《从姑获鸟开始》 第一章 大枪落幕 河北,一座要在地图上找很久的小县城里。 她透过车窗打量着眼前布满灰尘和污渍的夜市,鼎沸的人声能传出好远,街上满是火锅店里传出来的,浓郁的罂粟壳的味道。 烧烤摊边的老板油光满面,来往的人裹紧了大衣穿过浓烟。 逼仄,凝涩,冷硬且粗粝。 北上广是这个国家的幻像,小县城才是这个国家的真相,女人以前听人说过类似的话。只是从来没有太深的体会。 这恐怕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她叹了口气,说道: “是这儿了,白叔,下车吧。” 北方这时候风大,女人裹着一件宽大风衣,把身体曲线都遮挡起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姿笔直坚挺,留一个利落的平头。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了一家破旧的音像店。 这个惨淡的行当在当下实在是不多见了。 老式的电视有些发潮,年轻的窦唯在发绿的屏幕里声嘶力竭。正赶上那句“你所拥有的是你的身体,动人的美丽,我所拥有的是我的记忆,美妙的感觉。”,歌词污得不行。 一摞一摞的武侠小说堆得到处倒是,梁羽生,古龙。还有倪匡的都有,暖色玻璃柜里列着上世纪末的各色唱片和录像,还有一些像素模糊,乃至于黑白的老照片。泰迪罗宾,许冠杰,谭咏麟拿着话筒相望,旁边写着八四年太空之旅演唱会的字样。 墙上贴着老式海报,写着《胭脂扣》三个字,画上女扮男装的梅艳芳脖颈和眉眼都淡得像烟。 “来点什么?” 嗓音清朗温和。不像是个粗粝的北方男人 让人跌破眼镜的是,这样老土的店,主人却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模样看上去不超过二十五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面色苍白。 “请问你是李阎先生么?” 女人微笑着问。 “啊,我是。” 眼前这个穿着风衣的女人鼻梁高且挺拔,眼窝很浅,五官很漂亮,显得英气十足。整个人透出一股利落劲头。 李阎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女人身后缄默的平头男人,回了一句。 “我是中华国术协会的理事,从广东来,我叫雷晶,雷洪生是我爷爷。” 女人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论辈分,我应该叫你一声师兄才是。” 她握住李阎的巴掌,入手温润有力。 李阎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听到“雷洪生”这个名字才有一丝光彩透露出来。 “哦,坐,坐,地方小,别见笑。” 女人落落大方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默默打量着李阎,她家中还存放爷爷和这个男人早些时候的合照,却很难把照片里那个锐利桀骜的青年和眼前这个音像店的老板联系起来。 “我经常听爷爷提起师兄,他总念叨着,你是他见过的人里天分最高的。” 男人转身拿出暖壶,一边沏水一边问道。 “老爷子身体还硬朗?” 女人的眸子一低,“他老人家,年前去世了。” 李阎的手很稳,水半点也没洒出来,他放下暖壶,深深地看了女人一眼。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女人抿了抿嘴唇,说道:“我希望李师兄能够跟我去广东,担任协会的顾问。” 李阎挑了挑眉毛,说道: “我是个什么人,雷小姐应当所耳闻。说句有自知之明的话,在武术界,李阎两个字称得上声名狼藉。你怎么会认为,我能帮你。” 雷晶默然了一会儿,嫣然一笑道: “与其说声名狼藉,倒不如说是凶名昭著,也许那些人不会尊敬师兄你,但是他们一定会怕你。” 李阎闻言不禁笑出了声。 “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惜你来晚了。” 男人端起杯子。 “雷小姐是读过书的人,aml,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雷晶愣了一下,接着心头涌上一股阴霾。她试探着开口说道:“急性髓细胞白血病。” 李阎抿了一口水:“一个月之前我被确诊患上了这种病,你家老爷子清楚,我这个人无亲无故。” 他笑了笑:“所以,我恐怕帮不了你了。” 女人低头看了一会指甲,才干涩地说:“南方的医疗条件比这里要好很多,我也认识一些国外的知名医生,白血病算不上绝症,即使师兄你没有兄弟姐妹,也完全有可能找到配对的骨髓。” 女人抬起头来,整个人凌厉了许多。 “可能我这次来让师兄很为难,但是……” 雷晶斟酌着字眼。“协会是我爷爷一生的心血,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变成沦为一些政客弄权或牟利的工具。” “你说弄权……‘ 李阎忽然打断了女人的话,他把热水饮尽,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冲着女人一笑,身上莫名多了几分邪气。 “为什么把协会交到你手里,就不是弄权?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你厌恶的那些政客,区别在哪呢?” 李阎的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惹得一旁的平头男人皱紧了眉头。 女人的脸色很平静,只是慢条斯理地解释:“国术协会是我爷爷一手创立,我从十六岁开始接触协会的相关事宜,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也没有人比我更热爱它。” 李阎摇了摇头,他放下杯子:“刚才我跟雷小姐握手,你的手很嫩,没练过武吧。” 女人抿紧了嘴唇。 “我从小身体不好,家里的功夫又霸道。所以只练了一些调养气息的吐纳功夫。” “所以啊。”李阎低着头,忽然扯了句题外话: “雷小姐喜欢看武侠小说么?” 雷晶被问得有些发蒙,她尝试着回答说:“金庸?” “老舍,断魂枪。” 女人显然没听懂李阎什么意思,倒是一旁的平头男人眯了眯眼睛。 “总之,我这病秧子,真的没什么余力能帮你的忙,谢谢你的好意,如果你们两个想留下吃顿饭的话,我煮了饺子,如果不想,请便吧。还有,替我向老爷子上柱香。” 话说到这个份上,显然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好一会儿,雷晶才默默地站了起来,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李阎的注视下掏出一张名片放在了桌子上。 她说道:“有太多人跟我说起过,李阎是个多么跋扈的人,他们一定想不到师兄你现在的模样。” 李阎歪了歪脑袋,没有说话。 “可我爷爷一直很欣赏你,一直都是,你知道他是怎么评价你的么?” 雷晶直视着男人,学着自己爷爷的口气。 “习武之人,心头先养三分恶气,我这辈子见过这么多后生,只有这混小子不多不少,养足这三分恶气。” “无论师兄你答不答应我的请求,我都真心希望师兄心头这三分恶气,没散。” 说完,雷晶转过身,和中年男人离开了。 李阎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弯腰把两杯热水端起来喝完。才噗嗤一笑; “真是个厉害的丫头。” 他拿起纸巾抹了抹鼻子,也不在意纸上的一片殷红,随手丢到旁边。整个人躺倒在沙发上。 “三分恶气……嘿嘿。” 李阎用右手遮住自己的额头,回想起那位精神矍铄的浓眉老人,笑容中多了几分苦涩。 “对不住了,老爷子……” “哒” 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了自家的地板上,李阎认得出皮鞋的主人,正是那名跟在雷晶身后的平头男人。 “还有什么事么?” 李阎坐起身来,抬头一看,顿时背脊一凉,栗色的瞳孔不住收缩。 门框被男人苍白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他野兽一般埋着身子,脸上鲜红的皮肉一点点向下垂落,粘连着丝状的发白的筋膜。整张脸已经糜烂不堪。 听到李阎的问话,这个男人缓缓抬头,沾满血丝的眼球向外突着,狰狞如同厉鬼。 李阎把冰冷的空气一点点吸进肺叶,伴随着电视屏幕里激昂的打击乐,是他短促有力的骂声。 “操!” 第二章 貘与姑获鸟 这绝对不是人! 在李阎转念的同时,那狰狞可怖的怪物竟是一记凌厉的鞭腿轰了过来。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击向李阎的太阳穴。 李阎下意识伸出胳膊去档,却被庞大的力道轰得侧飞出去。 没等李阎站起来,一条霸道的黑影当头砸下,他躲避不及,被一脚砸中右肩,整条胳膊酸麻难当,紧接着眼前一花,阴毒的鞋尖朝他面门而来。 这连珠炮似的出腿骤雨一般降临,他根本避无可避,一旦这一脚砸实,李阎非死即残。 他想也不想,双手迎向平头男人飞起的腿。左手手指悄无声息对着男人膝盖侧翼狠狠一剜! “啪!” “扑通。” 平头男人的右脚踹中了李阎的手肘,可他整个人却扑通跪在了地上。 那张皮肉模糊的脸正对着李阎。 电光火石之间,一直被动挨打的李阎伸出手抓住平头男的肩膀,身子向后一仰,平头男上半身不受控制地跟着向前倾倒! 李阎眼中有戾气闪过,紧接着就地翻身,右腿压住男人脖颈,只听见咔吧一声,平头男人整条胳膊被硬生生扯断! 紧接着抵住平头男人后腰,抓起他另一只胳膊,干净利落地一拉一扯,不顾令人齿酸的骨骼断裂声音,右脚重重的踹向男人的胫骨,这一脚又凶又准,平头男的小腿被踢到错位,不规则地往外扭曲。 他这才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趴在地上不断挣扎着的平头男人,目光尤其在那张皮肉腐烂的脸上逗留了许久。 看着半天爬不起来的平头男人,李阎长出一口气,转过头想去拿自己的手机。而趴在地上的男人居然这个时候,完全不可思议的暴起!张开惨白的牙齿咬向李阎的大腿! 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李阎拧腰旋身飞踢,右脚带着风声,狠辣地踢在男人的太阳穴上。 平头男的颈骨被这一脚硬生生踢断!脑袋如同一颗断裂的发条,拧了足足九十度,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挂在了脖子上。惨烈得难以表述。 李阎舔了舔牙龈,吐出一口血水: “还他妈挺唬人。” 他凶戾的目光来回扫视着男人的尸体,带着血腥味的冰冷气焰肆意喷薄,哪还有半点音像店主的温吞在? “精彩,真是精彩,谭腿的单展贯耳讲求气势连绵。一旦抢得先机,对手基本不可能翻盘,没想到却被一手凶奇的白马翻蹄反败为胜,都说河间李家枪剑双绝,手上的擒拿功夫也犀利得很啊。” 他抬起头,看着站立在门口的一个身材五短的胖子。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喇叭裤,拖鞋。头发发油,很邋遢。用死肥宅三个字来概括简直是严丝合缝,没有半点不合适的地方。 而李阎却敏锐的发现,胖子身后的一片漆黑,门外没有月光,没有霓虹灯,没有烧烤的烟气和汽车的轰鸣,只有一片粘稠的黑,黑得可怖。 “那女人呢?” 李阎逼视着眼前的胖子。 “接受能力很强,身手和反应都是一流,很好。” 感觉到李阎的目光越发不善,胖子的脸上带着笑指了指地面。 李阎用余光一扫,却发现地上的男人尸体竟然消失不见了! 只有躺倒的沙发和一片狼藉能证明,刚刚的一切确实发生了。 “我做梦了么?” 李阎的抚摸着额头,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喝了三杯热水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没有什么皮鞋,脸上掉肉的男人,什么都没有。 “我跟刚才那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唯一的相同点在于,我们都对你很感兴趣,别担心,我只是借用那个平头男人的一个念头来向你打个招呼,仅此而已,他们两个对此一无所知。” 李阎没说话,等着胖子的后文。 “嗯,做个自我介绍吧,哎,我叫什么来着?” 胖子把手伸进口袋里,翻出一大顿东西,诸如歪七扭八的维生素包装纸,画着**的理发店折扣卡,用过的不明卫生纸团等等。最终,终于翻出了一张带着污垢的身份证。 上面清楚地写着王x阳三个大字。 “总之,你叫我王阳就好了,不过,你也可以叫我另外一个名字。” 胖子诡异地一笑, “貘” 李阎看了他一眼。呵了一声。 “魔,吃饺子么?” 王阳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就笑出了声,而且笑的愈发癫狂。 “你,哈哈,你太有趣了。哈哈哈……” 李阎眯了眯眼,他可以对三祖太爷发誓,自己很想把脚下的皮鞋恶狠狠地印在这个油腻胖子的脸上,前提是自己能做到。 “我可以救你的命。”胖子忽然不笑了。 李阎盯着他问:“你有我的配对骨髓?” “那太小儿科了。”王阳摇着头。“我可以让你拥有更好的。” 李阎把双手垂下。沉吟了好一会儿,直到王阳有些不耐烦了。 “我能为你做什么?” 王阳摊了摊手。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不过,这是条不能回头的路……” “听上去比等死强多了。” 李阎眼里有冷厉的光一闪而逝。 “来吧,说出来听听。“ 胖子咧嘴一笑,脸色变得异常阴暗而肃穆:“那么,来吧。” 他身后,一片深渊般的黑色浪潮汹涌而出,将惊骇的李阎整个吞没。 …… 那一刻,李阎感觉自己在下坠,黑色将自己笼罩,眼前浮现出无数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景象。 横贯天际的黑色锁链,数千万斤绿铜浇注的巍峨大殿,旋舞在天际的金红色信天翁,黑沉沉的乌云中,孕育着蓝紫色的浓郁雷浆,以及大殿当中,注视着自己的,无数道庞大神秘的阴影。 无比滚烫的血液烧得李阎眼前一片通红。而猩红色眼帘之中,他看清那些庞大神秘黑影之中的一个…… 十八道翅膀长短相接,九颗头颅显得凶恶而怪异,一颗脖颈鲜血淋漓…… “唤醒她,我的行走。” “你是谁?” 李阎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头呐喊。 冰冷,黑暗。 第三章 子胥过关! 当李阎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白色的灯管;周围嘈杂的呐喊声和刺鼻的香烟味道让他有些头疼。 他摸着水泥地板坐起身来,双眼四顾。 李阎此时箕坐在墙边,正对着的是一块五米见方的拳台,左手边环绕开来,高低错落不下几百个座位挤满了人。此刻正冲着拳台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卖力挥舞着手中白色纸券,双眼发红。 “这是,地下黑拳?那胖子人呢?” 李阎喃喃自语。 而此时此刻,在无比嘈杂的环境当中,有一道沙哑低沉的嗓音清晰无比传进了李阎的耳朵。 “行走大人,欢迎来到阎浮。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新的身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请放心的大闹一场吧。” 紧接着,李阎清晰地看到一旁墙壁上有烟熏出来的黑色小字: 时间:公元1986年 位置:旺角,北纬22.35度,东经113.5度。 香港新界以北,九龙城寨,逼仄,脏乱,拥挤,暗无天日,贩毒,走私,杀人,抢劫。赌场、娼馆,鸦片烟馆、海洛英馆、犬肉食堂林立,治安混乱,黑恶势力猖獗。 这里是罪恶之城,垃圾之城,这里是暴力之城,也是暴利之城…… 本次阎浮事件的要求如下: 1、在九龙拳台上打至第七擂。 2、获得任意古小说钩沉录本残片 3、唤醒古小说钩沉中的姑获鸟。 (完成任一条件时,阎浮事件正式开启) 你可以逗留的最长时间为一个月。(请注意,一旦输掉拳赛,则无视当前阎浮事件进度,即刻回归。) 貘的馈赠:获得额外的购买权限(1/1) 你的个人信息如下: 姓名:李阎 状态:高热,发炎,出血。 专精:古武术81%/100% 李阎站了起来,盯着专精那行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意犹未尽的东西,只是现在自己还摸索不出来。 正在李阎思考这些的时候,一只带着汗臭和廉价香烟味道的巴掌冲着他的头打了过来。 “啪。” 李阎抓住来人的手腕,刚想发力,耳边就听到了一阵爆炒豆子似的喝骂。 “站在这儿扮僵尸?冚家铲!上台打拳啊。” 他瞟了一下来人,大概四十多岁,穿着一身不大合身的西服。一脸的横肉,豆子大小的眼睛圆睁着,有点凶恶,也有点滑稽。 李阎迅速低下头,松开那人的手腕,用余光扫了一眼那面墙,果不其然,只剩下杂乱的烟渍,什么字都看不出来。 那人本来被李阎的眼神吓了一跳,看见李阎低头,又迅速恢复了嚣张气焰,整理一下自己的西装,朝地面上啐了一口,嘴里嘟囔着:“傻乎乎的。” “如果他真的能让我来到1986年的香港,那就没理由治不好的我病。” 李阎沉默地往拳台上走去,心中却微微战栗着。 “下面,有请今晚我们下注额度最高的选手,他就厉害了,号称今晚要斗通关,打败台下全部六位拳手。” 台上的油头粉面的主持人对着话筒用夸张地语调喊着,试图调动起现场的气氛。 李阎对于这样的环境没有感到半点的不适应,音像店的那只怪物激发出了这个男人身上久违的戾气,他走到拳台边上,刚要上去,却被一旁带着黑墨镜保安人员拦住了。 “那边。” 那人指了指几名站在拳台下面的拳手。 这时候,场上忽然爆发出山呼海啸一样的呐喊声音。李阎一抬头,一名皮肤黝黑,双臂抱胸的精悍男人登上了擂台。 “查猜!查猜!查猜!” 李阎似笑非笑地看着台上被称作查猜的男人,他穿着紧身背心,浑身上下肌肉虬结。膝盖和手肘都结着厚厚的老茧。 似乎感受到李阎的目光,查猜一扭头,笔直的盯住了台下的李阎。 李阎与查猜的目光交互了一会儿,朝那五名站在台下等着查猜挑选的拳手里走去,心中却暗自惊异。 他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一丝晦暗的红光,而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察觉,更有意思的是,他打量起身边这几名拳手的时候,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一样的红光,只不过,比起查猜来还要暗淡一些。 台上的主持人耸了耸肩膀,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 “查猜有多凶猛不用我多说了,买他赢的赌客今天有的赚,接着,请查猜选出自己今天要对战的第一位拳手。” 查猜凶残如狼的眼神一直盯着李阎,直到他走到拳手的位置上中间,才扬手示意主持人,拿手指指向了李阎! 台下一片嘘声,这个脸色苍白的高瘦年轻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打的,一些拳台的老赌客更是笃定,这人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不是头脑发热,想赚快钱的四九(小混混),就是负债太多,被人逼上拳台的学生仔。 主持人看了一眼手上的单据,大声喊道。 “查猜选中拳手李阎,李阎登台!” 李阎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颈,翻身上台。 查猜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冲着面无表情的李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阎盯着着对面身体左右晃动的查猜,身子稍微后倾,摆出了一个扣摆步的架势。 有的观众在台下吹起口哨。 “后生仔,扮李小龙你也打不赢啊。” “第一场嘛,找个蛋散随随便便打两下,后几场就热闹了。” 场下的不少人都是抱着查猜能连赢六场的心思来看比赛,更别提那些下注赌查猜斗通关的赌客们了。 这个名叫查猜的男人出生在泰国南部董里府,跟随的泰拳老师是号称泰南彗星的拳王乃佛!他学习泰拳二十年,踢断过不知多少颗酸柑树!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底气,查猜也不敢扬言要在龙城擂台上斗通关。 忽然,查猜冲了过来,一记又凶又快的直拳直奔李阎面门。左脚微不可察的一滞,脚下的膝撞已经蓄势待发。这也是泰拳里较为常见的攻击套路,以直拳作为佯攻,用膝撞打开局面,一旦占到便宜,就是暴风骤雨般的肘击和膝击! 李阎往左跨步,左掌微曲去搭查猜的拳腕,往上一抬,右手从查猜右臂外侧笔直穿过,扣向查猜脖颈。 这鬼魅一般的速度让查猜一惊,自己膝盖还没有抬起来,可对方的手掌离自己的喉咙不足一尺!他下意识往左一躲,眼前的李阎竟然消失不见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膝盖窝好像被小榔头狠狠敲中一样,查猜下身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豆子大小的冷汗岑岑而落。 在他身后,是神色冰冷,刚刚站起来的李阎。 看台前排,一个脖子带着金链子,穿一身白色西装的男人歪了歪脑袋,喃喃自语: “子胥过关?八卦掌?” 西装男人看的清清楚楚,李阎是从查猜胳肢窝穿过,一脚蹬在了他右腿的膝盖窝上。 正是八卦掌中的子胥过关! 台下的观众一片哗然。 什么情况,泰国佬一个照面就被打倒在地,还是被一个谁也没见过的生面孔。 不少人怒骂着把手里的纸券扔到场下,群情激奋,大伙都质疑查猜打假赛。 查猜阴沉着脸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右腿,冲着李阎扬起了拳头。 “该我了。” 这次换做李阎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右直拳击向查猜的脸颊。 查猜慎重地护住了脸,结结实实地挡住了这一拳,不料李阎右腿弹踢,小腿踢向查猜的裤裆。正是刚才查猜的意图! 查猜眼中凶光一闪,李阎的打法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羞辱,尽管膝窝还有隐隐的疼痛,但是他想也没想,就一记膝撞顶了上去。 而查猜没注意到的是,他的小腿抬起来没有多高,威力远远不足的时候,李阎还在空中的小腿方向往外笔直地一折,再次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凶狠地踹在了查猜的膝盖边上! “磕巴。” 台下人群的呼喊声音戛然而止,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查猜的膝关节被李阎硬生生踢地踢断!整条小腿呈现出诡异的角度。而查猜的人也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倒了地上。 李阎一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里正有两道鲜血留下来。 他瞥了一眼瞪圆了眼睛的主持人,扬了扬下巴:“宣布吧。” 那名主持人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查猜,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这才结结巴巴地说: “本,本场拳赛的获胜者,李阎。” 扬言斗通关的查猜第一场就被人打翻,就是经验再丰富的老赌客也跌碎一地眼镜。 拳台上的李阎面无表情的扬了扬手,: “不是要斗通关么,查猜输了,下面谁跟我打?” 第四章 花衫九与文圣拳 台下的拳手相互看了两眼,李阎两个照面就放倒泰国佬查猜,没有人愿意这个时候上台触霉头。 “哈哈哈,后生仔,龙城的拳台是要有人下注才开的,刚才有人下注买查猜斗通关,你才有的打,如果没人下注和你打,你就只能下台拉。” 说话的正是那名叫破李阎路数的白色西服男人。 他的粉色衬衣敞开着,露出一角夜叉的纹身,异常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钞票。 “那些蛋散没人是你的对手的,够不够胆量跟我的人打一场?无论输赢,这五万块都是你的。” 九龙城寨的擂台有高下等级之分,像刚才李阎打得,是第四擂,拳手上台打赢有五千块的收入,这个金丝西装男开口就是五万块,李阎要赢整整十场才能拿到。 1986年的香港,杂碎面十块钱一碗,量大份足,一盒万宝路二十块钱,五万块,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本来李阎对这五万港币也不太在意,他只能在这里呆上一个月而已,何况有没有命去花钱还是两说。只是当他的目光转移到这五万块上的时候,眼前竟然划过别致的字样。 港币:五万元。贵重物,可换取五点阎浮点数。此类物品必须在你确定其拥有权之后才能兑换。 备注:哪怕一点阎浮点数,也是你所渴求的。 一开始对李阎十分傲慢的小眼睛胖子陪笑着跑了过来。 “九哥,九哥。” 白色西装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瞅着台上的李阎。 “怎么样,打不打啊?” “九哥。”胖子一后心的白毛汗,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笑道。 “九哥高兴,愿意赌拳,这里的拳手你随便挑嘛,我立刻让这扑街打给你看啊。但是让你的人登台,这,不合规矩啊。” 九哥这才把目光移到了胖子油腻的脸上,语气不善: “肥仔,你脑子秀逗?让我花五万块看第四擂的垃圾打拳?拿我花衫九当水鱼?” “九哥,我怎么敢呢。”胖子还要说些什么。被花衫九直接打断。 “你不用说了,我只不过让我的人下场玩玩嘛,钱我也给足,委员会有哪条规矩写明不让外人登台啊,要是太岁怪罪,我去给他赔罪好咩?趁我心情不错,滚开。” 胖子左右为难,花衫九身边大概围坐着四五十个脸上带着痞气的四九仔,都眼色不善的盯着自己,他私下瞟了一眼委员会登记单据的工作人员,看人家点了点头,这才灰溜溜地跑开了。 “小子,你走运了!” 他咬牙切齿地走到李阎身边,小声嘀咕。 “这人是和联胜风头正劲的揸fit人,混字头的,你打漂亮点,然后挨上几拳躺地上就有五万块拿了,知咩知?“ 李阎眨了眨眼:“黑社会是吧?” “你醒目一点,自求多福了。” “好啊。” 李阎的表情很轻松,尽管他的状态栏里挂着高热,出血,发炎的字样,这些都是白血病的并发症。 他的身体状况其实很差,乏力不说,时不时还会莫名其妙的牙龈出血或者流鼻血,甚至曾经有过一次练功的时候突然昏厥的经历。 可李阎却感觉这是自己几个月来从未有过的巅峰时刻,拳拳到肉的击打,鲜血在唇齿间翻覆的咸腥味,这一切的一切撩拨着他心底那份戾气。那份强烈无比的活着的感觉。 花衫九咧嘴一笑,拍了拍旁边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青年的肩膀。 “小周,知道你等不及了,上拳台跟这位八卦掌的师傅玩玩吧。” 小周的个子不高,一头凌厉的短发,眼中透着煞气。他站起了身,也不走甬道,直接从看台上翻身跳了下来。然后登上了擂台。 花衫九看着一脸冷漠的小周,笑着摇了摇头。自己这位小兄弟祖籍山东,也是学传统武术出身,不是那种学过三五年的花架子,而是浸淫了十几年的时间,放在香港任何一家国术馆都有开馆教徒的资格。身手凌厉,是自己得力的干将。 小周早年和一位程派八卦掌的武师切磋,吃了大亏,被打断五根肋骨,右耳失聪。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希望能再和八卦掌的传人再次交手,报一箭之仇。可八卦掌多传于京津一带,在香港的八卦掌武馆可谓凤毛麟角。 九龙城寨里,花衫九倒是知道一位八卦掌根正苗红的传人,可再借他十个胆子,花衫九也不敢找那位给自己兄弟练手…… 站在拳台上的小周拱了拱手,不像是混社团的四九,倒有几分老派武林人的劲头。 “杜家拳,周维涛,请了。” 李阎看了他一眼。 “河间,李阎。” 小周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眼里有一丝怒意闪过,欺步上前,手肘直戳李阎胸口! 李阎轻盈地后退半步,让过小周手肘的大半势头,左臂由下往上去带对方手肘,右脚往小周胫骨处踹去。 而当李阎接触到小周的手肘的时候,感觉对方劲道一放即收,心下顿时一奇。 “有点意思啊。” 小周眼中有精光暴起,身子一个绕旋步让过李阎的脚,左拳自斜下方如同铁锤一般锤向李阎的太阳穴! 李阎眯了眯眼睛,竟然不进反退,脚步一斜,往小周的怀里撞去,右手成爪扣住小周的呈现60度的拳腕。打的是折断小周手腕的主意。 杜家拳脱胎自老洪拳,擅长的是就是擒拿和肘击。此刻李阎用擒拿来对付自己,小周顿时冷笑起来。 他也不管李阎拿住自己左手,矮身探爪朝李阎裤裆而去。 李阎反应极快,膝盖往上迎去。震回小周的手掌。同时右手往外侧发力,意图拧断小周的左手。 谁知道手上传来一股及其古怪的劲头,李阎发力竟然不能拧动小周分毫,同时小周的拳头已经奔着李阎的下巴轰来。 “高手!” 这时候的李阎终于认定,自己在九龙城寨的地下黑拳台上碰到的这个黑社会小混混,竟然是一个尽得杜家拳虚实拳劲个中三味的高手! 他放下小周的手腕,抽身飞退。 花衫九俯着身子,双眼死盯着擂台,看李阎先后退,紧握的拳头才松开。 台上的小周冷冷盯着李阎,缓缓说道:“你很狂妄啊。” 李阎眯眼一笑:“我只是没想到,一个混社团的小混混,还真是个杜家拳高手,可怜文圣拳头躺母架真传,却捞了偏门。” 这话似乎戳到了小周的痛处,他唾了一口。对着李阎冷笑不止。 “你个偷渡到龙城的大陆杀人犯,有什么资格说我捞偏门,董海川知道有你这么个徒孙,怕不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清理门户。” 李阎对小周的嘲讽丝毫不放在心上。笑嘻嘻地说着:”那我可动真格的了。” “求之不得。” 小周话音刚落,至少离自己有五步距离的李阎竟转瞬飞身到了自己的面前!那张苍白冷冽的脸庞直勾勾地压向自己的双眼! 形如鬼魅!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难得九哥光临我们龙城看功夫擂,可是我没听说和联胜的红棍跟了我们龙城的马夫啊。” 这句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擂台上下所有人的目光。 大厅外面影影绰绰来了大概三十几个人,穿着黑色西服,脸色不善,腰间都别着一柄手枪。 花衫九见状,一张脸迅速阴沉了下来。 第五章 九龙城擂 随着说话的人步入场内,两旁的人群潮水一般退开。 这是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披着一件皮夹克,身材高挑,有点娃娃脸,清秀的像是还在读书的学生。 花衫九往座位上一靠,大咧咧地说:“红鬼,你吓坏我了,怎么?吴老鬼和我们撕破脸,和联胜的人连到龙城看拳都要被赶这么霸道?” 被叫做红鬼的年轻人走到花衫九的身边,挨着他坐下下来,嘴里点了颗烟,含糊不清地说:“和联胜与吴先生之间的恩怨呢,和我们这些靠拳台混饭吃的没关系,我们跟太岁的嘛。不过你把我的拳台当养鸡场,想上就上,想下就下,不是坏了我们的规矩?难道以后来看拳赛的都可以随便上台?那我们还怎么收单据赌拳,你说是不是?” 花衫九嘿了一声。指了指拳台上的李阎。 “我就直说了,我家小周想找一个练八卦掌的师傅搭手很久了,你多多少少也有耳闻。不是我花衫九闹事,我怕出了这里,你们的人连见都不肯见我,说到底,吴老鬼和太岁都在龙城委员会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们不想惹我这身腥,我都明白,话讲通透,我没想坏龙城的规矩,只想让我的人和你手下的拳手打一场,如果这点事你都不答应,那就摆明车马喽。” 红鬼双手交叉,慢慢地摇了摇头。 “规矩就是规矩,别的我管不着,但是今天,你的人上台,就是在龙城闹事。” 花衫九气极反笑:“好啊,那没得谈了……” “九哥!”小周跳下擂台。喊住了花衫九。又对着红鬼说道。 “你刚才说我几时跟了龙城马夫,是不是说,只要我按规矩上拳台打拳,就能和他搭手。” 红鬼把眼皮一耷。 “那你要从第一擂打起,如果委员会认定你们成绩相近,又有人肯下重注,当然没问题。” “好,那我就从龙城擂台从头打起。” 红鬼点点头,淡漠的脸看向花衫九。 “九哥怎么说?” 花衫九脸阴得吓人,没有说话。 小周走到花衫九的身边,喉咙动了动:“九哥。” 花衫九斜了他一眼:“哪有做老大的不疼自己的马?” 小周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九哥,这件事情我自己搞得定。” 花衫九嘀咕了一句什么,想来是在骂娘。 “我们走。” 花衫九从座位上站起来,哗啦朝站起来四五十人,往外面走去,有几个小混混临走还脸色挑衅的看了几眼稳稳端坐的红鬼,红鬼也只当看不见。 临走之前,小周走到李阎面前。 “李师傅,九龙城寨的拳台上打传统武术的不多,今天不尽兴。等我在龙城的拳台上站稳脚跟,我们好好打一场。” 李阎点了点头,开口道: “我说,周师傅,你家九哥说的五万块钱还算数不算数?” 小周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脸色古怪地点了点头。 “算……” …… “你获得了五点阎浮点数。你在本次阎浮事件中开启了额外的购买权限(0/1)” “你的购买额度如下: 1、惊鸿一瞥 类别:技能卷轴 品质:普通 可以获取他人的个人信息,有一定几率识破其弱点。 你可以直接使用本技能,每次获取他人信息消耗一点阎浮点数,你也可以选择花费十点阎浮点数购买此技能。购买之后,你可以任意使用此技能。 2、es造血细胞增强剂 类别:消耗品 品质:精良 产地:大本钟研究院 对血液及造血细胞病变造成的身体机理破坏有极强的治疗效果。也可以增强使用者的血液活力,普通人使用后有极小几率领悟技能:血液活化。 貘的留言:虽然不能根治你的病,但也不至于让你拖着伤病之躯打拳。 你可以花费十点阎浮点数来获得它。 3、es造血细胞补完剂 类别:消耗品 品质:稀有! 产地:大本钟研究院 对血液和细胞的病变拥有极其强力的治疗效果,也可以增强使用者的血液活力。身体机能正常的人服用之后将领悟技能:血液活化。 你可以花费三百点阎浮点数来获得它。 请注意,貘所馈赠给你的额外购买权限可以在每次阎浮事件中开启一次,三次阎浮事件之后,馈赠消失。 貘的留言:新人,我觉得自己很厚道了。 在阅读完这些信息之后,李阎顿时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es造血细胞补完剂! 这就是那个胖子承诺的,能够治好自己的病的东西。 而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得到足够的阎浮点数! 这个时候,李阎才切实考虑起来,什么叫做确定其拥有权。毕竟,这决定了李阎获取金钱的方式,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赚快钱的方法太多了。 李阎坐在角落里,扮作出神,心里正做着盘算。一道人影走到他身边,正俯视着他。 正是红鬼。 “你叫,李阎对吧,来香港多久了?” 李阎抬头,假意揉了揉了眼睛。 “就最近的事儿。” 被人叫做红鬼的青年蹲下身子。 “你以后跟着我,在我手下打拳,钱,女人,我都不会亏待你,听懂了?” 李阎冷着脸点了点头。 红鬼笑了笑。 “跟我来。” 说着,他转身向楼上走去。李阎一语不发地站了起来,暗暗打量着眼前这个样貌和善,却人称红鬼的年轻人。 连李阎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盯着着红鬼看了没有多一会儿,瞳孔之中竟然泛起一阵黑色的涟漪! “你获取了一些信息。查看需要花费一点阎浮点数。是否查看。” 李阎心中盘算了一阵,最终没有选择查看红鬼的信息,只是跟着红鬼走上了楼梯。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上了天台,水泥浇筑的楼顶上耸立着错乱的天线,让人无处下脚。 极目所望,是凑在一起,歪歪扭扭高高搭建起来的楼房,简陋,破落,拥堵。但也繁忙,壮观,透着鲜活的烟火气息。 “九龙城寨,别人嘴里说出来就吓死人,其实这里还不错的,有空我带你去吃狗肉火锅。保证让你舌头都吞掉。”红鬼如是说着。 “龙城是出了名的飞地,没人管嘛,马来西亚,澳门,台湾,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通缉犯走投无路逃到这里来,要么就给字头做打手,剩下多数都上了九龙城的拳台,就像你了。” 顿了顿,他又说: “香港九成的白小姐是从这里流出去的,整个九龙城寨有一半的人吸过毒,军火,走私,人蛇,赌场,娼馆,群魔乱舞,和联胜,14k,洪义安,社团林立。” 他伸出一根手指。 “可是在龙城,委员会不允许,没人敢闹事,委员会说句话,没有半个社团敢讲个不字。在这儿,港督也没有委员会大,你懂咩?” 红鬼也没指望李阎会回答,自顾自地说道。 “你在龙城打拳,是跟着太岁混一口饭吃,太岁,就是龙城执行委员会的执行委员,龙城大大小小所有的拳台生意,幕后老板都是太岁。你的事情我听肥波说了,今天格外生猛嘛,两个照面就放倒查猜?肥波都说自己看走眼啊。” “刚来香港的时候水土不服,生了一场重病,到现在才好一些。” 红鬼不可置否地点点头。也没有追问的意思,他点燃了一只香烟。说道: “太岁最欣赏拳头犀利的后生仔了,你有前途的。” 李阎盯着眼前逼仄的破败楼群,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红鬼哥。听他们说我打得是第四擂,那些高一点的擂台有多少钱可以拿?” 红鬼抽了抽鼻子。 “第四擂呢,场子小,平常只有龙城下了工的工人和作坊主会看,你打赢一场有五千块可以拿,打输也有一千。前五擂每天都会开,只要有人卖你上场,你就有得赚。第六擂不是每天都开的,拳手不多,一周大概三四次,拳手打赢可以拿到三万块,打输就五千,花样也多,如果有水喉(出手阔绰的赌客)肯加钱,铁笼斗,兵器斗,怎么都行,你一晚上几十万都有得赚。不过呢,常常就出人命。” 红鬼说得轻描淡写,李阎却可以想象得到,在擂台上,两个人手持利刃,以命相博,鲜血满地,看台上的人则越发疯狂的嘶吼…… 想着这些,李阎的眼角不由得闪过一丝冷意。 第六章 一个月,三百万! “啪叽。” 鞋子踩进污水里,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比猫小不了的多少的老鼠受到惊吓,从李阎身边窜了过去。空气中弥漫从这栋楼后面的鱼蛋加工厂里传出来的,腐烂的臭气。 无论九龙城寨这座贫民窟在后世人的眼中有怎样的传奇色彩。肮脏和破败才是这里的色调。城寨里那些纸醉金迷的地方,至少是现在的李阎接触不到的。 李阎的拇指上环绕着一串钥匙,属于眼前这栋墙面斑驳的公寓内的某一个房间。 钥匙是红鬼给的,算是送李阎的见面礼,不用和那些低级别擂台的拳手挤在一个房间。这里离九龙擂台所在的龙津道只有十五分钟的步程,对李阎来说还算方便。 在龙城打拳的拳手,都要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经理人,也就是所谓的龙城马夫。拳手什么时候上场,怎么打,都是经理人安排。之前李阎在龙城的经理人就是那名小眼睛的胖子,叫做肥波。而现在,他的经理人自然就是红鬼。 比起只能在第四擂作威作福的肥仔波,红鬼是整个龙城擂台都赫赫有名的人物,十三岁用陈敏红的名字上拳台,二十一岁成为第六擂的擂主,拳脚生猛,下手也重,红鬼的名头也是那个时候流传开来的。退下来之后跟着太岁做事,是太岁身边最倚重的几名经理人之一,连委员会的会长吴豪锡见到红鬼也会笑眯眯地招呼一句阿红。跟到红鬼手下打拳,在肥仔波这样的人看来是要放爆竹买烧鹅庆祝的大喜事。 而在肥仔波眼里一步登天的李阎此刻正摸索着裤兜里几十块钱零钱,脸色难看,全然没有任何沾沾自喜的样子。 “三百点阎浮点数,就是要足足三百万港币,我去劫银行好不好啊?” 尽管貘给了李阎三次阎浮事件的时间去凑齐这三百点阎浮点数,可李阎显然是等不了这么久。他想的是一步到位,就在1986年的九龙城寨,一个月之内,赚够三百万港币! “喵~” 李阎低头一看,一只橘黄色的幼猫在自己脚下来回踱着步子,鼻尖时不时撞在自己裤腿上面。 “阿咪。” 楼梯上面传来一声稚嫩的女声,李阎顺着声音看去,楼梯上面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赤着脚,柔柔弱弱的,神色看上去有点怕人。 “喵~” 幼猫听到主人的呼唤,两三个跳跃就跑到了女孩的身边,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对不起,先生,阿咪总喜欢乱跑。” 李阎笑了笑:“你的猫很可爱。” 说着,他走进了这间公寓里。寻找着红鬼告诉自己的房间号。 “小妹妹,你知不知道413房间在哪里。” 小女孩闻言点了点头,抱起自己的猫,示意李阎跟着她走。 走了大概一两分钟的时间,小女孩才停下脚步。指了指身边房间上的号码。 “这里就是了。” “谢谢你啊,小妹妹。那,哥哥请你吃糖。” 李阎从口袋掏出两颗牛奶糖果递给了小女孩。糖是他在龙津道上买的,用来给自己镇痛。 “阿秀,这么晚你在跟谁说话?” 李阎背对着的那家房门里传来女人的声音,有点沙哑,明显中气不足。 “没有,妈,我去楼下找阿咪了。” 看到李阎手里的糖果,女孩本来有些迟疑,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声音,急匆匆地向李阎道别,回到房间里面去了。 李阎剥开糖纸,往嘴里塞了一颗奶糖,也没有多想,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对门是母女两个,总好过是什么惹是生非的莺莺燕燕,至少现在的李阎是不想节外生枝的。 房子虽然逼仄,但是还算干净。只是公寓后面的鱼蛋加工厂传来的腥臭气息太浓,即使关紧门窗也闻得到。李阎只是找个落脚的地方,倒也不太计较,略微收拾了一下就蒙头大睡。 …… 深夜,某家赌档里。 “开!十二点大。” 随着骰子停止转动,西装凌乱,发际线往后的中年人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身上还有隐约的酒气。围拢在赌桌前面的人有的眉飞色舞,有的则咬牙切齿,不过没有人看他一眼,仿佛这个脸色难看好像要心脏病发的中年人是一堆要被扫到大街上的垃圾一样。 “来来来,买定离手啊。” 摇骰子的黑牙泰头发散乱,被熏黑的牙齿咬着半截香烟,正红光满面的吆喝着。 “等,等等,这把我还压小。” 眼睛发红的中年人沙哑着嗓子惊声尖叫着。 “拿钱啊,老伯。” 黑牙泰吞了一口浓痰,语气乖张地冲着中年人喊道。他眼光毒辣,自然看得出这个中年人身上已经半毛钱也没有了。如果这时候他敢嚷嚷着什么拿手指来赌这样的话寻衅,黑牙泰一定叫人把他拖到后面,扒光以后扔到海里面喂鲨鱼。 中年人嘴唇哆嗦着,从怀里拿出一支扁平的木匣。 “这个能值多少钱?” 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张淡黄色的宣纸,纸上烫金的纹路交错,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夔牛,周身金色毛发纤毫可见,一只独脚擎立在大地上,坐仰天长啸状。纸的背后则留有密密麻麻的小字。 黑牙泰想也不想,连木匣子带里面的宣纸一同拍在了中年人的脸上! “吊你老母,拿一盒厕纸过来就想换钱?冥币就有要咩?没钱就滚远点!” 中年人被打得踉跄后退,两道鼻血顺着嘴唇流到地上,他爬起了身,一面狼狈地往外走一边嘟囔。 “不识货,古董来的。” 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摇摇晃晃地往外面走去,却没有想到,这样醉醺醺地走在九龙城逼仄的街上,是最招惹眼光…… “烂仔,乱讲话……” 他还在抱怨着,却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后面接近了他,趁他不注意,手中的水泥块狠狠地击向他的后脑! 中年人应声而倒,那人蹲下身子在他身上的口袋里急切地摸索着摸索着,却一无所获,正懊恼的时候,余光看到他手中攥着的那张卖相不凡的烫金宣纸,想也不想,就夺到手里,看了一眼四下无人,转身要走。 这时候,一只手忽然死死抓住他的裤脚,将他绊倒在地。 中年人满头是血,嘴里呻吟着。 “救,救我,救……” 那人浑身颤抖着,死命去踹中年人的胸口,想让他把手放开,可中年人手攥得很紧,死活也不肯松。 他喘着粗气,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摸索起刚刚扔到地上沾血的水泥块,双手举得很高。重重一砸! “砰!” 李阎的手掌穿劈而下,正砸在对手的脸上,直接让他失去了意识。 “这后生仔犀利啊,一晚上连赢五场了。” “搞乜鬼啊,这家伙摆明不是第四擂水准,还让他打?” 红鬼靠在拳台边上,挥手示意让李阎下台。 “乜事啊?红鬼哥?”李阎半开玩笑地问道。 红鬼苦笑了一声。 “你再这样打下去,白痴也知道无脑跟你嘛,害我拳台见财化水啊,跟我走啦,你今天最后一场去大场子打。” “好啊。去哪?” 红鬼把烟头扔到地上。 “福义大厦。” 第七章 刚柔流?鸣鹤拳! 红鬼所说的福义大厦同样在龙津道上,是一座相当巍峨的青黑色大楼。 上电梯的时候,红鬼有意无意的对李阎说。 “来福义大厦看拳赛的人呢,非富即贵,一晚上的花销少说也有一百几十万,这里的拳手有抽成的,你想在这里站稳脚跟,一定要找个大水喉撑你下场,这方面我来联系,你到时候不要说错话。” 电梯很快到了停了下来。随着电梯门的打开,李阎的眉毛不由得挑了一挑。 这栋大厦十层往上整栋楼被打通,抬头一眼望上去大概有三十几米高,四层看台,十六盏流苏灯笼高高挂着,上下的木质雕纹扶梯上铺着红毯,中间大理石的擂台四周矗立着汉白玉的石柱子, 古色古香。来回有穿着黑色燕尾服的女侍者为客人送上酒水。 四面两米高的电视屏幕对着看台,保证客人在任何一个角度都能看清楚拳台上的拳手。 “点样?场面够大吧,你今天不走运,换个时间有兔女郎看的。” 红鬼跟李阎说笑着,一个黑燕尾的侍者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红鬼哥,邓太太吵着要见你。” 红鬼揉了揉脸,对李阎说道。 “大水喉来了。” 说着,带着李阎上了扶梯,转身进了一家包厢。 其实李阎不太理解,拳台这种血腥场面竟然会有女人捧。只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两个人进了一间小型包厢。 刚打开门,就看见满地茶色的玻璃碎屑,飞旋的彩光摇摆不定,茶几上摆着李阎看不懂牌子的洋酒和点心。 沙发上慵懒地坐着一位三十许岁的少妇,大波浪的卷发,长腿蜂腰,妩媚的丹凤眼,脸上有深深的酒窝,嘴角总是不自觉上翘,让这个女人看上有几分凌厉。 “让你让阿红来,你就给我扮死人?他不在福义难道跑到龙城外面饮汤?” “茱蒂姐,红鬼哥真的出去了。” 黑燕尾的女侍者满脸为难。一旁有人打扫碎了一地的酒瓶。 “乱讲话,我这不是返来啦。” 刚刚踏进房门的红鬼立马出声。 “都出去。“ 黑燕尾们如临大赦,李阎的眼睛在少妇和红鬼之间转悠了一圈,本来也想退出去,被红鬼瞪了一眼。 “茱蒂姐,乜事发这么大火气?生皱纹的。” 红鬼坐在茱蒂身边,拿起两杯酒,语气诚恳地对着女人说。 女人接过酒杯,扬了扬下巴,语气不满: “啊,你个死鬼终于肯现身,一晚上都不见人影,你系度做紧乜?知道我来龙城故意躲我?” “当然冇啦。我去照看手下的新血嘛。” 红鬼语气无辜,配合他张学生脸,对女人的杀伤力确实很大。 “阿阎,过来。” 李阎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对女人挤出一个笑容。 “茱蒂姐。” 茱蒂上下打量着李阎。 两颊消瘦,颧骨突出,下巴勾勒出一道美人沟,剑眉略微上扬,眼神沉稳。 茱蒂抿了一口金黄色的酒液,嘴唇越发红艳。 “模样倒是蛮靓仔,不知道撑不撑得住啊,阿姐我是钟意靓一点,但是上了台,一两个回合,就被人家打倒,我好冇面子的。上次我撑的拳手打输,何昌鸿这个扑街居然糗我……” 说着她忽然眼前一亮。 “不如阿红你来打,你上台多少钱阿姊都撑你的嘛。” “好啊。”红鬼点点头。把酒杯里的洋酒一饮而尽。 “不过总要给新人一点机会嘛。这样,阿阎如果打输呢,我就下场,替茱蒂姐扫平何公子那边的蛋散。” 茱蒂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那就说定了。”说着脸冲着李阎。“小弟弟,你要撑久一点。” 李阎低着头淡淡一笑: “茱蒂姐说笑了,红鬼哥是我老板,害自家老板下场打拳这么糗,我不如去跳海。” 女人笑的花枝乱颤:“吶,如果你能顶住,阿姊一定疼你的。” 李阎的太阳穴隐隐抽动,不过面上笑容可掬,一点也看不出来。 …… “别说我不照顾你,茱蒂可是龙城擂台的大水喉,她的死鬼丈夫生前是太平绅士,她自己身家过百亿,每天晚上酒水都要七八十万。你抱住她这条香喷喷的大腿,绝对飞黄腾达。” 李阎学着红鬼一开始的模样揉了揉脸,龇牙咧嘴地问道:“那你要我点样?” 红鬼拍了拍李阎的肩膀。 “你今天赢了这场就算在第六擂站稳脚跟,打出风采来,我红鬼很久不收新血,别让我丢脸。” “风采就有,风骚就冇。只要你不让我出卖色相,老虎我也打给你看。” 红鬼脸上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上台吧。” 李阎率先登台,用余光扫了一下看台上不时举手示意下注的赌客,并最终将目光投到了包厢玻璃墙对面的茱蒂身上。 这女人手里端着高脚杯,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冲擂台上的李阎扬了扬眉毛。 “身家百亿,三百万就是九牛一毛喽。” 随着越发热烈的欢呼声音,李阎转过头来,望向他今天最后一个对手。 一个三十多岁,脸色蜡黄的男子走上台来,他穿着黑色的练功服,神色冷漠。 这个男人名叫城户南,是日本政府通缉的逃犯,曾经在北海道前后奸杀过七名年轻女子,他最后一个的受害者年仅十四岁,被其残忍分尸,城户南没有想到的是,那名女孩是稻川会副会长的独生女,他也因此受到稻川会的追杀,走投无路之下逃进龙城,毫不客气地讲,这个人哪怕走出龙城一步,都会死的很难看。 城户南精通枪械和匕首,同时有一身娴熟的冲绳刚柔流空手道功夫,在李阎之前,今晚他已经连赢三场,三个对手最轻的也是被他卸掉两臂骨头,打裂肾脏,昏死在拳台。 随着白色毛巾落地,李阎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右手如电,横劈而出,砸在城户南用来格挡的手肘上面,左掌抽劈向城户南的脖子,脾气暴烈的不像话。 别人都惊讶这个生面孔,敢主动向城户南伸手,红鬼则把目光移到了李阎悄无声息向前探了半步的左脚上。 城户南把腰一扭,拳背撞在李阎抽击而来的胳膊上,笔直的右手前伸,去抓李阎的大臂。 在手掌接触到李阎肩膀的一瞬间,城户南的嘴角带出一丝笑意。他没想到这个高瘦的年轻人这么不堪一击。但是手下丝毫不停,四指发力,大拇指如同铁钩,冲着李阎的肩胛骨狠狠一剜! 看到城户南抓到李阎肩膀,看台顿时响起一大片的重重的叹息声。 之前的三场,无论之前形势如何,一旦让城户南近身抓到肩膀,施展出他的关节技来,对手几乎就没有了翻盘的余地。 不料受制于人的李阎右腿忽然朝天而起,用之前探半步的左脚为支点,右脚如猛龙升天。暴起的鞋尖狠狠踢在城户南的下颚,踢得城户南脖子向后一仰,一口鲜血朝天喷了出来,右手也无力地松开。 李阎得理不饶人,蹬地前冲,抓住身子往后仰的城户南的手腕。眼角有冷冽的凶光闪过。 “刚柔流托自南拳白鹤门,今天我让你拜拜祖师爷。” 第八章 端倪! 刚柔流空手道,虽然不像因为大山倍达而名噪一时的极真流空手道那样风行于世,但也是空手道当中较为著名且实用的流派。而它,也确实来源于南派传统武术。 刚柔流的的创始人宫城长顺,师从唐手名家东恩纳宽量,而东恩纳宽量曾拜福建名家,人称“后如司”的谢宗祥为师,宫城长顺自己也曾赴中国学习拳法。二人技法传承,都是南少林的白鹤门。连刚柔流这个名字,也来源于明代著名军事著作《武备志》中“法刚柔吞吐”一句。 至于现代人趋之若鹜去学习刚柔流,而把传统武术斥之为花拳绣腿,这样的局面就堪称吊诡……其原因非常复杂,一句两句很难说清。 李阎虽然出身北方武术世家,却在广东呆了足足七年,加上底子好,天赋高,对南派武术的理解不亚于同龄的南方拳师。他说要让城户南见识见识白鹤门的功夫,就绝不是空穴来风! 李阎手指成爪,勾住城户南的手腕向外一翻,左手三指并拢呈鸟喙状,铁锥一般戳向他的腋下, 城户南也算身经百战,虽然吃了大亏,但反应极快,此刻没有妄图拉开距离,而是忍着右臂好像戳进钢钉一般的痛苦,往李阎怀里一撞,右手钢鞭一般抱住李阎的腰,泼皮打架似的,张嘴去咬李阎的耳朵! 如果厮杀经验不够丰富,即使是技击水平在李阎之上的老一辈武术家,也很容易被这种野兽一般的撕咬扳回局势,可惜的是,年纪不过二十五岁的李阎,搏斗经验让人瞠目结舌,有“河间瘦虎”的绰号。这四个字,是李阎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字字带血。 城户南的手臂刚刚接触到李阎的腰,李阎右手手肘已经凶狠地撞向城户南的面门,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血水混着汗水迸溅而出,两颗断裂的牙齿在空中打着转儿飞出擂台。 城户南被当头的肘击打得一滞,李阎的双手如箭,狠狠地轰在对手的身上! 擂台下的观众清楚的看见,城户南只有脚跟沾着地面,整个人仿佛从中折断一般,像一个支离破碎的洋娃娃,承受李阎骤雨般的拳头。 鸣鹤拳中的双插箭!单劈斗!左右劈掌,双蛇吐信!揪锤!鹤顶!一股脑儿的倾斜在城户南的身上!大团大团的血迹浸透开来,刚猛的拳劲几乎将城户南打得稀烂。 “丝儿~” 赌客们目瞪口呆,喉咙好似被扼住一般,圆睁的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快被血污浸透的城户南的身体。嘴里的雪茄快要燃尽也浑然不觉。 足足三个呼吸的时间,城户南才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大团大团的血污浸透开,一股股的血沫从他的口鼻之间喷出来,过了没一会就停止了抽搐…… 场上场下,一时间雅雀无言。 李阎直起身子,血顺着手指一滴一滴落在拳台上,他甩了甩拳头,回身望向看台。 这个时候,这个福义大厦才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尖叫和呐喊。 “劲啊!这才过瘾!” “我买一百万让这小子下场,我撑定他了!” “靓仔,再来一场兵器斗!” 李阎环顾了一周看台上的观众,眼底有一抹疯狂的血色闪过,只是很快就被收敛起来。 红鬼满意地点了点头。 “打得不错。” 小型包厢此时已经暗了下来,谁也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迷幻的彩灯下有诱人而连绵的喘息声音,液晶屏幕里的李阎双手滴血,眼神桀骜,流畅的肌肉线条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也饱蘸着雄性荷尔蒙的气息。 喘息从低沉到越发急促,最终以满足的叹息声告终。 纤细的手掌在昏暗中摸索着什么,碰倒了高脚杯也浑然不觉,好一会儿,才摸到一瓶打开的香槟酒。 茱蒂的脸色嫣红,光洁的锁骨上香汗淋漓,她拿起酒瓶,淅沥沥地淋在自己的身上。良久,才从余韵中恢复过来。 她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胳膊望向屏幕中的李阎,妩媚的脸上眼波流转,嘴角向上一勾。 …… “乜事这么大条,要劳烦黎sir出动?” 九龙城寨执行委员会委员,龙城治安队总队长司立争笑着沏了一杯茶水,递到一名头发半白,不苟言笑的老人面前。 黎耀光,香港警队华人总探长,有白头神探的美誉。 “司委员,我就坦白讲了,我要调飞虎队进龙城办案。” 司立争耸了耸肩膀。 “香港警察办案几时要向委员会汇报?黎sir说了算嘛。” 说着他抿了一口茶水,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不过要出动飞虎队这么巴闭,有人刺杀港督?” 黎sir把四张照片放到司立争的桌上。 “乜鬼来头?”司立争随口问道。 “大圈仔。” 司立争眉头一皱,好像被茶水烫到一样。 “这个带头的叫阿东,有案底,其他三人是他的同乡,四天前,他们从丰宝银行抢劫了四百六十多万港币和价值两千万左右的珠宝,还有一批古董,期间杀了五名安保人员,这伙人枪法准,胆子大,很难对付。警队围剿他们的时候,他们中一人受了枪伤,虽然最后追回了大部分财物,但是那批古董下落不明,我们封锁了将军澳和观塘。查遍香港的所有医院,都没有查到他们的下落。” 说着,黎sir又掏出一张相片,上面是个发际线往后的中年男人。 “这个人是丰宝银行的银行经理,已经被丰宝开除,我们一直怀疑是他里应外合,跟那帮大圈仔勾结,甚至干脆这帮大圈仔就是他找来的,不过,昨天夜里,他的尸体在九龙城寨被人发现,头部被钝器反复击打致死,线索断了。” 说着老人敲了敲桌子: “这个案子现在震惊全港,整个香港,只有九龙城寨有私人医馆肯接纳他们,加上那名银行经理死在这里,所以,我希望委员会能帮我们找到他们下落” 司立争没有犹豫太久,权衡了一番之后,便用极为笃定的口气回答。 “三天啦,只要这群人真的在龙城,三天之内,我一定找到他们。” 黎耀光一直紧皱的眉头略微松了松。 “那就劳烦司委员了。这些人已经穷途末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果找到他们,不要打草惊蛇,交给我们警方处理。” “警民合作嘛。” 司立争笑眯眯的:“对了,他们抢劫的是乜鬼古董,我托人查一查有冇线索。” 黎耀光递了一份古董的名单过去。司立争拿眼一扫,第一行赫然写着:林语堂大师珍藏古小说钩沉录本! 第九章 第五日 城户南死得很凄惨。 这也是李阎生平第一次动手杀人。 对于城户南这样的人,李阎很难生出什么恻隐之心。不过他也明白,如果死在拳台上的自己,那些赌客一样会歇斯底里的欢呼呐喊。 他自认比别人清醒的地方在于,不会用诸如我这是替天行道,那种人该死的话来麻醉自己。要知道城户南死在台上而自己却能活下来,这跟所谓善恶是非没有半毛钱。 “猛虎眼下无沟壑……” 镜子前的李阎洗净双手,自言自语了两句。 和联胜的花衫九,打文圣拳的小周,自己的经理人红鬼,大水喉茱蒂,还有素未谋面的幕后老板太岁…… 李阎隐隐觉得自己能抓到什么,三百万港币,还有古小说钩沉录本,甚至能抓到更多。 走出了洗手间。李阎步入休息室去找红鬼,期间,倒是引起了不少拳手的目光。 皮肤黝黑的菲律宾人,眼神凶恶的马来西亚人,神色木然的越南人。甚至还有一名满脸横肉的黑人壮汉,形形色色,身上都弥漫着或浅或深的红光。 通过这几天的琢磨,李阎大致上明白了红光的作用。 只有一个人对自己抱有敌意的时候,他/她的身上才会散发出红色的光,而对自己的威胁程度越高,身上的红色也就越浓郁,这似乎是自己作为“阎浮行走”的特别待遇,别人是看不见的。 这些人当中,红色最深的是一名穿着作战服,正擦拭着匕首的越南人,至少李阎对比之下,觉得他身上的红光不在那名叫小周的文圣拳高手之下,可能还犹有过之。 他穿过休息室,正看到红鬼迎面走来。 “你的。” 红鬼把一叠钞票塞进李阎胸前的衬衣口袋里。 “晚些时候开个户头给我,我把你打赢拳赛的钱打进去。” “那这个是?” 李阎指了指自己的口袋 红鬼的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阎一眼。 “邓太太给你的,拿去买身靓一点的衣服,她明天想约你吃饭。” 李阎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打了这么久,肚子饿了吧,走,带你去吃宵夜。” 李阎眼神飘忽了一下。 “红鬼哥,我刚见完血,不太舒服,不如改天。” “见血更要补一补,走啦!” 李阎咧嘴一笑,也没再坚持。 接触下来,这个叫红鬼的人比自己认为的有人情味得多。 和李阎想象得不大一样,红鬼并没有带他去什么风月场所,而是带着他来到了一家烟气缭绕的火锅排挡,这让李阎多少有点失望。 火锅汤料很快端上了桌子,咕咚咕咚冒泡的奶白色沸汤里滚动着红色的辣椒,让人食指大动。 “这家狗肉火锅味道很正的,尝尝。” 红鬼招呼了一句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往嘴里送去。 两个人吃得鼻尖冒汗,红鬼这才有意无意的问道。 “对了,阿阎,你跟着哪一派的师傅学拳?我看你之前打得是八卦门,怎么今天又改打鸣鹤?” 李阎笑吟吟地看着红鬼。 “红鬼哥对传统武术蛮有研究的。” 红鬼摇了摇头:“那就冇,整个龙城谁敢在太岁的地盘上说自己对武术有研究啊,我这点见识也是太岁指点的。” 李阎心中一动:“太岁对传统武术很有造诣?” “香港国术协会名誉会长,一双腿不知道踢爆香港多少武馆,龙城擂台话事大佬的名头是太岁拳脚打下来的,你说有冇造诣啊?” 李阎唔了一声,接口问:“那太岁是乜武术传承?洪拳?蔡李佛?” 红鬼没好气地看了李阎一眼。笑骂道:“仆街,是我问你,仲是你问我?” 李阎嘿嘿一笑,回答道:“我在广东拜过白鹤门的师傅,算是带艺投师,”说着,李阎目光一闪。 “雷洪生不知道红鬼哥听过没有。” 红鬼想了想,摇了摇头。 “冇。” 李阎点点头没再说话。低头吃肉的时候余光一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洗得发白的衬衫,穿着不太合脚的布鞋,脚下还有只不时用鼻尖撞一撞她的裤脚的橘色幼猫。 自己对门那个女孩,好像叫阿秀的。 她应该是晚上出来帮工,毕竟住在龙城的人生活条件不可能太好,不过,眼下这个小女孩似乎遇到了麻烦。 “你盲的!笨手笨脚!” 一个带着鼻环,发尖一抹红色的年轻男子指着自己湿了一片的裤裆,恶声恶气地骂着。 “对,对不起。” 阿秀脸色苍白,似乎被吓蒙了。 “对你妈!开水来的。” 说着年轻人抓起桌子上的水壶往女孩脸上泼去。 阿秀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滚烫的开水撒到地上,升腾起一片白雾。 “你还敢躲?”鼻环男咬着牙齿,抬手一个巴掌呼了上去,啪的一声,女孩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起来,男人伸手抓住女孩的头发,往自己身边拉扯。 女孩疼得眼角浸出泪珠,身子蜷缩着,那只橘色的幼猫围绕着男人使劲叫嚷着,场面乱哄哄的。 “给我舔干净。” 正起劲的鼻环男手腕忽然一阵剧痛,隐约还能听见咔吧一声,紧接着着眼前一花,41码的皮鞋带着沉闷的风声几乎将他的鼻子砸平!整个人倒飞了出去,砸翻了桌椅板凳不说,还被一锅滚烫的火锅淋在了身上。 “淋到开水而已嘛,我替小妹妹说对不起好不好。” 李阎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把女孩拉到一边,冲着倒地的鼻环男说道。 这一下不要紧,呼啦超站起来十多个四九仔,把李阎围了起来,手上的砍刀闪着寒光。 “都别动!” 李阎挑了挑眉毛,说话的居然是那名鼻环男。 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脸上的怨毒犹如实质。 “好威风,好能打。你混哪里的?” 听到这句香港电影的经典台词,李阎几乎笑出声来。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扮英雄好过瘾的,和顺昌的人你也敢打?” 看见李阎保持沉默,鼻环男的气焰更嚣张了,他围着李阎转了两圈,歪斜的鼻子显得有些滑稽,也有些狰狞。 鼻环男从手下手里夺过一把水果刀,拍在桌上。 “吶,这么喜欢扮英雄,不如扮到底。你一刀从我脖子上戳下去,一了百了,不然我杀……“ 唾沫飞溅的鼻环男话还没有说完,李阎的手已经抽出桌子上的水果刀,对着鼻环男的脖子插了过去! “噗嗤。” 刀锋割过皮革的声音让鼻环男瞬间崩溃。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死命地握住刀柄,双眼圆突,一股温热的体液从裤裆里流了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的脖子凉凉的。 那把水果刀从他的衣领穿进又穿出,森森的寒意激得鼻环男起了一脖子鸡皮疙瘩。 “我还以为你真不怕死呢。” 李阎居高临下的看着鼻环男,脸上似笑非笑。 “给我砍死他!” 鼻环男歇斯底里地怒吼出声。 李阎脸上有狰狞一闪而过,脚下刚要发力,桌子那边红鬼好似学生一样的声音夸张叫道。 “哇,砍人这么犀利,我有眼福。” 鼻环男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在看清桌子那一头吃火锅吃得鼻尖冒汗的男人的脸,一张凶恶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红,红鬼哥~您,也在啊。“ 红鬼笑着点点头:“乖啊,不过我没见过你,你在和顺昌做乜鬼?” 鼻环男抹了一把冷汗,颤声说道:“和顺昌四三二草鞋红头蔡,拜门大佬山刀鹏。” “哦,你讲四眼鹏我就知。” 红鬼抹了抹嘴。“这家店我常来的,小妹妹做工不容易的,干嘛动这么大肝火,对人家小妹妹说声对不起,赔了桌椅板凳闪人啦。” 鼻环男赔笑着点头,一脸和颜悦色地跑到小女孩面前。 “妹妹仔,不好意思,我是个粗人来的,你原谅我讲话粗鲁,我给你说抱歉。” 阿秀往李阎的身后躲了躲,没敢说话。 “老板!”红头蔡从兜里掏出港币,交到火锅店老板的手里,拍了拍胸脯,不顾自己头上还沾着汤料,“这里的所有损失我都包赔。” 说着,鼻环男看向红鬼。 “红鬼哥,你看~” 红鬼扬了扬手。鼻环男如临大赦,带着一众四九狼狈地离开了火锅排挡。 “不要坏了心情,继续吃啊。“ 李阎拉着阿秀坐下,回了一句:“还是红鬼哥有牌面。” 红鬼咬着狗肉,含糊不清地说。 “大陆都改革开放了,混字头?冇前途的。” 李阎抿了一大口白酒下肚,被酒气冲得脸色通红,没有说话。 今天,是他来到九龙城寨的第五天。 第十章 生死翻盘(一) “话说回来,没想到你喜欢这种风格的,难怪我介绍茱蒂给你你都冇反应。” 红鬼瞧了一眼坐在旁边低着脑袋的阿秀。 “她是我邻居,房子的钥匙还是你给我的,不记得?” “苏庙街那所公寓。”红鬼恍然大悟。 李阎把在桌子下面打转儿的小猫抱了起来,放到阿秀的腿上:“你几时下工?我送你回去涂点红花油,第二天就冇事了。” 阿秀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对了。阿阎。”红鬼从口袋里掏出一部爱立信,顺着桌子递了过去。 李阎看了一眼,夸张地叫出声。 “哇,红鬼哥,对我这么好,又送房子又送移动电话,事前声明,我不是基佬来的。” 红鬼白了李阎一眼,说道: “明天你不用上拳台,自己去买身靓一点的西装,等我电话去见茱蒂,敢跟我玩失踪,我就丢你下海。” “一定记得。”李阎嬉笑着把电话接了过来。 两人一直吃到深夜,李阎才把阿秀送回苏庙街的公寓。 “这么晚不回家,你妈一定很担心你,进去吧,明天见。” 李阎看了一眼阿秀旁边412的房门,和蔼地对女孩说。 阿秀抬头看了李阎一会儿,脆生生地开口:”谢谢你,阿……阎哥。” 李阎挠了挠头,冲女孩一笑,打开自家房门走了进去。 “砰。” 门关上之后,楼道的灯光熄了大半,映得女孩的脸上半明半暗。 …… “丝~” 关上房门的李阎疼得冷汗直流,他往自己嘴里胡乱地塞了几块糖,但是无济于事,深入骨髓的痛楚让李阎的脸看上去有些癫狂。 从他下了擂台之后,李阎就开始感觉到阵阵的骨痛,这也是李阎一开始拒绝红鬼的原因,席间的白酒稍稍遏制住了一下,但是回到公寓之后,疼痛又变本加厉的来袭。 良久,骨痛逐渐消退,浑身上下被冷汗浸透的李阎才一点点松弛了身体。 缓了一会儿,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钞票数了数。 茱蒂不愧是红鬼看重的大水喉,甩出来叫李阎买身衣服的钱也有足足三万多,加上明天红鬼打给自己赢得拳赛的五万块,自己手上的阎浮点数就达到了十三点。 保险起见,等到明天钱一到,就先把es细胞增强剂兑换到手。 如果在拳台上的时候发病,那乐子就大了。何况现在那本古小说钩沉录本还没有头绪。 躺在床上的李阎想着这些,逐渐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早,李阎去浅水湾的照相馆租了一身西装,搭乘巴士绕了好大一圈,着实欣赏了一下后世很难见到的1986年的香港。 如果李阎心宽一点,他完全可以去看一场梅艳芳或者张国荣的电影甚至找他们要签名,自家音像店里那张珍藏很久的照片里谭咏麟太空之旅演唱会也就在这几天,成立三年之久的beyond乐队在今年发行了自己的第一支专辑《再见理想》,1986年的香港,有太多逝去的,再不回来的韶光…… 可惜的是,李阎的还要为自己的小命奔波,这些想法,只能停留在纸面上了。 等到李阎回到苏庙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九龙城寨还是一如既往地逼仄和阴暗,道旁时常能看见脸色发白,吞云吐雾的瘾君子,和浅水湾的富贵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走进了公寓楼的甬道里面,上楼转角的时候,一道急匆匆的人影撞了李阎一个满怀。 李阎下意识扣住了对方的手腕,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和自己一般无二,而且那人抓自己手腕的架势,隐隐流露出几分军队里面擒敌拳的味道。 李阎讶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那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格子西装,浓眉大眼,颇具英气,只是眼里布满血丝,好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不好意思。” 那人松开了手,憨厚地冲着李阎笑了笑。 “没关系。” 李阎往前走了一步,想到什么似的回了个头。 “兄弟,你哪里人?” 那人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 “我老家在河北,小地方,安文县。” 李阎乐出了声,重重拍了一下那人肩膀:“我老家在河间,离得不远啊。安文县那间破窑庙后面我还撒过尿的!” 李阎当然去过安文县,因为碰巧那里正是八卦掌的祖师爷董海川的家乡。 “哦,同乡?”听到这话,那人也眼前一亮。 “我叫李阎,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握住李阎的手,笑得很畅快。 “何安东,他们都叫我阿东。” …… 一个小时之前,福义大厦。 “龙津道以北是太岁的地盘,虽然九龙城寨的治安是我来负责,但是在太岁的地盘找人这种事情,还是阿红你派人去比较好。” 司立争推了推自己的楠木眼睛框,饱含风霜的脸上显得淡淡的。 红鬼腼腆地笑了笑,说道:“争叔,这种客套话你就不要讲了,我们这些擂台马夫哪有余力帮警察找人啊,争叔你想查哪里就查啦,只要不把我们这里翻过来就冇问题。” 红鬼这么爽快,倒是让司立争有些不自在。 “不如,你先问问太岁,我不急的。” 在龙城执行委员会的五名委员当中,会长吴豪锡做毒品,是全香港最大的毒品庄家,其余的两人,一个做人蛇,一个做皮肉生意,剩下司立争做赌档,而太岁,只死守着一个拳台,地盘也是五个人里面最少的。 不过即使是气焰最嚣张的吴豪锡,也要给足太岁面子,因为太岁足够疯,疯得让人忌惮。 说到底只是一点小事,司立争不想因为这个跟太岁闹得不愉快。 “我拿这种事情去烦太岁,岂不是要被打断腿?争叔你钟意点样就点样。” 红鬼语气轻松,说白了,擂台马夫的生意简直与世无争,哪像做毒的吴豪锡,和各大社团矛盾不断。 “那就行喽。” 司立争点点头,门外一个保镖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进来。 “老板,人我们找到了!” 司立争闻言放下雪茄,冲红鬼笑道。 “看来的确是不用麻烦太岁了。”然后转头问道:“点回事?” “他们找到一家相熟的中医馆,那里的医生悄悄报了警。现在警察已经进了龙城!” “那家医馆在哪?” 司立争问道,而一旁的红鬼事不关己地掏出一根香烟给自己点上。 “苏庙街22号公寓里面。” 打火机差点烧到红鬼的眉毛。他一跃而起,冲着那人叫道:“你讲乜鬼?” …… “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碰到同乡,真是不容易。你来香港干什么?” 李阎递过去一根香烟,颇有兴趣地问道。 虽然李阎来到1986年的香港没有几天,但是强烈的陌生和遥远的感觉依旧让他觉得有些落寞,只是以他心志之坚毅,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而现在何安东一口熟悉的乡音,让李阎感觉到了无比的亲近。 何安东闻言神色一暗。 “我本来带几个同乡想来香港搏一搏富贵,结果却……” “还有别的同乡也在?” “哦,他们不住这儿。”何安东的眼神飘忽了一下,说道:“别说我了,你来香港做什么?” 李阎冲他摇了摇头,“说了你也不信,还是算了吧。” 阿东闻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说道: “有什么不信的?难不成你抢劫了银行,现在被全香港的警察追捕?” 李阎瞅了他一眼:“比这个要惊险离奇啊,不说这个了,时间还早,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狗肉火锅,我请客。” 何安东连忙摆手:“算了算了……” 一阵急促的震动声音打断了二人火热的气氛。 “我接个电话。”李阎说。 何安东点点头表示请便。 “喂,红鬼哥,现在才两点钟,要不要这么急?” “你现在在哪?” 红鬼的语气分外急促。 “在公寓里面。” 李阎皱了皱眉毛,他从红鬼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急切。 “你个扑街!躲在屋子里面不要动,那栋公寓里藏着一伙大圈仔,飞虎队已经过去了,小心殃及池鱼啊!” “你说乜?” 李阎没反应过来。 “你那所公寓里藏着一伙杀人越货的大圈仔,为首那个叫阿东!冇人性的,杀人不眨眼!” “吶,你这样说我就懂了~”李阎长出一口气,“不过红鬼哥,给你提一个小小的建议好唔好?” “这个时候你同我讲嘢咩?讲啊。” “你以后讲电话的时候呢,声音尽量小一点,你讲这么大声我身边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我好尴尬的。” “你讲咩?” “嘟。” 李阎挂断了电话,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阿东。 “同乡,叫你朋友不要乱说话,没有人性这种话不能随便骂的,很难听。” 阿东笑着说。 “喵~” 一只小猫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抓着李阎的裤脚往上笨拙地扑腾着。 “阿咪,你又不乖。” 女孩跑下楼,抱起自己的橘色小猫,抬头看着李阎,脸上有难得的笑。 “阎哥。” “有冇人性,不是讲出来的。” 值得玩味的是,刚才李阎一直是用接近普通话的河北方言来和阿东对话,这时候却换上了带点口音的粤语。 “乖了,阿秀,你身上有冇零钱啊?” 李阎摸了摸女孩的头。 “有。”阿秀点了点头。 “帮哥哥一个忙,出了公寓去街上买一包糖给哥哥好唔好?” 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过了身去。又一下子转了过来。 “那你要在这里等我。” “冇问题。” 李阎笑着点头,目送着女孩抱着小猫离开。 然后缓缓转过头。 眼前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和浓郁的让人睁不开眼睛的红光…… 第十一章 生死翻盘(二) “兄弟,见谅,我也不想的。” 李阎抿着嘴,没有说话。 何安东手里的五四式黑星握得很稳,一看就知道有过经年累月的艰苦训练。 此刻在李阎的眼中,何安东身上红光的浓郁程度堪称沸腾,甚至有隐隐向紫黑色转变的趋势。 毕竟枪口顶在自己胸口。对方又是一个老辣沉稳的江洋大盗,基本没什么翻盘的机会。 “这时候灭我口,没什么意义吧。” “把头转过去。” 李阎深呼吸了几口气,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却没有过多犹豫,而是干脆地转过了头。 只是何安东没有看到,在李阎转身的时候,眼中泛起的阵阵黑色涟漪! “你获得了一些信息,是否查看,查看需要花费一点阎浮点数。” “是!” 刹那间,一股冰凉的感觉涌上李阎的大脑。 “你选择了对目标开启惊鸿一瞥,获取目标信息或者洞悉目标弱点时将不再提示,并直接扣除阎浮点数。” “目标已锁定:何安东。此锁定可随时解除。” “很遗憾,你没有获悉对手的弱点,目标若长时间处于惊鸿一瞥状态,则会增加你洞悉其弱点的几率。“ 你获得了如下信息: 姓名:何安东 状态:疲惫,轻伤。 专精:热武器39%/100% 技能: 1、训练有素:全方位战斗素质的提升。 2、杀人如麻:87/100(未解锁) 威胁等级:深红色 评价:原则上,我们不支持没有任何传承能力的行走对抗热武器。当然,黑色以下的威胁程度,你都拥有取得胜利的可能,祝你好运。 如果一万港币只换到了上面这段文字,那李阎基本可以宣告afk,并对貘那个死胖子竖起中指。 惊鸿一瞥能与es系列药剂并列,成为貘馈赠给李阎的购买权限之一,他的实用价值,在貘看来是毫无疑问的! 尽管只有转头之前的一瞬间,李阎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眼中的何安东,似乎与整个世界抽离开来了,他每一块肌肉的收缩,胸膛的微微起伏,在自己看来都是如此清晰明了,甚至是食指扣在扳机上时候皮肤被压得轻轻变形,自己也一目了然。这种超现实的体会,李阎前所未有。 如果换做何安东还没有拔枪的时候,八步之内,这种状态下的李阎有把握将何安东当场格毙! 不过李阎转过身后,这种奇异的状态也就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枪口抵在腰后的粗粝感觉,李阎毫不怀疑,自己有任何异动,何安东都会毫不留情的扣动扳机,子弹会斜着穿过自己的肺叶,并短时间内结束自己的生命,什么八卦掌,鸣鹤拳,高达81%的古武术天赋,都是扯淡。 ”我让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 何安东在李阎耳边低语道。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回去报信,也许现在飞虎队还来不及包围这里,用我做掩护,赶紧冲出去才能活命。” 李阎半真半假地说道。 何安东沉默了半响,才语气平静地回答:“是我把他们带出来的,我就一定会把他们带回去。” 李阎双眼微微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 何安东推着李阎下了楼,七转八绕了很久,九龙城寨很多行人道都逼仄得只有一个肩膀多一点的距离,公寓就更不用说,两个人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一家房门前。 ”敲门。” 何安东轻声说道。 李阎无奈之下用力拍了拍铁栏门,不一会,一个穿着白大褂,眼窝深陷的老头子打开了房门一角,透过铁栅栏看着李阎。 “你找谁?” “文叔,是我。” 何安东的脑袋从李阎身后探出来。 “阿东?你怎么……” “文叔,先让我们进去,一会儿我再跟你说。” 文叔不着痕迹的抿了一下嘴唇,点了点头,动手解开门上的锁链。 何安东推着李阎进了房门,这似乎是一件私人诊所,屋子分里外两间,房间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连弥漫在整所公寓那股鱼腥味也被冲散了。 里屋的担架床上躺着一个不时低声呻吟的男人,他身上包裹着绷带,旁边的盘子里有七八颗歪歪扭扭的子弹。 此外,还有两名神色悲戚的男人,一个守在担架床边上,一个坐在椅子上默默抽烟。 “东哥。” “东哥。” 坐在椅子上那人站了起来,担架上那人也冲着何安东喊道。 何安东把李阎推到站起来的那人身边,手里的黑星手枪依旧指着李阎。 “高成,拿根绳子把他手绑了,小心点,这人可能练过。” 看上去,李阎的境地似乎更加糟糕了,可李阎却暗暗松了口气,在他看来,这可比何安东真架着他突围出去要强太多! 这里不是后世的中国内地,包围过来的也不是人民警察。你能指着那帮高喊英女皇万岁的香港警察理解什么叫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高于一切,你不逗着玩么? 所以他不大认为面对这帮穷凶极恶的匪徒,警察会因为自己投鼠忌器。到时候,自己恐怕要跟匪徒陪葬,即使不是,李阎也不想赌。 想活命,就不能靠别人! “阿东,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你怎么又带了一个人过来。“ 文叔抱怨着。 何安东憨厚地冲老头子笑了笑 “不好意思,文叔,我包里还有四万块钱,加上之前的两万,你都拿去,我们恐怕还得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我兄弟的伤也都拜托你了。“ 老头子的脸色好看了一点:“阿东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大家好朋友嘛,你有难我一定帮的。” 说着,他转过身似乎要拿什么东西,而何安东脸上凶戾之气一闪,扬起右手,枪口喷吐出刺眼的火舌,文叔的脑袋顷刻之间被打得粉碎,血污爆裂开来,一点惨白色的脑浆溅到了李阎的脸上。 李阎咧了咧嘴,一方面让自己脸上这恶心玩意滑下去,一方面惊叹于阿东的狠辣果决。 虽然电话里红鬼没有说清为什么警察能这么快找到这里,但是毫无疑问,这个白大褂的老头子最有嫌疑,而眼下显然没有让他证明自己清白的时间了…… “东哥,你怎么……” 坐在床边的那人也惊得站了起来。 何安东垂下手,说道:“他告了密,警察马上就到,我们得立刻离开。” “什么!” 两个人脸色瞬间青紫不定,床边的那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似乎万念俱灰。 九龙城寨比不了外面,这里太过拥堵逼仄,而且错综复杂,一旦被警察堵在这里,插翅难飞! “小金怎么办?” 高成的反应快一点,可他提的问题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东,东哥……” 床上的小金嘴唇颤抖着,张嘴呼喊了一句。 何安东快步走了过去,握住小金的手。 眼神坚定而沉稳。 “小金,你相信东哥么?” “东,东哥……” “相信么?!” 何安东低吼了一句。 “信……” “你听着,香港不做海盗是不会被判死刑的,你留在这儿,警察会送你去医院,等着东哥,只要我何安东还有一口气,我一定去劫监狱,把你救出来……” 小金张着嘴,越听脸色越白。 “不行!” 坐在床边的男人猛地抬起头来。 第十二章 生死翻盘(三) “不行!” 床边那人猛地抬起头。 何安东与那人对视了一会儿,眼神淡漠如虎。 那人的喉结上下抽动了一下,说道:“东哥,你之前说过的,不会抛下小金的……” “你们也答应过我,出来一切听我的。” 那人仰着脸,脖子上青筋暴起。 “听你的?听你的听到抛下自己人?大伙把命交给你,你就这么对待自己兄弟?” 何安东抬手猛然间把枪口顶在了他的额头上,双目赤红。 高成惊地往前两步。 “我何安东想抛下兄弟就不会回来,再讲最后一遍,走!” “东哥,不要。” “开枪啊,打死我连我那份一起吞!” “你他妈少说两句!” “现在钱也没了,命也没了,剩下什么,剩几张草纸啊!” 那人歇斯底里地大喊出声,一把把桌上的皮箱子掀翻到地上,金灿灿的港币洒落一地,还有两张烫金纹路的宣纸跟着一起落到地上。 “我他妈让你少说两句。” 高成也火了。 “咔吧。” 此起彼伏的怒吼声音当中,这声脆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可却让红了眼的何安东没由来的心中一冷…… 修长而骨节宽大的手指不带一丝的烟火气,行云流水一般抄起盘子里的手术刀,捅进了高成的脖子。 异变乍起! 一股血箭飚飞出来,染红了龟裂的墙皮。 何安东呆呆转过头。 高成的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所剩无几的体温随着血液得飚溅飞速流逝,他的身后,是一张消瘦而苍白的男人面孔。 “东……东哥。” 电光火石之间,何安东有些恍惚。 我到底带回来一个什么人? 李阎的左手大拇指硬生生被自己卸掉,看上去有些畸形,手腕上是一团杂乱的麻绳,右手的手术刀大半截都没在高成的脖子里,整个身子埋在高成身后。 何安东几乎下意识地抬起手来。 床边那人也飞快地抽出了腰间的手枪,双眼都是血丝。 “成子!” “我拔出刀他立刻没命。” “你拔你就死!” “退后!” 四个人成犄角之势,血顺着李阎的手腕滴在满地的钞票上,看上去有些讽刺。 何安东作势欲冲,李阎提着高成的脖子往后一顿,手中刀又深了几分。 无数微尘在昏暗的灯光下飞舞着,几个人的呼吸都越发粗重。 “你是谁?” “你放开他,我放你走。” “老乡,你讲笑话?” 他慢慢挪动着步子,另外一人也横移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像是猎食的猛兽慢慢逼近。 “把成子放开!” “再动我就拔刀。” “你不敢拔!” “那就开枪啊。” 几个人你来我往,语速越来越快。何安东几次想抬手射击,李阎都都猛地一顿,刀身在高成的脖子上微微搅动。 “把枪扔开我就放人。” “你做梦。” “警察来了左右是死,大不了鱼死网破。” “破啊!” “破啊!” “破啊!” 怒吼声音一个比一个高,李阎每向后退一步,何安东的枪口就高一分,何安东的枪口高一分,李阎手中刀就紧一分。 三个人脚下踩着泥泞的血和钞票来回踱步,彼此拉锯之间碰翻了桌子,大大小小的手术用具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床上的小金掐紧了床单,面无血色的脸越发难看。 何安东的眼神非常冷漠,冷得让人摸不准他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把李阎连同高成一起射成筛子。可李阎的眼神却极为晦涩,似乎蒙上了一层灰尘,又像一口幽深的古井。 就像两头争食的蟒蛇,既对彼此的棘手而忌惮不已,又无法割舍摆在眼前的饕鬄盛宴。 “老乡,今天我何安东认栽。我数三声,我俩扔枪,你放人。怎么样?” ”好啊。“ 李阎一口答应。 “一!” 李阎的脚趾如钩,往前微微犁动着。 “二!” 开始坐在床边那人一会瞅瞅李阎,一会瞅瞅何安东,神情有些紧张。 “三!” 何安东话音刚落,那人咬紧牙关丢开了手里的五四式,而何安东也冲着李阎,把手中的五四式手枪往前一丢。 是的,往前一扔…… 矮身蹬地前滚,似乎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一样,几乎在手枪落地的同时,何安东已经滚了上去,闪电一般拾起手枪!抬手!瞄准! 眼前是跌跌撞撞被李阎推过来的高成,自己的枪口对准了失去人质的李阎! 高成的眼睛已经失去神采,脖子上的血宛如一道喷泉汹涌地喷溅出来! 李阎拔出了手术刀! “你!”何安东怒吼出声。手指扣动了扳机。 一道银光扎进他的手腕,他吃痛之下,手枪跌落在地上! 那是一柄被踩断的手术刀片,在四个人对峙撞翻桌子的时候,李阎悄悄踩到脚底的。 李阎饿虎一样蹬地前冲!一脚把手枪扫飞出去,右腿蹬踢,脚尖轰在在何安东的喉咙上面,将他整个人踹得翻了个身,满口鲜血喷在空中。紧接着一个虎跃,冲向了弯腰去拿枪的另一个人! 凌厉的鞭腿抽击在那人的小腹!右腿落地时往后一带一扫,让痛苦蜷缩的这人跪在了地上,左手肘蟒蛇一般缠住他的脑袋,手术刀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线。鲜血争先恐后地流淌出来。 “扑通。” 李阎放倒他软绵绵的身体,面无表情地回身,奔着何安东走过去。手中的手术刀饱蘸鲜血! 蓦然间,李阎觉得自己腰间一滞,床上的小金竟然双手合抱住李阎的腰。 “东哥,快跑!” 一切仿佛是噩梦一般,这个被东哥挟持回来的瘦高男子,似乎顷刻间化作择人而噬的恶魔,将这个逼仄的诊所化作炼狱。 李阎想也不想,回身挥手,反握的手术刀戳进小金的太阳穴,血点溅了李阎一袖子。 尽管已经毙命,可小金的手臂依旧死死环绕着李阎。 何安东爬着站起来,没想着逃,而是去摸远处的手枪! “草!” 李阎红了眼睛,他左手不便,手术刀一记又一记凶猛的戳刺进小金的脑袋,鲜血很快浸透了担架床。 何安东满嘴的血,野兽一般不顾一切地朝眼前那把五四式冲去。 不死不休! 两个人此时都是满眼的凶戾杀气,眼前的世界一片血红。 摸到了! “啊啊啊啊啊!” 何安东翻身抬手,李阎已经到了面前!手术刀迎面戳下! “砰!砰!砰!” …… “我再重复一遍,这帮大圈仔心狠手辣,胆敢反抗或者逃跑,立即开枪,必要时可以当场击毙,听懂了没有?” 黑压压的防暴盾牌压了过来,机动大队包围了整座公寓,并一点点压迫过来,五十六岁的黎耀光紧随两名机动部队警察,手持mp5k冲锋枪冲进房门! 血和钞票铺满了地面,整个房子横倒着四具尸体,一个瘦高个的男子面对着黎耀光,笔挺的西装上和脸上满是血污,此时正伸手去合何安东圆睁的双眼…… “双手抱头!慢慢站起来!” 黎耀光怒吼出声。 李阎矮着身子,依言缓缓起身,眼前是逐渐平静下来的黑色涟漪。 “本次惊鸿一瞥状态已持续九分四十三秒,没有洞悉目标弱点,当前消耗五点阎浮点数。” “你解除了对目标的锁定。” “目标死亡。” 第十三章 茱蒂与夜 “姓名?” “李阎。” “哪里人?” “河北。” “来香港干什么?” “走亲戚。” 一名军装警察两根手指夹着圆珠笔,瞟了桌子对面的男人一眼,飞快地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你的口供里讲,他们劫持你,但是闹内讧,然后……” 警察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可思议。 “你一个人杀了他们四个?” “警官,我是自卫。” 警察注视着李阎。 “你知唔知那几个人和你是同乡。” “知道,我就是看他们是同乡才多聊了两句。” “多聊两句?你讲你跟他们的案子没关系?你看阿sir似不似白痴?” “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 “你!” “警官,想清楚点。” 已经站起了半个身子的警察盯着眼前双眼微闭的李阎,又气冲冲地坐了下来。 这个男人到警局没多久,律师事务所就有电话打进来,上峰态度暧昧不明,显然有人保他。 加上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这个叫李阎的男人跟这起案子有关,人家保释金交足,能把他在警局留一夜,已经很不容易。 再想起来眼前看上去病恹恹的男人一把手术刀就杀死四名持枪匪徒,军装警察觉得自己后脊背有些发凉。 房门被一个手里端着茶杯,头发白了大半的老人推了开来。 “黎sir,”军装警察站了起来。 “你先出去。关好门。” 黎耀光摆了摆手,坐在了李阎的对面。挑着眉毛把桌上的纸张叠好摆在一边。 “这一夜过的怎么样。” “茶很难喝。沙发也很窄。” “这是差馆,你以为宾馆?” 黎耀光直视着眼前的男人。 “就凭一把手术刀,几分钟之内就杀光我们要出动防暴部队追捕的大圈仔,龙城的擂台拳手这么厉害,不如叫你们改组特种部队。” 李阎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老人。 “你来香港多久了?” “一两个月吧。” “过得如何?” “还好,不觉得累。” 老人笑眯眯地:“我祖籍福建厦门,从小在香港长大。我父亲当年来港在油麻地拉车,过得很清苦,可是他不混字头,不捞偏门。当年我考警察,那个时候人人都要给考官茶水钱,他偏不给,我当了七年警察都脱不掉军装。可我从来不觉得他错。” 他盯着李阎:“人再潦倒,也不是作奸犯科的理由。” 李阎咧嘴一笑:“这些话你应该跟那几个死鬼说,我来香港没多久,庙街的站街女都冇见识过。不过呢……” 他忽然不笑了:“阿叔,道理是填不饱肚子的,如果有一天香港再也没有大圈仔,你觉得有冇可能是被你说服的呢。别人愿意把命拿出来赌,死了不可惜,但是没必要踩着人家尸体说风凉话吧?” 黎耀光也不生气,顿了一会说道:“我现在倒是愿意相信你跟他们没有关系了,一个把事情想得这么清楚的人,是不会去抢银行的。” “还是阿叔有眼光。” 李阎打趣着,心里却想到那个死在自己手下,一脸冷漠说去劫监狱的男人,他,他想得足够清楚么? 黎耀光接着说:”喝完这杯茶,等律师来了你就可以离开。不过话说回来,你在龙城打拳能赚几多?” “总不会有抢银行赚得多就是了。” “风险大嘛。” “擂台打拳风险也不小,我开销又大,捉襟见肘啊。” “那你有没有兴趣多做一份工?” 李阎一愣:“你讲乜?” 黎耀光语气不变:“我问,你有冇兴趣做辅警?” “阿伯,你讲笑话?” 黎耀光伸手递给李阎一张名片。 “乜时候你觉得我冇讲笑话,就打这个电话。” 他低头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可以自便。” 李阎犹豫了一会儿,接过黎耀光的名片,起身要走。 “对了,那帮大圈仔在银行里劫走一批古董,本来是用作慈善拍卖会的,现在大部分都不知所踪,你被他们劫持的时候没有听他们提起过?” 李阎站住脚步。 “谁知道,如果是我早就销赃了。求财嘛,谁会带着那些东西到处跑。” 黎耀光饶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就是轻便一些的可能会带在身上了?” ”砰!” 李阎把门一甩,走了出去。 老人沉吟了好一会儿,良久才苦笑一声。 “人都死光了,想这些有什么用。” …… 你获得了古小说钩沉录本残片*2 你正式开启了本次阎浮事件! 事件要求如下: 唤醒画有姑获鸟的录本中的残魂,失败则扣除本次阎浮事件所有点数,并抹除本次阎浮事件中所开启的购买权限! 钩沉录本残篇的位置不定时通报,有效距离为五公里,届时请注意查收。 请注意,入手更多的录本残片,将为你带来更高收益! 请注意,你在本次阎浮事件中的所有行为造成的影响将为你提供额外的购买权限和更高的结算奖励。你的行为所造成的影响越大,结算奖励越高!本项原则适用于绝大多数阎浮事件。 备注:还记得初入时的话么?请大闹一场吧,行走大人。 造化弄人啊 李阎不禁感叹,他快步穿过审讯室。见到了等候他的红鬼。 “点样?那帮警察有冇难为你?” 红鬼还是老样子,一身黑色的皮夹克,看起来有些稚嫩的脸上带着笑。 “麻烦你了,红鬼哥。” “是太岁帮忙,不然你哪有么快出来。” “太岁知道这件事?” 李阎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拳台太岁的确有几分好奇。 “知,现在谁不知道九龙城寨出了一位单枪匹马杀光持枪悍匪的阎王?人人都把你当超人吶。” “你别开我玩笑了。我半条命都要没了,正准备去天后庙烧香还神。还有,茱蒂那里你怎么解释的。” “没事就好了。”红鬼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释金是茱蒂替你付的,一会吃饭你自己去解释咯。” 说着,他往不远处的方向努了努嘴。 李阎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 茱蒂坐在办公桌边上,对面是保释李阎的鬼佬律师。 这是李阎第一次看到茱蒂穿正装。她穿着白领黑色毛衣,带着一顶礼帽,手腕搭在脖子上,正侧耳倾听着什么,抿在一起的嘴唇不自觉上翘,风姿绰约。 李阎不自觉摸了摸鼻子。比起那天晚上妩媚艳丽的茱蒂,眼前这个平静如同一汪碧蓝湖水的女人倒是确实让他有种被什么东西打中的感觉。 “我刚惹皇气,就这样陪人家吃饭,不好吧?” “哇,人家身家上百亿,腿长胸大脸蛋俏,倒贴你啊,你乜鬼语气?革命烈士上刑场啊!“ “不是,你听我说……” 那边茱蒂已经谈妥了手续。 “那就这样,查理斯,有什么事我们再联络。” 茱蒂站了起来,伸出洁白柔软的手掌,告别律师之后,望向了红鬼和李阎,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阎,满意的点点头。 “这件衬衫不错,和你很搭,就是单薄了点。” “外套弄脏了,只能将就穿。我还没谢过茱蒂姐帮我。” 李阎舔了舔嘴唇,有点干涩的回应。 茱蒂伸手去挽李阎的胳膊。 “走,我带你去买件新的。“ 红鬼顺势说道: “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茱蒂白了他一眼:“你这么着急去找太岁,我也留不住你啊。” 红鬼打了个哈哈,拍了拍李阎的肩膀。就这么离开了。 茱蒂低声抱怨了一句,李阎只听了囫囵。 “也不知道……哪儿比我好。” “茱蒂姐你刚才说什么?” 茱蒂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李阎。 “我是说,你以后叫我茱蒂就好。” 李阎咧了咧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走啊。” 茱蒂拉了拉李阎的胳膊,眉眼带着几分笑意。 …… 偌大的餐厅只有李阎和茱蒂两个人,房间的钢琴声音悠扬,曲子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 “我很久没有买过成品西装,不过你穿上去蛮不错。” 烛火下的餐桌上,茱蒂的眼神在李阎身上来回扫视着,眼光深处隐藏着一丝……火热? 李阎喝酒的动作像是牛饮,不顾一旁服务生惊讶的目光,他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道:“茱蒂小姐,其实我很奇怪,关于我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茱蒂切着一块黑松露牛排,头也不抬:“你指哪方面?” “这么说吧,我能理解有人花钱捧一个拳手上台,几多钱都不在乎,可我不太理解有女人会邀请一个刚刚杀了四个人的凶徒共赴晚餐,还专门为他买了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 李阎有些心疼地抬手看了看袖子,这一件西装,自己es细胞强化剂的钱就出来了。 茱蒂的双手交叉,手背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李阎的问题,而是伸手把杯子里的红酒饮尽。 “不如我们玩个游戏,我们每人问对方一个问题,不可以撒谎,也不可以不回答,更不能说跟问题无关的内容,不然,就喝一杯酒。反之,对方就喝一杯。” “好啊。”李阎一如既往的爽快,就像他答应何安东放开人质…… 茱蒂率先开口。 “红鬼第一次向你介绍我,嗯,大概就是龙城大水喉之类的话吧,你看到我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阎的指甲不经意间划了一下桌子,眼前这个女人今晚的表现,显然不像福义大厦里表现出的那样气盛,甚至可以称得上狡黠。 所以李阎最终决定实话实说。 “我当时想,这女人身家百亿,如果走投无路,找个机会绑了她,随便榨点油水出来也够我过下半辈子……” 第十四章 残篇的下落 茱蒂的神色错愕了一下,她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手,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点了点头,给自己倒了一杯加烈葡萄酒。 “虽然有些伤自尊。不过我喜欢诚实的人。” 她的高跟鞋勾了勾李阎的裤脚。眼中带有迷人的磁性。 “如果你真的绑架了我,只是要钱这么简单?”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李阎本来以为今天这顿酒会很尴尬,不过真的赶鸭子上架,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该你了,就是刚才的问题么?” 李阎点了点头。 “这种事情其实因人而异。”茱蒂歪着头,手掌托着脸蛋。 ”嗜血和暴力,有的人面对这些,会感到恐惧甚至厌恶,可也会有人为此深深着迷。拳头,汗水,血肉,甚至杀戮。“ 她叉起一块鹅肝放进嘴里咀嚼着,朱唇轻启:”我是后者。“ “其实龙城擂台上有很多……” “太丑了。” 茱蒂打断了李阎。 李阎被噎了一句,只得尴尬地回应道:“啊,很合理。” “整个龙城,本来我只对红鬼抱有期待,直到我看了你和城户南的拳赛。” 她的脸上带着嫣红,冲李艳勾了勾手指,”离我近点。” 李阎把身子靠了过去,眼前这个女人睫毛长而弯曲,眸子如同秋水,她一张嘴,芬芳的吐息喷在李阎的脸上。 “那天晚上,我湿了。” 李阎不受控制地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端起红酒杯给自己倒上,然后满饮了一杯。一向稳如磐石的手腕竟然有些哆嗦。 茱蒂见状,吃吃地笑了起来。 二十五年里,李阎没有见过一个像茱蒂这样奔放而性感的女人。他自认不是什么雏儿,却被这个女人三言两语撩拨得失了方寸。 “又该我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来香港以前。” 茱蒂一边倒酒一边笑着问。似乎刚才自己什么都没说。 因为喝酒喝的太急,李阎的呼吸粗重了很多。 “我?我从小跟着我爸,居无定所,辗转南北去过很多地方,我爸走了以后,我当过保安,下海做过一阵生意,在武馆里教过学生,还卖过一阵盗版,额卖过一阵电子表。” 茱蒂伸手拿起葡萄酒。仰脸喝下。 “轮到我问了。” 李阎砸了咂嘴:“那茱蒂小姐你呢,你结婚以前的生活怎么样?” 茱蒂挑了挑眉毛,过了一会才回答。 “我是个孤儿,家中领养我不久,父亲就去世了,我至今记不清他的模样,” 李阎静静聆听着,没有说话。 “我母亲……对我很好。就是工作太忙,没时间陪我。” 李阎忽然抬头看着茱蒂,茱蒂也眼睛不眨地看着李阎,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微妙。 良久,李阎露齿一笑,端起酒杯喝光了里面的葡萄酒。 有意思的是,李阎对茱蒂的死鬼丈夫绝口不提,而茱蒂也无意深究李阎为什么杀人偷渡,当然,即使她问,李阎最多现编。他至今都弄不明白,貘,或者说阎浮是怎么保证自己的假身份天衣无缝的,要知道,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这并不算难,可是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另一个世界而没有丝毫破绽,这份能量就堪称恐怖了。 “该我了。”茱蒂接口:“你在大陆有过喜欢的女孩子么?” “……没有。” “噢~”茱蒂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不过酒是喝得很痛快。 茱蒂的酒量比李阎想象中要大很多,但到底比不过李阎这样纯正的北方男人。几个回合下来,茱蒂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意。她胳膊搭在李阎肩膀上,说话已经含糊不清,李阎往门口望了一眼。那里站着几名带着墨镜,英姿飒爽的女性保镖,此刻正眼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李阎招了招手。 “你们的老板喝醉了。送她回家吧。” “那李阎先生不和我们一起走了?” 一名年纪长一些的女性保镖语气古怪地问道。 李阎看了她一眼。 “我做的士回九龙城寨。” “那您路上小心。” “我会的。” 李阎扶着茱蒂把她送上车,目送着车子离开,解开扣子,把西装装回袋子里面,穿着那件从照相馆租来的单薄衬衫小跑着去拦计程车。 …… “丽,你觉得他怎么样。” 车的后厢,茱蒂双手环抱,哪有半点喝醉的模样。 “这个男人城府很深。” 开车的女保镖头也不回。 “没那么夸张吧,我觉得他很可爱啊。” 茱蒂笑得格外爽朗, “茱蒂,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就杀了四个大圈仔,这种人发起疯来很危险的,你唔要玩火啊。” 茱蒂换了个姿势,把修长的左大腿压到了右腿上。她抿了抿嘴,语气透出几分争胜的意味。 “那个疯婆子能做到的事情,我一样能做到。” 丽翻了个白眼,沉默了一会才说:“总之他要是敢对你起歹意,我就一枪打爆他的头。” 车子疾驰,上面传来女人放肆的笑。 …… 九龙城寨的入口,一块银色的金属牌子上写着九龙城砦四个字。 摆脱了几名向自己搭讪的莺燕和瘾君子,踩着满地的废旧报纸和污水走在逼仄的巷子里。 这个时候,李阎才终于缓过劲来,有闲暇思考关于阎浮事件的内容。 原本按照李阎的设想,他应该是在城寨的擂台上打到第七擂的时候才能开启阎浮事件,没想到阴差阳错,从何安东手里拿到了两张残篇,提前做到了这一点。 可以想见,其余残篇的下落也绝对跟何安东这帮人脱不开关系,李阎当时仔细搜过,何安东他们手里只有两张残篇,而警察方面则说,古小说钩沉录本的五篇,统统被何安东劫走了。 那么剩下的三篇哪去了? 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何安东处理掉了,实际上何安东他们的确把一大批不易携带的古董折现了,当初李阎见到的满地港币,有一大部分就是折现之后的钱,考虑到他们被警察追的匆忙,在小金中枪伤之前,这批古董还在他们手里,这是被警方证实过的。而小金受枪伤之后,他们又来到了九龙城寨给小金治枪伤,中间应当没有闲暇去做这种事,所以很有可能,这批古董,他们就是在九龙城寨里面处理掉的! 另一个可能,就是银行的工作人员监守自盗,到时候抓不到这帮大圈,死无对证,东西自己黑下来,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如果自己想找到五张残篇,尤其是那张姑获鸟残片,就要从这两个方面入手。考虑到五张残篇的位置每24小时就会通报给自己,李阎觉得自己在剩下的大半个月里找到它们并不算很困难的事。 路边有个金发碧眼的中年修女派着纸张,大抵是多去教堂消灾祛病之类的内容,她操着一口别扭的粤语,听得李阎有些想笑。想起小时候自己在广东,一个本地孩子指着他的鼻子说:“唔识听就返乡下。”让他薅着脖领子一顿胖揍。 李阎正要走开,胸口忽然传来一股灼烫的痛觉! ”古小说钩沉录本残篇位置已经报告,请注意接收。“ 在李艳的眼前,蓦然涌现出一张立体的地图,正是九龙城寨的地理全貌,就像是沙盘一样,四个金红色的火焰图标分布在整个九龙城里,其中两团火焰的位置交叠,正是自己,而有一团火焰,距离自己的位置只有不足百米,且正在移动当中! 李阎蓦然回首,顾不上街边摆摊卖东西的老人,从草编筐上直接迈了过去,穿过四通八达的街巷,往火焰的位置靠近着。 “让下!让下!” 奇怪的是,那团火焰移动的速度也忽然增加了! 第十五章 强手 李阎咬住眼中沙盘上的那团金红火焰,紧追不放。穿过了七八条小巷,耳边才传来低沉沙哑的男声。 “报告结束,本次报告持续时间为一分钟。” 李阎的脚步骤然一停,有些丧气地叹了口气。当然他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知道在九龙城寨里,的确还有两张残篇存在,而整个城寨也没有超过方圆五里。找到这两张残篇花费不了多长的时间。 李阎审视着眼前的每一张面孔,在感应消失的一刹那,他距离那团金红色火焰大概只有十四五米,也许只需要一个转身,或者进了某家店面,他就能找到那个身具残篇的人。 “喂,朋友,今天我们不做生意,识趣点走开啦。” 几名凶神恶煞,就差把四九仔三个大字顶在头上的混混对着李阎说道。 他俩守在一座帐篷前面,帘子拉着,看不清里面。 这应当是哪个社团开的白粉档,九龙城寨里有很多这样的帐篷和棚户房,进去就会躺倒一片在吞云吐雾的老道(吸毒者),李阎不大确定自己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里面,但是这不妨碍他想进去看看。 李阎抽动了一下鼻子,似模似样的咽了一口唾沫,他走上前去,看起来和毒瘾发作的老道一般无二。 “老兄,我懂规矩的,入场费七块五嘛,我给十块。” 那名混混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没货啊,兄弟,去别家。” 李阎乐了,自己扮次老道,还能碰上粉档断货这种事,还真是稀奇。 “乜事这么吵?九哥骂了。” 一个短发的男人从帐篷伸头往外看,正瞧见李阎。 “是你?” 李阎看见那人,也有些惊奇,张嘴打了声招呼。 “你好啊,周师傅。” …… “哇,我道是谁,这不是城寨里风头正劲的阎王哥?这么晚来我这?太岁那碗饭吃不饱,想拜山门混字头?” 帐很很空旷,花衫九看到进来的李阎,皮笑肉不笑得打趣了一句。 花衫九是李阎来到香港之后第一个金主,没有他那五万块钱,李阎连斗杀何安东时维持惊鸿一瞥的点数都凑不齐,虽然他现在语气不善,李阎也没计较。回答说:“九哥这玩笑我可担待不起,在九龙城寨里称自己是阎王?几条命都不够。有个毛贼偷了我的钱包,我一路追到这里,想进来看看是不是躲进来了。没想到能遇到九哥。” “以你的功夫,哪个毛贼能偷到你的钱包?” 小周有点不相信。 “话不是那么说,术业有专攻。” 李阎含糊了一句,说道:“怎么样,周师傅,这么碰巧遇到我,不如切磋一下,还你夙愿啊?” “没那个必要,过不了几天,我们自然会在拳台上见面。” 小周的语气冷淡。 “我家小周入拳台不过几天,在擂台上四连胜,中国功夫打得那帮越南猴子上蹿下跳。你在拳台上遇到,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花衫九帮了句嘴,他平日里最喜欢看拳,那天在红鬼那儿拉了面子,本来有点下不来台,这几天看自己兄弟在拳台上所向无敌,那点不快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虽然是和联胜的扎fit人,但是花衫九的确没什么架子,看上去挺好接触。但是在九龙程寨里打听一下,当年提着空心金属甩棍,不到一百个烂仔就敢去油麻地插旗的和联胜红棍花衫九,没人不称一句犀利。 李阎没大在意花衫九的话,那次搭手看不出小周深浅,但李阎也不觉得自己会输,如果在惊鸿一瞥那种状态下,自己更是有九成以上把握赢过小周,被小周在拳台上打败,从而结束自己的1986香港之旅,李阎真没想过。 “不过九哥怎么晚上这么闲?粉档里半只苍蝇也冇。” 李阎只是随口一说,花衫九的脸却一下子沉了下来,冷笑一声:“吴老鬼想扫光我场子,哪有那么容易,叼他老母,过几天就让他沉尸。” 李阎没接茬儿,不过在他看来,这种时候放这样的狠话,和联胜多半是让吴豪锡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正骂着,花衫九的眼光又转到了李阎身上。 “怎么,太岁有冇兴趣插一脚?她死守着龙城的拳台能过多久?吴老鬼的霸道不是一天两天,都在委员会共事,她冇体会?” 李阎连忙摆摆手,打趣道:“九哥,我到香港才几天,太岁的面都冇见过,你唔要吓我啊。” 花衫九哈哈一笑,也没有放在心上,其实无论是吴豪锡还是和联胜,都不希望这个时候横生枝节。把别的龙城执行委员牵扯进来。更别提是太岁这个出了名的疯子。花衫九只是开句玩笑,何况,他也不认为李阎这个刚到香港没多久的外江佬能影响当下九龙城寨的时局,别说他,就是他的经理人红鬼也没有这个能力。 “对了九哥,小弟我初来乍到,乜都不懂,九龙城寨里有冇有大点的典当行?” “你问这个做乜?” “我从大陆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件传家宝,想看看能卖几多。” 这种谎李阎放个屁都能说上四千多个不带穿帮,花衫九就是问得再详细,李阎也圆得过去。 不过没有给他发挥的余地,一边的小周已经接口。 “马路对面有家利兴大押,老板的给的价格还算公道,而且人脉广,什么都收。龙城做这行得不多,毕竟有好货也不会有人在城寨里押当。你要是想卖高价,还是去龙城外面吧。“ 李阎心中大喜,告罪一声打扰就往外走。 “李师傅!”小周叫住了李阎,目光灼灼,“拳台上见。” “拳台上见。” 李阎哈哈一笑,奔着那家利兴大押去了。 …… “最近拳台咁多新血,太岁一定很高兴。” 九龙城寨第一马夫,太岁最亲厚的的经理人,五十六岁的廖智宗拿起桌子上面的单据。照片里正是李阎,旁边还有小周的单据。 “九龙城寨的第六擂这么热闹,还是第一次。”他感叹着。 “是啊,我打拳那时候,可没有这么多花活。” 红鬼手里也拿着一份单据,照片上人带着狰狞的青色面具。 “武二郎,呵呵,这个花名起得真是调皮。” 红鬼有些轻蔑地笑笑,尽管单据上这个新血最近成绩不错,但是这种故弄玄虚的做法,一般只在一些低级的拳台上才有人耍,不太入他的法眼。 “对了,廖叔,太岁去哪了?” 廖智宗看了红鬼一眼。 “咱们龙城拳台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太岁去见他了。“ “了不得?” 红鬼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廖智宗把其中一份单据抽出来,放到红鬼的面前。 “就是他咯。” 红鬼拿起来一瞧。 ”徐天赐。“ 照片上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笑起来会露出虎牙,稚气未脱。 红鬼莫名地皱紧了眉头。 “太岁去见这个小鬼?” “他也是最近才上龙城打拳的拳手,还没输过。” “廖叔你也说他最近才来,没输过很正常。何况就算他真的常胜不败,太岁没理由单独见他吧。” 廖智宗摆了摆手。 “太岁见他不是因为他的成绩,主要呢,是因为他爷爷……” 红鬼一句:他爷爷港督咩?已经到了嘴边,不过没说出来。 “他爷爷是谁?” 廖智宗很罕见地露出郑重的神色,语气沉重。 ”徐尚田。” 徐尚田,叶问亲传弟子,咏春四大天王之一,有念头王的美誉,曾经在九龙城寨的拳台上创下过三十二场连胜记录,打得整个九龙城寨无人再敢上台。 第十六章 入手!es造血细胞增强剂 在利兴大押里,李阎没找见什么有用的东西,听说有个毒瘾犯了的老道,在店里卖过一件玩意儿,来路不正,价压得很低,听描述跟古小说钩沉录本的残片很像,但已经被人买走了。具体情形老板也记不清楚,李阎旁敲侧击了几次,没什么效果。 之后的几天李阎产生过数次感应,其中一张残篇一直静止不动,李阎打听了才知道,那个位置是龙城委员会开会的地方,只有执行委员会的几名委员和他们亲近的人才会在那。 而另一张就显得非常调皮,李阎靠近,它就远离,李阎不理会他,它竟然会悄悄地凑过来。 几次周旋下来,李阎基本已经确定,那个掌握着这张残片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也许,他,和自己一样。 一开始的时候,李阎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后来他反复思索那天和貘的遭遇,几乎可以断定,自己不是唯一的阎浮行走。 两人这几天并没有见过彼此,相比起李阎强烈的侵略性,对方显得更加谨慎,可李阎感觉得到,他就快按耐不住了,与这名潜在对手的交锋的日子,不会太远。 天色已经很晚了,李阎坐在公寓的床上,轻轻摩挲这手中的淡黄色的录本残片。 虽然看上去质地很脆,但是摸起来就显得格外坚韧,他手中这两张残片,分别画着两头怪物。 一头似羊非羊,似猪非猪,淡红色纹路画成的眼睛分外妖冶,左下角写着一个媪字。 李阎把纸张翻了个个儿,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秦穆公时,陈仓人掘地得异物;其形不类狗,亦不似羊,众莫能名。牵以献穆公,道逢二童子。童子曰:“此名为媪,常在地下食死人脑。若欲杀之,以柏插其头。”媪复曰:“彼二童子,名为陈宝;得雄者王,得雌者霸。”陈仓人舍媪逐二童子,童子化为雉,飞入平林。陈仓人告穆公,穆公发徒大猎,果得其雌。” 李阎又去看另一张,上面是个五只眼睛,须发飘飞的怪人,右下角写着奇肱氏三个字 李阎翻到背面,上面写着:“奇肱氏,善奇巧,能为飞车,从风远行。” “有点意思啊。” 李阎皱着眉头,这录本残片透着一股来自中古的神秘与悠扬,可惜李阎活了二十五岁,对于这些华夏自古流传的神异怪谈却并不了解。也很难从中窥破什么秘密。 姑获鸟,媪,奇肱氏,乃至于那个胖子自称的貘,这些都应该是见诸于华夏神话史料的神鬼异端,本是虚妄之谈。可那个胖子却的的确确把李阎带到了这九龙城寨里面。 在何与安东的搏杀当中,“惊鸿一瞥”的神异功效,李阎也是亲身体会。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称呼自己是阎浮行走,那么,阎浮又是什么? “等回去,再考虑这些问题吧。” 李阎一转念,也不在纠结于此,而是把手里的港币兑换成了阎浮点数。只留下二千多块傍身。 今天是第十天,李阎连战连捷,手头上的钱有十八万出头,也就是十八点阎浮点数,按照这个速度,想在一个月之内之内凑齐三百点阎浮点数,显然不大可能,不过李阎有自己的想法。 他也盘算过,只有经过承认,确实属于自己的港币才能被兑换成阎浮点数。而李阎已经试探得出,所谓确实属于自己,要么,就是通过类似于契约的形式获得,比如拳台上的收益,甚至搬砖的工资都可以,而诸如抢劫等等非法手段得来的钱,则必须通过四十八小时之后,才可以兑换。 李阎偷藏了几张何安东一行人抢劫来的港币,证实了这一点。当然,在警察眼皮子底下,钱并不多。 除此之外,借来的钱无论多久都不能兑换阎浮点数,即使你准备厚着脸皮不还也没用。 ”你花费十点阎浮点数购买了es造血细胞增强剂。此物品在本次阎浮事件当中只能购买一次。“ es造血细胞增强剂:功用略。 使用说明如下: 1、在治疗造血细胞异常等一系列血液疾病时,具有强烈的昏睡作用,请于安全地带使用。 2、拥有血统类技能,或者因传承原因血液异变的行走大人注射此类物品可能会导致未知结果,请谨慎使用。 3、本物品不具备根治血液类疾病的能力,如果病情严重,请行走大人另行购买es细胞补完剂。 这几天,李阎的状况愈发不妙起来,原本他的性命也就只有几个月,加上这段时间连翻的拳台恶斗,李阎逐渐觉得自己支持不住,有一次在拳台上,明明是电光火石间解决的对手,下台后鼻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连红鬼都看出李阎不对劲,劝李阎休息一阵。所以,他才准备先把强化针剂用了,怕出意外。 眼前是一个颇具金属质感的手枪针筒,充满了跨时代的科技感。有意思的是,当李阎将针剂打进自己体内的时候,用完的手枪针筒就化作了黑色的数据流,消失不见。 这东西立竿见影,李阎不一会儿就感到眼皮有些发沉,全身发热,他贴身收好两张残篇,便倒头睡去了。 这一睡,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四点! 当李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眼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呼吸之间,都饱含着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高热,出血,以及最要命的骨痛,多少里李阎背地里流着冷汗坚持过来。 旁人看他在拳台上技压群雄,没有一个对手能在他面前支撑超过十五个呼吸,阎王的名头近来越发响亮。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速战速决是自己唯一的取胜之道,在那种状态下,他根本没有打持久战的体力。 李阎站起了身子,两掌掌心一向里,一向外,两脚一摆一扣,左臂屈肘,右手掩肘,合膝,拧腰,裹胯,一套单换掌行云流水,毫无凝涩,内里的劲道变化却只有李阎自己知道,有那么一瞬间,李阎甚至觉得自己完全康复了! 床上的爱立信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李阎拿起来接通,电话那边是茱蒂的声音。 “阿阎,今晚有冇空?” ”我今晚冇拳赛,当然有啊,点样?茱蒂姐逛街又缺人抬行李?“ 那边的女人噗嗤一笑:“我买得多一点,你个死相取笑我到现在,我好无聊,晚上陪我去福义看拳。第六擂有个新血好凶,你来看下是唔是对手。” “茱蒂姐吩咐当然冇问题。” 李阎在床上摸索了一下,抓起外套披在身上。 “晚上几点?” “我大概八点到。不要让我等你。” “好。” 李阎挂断了和茱蒂的电话。 墙边摆满了包装纸袋,里面是茱蒂买给李阎的衣服,手表,领带甚至古龙水。都被李阎整整齐齐地码好,放在了一边。 他脸色阴晴不定地朝着这些东西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福义大厦 “阎哥,你怎么来了。今天冇你的拳赛。” 黑燕尾微笑着朝李阎打着招呼。这些天,他们跟李阎已经算是脸熟。毕竟比起那些越南缅甸来的逃犯杀手,李阎显然好接触得多。 “阿珍,到后厨帮我拿碗叉烧过来好咩?我好饿。” 李阎冲着黑燕尾侍者说着。 “后厨冇叉烧啊。我帮你随便拿一点。” “好啊,你快去快回。我在这等你。” 李阎靠着二楼的红色砌墙,抽出帘子后面的凳子坐下,前面的看台虽然很宽敞,但是座位满了,李阎也不想上去凑热闹,就坐在了帘子旁边眺望着拳台。 “好,你等我。“ 阿珍脚步匆匆。 台上的拳手是自己的熟人小周,他的对手是一名越南老兵,手里拿着一柄三棱军刺,而小周则带着一对铁指虎。 “斗兵器?” 李阎喃喃自语,他来九龙城寨还没斗过兵器,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比起三棱军刺,小周的铁指虎有些吃亏,李阎曾经入手过一把中国五六式军刺,对这种武器有一定认识,因为戳出的伤口是个圆洞,根本无法愈合,非常狠毒,即使戳中胳膊,大腿这样不是要害的部位,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致命。 不过场上的局势来看,似乎是小周占上风。 “老兄,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 李阎抬头,是个穿着运动服的女人。五官柔和,眉眼修长,长长的单马尾直到腰间。 “不介意。” 李阎伸手抽了一张椅子给她,她道了声谢,坐了下来,从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瓮,拔开塞子,有浓浓的酒香。 女人抿了一口,一抬眼,李阎正看着她。 “白干?” 第十七章 缠龙搰眼 ”白干?” “烧春。” “女人爱喝白酒的可不多。” “恶癖,不过难戒了。” 李阎不再说话。只是多打量了她两眼, 一个穿着运动服,梳着长马尾,手里端一小瓶白酒的年轻女人。 很惹人眼球。 那女人平静地看着汉白玉的擂台,眉锋忽然一挑。 一开始李阎以为自己的目光令她不快,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让女人动容的是台上的小周。 杜家拳听起来名声不显,却是山东四大名拳之一,更有文圣拳的美誉。 那越南人的步伐迅猛简洁,打法凶狠,军刺的凿划又凶又快,无不擦着小周的要害而过,看得人背脊发凉。 蓦然,小周磕开越南人的军刺,身子向左一荡,两腿微曲,一改原本稳健方正的步伐,铁指虎快如鬼魅,抹向越南人的脖子。 也是这时候,女人的眉锋挑了起来。 越南人右手回撤,去划小周的手腕,没想到军刺击中指虎的时候,小周手腕微微一颤,硬生生让让军刺滞了一下。 越南人大惊失色,眼前一寒,小周的另一只指虎已经扎在了他的眼皮上! “手上是文圣的拳理劲头,步法招数却是太极梅花螳螂里的缠龙搰眼,文圣拳长桥大马,螳螂拳步轻身活,能把两者杂糅到这个地步,可谓登堂入室,这小子倒也算个鬼才。红鬼手下的那个打八卦掌的老辣凶狠,经验在此人之上,可是气浮力虚,是个纸架子,要是让这人看出虚实,胜负还在两可之间。“ 这话是那长马尾女子的喃喃自语,却让李阎心里猛然一坠。 女人仰头把白干喝尽,咂了咂嘴,起身要走。 李阎忽然开口叫住了女人:“小姐,你很喜欢看拳咩?” …… “你输了,自己下台。” 指虎只划破了越南人的眼皮,鲜血浸透了越南人的眼帘,他咽了口唾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放下了军刺,双手举高,不顾场上的一片嘘声,走下了擂台。 经理人阮鸿志点了点头,算上这场,小周已经在擂台上十连胜,风头大盛。只不过小周的出手太过克制,很多赌客都觉得不过瘾,热度不高。 拳台上的规矩是要么倒地昏死,要么被打下擂台,不然无论如何也不算结束,小周出手却颇有几分点到为止的意思。十场里输的对手全都是皮肉伤,只有一名被小周制伏却背后偷袭的马来西亚人被他打瞎了一只眼睛。 “阮先生,我什么时候能跟李阎打一场。” 小周走下拳台,语气不冷不热地问道。 阮鸿志笑了笑:“这几天拳台上人才辈出,十连胜的拳手也不只有你和李阎,红鬼淡出以后,没人够资格做第六擂的擂主,第七擂也很久没开了,而且按照规矩,只有连胜十二场以上,才有资格打第七擂。所以不是下场就是下下场,你们肯定要打的。” 小周的脸色和缓了许多,“那就好。” 女人转身看了他一眼,嘴里带着酒气: “你在跟我搭讪?” 李阎摸了摸鼻子:“只是随便聊聊。” 女人莞尔一笑:“别紧张,有靓仔跟我搭讪我蛮高兴。” 她端详了李阎一会儿:“老兄你还满面熟的,经常来这里看拳?” “差不多吧。” 李阎点点头又问:“小姐似乎对传统武术颇有研究?“ 这话似乎搔到了女人的痒处,她嘴角一勾,说道:“我少年时曾拜八卦掌名家张臣缙为师,算是尹氏八卦掌的传人。” 李阎笑着说:“难怪,能一眼认出太极梅花螳螂,还能叫出缠龙搰眼的名字,你讲你不懂北派武术我是不大信。” “祖籍天津,见识是家里人带出来的。”女人轻描淡写地答道。 虽然沧州才是北方武术之乡,可是民国历史上北方武术最繁荣的地方当属天津。如果女人祖上与天津武林有关系,认得出文圣和太极梅花螳螂也属正常。这人应当是香港某家大武馆的千金,谈吐中透着一种习武之人的飒爽之气。 李阎试探着问了一句:“刚才说有个在拳台上打八卦掌的,小姐你看过他打拳?” “叫李阎的那个?在边上看过两场,他最近很红,有个美女大水喉撑他,人气很高。“ “边个是?不如你指给我看。” 李阎故意问道。 “他今天没拳打,不过你叫我认我也认不出,没在意过长相。只记得路数不是正宗八卦掌,应该北方几个散家教出来的。” 这女人既然出身尹氏八卦掌,能叫破自己出身也不稀奇,李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说:“听上去小姐不太看好这人,不如详细说说,我本来还想靠他赚点钱。” “不大好说,称不上不看好。” 女人沉默了一会:“国术的精髓在于械斗,不动兵刃,看不出个高低。不过这人或有恶疾缠身。老兄你要买他还是谨慎点好。” “我倒觉得,这人势头很猛,那个小周恐怕不是对手。” 李阎一本正经地回答。 女人哈哈一笑:”输赢都好。“ 她一双眸子在李阎身上转了转:“聊了这么久,老兄你怎么称呼?” “额……” 李阎沉吟了一会儿,心里如果茱蒂看到自己和一名年轻女人交谈甚欢,那场面就有意思了。嘴上则是问道:“小姐你呢,未请教芳名?” “我。” 女人歪了歪头,笑容清丽:“我姓余,叫余束,行里的人抬爱,叫我一声太岁。” …… 第十八章 出现!同行者 有那么一瞬间,李阎在想:“这女人是不是耍我。” 可女人的脸色极为认真,她看李阎不说话,凑到他的身边,带着一股酒香,双眼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太岁。” “太岁……是个女人?” 李阎有点不敢置信地问道。 余束轻轻笑着:“就算很意外,也应该先报自己的名字吧。” “他叫李阎,点?九龙城寨的太岁连自己手下的拳手都不认识?” 一道掩不住风情的声音传来。 哒哒的高跟声音由远及近,这女人穿着素白色的长袖衬衫,踩着一双米黄色的高跟,黑色的九分裤笔挺修长。休闲的金丝眼镜,活脱脱一副都市丽人的模样。 茱蒂满面春风地走上前来,不着痕迹地挽住李阎的胳膊。脸冲着李阎腻声问道: “我不是让你在看台上等我,怎么到这来了?” “看台上没位置就到这了,茱蒂姐,你们认识?” 李阎问道。 “你老板的老板嘛。红鬼没给你介绍?” 李阎看着那张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脸庞,有些迟疑。 “这……” “福义大厦的人都叫我太岁,你也这么叫就行,原来你就是红鬼的新血,我还当是哪个来九龙找乐子的凯子。” 李阎颔首道:“太岁。” 说着,余束看向茱蒂:“好久没见了,邓太太。” 茱蒂脸色一滞,但还是强笑着说:“很久没见,太岁你还是这么漂亮,不过女人嘛,总要学会打扮自己。” “邓太太说得对,我记住了,邓太太,有什么合适的化妆品记得推荐给我,邓太太。” “一定……我约了阿阎还有事,先走一步。” 余束目送着两人离开,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慢走啊,邓太太。” 叫做阿珍的黑燕尾端着一个果盘走了过来,四下也没有望见李阎。 “人呢?” “找乜?” 阿珍吓了一跳,回头才看见余束的脸。 “太……” “嘘~” 余束从盘子里抓起橙瓣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不去招呼客人,在这里做乜?” “是,我这就去。” 阿珍飞快地跑开,余束抬头看着李阎和茱蒂步入包厢,咀嚼干净嘴里的水果。徐徐摇头。 “蠢女人。” …… “这个混蛋,她一定是故意的。” 茱蒂气呼呼地把手提包丢在沙发上,眼角瞥到低头不语的李阎,用高跟鞋轻轻杵了他一下的裤脚。 “扑街,笑我?” 李阎的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他摇了摇头:“茱蒂姐,虽然咱们认识地时间不长,不过我的确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气急败坏的模样。” 茱蒂端详了李阎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以前冇见过余束?” “冇。” 李阎摇了摇头,在他的想象里,九龙城寨五位执行委员之一的太岁应当是那种四十岁往上,城府阴沉的老头子。就像何安东的事情之后,红鬼带他见过的那位治安队的司立争。 原本对于九龙城寨五位话事大佬,李阎心中早有盘算。可那个马尾及腰,小口抿着白酒的年轻女人,多少有点让李阎有点把不住脉络。 “靓唔?” 李阎一本正经:“她是我幕后老板当然靓啦,不过比不上茱蒂姐你嘛。” 茱蒂没说话,可是嘴角扬了扬,显然还是受用的。 她歪着头打量着李阎,越看越是顺眼。 红鬼是匹好马,太岁能让红鬼这样的好马死心塌地,我也一样做得到。 “对啦,你知唔知,九龙城寨最近来了记几多新血,个个生猛。” “你说小周?”李阎问道。 “怕是不只。” 茱蒂冲拳台扬了扬下巴。 李阎随意一扫,正看见拳台上刚结束的一场。 一名脸上疤痕交错的凶恶光头眼神凝滞地倒在台上,脖子上伤口向外翻着,鲜血浸透他捂着喉咙的双手争先恐后的肆意奔涌。鲜血很快染红了整个拳台。 对手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七左右,带着狰狞的青色恶鬼面具。手中的兵器向下滴血。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个烟杆,烟袋锅子外侧有钢刃,两顿都是生铁打造,中间则是斑驳的湘妃竹。 “这是……” 李阎饶有兴趣的扬了扬嘴角。 “拦面叟!” 拦面叟,是北方戳脚翻子拳的独门武械,虽然和烟杆子大致无二,确是真真切切的杀人兵刃。 茱蒂坐到李阎身边,轻声吐道:”他拳台上的花名叫武二郎,真名没人知道,呵,真是个怪人。“ “茱蒂姐点有空关注这人,难不成茱蒂姐想撑他的场?” 茱蒂瞟了李阎一眼:“你吃味啊,嘿嘿。” 李阎微笑着不说话,有时候让女人多一点想象也没啥不好。 茱蒂摘下眼镜,语气冷淡:“撑他场子那个,叫何昌鸿,我看这白痴不爽很久了,赌拳输赢我就冇所谓,输给他就不行,这武二最近很热,吶,阿阎,你交个实底给我我不怪你,对上他,你有几成把握。” 李阎似笑非笑地说:“惹茱蒂姐不开心,那我一定有十二成把握让这扑街被人抬下擂台啦。” 茱蒂噗嗤一笑,锤了一下李阎的胸口,正色道:“跟你说正经的,他待会还要打一场,平常打拳的录像带我这里也有,你拿来看下。” 说着茱蒂拿起桌子上摞得很高的录像带最上面的一盘,却被李阎按住了手。 他的脸贴着茱蒂很近,眼神如同海面上漂浮的冰块。 “茱蒂姐,我说有十二成,就一定有十二成。” 茱蒂看着李阎,眨了眨眼,忽然蜻蜓点水似的在李阎脸上亲了一下,让李阎为之一愣。 茱蒂后退了两步,小声嘀咕:“混球,想撩过我,没有可能。“ 李阎有点口干舌燥,胸口忽然一阵灼烫,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古小说钩沉录本位置已经报告,请注意接收!” 现在么? 李阎先是皱了皱眉头,紧接着,瞳孔却一阵收缩,猛地冲到玻璃面前,望向了拳台下面。 拳台边上,刚刚摘下青色恶鬼面具,把面容隐藏在斗篷后面的武二郎蓦然抬头,左手捂着胸口,双眼不可置信望向四层包厢,玻璃后面的李阎! “你好。”李阎轻轻对着口型,脸上带笑。 他的眼里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稚嫩脸庞,属于那个花名武二郎的少年。 “惊鸿一瞥,发动!” “惊鸿一瞥,发动!” 二人同时一惊。 “你发现了同行者!” “你发现了同行者!” …… “做得好!” 另一个包厢里,一个西装笔挺,脸色乖张的年轻人放声大笑。 “雷叔叔,看来还是我撑的拳手技高一筹,今晚让你破费啦。” 对面坐着一个有些谢顶的中年人,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总归没失了风度,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还是勉强笑着说。 “现在拳台上的新血还真是巴比,托尼是第六擂的老拳手里擂主呼声最高的,没想到在这小子手下还撑不到二十个回合。还是你何公子有眼光。” 至于死去的托尼,自然不在中年的考虑范围之列。 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他勾了勾手指,一名黑燕尾走了过来,躬身问:“何公子?” “拿二十万给武二,就说我请他吃夜宵。” “好的,何公子。” 黑燕尾快步走出包厢。 “雷叔叔,拳台有输有赢冇所谓,重要的是玩得开心,我何昌鸿不是小气的人,大利商行那边,我去跟我老豆说,一定冇问题。” 中年人闻言,脸色一振,比起何昌鸿这样的公子哥,他的账本自然算的更加明白,一番盘算,不由得心头大喜。 “这武二郎这么厉害,何公子最近一定赚了不少吧。” “零花钱而已,你唔知,最近肯跟武二打的拳手已经不多了,就算我肯坐庄,都冇人肯跟啊。” 另一边,包厢的门忽然开了,一名烟视媚行的女人嗲着嗓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摘下面具的武二。 女人的姿色中等偏上,但身材火辣,衣着暴露,让男人看得喉咙发干。 令人惊讶的是,武二的面容十分清秀,如果不是喉结突出,几乎就让人一位是个靓丽的女学生,只是这少年嘴唇薄而狭长,眼中不时有冷光闪过,让人心里发寒。 “阿媚,你来干什么?” 何昌鸿两只胳膊平放在沙发的靠背上,懒洋洋地说。 “何少,武二说要亲自过来,谢何少您的夜宵钱。” 女人媚笑着。 武二郎轻轻颔首:“何少。” “哦,武二,过来坐。” 何昌鸿端起一杯气泡酒递给少年。 “打地够靓!” 何昌鸿满面红光地夸耀着少年。 “何少。”少年忽然开口。 “点?” 被人打断,就算是自己捧的拳手,何昌鸿也有点不高兴。 “我听说,九龙城寨有个出名的大水喉茱蒂,跟何少您不对付……” 少年眼中,似有深涧。 第十九章 全都拿走 你发现了同行者! 你获得了如下信息 姓名:张明远 状态:无 专精:古武术69%/100% 技能:惊鸿一瞥 传承:??? 同行者:对阎浮行走的代称的一种,指可能发生利益冲突,但目标一致的其他行走。杀死同行者不会获得任何奖励。 李阎这次阎浮事件的目标还剩下两个,一个是打到九龙城寨的第七擂台,一个是唤醒古小说钩沉里的姑获鸟残魂。前者,李阎已经连胜十场,再赢两场的难度不大。而后者就麻烦得多了。 其实换个角度想,阎浮事件的要求是唤醒姑获鸟的残魂,却没有要求一定要一个人完成。同行者这个称呼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原则上李阎和张明远完全可以联手去寻找有关姑获鸟残篇的消息。 可阎浮事件的内容里写明了,入手的残篇越多,奖励越高,而残篇,最多只有五张而已。 那么谁拿多?谁拿少? 福义大厦的白炽灯昼夜不灭,但冷清的角落肯定不少。李阎坐在一边的台阶上,翻看着惊鸿一瞥带给自己的信息,如是想着。 “来了。” 李阎忽然开口。 张明远闻言脚步一滞,然后在李阎身后三米左右站定。 “其实我在拳台上听见有个叫李阎的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是你。” 张明远的声音很清澈。 “河间瘦虎。” 李阎咧了咧嘴,他总觉得从别人嘴里听到这种话有些羞耻。 北方的武术圈子不大,张明远认识李阎,李阎也对这少年的出身有些猜测。 他转过身子,把握着自己的语气:“我这个人不喜欢打嘴炮,今天破个例,大家来到这儿,各有各的缘由,我不问你的来历,你也别问我的,把你手里那张残篇交给我,姑获鸟我来找,你趁着这段时间多赚点数,等着走就行了。如何?” 张明远摇了摇头,徐徐地说:“我刚刚见了何昌鸿,说想跟你打一场,他跟撑你的那女人不大对付,一口答应了。” 李阎闻言,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阎浮事件里写得明白,一旦输掉拳赛,将无视事件进度,立刻回归,对于阎浮事件中发生的一切,再也无法干涉。 “我这个人……比较直接。” 张明远思索着说:“我不太想跟别人合作,信不过。咱俩拳台打一场,输的,一无所有,赢的,全都带走。” 李阎轻轻地笑出了声,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朝着电梯走去。 “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张明远追问了一句。九龙城寨这样鱼龙混杂的环境当中,两人之间的博弈可以变得极为复杂。张明远有自知之明,他只有十九岁,虽然自幼习武,但是阅历太浅,没信心跟李阎这种成名已久的老江湖熬神,反倒是拳台上见的干净。所以他有点怵头李阎不接招。 “明天拳台上见。” 李阎进电梯之前甩了一句。 随着电梯门缓缓合拢,李阎的双眉骤然拧紧。 “不是他。” 李阎回到茱蒂的包厢门前,手指碰到把手的时候,门自己开了,一行人从门里出来,为首的是个脸色乖张的年轻人。 何昌鸿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阎,怪笑了一声:“阎王是吧,我倒要看看明天是谁见阎王。” 李阎一愣,那帮人已经走开了。他往屋里走去,正看见不动声色抿着红酒的茱蒂和一旁沉吟不语的红鬼。 “阿阎,你需要乜样的兵器,我这就让红鬼帮你准备。” “兵器?” 李阎大概明白了刚走的那人就是张明远嘴里的何昌鸿。这时候茱蒂开口问他要什么兵器,李阎立刻回想起了张明远手中那杆裹着生铁的大烟杆。 八卦掌中,奇门兵器颇多,可正如太岁余束所言,河间李氏是散家,对八卦门里的兵器,李阎只有一两种娴熟,可李氏之中,自然有家传的兵械打法。 “红鬼哥,帮我准备一把长剑,至少在一米以上,一米三最好。” “冇问题。”红鬼瓮声瓮气地回答道。 …… “阿阎。” 傍晚,红鬼忽然叫住了李阎。丢给他一只香烟,趁着李阎点火的时候开口问道。 “我前一阵子让你去检查身体,你去了冇?” “红鬼哥,不是这么啰嗦吧,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李阎叼着烟回应。无论红鬼是不是真心实意,他对自己确实很照顾。 “你见过太岁啦?” “见了。”李阎点点头。 “太岁看你打拳的时候,就说你气虚力躁,或有恶疾缠身,你有事不想跟我说,我不在意,可你才来城寨十几天,我不想这么快给你收尸,实在不行,休息一阵子吧,茱蒂那里我去说。” 李阎看着红鬼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红鬼哥,你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在城寨里面揾饭吃的。” “太岁也这么说。” 红鬼有些自嘲地笑出了声,把头转向李阎:“我认真的,太岁说再这样打下去,身体撑不住。” “红鬼哥,明天太岁会不会看我打拳?” 也许会,也许不会,看她安排,怎么了?” “你务必让她,看我打完这一场。” “……好” 当李阎回到苏庙街的公寓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李阎捂着鼻子地打开自家房门,他还是不太习惯公寓后面那家地下鱼蛋加工厂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李阎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味道越来越重了。 没有多久,忽然有人敲门,李阎打开房门,女孩那张纯洁又有点害羞的稚嫩面容。 “阿秀,这么晚了乜事?” “阎哥,我妈听说你一个人住,特意给你做了叉烧,谢谢你照顾我。” 阿秀手里提着餐盒送到李阎面前。 “替我谢谢你妈妈。” 李阎也没有客气,有时候他回来得晚,又没吃饱,阿秀的母亲总会给他送些做熟的东西过来,味道还不错。 “对了阿秀,我看你家最近晚上不开灯啊,总是点蜡烛。灯泡短路啦?” 九龙城寨私接电路严重,接触不良更是家常便饭。 “是,电路故障很久了。” 阿秀低下头,有点不敢看李阎的样子。 “这样好了,我去你家看看,看看能不能修好,正好我还没有见过伯母。” 阿秀忽然抬起头来,回绝得异常干脆:“不,不用了。” “哦,那好。” 李阎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睛。 “那,我先走了。” 阿秀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比起李阎刚刚见她的时候要活泼很多。 李阎回到屋里打开餐盒,米饭还冒着热气,筷子夹破荷包蛋流出金红色的糖心,碗的边上有即几颗嫩绿色的青菜,上面覆盖着一大块叉烧肉。让人食指大动。 李阎手肘倚着桌子,端详着桌上的叉烧饭,恍惚间,觉得城寨的日子过得蛮有滋味。 第二十章 斗剑母架二十四! 寅虎年六月二十四,忌安葬,宜斋醮。 福义大厦。 茱蒂和红鬼坐在包厢的沙发上,目光汇聚到场下李阎手里的兵器上面。 李阎持八面汉剑,长一米三,宽三指,剑刃粼光四射,血槽晦暗,气度森严,剑身上面刻着“气生万景环成屈龙”八个大字。 张明远持拦面叟,杆长九十厘米,烟锅连刃宽四指余。两端裹生铁,中间是斑斑点点的木杆。烟嘴呈鸟喙状,略弯。 “阿红,你这把剑哪里搞的,靠唔靠得住?” 茱蒂有点不放心。 “安啦茱蒂姐,这是太岁的私人珍藏,见过血的利器,冇问题的。” 一米三的汉剑听上去没有多长,可李阎握在手里,却能明显看出比寻常人想象中的铁剑长出一大截。充满了视觉压迫感。 余束就坐在人群之中,黑亮的马尾辫搭在胸前,听着周围赌客的交头接耳,自言自语: “汉剑凶烈,最耗气力,他也不像个找死的白痴,难不成我真走了眼?” 汉白玉的擂台之上,两人相面而立。 张明远深深吸了一口气,九龙城寨的人没听说过河间瘦虎的名号,他却如雷贯耳。 惊鸿一瞥中高达81%的古武术造诣已经摆明二人身手上的差距,所以李阎听说他主动要求和自己在擂台上决一胜负,才会显得有些惊讶。 可张明远,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输。 少年拱了拱手。“枝子门,张明远。”。 李阎端详着手中汉剑,闻言抬起头来,说道:“河间,李阎。” 张明远单手握住烟杆,双腿微曲,脚步迸发出去与地板摩擦发出嗤地一声,身形如掠过地面的鹰隼冲向李阎。 李阎手向上一挑,匹炼一般的剑刃削向张明远的手腕。张明远不躲不避,烟杆往下扣,烟嘴勾住汉剑剑锋,把剑身往旁边一带,人如开弓之箭向前冲去,烟袋上刀刃划向李阎握剑的手指! “着!” 张明远怒喝出声。 李阎来不及后撤,当机立断松开剑柄,身子后倾,脚尖一拧,右腿回旋,脚跟踢向张明远的脑袋。 “不好!” 茱蒂看到李阎一个回合被迫弃掉汉剑,惊得手一哆嗦,酒水打湿了她的衣服也浑然不觉。 张明远心中大喜,身体后仰让过李阎踢向自己的右脚,只等他脚面掠过自己,便贴上身去,绝对不给李阎任何的喘息机会。而等他让过李阎的右脚,眼前竟然闪过一抹剑锋。抹向自己的脖子! 什么! 几乎是本能,张明远依靠惊人的腰力做了一个铁板桥,总算避免了被挑破喉咙的结局,可还是从脖子到下巴,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李阎这一侧的赌客看得清楚,李阎松开剑柄,飞身回旋一脚,左手却稳稳接住了下坠的汉剑,借着右腿遮挡,汉剑划出一个大半圆弧,奔着张明远的脖子斩落。 张明远能后仰避过李阎的右腿,却避不过足有一米三的八面汉剑! 河间李家,枪剑双绝,斗剑母架二十四,藏月势! “武当剑?” 余束对着小酒瓮抿了一口,饶有兴趣地说道。 张明远抹了一把脖子蔓延下来的血迹,不再贸然进攻,而是围绕着李阎缓缓踱步。 李阎也不着急,把八面汉剑换到右手,一双眸子盯着张明远的脚步,血迹顺着八面汉剑的剑身缓缓滴落,没一会儿,剑刃已经洁白如雪。 李阎眼前一亮:“好剑!” 他剑字刚落地,张明远再次折身冲向了他!李阎轻轻蹬地前冲抖腕,长剑由下自上撩向张明远的裤裆。 张明远正握烟杆,烟袋从上而下抵住李阎的剑刃,整个人凌空而起!戳脚中的寸腿扣向李阎的脖颈,这一记天马行空,连李阎也没想到,竟然被他一击得手! 双脚锁住李阎脖颈的张明远人在空中,腰上一拧,腿部发力如同山洪暴发,拦面叟的烟嘴笔直戳向李阎的眼珠! 蓦然,张明远闷哼一声,双腿一软就势倒地,一个翻滚站起身来,右脚腕血流如注。 李阎翻腕收回长剑,这把锋利的凶器在他手里如臂指挥。刚才拦面叟距离他的眼珠不足一尺,他却毫无惧色,李阎看着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开口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下台认输,否则生死勿论。” 张明远咬紧牙关站了起来:“还差一点。” 李阎双眼一眯,冲着张明远勾了勾手掌。 张明站定,眼睛当中泛起了阵阵黑色涟漪。 “惊鸿一瞥,发动!” “你选择了对目标开启惊鸿一瞥。” “目标已锁定:李阎。此锁定可随时解除。” “很遗憾,你没有获悉对手的弱点,目标若长时间处于惊鸿一瞥状态,则会增加你洞悉其弱点的几率。“ 你获得了如下信息: 姓名:李阎 状态:无 天赋:古武术81%/100% 技能:无(李阎没有购买惊鸿一瞥,何安东那次是花费阎浮点数直接使用的。) 威胁等级:深红色 备注:作为第一次面对阎浮事件的初入者,这个男人没有体验过阎浮的力量,相信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李阎飞身抢攻过去,惊鸿一瞥持续的时间越长,发现目标弱点的几率可能性越大。李阎面对何安东的时候,并没发现所谓的弱点,可他不想自己去尝试。 汉剑和烟锅磕在一起,张明远眼中的黑色涟漪越发剧烈,手中拦面叟腾挪若电,同时右膝盖高扬,戳脚中的提皇腿踢向李阎小腿。 李阎汉剑斩落,逼退张明远的的腿,而惊鸿一瞥状态下的张明远看准李阎新力未生,抬手拦面叟的鸟喙烟嘴戳向李阎的脖子! 就是这种…… 李阎心中暗自叹气,惊鸿一瞥他也用过,对着这项被划分为普通品质的技能有自己的理解。 如果是没有技击经验的普通人,使用惊鸿一瞥之后,会感觉对手的动作格外缓慢,再微小的细节都能看得清楚。 而像李阎和张明远这样精于技击的人,惊鸿一瞥会加快自己的反应速度,从而做出更加从容的的应对,效果非凡,别的不说,换做之前的张明远面对李阎的剑,是没有这样的眼力和反应的。 第二十一章 阎浮的力量 李阎左手挑开张明远的拳背,手中八面汉剑去抹他的肩膀,这时候,拦面叟作为奇门兵器的凶诡之处尽露无遗,只见张明远手腕一抖,原本朝着李阎的烟嘴一偏,锋利的刀刃划过李阎的面庞,留下一道寸深的伤口。 李阎不管不顾,手指呈鸟喙,戳中张明远的手腕,汉剑也几乎沾到了张明远的胳肢窝,情急之下,张明远一个后跳,拉开和李阎的距离,连拦面叟都来不及抽回,险之又险地避过李阎的剑锋, 被破了相的李阎不以为意,随手把手里的拦面叟丢到台下,冷冷瞧着不远处的张明远。 而此刻的张明远右手腕紫青一片,脚上和脖子上鲜血横流,赤手空拳,狼狈不堪。可他的眼中却饱含着野性的光芒,没有丝毫的气馁。 包厢里的何昌鸿满脸阴沉,他在茱蒂面前话说得很满,可现在看来,武二郎恐怕不是这个阎王的对手,钱输了他无所谓,张明远的性命更不值一提,可自己在茱蒂面前落了面子,这是何昌鸿不能忍受的。 李阎矮身前冲,手掌中的八面汉剑带着凶烈的气息斩向张明远的双腿! 张明远蹬地而起,让过李阎迅猛的剑势,右脚去踩李阎握剑的手掌。李阎轻轻一抬手,剑刃向张明远一横,逼得他在空中一扭腰,翻身落地,没等张明远缓过气来,霸道的汉剑已经迎头劈下,张明远躲闪不及,右胳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任谁看上去,张明远都已经不可能翻盘,没有拦面叟在,张明远根本没有格挡的余地,偏偏李阎剑势凶暴,如同波澜大海中的滚滚黑潮,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就在张明远胳膊被划破的时候,他非但不退,反而趁着汉剑垂落,不顾一切地冲向李阎。 “找死!” 就算李阎此刻弃剑,遍体鳞伤的张明远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并没有弃剑的必要。李阎手腕一抖,垂落的汉剑如同怒龙昂首,剑尖斜斜戳向张明远的膝盖。 张明远双眼圆睁,今日胜负尽在此刻,他顺势而起,脚跟蹬在李阎剑身上,凌空转身后踢,尽得戳脚脆响一挂鞭的个中三味。 叶底藏花吊点腿! 李阎眼中,张明远的红色光芒骤然一暗,竟然隐隐有向黑色转变的趋势! 李阎心中一寒,忽然想起了惊鸿一瞥当中,那一连串的问号。 张明远那张鲜血淋漓的下颔向上一勾,瞳孔之中,一只周身烈焰,九头虎身,尾如弯钩的奇异猛兽正做啸状! 《山海经·海内西经》载:“开明,兽身,大类虎,东向立昆仑上” “啪!” 李阎下巴中腿,身子向后一仰。嘴角淌出血来。耳边传来怪异地虎吼声音,似乎有一根棍子戳进他的脑子中狠狠一搅! “唔!” 以李阎的意志,也坚持不住痛呼出声,那种让灵魂为之战栗的痛苦远远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的。 “你直面了开明兽之力!” “你获取了一些信息,查看需要花费一点阎浮点数,是否查看?” “是!!!” “姓名:张明远 天赋:古武术(69%/100%) 状态:怒灵! 技能:惊鸿一瞥, 传承:开明兽之瞳.怒灵 开明兽之瞳.怒灵 类型:传承 品质:稀有(仅可以通过完成相关阎浮事件之后的特殊奖励获得,无法通过任何权限购买) 举手投足之间将带有开明兽之力,每次攻击将灼烧对手的魂魄,可以附加在任意武器之上,远战的效果只有近战的30%。 李阎剧痛之下手上一松,八面汉剑跌落到地上,张明远脚尖刚刚落地,脚裸发力回旋,一记重踢踹在李阎的肩膀,发猛力之下原本就受伤了的右腿鲜血飞溅出去。 李阎的右臂如遭雷齑,他就地打滚拉开距离,胳膊上剧烈的灼烫疯狂吞噬着李阎的意志。若是换做作常人,此时已经疼得满地打滚了。 李阎疼得手指微微颤抖,整条右臂无力的垂着,显然抬不起来了。 张明远双眼满是血丝,维持这个状态对他来说也不轻松,他脚尖挑起汉剑,单手握住,蹬地冲向李阎。 形势一瞬间逆转! 李阎的眼神无比淡漠,似乎被废掉右臂的不是自己。他嘴唇轻轻龛动:“开明兽之力再霸道,也要打得中才行。” 张明远手握汉剑直刺李阎,李阎拧着脚步向右一扭,身子鬼魅一般顺着张明远胳膊摆荡,顷刻之间便到了张明远的面前,右脚踏前转身扬起左手,握拳砸向他的胸口。 八卦掌六十四秘手,行步撩衣!十字搬楼! 张明远大惊失色,立马意识到剑法本非自己所长,何况这柄八面汉剑比起一般长剑长出一大截,自己根本无法驾驭,而此刻悔之晚矣,张明远几乎下意识抬起膝盖,意图用戳脚中的莲叶腿逼退李阎,没想到膝盖刚刚抬起来,李阎的右脚掌毒蛇一般如影随形,狠狠踢在了张明远的小腿胫骨上面。竟然同样是戳脚门中的绝技,缠丝腿! 同时李阎的拳背凶狠地锤在张明远的心口上,轰得张明远口吐鲜血,接着化拳为爪攀住张明远的肩膀,沿着胳膊向下一滑夺下汉剑,手肘一横,将张明远压倒在地,锋利无匹的剑刃好似铡刀,冲着张明远喉咙压去! …… “哈~呼~” 张明远嘴角残余着血丝,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李阎淡漠的双眼,眉心针刺一般,一阵阵地发疼。 “张道静,是你什么人?” 李阎的声音格外嘶哑,是被开明兽之力伤了喉咙。 张明远咳出几点血沫子,他被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看得心头发寒,不由自主地回答:“是我姐。” 李阎沉默了半响,一滴溢出来的鲜血顺着压在张明远脖子上的汉剑滴落,发出轻轻的啪叽声音。 “你折我右手,这一个月里好不了后患无穷,我该杀你出气。” 李阎一字一顿,语气森冷干哑。他丢开汉剑,抓起张明远的脖领,翻身把他丢出了擂台。 “砰。”张明远重重摔在地上,身上沾满了灰尘。 “你怎么会我戳脚门的缠丝腿?”张明远有些不甘心的高声叫道。 李阎站起身,捂着右臂蹒跚地着走下擂台,额头青筋虬结。听到张明远的问话,疼得咬牙切齿的他没好气地回答:“回家问你姐去!” 包厢里 红鬼重重地出了口气,对决一波三折,最终还是李阎拿下了这一场,而且看他用汉剑力贯剑背,身体也没有大碍,可以说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他转眼去看茱蒂,却发现她满面潮红。 “红鬼,你,先出去一下,走的时候把门关好。” 第二十二章 我能让你拥有更好的 水流混着红色噼噼啪啪地砸在洗手池里,李阎在自己右肩膀上被张明远踢中的地方绑上了一圈冰袋,效果聊胜于无。 “你弃剑的时候,我还真怕你输。” 来人一头凌厉短发,拳头上缠着绷带,正是精通文圣拳和太极梅花螳螂两门功夫的小周。 “你没那么闲专门看我比赛吧,怎么样,一会跟谁打?” “拳台最近最火爆的四个拳手,你,我,刚才被你打败的武二郎,剩下的那个。” 李阎舔了舔牙齿,确认口腔里的血吐干净了以后,转身看着小周。 “别阴沟里翻船。” 李阎性格桀骜,以前在武术界看得上的同龄人就极少,可他的确有点欣赏这个性情执拗,外冷内热的小周。小周也当得起李阎的另眼相待,早些年跟随社团插旗火并,使得他与人搏杀的经验丰富无比,更琢磨出一套属于自己步伐路数,太岁说他一句鬼才,足见赏识。 这个时代的传统武术,或许已经撑不起国术这个孙中山先生亲笔写下来的金字招牌,可其中才华横溢之人依然不知凡几,换成李阎所处的年代,小周这样的高手已经凤毛麟角。 他那天拒绝雷晶的邀请,一方面是自己命不久矣,另一方面,大势倾頽,河间瘦虎又如何?富贵倒是能博一博,至于再多,则是痴心妄想了。雷晶想利用他压过那些国术协会的其他老人,可无论如何,国术协会落到一群不懂国术的人的手里,这是定局。 这样的烂摊子,不值得李阎拿命去拼。 小周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笑意:“养好伤吧你,我可不想趁人之危。剑法不错,我到时候亲自领教一下。” “到时候让你见识更好的。” 李阎大笑说道。 有人敲了敲洗手间的门 “安哥,九哥叫你。拳赛要开始了。” 小周点点头:“知道了。” 他回过头来:“还有件事。” 李阎尝试着活动右臂,一阵呲牙咧嘴:“说吧。” “公孙衍、张仪诚非大丈夫!” 小周说完丝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李阎张了张嘴,看见小周已经离开,深皱着眉头把融化的冰袋解开扔进垃圾桶。 “富贵不能淫嘛,好好说话不行,充什么知识分子。” 这句话是《孟子》里的,后面就是人们都熟悉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他大概是知道了李阎和茱蒂的事,觉得李阎贪图茱蒂的钱财,傍了人家女大款。 李阎觉得这种人活得特别拧巴,自己已经混了字头,还反过头来教育别人富贵不能淫,不过,并不讨人厌。 大理石擂台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看台上的人嘈嘈切切,议论不停。 “你看好哪一个?” “上次那个带指虎的很犀利啊,身法快的不像人。” “对啊,你看他的那个对手,摆明是个学生仔,笑那么灿烂,拍师奶剧啊。” “不是啊,我听说那个学生仔下手很毒啊。” 小周这次上台,没有带着那对铁指虎,而是拿着一柄九环大刀,看上去比李阎的八面汉剑还要凶猛三分。 台下的花衫九春风满面,冲着他身边一个带着墨镜的男人大咧咧地说道:“喏,乐哥,这就是我的头马小周了,上了拳台从冇输过,今天也一样!” 阮鸿志快步跟上小周,追着脸色平淡的他急声说道: “吶,小周,怎么说你也是我带的,别说我不照顾你,这次的对手不一般,而且十场比赛对方非死即残,收起你的菩萨心肠,下狠手。“ “我从来没留过手,只是没必要赶尽杀绝。” 小周跳上擂台,打量了对方一眼。 十八九岁的年纪,长得非常清秀,此刻眯起眼睛笑着,有虎牙。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人让阮鸿志用这么夸张的语气去形容他。 “有件事情我要事先说。” 这清秀少年忽然开口。 小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这少年舔了舔嘴唇:“既上拳台,生死勿论。” 小周抿着嘴唇冷笑了一声,没有回应,而是拱了拱手。 “杜家拳,周维安。” 少年似模似样地抱拳回礼。 “咏春,徐天赐。” …… 李阎走进医务室,张明远躺在临时搭建的病床上,拳台的护士把他包裹得像颗粽子。 “哇,你真是强壮,流几多血还冇事,这道伤就快见脊骨了,痛唔痛?” 李阎在门口干咳一声,引得两人抬头看他。 “我有点事对他说,麻烦护士姐姐回避一下喽。” 李阎似笑非笑地盯着护士放在张明远大腿上的手。 那名护士一下子抽回右手,手足无措地在身上蹭了两下,踩着小碎步跑开了。 “残篇。” 李阎伸出手来。 “你还真是直接啊。” 张明远苦笑一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在我怀里,我左手软骨断裂,右手被你划出一道四十多厘米的伤口,不要这么残忍叫我自己拿给你吧。” 李阎虎着脸坐到张明远身边,把手伸进张明远怀里。 “哪儿?” “往下。” “没有啊。” “再往下一点。” 李阎果然摸到一张纸帛质感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果然是一张烫金纹路的宣纸,上面画着一头独脚夔牛,做仰天长啸状。 “哪弄的?” “运气好,两千块钱从利兴大押里卖的,有个老道毒瘾发作,摸黑砸死了一个在九龙城寨走夜路的倒霉蛋,从他身上抢来之后买店里了,再多的事儿你就得问那个死鬼了。” 张明远看着李阎:“你不也是有两张么,哪里弄的。” “这五张残篇是被一伙悍匪从银行金库里抢出来的,我把那伙悍匪杀了。” 张明远闻言倒抽一口冷气,歹徒不可能拿着水果刀在香港抢银行,即使是拥有开明兽传承的他,对上几个枪法精准的亡命徒也毫无胜算,他几乎无法想象李阎单枪匹马是怎么做到的。他应该还是个准普通人而已。 “对了,你不是第一次参与阎浮事件?” “第二次。” 张明远有些挫败地回答道。 “是个胖子把你带进来的么?” 张明远一愣。 “不是,带我进来的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我终身难忘。” “完成阎浮事件之后,会得到什么奖励?” 李阎又抛出一个问题。 张明远老老实实地回答说:“第一次完成阎浮事件,会百分之百获得一项阎浮传承,就像我的开明兽。” 说到这儿,张明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狂热。 “没有拥有过,你无法体会那种感觉,那种超凡脱俗的力量。” “甭废话,说事儿,叨逼叨那么多干什么,真有用躺在这里的就该是我不是你。” 少年被刺激的面皮发红:“如果我没去拿那把汉剑,输赢还不一定呢。” 李阎大力拍了拍张明远的肩膀,语气阴森:”你都瘫床上了,何必给你自己个儿找不痛快呢,你说是不是?” 他点燃一颗烟,问道:“之后呢?还有什么?” “在阎浮事件完毕之后,你的的所有行为都会被结算,结算后的评价越高,就能拿到越多的阎浮点数和更高的购买权限。” “购买权限是什么?” 李阎敲了敲桌子,觉得自己问到干货了。 “是和本次阎浮事件中出现的一切事物有所关联的东西,我不知道怎么表述。” 他回忆了一下:“我上一次的阎浮事件,是在民国十三年的湘西,凤凰山附近的一座义庄发生了尸变,最后当地军阀把整个义庄用火炮夷为了一片平地!而我在最后的购买权限当中,看见了诸如赶尸术一类的字样,甚至还有紫僵,血僵这样的东西。只不过我的阎浮点数远远不够,连白僵的点数都不够,至于紫僵,是暗下来的,我根本不能买。“ “怎么提高自己的购买权限最有效率?” 李阎追问道,他心跳有点加速,忽然想起了那胖子的诡异微笑,还有那句话。 “我可以让你拥有更好的。” “如果让我说,最有效率提高的方法就是……杀人!” 第二十三章 武德 “杀人……呵呵。” 李阎玩弄着自己手指,没有接茬儿 张明远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对了,大概一两个小时,我的开明兽之力就会消散,你的右手臂不会有事的。” 李阎表情放松了一些,他在九龙城寨还有几场硬仗要打,如果右手被废,会变得非常麻烦。, “最后一件事,这几天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是不是你?” 张明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行了,没事了。你安心的去吧。” 李阎站了起来,要往外走。 “你跟我姐是什么关系?” 张明远扬着脸问道。 李阎不假思索地用了一个骚气的儿化音:“老情人儿啊。” “你!” 张明远气得要坐起来。可李阎已经走出了门。 走出了门,李阎心里松了口气。 “这小子还真是耐打。” 拳脚无眼,何况刀兵,单是李阎锤在张明远心口那记十字搬楼,就足以要人性命。可张明远中了李阎三剑一爪一拳,才堪堪失去了战斗能力,这份让李阎也觉得棘手的身体素质,恐怕也是阎浮传承的功劳。 口袋里的爱立信嗡嗡地震动起来。 李阎看了一眼号码,按下了接听键。 “红鬼哥。乜事?” 电话那片一片嘈杂,喝骂声音响成一片,一个悦耳的女声清晰地传过来:“阿阎是吧?你来下拳台,带一个年轻人从后门离开大厦,走楼梯,路上有人敢拦你就往死里打。” 李阎闻言一愣:”太岁?” 那边已经挂断了,李阎心转数念,快步往楼上的拳台赶去。 …… “老子今天不斩死这个扑街,谁都别想从这个门口离开。” 男人的白色西装被他自己扔到地上,露出一身精悍的腱子肌肉。夜叉纹身双眼怒张,似乎要择人而逝。 花衫九满手的血污,脸上的青筋几乎要爆裂开来,几百名社团四九把整个福义大厦十层团团围住,个个脸色桀骜。 福义大厦的五十多名持枪的黑西装面无表情,只是拦在花衫九等人的面前,而太岁余束在一旁小口抿着白酒。 “你花衫九好了不起,几百人把我们都围在里面,我们来龙城是看拳的,不是看黑帮火并?你想做乜?想闹事也要看看自己够唔够斤两。” 说话的是一名五十多岁,西装笔挺的男人。头发一丝不苟,不怒自威。 这些赌客非富即贵,人数也多,即使面对和联胜这样的老牌社团,也毫无惧色,说到底,和联胜十四个扎fit人,也不是油麻地的花衫九一个人说了算。 “他不够斤两,不如郑伯你老人家称一称我够不够?” 郑姓老人把目光转移到了说话的人身上。一时间沉默下来。 那人一直坐在看台上没有动,不声不响地擦着自己的眼睛,直到老人发声才出头。 他从看台上站了起来,走到花衫九之前,面相颇为儒雅。 “和联胜,常凯乐,做晚辈的,先给郑伯陪个不是,也给被打扰的各位老板说一声抱歉,” “阿乐,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其实……” 男人扬了扬手,郑姓老人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鸭子,说的话夏然而止。 “阿九是个粗人,一时情急乱讲话,大家不要放在心上,诸位老板想走,随时可以走,诸位老板想留下看戏,和联胜也不赶人,只是,这终究是我们和联胜的私人恩怨。希望各位,不要插手。” 他这番话完,恭恭敬敬地冲着看台和包厢鞠了一躬。身子低下去整整五秒才起来。 郑姓老人站在看台上,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在为难,余束终于开口:“郑伯,太子乐也算通情达理,既然人家也陪过不是,你也消消气。” 这个台阶递得刚刚好,老人见好就收,支支吾吾地答应着,带着自己的人赶紧离开,其他赌客也纷纷起身,不想卷入这场风波当中。 人走了大半,福义大厦一下子空旷了许多,还有一些人真就留下来没有离开,这些人都是香港真正的豪门子弟,社团这种东西在他们看来新鲜刺激,却没什么威慑力。他们之中任意一个在九龙城寨出事,港英政府都会趁势组织第三次军警入城,把九龙城寨这块他们眼中的烂膏药强拆掉,和联胜也吃不了兜着走。 李阎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点回事?红鬼哥。“ 李阎低声问道。 “小周输了。”红鬼的神色阴沉, 李阎往拳台上往去,只看见满地黑褐色的血。 “他右手被砍断,肚皮上中了两刀,肠子流得满地都是,让花衫九的人送去就医了。和联胜的人现在在闹事。” 李阎朝人群那边看了一眼。除了太岁余束,还有小周的经理人阮鸿志,另一头是双眼发红的花衫九,和一个李阎不认识的青年男子。不时穿过来诸如“九龙拳台的规矩。”“生死状”之类的字眼。 “他是太子乐,和联胜坐馆龙头常申的儿子,常申年纪太大就快退休,整个和联胜几乎是他一手把持。” 李阎听见太子乐这个酷似国产酸奶品牌的名字,也没来得及多问,只是说道:”太岁让我带个年轻人先走,是谁?” 红鬼领着李阎进了后台,那里坐着一个小腹裹着绷带的年轻人,他身上大大小小有七八道血痕,但都入肉不深,只有小腹上的刀伤严重,即使包扎以后也在缓缓渗血。 年轻人的表情很放松,看到李阎进来,眼睛一亮:“你就是阎王?” 李阎没理他,冲着红鬼说道:“是他么?” 红鬼点点头:“把他安全送出九龙城寨,他就是死,也不能死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年轻人似乎完全听不出红鬼话里的冷酷之意,依旧没心没肺的笑着。 “知道了,交给我。” 李阎望向年轻人:“能自己走么?” “当然。” “跟紧我。” 李阎一马当先,顺着后门走出擂台大厅,紧跟着走下楼梯,身后的年轻人一直喋喋不休。 “我叫徐天赐,你叫什么?” “赢了你,我在拳台上是不是就再冇对手。” “我练武十几年,都冇在九龙城寨几天过瘾。” “那个小周很能打,九环大刀斩得我手臂发软,可惜还是我快,八斩刀识唔识得?两刀就划破他肚皮。” 李阎忽然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你练传统武术,信唔信武德?” 徐天赐一愣,想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那种东西过时了。” 李阎放声大笑,前冲蹬地抬腿!脚如猛龙抬头!狠狠踢在了徐天赐还在渗血的小腹上面! 徐天赐被踢出一米开外,一连串血珠飞溅在空气中,他后背撞在墙上,白灰簌簌而落。 李阎站定,语气冷淡:“我也这么觉得。” 第二十四章 一颗豪胆博富贵 “没死就起来跑路,你想被和联胜的人砍成肉酱?” 徐天赐拿袖子抹了抹嘴角,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不见。 “这一脚我一定还给你。” “我等你。” 李阎语气冷硬,转身往楼下走,口袋忽然响起一阵嗡鸣声音。 他看了一眼手机,干咳两声清了清喉咙,声音柔和地接起手机。 “乜事啊,茱蒂姐。” 电话那头的女人语气幽怨。 “你个扑街死哪去了?“ “我,我在做事啊。 旁边的徐天赐脸色古怪地看了一眼满脸笑容的李阎,两人的脚步都不慢。 楼梯口附近蹲着两名和联胜的人,一边叼着着烟卷一边打量着出口,正看见两个男人并排走出来,其中一个还接着电话。 “买车,买乜鬼车啊,茱蒂姐你这么大方不如折现给我。” “冇家业也需要钱嘛~” “哇,我怎么敢呢。冇,肯定冇。” 这男人低声说着,对电话那头软声细语。 两名四九相视一笑,低头不再看他们,等两人已经走开三四步,其中一个人忽然眨了眨眼,猛地站了起来。 “前面老兄,等等。” 那人紧赶了两步,去抓徐天赐的肩膀,旁边讲电话的男人蓦然转身,一记凶猛侧踢,踹在那人的下巴上。把他的身体踢得整个歪斜横倒在地上。 另一个人丢下烟头,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狗腿砍刀,眼前忽然一花,一道模糊的黑影带着阵阵风声砸中了他的脸! “声音,哦,我在做事嘛,当然有声音了。” 李阎脚尖踩住狗腿刀刃,另一只脚向上一挑,把狗腿刀握在手里。抓起徐天赐的胳膊,往下层楼跑去。 “球仔,怎么回事?” 一伙四九仔听到声音从楼梯口往上面赶迎面正看见李阎。 “我草,这王八蛋耳朵这么尖,啊,不是啊茱蒂姐,我不是说你。” 李阎把爱立信丢给徐天赐,左手握住楼梯扶手,整个人腾空俯冲而下,双腿钢鞭一样横扫向众人,右脚蹬在一名四九胸口,一个鹞子翻身,腰上发力钩起,拳背狠狠在他的脸颊上面! 徐天赐戳在一边儿,手里的爱立信还响着: “阿阎你搞乜鬼啊,怎么身边这么吵?我没看到你在太岁身边啊。哇,这次不知道多热闹,太子乐不怎么来城砦的嘛,以为带几百个社团四九委员会就不敢动他,太岁是癫的嘛。他在这里大小声,今天恐怕走不出福义大厦。你听冇听到我讲话?” “他……” 徐天赐对着手机张了张嘴。 “听到,当然听到。”李阎甩了甩拳头袖子走上来,一把抢过手机,瞪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徐天赐。 “茱蒂姐,我这里很快就好,我待会打给你啊。” 李阎挂断爱立信,冲着徐天赐使了个眼色. “快走。” …… “宇哥,我们在这做到屁股生疮,是唔是真能等到人啊。” 黑牙泰驱赶着周围凶猛的水蚊,一口浓痰吐进脏臭的水坑里面。 男人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回应道:“闭嘴。” “不是啊,宇哥,太子乐难得来城砦,现在出了事,你把我们叫到这里喂蚊子,可别人都挤在福义大厦里献殷勤的嘛!冚家铲!鸡屎强那种废柴都懂得近水楼台,平常出了事这麻甩佬第一个跑路。” 其他人虽然沉默不语,但显然跟黑牙泰的想法一致。 这群人除了黑牙泰已经混过了四年字头,其他都只是刚出学校的小飞仔。 可不要太小看这些丟课本进火坑的飞仔,除了少数人觉得满身纹身的样子很威风,以为吃饭不用给钱,打游戏还有保护费收,江湖义字当头巴拉巴拉的,大多数选择混字头的飞仔也是为了讨生活,博富贵。 所以这些人往往也够凶狠,为了博出位敢拼命。现在坐馆大哥的儿子在福义大厦,底层的喽啰自然想往他身边凑。 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冷冷一笑。 “这件事闹这么大,你在福义的时候有冇看到把安哥斩到开肠破肚的那个学生仔啊?” 黑牙泰一愣:“那就冇。” “太岁的势力在城寨是最小的不假,但是出名够打!留在那儿是祸非福。至于那个学生仔。” 男人露出一口白惨惨的牙齿:“想也知道福义大厦叫他赶快出城的嘛,我就守在九龙城寨的大门前面,绑了他送到乐哥面前,你讲到时候谁立功?” 男人这话讲完,其他人也不住点头。 也许是等的时间太长,男人貌似随意地问了黑牙泰一句。 “对了阿泰,上次在你赌档要拿草纸换钱花的那个烂赌鬼,再去过冇?” 黑牙泰头摇得像拨浪鼓:“宇哥吩咐过我留意的嘛,他最近都没有再来过。” “这样啊。” 男人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伸手去掏裤兜里的烟盒,眼神一瞟,啪沓一声,烟盒落地。 “来了!” 黑牙泰兴奋地喊了一句。 悉悉索索十几个人全都站了起来,手上都拿着明晃晃的家伙事。 “宇哥,有两个人……”一个四九仔转过头,却被男人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被人叫做宇哥的男人咽了一口唾沫,眼里闪烁着寒光,语气压抑不住的紧张和狂喜:”阿泰,我不是让你找越南人弄把黑狗(手枪)以防万一么,快拿来!“ 黑牙泰闻言一愣,在他想来,对方虽然是个练家子,但是伤势不轻,他可是眼睁睁看见小周的九环大刀砍到那小子的肚子上的,自己这方面十几个人,还带着家伙,甚至专门弄了一条打猎的钩锁过来,没理由搞不倒这小子。 他强顶着男人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回说答:“宇哥,找越南人拿枪需要时间的,你催的太紧,我……” 男人没有说话,眼神在九龙城砦的金属牌子旁边,那个消瘦的高个子身上怔怔看了很久。 他回过头,眼神扫过眼前一张张兴奋又不安的稚嫩面容,脸色无比纠结。 “没搞到枪对吧。” “我觉得……” “有还是没有?” “……没,没有。” 男人最后在李阎身上狠狠剜了一眼。从牙根里蹦出来一句话。 ”撤!” 第二十五章 盛宴 “你自己叫计程车,以后出门当心点,和联胜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出了九龙城寨两条街,李阎冲着徐天赐如是说道。 徐天赐出手狠毒不假,但是两个人上台之前都签过生死状,既上拳台,生死无怨,更何况徐天赐伤势也不算轻,按道理讲,和联胜不应该生事。 可惜这世上的事从来没有道理可讲,和联胜想对徐天赐赶尽杀绝,只需人情,不讲道理。 “这人没意思,不讲规矩。” 徐天赐梗着脖子,神色中对和联胜并不太在意。 李阎瞥了他,心中微微一哂,也没说话。 “十五天,十五天之内,我一定养好伤。” 李阎好像没听到徐天赐的话,转身往东面走。 “喂,那不是回九龙城寨的路,你要去哪?” “我去找家游戏厅打小钢珠。回九龙城寨?我脑子坏了才这个时候回九龙城寨。” 李阎舔了舔嘴唇,太岁,花衫九,太子乐,以及那个从未谋面的吴豪锡……今晚的九龙城寨,恐怕比一些人想象得,还要火爆三分! …… 也许是太岁两个字的名头太久不用就快发霉,也许太子乐真的为手下弟兄两肋插刀,上刀山下油锅。 和联胜的人马源源不断地涌入城寨,事态逐渐不可控制。 “我这个人当然讲规矩,不过讲得是江湖规矩,我好公道的,那小子砍断我弟兄一条手,就拿一条手出来赔,把我弟兄开膛破肚,就自己捅自己一刀。做完这件事,我的人立马撤出九龙城寨。” 对面一左一右,是红鬼和廖智宗。身前坐着的,却是一个穿着运动服,柔顺长发垂到腰间的女人。 她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九龙城寨的拳台到今天有几十年,敢在这里撒野的不多,事后能从这里走出去一个也冇,常公子,想清楚点。” 太子乐轻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说起这个我倒是很好奇,余小姐这么年轻,又是个女人,是怎么做到九龙城寨五位话事大佬的位置,啊,九龙城寨这么多英雄好汉,太岁你一一说服他们,废了好大一番手……” 太子乐把重音放到了说服两个字上,语气放肆无比,可话还没说完,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磅礴的压力让他下意识双眼圆睁! “阿红。” 余束的话刚刚出口,红鬼的脚面硬生生停留在太子乐的鼻尖。动静之间,毫无凝涩。 太子乐身边的两人如梦方醒,刚刚扬起手里的砍刀,就被太子乐喝止。 红鬼一点一点收回右脚,脸色阴冷,缓缓退到了余束身后。 太子乐的喉结上下涌动了一下,红鬼距离自己少说也有四五步的距离,不要说自己,就是他身后这两个人,几乎是靠着拳脚打出一片天地,和联胜最负盛名的双花红棍都没有看清楚红鬼的动作。 “太岁手下的脾气咁火爆,我讲嘢的嘛(我开玩笑的嘛)。” 太子乐强笑着说道。 太岁手下一文一武,陈敏红是当年第六擂擂主,他淡出之后这些年,九龙拳台没有一个人敢以第六擂擂主自居,足见威慑。廖智宗更了不得,他是洪门老人,曾经的上海洪门大佬向潜海的身边纸扇(幕僚),洪门老前辈钟养兆的曾外孙,当年孙中山先生为组织革命加入洪门,介绍人就是钟养兆! 如果按照辈分,太子乐应该叫廖智宗一声叔爷,这么多年一直有人以为九龙城寨的太岁指的是廖智宗,连太子乐都认定,余束只是廖志宗放出来的鱼饵,他自己才是九龙城寨拳台的真正大佬。 余束没有接太子的话,她端详了一会儿太子乐的脸色,才缓缓摇头,张嘴就让太子乐心头一跳。 “常公子,其实我蛮佩服你的胆色和魄力,不过你也太小看吴豪锡这头老鬼了……“ …… 阴暗的长街上面,男孩嘴里叼着波板糖,一双眼睛毫无焦点的四下晃着。身上背着一个松松垮垮的包裹。面前是一座刷着红漆的酒楼,牌子上蓝底金字写着福祥酒楼四个大字。 男孩矗立了一会儿,牙齿猛地用力把嘴里的糖板咬碎,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音,迈步进了酒楼。 福祥的老板是吴豪锡的女婿,吴豪锡年逾六十,膝下无子,平常都会在这里吃午饭。 “我都讲太子乐这个纨绔迟早败光他老豆的家业,和联胜现在焦头烂额,他竟然跑去拳台为手下出头?” 香港最大的毒品庄家,九龙城寨委员会会长吴豪锡生了一张国字脸,眼皮耷拉下来。 他静静听着自家女婿的话,过了一会儿才说:“常凯乐这个年轻人我冇见过,不过风评不差,他老子常申就快咽气,和联胜的老人也不是全无二心,其他人都是墙头草,花衫九是少数几个对他太子乐忠心不二的打手,他搞咁大动静也不稀奇……” 席上围坐着大概七八个人,都是吴豪锡的亲近和后辈,闻言都或多或少带着笑意,和联胜号称全港最大的和字社团,可场面铺得太开也不是什么好事,单是一个吴豪锡就让常申焦头烂额,如果再因为这种事惹上九龙城寨出名悍勇的太岁,和联胜一定招架不住。 男孩走上楼梯,面容绷得很紧,他茫然地四下环顾,与酒楼热闹喧腾的环境格格不入。 酒宴正酣时,吴豪锡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语气惶急,而吴豪锡却连眼皮也不抬,松弛的肉皮一层一层地垂着,好似入定的老僧。 “爸,怎么了。” 刚才出言嘲讽太子乐的男人给吴豪锡斟满了酒,出声询问。 吴豪锡没有回答,语气中带着笑意。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男人眨了眨眼,没弄懂老人忽然的感慨。 “和联胜的人进城之后没有去福义大厦,而是沿着龙津道去了新街。” 男人脸色一变,手中的酒盅一歪打湿了袖子,同席的人也纷纷站了起来。 新街是吴豪锡的大本营,吴豪锡的人手,设备,资金大多集中在新街。 “慌什么!” 吴豪锡斥了一句。 “爸,是我考虑不周。” 男人的脸色难看,他以为太子乐要跟太岁火并,和联胜的人进城拦都不拦,乐呵呵地想坐山观虎斗,没想到和联胜气势汹汹,奔着自己来了。 “假道灭虢,老掉牙的把戏了。” 老人轻轻拍打着桌面,不慌不忙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气激得他面色潮红。 “常申,你儿子,还不错。” 他抽出椅子,刚想起身,眼角忽然瞄到一个双手放进布包里,脸上脏乱的男孩,一阵阴冷的感觉忽让微醺的他立马清醒了几分,几乎是凭借着多年拼杀养成的直觉,老人猛地掀翻了酒桌! “砰!砰!砰!” 男孩一只眼闭着,双臂被后坐力震得发麻,手上的枪口冒出袅袅余烟。 子弹穿过桌子,一枪擦过老人肩膀,还有一枪不偏不倚,打中吴豪锡女婿的脖子。 “阿军!” 吴豪锡红了眼睛。 男孩双手笨拙地端着枪,头往后偏,枪口抖个不停,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悍不畏死地扑了过来,将男孩压倒在地。捏着他瘦弱的胳膊朝地面一磕,手枪顿时飞了出去。 吴豪锡三步并两步赶了过去,还没看清楚男孩的脸,忽然眉头一皱,伸手掀开男孩的衣服,露出了里面瘦骨嶙峋的身材,和一圈淡黄色的雷管。 !!!! 酒楼外面,男人嘴里叼着烟卷,烟头暗红的光芒忽明忽暗,蓦然,酒楼里传来了枪声,男人从衣服下面拿出一个遥控器,想也不想直接按下! “轰!” …… ”你安排人私底下和委员会的人接触,司立争是颗墙头草,不会强出头,做皮肉生意的花姑早早收了你的钱,走私大王余占奎有字头背景,算是你半个自己人,九龙城寨这么多年街面上没动过火器,你想开这个头,计划也算周全,称得上有勇有谋。” 太岁余束语气舒缓:“可你算错了两件事。” 太子乐把身子向后一仰,神色闪烁,但还是大咧咧地说: “愿闻其详。” “第一,吴豪锡在龙城称雄这么多年,把握着全港八成以上的毒品来源,他这块骨头,比你想象得难啃,和联胜想把他连根拔起,自己也要崩几颗牙,第二……” 女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额头青筋暴起,话语随着语气骤然转冷! “你他妈的王八蛋拿老娘做挡箭牌,当我软柿子?叼你老母鸳鸯蝴蝶烂臭嗨,西烂花都唔叼你条晃,今天和联胜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从大厦竖着出去!” 第二十六章 势如沸汤 滴淌着一串血珠的半截手臂在空中旋舞出一个弧度,啪嗒一声摔到地上。 “斩死那帮扑街!” 同样是和联胜的扎fit人,绰号王水的杨昊怒喝出声,连同他在内,身后一干人众手腕绑着红色的布条。 和联胜号称全港五万余人,十几个地区扎fit人,今天在九龙城寨就足足有十个! “砰!砰!” 一名吴豪锡的手下捂着喉咙,嘴里不断淌血,眼带不甘的缓缓倒地。 手臂上纹着两头猛虎的的黑风衣男人啐了一口,一边给自己的手枪换弹,一边骂道:“挑那星!王水你痴线啊,拿两把砍刀扮靶?你当腰里的短狗(手枪)是柴?” 王水双眼圆睁:“怕乜鬼?现在城寨流至少有两千字头兄弟,围也围死吴老鬼手下几百扑街!” 一个压抑不住惊喜的声音插了进来。 “细佬那边得手了!” 此话一出,和联胜几名扎fit人都是精神一震。 “吴老鬼真的挂了?天都要我和联胜花开富贵。” 忽然,黑风衣眉头一皱,“乐哥那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仿佛是一个不详的信号,剧烈的爆炸声音带着浓浓的硝烟味道弥漫开来。 “哒哒哒哒哒哒……” 不断喷吐火舌的枪口缓缓逼近,几名冲在最前面的和联胜烂仔在一瞬间就被近百颗倾斜过来的子弹灌进身体,像一只提线木偶被强大的动能撕扯开来! 黑光油亮的枪械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德国hk出产,mp5k微型冲锋枪。 王水还没反应过来,一颗手榴弹拉出一道白烟,落到了他的脚下。 “趴下!” 闪耀的火光和无数锋利的弹片向四面八方爆射而出! 硝烟过后。 猛虎纹身男艰难地站起身来,晃了晃脑袋,耳朵里有血丝溢出来,他茫然四顾,眼中看到了尸骨分离的杨昊…… 白烟弥漫之中,几名人影缓缓逼近。 猛虎纹身男怒吼着站起身来扣动扳机,硝烟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散,露出了烟雾中对方的全貌。 毫无疑问是吴豪锡的人,手里扛着rpg-17火箭筒,正神色冰冷的瞄准猛虎纹身男。 “挑那星……” 连猛虎纹身男自己也没注意,他的话里带着惊恐的颤音…… …… “哗啦啦啦啦啦。” 一颗颗钢珠滚动着机器里面倾泻而出,李阎随手抓起一把,又让他顺着指间滑落,怔怔入神。 让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正是那些疯狂涌入九龙城寨的和联胜烂仔。 和联胜号称港九最大的社团,没有理由蠢到同时树立吴豪锡和太岁两个敌人,而他带着徐天赐一路从福义大厦出来,也没有受到太大阻碍,按照道理,他们刚出大厦,和联胜的人就应当收到消息,太子乐和花衫九既然是要找徐天赐出气,得知徐天赐出逃,应该立马派人追赶,甚至没有再跟太岁扯皮的必要,有百害而无一利。 而事实却是,他们一路走出九龙城寨,身后半条鬼影子也看不到。 今夜的形势,要么发展到三方混战,要么就是小周只是一个幌子,太子乐今晚真正的目的,是铲平吴豪锡。 想起花衫九那天阴沉的脸色,李阎越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不知道今夜的九龙城寨会是什么样子,也许正是被逼仄而不见天日的漏水漏气管道所遮盖住的,无法之夜。 李阎不怕城寨乱,怕的就是它不乱,现在的城寨像一锅沸腾的开水,这样的夜注定属于枪支和火药,李阎想浑水摸鱼,也要顾及到流弹的威力,他的机会,是在城寨混乱平息之后,新的秩序建立以前。 李阎扳着旋钮,把钢珠发射出去,也没注意机器上的数字,指间的烟头就要燃尽。 如果今夜九龙城寨重新洗牌,那张在委员会办公地点的残篇又将何去何从,还有那个一直窥伺着自己,耐性好到不可思议的家伙,他又在哪儿? 他曾经想过是不是那个人和张明远一样是九龙拳台的拳手,毕竟自己和张明远阎浮事件的要求当中都有一条打到九龙拳台的第七擂,可脑子过了一圈,李阎也没有发现什么合适的人选。 李阎也怀疑过徐天赐,他踢徐天赐那一脚一半是出于他看这小兔崽子不顺眼,另一半则是试探,如果他是那个窥伺者,没理由对自己毫无防备。而且自己动手之后,演技也毫无破绽。 再者,无论是自己还是张明远,身份要么是刚来香港的外地佬,要么是父母新死,来拳台讨生活的孤儿,总之,不会有太熟悉自己的人。 李阎听茱蒂提起过徐天赐,了不得,徐尚田的亲孙子,可以叫叶问一声太师爷的武四代。这样的人,李阎想象不出阎浮是怎么给他安排身份的,单是习性和性情的改变就瞒不住别人。 而如果对方不是九龙拳台的拳手,说明他和自己任务不一样,也就是说……不是同行者。 身处于诡异神秘的阎浮事件当中,对于其他行走的称呼,李阎想不到比同行者更温和的叫法了。 不是同行者,矛盾只会更加突出! 夜已经深了,李阎忽然想到,自己被貘弄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粘稠的化不开的夜色,而短短十几天的时间,自己似乎逐渐适应了九龙城寨的生活。 斑驳又热闹的龙津道,几乎挨在一起的逼仄高楼,赤着脚在水泥天台上奔跑的孩子微微上扬的脸。 红鬼,茱蒂,甚至邻居家的害羞女孩。 要何等坚强的意志,才能在无尽的时空中流转而不知疲倦。正如貘所说,这条路不能回头,而自己,终究是个过客。 “还早得很呢。” 他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把烟头扔到地上狠狠踩灭,如是说道。 …… 福义大厦 “你最聪明的地方,就是没有在我的地盘动火器?啊戚!宗叔,把冷气关小一点。” 余束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夹克,但还是打了个喷嚏。 陈敏红(红鬼)拳头上沾着血迹,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衫,身边横七竖八躺着四五个昏死过去的和联胜的人。 “港九字头的红棍一茬不如一茬,这点本事点够打?” “你够胆动和联胜,今后九龙拳台永无宁日。” 花衫九强声说道,他倒在地上,两个膝盖的半月板被红鬼捏断,一向形影不离的金属甩棍早就不翼而飞,头上的鲜血一直流到脖颈。而一眼望去,整个福义大厦十层躺满了一百多个社团烂仔,没有一个人还站得起来。 一名黑西装走到红鬼面前。 “红鬼哥,太子乐带来三百多个四九仔,只要在福义大厦里的,都打扫干净了。点处置?” 陈敏红闻言看向余束。 “把这群烂仔扔到街上去,留下太子乐,等他老子常申来赎人。” 廖智宗走了过来,皱着眉头。 “外面现在乱成一锅粥,吴豪锡的手下连火箭筒都出动,城寨快十年没动过火器,现在闹这么大,港英政府不会善罢甘休。” “走的客人有冇事?”余束问。 “都送出城了。” “那就行了。” 余束往前走了几步,冲着一直在包厢里静静看戏的几位豪客说道:“现在城寨的形势各位也听说了,麻烦大家暂时呆在大厦里面,明天一早,我会亲自送各位出城,有乜不方便的,希望大伙多多谅解。” “你讲乜就是乜喽。” 何昌鸿的脸色潮红,城寨本就不大,新街那里的爆炸声音他这边也能听个模糊,眼前刚刚发生的数百人的械斗更是刺激得他肾上腺素分泌,让这位公子哥对城寨中人的肆意妄为暗暗咋舌。 茱蒂面有忧色 “你扣下太子乐,不怕进城的和联胜杀你一个回马枪?” 太岁摇了摇头:“和联胜,没这个余力了。” 第二十七章 老骥险恶 寅虎年六月二十五日凌晨,大批防暴警察涌入九龙城寨,龙津道硝烟散尽,宛如鬼城。 是日下午,香港警队华人总探长黎耀光接受媒体采访,宣布警队在城寨捣毁一伙特大贩毒集团,抓获罪犯超过五十人。警队方面没有人员伤亡。 同日,组织犯罪及三合会调查科(o记)逮捕和联胜包括一名扎fit人在内共三百余人。 寅虎年六月二十六日中午,和联胜坐馆龙头常申来到福义大厦要求面见太岁,二十分钟之后离开。 寅虎年六月二十七日,城寨以南,启德机场附近,丽华酒店。 “阿阎,这里。” 李阎穿着蔚蓝色的牛仔短衫,两只手指拎着淡黄色的购物袋,闻言朝着男人喊话的方向走去。 “哇,新衣服?点靓!刚跟茱蒂约会回来?” “红鬼哥,洗手间在哪,我换一下衣服。” “换乜鬼,衣服买来就是穿的,跟我来。”红鬼一把拉过李阎,走到酒桌面前。 “这是宗叔。” 眼前两鬓斑白的男人朝自己伸出右手。 “廖智宗。” “宗叔。”李阎握住了廖智宗的手,不卑不亢地回应。 “阮鸿志,你认识的嘛,小周的经理人。” “哇,红鬼你唔要再提,因为我那位拳手城寨都变了天啊。” 阮鸿志天生鹰钩鼻,让他的面相看上去有些阴冷,不过一张嘴,显然是个健谈的人。 “志哥。” “不用客气,我一早就看好你,可惜红鬼抢先一步。” “这是阿媚,也是九龙拳台的经理人。” “阿媚姐。” 李阎点了点头。 女人双手抱着胸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打得武二跑回大陆老家,拳台上百万见财化水,还害得我损失了何昌鸿这个大水喉,准备怎么补偿我?” “咦,上次跟我打的那个武二离开城寨了?”李阎故作惊讶。 “你不是在医务室跟那小子聊得火热么?怎么不知道他离开香港?” 余束甩着手上的水珠,落落大方的入席,貌似随意地问了李阎一句。 ”太岁。“ “太岁。” “太岁。” …… 除了廖智宗,一席人都连忙站了起来。 “都坐。” 余束随口应了一句。 李阎问了一句:“太岁,怎么今天特意叫我过来。” 余束放下筷子,直视着李阎。 “除了徐天赐,九龙拳台上再没人比你够打,那小子是来玩票的,无论你们之间输赢如何,以后第六擂的擂主都非你莫属。我当然要关照一下未来九龙拳台的台柱子。” “太岁你说笑了,我哪够格儿做擂主,而且擂台上刀剑无眼,我捞够老婆本就回乡下养老了。“ “香港是个好地方,留下吧,打几年拳退下来,在福义大厦做马夫,抽水赚钱。还是说……“ 余束眉毛挑了挑,“你不愿意跟我做事?” 李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 “怎么会?” “那就行喽,吃饭。” 酒菜上了宴席,阿媚开口问道:“太岁,是不是今晚常申请洪门长辈做陪跟你摆和头酒?” “到时候让宗叔去谈,我人到了就行。”太岁说着,又冷笑了一声:“和联胜小看了吴豪锡的反扑,闹得现在根基不稳,这时候想联合其他洪门社团向我施压,不知道要割多少肉。” 早在清末,香港已经有大批社团字头存在,宣统元年,原天主山碧血堂红旗五哥黑骨仔联合十几个堂口召开洪门大会,建议在所有洪门堂口的名字前面加上一个和字,寓意以和为贵,从此,香港以和字开头的社团便络绎不绝。 一边,红鬼问了李阎一句。 “今晚,你要不要去见识一下,和联胜坐馆龙头常申是乜鬼模样?” 李阎沉下眸子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反问道。 “红鬼哥,你知唔知小周在哪家医院?” …… 与此同时,龙津西关大街,一栋精致的别墅当中。 常申和一名穿着睡袍的老人对面而坐。 “阿乐这一仗打出了名头。” “呵,也打没了你们和联胜半条命。” 常申今天六十一岁,眉毛浓黑,神态中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骨爷,我就这么一个仔。” 对面那人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慌什么,那余束还能把你仔扒皮拆骨吞了不成?你也不用装傻,和联胜的人突然进城,火爆作风看起来像是血气方刚的后生仔,可细处却算无遗漏,委员会,越南帮,连警队o记都早早被打点,两天时间,港九最大毒品庄家势力灰飞烟灭,你告诉这是你仔的手笔?” 常申的脸色又苦涩了几分。 “我土都埋到脖子,这时候不捧自己的仔,难道眼睁睁看着和联胜分崩离析?” “吴豪锡一死,你和联胜能接光泰国六面佛的盘?” 常申人情练达,随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大概能有七成。” “六成吧,剩下分给其他和字头社团兄弟,我也好帮你说话。” 常申皱紧眉头,过了一会才喟叹一声:“六成就六成……” 他不愿再多说话。而是告别骨爷之后坐上了一辆黑色福特汽车,引擎轰鸣,离开了别墅。 “我的仔打生打死,你白骨标一开口就要四成,好,好的很。” 常申枯槁的手指摩挲着真皮沙发,惨胜,也是胜,他抛出四成红利这么大块骨头,除了换回自己的仔,更要堵住其他洪门字头馋的流口水的那张嘴,只要搭上泰国六面佛这条线,和联胜很快就能把损失的人手补回来,这些“相亲相爱”的洪门弟兄到时候自己再清算不迟,和联胜现在元气大伤,实在不宜在和九龙城寨里的亡命徒再做纠缠,只是这个太岁…… 常申透过车窗看见被风压低枝叶的枯槁老树,眼底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他紧紧身上的衣服,忽然想起年轻时候自己做车夫,最喜欢抄录报摊上杂书的诗句,其中有两句至今不忘。 怨处咬牙思旧恨,豪来挥笔记新题。 生来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第二十八章 云与泥 香港圣玛丽医院 足足三章没有正经戏份的李阎终于扬眉吐气,再次回到他的节奏里。 混乱了几天的九龙城寨即将平息下来,现在还站在场内的,似乎没有输家,和联胜取代了吴豪锡,香港大小社团利益均沾,九龙城寨腾出了好大一片生意,连太岁也贯彻了她一向的原则:“别惹老娘。” 皆大欢喜…… 李阎手里提着果篮,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花衫九的嗓门。 “小周,这件事事先我真的不知情,乐哥那天忽然来城寨,说想看你打拳,我当然高兴啊,之后我看你被那个扑街打倒,一时气愤才在福义闹事,我不知道乐哥早有安排。” 病床上的小周脸色苍白,眼皮垂着。 “九哥,我冇别的意思,我也是拜过关公才入堂口,不会猜忌兄弟,事到如今,九哥你讲,我就信,你说唔知道太子乐的计划,我唔不会再问。” 花衫九杵着拐杖,还要说什么,眼角瞥见了门口轻轻敲着玻璃的李阎。 “挑那星,你还敢来?”花衫九红了眼睛。 李阎走了进来,把果篮放在桌子上。一边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拿了一把凳子,一边对花衫九说道。 “九哥,冤有头债有主,你的腿是叫红鬼打断的,小周是伤在徐天赐手里。九龙城寨出事那晚,我在城寨外面打了一晚上爬金库(小钢珠的代称)。无论怎么算,这笔账都不应该在我头上吧?” “你是太岁……” “太岁是太岁,我是我,我充其量是在她拳台混饭吃的拳手,拿命换钱而已。” 花衫九一时语塞。李阎又接着说。 “九哥,如果你唔介意,让我们两个练武的单独待会儿?” 从李阎进来,小周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他闻言冲花衫九点了点头,花衫九瞪了李阎一眼,还是虎着脸出去了。 李阎拿起桌上的水果刀,熟练地给苹果削起皮来,嘴里问道:“伤怎么样,没落下什么毛病吧?” “就医及时,手臂接回来了,以后阴天下雨可能会痛,在床上躺个小半年,没大碍。” 李阎静静听着,小周说的轻松,可李阎明白,手臂断过一次的小周手以后用不得力,功夫已经去了大半,算是废了。 他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说道:“退出来吧,这次的事一完,你欠他们什么人情也都还清了。” 小周虚弱地一笑:”你这次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是!”李阎说的格外用力,他手上不自觉使上了劲,长长的苹果皮掉进垃圾桶里。 “我现在这样,退不退没差别的。”小周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关心你自己好了。” 李阎把苹果递了过去,小周微微摇了摇头。 “消化不了,肠子会烂掉,我现在只能吊葡萄糖水。” 李阎把苹果送到自己嘴里,面无表情,却重重地咬了一口。 两人相对无言。 说到底,李阎和周维安并没有深厚的交情可言,二人又都不是交浅而言深的性子,气氛顿时沉闷下来。空气中只有李阎默默大口啃着苹果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李阎站了起来。 “走了,你好好休息。” “李师傅。” 他走到门口,身后的小周忽然叫住了李阎。 “谢谢。” 李阎停了停,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 出了房间,李阎身上的几许暮气也随之消散,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关山难度,谁悲失路之人?小周退场了,自己可是还在场上。 杵着两只拐杖的花衫九在走廊里点上一只香烟, “先生,医院里是唔能抽烟的。”一名踩着白色胶底鞋的护士走了过来。 花衫九长出一口气,瞪了那名护士一眼最后还是把烟掐掉。他看到李阎走出来,杵着拐杖走了过来,冲着李阎叫道:“你跟小周讲乜?” 李阎没有回答,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九哥,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请我帮忙?”花衫九气极反笑:“你发烧烧坏脑子了吧?我凭乜帮太岁的人?” 李阎笑了笑,他帮花衫九整理了一下衬衫。说道:“我讲过了,太岁是太岁,我是我,我来香港还不到一个月,混饭吃而已,太岁也好,和联胜也罢,我不想站边的。九哥管着整整一区人马,总不会像那些只知道耍狠的老四九,乜都看唔清,一个个被狗屁义气糊住了眼,活该被人家耍得团团转。” 说到最后,李阎语气揶揄。 花衫九闻言却冷静了许多:“就算如此,我也没有帮你的理由。” 李阎低头抽了抽鼻子,低声对花衫九说道:“今天和联胜的坐馆摆和头酒,替太子乐向太岁赔罪,过了今晚,太子乐就可以回家睡大觉了吧。” “你想讲乜?” 李阎想起余束今天在酒席上的话,不动声色地说道:“和联胜让给其他社团的那几成红利,其中有太岁一份。” 花衫九瞳孔一张,死死盯着了李阎。 成了! 李阎没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花衫九。 花衫九压住心中的不快,冷冷问道:“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我想让九哥帮我找一件东西,另外,我想跟太子乐谈一谈。” “乜鬼东西。” “好简单,一张纸。” …… 九龙长沙湾道2号四字楼c座,咏春国术馆。 徐天赐不安地坐在场下,看着师兄弟们练拳。 一名老人端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是黑白字密布的棋盘。 “天赐,下棋要专心。” 老人嘴角总是习惯性向下瞥着,看上去很严厉。 徐天赐抿着嘴唇,捻起黑子,一字落下。 老人摇了摇头,白字一落,逐渐把黑子逼到了死角。 “瞻前不顾后,打拳这样,下棋也这样,一点长进也没有。” 徐天赐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 “我听说你上拳台,把一个打文圣拳的师傅伤的很重。好像还惹了麻烦。” 徐天赐端详着棋盘,一边落子一边说道:”爷爷当年,也惹过不少麻烦吧。” “臭小子,还数落起我来了。” 老人笑骂了一句,顿了一下,又说:”不要再去了。” 徐天赐报以沉默,手指捏着几枚黑子。 ”你把既上拳台,生死无怨挂在嘴上,可有些人上拳台是为了谋生,这些人死在拳台上,不会埋怨。可你上台是为了意气,你死在拳台上,不值得。” “爷爷。” 徐天赐摸了摸下巴,一边思考棋路,一边说道: “我练拳练了十几年,从来不知道为什么练武,强身健体?保家卫国?可为什么我们总要防,总要守?为什么我们练中国武术的,永远要是被挑战的一方?为什么要等着人家找上门来,指着你的名字侮辱你,我们才穿着长衫,慢悠悠地反击?凭什么要等着人家把东亚病夫的招牌扣在我们的头上,我们才拼着老命去说什么不许侮辱中国武术,好煽情么?为什么我不能主动去宣扬我的功夫,我比你强,凭什么不去争?凭什么不能踢你的馆?踢到全香港都知道我的名字,踢到他们听到咏春两个字就怕,踢到他们再也不敢嚼舌根。” 徐天赐说得又轻又快,瞳孔却微微泛红。 老人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苦笑着说:“你这个年纪。还踩在云彩里。” 徐天赐笑出了声:“爷爷,我才十九岁,总不能早早把脸埋进泥里才对吧?”说着,他又下了一子。 老人一愣,随着天赐一字落下,原本四平八稳地局势瞬间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徐天赐这般凶狠打法,竟然透出几分逼人的灵气来。 老人看着棋盘看了很久,看着眼前这张微笑着的稚嫩脸庞,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真正了解过这个孩子。 “爷,我赢了。”徐天赐笑得露出虎牙。 半生沉浮的老人的嘴唇微微颤抖,心中有三分欣慰,三分酸楚,四分的辛辣。良久才咬着牙说道: “你要是折了,别来找我。” “既上拳台,”徐天赐字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地里。 “生死无怨!” 第二十九章 诸事 寅虎年六月二十八日,宜交易,嫁娶,百无禁忌。 李阎穿着一张花色斑斓的短裤躺在遮阳伞下面,手里捏着一张单据。上面是再过几天自己和徐天赐的的拳赛。 “点,担心自己会输啊?” 李阎笑了笑把手中拳赛单据扔到一旁,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走过来的茱蒂身上。 宝蓝色的泳衣把女人身体的曲线完美地呈现出来,水嫩圆润的脸颊,微微上扬的下巴,让她的笑容看上去多了几分甜美。 这些天李阎的日子过得格外滋润,如今第七擂以下几乎没有人愿意在拳台上面对这个”阎王”,而只差一场就能勾选阎浮事件中”打至九龙拳台第七擂“一项的李阎也丝毫不着急,没有主动去打任何一场拳赛,除了每天在福义大厦打打桩保持状态以外,和茱蒂如胶似漆。 屁地如胶似漆,李阎心中骂了一句。眼神在茱蒂上游弋了两个来回,忽然开口:“茱蒂,你饿唔饿?” “嗯?” 茱蒂坐在李阎身边,双腿并拢,手掌托着脸颊。 “我请你食云吞面?” “哈?” …… 袅袅的热气飘散开来,店里一片嘈杂。 茱蒂深呼吸了一口气,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白嫩的巴掌按着桌子,强压火气:“你现在讲同我讲嘢,我当一切没发生。” 李阎端起眼前的海碗,正狼吞虎咽着,把整张脸都埋住,对茱蒂的话充耳不闻。 女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我每天晚上花几百万撑你的场,帮你买件calvin klein的内裤都要几千块,你请我吃一碗八十几块钱的云吞面就跟我跑讲分手?“ 茱蒂声音不大,但几乎吸引住了店里面所有人的目光,连李阎也差点被嘴里的汤水呛到。 李阎放下碗筷,拿纸巾抹了抹嘴,忽然抬起了手,茱蒂咬着下唇等着李阎开口解释。却没想到李阎招呼了服务生过来。 “再来一碗,谢谢。” “砰!” 茱蒂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李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茱蒂姐,别这么激动,这一点都唔像你。” “你给我听着……”茱蒂语气阴沉,“如果我想,今天晚上就可以把你丢进海里划水,我保证第二天九龙城寨再也冇阎王这个名号,你信唔信?” 李阎横了横心,开口说道:”茱蒂姐,你在我对面讲这种话,我还真是心慌,不过大家一笔一笔算清楚点,拳赛,我没让你输过钱,你花钱给我买的衣服手表,我已经打包邮到了你在浅水湾的别墅里,邮费我付,大家在一起唔过二十来天,不合适就分手,没上过床谁也唔吃亏,你讲我算得明白唔明白?” 茱蒂把银牙咬得咯吱作响,她点了点头。 ”好,好得很。” 她抓起一边的手包,最后看了李阎一眼,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等等。” 茱蒂冷哼一声,脸上不情不愿地问道:“还有乜事?” 李阎想了一会儿,淡淡回答:“练武的多少懂些医术,我前两天给你开的安神医方是家传的,对失眠,惊悸很有效,恼我归恼我,身体是自己的,你多保重。” 女人转过身,咬牙切齿地说:“我回去就把它冲进马桶!” 哒哒的高跟声音逐渐远去,李阎低着头沾着汤料,啃了两口青菜。对面茱蒂那碗云吞只动了几口,她连兰桂坊都吃不惯,自然看不上铜锣湾,庙街这些地方的排挡。 李阎伸手把茱蒂剩下那碗云吞端到自己身前,丝毫不以为然地大口吞咽起来,久久无语。 苏庙街22号公寓,这座公寓别的都好,就是鱼蛋加工厂的腥臭味太浓。其实李阎现在可以选择住在福义大厦,那里有空调,酒水,甚至女人。 不过他还是没搬。 九龙城寨这地方白天采光很差,即使是正午,李阎还是觉得浑身一阵阴冷。 “喵~” 李阎笑眯眯地抱起这只活泼的幼猫,小猫也不挣扎,小脑袋左顾右盼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房门上的号码牌,没有着急回到自己413号,而是走到阿秀母女住的411号,果然,房门是开着的。 “阿秀,你家阿咪又跑出来,阿秀?” 李阎轻轻一推门。 “吱哟。” 即使以李阎的意志力,房间里扑鼻的恶臭也让他皱紧了眉头,他几乎无法想象阿秀这样柔弱的女孩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的。 “加工厂这么臭,还不把窗子关好。” 李阎放下猫,走过去把窗户扣紧。 “你找谁?” 耳边的沙哑声音激得李阎头发发麻,下意识抬起了膝盖,但是想到这里是阿秀的家,心转电念转踢为退,轻飘飘地向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瞧。 粗糙又褶皱的皮肤,紫黑色的嘴唇紧紧抿着,双眼像是死鱼,戒备的眼神让李阎想起了《七月十三》里的龙婆。 李阎心有余悸地张张嘴:“你……” …… “雪姑七友七个小矮人~” “雪姑七友七个同埋条心~” “七个矮仔好多计~” “巫婆遇见佢地无觉好训~。” 阿秀抹了一把脸蛋,手里捏着发皱的钱。一步一步爬上楼梯,嘴里面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一直走到家门前面,才发现门没有锁紧,接着听见门里头有男人的声音传出来,阿秀吓得一张嘴,连忙推门走了进去。 李阎站在凳子上,手里翻弄着灯泡,厨房里,妇人围着围裙,正翻炒着什么。 “阿秀,你回来了。” 李阎向女孩点点头。 “阎,阎哥?” ”你家阿咪跑出去,我送回来,顺带帮你家换下灯泡。” “阎仔,待会在我家食饭。” 妇人的声音从厨房里传进来。 “好啊。麻烦伯母了。” 李阎看着低头不语的阿秀,笑眯眯地说:“吶,阿秀,阎哥给你一百块,你去买点猪肉回来好唔好?” “唔用,家里都有的。” 阿秀忽然抬起头,笑容灿烂地回答。 李阎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样啊。” …… 灯泡一阵噼里啪啦的闪烁,然后亮了起来。 桌上三人围坐。 ”吶,我就讲一定行的啦。” “我还冇谢过阎仔一直照顾我家阿女。” “举手之劳,伯母的叉烧味道很好。啊,不过也怪,窗户关了这么久,屋子里还是这么臭,我下次买点香过来,镇邪驱鬼的。” “住惯了就好。” “我总是食白饭,实在唔好意思。” “大家街坊,冇什么不好意思的。” 妇人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阿秀还小,外面咁乱,我一直都担心她出事,我一把年纪就一个女儿,要是阿秀出事,我做鬼也唔甘心。你讲呢。” 李阎笑了笑没再说话。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 “明天见。” “明天见。” “哐。” 阿秀关上了门,她默默转身,自己的母亲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一动也不动。 面对着门上411三个数字,李阎矗立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拨通号码。 “喂?” “红鬼哥,大厦里还有冇位置,我想搬过去住……“ 李阎语气一滞,“红鬼哥,我晚点打给你。” 说着,他挂断了电话。 “喂?喂?”红鬼对着电话叫了几声,只听见一连串忙音,“神神鬼鬼。”他嘀咕了一句。 李阎对面,一个穿着深红色背心的黄毛走了过来,李阎认得他是花衫九身边的打手。 “乐哥要见你,说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 第三十章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常凯乐今年已经三十岁,接触和联胜的事务超过十年,但是他的老子常申依然对于和联胜的堂口具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如果你讲常凯乐三个字,洪门没几个人能反应过来,他们认识的,只是太子乐而已。 常申培养了常凯乐三十年,头脑,心志,常凯乐绝不算差,这种尴尬的境地,本来应该在一夜之间得到改变。是的,本来。 江湖代有才人出,太子乐奇袭九龙城,将香港最大毒品庄家拉下马,常申顺势隐退,常凯乐顺理成章坐上坐馆的位置巴啦巴啦。 可惜,随着吴豪锡手下的猛烈反扑,以及太子乐被扣在九龙拳台,让这一切都打了折扣。 常凯乐至今都忘不了,福义大厦里那个眉锋如刀的女人。 他回来以后,常申什么话也没有说,也绝口不提让位的事,这件事之前,常申可是拍着他的肩膀,言之凿凿,和联胜坐馆的位置就让他来坐…… “你要的东西。”太子乐的眼睛布满血丝,声音沙哑。他对面坐着李阎,身后是几名和联胜的保镖。杵着拐杖的花衫九坐在自己身边。 他的巴掌下面,是一张烫金纹路的宣纸。 李阎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异兽十八道翅膀长短相接,九颗凶恶怪异的头颅,一颗脖颈鲜血淋漓……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拿,太子乐垂在桌子下面的左手忽然抬起来,裁纸刀剁得一声刺向李阎手指缝隙的桌子。 即使知道不会受伤,李阎也下意识五指合拢,手腕轻轻一抖,向旁边一拉一扯,太子乐虎口吃痛,裁纸刀也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屋里顿时响起一片保险栓拉动的声音,李阎眼里精光爆闪,右手抄起裁纸刀,朝着太子乐的喉咙划了过去! “都停手!” 裁纸刀停留在太子乐白皙的脖颈上,李阎自己也被三四把黑洞洞的枪口顶着。 “把枪放下。”太子说道。 和联胜的手下一个个把手臂垂下来,李阎也缓缓抽回了右手。 “乐哥,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李阎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找到了,现在我问,你答。” 太子乐冷冷地说道。 李阎一脸无所谓地把身子向后一仰。 “一张破纸而已,我只是想试试乐哥的诚意,我告诉你太岁和其他洪门字头有勾结,难道值不回票价?” 李阎知道有一张残篇落在了委员会的手里,那个地方平常只有身为委员会会长的吴豪锡会住,和联胜进城以后,有很大可能,残篇就落在了他们手中。 他也不着急,毕竟,在这些人眼里,这东西的确和草纸区别不大。 “你讲我就信,你当我白痴?” 李阎的眼神盯在太子乐的脸上,笑意瞬间收敛:“常凯乐,老子冒着被太岁的人丢进海里的风险跟你谈,你当我同你讲嘢?你讲你不信,那你坐在这屙屎咩?” 常凯乐看着有些压不住火气的李阎,心头疑虑稍去,他笑了笑,把残篇推给李阎,还扔了一根雪茄给他。 “全九龙城寨都知道你阎王是太岁身边最红的新人,你突然爆自己老板的料,谁都要考虑考虑嘛。” 李阎冷哼一声,把残篇放进自己口袋。嘴里说道:“那你现在信唔信啊。” “你讲太岁跟洪门社团有勾结,有乜证据?” “证据?你们和联胜前脚火并吴豪锡,太岁后脚打你冷枪算唔算?你家老爷子去找洪门叔伯坐中间人讲和,他们开口就要红利算唔算?和联胜让利,太岁冇半点好处马上放人算唔算?” 李阎的话句句像一把利剑,刺在太子乐的心上,他出生的时候,和联胜已经是港九有名的字头,所以这位和联胜未来的接班人从没有过最底层刀口舔血的拼杀经历,在他看来,大家出来混嘛,讲钱,讲人多,讲头脑。什么义气,面子,甚至规矩,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应当一文不值才对。 九龙城寨的太岁说起来唬人,可你一个把持黑拳生意的,在城寨五位委员里也最不起眼,财力人手,哪儿比得上势力遍及全港九的和联胜?我的人闹你的场子不假,可以谈嘛,你跟我谈两句我就赶去斩吴豪锡了。我常凯乐一手好牌,这疯女人怎么他娘的直接掀桌子呢。 但是如果她早有准备,这一切就好解释了。 一念至此,常凯乐火冒三丈。无论是谁,折损大半人手,蛋糕却被别人捡了去,那人还啪啪地抽你脸蛋,心情都不会太好。 想起这些天社团老人若有若无的嘲讽,自己老子缄默不语的暧昧态度,常凯乐咬了咬牙,他脸上的表情不变,问道:“你为乜告诉我这些?太岁对你唔好咩?”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李阎抿紧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脸部肌肉、 “好,他对我好到不得了啊。” 李阎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太子乐:“乐哥知唔知在九龙拳台是谁撑我的场子?” “知道,恒生货轮的茱蒂嘛。” 常凯乐悻悻地说道。像他们这些人,跟何氏,恒生这样的大资本家根本不在一个层面,和联胜能坐大,背后当然有资本支撑,可即使是那位,比起茱蒂这样身家上百亿,还有一个太平绅士太太的头衔,政界商界手眼通天的豪族相比,也相去甚远。 李阎傍上这样一个女人,可以说一步登天,不过常凯乐倒也没多少看不起李阎的意思,拖鞋饭(软饭)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人家能端上这碗饭,自然有人家的本事。 “太岁,叫我跟茱蒂分手……” “为乜?” 常凯乐一愣,茱蒂是九龙拳台数得上名号的水喉(豪客),太岁怎么会有钱都不赚? 李阎横了他一眼:“一个女人要男人跟另一个女人分手,你讲是为乜?” 常凯乐闻言,心思一转,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你……” 这边的李阎脸色难看,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开始跟她玩玩的嘛,谁知道这女人上了床就摆不清位置,逼着我跟茱蒂摊牌,挑那星,你一个九龙城寨的的癫女人,胸平得好似搓衣板,怎么跟人家比?如果不是她,我现在早就在茱蒂的游艇喝洋酒了,还用在拳台上打生打死咩?” 一边的花衫九也愣住了,陈敏红(红鬼)是太岁多年忠犬,这件事整个九龙城寨没人不知道,他这么够打的人对一个女人死心塌地,想也知道是爱慕人家,可李阎这么一说,花衫九忽然觉得那个双拳带血,肘击膝撞就打翻和联胜七八个红棍的男人头顶上绿油油的…… 常凯乐翻来覆去把李阎的话琢磨了一遍,想起那个披着夹克,眼眉如同刀锋般锐利的可怕女人,再看看眼前这个一脸不忿,一身衣服不超过两百块的男人,虽然有点难以接受,但是仔细想想,好像没什么毛病。 “太岁不倒,我不得安生,如果她跟茱蒂摊牌,我下半辈子……” 李阎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话里的未尽之意溢于言表。 “你想怎么做?” 常凯乐情不自禁地问道。 李阎的表情近乎癫狂。 ”五百万,给我一个月,我帮你做掉太岁,咱们里应外合,把福义大厦的人赶尽杀绝。” 常凯乐震惊之余双眼放光,而一脸杀气的李阎却暗暗冷笑。 “一个月老子早就回家睡大觉了,里应外合你个烂香蕉……” 第三十一章 死人,活人 怎么说呢,其实这种事得靠临场应变……至少李阎来见太子乐之前,没想过这么轻易就得手。 在常凯乐看来,和联胜能给李阎的东西,茱蒂,乃至太岁都能给他,而且风险更小。 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貌似合理的解释…… “所以他是这么说的。” 常申坐在沙发上,手掌支撑着拐杖,脸色古怪。 他的下首坐着花衫九,静静地点了点头。 常申笑出了声:“比无线台的电视剧还精彩。”,他想了一会儿,又说:“阿乐似乎不准备把这件事告诉我。” 花衫九对此报以沉默,脸色和以往那位豪爽的油麻地扎fit人判若两人。 “那人的话,你信几成?” 花衫九想了半天,才观察着常申的脸色说道:“除非那小子让猪油蒙了心,否则绝对不敢坑和联胜的钱。” “其实他说得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老人眼皮垂着。 “阿乐这个年纪,有自己的想法也对。只是现在,绝不是跟太岁撕破脸皮的时候,我这把年纪都等得,他有乜等不了的?” “那,我去劝劝乐哥?” 常申摇了摇头:“他现在心里有火气,不能硬往下压。” 老人抿了抿嘴,这一抿,阴气盎然。 “把那个拳手做了,干净点。” 常申眼睛眯着,“五百万?他有命挣,冇命花。” …… 花衫九从常申的房间出来的时候,神色冰冷。 “大春!” 那个穿者红色背心的黄毛走了过来。 “九哥,你找我。” “你去找那小子的时候,知唔知道他的门牌号码?” 那名四九回忆了一下,的确看见李阎从房间里出来。 “记得,是411。” “一定唔会搞错?” “九哥,你放心,一定唔会。” …… “你获得了古小说钩沉录本残篇*1” “你入手了画有姑获鸟的录本残篇!” 姑获鸟昼飞夜藏,盖鬼神类,衣毛为飞鸟,脱衣为女人。一名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一名钩星,一名隐飞。鸟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今时小儿之衣不欲夜露者,为此物爱,以血点其衣为志,即取小儿也。故世人名为鬼鸟。 钩沉录本残篇:姑获鸟 类别:阎浮信物 品质:特殊 尚且留有一丝残魂的阎浮信物,她渴望着一缕留恋子女驻足人世,不愿离去的母亲魂魄来补完自己。 备注:世上的每一次邂逅都绝非偶然,我想,你知道你要做什么。 李阎手中的烫金宣纸,似乎还留有温度。纸上十八翼霍霍的姑获鸟,似乎的确比其他三篇多了几分灵性。 他从胸口内衣兜里掏出其余三张残篇。 一连串的信息也跳了出来。 钩沉录本残篇:夔牛 类别:残余物 品质:特殊 由姑获鸟吞噬之后,可在结算时获得更为强大的传承或其他奖励。 其余两篇如上。 “是否吞噬?” “是。” “姑获鸟吞噬了夔牛,媪,奇肱氏的魂魄残余物。你将在结算时获得更为强大的传承或其他奖励。” 李阎手中的烫金宣纸顷刻间燃烧起淡金色的火焰,却不烫手,烫金的纹路在火焰中逐渐曲卷,空气当中,李阎听到了龙虎一般接连不断的沉闷吼声。 李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有隐隐的沉重。 世上可曾有鬼神?李阎不大敢说,他只是觉得,即使世上真有鬼神,最多就是敬而远之。 李阎活了二十五年,不多,也不少,他能分得出,什么是鱼腥味,什么是尸臭。 今天他在阿秀家里闻到的,是尸臭…… 是那个声音沙哑,形容枯槁,望向自己女儿的眼神却无比慈爱的妇人身上的尸臭。 如果当时他还有几分探究下去的欲望,当他离开411号公寓房的时候,已经没有半点管闲事的欲望。 但是现在,阎浮的提示很明显,用阿秀母亲的魂魄,来补完残篇中的姑获鸟! …… 九龙城寨的夜,李阎蹲在路灯下的角落里默默不语,灯光昏暗,脚下是零落的烟头。 李阎脑海里是那个叫阿秀的女孩洁白的脚丫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是女孩时不时给自己端来的夜宵。 这个来到阎浮当中,为了活命杀伐决断的男人第一次有些许不忍。 不忍打破女孩已然支离破碎的梦。 怔怔的他眼神忽然一动,黑暗中隐约露出一张苍白,却有严重黑眼圈的中年男人面容,正直勾勾地看着李阎,手脚哆嗦,一看就是犯了毒瘾的老道。 “滚。” 李阎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十足的火气。 那人的眼光在李阎的身上转悠了一圈,似乎在权衡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慢慢退走了。 李阎深呼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竟然觉得有些晕眩。 “对不起,她已经死了,但是我得活。” …… 福义大厦 李阎走进房间里,迎面是兵器架上摆着一把冷气森森的兵刃, 剑铭“气生万景环成屈龙”。 八面汉剑。 他摘下剑来,转身要走,门口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 “这么晚拿了我的剑,要去哪儿?” “太岁?” 李阎挑了挑眉毛,没有丝毫慌张。 “有些私事要处理,跟拳台冇关系。” “讲国语吧,大家都方便,不着急的话,聊聊?” 李阎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好啊。” 余束走了进来,找了张椅子坐下,有些头疼地说道: “你跟茱蒂,怎么回事?” “额……” “女人这种东西啊。”余束接过话来,语重心长,“上了床就容易摆不清位置,你得让……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李阎眨了眨眼睛:“我,有么?没有啊。” 余束也没在意,接着说:“我操持拳台不容易的,你体谅一下我,逢场作戏你也不吃亏对不对?” 李阎有些古怪地看了余束一眼。 “你不要看我,你说话嘛,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谈一谈。” “太岁。”李阎有些气闷,不止是因为阿秀母亲的事。 “他们都说,九龙城寨最能打的不是红鬼,是你,不如大家带上护具,切磋一下。” 余束闻言,歪了歪头,瀑布一般的长发倾泻下来。 “呵,你火气蛮大的嘛。” “遇到一些不太开心的事。” “没关系,帮人家去火这种事我擅长。” 还算宽敞的房间里,二人对面而立,李阎持八面汉剑,寒光潋滟,面容肃穆。 余束持青黑色厚背大刀,宽五指,刀面斑驳。马尾垂落至腰间。 八卦门,战身刀。 “八卦,余束。” “河间,李阎。” 第三十二章 鬼与虎! “我不会放过他的,一定不会。” 茱蒂穿着高领的紫色睡袍,唇边带着酒迹,高脚杯子里空空如也。 丽在旁边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像那个男人这种三更富贵五更死的家伙,见到茱蒂哪有不死死缠上来的道理。 不过,这对于茱蒂绝不是一件坏事就对了。 ”夫人,您的电话。“扎着辫子的女佣走了过来。 茱蒂拿起电话筒,嗓音低沉而具有磁性。 “喂?查理斯先生,咁晚了,有乜事么?案子?案子唔是结了么?” 茱蒂静静听着那边律师的话。 “好的,查理斯,我会考虑。我有点累,改天联络。” 茱蒂挂断电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点回事,茱蒂?”丽看到茱蒂神色不对,张嘴问道。 “古董被劫的拍卖会想私下见见那个冚家铲。说清点追回来的古董,少了几张民国大师珍藏的孤本页。如果是他拿的,愿意出高价买回来。” 丽知道,她说的是李阎。 “那种人哪里会有这种雅好,偷古董?” 丽哑然失笑。 “不对……”茱蒂摇了摇头,似乎回忆着什么:“有一次换衣服,我见到他放在身上。” “你看着他换衣服?还是你在换衣服?”丽睁大眼睛。 茱蒂瞪了她一眼,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 “丽,待会联系一下拍卖会的人,搞清楚这东西的来历,还有,你帮我找渠道查一查,最近哪里出手过这种东西,要快。” …… 寅虎年六月三十日,宜安葬,合寿木…… 天色朦胧。 男人手里拿着长条状的物件,被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埋着头,避过脚下的污水,推开了苏庙街22号公寓的大门。胸口处的残篇越发滚烫,似乎在渴求着什么。 公寓的墙上充斥着粉笔的涂鸦,还有大片的龟裂的墙皮,一个个号码牌子越过李阎的眼帘,有些房间还亮着灯,有些则没有人迹。 直到面对门上411的号牌,李阎握紧了拳头,用手轻轻去推,门竟然开了。 恶臭也掩盖不住的浓郁血腥味道扑鼻而来! 李阎瞳孔一缩,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清冷微熹的光洒下来,让屋子不至于一片漆黑。 妇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她正对着李阎,面容看不真切。 “呵,伯母,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李阎的眼神锐利如同鹰隼,大步往里面走。 一直走到妇人面前,毫不客气地抽了一张椅子坐下。 “……” “伯母?” 李阎歪了歪头,对面椅子上妇人依旧一动不动,李阎一咬牙强忍着恶臭走了过去,借着微熹的天色终于看清了妇人的脸。 大块大块的黑色尸斑触目惊心,几只绿头苍蝇落在她已经开始腐烂的脸上,身上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流出尸水。 “丝~”李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蓦然,妇人紧闭的眼皮猛地睁开,枯槁恶臭的手爪袭向李阎的脖子! 匹炼一般的剑光划过,一截枯槁漆黑的手臂高高飞扬在空中,发黑的腐臭鲜血洒落一地。 李阎双目圆睁,潋滟的剑刃在空中旋舞出一个迅猛的弧度,斩向对面这狰狞恐怖的尸鬼头颅。 那矮小干瘦的尸体毫无征兆地向后缩去,剑刃最终只堪堪抹过它的脖颈,一缕发黑粘稠的血迹粘在剑尖。 “死!” 李阎毫无退缩之意,一个猛虎跳涧贴近尸鬼。剑刃如同离弦之箭凶狠刺进它的心口,将之捅了一个对穿!手腕用力一搅。腐臭的黑血喷涌出来,溅满了李阎的胸口。 李阎意图抽回汉剑,却发现手上的劲道如泥牛入海。 眼前是他前所未见的诡异凶险之局,其果断凶狠也尽露无遗,竟然毫不犹豫地松开剑柄,左小腿向后蹬地,右脚狠狠踹在剑柄上面,让整把汉剑刺穿尸鬼的身体,只剩下一个剑柄露在外面。之后毫无凝涩,抄起一边的折凳,猛地轰在尸鬼的头上! 折凳一下子断裂开来,木屑纷飞地到处都是,只剩下李阎手上的半截木板露出新鲜的茬儿来。 也许李阎太过用力,也许是折凳的质量太差,总之,一个让李阎心里一沉的意外发生了,一颗尖锐的木屑好死不死地冲着李阎的眼睛飞射过来,以李阎的反应速度,在木屑飞进眼睛之前就合上了眼皮,可他也因此失去了那只尸鬼的视野。 木屑划破了李阎的眼皮,当李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右眼帘已经被血色染红,而原本在李阎眼前的那头尸鬼,竟然消失不见了! 李阎想也不想拧腰转身,背脊蛟龙一般扭动,拳背如同钢鞭,锤向了自己身后! 身后什么都没有…… “哈~哈~” 李阎大口喘息着,四顾之下,没有看到房间里任何能动的事物。他平稳了一下呼吸,开口大喊: “阿秀!你在么?阿……” 李阎忽然感觉腰间一阵剧痛,一柄剔骨尖刀不偏不倚,刺进了他的腰眼! 男人之迅捷堪称可怕,在刀尖接触到他衣服的时候,他已经下意识反手去扣对方的肩膀,却再次摸了一个空,惊寒之余,只得捏紧刀柄,却发现这把刀居然是活的一般,狠毒地往自己的腰眼里钻去! 李阎只得拔出尖刀,左手捂住不断淌血的腰间,身子贴紧墙壁的角落,小心翼翼地端详着眼前的一切。 这几个回合下来,不像是猛鬼对凡人的悬殊碾压,倒像是一只敏锐凶狠的野兽和恐怖诡异幽灵之间旗鼓相当的交锋。 “嘿嘿,伯母,你火气比我还大嘛。” 李阎这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眼神中的冰冷气焰却几乎喷薄而出。 “我要就这么死了,怎么想也比你凶,怎么着,下了地府咱俩再碰碰?” “叮当叮当叮当……” 屋子里的锅碗瓢盆一阵晃荡,李阎右手握尖刀,眼睛眨也不眨,任由眼皮的鲜血把眼前的一切染成血红色。 屋子里一片静寂,似乎那只尸鬼已经离开。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两分钟…… 李阎的眼睛酸涩无比,却丝毫不敢眨动,汗水从额头流到鼻尖,再滴落到唇边,浸透进嘴里,味道咸腥无比。 终于,李阎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皮,眼前黑了不到半秒的时间,一张腐烂滴淌黑血的狰狞面孔猛地贴紧了他的鼻尖! “噗!” 李阎竟然一口鲜红色的舌尖血喷了出去,正喷了尸鬼一头一脸! 第三十三章 跟我走 很多人都说,舌尖血驱鬼有奇效,只是这种事向来真假难辨,可今天李阎可以负责任地说,用舌尖血驱鬼是真的很疼…… 穿心不死,隔空御物,瞬移。如果这是李阎和张明远两个人就可以对付的,李阎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 凄厉的尖啸刺得李阎耳朵发疼。鬼尸痛嘶着后退,周身蒸腾出阵阵白烟。男人毫不迟疑,蹬地进步,手中尖刀猛劈向它的头颅。 这时候传来一阵惊呼。 “妈!” 李阎心尖一颤,一脚踢在尸鬼胸口,将之踹飞出去,有些纠结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赤着脚的阿秀脸色苍白,裙摆和双手沾满血污,更让李阎惊讶地是,女孩手里颤巍巍地举着一把手枪,正红着眼眶指着自己。 阿秀的声音沙哑:“别打我妈。” “惊鸿一瞥,发动!” 姓名:张昌秀 状态:阴蚀(长时间接触阴物所导致的精气寿命流失。) 威胁程度:白色 “你哪来的枪?” 李阎面无表情,往阿秀的方向走过去。 “别过来,我会开枪的。” 李阎似乎听不到女孩的话,脚下不停,眼看就走到了女孩身边。 忽然,李阎感到左耳有一阵风声袭来,想也不想下腰抬腿,高鞭腿抽过尸鬼的脸颊,将之踢到了一旁。 这一脚,李阎明显感觉对方虚弱了很多。 阿秀凄凉地闭上双眼,发白的手指按向扳机,却发现扳机像是焊死了一样,她怎么用力也扣不动。 “你的保险没拉。” 李阎捏着女孩的手腕夺过手枪,拉动保险,朝空处开了一枪,砰地一声,吓得阿秀一个激灵。 “放开我阿女!” 那狰狞的尸鬼干哑的嘶吼着,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李阎的脸色有些复杂,他沉默了一会儿,松手女孩的手腕,开口说道:“阿秀,你先进里屋待一会儿,我想跟伯母聊一聊。” 女孩咬着下唇,没有丝毫动作。 “乖阿女,进去吧。” 那女人狰狞丑恶,语气却格外的温柔。 女孩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喉咙使劲往下咽了一口带着哭腔哀求道:“阎哥,我求求你别杀我妈。” “阿秀,进去!” 妇人语气严厉了一些。 李阎拉起女孩的胳膊把她扯回屋子里面,他面对着妇人,背靠着里屋的门板摸索着拉上门栓。阿秀哭闹着拍打门板的声音震得灰尘簌簌而落。 “为乜你们都要来打扰我?我只是不想我阿女可怜冇人照顾。” 李阎对妇人的质问报以沉默。但神色却坚定无比。 “伯母,我今天一定送你上路,阿秀我会托人照顾,信唔信由你。” “你点照顾?把我阿女送进保良局咩?” 妇人厉声喝问。 “这个唔用你操心,阿秀就是进保良局也比跟着你等死强!” 李阎冷冷地回答。 “不过……”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也只是为了活命才来淌这趟浑水,没资格对你说教……” 他从胸口掏出那张炙热的姑获鸟残篇,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到底,我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妇人的浮肿可怖的眼睛注视着那张勾画着九头十八翼姑获鸟的烫金宣纸上,眼神里开始还带着几分惶惑,过了一会儿,就转化为释然。 “你想要我的魂魄?” “不是我,是它。” 妇人桀桀怪笑着。 “都一样……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有个要求。” “呵,再斗下去,似乎我的赢面比较大。” 李阎皮笑肉不笑。 “的确。” 妇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帮我照顾阿秀。我要你发誓。” “我唔会发誓,再讲最后一遍,无论如何,我会想办法照顾阿秀,信唔信由你。” 男人依然拒绝。与其答应一些自己可能做不到的事,李阎情愿拿命拼出一条路来走。 人的选择与际遇和性格相关,李阎明知道可能会见鬼,却选择去拿一把自己如臂指挥的汉剑而不是去求黄大仙,就是这个道理。 妇人冷冷注视着李阎,局面一下子僵住了。 过了好久,李阎腰间的伤已经不再流血,他往前踏出一步,刀尖直指妇人。 “记住你的话!” 妇人深沉地看了李阎一眼,竟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下,姑获鸟残篇骤然间散发出金红色的炽烈光芒。 随着一只似泣似鸣的尖唳,一点淡红色的血点从妇人的额头渗出,旋舞着飞到残篇当中,接着一团血红色的火焰将残篇连同李阎的右手臂都包裹了进去! 李阎神色镇静,那血色火焰燃烧了大概七八秒的时间,就自然熄灭了,李阎毫发无伤,他摊开手心,残篇静静地躺着,原本淡金色的纹路变成了诡异的血红色,尤其是八双眼睛,竟像是活的一样,缓缓流动着光芒。 “你唤醒了姑获鸟的残魂!” “你已经完成本次阎浮事件的最关键部分。” “你获得了结束本次阎浮事件的权利!请在十分钟内决定是否结束。一旦拒绝结束,则只有在完成所有阎浮事件要求之后才能能回归现实世界。” “你当前未完成要求为:在九龙拳台打至第七擂。未完成此项会影响你的结算奖励。” 现在还不是结束的时候。 李阎心中默念。 “拒绝结束!” “祝你好运,行走大人。” 与此同时,庙街某家ktv中。 “对方目标已经完成阎浮事件最关键部分,获得了结束本次阎浮事件的权利,一旦对方选择结束,则判定你事件失败,即刻回归!” “对方拒绝结束本次阎浮事件。” “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是最愚蠢的,行走大人。” 粉红色的灯光当中,那人的脸色难看,猛地把手里的玻璃杯子甩了出去。 李阎一点点走近倒下的妇人,失去某种执念的尸体此刻已经腐烂发臭,气味让人作呕。 李阎解下衣服,盖住了尸体的上半身。转身打开里屋的门,阿秀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双眼空洞。 让李阎大吃一惊的是,屋子里横七竖八,躺倒五六具支离破碎的尸体,血还没干,有冲洗的痕迹。 李阎低头端详了一下地上的拖动痕迹。这些人应该是在半夜闯了进来,然后被阿秀的母亲杀死,而拖动这些尸体进里屋的,毫无疑问,是衣服和手上都沾着血的阿秀。 潮湿恶臭的公寓,化身厉鬼的母亲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女孩费力拖动着尸体,并一点点清洗着血迹…… 朝夕相处的母亲有异样,她又怎么会毫无知觉呢? “枪是他们身上的?”李阎走到女孩身边。 阿秀眼神木讷,似乎完全听不到李阎的话。 李阎伸出手想把女孩拉起来,却被她粗暴地推开。 阿秀像一只愤怒的幼兽,红肿的眼睛怒视着李阎。 李阎丝毫不气馁地又一次伸出手,阿秀猛地扑了上去,牙齿凶狠地撕咬着李阎的手背。 李阎半跪着,手被阿秀咬得鲜血直流。脸上却毫无表情,他的右手放在了女孩冰凉的后背上。 “跟我走……” 第三十四章 破绽! 福义大厦 李阎倚在门口嘬着烟蒂,房间里阿秀的头发湿漉漉的,换了件宽大的衣服,是李阎找大厦里的黑燕尾借的。 “这几天,你先待在这儿。过段时间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城寨。” “不用你管,我不想再看见你。” 女孩的嗓子哭得嘶哑。 李阎一听倒乐了。 “行,你保持住。” 他心里暗道,“我也待不了几天了。” 李阎腰间裹着绷带,翻弄着手机里的电话簿,目光在黎耀光和茱蒂两个号码之间来回扫视着。 他对那个那个头发半白的警司印象不错,但也仅限于此。 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茱蒂的号码上面。手里这个时候忽然震动起来,看号码,正是茱蒂。 李阎脸色复杂地按下接听:“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息。 “咳咳,这几天过得点样,我的方子……” “我冲进马桶了。”电话那头语气冷淡。 “哦~你出气就好。”李阎挠了挠眉毛。 “是吗?”茱蒂语带揶揄,“我把那些稀奇古怪的废纸冲掉也无所谓喽?” 李阎一愣:”你乜意思?” “我乜意思你心里清楚。” “你从哪听来的?”李阎心中涌现出一股阴霾,五张残篇其中四张都在自己手里,而剩下的一张应该…… “哼哼。” 茱蒂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李阎皱着眉头打了过去,无人接听。 他冲下楼梯,让福义大厦的人帮忙照看阿秀,自己则离开城寨奔着茱蒂平常居住的小别墅去了。 挂断手机的茱蒂把盖子一合,一双丹凤眼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深色的直纹西装,金丝眼镜,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眼前的蛋糕。 任谁也看不出,眼前这个人是和联胜最近炙手可热的红人,道上的人叫他阿宇。 “钱,随时可以给你,我要的东西呢。” 大宇左右看了看,以丽为首的几名女性保镖正淡漠地盯着自己。 惊鸿一瞥中深红色的光芒提醒着阿宇,这些女人不但危险,而且对自己抱有敌意。 阿宇舔了舔嘴唇:“不如先谈谈价?” “十万,一张。” 阿宇没说话,似乎对这个价码并不满意。 “二十万。”茱蒂眼睛也没眨。 “这个……”男人迟疑着。 茱蒂冷笑了一声:“丽,我们走。” 她站了起来,看了男人一眼:“和联胜的阿宇是吧,咁贪心,混字头一定有前途,我看好你啊。” “等等,等等。”男人慌忙地站起身来,仿佛被蛋糕噎到了。狼狈地咳嗽了半天。 丽看着眼前拼命往嗓子里灌白开水的男人,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二十万,就二十万。” “东西给我,拿钱走人。” 茱蒂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我可不会把价值二十万的东西放在身上。”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那你的意思是?” 茱蒂似笑非笑。 “到我家去拿。”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茱蒂上下打量了阿宇一样,忽然噗嗤一笑。 “好啊,冇问题。” 自己出事,整个和联胜都要陪葬。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暴死街头的字头,茱蒂还真不放在眼里。 “带路。” 阿宇答应了一声,转身却被一个高挑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哇,美女,我差点撞球啊。” 阿宇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足足有一米七八的丽笑着帮他嘴角的奶油擦干净,凑到阿宇的耳边。 “我只是想提醒你,少动歪脑筋。” 阿宇瞥了一眼丽腰里故意露出来的半截枪身。 比利时m1923勃朗宁,真正的爷们枪。 男人咽了一口唾沫。 “了解,了解。” …… 在李阎从张明远那里拿到第三张残篇之前,他曾经遭遇过一个同样掌握着残篇的行走, 那人之前和自己周旋了好几天,又总是在城寨里社团林立的冷街活动,李阎猜测他的伪装身份应该是字头中人,而在自己和张明远遭遇那次,两张残篇同时出现在福义大厦,随即残篇易手,他能猜出自己身份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有意思的是,和联胜入城事件以后,这个人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九龙城寨,超过了五公里的探测范围,再没有出现过。 李阎本来自信他自己早晚会送上门来,可眼下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濒临尾声,这个人却像是泥牛入海,一点消息也没有。 没想到再次听到这个人的消息,是在茱蒂的电话里。 李阎从不小看自己的对手,尤其是一个如此具有耐性的对手。 而眼下这个对手所选择的切入点,的确让李阎感觉到了一丝棘手。 茱蒂日常的安保工作一直是由一家在新加坡注册的保安公司负责,身边几个女人身手不凡,带上手枪就是自己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但是如果有心算无心,就不大好说。 为今之计,只希望那个平常自己和茱蒂拉拉手,都冷着脸恨不得一枪崩了自己的女人素质过硬了。 “先生,前面是私人领地,计程车不能过去的。” 司机转过头对李阎说。 “摆这种架子有鬼用?” 李阎扔下一张钞票,骂骂咧咧地朝别墅区小跑着。 过了五分钟,等李阎跑到栅栏铁门前面,按动着电铃。 “你好,先生,请问你找谁。” 喇叭里的声音礼貌而带有距离。 “茱蒂小姐在咩?” “唔好意思,我们唔能透露老板的行踪。这是我们的职业道德。” 李阎顺了顺气:“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声音,你是叫……banana?” 面对着监控录像的女人抱着肩膀不住冷笑。 她当然认识李阎,这几天茱蒂就快把这个男人的相片当成练枪的靶子。 “她到底在哪,我有很要紧的事跟她讲。” “对唔起,冇老板的吩咐,我们乜都唔能讲。” “我冇开玩笑,你家老板可能有生命危险。” 出于职业素养,女人没有笑出声。 男人吶,呵呵。 “先生,如果你有乜话,不如现在讲,我会替你转达。” 李阎抿着嘴唇,左右环顾,抓起一块砖头冲着铁栏杆狠狠砸了下去! “警卫,警卫。” banana惊声尖叫着。 没一会,几名体型彪悍的门卫就虎着脸走了过来,手上的电棍火花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李阎轻啐了一口,眉毛逐渐立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巴蛇 …… 手机嗡嗡作响,李阎心中一动,把手里的电棍扔到一旁,按下接听。 “喂?” “……喂。” 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让李阎颇有些郁闷的嘬了嘬牙花子。 “你想怎么样?” “二十分钟,钵兰街伍盛日租公寓,我今天清场等你。” 说完这句话,对方就挂断了手机。 李阎把电话收回口袋,没有理会大呼小叫的喇叭,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地呻吟的安保。 “砰!” 牌子花花绿绿的夏日荷花浴场被男人一脚砸开。 这时候是白天,浴场人不多,几个头发花花绿绿的青年快步走了过来。腰里鼓鼓的。 李阎环顾一周。 “唔好意思,哪个兄弟肯借辆摩托车给我?” ”我借你个芭乐!” 一群人呼啸而上。 …… 钵兰街,香港有名的红灯区。交通便利,人口稠密,时钟酒店,中西食肆,麻将馆,夜总会,有说不完的夜生活。 所谓日租公寓。嗯,大概就是你想的那种东西,日租嘛。 刺耳的摩托涡轮声音带着长长的尾气。李阎下了摩托。 “茱蒂怎么可能在这里出事?” 人群摩肩接踵,街面上非常热闹。即使再迟钝的人,也会能感觉到对方选择的这个地方是多么的诡异。 李阎腰间别着被废报纸包起来的的狗腿砍刀,还有一把从阿秀房里找到的手枪,没道理把这种东西丢在那里不用。 他抬头看了一眼伍盛的牌子,说起来也巧,正在这时,李阎的胸口一阵发烫。 “古小说钩沉残篇位置已经报告,请注意接收。” “呵呵。” 李阎抬脚走进了伍盛当中。 …… 阿宇一根根地抽着香烟。神色并不急躁。 为了今天,他布置了太久,不差这一会儿。 你的阎浮事件要求如下 1,在任一洪门社团扎职“红棍”及以上职务。 2,使此次阎浮事件当中所有行走退场!目前剩余目标:1 3,巴蛇吞噬至少三篇古小说钩沉残篇。(必须包括且优先吞噬姑获鸟) 你当前2,3项目标未完成,其中2项为最关键部分,完成之后可获得回归资格。 请注意!你距离回归的最后时限只有十个小时! 一眼望去,不过三四平米的逼仄房间里,两具死状惨烈的尸体斜歪在地上,一个躯干上缺了三四块海碗大小的肉块,露出平整的骨头茬子,像是被橡皮擦去一样诡异。另一具头颅不翼而飞,颈骨被硬生生咬断! “如果你是要钱,好商量。” 双手被绳子绑住的茱蒂脸色苍白,身体不争气地颤抖着,却还是勉强说道。 她脸颊上沾着血迹,看阿宇完好无损的样子,显然不是他的。 “发生在像80年代香港这样繁荣时代的阎浮事件,就算有上限制约,也的确是个刷点数的好地方。” 男人若有所思,喃喃着茱蒂听不懂的话。 “这地方人多眼杂,你绑了我也很难拿到好处,我可以配合你离开这里,但是你要打电话送我的人去医院。” 茱蒂说得是丽,她肺叶被子弹射穿,现在还不时咳着血沫,脸色惨白。 阿宇把空掉的烟盒扔掉, “别担心,这妞这么辣,合我口味,我没玩过怎么会轻易让她死。至于离开这里,开什么玩笑。” 阿宇大拇指朝下杵了杵。 “这可是我的主场。” 这已经是阿宇所经历的第四次阎浮事件了,虽然几次结果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但是经过三次结算,在达成某些条件以后,自己依然可以获得蔑视世俗的力量。 就像现在…… 也许过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在一些新人面前自称,嗯……巴蛇,听上去蛮不错。 茱蒂咬着牙齿看了阿宇好一会儿。 “你不是孤儿么?国语说得这么好?你根本没出过海。点会认识在大陆长大的李阎?” 阿宇笑了笑,吐出一口烟圈:“你懂得提前调查我,怎么不查查你的姘头?” 正说着,他眼神一凝,阴沉着脸走到窗口,正看见李阎走进公寓时的衣角。 “真就这么来了?” 阿宇的脸色有些错愕,他转身端详了茱蒂两眼,忽然冷笑了一声。 他比李阎先察觉了对方的身份不假,但是这并不能弥补二人之间的硬差距,是的,他跟李阎之间的硬差距。 阎浮行走在进入阎浮世界之前,往往会掌握着一些常人难以企及的能力的人,也就是所谓的专精。这份专精,在至少两三次事件之内,是阎浮行走安身立命的根本,更关系到未来的发展方向。 而他的专精,在侦查上占有优势,可直接作战能力接近于零。 “生物亲和:63%” 这是一个比古武术要稀有得多的专精,可惜的是,这也让他的几次阎浮事件苦不堪言。 但是现在配合自己已经初具规模的传承能力,形势立刻大不相同。 巴蛇之牙·暴食 类别:传承(仅可以通过完成先关阎浮事件之后的特殊奖励获得,无法通过任何权限购买) 品质:稀有 巴蛇在阎浮事件开始之初处于饥饿状态,放出之后通过喂食和花费阎浮点数使其饱食,饱食度越高,威力越大。 请注意!巴蛇一旦放出,只能在方圆两百米内活动,一旦超出此范围,则会受到严重反噬。 限制很多,但是…… 一旦成型,阿宇可以硬撼一只小型特种部队! …… 李阎走进日租公寓的时候,就皱了皱眉头。 空气刺鼻,甬道连同每一个房间都非常逼仄,甬道只有两三米,屋子里也不过三米多。 “处心积虑啊。” 李阎心里暗叹了一声。 如果自己拿着汉剑过来,在这样狭窄的环境下很难施展开。 这样看,李阎借来的摩托和狗腿刀倒是歪打正着。 更有意思的是,茱蒂身边至少随身带着三个保镖,个个带枪,如果他有硬撼热武器的实力,根本没必要玩这些小把戏,更没必要拿茱蒂威胁自己。 这其中的缘由值得玩味…… 李阎并不觉得对方很高明,如果对手真的算无遗漏。或者能力突出,根本不会等到现在发难,如果不是李阎还有些事情要做,他现在已经结束这次阎浮事件了。 何况,将布置和算计完全寄托在自己听到茱蒂的消息后会赶来这种消极的做法,也是李阎所不屑的。 如果对手无动于衷,你的心机岂不是白费? 他的脑海里一个阴冷的想法一闪而逝。 放火把这里烧掉,逼他出来! 就算伤及无辜,也只是这个世界素味平生的人而已。 茱蒂归根结底也才认识了二十来天,无毒不丈夫,何况她也不一定会出事…… 退一步讲,这个世界的真与假也难定论,这里的人可能就像游戏里的npc一样,杀了也就杀了。 很诱人,但一闪,也就过去了。 雷洪生赞誉他有三分恶气。 这三分恶气,说得不仅仅是动手时的狠辣,更多的,指的是一份无论处于何地,也不会被境遇,被所谓利益和立场动摇心志的硬气。 恶气重要,三分更重要。 “猛虎眼前无沟壑……” 李阎轻轻念着当初他杀死城户南时所念的话,步入公寓之内,眼神越发锐利。 “怂逼面前全是坎儿。” 第三十六章 蛇猛? 李阎在公寓里看不见一个人,他左手反握刀柄,右手拿着枪,鞋子踩在寂静的甬道上。 破旧的沙发上平常翘着二郎腿等客人的女人们不翼而飞。 满地用过的塑料套子,往常屋子里咿咿呀呀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蓦地,李阎一个矮身滚地,耳边听到砰地一声。浅红色的沙发猛地爆裂开来,弹簧和棉花溅得到处都是。 墙后面的阿宇咬了咬牙,李阎野兽一样敏锐的五感让他觉得有些棘手。 他呼出一口气,又探出头,忽然火光轰鸣,男人眼前一黑! 李阎皱紧眉毛,空气中是一阵令人齿酸的金属破碎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他对自己的枪法远不如剑术自信,单单看他连热武器专精都没有解锁,就能看得出,李阎只是比那些没摸过枪的人强上一点而已。 “没打中么?” 墙后面,阿宇阴沉着脸走了出来,李阎想也不想,抬手扣动扳机,火舌喷吐之中,一颗颗子弹带着剧烈的动能射进阿宇的身体。 “咔吱咔吱……” 一条若隐若现,周身黑气缭绕,三米左右,手臂粗细的青首黑蛇盘舞在男人的身上,子弹有的打在它光滑的鳞片上,火花四溅,有的在快要射中男子的时候,被巴蛇张嘴咬中,像吃花生米一样吞进肚子。 “你直面了巴蛇之力!” “惊鸿一瞥,发动!” “你发现了猎食者!” 姓名:厉江宇 状态:暴食! 专精:生物亲和63% 技能:1,惊鸿一瞥 2,黄巾符咒(1/3) 3,??? 传承:巴蛇之牙·暴食 猎食者:与发动惊鸿一瞥的行走具有不可调和的事件矛盾,只能通过一方退场甚至死亡才能解决,被猎食者杀死猎食者将获取对方在本次阎浮事件中获得的全部购买权限和30%结算奖励。 并有一定几率吞噬其传承。 猎食者杀死被猎食者不会获得奖励,但是百分之百可以吞噬对方已经拥有的传承。 猎食者身份可以通过某些特殊道具获得。 “原来是这样。” 李阎在看到巴蛇传承的介绍,心中已经了然。 他把枪收起来,脚下走了两步,加快速度,两三个箭步之间恍如鬼魅,竟然径直冲向了巴蛇! “找死!” 阿宇的对自己饱食度已经达到上限的巴蛇非常自信,看李阎冲了过来,心念一转,巴蛇蛇头迅猛如同闪电,朝着李阎的脖子咬去。 蛇牙就要接触到奔跑中的李阎的时候,李阎膝盖放松,腰间发力一挺,整个人以一种诡异的跪姿往前滑去!堪堪躲过了巴蛇的撕咬。 如果他拥有何安东那样的拔枪速度,这个时候拔枪射击,巴蛇来不及回头,就可以直接将厉江宇射杀当场。 可惜的是,李阎并做不到这一点,而换了何安东,又没有李阎这样出人意料的反应速度,能躲开巴蛇的撕咬。 所以李阎想也不想,扬起手中的狗腿刀,冲着厉江宇甩了过去。 这边厉江宇看见李阎来势汹汹,也举起了手枪。 空中飞舞的雪亮砍刀和火光四溅下迸射的子弹先后撕破空气,发出咻咻的的破空声音。 也许是那次木屑飞溅进李阎的眼睛这样的倒霉事儿让老天爷也觉得李阎的运气差到离谱,更有可能是厉江宇枪法比较差,总之,三枚子弹只有一枚擦过李阎的手肘,而狗腿砍刀却不偏不倚砍中了阿宇的肩膀。 “啊厄~!” 阿宇忍不住大喊一声,本就后座力不小的勃朗宁更是直接落地。 李阎膝盖顶住地面,一个虎跃冲向手枪落地的阿宇,却感觉身后一阵阴冷发麻,眼前痛呼出声的阿宇眼中更是有怨毒的光芒闪过。 “哼!” 身在半空中的李阎勉强一扭,凭借着腰力让整个身子往旁边倾斜,但是后背还是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扑通一声撞在墙上的李阎,丝毫不敢迟疑,扫堂腿踢向厉江宇的脚踝,同时右手向腰里的手枪摸去。 厉江宇被这记扫堂腿踹得一个趔趄,连带旋舞的巴蛇滞涩了一下子,可也就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舞动在空中的巴蛇一个扭头。 阴冷的三角眼正遮挡要举枪射击的李阎面前! “砰!砰!砰!” 李阎将手枪里的子弹全部倾泻进了张开血盆大口的巴蛇嘴里,可巴蛇依旧势不可挡!将甬道边上的李阎整个人顶进了一间逼仄小厢房里面。 李阎翻滚着退到角落,满身的灰尘和血痕,左手虎口被刮下去好大一块皮肉,血肉模糊。 这边的阿宇肩膀的狗腿刀透骨而过,疼得他几乎昏厥过去,他颤抖用完好的左手拿起手枪,却发现手枪的子弹已经打空了,发狠之下,他把手枪扔到一边,然后奔着李阎所在的漫天墙灰的厢房走了进去! …… “丽。下面有声音。” 茱蒂咽了一口唾沫,对身后虚弱的女人说道。 面色惨白的丽用牙齿撕扯着茱蒂手上满是毛刺的绳子。 含糊着说:“别管那么多,跳窗快走。” “也许是李阎来了。” 丽的嘴唇和牙龈被扎出血来,终于把绳子咬出一个小口子,她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带着几分阴狠说道: “谁来也没用,那条怪蛇根本就打不死。” 丽活了二十八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夸张离奇的情景,那条盘舞在男人身上,刀枪不入的怪蛇。简直颠覆了丽对世界的认知。 “如果那个叫阿宇的真那么厉害,他干嘛非把李阎叫到这来。” 一开始,自己身边的人被怪蛇一口一口咬成筛子,温热的血液到处乱喷,上一秒还跟自己谈笑风生的亲信下一秒头颅就被咬断,养尊处优的茱蒂吓得几乎失禁。 可慢慢地,茱蒂冷静了下来。 那个男人,分明对李阎有所忌惮。 “茱蒂,现在说这些一点用也没有,跳窗出去,让街上的人报警!” 平日英气逼人的丽此刻面容惨白,看上去比平时颓废了许多。 茱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丽咬断绳索的时候,她立刻冲了出去,去捡尸体身上的枪。 “茱蒂,别犯傻!” 看到茱蒂去拿枪,丽瞪大眼睛,大声叫道。 茱蒂熟练地把拆解手枪,把黄澄澄的子弹拆了下来,丢进了地板缝隙里。 “这东西对那怪蛇没用,但能伤到你们。” 茱蒂看了一眼丽身上红灿灿的伤口,弯腰脱下自己白色的高跟鞋,光着脚跑到窗户边上,眼圈发红地看了一眼丽。 “你……保重。” 第三十七章 虎烈! 李阎左右环顾,房间简陋地连个花瓶也找不到。只有冲浴的蓬头质地还算硬。 堵在门口的,是身上巴蛇盘舞的厉江宇。 李阎抖落身上的灰尘,脚趾犁地,后背微微埋着。 巴蛇舞动着躯干,颇具张力的黑色鳞片像水流一样流动。 两个人默默对视。 还湿着的金属蓬头边缘,一颗饱满的水滴颤巍巍地滴落下来。 “啪叽!” 蛇动人动! 惨白色的尖牙直面而来。李阎左脚旋扭,八卦母掌中转身坳步让过蛇头,没有接母掌里紧跟着的盖掌,而是小腿发力蹬地,戳脚文躺子里的挑字,脚掌踢向巴蛇的蛇头侧翼。 让李阎暗暗皱眉的是,自己的脚掌似乎踢到一块充满韧性的水泥块上,他应变极快,一个气息吞吐之间,换踢为瞪,借力远跳。 历江宇似乎让刚才甬道里李阎的凶悍吓到了,看李阎再次让过蛇头,想也没想指挥着巴蛇抽身而退,护在自己身边。 地面坑坑洼洼了一大块,像是平整的水泥被铲子铲了一块似的。 巴蛇烦躁地扭动着,不满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宿主。 刚才只差一点,自己就可以吞掉他的小腿…… 蛇嘴里只有四颗牙,但地面上这坑,显然不是四颗牙齿能造成的。 巴蛇的牙似乎含有某种特殊的力量,无论是什么,只要接触都能吞掉一块。 “直冲的速度很快,但是转向不够灵活。而且,距离主人越远,速度就越慢……” 李阎冷静分析,似乎刚才差点失去一条腿的不是自己。 眼前条巴蛇扑击撕咬凶猛迅捷,可腾挪却很僵硬,远没有一般蛇类的灵性,当然,也只有李阎有资格蔑视巴蛇的腾挪速度,一般人是绝对躲闪不开的。 李阎想起了那个瞳中有异兽燃烧的张明远。 开明兽之瞳,不是开明兽 巴蛇之牙,也不是巴蛇。 只是其中一点而已。 脚步嗤地一声,李阎竟然主动欺身上前! 厉江宇心中一动,没有放出身上的巴蛇,而是冲着李阎迎了上去! “明白人啊。” 虽然不大看得上厉江宇这种太过被动软弱的行事手段,但是此刻他的应对无疑是最正确的。 巴蛇护在身边的历江宇连子弹都挡得住,自然不可能惧怕赤手空拳的李阎。反而是把巴蛇放出去以后,会给李阎可乘之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李阎心中默念,眼神中有狠厉之色一闪而逝。 曲膝拧腰,脚背如同满弓,身如利剑崩射而出,历江宇眼前一花,李阎竟然不知所踪,接近着,耳边就传来一阵猛烈风声。 “丝儿” 历江宇眼里丢失了李阎的身影,可巴蛇没有! 蛇躯如同锁链扭动,蛇头猛雷一般咬向了李阎轰来的拳背。 让人遍体生寒的三角眼里充满嗜血之意。 “送你如何?” 李阎丝毫不退,大臂微微上扬,手上变拳为掌,小臂摆荡,蛇头已然咬至! “啪!” 子弹快,但它是死的。 李阎的拳头慢,却是活的。 四颗尖牙顺势合拢,巴蛇眼前的手掌泥鳅似的往右一滑。 鲜血喷涌! 李阎似乎无知无觉,翻身下腰,左手撑地,右脚尖高高扬起,踹向历江宇的脑袋。 戳脚!开石擂。 嘴里没过味来的巴蛇怒嘶一声,蛇头后发先至,就要吞向李阎的右脚尖,可脖子一涩,慢了毫厘。竟然是李阎应该被它一口吞干净的右手遏住了它! 八卦掌,叶下藏花。 死! 脚不偏不倚地踢在了历江宇的太阳穴上,他眼前一黑,脑子里嗡地一声,火辣与咸腥味从他的口鼻疯狂汹涌而出! 巴蛇如遭雷齑,在空中疯狂舞动着身躯,已经不能自已。 “扑通。”李阎手臂一软,整个人跌落在地,脑门上汗出如浆,全身都被浸透。 而惊鸿一瞥的提示让他心里一寒。 “目标发动了黄巾符咒:镇愈!” “镇愈:在受到可能至死的的伤害时发动,会把伤强行定格在不会当场死亡的程度。并缓慢恢复至原本受伤程度的30%”(致残类伤势无法复原)” 历江宇身后一道貌容清隽,鹤氅紫冠的中年男人身影猛地破碎开来,他又喷出几口黑血,踉踉跄跄的往屋子外面退去。 李阎咬着牙翻身而起。一两个纵跃,眼角瞥到狼狈上楼的历江宇。 李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尾指和无名指不翼而飞,抽动的伤口血液喷溅,像小孩子的喷水枪……虎口少了一大块皮肉,森森的手骨向外露着。 他撕下身上的衣服扯成布条裹住右手,剧烈的疼痛让他丝丝倒抽冷气,蓦地,他摸了摸鼻子。 左手满手的血红。 es造血细胞增强剂说明:本物品不具备根治血液类疾病的能力,如果病情严重,请行走大人另行购买es细胞补完剂。 李阎咧了咧嘴,忽然笑了起来,男人中气十足的笑声响彻整个公寓。 …… ”疯子,怪物,怎么可能有这种人……” 血滴斑斑点点地落在地上。历江宇满脸的惊恐。 “天时,地利,人和,我都算到了啊,为什么,凭什么?” 惊鸿一瞥明明显示那个男人是个新人,没有任何的传承在身,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高达80%以上的专精,历江宇经历几次阎浮事件,也只见过一个专精高达79%的行走,那个人的实力的确远在自己之上…… 历江宇眼前时明时暗,似乎有一只手插进他的颅腔里搅动一般。 “那个女人,他这么在乎那个女人,尸体身上还有两把枪,我还有希望!” “砰。” 历江宇猛地推开门,血丝密布的双眼左右扫视。 精神恍惚的丽有些发愣,眼前这个男人口鼻溢血,肩膀上贯穿着一柄明晃晃的狗腿刀,满身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那条大蛇也不见了。 “人呢?人呢!“ 他朝着箕坐在地上的丽咆哮道。 “问你阿妈!” 嘴唇皲裂的丽冷笑一声。 “妈的!” 无比光火的历江宇一脚踹在丽的伤口上。 丽闷哼一声,咳出一连串粉红色的血沫子,脸上已经没有人色。 历江宇看了看松掉的麻绳,还有打开着的窗户,神色癫狂。他捡起地上的手枪,扯着丽的衣领把她拽了起来。要往外走。 高瘦的身影把门堵了个结实,李阎的手把在了门框上。 男人衣衫褴褛,流动的肌肉若隐若现,右手包着布条被血沁透。眼神却充满昂扬的斗志,神色中透着一股子张扬。 “这么着急想跑去哪儿,不陪你爹多玩会儿?” 第三十八章 一念起 历江宇惊得抬起手枪,李阎也丝毫不慢,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对方。 历江宇手心见汗。 ”常申派枪手杀不死你,巴蛇你都不怕,你不可能是第一次经历阎浮事件……“ 他咬牙切齿,心里忽然一凉。 “你是脱落者?” 李阎眉头一拧,忽然想起了阿秀家里支离破碎的尸体。 “你说常申派人杀我,原来你真的在和联胜。” 历江宇抿着嘴不说话。 李阎看了一眼历江宇手里的枪。 “m1923?这枪你左手拿不稳吧?” “你试试看?” 历江宇咬着牙喝道,却多少有点色厉内荏。 李阎舔了舔牙龈,满嘴的甜腥味。 “你把那个女人松开,我便宜你,大家都把枪扔掉怎么样?” 阿宇额角有黑色的血管暴跳。身上浓黑色的烟气滚动,逐渐凝结出一条黑色蟒蛇的模样。 李阎眼睛圆睁,如果历江宇这时候有巴蛇傍身,手上又握有手枪,自己牺牲右手打开的局面将荡然无存。 “开枪,他枪里没子弹!” 站都站不稳的丽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让两人心里都是一惊。 最终还是李阎反应更快一点,把手里的枪砸了过去,为什么不开枪?因为他枪里也没有子弹。 巴蛇蛇头咬住手枪,却一个趔趄,好似随时可能消散。 历江宇目呲欲裂,李阎的拳头已经到了眼前! 巴蛇仰天怒嘶,玻璃破碎一样的声音接连不断,蛇身崩碎成漫天碎片,而在漫天碎片当中,一道黑色流光直奔李阎眉心而去! 炙热,凶猛,恐怖。 这是死亡的味道。 躲不开…… 历江宇七孔流血,眼神外突。 “你主动爆破了巴蛇,该传承能力将陷入一次阎浮事件的冷却。” “你的专精强制下降10%” 最后的技能,传承爆破! “主动爆破你的传承,付出巨大代价换取致死一击。” 先过眼前这一关…… 历江宇眼神阴狠, “你洞悉了对手的弱点!” 惊鸿一瞥忽然给了李阎提示! 弱点揭示:下一次攻击(包括但不限于枪击,兵刃,毒素等一切能伤害对手的行为)释放速度增加百分之百,伤害加深百分之百。 “哒” 一只手掌搭在历江宇肩膀的狗腿刀柄上,拔刀横抹行云流水,一道凄厉的血线浮现在历江宇的脖子上,那道黑色流光,也贯穿了李阎的额头! 丽跌倒在地上,愣愣看着静止不动的两人。 血淅沥沥地砸下来,好一会儿,她吃力去抓李阎的裤脚。 “哎,你干嘛?” 李阎低下头。淡淡地看着女人。 “你……” 丽有些说不出话来。 李阎让过受伤的右手,把丽抱了起来,柔滑的手感不提。 “我送你去医院,茱蒂呢?” 窗外警笛大作,李阎抱着丽走到窗边,警车里的茱蒂慌忙地向外张望,正看见楼上的李阎抱着丽俯视着楼下,满是污痕的脸上冲着自己挑了挑眉毛。 “呼!” 茱蒂整个瘫软在座位上。 …… “你杀死了猎食者!” “你获得了对方在本次阎浮事件所获得的全部购买权限和30%结算奖励。” “因为你并不具备任何传承,很遗憾,你没有吞噬巴蛇的资格。” …… “三个月,我想看到常氏父子进赤柱监狱。” 茱蒂坐在轮椅上,放在桌上的双手合拢。 对面那人年纪已经很大,面容埋在阴影里。他看了一眼汤匙,用熟练的汉语跟茱蒂交流。 “茱蒂小姐,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我可以向你做出保证,政府不会容忍这样丧心病狂的罪犯在香港肆意妄为。” 茱蒂眯了眯眼睛。 “乔治先生的汉语真好,但是我希望你不是在敷衍我。” ”怎么可能?“那人摇了摇头,“不过,我还是希望茱蒂小姐称呼我的中文名字。” “那就拜托你了,钟叔。” 茱蒂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她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礼帽。 “既然这样,我就先告辞了。” “这么匆忙么?” 乔治站了起来。 “我的两位朋友在那次事故中丧生,我要去参加她们的葬礼。” 茱蒂明亮的眼睛一黯,模样让人心疼。 “这太遗憾了。” 那人喟叹着摇头。 “钟叔,我听说常申父子除了组织性犯罪,还在香港大规模运毒,你可要调查清楚。“ “这个你放心。” 那人点了点头。 寅虎年七月二日,黎耀光接到一通来自布政司的电话,当他撂下电话的那一刻,他知道,常申完了。 …… “啊欠~” 李阎吃完第三碗云吞面,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咸腥的海风吹动着他的头发,对面坐着翘起二郎腿的茱蒂,她穿着一双白色的凉鞋,晶莹的脚趾露在外面。 两人此刻在一艘食船上面,这条船名叫珍宝海鲜坊,是香港最负盛名的海上餐厅,海鲜舫排水量达到3300吨,可同时容纳接近四千人,耗资3200万港元修建,雕梁画栋,宛若皇宫。 值得一提的是,这艘船在九十年代参与过周星驰的电影《食神》,最后史蒂芬周做黯然销魂饭的那艘船就是了…… 而今天整艘船上,只有茱蒂跟李阎两个客人。 “够唔够吃啊,吃好我们谈一谈……” “我觉得我可以再来一碗。” 李阎非常认真地回答。 茱蒂打了个响指,冲着走过来的侍者说道。 “再给这位先生上十碗云吞面。” 她笑意盈盈地对李阎说:“今天晚上我们有的是时间。” 侍者微笑退下,眼前这个女人包下了整艘食舫,然后一晚上要了十三碗云吞面,他当然不会有意见,茱蒂就是要上三十碗,三百碗,他也会吩咐后厨立刻准备。 “不用这么多……” “你为乜跟我分手?” 茱蒂皮笑肉不笑。 李阎耸了耸肩膀。 “为什么不问问神奇海螺呢?” 茱蒂咽了一口唾沫,强忍着骂脏话的冲动。 “是不是因为太岁?” 茱蒂问这话的时候,眼睛都带着杀气。 “谁?” 李阎没反应过来。 “别装傻。” 李阎摇了摇头。 “一把锋利的剑需要的是一个合适的剑鞘来让自己安歇,而不是一把比自己更锋利的宝剑。” “那是为乜?” 李阎抿了一口热汤: “这里云吞面做得真不错,待会你把厨师叫来,我问问他是怎么做的。” 茱蒂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脸色不太好看。 “这样我离开香港以后,自己可以做。” 李阎说完这句话,眼神看向了茱蒂。 女人好看的眉毛颦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 李阎没说话。女人深吸了一口气。 “我问你,你要去哪儿?” 茱蒂的眼神十分认真,嗓门也高了起来。 “重要的唔是我要去哪儿,而是我一定要走。” 李阎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说到分手这个问题,我也在想,我当初是唔是脑子有毛病,你人美声音甜,身段够风骚,又是豪门,干她一炮拍拍屁股拿钱走人,谁找得到我?” 李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茱蒂解释。 “老实讲……”李阎认真的看着茱蒂。 “我一开始以为你玩玩的……” 有些问题很俗套,但是俗套不代表不需要面对。大家培养培养感情,到时候擦枪走火来一发,水到渠成,但也点到为止。 可李阎后来发现并非如此。不知道在哪个瞬间,茱蒂撩起头发露出耳垂的时候,还是噗嗤一笑眉毛上扬的时候,李阎忽然有个荒谬的闪念。 “这姑娘不错,别害人家。” 这操蛋的淳朴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挥之不去。 第三十九章 天与水 “老实讲,我一开始以为你玩玩的。” 茱蒂闻言缓缓坐直身体,把翘着的大腿放下来,冲李阎扬起了下巴。 “谁跟你玩玩。” 说着,她站起来往外走。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来,美目一瞪。 “走啦,还吃。” 李阎咂了咂嘴,也跟着站了起来,招呼侍者过来。 “帮我打包谢谢。” 茱蒂走下食船,跳上一艘海钓画舫。李阎紧随其后。 “去哪儿。” 他开口问道。 船漂浮在海面上,顺着水流荡漾而去,船舱里明黄色的灯光格外柔和。 “漂着吧。” 茱蒂摘下发卡,把头发倾泻下来。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李阎走进船舱,看了一个满眼。 “你想讲的话,就刚才那些?” 茱蒂问道。 李阎低着头:“看在我火急火燎去救你的份上,帮我个忙,我有个邻居……” 李阎说着话,忽然感觉鼻子有些痒,刚想抬头,温热的嘴唇贴在了自己嘴上。 澎湃似山火。 李阎反身把茱蒂压倒,耳边是女人银铃似的笑声。 他的胸肌紧贴茱蒂饱满的胸口 “我的话,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女人伸手勾住李阎的腰。轻轻咬着男人的耳朵。 “非常清楚。” 她在李阎腰间拧了一把。咬牙切齿地说: “这种时候你都缩,以后唔要叫男人。” 李阎怔怔地看着茱蒂,吞咽唾沫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咧了咧嘴,眼里有别样的涟漪。 “你说的对。” 说着,他埋下了头。 黑夜的海面深沉而悠远,两条白色的游鱼划出水面,灵巧拂动的浅色鱼尾惊鸿一瞥,随即消失在水面。溅起一阵微颤的涟漪,倒映出漫天的被揉碎的星点。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 “你干嘛?” 女人的声音又羞又嗔。 “右手不方便,换个姿势。” …… “尝尝我做的叉烧。” 李阎围着围裙,眉目间有难得的温柔。 阿秀一语不发。 李阎扬了扬被绷带包裹的右手。 “我都这么惨了,给个面子嘛。” 顿了一会儿,女孩才问道: “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有些私事要处理。” 李阎把铲子扔进洗手池。 “对了,办学的手续我给你弄好了。等下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是你家的远房亲戚,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的,她愿意做你的监护人。法理和情理,都比我合适。“ “我家是逃荒过来的,点会有香港亲戚?” “你阿妈走之前讲得,一定冇错。” 李阎说的斩钉截铁。 阿秀眼睛垂着。 “你唔要觉得我年纪小就好骗。” 一个明知道自己母亲已死,却可以做到恍若无事的女孩,一个十几岁,看见遍地破碎的尸体第一反应是拖进里屋,不要让人发现的女孩,怎么会好骗。 李阎坐到阿秀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妈也希望你过得好。” 女孩没有回应,拿起碗筷,默默地往嘴里扒饭。 下午两点,穿着浅蓝色牛仔裤,踩着一双黑色女士皮鞋的茱蒂来到李阎这里。 ”冇想到娣姑一直在香港,直到去世我都冇见到她。“ 茱蒂眼睛红肿。 “唔过她留下女儿,我一定好好照顾。乖,叫茱蒂姐。” 阿秀小脸蛋怯生生的,和在李阎面前时的缄默阴暗判若两人。 好一会儿,她才着茱蒂鼓励的眼光下嘴唇翕动。 “茱,茱蒂姐。” 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 李阎不由得感叹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 …… “那小姑娘蛮有趣。”茱蒂点燃一口女士香烟,枕着李阎的胳膊。 “我让你认她是表妹,是希望她以后唔要被人家嚼舌根。冇必要太迁就她,让她读完书就好。” 茱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李阎。 “就算你伤了右手,也唔可能打唔过那个咏春小子吧。” 在茱蒂看来,李阎能杀死那个盘着蛇的阿宇,这简直是非人类的表现,即使现在李阎告诉她自己能在香港礼宾府的顶楼打飞机,茱蒂也不会第一时间质疑。 李阎歪了歪脑袋。 历江宇的阎浮传承的确唬人,盘舞在身上刀枪不入的大蛇把子弹当糖豆吞的时候,任谁也会觉得这厮不可匹敌。 但李阎不那么认为,巴蛇凶险,但历江宇的素质不高。 甚至有些时候,身为宿主的历江宇的慌乱指挥,会抹杀巴蛇天生的猎食本能。 加上宿主是巴蛇的最大罩门,还有必须在释放后两百米内活动的限制,这份超凡力量前景巨大,但现在并不是特别实用。 人体自身的脆弱已经决定了生死一瞬的搏杀有太多的不稳定性。 双眼,裤裆,心脏,脖颈,脊骨。 两边人都是肉体凡胎的话,拳头可以砸碎对手的骨头就足够硬了,没必要去劈钻石。毕竟阎浮世界没有血条。 当然,如果徐天赐对上历江宇,在那种情况下,李阎还是更看好历江宇多一些,连李阎自己战胜历江宇,更多的也是心志和魄力上的碾压,硬实力方面,巴蛇刀枪不入的皮肉,盘在历江宇身上比子弹还快的冲刺速度,牙齿遇之则吞的诡异力量,的确无解。 但是在另一个角度来说,张明远又未必弱于历江宇,开明兽之力可以燃烧魂魄,也就是说,也许张明远的拳脚对巴蛇是有效的。 说到底,这不是在打关卡,后面出场的一定比前面强,赢面这个东西谁都有,看的还是心态,魄力,还有运气。 如果是自己拥有巴蛇,又该怎么使用呢?李阎不禁这么想。 这次阎浮事件结束,自己也应当拥有像张明远和历江宇那样,拥有属于自己的传承,按照张明远的说法,传承是整个阎浮世界最宝贵的东西之一,只有第一次完成阎浮事件的时候,才有百分之百的可能得到。而在这之后,想要获得第二个,乃至更多的阎浮传承,难度就越来越大。 “你希望我赢么?” 张嘴就能让和联胜这样的大社团灰飞烟灭的茱蒂像个小女孩一样双眼放光。 “当然。” “那我就讲……”李阎拿过茱蒂手里的香烟吸了一口。 “我一定赢他。” 第四十章 终焉之前 寅虎年七月六日,宜酬神,订盟。 李阎回放着小周和徐天赐的录像带。 徐天赐使蝴蝶双刀。掌中刀蹁跹若游龙。 小周使一手九环大刀,刀势泼墨挥洒,一度压制得徐天赐不能还手。水银泻地一样的文圣刀术让李阎看得手心冒汗。 二十一刀,足足二十一刀,李阎自认找不到任何还手的机会,就是这二十一刀,斩得徐天赐满身血痕。 就是这儿,李阎眼神一凝。 还手! 果不其然,画面中的徐天赐腰间发力崩紧,左右手刀磕在环刀上,顺势前撩,小周经验老辣,九环大刀往上一挑,压向徐天赐的脖子。徐天赐左肩一抖,手腕抵住小周的小臂,蝴蝶刀戳向小周双眼,蝴蝶刀尖几乎贴着小周眼皮,寒气森森,而九环大刀刀身已经在徐天赐脖子上压出一条血线! 谁退,谁死。 终究九环刀力猛,小周怒喝一声,九环大刀压得徐天赐连连后退。细碎的脚步声音踩得人心里发紧。 “仓啷~” 徐天赐退到擂台边上,身子向下跌去。 可李阎自然看的清楚,徐天赐这一脚没有踩空,是结结实实地踩在大理石地板上! 随着徐天赐的一个趔趄,小周认定他右脚踩空,力道一吞一吐,改下压为平推,想把失去平衡的小周赶下擂台。 变故突生! 徐天赐暴起如同鹞子蹬天,蝴蝶刀朝着九环刀身一荡,挑开他胸前中门,进步扬腰。蝴蝶刀上挑过小周持刀的手腕。 血光四溅,半截小臂飞扬上天,九环刀铛啷啷地的落地。 徐天赐并不停手,膝盖落地双刀下划如穿花蝴蝶,在小周肚皮划出一个凄厉的x字…… 李阎默默地关上录像带,脸色平静。 “会动脑子,是个打架的才儿。” 小周输的冤么?冤。如果最后他没有留手换力,而是不管不顾,将徐天赐压出擂台,局势也许大不相同。 小周输的冤么?李阎觉得不冤。输了就是不冤。 分生死的局,你想点到为止,就得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何况,你凭什么认为对方不是故意示敌以弱,李阎自己就曾经用这种手段故意卖给对方破绽,从而迅速结束拳赛。 “徐天赐用的是八斩刀,真正的叶问嫡传。有冇把握?” 红鬼问道。 李阎点了点头。 “还用剑?” 这次李阎拒绝了。 “我坏了右手,汉剑这东西虽然凶,但是耗气力,我想换一换。” “换乜?” “对上八斩刀……。”李阎语气沉吟,正宗的咏春八斩刀他在广东也没碰过,有些见猎心喜。 “八卦门有样看家的兵器,子午鸳鸯钺。” 一旁抿酒不语的余束横了他一眼。 “你拿一只左手用?” “足够。”李阎言简意赅。 “狂妄。” 太岁边笑边摇头。 红鬼看了一眼太岁,又看了一眼李阎。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我去准备。” 随着他的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李阎和余束两个人。 “喝酒么?” 余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瓶烧春来。 “不了。” “哦。”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诡异又和谐。 …… 子午鸳鸯钺,是八卦门祖师爷董海川所传的奇门兵器,由一大一小两个月牙刃相对勾连而成,左右一对,有点像畸形的数学字母x,中间留出缝隙让使用者握住。是一种比蝴蝶双刀更少见的双手短兵刃。 “哆!” 李阎的左手圆刃砍在木人桩上。 “鸳鸯钺是双手刀,你只拿不擅长的左手去用,胜算太小。” 李阎紧了紧手上的绷带,转眼看向男人。 “红鬼哥,来了龙城咁久,还冇跟你打过,不如切磋一下。” “切磋就冇问题。”一旁坐着的红鬼磕了磕烟灰,“对了,阿阎,福义大厦对你点样?我对你点样?” “不错。” 李阎把子午鸳鸯钺扔到一边,静静地看着红鬼。 红鬼揉了揉太阳穴,呼出一口气,阴着脸望向窗户。 “我是吃百家饭张大的,冇练过拳,打呀打的,拳头自然硬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我记恩,太岁在我吃不上饭的时候收留我,我可以把命給她,那你讲,我对别人有恩,别人点对我?” 李阎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给自己右手的绷带加了一层又一层。 “和联胜完了,你知唔知?” “知。” “茱蒂发火,整个香港社团都瑟瑟发抖,你咁红,记性会不会差?” 红鬼说着,语气越发森冷。 “红鬼哥,直接点。” 红鬼站了起来。 “昨天有人找我,说你吃里扒外,要掀福义的摊子,是唔是真的。” 李阎点了点头。 “话我是说过。” 红鬼闻言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李阎:“为乜出卖我?” “话,我说过,出卖你,我冇做过。” 李阎冷静的回答。 “是不是和联胜不倒,再过大半个月你就要夺帅(意指自己人刺杀主帅)?” 李阎笑了笑,明天他就要离开香港,当初的话自然是晃点太子乐。 那时节自己和茱蒂分手。也不在想通过她这条线捞钱,怎么办?偷天换日,坑和联胜的钱,这就是当初李阎的想法,不过最后计划赶不上变化。 现在红鬼质问自己,李阎确实有些尴尬,虽然他从一开始也没打算真的去做。 不过他并不担心自己跟福义大厦的人翻脸,而是担心,那天晚上的事情暴露出去…… “红鬼哥。”李阎斟酌着语气,尽量让自己的话在日后不会留下破绽。 “你想处置我,问过太岁冇?” “当然问过。” 红鬼苦笑一声:“她说知道了,叫我安分点。” “既然太岁咁说,不如让我打完明天的拳赛。” 红鬼咬了咬大拇指,走到李阎面前:“现在茱蒂保你,我哪敢动你啊。” 李阎看着这个从自己第一天来到这里,就对自己非常照顾的男人。心里却想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不如自己配合他一下。 李阎脸上露出一个极为肆意的笑容。 “就是嘛,红鬼哥,想想看,太岁脾气咁火爆都冇动我,你自己考虑一下。” 张着一张娃娃脸的红鬼也笑出声来,左脚前倾,右勾拳狠狠打在了李阎脸上。 李阎能躲,也能挡,但是他没有,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拳头印在了自己脸上。 血点四溅。 红鬼前迈两步,膝撞在李阎肚皮上,趁着李阎痛的弯腰,拳头擂向李阎后背。 第一拳,李阎心甘情愿,第二次膝撞,李阎心平气和,第三次背上擂拳,李阎就有点压不住火了。 他肩膀撞开红鬼,摸了摸嘴角的血迹。 “差不多得了,再打我还手了啊。” “求之不得!” “你奶奶的!” 两人蹬地上前! …… 寅虎年七月七日,诸事大吉。 “你们两个,同我讲嘢咩?” 余束罕见地放下酒瓶,双眼瞪得很大。一旁的廖智宗不住摇头。剩下的人想笑又不敢。 李阎嘴角青紫,没有说话,红鬼顶着两个黑眼圈,脸色阴沉。 他看阮鸿志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熊猫眼一瞪。 “笑,笑尼玛个头。” “好了!” 余束喝止红鬼。 “今天阿阎打拳,其他的事等阿阎打完再说,上台。” 她走过李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语道 “一路顺风。” 第四十一章 终焉(上) “吱哟~” 推开门的李阎用脖子上的冰毛巾擦了擦脸,走到木人桩身边,拿起子午鸳鸯钺,轻轻横抹。 姓名:李阎 状态:右手重伤 专精:古武术82%/100% 一个月的时间,紧凑凶险的连番恶斗,竟然让李阎的专精又上涨1个百分点。 除此之外,李阎昨天已经使用了es细胞补完剂,在右手残废的前提下,还拖着久病之身上台,那就是真的狂妄了。 门口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带着墨镜。 “你这幅打扮出远门啊?” 李阎笑着走了过去,去揽她的腰。 茱蒂甜蜜地一笑。 “打完这场跟我出去吃宵夜。“ 李阎眼神闪了闪,嘴上却笑道:“好啊。” “顺便给你送行。” “……” 李阎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我查了你的账户,你把银行里所有的钱都提了出来,看不出你个死打拳的也能挣五百多万。” 李阎摸了摸鼻子。从胸口的口袋里摸索着。 “既然你在这儿,这个东西你拿去。” 茱蒂接到手里,是个嵌着蓝色珠子的戒指烟托,颇有几分民国范。 “你祖传的?” 女人问道。 “昨天在湾仔买的。” “……” “用这个,抽烟的时候手指不会被熏黄。而且,你带很好看,像电影明星。” 李阎有些无所适从地抻了抻上衣。 “多保重。” 茱蒂低头玩弄了一下烟托。 “乜时候能回来。” “有机会一定回来。” “好啊。” 女人抿着嘴笑了笑。露出一个浅浅的的酒窝。 “我在你房间留了份礼物,记得拿走。” 茱蒂贴紧李阎的身体,轻轻的拥抱了他一下。接着转身就走,没有留下一句挽留的话。 茱蒂走在走廊上,从提包里抽出一打资料和照片丢进垃圾桶,最上面上面的照片正是年轻些的李阎。 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资料,一应俱全,毫无破绽。 只是茱蒂知道,照片里那个男人,不是他。 …… 走出房间的李阎双眉微颦,步伐稳健。一步步走向沸反盈天的福义大厦十层。 看台边缘坐着一个双眉陡立的老者,面色平静,与周围热烈的氛围格格不入。 擂台上的徐天赐双眼望着天花板,直到李阎登上擂台才把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看到李阎手上的子午鸳鸯钺,唇角一翘。 “兵器越怪,死得越快,唔知道你听过没有?” 李阎没反应,似乎在出神。 “喂,你听到……” “河间,李阎。” 男人的脸上的肌肉微微鼓动。眼神肃杀而冰冷。 徐天赐戚了一声。 蝴蝶双刀在胸前一架。 “咏春,徐天赐。” 徐天赐说罢,迈步往前走,双手正握蝴蝶刀,李阎腰下马步平稳,丝毫不动。 徐天赐一步快过一步,逐渐从漫步变成冲刺,在距离李阎还有不到两米的时候,膝盖微曲,一个纵跃冲向李阎,蝴蝶刀刺向他的胸口。 “铛” 短兵相接的瞬间,徐天赐心中暗道不好,直刃跟子午鸳鸯钺的圆刃相交,只要李阎腕子往上一抬,滚动的圆刃就会刺进自己的手腕。 少年知道厉害,连忙用另一只刀一上一下架住圆刃,试图李阎的兵器往下按。 李阎把住钺柄的大拇指一拨,借着徐天赐下压的劲头,竟然让鸳鸯钺在四指之间绕了一个大圈! 子午鸳鸯钺内外共四面刀刃,这一转圈,一不小心就会割断李阎自己的大拇指,可圆刃转动之间,李阎却游刃有余,大拇指险而又险地避过内刃,外刃刺进徐天的左手手背! “蹬蹬” 徐天赐脸色不变,右手往上,似乎要去撩过李阎的脖子,却是虚晃一招,连连后退。 李阎也不追赶,淡淡地说:“我没见识过正宗的八斩刀,今天能见到觉得很荣幸,不白见,我手里这玩意叫子午鸳鸯钺,南方几乎没有,让你也见见。。” 他举起子午鸳鸯钺。 “刚才那招,叫日月重辉。” 徐天赐手背伤口不深,他也不在意,反而愈发兴奋起来。 “可惜是单手,不正宗啊。” “双手流血的就是你的脖子,不是手背了。” “我看未必!” 徐天赐折腰向前,这次蝴蝶刀主动去磕李阎手里的兵器。 “铛” 李阎双眼一转,徐天赐另一只手反手刀已经抹向他的脖子。 李阎转刃,最多废掉徐天赐的手腕,可徐天赐空出来的右手刀却能直接捅进李阎的脖子。 毕竟是单手钺。 李阎眉毛一拧,右脚后退,让过半边身子。 徐天赐放声长笑,前冲脚步填满李阎让出的空隙,双手贴住李阎,磕住鸳鸯钺的左手刀顺势往前一送,斩向李阎胸口,这一记,刚让过半边身子,重心在左脚的李阎避无可避! 而让徐天赐惊讶地是,李阎右脚后退半步却不止,而是整个身体转了150度左右,将左胳膊卖给了他。 “两权相害取其轻,倒是个有决断的。” 移步敌侧,引敌折臂! 八斩刀! 当下蝴蝶刀斩入李阎肩膀,入肉至少有两寸,已经砍到了骨头上! 拿兵器的左手受伤不便,你拿什么赢我? 眼神凶戾的徐天赐在心中呐喊出声,眼前却一黑! 是李阎裹着绷带的右手! 徐天赐抢步近身,可李阎多退了半步,他正撞上李阎的右手! 露在绷带外面的食指和大拇指微曲成爪,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徐天赐的眼睛! “天赐!” 老人站了起来,灰白色的眉毛颤抖着。 “啊啊啊啊啊啊!” 徐天赐咆哮如同怒兽,却死死抓住手里的兵器,横抹出李阎的肩膀,蝴蝶双刀刺向李阎胸口。 李阎小腿轻点飞退。手指带着血迹和模糊的粘液。 左臂伤口颇深,血留了一地。 他依旧没有抢攻,而是静静看着徐天赐、 “这招,叫金丝抹眉。” “呼次~呼~” 徐天赐的左眼睛已经成了一个狰狞可怖的血窟窿,右眼也红肿不堪,眼前全是金星。 他忍受着能让常人晕厥过去的剧痛,下嘴唇都咬出血来: “八卦掌步活手辣,佩服。” 李阎没有说什么,更没有劝他下台。而是站出扣摆步。双眼直视徐天赐。 “来!” 只有十九岁的少年怒吼出声,再次朝着李阎冲来! 蝴蝶刀一手正握,一手反握,双刀寒光如炼,一刀斩向李阎心口,一刀劈落李阎的右手腕。 李阎腰间一扭,身子左倾侧过双刀,鸳鸯钺去磕少年翻腕平抹的刀身。 鸳鸯钺圆刃反转之时,少年左手刀改正握为反握,双反握刀上下贴住鸳鸯钺刀刃。 李阎双眼圆睁,隐约觉得不对。 八斩刀,绑刀术。 李阎经验老辣,可单手犹显不足,只得往回撤腕,不让徐天赐封住自己的刀路。 少年丝毫不退,反握双刀转换过刀锋贴着他的手腕子由内向外斩出,自上而下如同两条游龙出海,自李阎手臂向上,一左一右直奔李阎脖颈! “哧!” 血光迸溅。 李阎出脚踢中徐天赐胫骨,自己也惊骇地急忙后退。 从胸口到脖颈,两道足足八十厘米的伤口,差一点就割破自己喉咙! 自己握刀的手腕也被斩破。再也吃不上力。 八斩刀,耕刀术! “哈哈哈哈~” 少年竟然在笑,配合血肉模糊的眼眶,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这招!”他刀尖指着李阎,“八斩刀,双龙出海。” 李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脸上战意不减的徐天赐,心中那点离别的阴霾随着消散,第一次在擂台上露出凶悍的笑: “咏春刀架阴绵,了不起。” 二人异口同声:“来!” 第四十二章 终焉(下) “铛!” “嚓朗。” “这才痛快。” 刀刃让人耳酸的摩擦声音接连响起,鸳鸯钺勾刃连着蝴蝶双刀,锋利的兵器在两人之间来回腾挪,一会儿鸳鸯钺在徐天赐的喉咙边上被带住,一会儿蝴蝶双刀擦过李阎的心脏,凶险非常。两人都鼻尖带汗。 大概四五个回合,竟然是李阎落入了下风。手腕受创的李阎舞动圆刃越发凝涩。 鸳鸯钺这种钺勾长而大,非常善于绞锁刀剑类的冷兵器,对上蝴蝶双刀虽然不吃亏,但是也不算占便宜。 缠刀,绑刀,耕刀,八斩刀的刀理李阎未必陌生,可接触下来的确让他吃了大亏。 金丝缠手算是阴了急功冒进的徐天赐一头,可是若是论起八斩刀跟鸳鸯钺的交锋,李阎不得不承认,用单手钺的自己输了一筹。 两人都是第一次接触对手的兵器路数,就算李阎单手用钺,可徐天赐也是半瞎的状态,两人半斤八两之下,少年对于棘手的兵器缠斗的适应速度也比自己要快。 十九岁啊,后生可畏。 何况此时李阎的手腕被割破,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横着割腕是不会死人的,不是致命伤。 但是这样的状态,想灵活使用鸳鸯钺这样对指力和腕力的要求都极高,还容易伤到自己的兵刃,就并不现实。 又一次力与刃的交击,李阎勉强逼开徐天赐,在少年再次逼近之前,他竟然扔开了子午鸳鸯越,赤手空拳面对锋芒锐利的蝴蝶双刀。 李阎的行为堪称石破天惊,在观众看来,李阎身上的伤口虽然狰狞凄厉,可徐天赐双眼一瞎一伤,胜负仍在未可。这时候弃掉兵器,无异于自断长城。 徐天赐矮身前冲,黑下一半的刺痛眼帘映出李阎的脸来。 他双刀往下,奔着李阎的小腹抹去。 李阎手中空空,硬挡才是笑话,只得接连后退,蝴蝶双刀舔舐着鲜血的刀刃快若惊鸿,一下子斩得李阎险象环生。 “为乜弃钺?” 红鬼转头问太岁。 “打架这种东西……”余束歪着脸,“用脑子的。” 不多时,李阎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痕,加上不断流血的胸口,剧烈地腾挪之中,血滴自来水似的甩了出去,让人怀疑这样下去会不会流血致死。 徐天赐丝毫没有放缓刀路的迹象,尽管自眼睛到颅腔已经有炸裂般的痛楚,出刀的速度和角度也迅猛刁钻之极。 “看谁先撑不住!” 少年一腔孤勇。 李阎逐渐被逼到了擂台死角,对蝴蝶双刀避无可避。可徐天赐杀意浓烈,双刀只快不慢。 “呲……” 李阎的脚步滑到擂台边缘,眼中凶芒一闪,抓准少年一刀劈落,对着徐天赐冲了过去。 少年双刀正握,李阎抓向徐天赐手腕的手指其实在他视线盲区以外,看不见李阎双手的徐天赐立刻抽刀回防,刀刃对肉掌,李阎绝不敢硬拼。 蝴蝶刀倒劈回来,斩向李阎的右臂。 这还不算完,另一只刀锋齐齐而出,朝李阎下盘斩去,看似目标不明确,却封住了李阎抬脚的可能。 当初张明远就输在李阎一手他本门的戳脚功夫。 “武二郎输过的地方,我不会输!” 李阎重心左倾,右臂后仰躲开刀锋,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摸到了徐天赐的手背! “弃钺赌擒拿?” 徐天赐心转电念,这是拼自己大腿中刀也要掰断自己一只手腕,徐天赐没有弯腕,即使李阎擒拿熟练,也不一定能立刻折断他的手腕,可大腿一刀却是挨定的。 他忽然灵光一闪,蹬地后退,似乎宁愿放弃这一刀,也不愿意手腕被拿,而在徐天赐身子后倾的时候,却忽然抬起了腿! 李阎已经退到擂台死角,加上刚才左脚拧脚踝躲蝴蝶刀,重心本来就不稳,而徐天赐一记南拳里绝对不可能出现的高鞭腿,直接把李阎踹出了擂台! 这一脚,还给你! 擂台上下一片哗然。 “不对!” 徐天赐腿踢中李阎胸口的时候,心中一下子如坠冰窟。 “上当了!” 这一脚浑然不受力,李阎根本不是被踹飞的,而是自己左脚蹬地,跳起来的! 两条钢鞭一样的小腿锁住了徐天赐的脖子,腰间发力拧身!把徐天赐整个带了起来! 上身弓起,翻身,膝盖顶住徐天赐的头。裹着绷带的右手接住舞在空中的蝴蝶刀! 徐天赐双目赤红,手上仅存的刀锋朝着上方刺去!而出刀后的瞬间,一阵强烈的悔意袭来。 我在干什么? 两人一先一后摔在地上! 徐天赐先落地. 两只蝴蝶刀交叉相碰。 李阎居高临下,双眼犹如明火,这是他患病以来,眼里久久未露的神采。 他脸上带着笑:“你这人冇意思,唔讲规矩。” 徐天赐满脸的鲜血,血肉模糊的眼眶合着。 他被李阎盘到空中的时候,抗拒,脖子会被拧断,不抗拒,就会被盘下擂台,要么死,要么输,少年虽然悍勇,却还是遵从了生的本能,可他在空中的时候,却还是因为愤懑,怒然出刀,在知道已经输了的情况下出手伤人。 “我输了。” “现在去医院,你另一只眼睛还能保得住,你还年轻,盲了,就废了。” 李阎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往回走。 身后的徐天赐依旧躺着。 一群年纪不大的男男女女忽然跳下擂台,朝着徐天赐围拢过去。神色悲痛。 “阿井。”老人双目红肿。 一旁的中年人连忙答应。 “师爷。” “带着天赐去医院,还有,从今天开始,尚田咏春国术馆从上至下所有人在内,不允许踏进九龙城寨一步,我讲话,你可听得清楚?” 中年深深看了蹒跚离场的李阎一眼。不愿说话。 “我问,你可听得清楚!” 老人须发皆张,宛如怒狮。 “听得清楚,师爷。” 男人咬着牙,带着几分凄苦的回答。 …… “你完成了阎浮事件的所有要求” “你将在十分钟内结算并回归” 李阎拒绝了过来给自己处理伤口的医生,简单做了处理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阿秀今天去学校报到,回来自己就不见了,她会不开心么? 茱蒂,好像没在包间…… 红鬼,算了 这样想着的李阎在路上遇到了余束,两人目不斜视,交错而过…… 其实想一想,貘,姑获鸟,巴蛇,太岁,并不违和不是么? 李阎走进房间,首先看到的就是床上的箱子。李阎伸手,却发现箱子是锁住的,需要密码。 上面压着一张纸条。 “给你个提示,我们第一次去维多利亚港的时候,我对你说的话。” 纸上还有一个唇印。 李阎皱眉想了好一会儿。 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 李阎拿起鸳鸯钺,往箱子上一挑一砸。 箱子开了。 满满一箱黄澄澄的金砖。 “黄金,贵重物,每块可兑换一百点阎浮点数,无上限。” 满满一箱,二十块。 两千点! 金装下面还压着一张淡金色的宣纸! 上面什么异兽都没有,只有一道疏狂的笔迹。 “你可是白象哩,白象啊。” “你发现了阎浮信物!” “你可以选择使用此信物开启一次阎浮事件,也可以在任意阎浮事件开始时候使用它,来提升自己在该次阎浮事件中的初始身份。” (关于纸上那句话,可自行百度鲁迅,林语堂,白象) 李阎眼角一瞥,桌子上还放着一份饭盒。还冒着热气。 云吞面。 “呵呵。” 李阎伸手去拿,身体连同伸出的手指却一点点消散在空气里。 星星点点,化作虚无…… “你完成了本次阎浮事件,完成阎浮事件总数:1” “你完成本次阎浮事件的评价为:上吉(评价分为大吉,上吉,下吉,上上,中平,下下六个等级)” “结算开始!” 九龙城寨卷总结及感谢 做人,心里要有逼数 一件件来 第一,本卷九龙城寨拳台设定借鉴沧海煮成酒老师的作品《重生之大英雄》(很棒的作品,我这个萌新远远比不上) 其实论起来本卷的灵感,动作设计,背景还受到很多电影的启发,麦氏兄弟的《省港旗兵》,杜琪峰导演的《黑社会》,冷兵器文艺片《师傅》,杀破狼系列(张晋打吴京托尼贾的动作设计有八卦掌的东西我会乱说?)九龙城寨灵异传说鬼妈妈煮饭。等等,喜欢港片的同学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过同为网文,这方面自然更加敏感,特此著名,鄙人对沧海老师绝无冒犯之意。至于情节是否雷同,读者可自行判断。书评区带节奏锁帖(面无表情) 第二,感谢,感谢龙空众位书友对我这个连扑街都算不上的小家伙推荐,不止一次,不只一位。感谢,感谢。 感谢起点书单主加本书入书单,其中杨辰空大佬如雷贯耳,我在起点每一本书评都能看见这位大佬。真的是小姐姐吗?(两眼放光) 感谢书评区各位书友的评论,你们的每一条评论,都让我体验到码字的乐趣,谢谢,真的谢谢。感谢每一位书友对本书不足的指出,虽然因为一些原因,我可能没有修改,甚至没有回复,但我是看到的,感谢每一个真心给我的书提意见的人。感谢书友墨手成桂的故纸堆,我是不太能写得出那些东西(很多书没看过),也给了我一些灵感。最后,你是小姐姐么(期待脸) 第三,做人,心里要有逼数 书跟书的差距,是在写得时候体验出来的,在写李阎跟徐天赐兵器战之前,我又看了一遍重生之大英雄。 怎么说呢,我跟沧老师之间差了一万个***。 故事节奏,行文细节,差大远了,每次有读者说。不错。有大枭雄的味道,我就有些汗颜。 差得远…… 不过我以后会更好的。 这本书十万字时候在优书网评价不低,远远超出了这本书的实际水准。 可能是大伙对于沧海老师不写书的怨念,爱屋及乌,也可能起点最近我这样类型的文不多。 但有一点,我心里得有逼数。 而且,这本书写得不是国术和香港。至少不只是国术和香港。 我写国术,除了开篇心有戚戚,更多是因为上一本砾徒在写书的时候积累了大量传统武术资料,不用多浪费…… 4杂项 粤语问题请勿鞭尸,以后不会再犯,即使涉及方言,量也会大大减少。 本卷问题很多,比如我埋得线头实在太多,虽然绝大多数有头尾,(有什么坑没填么),但是乱!因为笔力差,张弛不合理,尤其和联胜一节,一度写飘了,这不是快节奏无限流的写法! 这个问题很严重,我在后几个故事会修正。 二,人物塑造和爽点,不够,我觉得不够,应该还有东西可挖掘的,但是我没挖掘出来,且人物塑造方面拖沓,很多角色可以写得更加简洁有力。 三,匆忙的时间造成谬误叙述。 比如,我安排李阎忽悠太子乐,本来这里应当是场劲爆戏,可是碍于某些原因,我削减了这些人的戏份,把劲爆戏换了文戏,也没敢让李阎参与到乱战当中,今天看看作者学院的文章,发觉自己完全不用这么写,挺遗憾的。 但是在文戏叙述中,很多书友看成了李阎真的要叛变。 这里已经修改,应该不会再看错,还有人看成李阎要杀阿秀,这不是书友的问题,我的问题,人家是来看书求爽的,你罗里吧嗦解释不清楚,当然要背锅。 三,主人公性格,其实李阎的性格我自认是很明确,但是自己读完,觉得表现出来不太好。笔力不再赘述,也回答一些书友的问题 也就是关于侠与武与恶。 我的观点是,写个侠字,先养三分恶气! 我不大认同金庸老先生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理性讨论,别骂街) 侠者为国为民,要当官的作甚?郭靖夫妇守襄阳,朝廷都是吃干饭的? 侠的伟大,不需要当权者的懦弱无能去衬托,而常常遭遇体制和世道的无情碾压,为国为民的侠,儒家味道太浓了。 侠字,大不了。 逞凶斗狠,仗义疏财,至死不退。会被人利用,会成为棋子。他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东西,而是体制和大局下一抹悲凉的底色。但却是中国五千年来,最有人情味的东西。 扯远了,随笔嘛,信马由缰,李阎不是侠,大伙笑笑就好。 别的问题,书里写,大伙多问,有些东西写得不清楚,你问了,我就知道这里写得不清楚,要改,我也进步,你也省心,各位多包涵, 以上 第一章 结算 无数斑驳的光影在李阎面前扭曲舞动,像是劲风中的跳跃的火苗。 查猜,城户南,何安东…… 一道道人影疯狂闪烁而过。 阴暗逼仄的城寨,爬过脏臭下水道的肥大老鼠,沸反盈天的拳台,污水横流,天线交错怒指的灰霾天空下,赤脚女孩扬起的半边侧脸…… 沾血的兵器,火光四溅的黝黑枪口,男人的怒吼和笑,最后定格在巨大蟒蛇扬天跃动上,凶猛獠牙纤毫可见。 李阎愣愣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指完好无缺,身上所有伤势的不翼而飞,连精神状态都好得出奇! 李阎来不及打量周围,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非男非女,听后既忘,却绝不是李阎在之前听到的那个沙哑低沉的男声。 “行走的状态在一定条件以内,本次修复不收取任何点数。” 结算报告如下: “上吉”评价结算阎浮点数:500点(基础200点加成150%) 购买权限额度:195%(个人行动76%+全额完成阎浮事件30%+除姑获鸟外三张残篇30%+杀死猎食者59%) “你还掌握着一张阎浮残余物,你可以在本次结算中贡献它,来提升你的购买权限。” 它指的是李阎杀死历江宇之后,从他的住所搜出来的一张残篇,是一张画着鲨鱼的宣纸。 “芦塘有鲛女。五日一化,或为美异妇人,或为男子,至于变化尤多。” “你贡献阎浮残余物,购买权限额度上升10%,当前额度到达峰值200%,并补偿行走500点阎浮点数。 ”你兑换了黄金,你当前阎浮点数为3204点。” 阎浮事件完成特殊奖励:本次阎浮事件内容为姑获鸟,你将随机抽取一项饱含姑获鸟之力的物品(包括但不限于消耗品,技能卷轴,异物,传承) 鉴于行走第一次完成阎浮事件,此项奖励将强行认定为传承。且此项传承无法交易。 李阎胸口一阵灼热,那张灵气逼人姑获鸟画像一下子燃烧起来,没等李阎反应过来,就烧得无影无踪,李阎撩开衣服,胸口被烫出了伤痕,一缕缕金红色的火焰正钻进自己的伤口,他下意识去按,却连尾焰都没有摸到,而下一刻,胸口的烫伤就消失无踪了。 “这……” 传承:姑获鸟之灵·钩星 姑获鸟复苏程度:9%/100%(传承与行走休戚相关,提高复苏程度,行走的寿命和身体素质都会得到提升。完全复苏传承寿命加倍。) 拥有者获得永久固化状态:钩星。 钩星:增强持有者的90%爆发力和攻击速度 血蘸:以自身血液为引子,锁定一名敌人,之后对其造成的所有伤害将进行累计,由使用者主动判定并引爆。之前造成伤害越多,血蘸伤害越高。 血蘸伤害破魔!秽神!杀鬼!除妖!腐蚀龙虎气! 血蘸伤害生效之后,钩星之力暂时消失,消失时间视血蘸伤害而定。 李阎尝试着跳了跳,哑然失笑:“没啥特别啊。” 不过他也不失望,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已经是最好,至于延长寿命什么的,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 这时候,李阎才打量起周围来。 自己踩在黝黑色的石砖上,房间除了只有一张床什么也没有,眼前有两扇门,一扇半掩着。一扇则被铁链绑得严实。 那扇半掩着的门,让李阎感到无比的亲切。 这是回去的路。 “我想查看自己的购买权限。” 李阎低声自言自语,语气像是在面对银行,政府部门的业务办理员。 “购买权限已经列出。请注意,只能在此房间购买物品,离开之后不能购买。“ 李阎随便一扫,就发现了许多让自己惊喜的东西。 比如…… 冷兵器类: “无名汉剑,剑铭气生万景环屈成龙。锋利的杀人兵刃。需要花费10点阎浮点数。此类物品不具备任何特殊属性,只能随身携带。” 李阎回归以后,的确对这把汉剑念念不忘,他收藏着几把利器,其中不乏当代国手之作,作价不菲,却全都没有这把没有名字的汉剑顺手,不能把它带出来,不大不小是个遗憾。 ”十万块,便宜得很。” 黑色涟流汇聚,一把寒光潋滟的的汉剑裹着犀牛皮出现在李阎手里。 李阎手中握住剑柄,翻腕向前平抹,剑身发出一声清冽的咧声,像是泉水打在鹅卵石上。 练剑之人对于一把好剑的喜爱是无法形容的,古今皆然。 河间李氏号称枪剑双绝,步下剑,马上枪,李阎练剑十年,练枪十五年,自信剑法已经趋于圆满,枪术也有小成的水平。 “气生万景,环屈成龙,就叫你环龙好了。” 李阎摩挲着剑背,轻轻一弹。 汉剑环龙。 此外,李阎曾经使用过的子午鸳鸯钺,包括各类长短兵器,应有尽有,不过李阎一扫而过。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李阎接着往下看。 热武器类: “柯尔特m1911,弹容量: 7+1发弹匣供弹,弹头初速: 253 米/秒,战斗射速: 50 发/分,自动方式:枪管短后坐式。 值得一提的是,这款号称全世界出产最多的自动手枪,却出自柯尔特公司的老对头,fn 的灵魂人物勃朗宁设计。 备注:手枪这东西很了不起,但是相信我,对于个人而言,阎浮世界里它不值得迷信。 你可以花费15点阎浮点数换取它,并附带两个弹夹。一点阎浮点数可以兑换五个弹夹,无上限。 82-1式全塑无手柄钢珠手榴弹,内装62克tnt炸药,有效杀伤范围6到10米。 你可以花费8点阎浮点数兑换它。上限二十颗。 rpg-18火箭助推榴弹发射器,附带十枚火箭弹。 你可以花费200点阎浮点数兑换它 请注意,此类物品不具备任何特殊能力,只能随身携带。 请注意,只有通过阎浮点数购买的热武器可以带进阎浮事件当中,除此之外的任意热武器将在进入阎浮事件时被剥夺。 类似的热武器琳琅满目,李阎还看见一些具有使用要求的枪械,比如大口径狙击步枪之类的。 李阎并没有兑换大威力热武器的打算,至少不能现在兑换,冷兵器可以说收藏,你往音像店里搬颗火箭筒准备怎么说?藏也不好藏。 这些东西能兑换出来李阎比较能理解,毕竟,这次经历没有太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李阎接触最多的,还是拳头和兵器。 不过接下来的东西,让李阎的兴趣越发浓厚。 异物类,消耗品 格斗精华! 一级泰拳格斗精华:增强近战类专精3%,仅对60%以下的近战类专精有效。(专精低于30%不予显示) 10点阎浮点数/颗 一级空手道格斗精华,一级自由搏击格斗精华…… 李阎快速拨动着。 二级马伽术格斗精华:增强近战类专精5%,热武器类专精3% 仅对70%以下的近战专精有效。 50点阎浮点数/颗 二级古武术格斗精华(戳脚):增强近战类专精6%,其余描述描述同上 二级古武术格斗精华(咏春):描述同上 用不到啊…… 李阎自己的古武术专精已经达到了83%,明显是不能用这些低级别的东西, 五级(max)古武术格斗精华(八卦掌):增强近战类专精10%,不能用来突破70%,80%,90%的瓶颈。无其他限制 兑换它需要200点阎浮点数,仅限一颗。 这是…… 李阎了然。 阎浮事件中的东西,会变成自己的购买权限。包括自己面对的对手。 花费200点数兑换了这颗精华之后,李阎顺手买了四颗二级热武器精华,多少让自己的枪法准些。 五道流光四大一小涌入李阎的身体。 “你解锁了热武器专精。” 当前热武器专精:38% 当前古武术专精:89%+4%(后缀不予显示) 不能突破90%的瓶颈。 李阎忽然想起了张明远,他的古武术专精是69%,现在看来他也是卡在瓶颈上。 此外李阎兑换了柯尔特手枪和弹夹,尝试着对缩着的大门开了两枪。 两道火光闪过,毫无意外没有任何作用,不过李阎的确觉得自己握枪的时候更熟练了一些。 这是平常需要经过千锤百炼才能获得的手感。 李阎握紧双拳,后面的东西,越发地不可思议起来。 异物类,洪门刺青加持! 第二章 刺青! 异物类,洪门刺青加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贯穿肩膀青色四爪龙,意为青龙盘臂。陈浩南知道不? 效果:豁免流弹伤害5%。加快伤口愈合5% 花费20点阎浮点数。 除此之外,还有两条黑色蛟龙交错在胸前汇聚的纹身,意为双龙翻江。 效果:豁免流弹伤害10%,加快伤口愈合10%,对普通阴物有稍微威慑作用。 花费50点阎浮点数。 李阎翻过大概七八条,锦鲤,钟馗,夜叉斗虎,能战阎魔,恶鬼般若,不一而足,其中有一条几乎盘遍周身的黑色巨龙,足足可以豁免40%流弹伤害。但是再也没有其他属性。 李阎看过之后,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三道图案上。 第一个是四只三爪青色小鬼,神色狰狞地抬着一道黑沉沉的棺材,横七竖八十几条黑色锁链把棺材锁得死死的。 四鬼抬棺! 效果:豁免流弹伤害25%,加快伤口愈合25%,附加状态:强运,折寿。 花费500点阎浮点数。需要购买权限120%以上。 第二个是一池妖冶的黑色莲花,共有九朵,有的盛开正艳,有的含苞待放。 效果:豁免流弹伤害25%,加快伤口愈合25%,豁免与阴物接触时不断流失精气和寿命的阴蚀状态,并附加状态:纳灵(阴物亲和)。 花费800点阎浮点数,需要购买权限150%以上。 第三个是一头奇异猛兽,七窍淌血,双翼四足,身躯似狼,头颅似熊。 效果:豁免流弹伤害30%,加快伤口愈合20%,附加状态:凶!(百鬼退避) 花费1100点阎浮点数,需要购买权限180%以上。 洪门加持刺青只能有一个生效 这三道刺青是所有刺青当中价格最贵的,而且都会附加一个固化状态,但是里面最便宜的四鬼抬棺也要五百点。 而之前的格斗精华连同手枪,自己也才花了400点出头。 不过李阎之前粗略扫过,自信三千多点的阎浮点数是笔巨款。不用担心不够用。 四鬼抬棺强运的描述太过抽象,李阎觉得不太靠谱,黑莲刺青摆明不适合自己这样的武斗派,所以李阎选择了最后一个刺青。 那只异兽,名叫混沌。 技能卷轴类 惊鸿一瞥,略 黄巾符咒:气愈 清洗伤口以后,对不造成残废的中等以下伤势释放,会使其伤口缓慢愈合。中等以上伤势使其不再恶化(无特殊属性子弹,铁砂,钢珠等通过血肉蠕动排出体外) 战斗中无法使用,需要花费300点阎浮点数。 提示:由于本项技能卷轴是杀死猎食者获得的格外权限,且该猎食者所购买的也是限制使用次数的残次品,故本技能即使购买以后,每次阎浮事件也只能使用20次。 李阎印象很深刻的是,历江宇使用的那项黄巾符咒:镇愈,其效果简直堪称无耻,相当于强行吊一条命回来,可惜,自己似乎买不到。 即使如此,李阎一样觉得这东西很实用,虽然说是缓慢恢复,但是能保证伤口不恶化,已经是能救命的东西,在很多没有现代医学条件的环境里,人会因为一些轻微伤口发炎而致命,一旦陷入拉锯战的情况,这东西就相当于随身带了一个战地护士。还是不用绷带消炎药的那种。 杀人如麻:87/100(未解锁) 任务类技能,解锁可获得某一项传承的线索。 花费200点阎浮点数。 特殊类: 阎浮故事罐子:“上上”以上评价即可购买。花费50点阎浮点数。仅限一次。 描述:大千阎浮,无所不包。阎浮所闻一切皆为真实,砸破它,你会获得只存在于故事中的梦幻之物。 以上为本次所有购买权限,此次购买权限时间维持到下一个阎浮事件开始之前,貘的馈赠将在下一次阎浮事件时刷新。 没了?李阎看了看购买权限上的陈列的,又看了看自己的阎浮点数,即使把自己想买的东西买一个遍,好像还剩下不少…… 点数花不出去?真是幸福的烦恼。 李阎没有想过,自己的上吉评价只有500点,而且按照刚才的结算方式,即使是最顶级的大吉也只有600点(基础加200%) 而购买权限溢出5%里猎食者的59%是大头,这很难复制,也就是说李阎相当一段时间通过评价溢出获得点数,他完成了阎浮事件的所有要求,评价也相当之高,可即使是这样,加上坑和联胜的钱,用了es细胞补完剂以后,也就只有1204点,紧紧巴巴也不太够用。 而茱蒂一抬手送给李阎的黄金就价值2000点! 财大才能气粗。 强化以后,李阎的个人信息再也不没那么寒酸了。 姓名:李阎 状态:钩星,凶! 专精:古武术:89%+4% 热武器:38% 技能:1,惊鸿一瞥 2,黄巾符咒:气愈 3,杀人如麻:87/100(未解锁) 传承:姑获鸟之灵·钩星 一眼看过去,才刚刚经历一次阎浮事件的李阎在字面上已经碾压了历江宇,考虑到张明远这次除了基础奖励之外一无所获,可以说这次即使他开明兽之力全开,也一定不是李阎的对手。 历江宇是因为太过被动,几次阎浮事件的评价最高只有中平,本来这次他通过特殊道具拿到了猎食者的身份,以为十拿九稳,至少弄到一个一个上上的评价,没想到直接丢了性命。 这些一共花了李阎2000点出头,也就是说还剩下1200点左右,毫不客气地讲,一个行走完成一次阎浮事件,总共也不一定有这么多。 李阎又翻回到之前的热武器类,其实这些东西才是物美价廉,一把手枪便宜得不到二十点,贵的也在一百点以下,且威力惊人,你整个一千多点的刺青也挡不住…… 但是另一方面,这些东西都是分量不轻,携带极为不方便,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能拿多少子弹?能拿几把枪?难道自己扛着rpg到处走么? 话是这么说,李阎还是决定在下一次阎浮事件开始之前,尽量购买热武器,越是对自己身手抱有自信的人,就越明白火器这东西的好处。 刚要回去的李阎想起了那个描述极为夸张的阎浮故事罐子。 能得到只存在故事里的梦幻之物,是蜀山剑侠传里的紫青飞剑,还是圣斗士星矢里的圣衣?50点? 买! “你入手了阎浮故事罐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类似茶叶罐的椭圆形柱状物,密封完好,李阎用手指轻轻一捏,罐子龟裂开来,碎片洒落,一团柔和的光彩漂浮在空中,先是不断膨胀,然后又缩了回来,最后落在李阎手中,是半张被撕开的书页,被干涸的鲜血糊得严严实实,原本的文字一点也看不清。 被血浸透的黑魔法残页:佩戴之后会稍微抵抗黑魔法抗性。 备注:咋咋四,咋咋四,纳斯特呐哒咋咋四…… 什么狗蛋玩意!? 李阎有点凌乱的把这东西揣进怀里,打开那道半掩的门,露出一条长长的楼梯。 他步入阴暗的阶梯之中,周围一片寂静。 “砰,砰,砰。” 脚步一步一步踩在自己的铁质楼梯上,李阎的目光透过遮拦,看到楼下一片狼藉,躺倒的沙发,洒落的水,电视开着,不知道谁换了一张张学友的《饿狼传说》。 李阎按下遥控器让画面停住,扶起沙发,收拾好凌乱的周遭,天色已经微熹,店里的玻璃门开着,凉风习习吹进来。 他躺在沙发上,一切都宛如做梦。 “滴~” 光盘被吞进dvd里面,画面上一片黑白,一阵节奏明快的键盘声音混着打鼓和贝斯过后,周晓鸥那带着一股莽劲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生在哪里 我生下以后会不会哭泣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唱着没有祖国的歌谣 我不知道你生在何处 你死的时候有没有人哭 我不知道你要去何处 你的墓碑指向苍凉的天空 李阎手肘倚着桌子,鼻尖靠在手背上,越发激烈甚至沙哑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蜗。他却听的津津有味。 蓦地,他笑了起来,笑得越发肆意。 那是无比强烈地活着的感觉。 第三章 如是我闻,阎浮行走 次日,下了飞机的李阎一路奔着已经拆除的九龙城寨遗址而去。 这也是一个有过他这样的经历,身陷谜团的人一定会做的事。 九龙城寨公园,龙津义学。 颇有江南园林风格的长廊前头,有石刻的红字长联: 其猶龍乎卜他年鯉化蛟騰盡洗蠻煙蛋雨 是知津也願從此源尋流溯平分蘇海韓潮 “不好意思,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到老人这么说,李阎面色平静:“我知道在回归以前,城寨就已经被拆除,里面很多东西没人记得,不过候先生真的不再仔细想想?” 老人摇了摇头。 “年轻人,我当你在讲故事,我在城寨里住了十几年。城寨里确实有委员会和治安队不假,但是什么太岁,和联胜。听起来像是电影桥段。” 老人眼里露出几分唏嘘。 “那就是个贫民窟,没什么特别的。” 李阎坐了足足一分钟。 “打扰了。” 他起身往外走,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搜索香港殖民地时期历任华人总探长姓名。 没有黎耀光…… 李阎心中阴霾越来越重。 …… “龚茹新?我当然知道。” 对面西装革挺的男子点头,如果李阎没记错,这栋办公楼是茱蒂旗下的公司名下,而龚茹新,是茱蒂逝去养母的名字。 李阎心中狂喜,他咳嗽了一声: “他的女儿……” 李阎刚刚开口,就被对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 “不好意思,先生,直到龚夫人去世的时候,她也没有女儿……” …… 香港,九龙城寨公园,敬惜字纸亭。 橘红色的阳光透过绿荫撒下,路上嵌着碎小的鹅卵石,整洁干净。公园里各处摆着岭南盆栽,风景秀丽。 谁知道曾经有五万人蜗居于此? 天色渐晚,公园里的游客越发稀少。 李阎手里捏着一瓶啤酒,眼眶发红,嘴里随意哼唱。 “雪姑七友七个小矮仔,雪姑七友七个人勤奋……” “先生,第一次来这儿玩?“ 带着鸭舌帽子,笑容甜美的陌生女孩从李阎身边路过。 “不是。”李阎下意识摇头,“哦,不对,是。” 李阎改口。 女孩也没在意,从手里牵着的斑斓的气球里挑出一只画着白雪公主图案的,递到了李阎的手里。 “谢谢。” 男人点了点头,女孩笑着走开了。 李阎一手捏着啤酒,一手牵着气球,看上去颇有喜感。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往前走,哑着嗓子低声哼唱: “七个人啊有住七碌棍,对住雪姑嗰度un un un,一个窿啊插住七碌棍,un到雪姑瓜老衬。嘿嘿嘿……” 李阎朦胧着眼笑出声 “妈的!” 他猛地把手里的啤酒罐子扔了出去,砸在垃圾桶里发出嘭地一声。 “干嘛发这么大火,你大病初愈啊。” 李阎回过头来。 貘。 四下一片寂静,连滚烫火红的夕阳也定格了似的。 “都是假的?” “想想也应该知道,人是不可能穿越时空的,祖母理论你听过没有?” 李阎把眼睛紧紧地眯了起来,良久不语。 “不过,并不是假的。” 胖子脸上带着油腻的笑容。接着说: “这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但是相似的叶子却一抓一大把,如果一切都是梦,你的病怎么会好的,当然了,也许你现在依旧活在梦里。” 胖子最后还恶心了李阎一下。 “平行世界么?” 李阎沉思。 “对,也不全对。” “怎么讲?” “平行世界是对的,但是世界和世界之前的差距跟变化,恐怕比你想象得要大。” “继续。” 李阎饶有兴趣地接道,想到茱蒂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反而松了口气,如果跨越三十多年,身材惹火的熟女变成了**下垂的大妈,那李阎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 “人类一直妄图探索宇宙,但其实对自己脚下这片土地却不甚了解,也看不清楚所谓的真实,和可能发生的无限未来……” 胖子对着袖子哈了口气,擦干净一旁的花坛,然后坐下。 “一位刚刚去世不久的科学巨匠,他提出平行空间理论,并认为,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他,活力四射,热爱运动和跑步。” “其实他可以做的更多……比如精神植入到遥远富饶的星球泡外星妹子,又或者骑着扫把踢飞天足球……” “哈利波特?” “什么都不是,只是可能性。” 胖子啪叽啪叽嘴。 “我不太明白。” 李阎皱紧眉头。 “咱们中国人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假设,只是假设,中世纪被烧死的女巫们的确掌握着超乎寻常的力量,只是灭绝了,那么如果当时某个中世纪的王子脑子坏掉了,他宣称女巫并非邪恶,并且以女巫的力量掀起了一场不亚于工业革命的魔法革命,那么现在,你的生活,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就是可能性。” ”我好像有点懂了,另外,刚才那故事真不错。” 李阎皮笑肉不笑。 “又比如……”胖子,指了指地面。 “从这一刻开始灵气复苏,气功热的时候流传开来的所谓功法一夜之间变成了真的,各种修行门派纷纷出世,世界的规则也会因此改变,平行世界,再不平行。”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一定觉得你在耍我。” “难道我的理论有什么大的疏漏?” “并没有,但是你的奇思妙想我听上去都非常耳熟……” 说道最后,李阎冷笑出声。 胖子面不改色地说道:“我说的是可能性,而人类的想象力与可能性一样,都是无限的。” “所以,阎浮事件的背景,和你认知的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又面目全非。” 貘十指并拢:“阎浮,全称南阎浮提,是传说中孕育世界的宝树,树上每一颗果子,都是一个崭新的世界。而我们这些人,就像是那些在果子之间来回吞噬汁液的瓢虫。“ “也就是……阎浮行走。” 第四章 太岁! 胖子转头看向李阎,脸色晦涩难懂。 “有一些突发事件我必须马上去处理,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以后你不一定还有机会见得到我。” “我一直不太理解,传承和技能为什么分开计算?” 李阎单刀直入。 阎浮事里显示的个人信息是专精,状态,技能和传承,其他几项李阎都能理解,但是他不太明白的是,为什么把技能和传承分开,而不把传承当做技能的一部分。 “在国术中,有打法,演法,和练法之分,八卦掌里的母掌,秘手,绝招,加起来少数也有几十种,什么子胥过关,白马翻蹄,为什么不都列在技能里面?” 貘反问。 “这怎么一样。” 李阎摇摇头,无论是惊鸿一瞥还是黄巾符咒,都是有切切实实的描述效果的特殊能力,而武术中的招数其实是搏击经验的积累,需要活学活用,跟技能完全是不沾边的。 ”一样的道理,我换个方式来解释。” 貘说道。 “我在初入阎浮的时候,入手的传承是祸斗。山海经里记载行使火焰职权的异兽。同时,我也拥有一个名叫阳火咒的技能。” 他的指尖涌现出一团火焰。 然后把它弹射了出去。 “技能带给我的,只是一道火咒,购买就能使用,上下限没有浮动。抛开我能使用火球这一点,我还是一个普通人,而祸斗带给我的,是火焰本身。是一切能被称之为火的东西。是超脱凡物的钥匙。仙人可以撒豆成兵,穿墙御物,可不代表会这些的就有资格被称作仙人。当然,传承种类稀少,技能却五花八门,其中优劣,你要自己去比较,不知道我解释的清楚不清楚。” ”还可以。“李阎点了点头。 “貘这个称号,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六次阎浮事件,或者传承复苏程度达到百分之百。你就拥有了竞争你所有传承称号的资格。越珍贵的传承,竞争者就越多。” “传承本身具有高下?” “当然。” “这么说,我以后要自称姑获鸟,很难听。” “如果我没记错,曾经获得这个称号的女人自称夏获,不过明显梼杌,或者饕餮这样的称呼更适合你,前提是你拿得到。” “脱落者是什么?” “是害虫。”貘的神色平淡,“还有么?” 李阎想了一会儿。 “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忠告给我的话,没了。” 貘的神色有些惊讶。 “没了?你就不想问问,行走一次又一次阎浮事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又是谁制定的这些东西。” “我只关心它能为我带来什么,当然,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也很愿意听。” 李阎这话半真半假。 貘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他站了起来,使劲跺了跺脚。 “我挖掘的新人很多,但是其中第一次就能拿到上吉的评价的新人就非常少,最近运气不错。希望这份运气能多维持一段时间。” 他看着李阎:“把规矩给你讲讲,第一,行走之间的所有恩怨只能在阎浮事件中解决。不允许在现实中用任何手段干预其他行走的生活,第二,不要透露关于阎浮事件中的一切信息,第三,尽量不要使用传承和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能力和器物,必要时可以自卫,会有人帮你擦屁股,但是同时,你也会接受审查。第四,阎浮事件每两个月开启一次,找个没人地方,别吓坏小孩子,想回到那个房间只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冥想即可,就这些。“ “我的后半生,就要在每年六次的垂死挣扎中度过了么?” 貘看了他一眼。 “无论你的应对如何消极。阎浮也不会抹除任何人的生命,不过想打破制衡自己命运的枷锁,更要拿命去拼,对么?” “那么,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 “我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 …… “锵!” 李阎上身赤裸,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上有汗水滴下,汉剑环龙的铮铮铁声渐渐停歇。 在他的胸前,一只七窍渗血,似狼似熊的诡异猛兽趴伏着,周身皮毛竟然诡异地微微颤动! 李阎轻轻吐气,把汉剑放在架子上面,用温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 当他挥动环龙的时候,李阎甚至觉得自己能劈开子弹。 一个跑得快的人,不一定有多大的力气,可一个爆发速度快的人,他的力气一定不小。 钩星带给李阎的,就是无比酣畅的力量。就在刚才李阎挥动环龙的时候,他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挥出了足足五剑。铮铮的剑声甚至在他停手的时候,仍旧未停。 这应该是二十五年以来,李阎对自己的身手最为自信的时候,但也是二十五年以来,他对未来最为惶然的时候。 音像店已经关门了,此刻李阎回了沧州老家,在祖屋的练武房里。偌大的河间李氏,到了他这辈儿已经分家,几个表兄弟的感情还不错,他们各有发展,留在祖屋的一个也没有,大门也锁了很久了。 李阎回到祖宅,连同置办物件儿,重新摆开练武房,花了不短的时间。 他的面前是一把柯尔特手枪和10个弹匣,以及20颗手榴弹。 过了今天晚上,就是两个月了。 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李阎看了一眼,直接接通。 “喂?” “……”那边先是长长出了一口气,“呵,听你中气这么足,看来还有的活。” 对面是个青年男人的声音。 “我找了家老中医,病情有起色。” 李阎笑着回应。 “我去你的店里没看到人,你现在在哪儿,我找你去。” 李阎看了一眼钟表。 还有4个小时…… “我还有的活,等不到你哭丧。” “你的病真有起色?” “嗯。“ “要多少钱?” “甭操心。” 李阎坐在沙发上,“对了,张道静怎么样了,我也有好些年没瞧见她了。” 李阎嘴角一翘,想起了那个跟她姐姐有几分相似的张明远。 “道静,我也不知道,听说去了山东很多年了。” “她在山东干什么?” “嫁人了呗,这还用问?” “哦~” 李阎应了一声,神色恍惚。 “哎,说真的,你的病中医能治?” 那边的声音惊喜之余,还是有几分犹疑。 “告诉我地址,赶明儿我瞅瞅去。” “人家是世外高人,你说瞅就瞅?” “阎子,你可别跟哥哥逗闷子。你到底……” “这周末,我去看你。” 李阎忽然说道。 “好,就这么说定了,我让你嫂子给你做一桌子好菜。” 手机那边的男人话头不停,而李阎歪着脖子夹住手机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答应两句,双手则慢慢把子弹压进枪膛。手指摩挲着枪身。 …… 1986年,香港 “打人都冇力,你搞女人搞得腿软咩?” 红鬼叼着烟卷,带着几分痞气冲着拳头喊道。 “大力点!听到冇?”他抱怨着,“最近城寨真是青黄不接,乜鬼货色都上拳台。都放醒目一点,福义不是失踪一个拳手就冇人能顶了,听到冇?” 廖智宗阴沉着脸走过来,一句话就让红鬼的表情狰狞起来。 “阿红,太岁出事了。” …… 是夜,九龙城寨大雨滂沱,龙津道被淹了半条街,积水深的地方甚至没过腰间。 余束踩着埋到她脚踝的雨水,看了一眼一行人前面神色紧张的阿媚。 语气柔和:“你说的人在哪儿?” “前面那栋屋子就是了。” “好,你带路。” 她点了点头。 蓦然,几朵火红色莲花在暴雨中绽放出来,枪口喷射出的成千上百颗子弹在一瞬间倾泻而出!如同无坚不摧的钢铁洪流,扫进了人群之中。 …… 鲜血染红了半条长街,几十具尸体堆叠起来,余束打着雨伞,身上披着黑色的夹克衫。眉头颦着。 “太岁,我真的唔知道点回事?” 阿媚跪在雨里,眼神涣散,脸上带着血污。两条修长的大腿不住颤抖。 红鬼的脸色冷硬。 余束蹲了下来。捏着阿媚的下巴。 “大家自己人,你讲话我当然信,我记得你当初来香港在马栏出马,那个时候随便一个男人两百块就可以上你,你讲你跟我,我都肯信你,现在你跟我这么多年,我点会不信你?” “太岁……”。 女人站了张嘴。却咽了满口的雨水 余束把风衣披在她身上,把她搀扶了起来。 “喝碗姜汤,回去好好睡一觉。你自己拉扯弟弟很辛苦,我知道,就算真的遇到困难,你跟大家讲,我难道会不管么?” 阿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岁,我是被逼的,他们绑架了我弟弟……” “这么说你承认了?” 余束的语气不变。 阿媚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瞳孔中反射出雪亮的刀光。 刀子插进女人的太阳穴里,只留下刀柄在外面,她的尸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一串血泡漂浮在水面上游出了好远。 “阿红,把她丢远一点,廖叔,你带着其他人先回去。” 廖智宗看了红鬼一眼,点了点头。 红鬼抬起尸体,一时间也走了开来。 整条长街,除了暴雨,血和尸体,只剩下余束一个活人。 “还不出来,难道等我自杀?” 一个又一个的脚步声音由远及近。 高矮胖瘦,不一而足,他们虽然穿着雨衣,但是如果留心观察,根本没有任何一颗雨点落在他们的头上。 一二三四五……十一个人。 一个彪形大汉越出人群。 放下兜帽。露出一张疤痕密布的脸来。 “背弃阎浮之人,终将被阎浮所背弃……” “几十岁的人了,讲这种话不觉得丢脸么?” 余束啐了一声。 眼神忽然看向人群之中。 “死胖子,你满有本事的嘛,帝江都找不到我,却让你捡了个漏。” 貘脸色复杂的越出人群。 “本来是想培养新人的,没想到挖出一条大鱼。阎浮这么多果子,我还真是好运气。竟然找到了太岁……” “就算你们找到了我,十一个代行者,又能把我怎么样?” 女人歪了歪头。 “试试看才知道。” 有一个人上前,声音是个女人。 “哈哈哈哈哈~” 太岁放声大笑。 一轮巨大的黑色月盘擎空而起,暴雨肆虐下雷蛇狂舞,女人长发随风舞动。 “太~太岁。” 风雨为之一住。 余束转过头,看了一眼呆如木鸡的红鬼。 “不是叫你丢远一点么……” 第一章 倭寇!尸骨!猫又! “行走大人,你即将开启阎浮事件!” “你拥有额外的阎浮信物。” “你可以选择使用它替换掉本次阎浮事件。” “如果不愿意替换,也可以选择献祭它,使你在本次阎浮事件中的身份提升。” “身份提升之后,你将获得更多助力。” “献祭。” “你献祭了林语堂手稿,你在本次阎浮事件当中将获得更高身份。” 李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件事就是握紧了手中的汉剑环龙,按着泥土坐了起来,五根手指陷入被血泡的松软的泥土当中,涌出大片滑腻的血来。 李阎笑着看了看手上的的血垢。 “开门见红,好兆头。” 天色微微泛出鱼肚白,腐烂的枯黑叶子堆满大地。 折断的旗杆,散落的断刃,半截埋在落叶堆里的车轮,以及触目惊心,堆叠起来的残肢断骸。 李阎自己穿着一身贴身短打,齐腰甲已经开裂断开,似乎是古战场上的兵卒的打扮,他摸了摸搭兜,手枪和子弹夹正安静地躺在里面。左手握着的把手箱子,里面有二十颗手榴弹。 “你所兑换的热武器已经送达,必须随身携带,不能通过掩埋等方式隐藏或者转送他人,其残留的弹壳以及所有零部件会在你遗弃或者远离你200米后消失。” 李阎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购买火箭炮,不然带都带不走。 腿裙边上,血顺着泥土蜿蜒成字体。 时间:1592年~1593年 位置:平壤,北纬40度,东经127度 掐灭了国内最后一丝硝烟,统一日本的丰臣秀吉悍然出兵朝鲜,战国百年厮杀熬炼出的大名军队倾巢而出。一月时间,朝鲜三都沦陷,八道瓦解! 宣祖李昖出逃义州,并向宗主国明朝求援。 万历皇帝命山西总兵李如松任提督,兵部侍郎宋应昌任经略大臣,挟四万明军踏冰赶赴平壤…… 朝称壬辰卫国战争,日称文禄庆长之战,而明朝则称之为, 壬辰倭乱。 三眼铳,火绳枪,虎樽炮,百子火铳,强臂弓,狼筅,野太刀,铁统火炮,云梯,望楼,尖头木驴。 这是火药方兴未艾,冷兵器依旧称霸战场的年代! 本次阎浮事件的要求如下: 1,生存至明日朝三方第一次和谈。 2,~ 上面的血字忽然变成一阵鬼画符似的东西,血液像是痛苦的小蛇一样扭动,接着所有的字体都模糊散开! 过了没一会。血字重新成型,内容为之一变! 本次阎浮事件要求如下: 1,入手一样具有睚眦之力的阎浮信物。 2,至少杀死三种日本战国异兽。 3,至少杀死一名战国大名将领! 4,击杀丰臣秀吉第一军团指挥官小西行长! 完成以上任意要求阎浮事件正式开始。 备注:你欠我一条命,我现在要你还给我。 李阎面无表情,似乎对眼前的异状毫不意外,脑海里回忆起历江宇临死之前。射中自己眉心的那道黑光。 你在本次阎浮事件中获得特殊专精:马术70%,结束本次事件后遗忘,你也可以花费700点阎浮点数永久获得它。 你在本次阎浮事件中的身份提升。 你当前军职为:总旗。 貘的馈赠刷新需要12个小时,请耐心等待。 李阎站了起来,把已经龟裂的半身甲扯下来,身份的提升之余还给了他一段电影回放似的记忆。 这具身体原本是大明将领查大受手下一名总旗官,麾下领3个小旗,大约二十多人。在李如松四万大军开拔之前,因为朝鲜方面情报有误,朝廷曾派查大受领三千余人赴朝灭倭,大败而归,而李阎此刻,就是一名在遗落在战场上的明军。 蓦然,李阎耳朵一动,他单手提剑,朝着声音方向摸去。 …… 打着旋儿的凉风撕扯着破碎的旌旗。 李阎把环龙握在手里,手上子弹上膛。缓缓逼近一团黝黑色物事儿。 那是一只通体腐烂的野兽,埋首于尸堆当中,足足有牛犊大小,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从它身下传来…… 声音忽然停了,那野兽猛地转头,一只黑色长箭贯穿它的颅骨,上半张脸皮肉全无,露出惨白的眼眶,里面两团惨绿色火焰里散发出凶残的光。 它白森森的牙齿咀嚼着还冒着热气的血肉,其中一截人的断指清晰可见! 好个畜生。 “惊鸿一瞥,发动” 猫又,妖兽类,有控尸之能(戾气异化无法使用)牙齿与爪子带有腐毒。 威胁程度:浅红色。 李阎扣动扳机,三颗子弹一颗射进它的眼眶,一颗命中前肢,还有一颗射进了它腐烂的躯干。 子弹噗嗤一声溅起大团血肉,那猫又却好似无知无觉,只一个呼吸的时间,子弹头就铛啷铛啷被挤出体外,砸在地上的断刃上。 李阎收起柯尔特手枪,汉剑格挡于胸前,猫又闪电一般扑击而来。利爪直指李阎胸口。 刺眼的火星乍然而起,李阎下意识一眯眼,猫又抓准机会,腥臭的牙齿咬向李阎的脖颈。 剑刃如同扁舟在水中转向,划出阵阵涟漪。李阎双膝跪地,身子掠过猫又的下方,长剑从猫又柔软的腹部划过,紧接着仰天抽踢,一招鹞子翻天把猫又踢了开来。 环龙在身前一横,剑刃上黑血横流。 二十四母架, 银蟒出洞势。 猫又在地上滚了两滚,腹下不时有黑红色的脏器流淌出来。 李阎也神色阴沉,明明没有被咬中,脖子却一阵难耐的麻痒。 猫又四脚深深陷进泥土,眼神淡漠,它前肢发力,猛地跳跃开来,竟然要跑。 门也没有啊。 李阎冲了过去,猫又三两个跳跃却甩不开身后的李阎,环龙撕破空气斩落,带着滚滚风雷之势将猫又从中斩成两截! 黑血四溅之下,舞在空中的猫又前身竟然打了个转儿,张着血盆大口朝着李阎飞了过来。 李阎瞳孔之中,那两排腥臭的牙齿越逼越近。 抽剑,再斩! 铮铮剑鸣久久不绝~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钩星:增强持有者90%的爆发力和攻击速度。 “啪嗒,啪嗒。” 两团肉块一前一后落在地上。 被李阎两剑劈成了三块,猫又终于不再动弹。 “你杀死了异兽,猫又。阎浮事件进度提升。” 李阎捂住自己脖子,上下一搓,手掌干干净净,可麻痒的感觉却久久不散。 出师不利! 李阎骂了一声晦气,转身欲走,一只带着血污的手掌忽然攀向他的的小腿! 环龙长剑刚要削落,耳边听见有人微弱的呼喊。 “救,救~” 第二章 不识趣 李阎把长剑挎入腰间,小心地把他从尸堆里拖了出来。 男人裹着木甲片的小腹被铁砂洞穿,斑斑点点的血迹淌了李阎一手。他的额头烫如火炭,如果不是身体精壮,只怕早就一命呜呼。 “惊鸿一瞥,发动。” “姓名,邓天雄。状态:高烧,伤势中等。” 李阎没有过多犹豫。扒开男人的衣服,掌心对准男人的创口。发出一阵微熹的白光。 黄巾符咒:气愈 男人痛苦的闷哼了一声,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频率蠕动着,点点裹着血迹的铁砂被挤了出来。 李阎用剑尖轻轻一挑,创口露出鲜红的肉色,虽然依旧狰狞,血管却自动闭合开来,微熹的白光笼罩在伤口周围,经久不散。 男人大口喘息着,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他目瞪口呆的喃喃自语: ”天师道……” “兄弟,怎么称呼?” 邓天雄咽了一口唾沫。 “承武营六司校尉邓天雄,这位兄弟是?“ “承武营二司总旗李阎。” 邓天雄眨了眨眼,挣扎要起身却被李阎按住。 “小人拜见总旗大人。” 明朝军制复杂,各地又有所不同,以戚家军为例,十二人为一队,三队一旗,三旗一局,四局一司,二司为部,三部为营,总旗放到现在,差不多是个排长。 “你的伤怎么样?” 邓天雄神色复杂。 “大人……法术神奇。” “天雄兄弟,眼下是什么处境,我也不用多说,你我四下找找,如果还有幸存的兄弟,能救则救,不能救,当断则断。” “可我们现在……” 邓天雄神色凄然,三千多兄弟几乎尽折,冰天雪地,异国他乡,任谁也不禁有四顾萧索的茫然。 “我大明有天兵百万,一时受挫,朝廷必然卷土重来,邓兄弟留得性命,正要杀贼,怎能如此丧气?” 李阎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让人信服的气概。 邓天雄定了定神,忽然撩袍再跪。 “邓兄弟这是干什么?” 李阎急忙把他搀扶起来,只是他若存心想拦,邓天雄又怎么跪得下去。 “刚才一拜,拜的是朝廷上峰,这一拜,拜的是救命恩人。邓某粗人一个不会说话,总旗大人若不嫌弃,俺老邓一条泼命,便尽付了大人麾下。” 李阎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睛,面上不显。 “你我袍泽,今日有同生共死之谊,说这些干什么?还是先看看能不能多救下几个兄弟。” 邓天雄轰然称是。 姓名:邓天雄 状态:中等伤势,气愈。 专精:军技72%,马术66%。 技能:训练有素 威胁程度:蓝色(友善) 气愈术在这次阎浮事件里只能使用二十次,可李阎却心甘情愿地准备在这里多消耗几次。 在形势诡异复杂的壬辰倭乱当中,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总旗这个职位是让自己手下多出几十个听调不听宣的懒汉,还是几十条龙精虎猛,指哪打哪儿的敢战士,可就全凭自己的本事了。 此刻不招揽几条信得过的军汉当做班底,真到了明军大营,区区一个总旗,只怕比马前卒子强不了多少。 两人前后又找到十来个个还有一口气的明军,只是大多伤势严重,甚至有一个士卒被拦腰斩断,肝肠流了一地,痛苦呻吟却求死不能,被李阎干净利落了割断喉咙,让他解脱。 “救我,救我~” 李阎循着声音走了过去,脚下是一个穿着铁扎甲的中年男子,面须过颈,他后背中箭,箭头从前面穿过,右腿被压在断开的炮膛下面,脸色苍白。 “我是承武营百户,救我……” 李阎眼神一动,单膝点地。 “末将拜见百户大人。” “救我!” 男子的声音大了一些。 “大人莫慌,末将这就救你出来。” 李阎站了起来,抖了抖腿裙,往前靠了靠。 “快!快!” 男子虚弱地叫嚷着。 李阎的手搭在炮管上,双眼垂着。 “大人明鉴,眼下弟兄们被倭寇冲散,大人身为百户,只怕已经是幸存的弟兄当中军位最高,是大伙的的主心骨了……不知道下一步,大人准备怎么安置兄弟们?” “你先把那东西抬走,多叫人来,疼死我了。” 李阎慢悠悠地拍了拍炮身。 “不必。” 双掌合抱炮身,腰腿发力一扭,便将这黑沉沉的半截炮身移开。 这位百户大人的右腿已经被大炮砸断,腿骨歪得不成样子。 李阎作势帮男子固定断腿,嘴上问道。 “不如归拢弟兄,朝鸭绿江方向找寻大部队……” “你疯了么?” 中年男子低吼道:“朝鲜境内至少有万余倭寇,我们还没动身,就被人家灭得干干净净了。” 李阎眼皮也不抬:“那依大人的意思?” “先躲起来,换上朝鲜百姓的衣服,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李阎的语气柔和,似乎还有几分为难。 “我等乃大明天军,战时不能杀敌,也该尽早归拢大营前听用,大人此举,实在有阵前怯战之嫌啊。” “你懂什么,此乃以退为进之策。” “大人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放肆,我才是上峰,你敢抗命?” 中年男子色厉内荏。 那名给自己绑腿的男人却没有如同想象中那样连忙告罪。 他手上一停,眼神看向男子,嘴角向上一抿,饱蘸阴气。 “大人,你真是不识趣啊~” “你想……唔~” 李阎的手掌贴在百户大人后脖子,四指成爪向脊骨一按,中年男人身子一抖,面色由白转紫,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大概十个呼吸的时间,一股湿意从中年男子裤裆里沁了出来。他面色涨的紫黑,显然是不活了。 李阎蹲了一会儿,手掌去合中年男子的眼皮,背后忽然传来瓮声瓮气的男人声音。 “总旗大人~” 第三章 通译 李阎面不改色,悄无声息地把手指从男子的眼皮移到了人中上面,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转身。 “怎么了,邓兄弟。” 邓天雄铁塔似的壮汉,虽然有伤在身,标枪一样的站姿依然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我们逮住了一个细作,可能是倭寇。” “既然是倭寇,砍了便是,何必跟我说。” 李阎淡淡一笑。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李阎把眼光一转,说话的是个穿着淡蓝色布衫,头戴圆底纱帽的男子,三十许岁,瘦弱得一阵风就可以吹倒似的。 他被两名明军架着,跌跌撞撞地推搡过来。 李阎之前对六人使用了黄巾符咒,其中有三人和邓天雄一样,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剩下两人伤情也稳定下来,养个几日,不会再有大碍。 “这人躲在木桶里,我揭开盖子,他张嘴就是倭话。” 邓天雄指着男子。 “天兵明鉴,天兵明鉴。” 那人体弱筛糠,脸上冷汗直流:“小人是汉城府的通译,是跟随查副总兵一路来到平壤的啊。” 李阎打量了他一眼。 “你懂倭语?” 提到本行,男子似乎冷静了许多,他看了一眼问话的年轻人。 身材削瘦,高颧骨,双眼亮如大星,半身灰色箭袖,开裂的腿裙血污交错。 他定了定神,白净的脸上显出几分儒雅:“小人自幼随父出海,莫说倭话,就是红胡子的鬼语,我也略知一二。” 李阎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挥手让身后的明军松开他的肩膀。 “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 “小人自幼深慕汉家文化,本家姓宋名基,因为家中排行老二,取昆仲叔季之意,故而取名宋仲基。” “好名字。” 李阎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宋通译,敌腹之中,弟兄只想寻条生路,我等意欲南下归营,这一路上,还要劳烦先生了。” “好说,好说。”宋仲基一躬到地,心中却暗暗叫苦。 盖子揭开那一刻,他本以为被倭寇发现,这才用倭语大声呼救,没想到却是明军。 明国军队虽是友军不假,但是大多对朝鲜国人态度傲慢,这几个丘八更是胆大包天,竟然想在眼下倭寇已经基本攻陷朝鲜全境的情况下还要强行归营。简直当现在占据平壤城的小西行长是死人。 眼下落到这般田地,宋通译对明军不乏怨怼,一路上对朝鲜军队之脆弱冷嘲热讽,到头来还不是一触即溃?现在还要拉着自己送死。 心中虽然跳着脚的骂街,可脸上这位通译官可是丝毫不显。 眼前这人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辈。现在面子上还算恭谨,自己若是稍微不知趣,人家真翻脸宰了自己,还不是跟宰小鸡子一样容易? 李阎凑到邓天雄的身边,低声说着:“天雄,你盯着他,我们人生地不熟,想要活命少不得这人,他要是敢跑,格杀勿论。” 问题是他也没让宋通译走开,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瞟他一眼,像是“盯着他”“格杀勿论”这样的字眼顺着风就传到了宋通译的耳朵里,听得他浑身上下凉飕飕的,脸上还要保持微笑从容。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偌大战场上,李阎几人找到了二十多个活口,却只归拢了九个人,其他要么伤势太重,要么行动不便,只能放弃。 这里头有的人还算硬气,有的人却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李阎面上冷硬,邓天雄却牙关紧咬。 加上李阎自己,十人里面能走路的有七个,轮流搀扶三个伤员。这些人都是伤疲之身,万万经不得搏杀,一旦遭遇倭寇,李阎就白费了功夫,可一旦养好伤势,作战能力绝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能与之匹敌的。 一行十人。趁着初生阳光融化积雪,往山脚去了。 …… ”砰砰砰……” 柴门露出一张脸来,四十出头,满脸风霜。 宋通译咽了一口唾沫,用带着平壤口音的朝鲜话说道: “老丈,我们是大明的军队,是来打倭寇的,你……” 男人听到大明两个字的时候,已经用力压紧门板,语气惶恐: ”去别家,你不要害我……” 李阎虽然听不懂,但也不是白痴。胳膊肘往上一顶,脸上冷笑起来。 “怕是由不得你。” 一个村夫怎么可能跟老于搏杀,又经过姑获鸟强化的李阎角力,门板猛地被推开,村夫跌了一个跟头。屋里头传来妇人的惊呼声音。 一个个军衣汉子鱼贯而入,大多佩着兵刃,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那村夫一开始还拿起了砧板上的菜刀,被模样凶悍的邓天雄眼睛一瞪,吓得菜刀跌落。 里屋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应该是这人的妻子女儿。 刚及豆蔻的女孩缩在炕角瑟瑟发抖,年长的妇人一个头磕在地上,不住讨饶。 “说给他听,我们是官军,不是倭寇,弟兄受了伤,想讨一碗热水而已。” 李阎冷着脸对宋通译说道,“不耍花样,不伤人命。” 宋仲基把妇人搀扶起来,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这户人家才定了定神。 “几位兄弟,谁身上带着碎银子?” 几个军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名个子矮小的士卒忽然说道。 “俺娘给俺打了一个长生锁,是足银的。” 这人叫王生,虽然不似邓天雄有高达70%的军技,却有一个名叫天视地听术的技能,是一把侦查的好手。 “拿来。” 王生乖乖地把东西递了过去,自从李阎显示出一手神奇的气愈术救了大伙性命,几名军汉便以这位总旗大人唯首是瞻了。 李阎掂量了掂量,分量不轻。 他把长生锁放到妇人手里,回头给邓天雄说。 “四处找找,有什么吃的,或者用得着的东西,都拿出来。” 说着他让邓天雄俯身过来。 “要是有碎银子,也拿一些,多少你自己算,王生这长命锁值不少钱,咱别亏了。” 邓天雄点点头,一阵翻箱倒柜。 其他军汉进了屋子,围坐成门板边上,显得有些拘谨。 老妇人看了看手里的银锁,用牙齿咬了咬。又看了一眼自从进屋,就老老实实蹲在一边的军汉,眼神闪烁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厨房。 李阎看着满身伤疲的大伙,心中像是有一颗弦紧紧绷着。 这一行要突出重围,大不易。 “宋通译,你叫这老汉给我们找几身衣服,算在我刚才给的银锁里面。” 宋仲基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好一会儿才拿来两身粗布衣服过来。 “人家家里也不富裕,就这两身了。”宋通译强笑着。 李阎刚要张嘴,一名扒着门缝的校尉忽然低声喝道。 “大人,有倭贼!” 宋通译吓得手心一抖,手里的衣服就要落地,被李阎接住。 “王生,你扶着伤重的兄弟进后厨,其他人下地窖,天雄,跟我把衣服换上。” 李阎语速极快,却有条不紊,几句话说完,九名士卒像是上足了润滑油的发条迅速行动了起来。 不多时,里屋只剩下老汉父女,宋通译,邓天雄,和李阎五个人。 一阵放肆的谈笑声音逐渐逼近。 “砰!” 木板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 门口的人怒骂起来。 老汉脸上的汗水一层又一层。门板猛地被踹断开来。 两名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惊鸿一瞥,发动。” 倭寇(黑田长政军团) 专精:军技70% 技能:阴流刀术! 倭寇(黑田长政军团) 专精:军技70% 技能:火铳射击 两名普通倭寇,就有拥有高达70%的专精。 李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毛。 “喂,你!” 一名发际线往后,露出光洁额头的持刀浪人指了指宋仲基。 宋通译有些茫然。 “你,过来!” 浪人勾了勾手指,就算听不懂,但意思也很明显。 宋仲基咽了口唾沫,身旁的邓天雄不着痕迹地杵了杵他的腰眼。 “你敢耍花样,第一个死!” 宋通译赔笑着走了过去,用倭话打了个招呼。 李阎背靠水缸,环龙剑就在水缸后面,握枪的手埋在一边柴草里面,只要两名倭寇的神色有一点不对劲,他就会立即暴起。 听到宋通译说日语,两人意外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背着火铳的那名浪人拍了拍宋通译的脸颊。 “怎么,你会说日语么。” “会一点,会一点。” 持枪浪人环视了一周。 “你们家里怎么这么多人?” “是客人,客人。” 宋通译反应很快。 持刀的那名浪人往前走了两步:“客人么?” 他抓起桌子上邓天雄刚刚找到的地瓜干放到嘴里,大嚼特嚼。没由来的走到李阎面前,黑色的牙齿快要碰到李阎的脖子。 “喂,你会说日语么?” 李阎一脸呆相,浪人似乎觉得自己太矮气势不够,抓住李阎的脖领子使劲摇晃:“哦麻哈衣猴噶?(你是白痴么?)” 李阎没有反应。 浪人轻啐一声:“八嘎(傻子。)” 他把桌子上的东西划啦进自己的衣服,翻开柜子,嘴里嘟囔:“知道本大爷要来,提前把东西拿出来了么?真是懂事啊。” 他秃鹫一样的眼光四下扫视,忽然盯在了炕头上缩成一团的小姑娘身上。 邓天雄拳眼一紧,宋通译挡在倭寇目光之前,躬着身子笑道: “先生,我知道哪里有吃的。” 持刀浪人把刀抽了出来,刀身极长,黑色的刀刃顶在宋通译的肚皮上。 “让开。” 宋通译脸皮抽动,犹豫了一会,缄默地退到一边。 邓天雄脚步刚抬,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的李阎踢了踢脚跟,接着耳边传来李阎的轻语:“他又不是你女儿,你急个屁?还是你觉得大伙死里逃生很容易,由得你行侠仗义?” …… 两名浪人脸上带着嬉笑,指了指炕上的女孩。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最后那名背枪浪人舔着嘴唇走了上来。而持刀浪人则抱着肩膀在一旁咽着口水。 李阎宛如不知,双眼淡漠盯着老汉。 被一脚踹开的老汉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叽里咕噜着李阎听不懂的话,邓天雄看着磕头如捣蒜的老汉,心里也是一冷。 宋通译脸皮颤抖,一眼看向不动声色,满脸木讷的李阎,又一眼看向已经压在女孩身上的持刀浪人。手脚都在颤抖。 女孩的惊叫伴随着衣帛被撕开的声音,白花花的皮肉露在空气当中。 “当啷~” 厨房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妇人悲嘶一声,手持菜刀冲了出来。 “我草你们祖宗!” 宋通译吼了一句,鸡爪子似的双手扑向浪人。 黑色刀光像一张巨口,吞向宋通译的脖子。海水的咸腥味顿时弥漫开来。浪人嘴角泛起冷笑。 “叮~” “嗤~” 剑光如同一匹秋水。顺格!翻腕横抹! 浪人的喉咙血泉喷涌,他双眼圆睁,仰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鼻尖那张消瘦的脸庞。 李阎嘴唇轻动:“おまえはあほうか?(你是白痴么?)” 扑通! 炕上的那名浪人一个激灵,翻身去摸火铳,手腕却被邓天雄握住。他啊了一声,眼前的邓天雄牙齿森森。 浪人抬脚踹向邓天雄,耳边一道铮铮剑鸣长吟不绝。 …… “砰!” 李阎把宋仲基的脑袋摁在桌子上。 “宋通译,我是不是说过,别耍花样,还是说宋通译你仰慕汉家文化已经到了骨子里,连拼老命之前的怒骂都是我们汉话?” 刚才宋仲基扑上去之前,说得是字正腔圆的大明汉话。如果他真是出离愤怒,处于本能,自然说得是母语。 宋通译的脑袋被按住,却全无初见时候的唯唯诺诺,他双眼通红,用汉话大声骂道: “你们算什么天兵?狗屁天兵!朝廷年年朝贡换来什么?换来你们三千人的溃败!平时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看着我们妻女被人淫辱屁都不敢放,你们大明的百姓被人欺凌,你也是屁都不放么?大明国的人是人,我朝鲜国的人就不是人么?” 他唾沫横飞,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李阎拉着男人的脖领子,将他整个人丢在凳子上,右脚踹在凳子边缘,连人带凳子踹翻在地。 宋通译腰眼被凳子砸中,疼得倒抽冷气,半天说不出话。 “明国人比朝鲜人金贵这种话,轮不到我这个命贱的丘八去说。” 李阎把茶碗端在手里。 “不过我倒要问问你,你朝鲜百姓的命是命,我大明将士的命就不是?” 他指了指一旁的老汉。 “我们把命豁出去厮杀,守得是你们朝鲜的国土百姓,他不让我们进门,村夫畏死愚昧,我不在意。” 李阎抓住不住呻吟的宋通译的脖子,眼神逼视着他。 “可我倒要问问你,这个王八蛋对着我们大明将士都敢扬起菜刀,怎么对着破他家门,辱他女儿的倭寇就只知道磕头求饶?!” 他把手上的男人扔在地上,眼神阴狠。 “我他妈问你,他怎么就不敢对着倭寇举刀?” 宋通译唇角溢血,却说不出话来,趴在地上的他扫视一周,一个个明军士卒冷冷瞧着他。 “想让别人看得起你,拿你的命当命,那就让人看看,你这条命,哪里值钱?” 第四章 山中有鬼 东北番筒 类别:火绳枪 品质:普通 射速:1发/分钟 射程:200米 需求:军技专精50%以上或者热武器类专精65%以上 李阎来回翻弄着长长的火铳,手指划过枪柄打火的弯钩,然后把它丢给了王生。 “大人,这……” 还有些脸嫩的王生不安地攥了攥手心。 “咱们几个人里你年纪最小,拿着防身。” 发丝飘飞的邓天雄迈步走了进来,带进一阵嗤嗤作响的冷风。 “总旗大人,两具尸体都扔进了冰窟窿。没有尾巴。” 李阎把另一名浪人的打刀一竖,双眉微拧:“那也不能多呆了……” 他眼睛看向邓天雄:“倭人的刀不错,你用得惯么?” 邓天雄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俺还是用咱们大明的刀顺手。” “这样啊。” 李阎也没强求,这柄打刀制作精良,但是如果用不惯,还是不要强求得好。 “我能用。” 火炉旁传来一个声音。 说话的人脸上带着深重的皱纹,一只左眼是瞎的,脸像一截又黑又硬的树皮,他肚子上被布裹了一圈又一圈。看起来有些臃肿。 别人都称呼他刁瞎眼,是邓天雄的旧相识。 “我跟随戚将军的时候,在他的营盘练过倭刀。” “老刁,你身上伤重,没问题么?” 李阎问道。 他倒不是舍不得,算上李阎自己,九个明军手里只有六把刀,真出了情况,肯定是手里拿着刀的往前冲。 这人是十人中三个重伤员之一,肚皮被长枪捅出老大一个窟窿,实在不适合冲锋陷阵。 “没问题。“ 那人就此沉默,没有多说什么。 李阎把刀递了过去,他接过来拿袖子抹了抹,端详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总旗大人,那浪人身份不低……” “何以见得?” 老刁咬下紫黑色嘴唇上的一块破皮,开口说道:“战场上成建制的步兵,拿的都是长枪,倭寇也一样,很多农兵宁愿在长树枝上绑上一柄匕首,也不愿意使用更短一截的刀剑,这样制作精良的打刀,一般是在倭寇里面地位较高的人佩戴,像是“足轻”甚至“旗本”。” “刁叔,看不出你对倭寇还是挺了解的嘛。” 王生开了句玩笑。 老刁的独眼一转。 “俺独力搏杀倭寇的时候,你这小娃子还穿开裆裤呢。” “吹牛……” 王生有些不信地接了一句。 老刁桀桀怪笑着,不咸不淡地说:”跟李总旗干净利落的剑术相比,我的确不值一提。” 李阎知道这独眼老人没有说谎,他的军技专精只有63%,在这群人里算是中等,可身上却带着一个技能。 杀人如麻(92/100) 跟何安东不同,这可是冷兵器时代,像刚才那把火绳枪一样,一分钟能开一枪就不错了,乱战起来,凭的还是手里的兵器。 也就是说九十二个人。大多都是这老兵用刀甚至徒手格毙的! 王生,年纪虽轻,却是一把侦查好手。 邓天雄,突破了张明远都没有做到的70%壁垒。 还有这刁瞎眼…… 李阎救下这些人,个个都有其独到之处,查大受率领的这三千人里,有辽东镇的强兵,更有传说中的戚家军。 就算是情报有误,轻敌冒进,能把这样一支队伍打得近乎全军覆没,经历了战国百年战火的大名军队的确有他独到之处。 李阎不太了解那个被无数霓轰人追捧的战国年代,只记得一个名叫鬼之平八的名字。 本多忠胜…… 李阎唇角流露出一丝冷笑。 霓轰张飞么? “宋通译……” 李阎开口。 独自抹着菜油的男人抬起了头,李阎那番话之后。他倒是安分多了,也不再装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而是时刻冷着个脸。 “我们想要避开倭寇,往鸭绿江的方向。怎么走合适?” 宋通译抓了一把泥土,用手指钩抹着,没一会儿,倒也画出一个似模似样的地形图出来。 “从这走,从摄山下面绕一个圈子,到这儿有一个小地堡,当初朝廷在这里布防的时候,大概有二十几人,不知道倭寇怎么安排,但是一定不多,能避过他们,就成功了一大半。” “太远了。”李阎摇头。 “顺着这条河走不是更快?” 邓天雄也插了一嘴。 “河边都是倭寇,你想送死别拉着我。” 宋通译冷笑一声,态度强硬很多。 邓天雄也不生气,人家是本地人,又读过书。比自己懂,大头兵就这点好,听劝…… “我看摄山也不算险,能不能直接穿过去?” 李阎询问。” 宋通译脸色迟疑了很久,才犹疑地说:“可以试试,但是很危险。被发现的几率也大。” “夜长梦多。” 李阎有自己的考量,绕摄山费时费力只是一节,宋通译所指处周围地势开阔,被发现的几率确实不大,但是一旦被发现,被机动性高的骑兵团团围住,跑都跑不了。 横穿摄山不仅快,即使即使被发现,山路崎岖,骑兵进不来,李阎还有一搏之力。 从李阎等人围起来指指点点的时候,帮母亲端了一碗热汤递过来的女孩就待在一边,看着大伙指着小土包嘀嘀咕咕的,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什么。 “她说什么?”宋通译脸色古怪。“没什么,童言无忌。” 李阎有些恼火地抓了抓脖子,那里麻痒的感觉一直没有消退:“让你说,你就说。” 宋通译无奈地说:“这小姑娘说摄山闹鬼,小孩子的话你也这么认真?” “鬼?俺老邓活了三十多岁,还真没见过,要是男鬼还则把了,要是女鬼,嘿嘿……” 邓天雄不以为然。 倒是刁瞎眼嘬着牙花子: “鬼这东西或许是无稽之谈,可正所谓国之将亡,必出妖孽,这里现在到处死人,指不定真出什么邪性东西。” 宋通译咬着嘴唇,对于那句国之将亡,他并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感觉,但是那句到处死人却是打在了他心里。 倭寇入境以后大肆屠杀,单是晋州就死了六万人。李阎等人一路走来,路旁的皮包骨头的饿殍,挂在树上满身乌鸦的死尸,不知道见了多少。 “有鬼。” 李阎不着痕迹摸了摸胸口的刺青。 “那就更好了……” …… 入夜,距离李阎等人动身超过六个时辰 平壤城墙以西,瓦舍高低错落的庄子里。 “那么,真羽他们两个脱离部队说之后赶上我们,然后……就这么死了。这让我怎么向黑田先生交代?” 男人穿着素白色的吴服,上面有浅色的云绣。 洁白的脖颈和修长手指上带着清酒味道,他看着眼前捞上来的湿漉漉的尸体,儒雅的脸上有些为难。 “顺着冰河漂过来的,大概是朝鲜义勇军一类的东西干的。”男人身边的武士耸了耸肩膀。 “把痕迹处理得这么干净,不像是那帮乌合之众。”男人温和地摇了摇头。”是正规军。” “那,要追么?”武士问道。 “当然,我亲自去,分五名赤备给我,他们人不多,不然我们来的路上就碰到了。” 枯黄色水桶啪叽一声砸进水井里面。 已经裂开的麻绳不堪重负的噼啪作响,澄澈的井水从桶边漏下去。 男人抓起瓢舀了一口,冰凉爽口。 他神色满足,招了招手,两名倭寇抓着一名不足十岁的幼童,扑通一声扔进井里。 “填满。” 男人说完转身,身后是张狂燃烧的火焰。 他蹲下身子,食指划过尸体的喉咙放进嘴里。 干净的指甲上带着冻冰的血碴,入口锋利。 他神色惊讶。 “好快的刀。” 第五章 遭遇?遭遇?!遭遇! 雪花飞舞飘荡,在苍黑色的山岩上面裹了薄薄一层。 硕大的脚印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李阎的脚步一停。 “大人,怎么……咦?” 邓天雄的话一顿。 树上不堪重负的枯枝被压断,积雪簌簌而下,银裹落尽,映入大伙眼帘的竟然是一家围拢着篱笆的农舍。 “天雄,我们走了多久了?” “整整一天,已经走到山腰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路走到山腰,想烧点狼粪取暖都没有,倒看见了一户人家。“ 李阎沉吟了一会儿,这个时候天上已经露出了浅白色的月牙,众人身上的棉袍像纸糊的,完全扛不住风雪。 跟生冻疮比起来,所谓的山鬼似乎也不是多么可怕。 “走,过去看看。” 众人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神色谨慎,荒山野岭,忽然出现了一家农舍,任谁也会觉得不对劲。 走到农舍前面,宋通译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谁也没想到的是,从门里露出一张娇艳的面容来! 那女人长发挽成盘髻,脸蛋红扑扑的。单薄的麻布冬衣掩不住袅娜的身段,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众人。 “嘿嘿,这女娃子长得真是水灵哩。” 刁瞎眼虚着嗓子说道,任谁也能听出他话里的忌惮。 荒山,雪夜,独居的女人。 好故事。 宋通译走了上去,深深施了一礼。冲着女人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对李阎说: “她说自己一个人住,同意让咱们住一宿。” 说着他压低声音。 “不大对劲。” “瞎子也看得出。” 李阎冷冷回答。 众人鱼贯而入,噼啪作响的火堆让屋子里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明亮的油灯照亮了整个屋子,中间的火堆熊熊燃烧,上面架着一口铁锅,里头煮着芋头一类的食物。 “这一大锅,小娘子自己吃不完吧?” 李阎挑着眉毛冷笑、 女人听不懂李阎的话,只是矜持地笑着,她从锅里舀出满满一碗,给李阎递了过去,胸前宽松的冬衣敞着,露出白腻的锁骨,笑容妩媚。 众人死死盯着女人,有些沉不住气的王生甚至伸手摸向火铳。 李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放声长笑,伸手握住女人纤细的手腕,不顾汤水撒了一地,强行把女人拉进自己怀里,大手在女人腿上肆意摸索。 女人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李阎的眼神深处极冷,在女人耳垂旁轻轻说道: “小娘子久居深山,想必寂寞的紧,我等自明国远道而来,正解娘子闺中……“ “啪!” 邓天雄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咽了口唾沫。 那女人眼睛红肿,身体因为愤怒不住颤抖,雪腻的巴掌扬着,李阎的脸上有鲜红的指印。 她接连后退,冲进里屋把门反锁起来。 “……” 李阎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大伙轮流守夜,天亮赶路,一切顺利的话,明天天黑之前走出摄山。” “大人,这女子……” “明天一早就走。” 邓天雄知趣的闭嘴。 “咕噜噜~” 众人的眼光落到了王生的身上。 王生脸上一红。 有军汉笑了一声,拿起勺子盛了一碗给王生递了过去。 “慢着。” 李阎忽然开口,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张饼,撕了一块扔给王生。 “吃这个吧。” 大伙面面相觑,也都点了点头。 王生接住,左右看了看。 “你这娃娃瞅个啥,李总旗叫你吃,你就吃呗。” 刁瞎眼笑骂了一句。 王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蹲在角落里小口小口撕扯着硬邦邦的面饼。 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谷物的香味扩散开来,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李阎扫过一圈,眼睛掠过众人坚毅又缄默的面容,心中有些感慨。 这里看似比不上拳台上的生死凶险,可李阎却一刻也不敢放松。想在拳台上活下来,需要的是拳头本领,但是想在这里突出重围,想在未来一段日子的战场上保住性命,这些还远远不够。 眼前这些大头兵打心眼里的信任更让李阎觉得沉甸甸的。 ”李总旗,趁着这里有火堆,我到外面找些干净的冰块过来,化成水大家留着路上喝。” 刁瞎眼忽然开口。 “刁叔,你歇着吧,我去。” 一个浓眉军汉子拍打着手掌站了起来。 大伙也纷纷附和,但是刁瞎眼并不领情,他淡淡地瞥了那军汉一眼。 “你小子是觉得我老得连这点事都干不好了?” ”刁叔,这怎么话说,你老这伤……” “伤个屁,你这兔崽子看着魁梧,咱俩搭搭手,我一定放倒你你信不信?” “不是~您这不讲理,我好心好意……” 刁瞎眼摆了摆手,独眼看向李阎。 “李总旗,你怎么说。” 李阎看了看外面逐渐停歇的风雪,说道:”天黑之前回来。” “得嘞。” 刁瞎眼抓起打刀,就要往外走。 “刁叔。” 腮帮子还鼓着的王生跑了过来,把手里的火铳递了过去。 “你拿着这个,要是路上碰着个狍子啥的,打回来给俺们填肚子。” 老刁打量了一眼王生,拍了拍他的脑袋:“还是你小子会说话。” “嘿嘿。” 王生闻言傻乐。 老刁背上火铳推开门,嗖嗖冷风吹歪了他枯白的胡子。他眯着眼睛,迈开靴子走进屋子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大伙守着火堆,里屋还有个被调戏了的朝鲜良家妇女,谁也不好意思大声说话。 时间缓慢流逝,正当李阎干咳一声想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的时候,木门外面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打扰了。”(朝鲜语) 门板吱哟吱哟地被推开,一个穿着裘皮大衣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唇红齿白,面色儒雅。 邓天雄眼神一冷,但随即就反应过来,路上他们已经换掉了明军的衣服,此刻衣着像猎户和农民多过像士兵,没必要过于紧张。 男人用朝鲜话问了一句什么,宋通译已经啊的一声站了起来,非常热情地走了过去。 两人聊了两句,大概是”听口音你是平壤人?”“上山借宿”“我也是啊”“幸会幸会”之类的话,气氛还算和谐。 青年身后涌进来四名面色阴冷的男子,个个佩刀,刀鞘火红。 “大人,你看他们的刀。” 邓天雄低声说道。 没想到跟宋通译聊得火热的那名男子忽然转过头,眼神错愕又兴奋,用字正腔圆的汉话问道: “大明人?” …… 刁瞎眼用衣服兜了两大块冰,打刀挎在腰间,发丝随着飘舞的雪花不断抖动,他确实老了,老得有些抗不住风霜。也许有一天刀都握不稳,那就真的该自己的儿子顶上了吧。 蓦地,他眼神一凝,雪地之中,正有一只野獐子左顾右盼。 刁瞎眼橘子皮一样的脸上绽放出笑容,他举起火铳,用独眼对着野獐。 “砰!” 野獐应声而倒,刁瞎眼却皱起了眉毛,没有理会地上的死獐子,而是缓缓转身。 二十米开外,一具鲜红无比的胴丸武士铠甲静静站着。像是矗立在雪山上的一团鲜红火焰! 锹形的星兜里像是漂浮一团没有形体的幽灵,两团幽幽的冷光浮在空中,袖甲,皮笼手,臑当,皮沓,甲片勾连起来,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威慑力! 华美,威严,森冷。 刁瞎眼穿着半秃的羊毛衫,发丝间尽是雪花颗粒,邋遢又寒酸。 两人站在一起,像是武士与乞丐…… 瞎眼老卒把冰块和火铳统统扔到地上,从受伤的肚皮上扯出沾血的布条,一圈一圈绑在自己持刀的手腕上,牙齿咬住绳结狠狠一拉,眼神活似孤狼。 “狗倭贼……” 第六章 乱局 裘袍男子看向邓天雄:“大明人?” 邓天雄脑子嗡地一声。 四名带着火红刀鞘的男子一脸茫然。 最先反应过来是王生! 少年半蹲着的身体一瞬间俯冲而出,他牙关紧咬,唇边的细细绒毛轻轻摆动,刀出如春雷乍破,扫向男子的双腿。 “啊~” “咦?” 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一名军汉掀起铁锅,沸腾的汤水扬在空中,邓天雄脚踩长刀,脚掌发力向外一撮,刀身厉啸而出,刀尖直指男子和火红刀鞘护卫之间! 风声压低了燃烧的火堆,火苗疯狂扭曲抖动。屋子里顿时一暗,所有人的影子都拉的极长。 王生的刀刃已经沾到男子的小腿,离男子最近的那名火红刀鞘男子呐喊着听不懂的鸟语,细长刀身舞成一片凄厉红色,却被邓天雄的刀挡了一瞬,救主不及。 王生冷漠的脸毫无波动,只是握刀的手又紧了几分,蓦地,他的脖子一寒,滑腻的冰冷感觉在一瞬间传遍全身,这近在咫尺的一刀,竟然怎么也砍不出去。 其他人双眼圆睁,他们看得明白,一束湿漉漉的黑色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住了王生的脖子,少年双眼圆睁,手掌无力地松开,刀柄还未跌落,一道火红色刀光已经从下自上,撩向少年的脸庞! “砰!” 余音袅袅不绝,刀身刺耳的哀鸣不绝于耳,那名武士连续后退,双手不断颤抖…… 李阎双手持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裘袍男子,刚毅的脸颊被火光映照成火红一片。 …… “你子弹打完了,还指着我干什么?” 男子神色从容。 “砰!” 火光一吐,男子眉毛一抖,脸色震惊。 子弹掠过他的头发。被烧焦的味道依稀可闻。 李阎眼神狠辣:“你来猜猜,我现在子弹打完没有?” 男子低着头,忽然笑了起来。洁白的手掌忽然抓向王生。 “砰!砰!” 火光接连喷射而出,两颗子弹擦着男子的脖颈而过,空气中的火药味道盖过了食物香气。 莫说男子,连邓天雄等人都目瞪口呆。 李阎扬了扬枪口。 “你再猜?” 邓天雄冲过去把王生拉了回来,一把扯下他脖子上的诡异黑发,死命掐着他的人中。 “这人有点不对劲,我明明瞄准的是他的胸口。” 李阎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纳闷。 在开枪的瞬间,李阎隐约感觉得,子弹好像穿过了一条黑影…… 从第一枪,李阎瞄准的就是对方要害,可却被武士用刀格挡开了,更准确的说,是子弹自己撞上了他的刀口。 即使是有钩星加持的自己,也不敢说一定能做到刀劈子弹。 而后面几枪更是邪门,别人看来是李阎猫戏老鼠,李阎哪有这闲心,只是没有打中,顺手装逼而已。 惊鸿一瞥,发动 赤备武士!传自甲斐之国的特殊部队。 状态:无甲胄(防御力下降70%,敏捷上升40%) 专精:军技77% 技能:真·阴流刀术 甲斐之魂 强军(集团作战战力上升) 威胁程度:浅红色 威胁程度*4:深红色 小早川正和,小早川家族幼子。 状态:大名之血(有鬼神之力护佑,一切伤害减免10%,阎浮行走造成伤害减免25%) 专精:古流剑术79%(神道无念流) 技能:饲鬼之术(菜菜子) 威胁程度:红色 饲鬼之术? 李阎活动了一下手指。 小早川的惊惧之色久久不能衰退:“大明的火器竟然先进到了这种地步?!” “不对!” 小早川很快就反应过来,因为这个男人的同伙竟然露出了和自己一样惊讶的神色。 他眼睛转了转,望向柯尔特手枪的眼神无比贪婪。 ”万历皇帝的军队,好像距离平壤还远得很啊。” 他毫不在意李阎的枪口,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是那支溃军的漏网之鱼?” 邓天雄一口口水吐在地上:“小倭贼,汉话学的倒是不错。” “是为了躲避我们的搜查躲上了山么?” 小早川往前走了两步,李阎往前一步,枪口往上抬了抬。眼中的意味非常明显。 男子毫无惧色,他环顾一周,歪了歪头:“而且你的人受伤不轻啊。” 除去老刁和宋通译,剩下的七人个个带伤,长途跋涉已经非常吃力,真正能跟这几个精力充沛的赤备武士走上几个回合的,只怕也就只有邓天雄等两三个人而已。 “一枪一个,能废多大事儿?” 李阎面上不屑。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小早川笑着。 “砰!” 李阎调转枪口,冲着里小早川最远的那名武士就是一枪! 子弹射入了那名男子的肩膀,血珠飞溅出来。 那名武士痛呼出声,而邓天雄等人分明看见,子弹射中那名武士之前,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干枯手掌从中一拦。子弹穿过手掌,方向也随之歪斜。 李阎明白了什么,虎吼一声“退后”,所有明军纷纷远离了小早川。 与此同时,小早川阴沉着脸让几名武士靠近自己。 未知东西总是让人恐惧的,可李阎是个例外。 饲鬼之术,菜菜子,说白了跟巴蛇差不多。 李阎朝小早川开枪的时候,菜菜子几乎快得看不见,朝距离他较远的武士开枪,菜菜子的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不过一个是强攻,另一个则类似诅咒。 局面一下子僵住了。 小早川不着痕迹地往屋顶瞟了一眼。 房梁上面,一只关节倒错,白衣黑发的女人倒悬着,缓缓往李阎等人的方向爬了过去…… “小早川大人,我们一起冲过去!” 一名武士低声说着。 小早川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他乱枪射过来,我可是一定不会死的……” “李大人,这小倭寇身上闹鬼啊。” 宋通译也低声说着。 李阎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脖颈,那里的麻痒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刺痛。 好的不灵坏的灵,他暗暗骂了一句,舔着嘴唇说道:“天都黑了,老刁应该早就回来了才对。” 与此同时,小早川也皱了皱眉毛:“山本怎么还没回来?” 两人的话几乎同时落地,又同时讶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各自脸色数变。 …… 菜菜子已经爬过了房梁,身子像是从墙壁里长出来一样,如同择人而噬的母蜘蛛,被浓密黑发遮住的怨毒双眼死死盯着靠墙站着,嘴唇青白的王生,枯槁的手爪慢慢地伸了过去…… 一只白洁的柔荑裹住菜菜子枯槁的手掌,娇艳的脸庞贴着菜菜子的黑发。硬生生拦在了王生和菜菜子之间。 “喝,哈~” 菜菜子张着嘴无声怒吼。 女人的双眼眯着,朱唇轻吐:”小妹妹,别碍事……” …… 走过篱笆,眼前是黑洞洞的门口,若有若无的暖意被寒风吹得丝毫不剩。 一个脚印又一个脚印踩在雪地里,血液透过指缝流下,身后背着一柄赤红色的武士刀,手臂一匝一匝杂乱缠绕着不断摆动的布条,凌乱的头发四散而舞,浑浊的眼神向外鼓动。 他紫青色开裂破皮的嘴唇紧紧抿着。 “快到了” …… “等!”小早川说着,目光诡异。 “不能等了!”李阎握紧环龙汉剑,牙齿咬得很紧。 “嚓~” 火药味一触即发,靴子踏进屋里的声音格外明显,一瞬间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刁瞎眼周身浴血,鲜红的腹腔随着他的呼吸鼓动着,披散的枯发垂落至肩,通红皲裂的手背握着一束辫子,辫子下面滴血的的头颅双眼圆睁,被风吹的来回乱晃。 老人腰背挺拔,独眼中满是模糊血色。 “李总旗,倭贼上山了。” 第七章 生死唯搏 “砰!” 在众人因为老卒的身影略微失神的时候,李阎毫无犹豫地扣动扳机,火光喷耀而出,不偏不倚地打中了一名赤备的脖子! “菜菜子!”眼见着那名赤备软软倒地,小早川惊怒交加。 “杀!” 李阎丢开空膛的手枪,手提环龙一马当先。 “伊刻奏!” 小早川双目赤红,抽出腰间的武士刀,自下而上迎向李阎。 邓天雄闪身冲刺,双拳挟裹着风声和枯草根轰了上去,率先杀向那名肩膀不便的赤备,丝毫不顾及左右两道赤红刀光劈来。 一名军汉呐喊一声,甩出手中长刀,刀身带着嗡嗡风声轰鸣而去,邓天雄似乎背后生眼,脚踝一扭,让过夹击的红色刀光,背后飞旋的长刀不偏不倚地撞在两把赤红武士刀上! 邓天雄伸手接住刀柄,滚地翻身手中刀扫向二人下盘,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与身后军汉的配合天衣无缝! 刀光将至,两名赤备却面色冷漠,其中一个甚至嘴角一勾。 “天雄松手!” …… “铛!” 秋水一般的环龙剑刃与武士刀相撞的那一刻,小早川倒抽一口冷气。 “这明人好大的力气。” 眼前这高瘦明人杀气腾腾,双眉倒立如淬火刀锋,手上的刀劈过来的时候,黑压压地好像山崩一般。 环龙和武士刀相撞数次,激扬的刀剑交击声音在空中爆开,两个呼吸的时间,小早川便落入了下风! “这人莫非是大明的哪一位悍将不成?” 小早川额头见汗,心中倒也不算慌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菜菜子忽然失去了联系,但饲鬼之术并非完全没了用武之地,要知道,小早川饲养的鬼物并不止菜菜子一个…… 他嘴角斜斜一抿:“来啊!” 小早川的表情和气息变化在李阎的惊鸿一瞥之下一览无遗。对方武士刀从胳肢窝刁钻劈来,李阎眼神一动,忽然高喊一声: “天雄松手!” 说着,左臂放在背后,拧腰让过武士刀,蹬地朝着邓天雄而去! “可恶!” 小早川惊怒不已,对方这般做派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双手握紧刀柄,小臂往左上方微微抬起,四只通体黑色,表情空洞的婴孩从背后攀上了小早川的肩膀,普通军汉察觉不出,只会感觉男子的气息一下子变得阴冥晦涩起来。 “你会后悔的!” 黑色婴孩尖啸起来,武士刀被浸染成纯黑色,伴随着啸声劈落向阎,这一刀之迅猛,比起钩星状态下的李阎还要快上三分! 李阎的腰身扭在空中,耳边传来呼啸阴风,眼神里的戾气瞬间浓郁了起来! 头往右转,腰往左蹲,环龙剑刃右手换过左手,由体后翻转突刺,转眼间杀了一个回马枪! 斗剑母架二十四势,苍龙拗首! 好算计! 小早川心里如同浇下一盆凉水,知道上了李阎的恶当,此刻抽刀已经来不及,足足有一米三的环龙汉剑怒啸着直奔自己面门! 生死关头,他的舌头一卷,发出一个古怪的音节,四只黑色恶婴面容扭曲,七孔流血,忽然张开满口细碎尖牙,跃向李阎咬了过去! 噗嗤! 剑尖穿过一名白衣黑发的女子头颅,而四只狰狞恶婴化作实体,已经到了李阎眼前。 “吼!!!!” 不知道何时到了墙边的小早川噗嗤一口老血喷了出来!那异兽吼声似乎踏破荒古,带着无可匹敌的凶悍气息汹涌而来!轰入了他的脑子里! 几只恶婴啪叽啪叽地落在地上,浑身抽搐,没一会儿就消散成黑气回到了小早川身边。 李阎除了钩星之外的第二个永久状态。 凶!(百鬼退避) 擒贼先擒王! 李阎抖落长剑,不顾眼前瑟瑟发抖的菜菜子,奔着小早川杀了过去。 …… 邓天雄缩紧身子,雁翎刀距离砍在赤备的小腿上只有两寸余。 右面那名赤备手腕一翻,武士刀划向邓天雄肚皮,另一名赤备扬刀下刺,刀尖直奔邓天雄的手腕。 肩膀中枪的那名赤备军背倚着两名同伴,他右手单握倭刀,刀身抖落开来,三名持刀明军齐齐上前,竟然一点便宜也占不到,反而被他找到机会,划破了一名明军的胳膊。 “天雄松手!” 邓天雄心尖一颤,手背上点点的凉意袭来,他本意是想拼一拼的,可李阎一句怒吼,他还是咬着牙缩手松开刀柄,腰间一曲,滚到了门口刁瞎眼的身边,可手指和前胸却都被划过一道浅浅的伤口。 邓天雄心中寒气大作,赤备的刀比他想象得还要快。 此刻三名赤备军呈犄角之势,三人眼中红光一闪。 甲斐之魂! 逼得邓天雄弃刀的那名赤备刀尖挑起雁翎刀,左手横握刀柄,嘴角绽放出一丝冷笑,他阴沉地瞧了一眼刁瞎眼手里的人头,环顾一周,冲着众人勾了勾手指。 此刻凡是能站起来的明军一拥而上! “老刁,你往后!” 邓天雄吼出声来。 身后没有声息,邓天雄几乎咬碎钢牙,却没有回头,只是夺下刁瞎眼手里的打刀,嘶吼上前,背后是风声呜咽。 …… 小早川眼前一阵发黑,他从袖子里抖出一只雪白的小饭团吞到嘴里。脑子里那阵疼痛稍缓,刚刚抬起头,环龙剑已经扑来! “嗤!” 小早川头一歪,剑尖刺进木板,他反手撩起武士刀,胳膊刚抬,环龙剑刃已经咔吱一声横过自己的脖颈。 “叫你的人停手。” 李阎冷冷说道。 小早川舔了舔嘴唇:“气运护佑,百鬼不侵……我抓到一条大鱼啊。” “去你妈的。” 李阎手腕一抖,环龙斩过小早川的胳膊,却卡在了里面。 小早川的脸色一片苍白,两股氤氲黑气从他的鼻腔汹涌而出,李阎抬剑侧脸让过黑气,环龙如同白莲绽放,刺在小早川的裤裆,胸口,和喉咙,发出一阵阵金铁交击的声音。 与此同时,小早川身上的红光越发浓郁起来。 菜菜子痛苦闷吼着,一道道黑气从她身上四散而出。 当手中环龙剑刺向小早川喉咙却刺不进去的时候,李阎当机立断,手指朝环龙上一划,一滴鲜血顺着剑锋砸在小早川的身上。 血蘸! 小早川,赤备,邓天雄等明军,乃至李阎此刻都杀红了眼睛。 宋通译躲在墙角,喉咙干涩,双拳却握的很紧,血花和断肢在他眼前翻涌,他抓起一块趁手的木板。却始终没有上前的勇气。 “唉~” 荒屋当中,一声不知从何而起的女人叹息声。 小早川眼神一突,双手握住脸庞,阵阵的黑水从他口鼻止不住地喷涌而出。看上去分外狼狈。 “将军,动手!” 劲力直透剑背,环龙长剑挥洒而过,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第八章 摄山女(上)(本章大修!) 带着浓烈腥味的血液洒满墙皮,小早川的视线不由自主的仰望向房顶,然后猛地坠落。 “咚……” 视线里一片血色,无数死状惨烈,哭嚎着的恶鬼冲着自己扑来,小早川吃力地眨动着眼睛,最后定格在一片黑暗当中。 “目标处于反噬状态,弱点被发现的概率上升500%。” “你发现了目标的弱点!下一次攻击释放速度增加100%伤害加深100%。” “目标死亡。” “你发动了血蘸,所造成额外伤害为0%,钩星状态暂时消失,时长为一个小时。” 来不及瞥这些信息,更来不及细想那女人的声音是谁,环龙雪亮的剑身一转,李阎双眼扫视了一瞬,急匆匆地迈步而去。 “小早川大人!” 一名眼尖的赤备军看见小早川的飞扬的头颅,目眦欲裂。 他心中一乱,手中贪了一招,倭刀斩断一名军汉的手臂,却被对方着整个人扑在了身上。 “噗嗤!” 邓天雄脚下发力跳起拧过腰身避过面门一刀,刀身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用猛力之下小腹的伤口崩裂开来,溅起的血点跟锋利刀刃齐齐落在那名被抱住的赤备身上! 惊鸿一瞥之中,那名中刀赤备军身上的红光迅速消散,可剩下两名赤备的却一下子浓郁起来! 甲斐之魂(3):人数不满五人,只能提供最基本的状态加成。 吮魂:阵亡的赤备军会为战友提供攻防加成,具体数值受阵亡者的能力高低所决定。 另一名赤备军沾满鲜血的武士刀毫不犹豫地将阵亡的赤备连同奄奄一息的明军刺了一个对穿。然后一个后跳避过明军的夹击。 最后一名赤备军趁邓天雄刀势已尽,倭寇刺向的他肩膀,而环龙剑刃已然劈至! 那名赤备军毫不畏惧地对攻而上,清脆的兵器撞击声音接连响起,蓦然,环龙刺破刀围,戳向那方肩膀,那名赤备军脚下一蹬,朝后方退去。和刚才赤备背对着背,两人的眼睛冷冷伺着周围四名满身血污,缄默如青山的疲伤明军。 此番乱战,场中数人脚步腾挪却分毫不乱,兵器相互游曳在其中两人或者三人之间,彼此间锋刃错落交叉。血光和刀光一同旋舞。 不大的瓦舍之间,倒着足足五具尸体,刁瞎眼生死不知,王生站都站不稳。 李阎看着倒在赤备军身前,的已经没了气息的两名明军将士,轻轻开口: “都退后,帮我掠阵。” 邓天雄脸皮抽动,却还是和其他人一起向后退了两步,却看到李阎冲自己挤了挤眼睛…… 李阎摘下头上的网巾,褐色长靴中的脚趾犁动,宽长的环龙剑刃直指二人。 在李阎眼中,一名赤备军的威胁程度是浅红色,而小早川则是红色。 可在赤备军看来,小早川正和的威胁程度是毋庸置疑的黑色! 比起寻常赤备丝毫不逊色的剑术水准,神出鬼没,只要沾上一点就会瞬间失去反抗能力的菜菜子之发,还有各种诡异阴毒的鬼术。 除非是五名以上的赤备军一起发动甲斐之魂,凭此震慑住小早川大部分的鬼物,否则,即使剩下的三名赤备加在一起,也不会是小早川的对手。 而自己刚刚与眼前这名明军将领对过几招,他比自己强不假,但绝对不可能有猛鬼相助的小早川大人。 “凭你不可能杀死小早川大人,你一定用了什么诡计!” 两人并肩而立,左边的那名赤备军大声呼喝。 李阎听不懂他说什么,他想了想,冲着对方一挑下巴,讲起了那句在上山之前从持刀浪人那里学会的日语。 “你是白痴么?” 两名赤备对视一眼,对着李阎冲了过去。 “甩刀!” 李阎忽然大喊一声,其他人还愣了一瞬间,邓天雄反应最快,对准两名赤备甩出了手里的雁翎刀,刀声呼啸中,其他人如梦方醒,把手里的家伙事儿都甩了出去。 宋通译一直眼巴巴地看着,眼见这样的情形,似乎终于找到宣泄的机会,把手里的木板死命往外一甩。 这种把戏对付反应机敏的普通人也不一定有效果,何况是身经百战的赤备军团。 两人武士刀左右一格,就前后磕飞了几把兵器,最可笑地是不知道是哪里飘出来一块快要烂掉的木板,一名赤备军冷笑一声,红色刀光斜斜劈过,把木板的劈成漫天碎屑。 而当木板碎裂遮挡住两人视线的时候。他们才心中一沉。 好狡猾的明军,两人大骂,提防着碎屑下李阎的突袭。 可知道木板落地,李阎也没有动。 映入两人眼帘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砰!砰!” …… 李阎端详着刁瞎眼身上的伤口,沉吟不语。 老卒胸口两处贯穿伤,右大腿一道八十厘米的伤口。最要命的是腹腔空了一块,好长一截肠子被割断,出血量触目惊心,冰天雪地之中,这是必死之局。 “大人。”邓天雄双眼带着几分期待,可又实在说不出话来。 “能救。” 李阎微微颔首,他挥手让狂喜的邓天雄让开,目光瞟到了自己早就刷新好的貘之馈赠上面。 “貘得馈赠0/1” 1,神孽之血 类型:消耗品,涂抹材料。 品质:稀有 涂抹在冷兵器上,可以破除一定程度的国运龙虎气加持或者大名鬼神之力护佑,对明朝正三品以上官职无效。 一百点阎浮点数一瓶,最多三瓶。 2,穷奇血(伪造) 类型:消耗品 品质:普通 给战马食用之后,将暂时提升马匹速度和耐久力,并无视炮火,高级异兽,阴物的影响。 十点阎浮点数一份。无上限,(过量食用会导致战马死亡) 3,草还丹 类型:消耗品 品质:稀有 濒死之际使用,会强行稳定伤势,并在三天之内完全康复,但是在三天时间内极度虚弱,失去行动能力,对持续性特殊属性伤害无治愈能力。 两百点阎浮点数一颗,最多两颗。 李阎的手中汇聚出一颗淡紫色的微型人参,只有拇指粗细,却泛着毫光,神异非常,他毫不犹豫地喂了一颗给刁瞎眼下去。 安置好老刁,宋通译走了过来,眼中止不住的震惊。 “那女人不见了!” “哪个女人?” 李阎问道 “就是你轻薄,啊,就是这屋子的主人啊。我找遍了也没有看见她。” 李阎点了点头。 “这倒好办,宋鹏。” 李阎叫了一名军汉过来,“大伙休息得怎么样了?” “大人,差不多了。” ”不急,放把火,把这里给我烧掉。” 宋鹏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地转身去拿火把,谁料木头放到火堆上点燃,拿在手里却忽然灭了。架子上的火焰也一下子变成阴冷的白色。 “明国将军怎地这般无礼,我好心帮你,你却要烧我的家。” 那声音袅娜四散开来,却不知道声音来源何地。 众人脸色大变,就算是在尸体堆里滚三滚的厮杀汉子,面对这些神鬼之物,也会心存忌惮。 远处不知何时弥漫起苍白色的迷雾,浓雾之中,那美艳村妇拉着一名白衣黑发女子的手,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李阎往前迈步,作了一揖,这才说道:“未请教仙子芳名。” “名字不记得了,称我做摄山女就好。” 李阎瞥了一眼身旁宋通译的震惊脸色,心中自有计较,接着说道:“我等受仙子恩情,烧屋是万万不敢的,只是托词而已,若是临走都不知恩人姓名,实在有违皇教。” “如今你已知晓,可以离开了么?” 李阎瞥了一眼她身边的白衣女子,摇了摇头:“恐怕不行。” 摄山女护住身后女子。 “她也是个可怜人,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李阎面不改色: “这女人害我两名弟兄性命,还有一名兄弟至今体虚无力,更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弄得我这脖子疼麻不止,我又岂能善罢甘休。” 那白衣女子的黑色长发遮住脸庞,似乎低吼着什么,有些委屈。 摄山女气急道: “你这明国将领说话好生不害臊,亏得你还担得一身天朝龙虎之气,那娃娃兵倒也罢了,你那两名弟兄分明死于倭寇之手,怎得怪在了她的头上,还有你脖子上的伤,分明是腐毒,与鬼物无干。” “我一介凡人,哪里分得清什么是腐毒,什么是鬼物,仙子不妨教我?” 李阎寸步不让。 “你!” 摄山女气得秀眉倒竖。 第九章 摄山女(下) 宋通译翻弄着小早川的尸体,一路小跑着走到李阎身边。 “你可知道这男子是谁?” “能让赤备做护卫的,身份应当是不低。” 李阎回应了一句。 他拿着一块从小早川身上搜出来的勾玉。 “他是小早川隆景的儿子!”(丰臣秀吉军团第六军团指挥官,与任务目标小西行长地位等同。) 李阎闻听一哂。 “如此一来。我等倒是立了好大一个功劳喽?” “至少官晋一级!” 宋通译语气坚定。 李阎瞥了宋通译一眼。 “咱们走了一多半,宋通译也出了力,若是论功行赏,我等倒也不会忘记宋通译一份~” 宋通译脸上一红,李阎语意揶揄,他又如何听不出。 赤备军袭来之时,他早早地溜到一边,就算他是文职,可毕竟没有受伤,那一个个身上带着不轻伤势的明军舍生忘死,甚至不惜用身体挡刀也要阻挡一下赤备,这让他如何不羞愧。 “总旗大人未免也太小看我朝鲜子民,就算帮不上忙,也不敢妄自把友军的功劳占为己有。” “唔~“ 李阎低头摸了摸护腕。 “呵呵。” …… “老刁!老刁!” 老卒的眼珠来回转动,眼前是邓天雄那张姜黄色的大脸。雪地折射下来的阳光刺眼无比。他偏了偏头,瞧见了两座新填的小土包。 “老刁,你感觉这么样?” 看见刁瞎眼手指微微动,因为折了两名弟兄而心情低落的邓天雄眼泪差点掉下来。 “放心,他死不了。” 李阎走了过来。 “死不了才坏事。” 刁瞎眼嘶哑着嗓子,独眼晃动着。 “李总旗,俺把话挑明了说,我……“ “把话挑明了说,我一定把你带回去!” 李阎瞥了老人一眼,在火堆里填了一根柴枝。火焰被雪打湿的柴火烧的劈啪作响。 老人喉结鼓动了两下,冲旁边扭过了头。 “你拖着重伤也要把那倭寇的头割回来,是想请赏?为你儿子?” 刁瞎眼没说话。 李阎看向邓天雄,邓天雄接口说:“朝廷早年有旨,斩倭寇一级,赏银二十两,斩赤备,赏百两,百户以下晋一级。” 李阎想得更深,他笑着对刁瞎眼说:“你不太放心我啊。” ”大人,老刁他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李阎点了点头,忽然站了起来。 “诸位。”他开口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归营这条路不好走。大伙愿意跟着我,是把命交到我手里。” 顿了顿,他接着说:“我李阎这个总旗,绿豆大小的军官儿,你们就是真的跟着我归了营盘,也没赏钱可拿。没军功可赏。在我们那位大败而归的查总兵,我估计现在正在明军大营吃鞭子呢……” 浓眉军汉张了张嘴:“总旗,你可别这么说,这一路上跋涉拼杀你扛了多少,弟兄们心里都有数啊。” 他这一句话,大伙都轰然应诺,七嘴八舌地讲起话来。 “要不是总旗大人,咱们刚才怕不是都折在这儿了。” 无论是悍然斩杀小早川的实力,还是一路上的调度安排,李阎已经逐渐在这群人里树立了自己的威信。 更别提那奇特火器,和救人性命的法术了。 李阎抬了抬手,众人把话头一收。 “我说这些,不是让各位念我恩情,而是朝各位立一个军令状。” 他环顾一周。 “我带着各位归营,不是带着各位送死,是带着各位博富贵,博前程的。” 他眯了眯眼睛。 “李某自认一身业艺不差,说句混账的话,若不是时运所限,那些同为大明所属,个个自认悍勇的将官,我还真想斗上一斗。瞧一瞧谁才够得上一个将字。“ 他端了一碗热水,说话掷地有声。 “今日查总兵大败,朝廷绝不会善罢甘休,来日大军压境,合该是我等兄弟飞黄腾达。” 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军功赏银,大家一同分了,我那一份,折给今日战死的两位兄弟,我撂句话在这儿,大伙信得过我,愿意跟着我的,活过此番倭乱,我李某人保各位人人一个旗官。“ 众人皆是一阵发愣,只有一旁的老刁眼神微动。 世上的最靠不住的,是人情。 还有把人情挂在嘴边的人。 有些话李阎一直想说,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眼下只折了两名将士,这其实已经非常侥幸,可还是免不得士气低落,李阎也顺势把自己这番话抛了出来,他不指望这些人从此死心塌地,他只是想让这人明白,自己这个总旗,值得他们跟随,跟着自己,能活命,能升官,这些东西,比人情二字要实在得多。 邓天雄率先站了出来。 “总旗大人,俺老邓当初说过的话,今天就不重复了,你就是不说话,兄弟我也跟定你了。” 其他人纷纷站了起来,一个个脸色涨得通红。 刁瞎眼动弹不得,只是倚着一块石头叹气。 “李总旗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我就不矫情了。有什么地方还用的上我老刁,您张嘴就行。” 宋通译站得不远,眼看着这个大明国的小小军头眉锋飞扬,慷慨陈词,心情复杂。 李阎的舌头舔着上牙堂,默然地点了点头。 “出发。” 一行人走了小半天,就快走出摄山的时候,王生忽然抬起头,大声说道。 “大伙,你们有没有听到女人的歌声……” 李阎驻足,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好像是有,又好像没有……” 一名军汉皱着眉头,李阎的眼神扫过宋通译的脸庞,他的神色夹杂着惊讶,疑惑,还有极度的不可思议。 “宋通译,这歌里说得是什么?” “摄山女……” “什么?” 宋通译定了定神,解释说:“平壤流传过摄山女的故事,传说她是天帝之子恒雄第三十六个妻子,恒雄在一次征战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而摄山女在摄山深处一直等待着恒雄。” 李阎摸了摸自己完好的脖子,哑然一笑。 “朝鲜天帝的儿媳妇?” 摄山深处,女人的声音袅娜散开,她拉着一名白衣瘦弱女孩的手,目送着山下一群蚂蚁似的黑点远去。 第十章 冲围(一) 宋通译的话虽然离奇,但是大伙真真切切遇上了这样的邪门事儿,也由不得他们不信。毕竟,那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的荒屋和女人,实在难以用常理解释。 让宋仲基摸不着头脑的是,这位明国军队的总旗,好像一下子对朝鲜的民俗神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路上扯着他问个不停。 尤其是关于一些淫祠私祀,那些乡野之间不入流的野神,可以说是事无巨细,翻来覆去地问上好几遍也不嫌烦。 出摄山以后的行程,没有太多波澜。 一行人的目标本就不大,加上王生等人的哨探,几次远远地跟插着各色家徽旗帜的大名军队打个照面,也都有惊无险。 直到…… 星星点点的磷火在广阔的丘陵之间四散飘荡,皎洁的月盘高高地挂在夜色当中,从李阎脚下蔓延看来,极目所望,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尸体。 他们大多被长枪和弓箭刺穿,鲜血顺着木杆流遍干褐色的土地。栖在尸体的乌鸦即使见到人也不肯离去,邓天雄长刀一舞,惊起一地黑羽。 冷兵器战争的惨烈,像是一把钝刀砸断骨头,粗暴地让人不敢直视。 ”有机会么?” 李阎问王生。 小王生情绪低落地摇了摇头。 “姓宋的,你他妈是不是耍我们?” 邓天雄有些恼怒地质问。 按照宋通译的说法,眼前丘陵连绵起伏,能驻扎军队大路只有两条,驻扎不过几十人,他们只要避开大路,想越过这片丘陵并不困难, 可事实却是,整片丘陵驻扎的倭寇像是一个密实的口袋,单是王生所探周边,就至少有数百名倭寇,而李阎极目眺望远方星火,怕不是有小几千人!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里平常根本不可能会有这么多人驻扎。” 宋通译也慌了。 “除非……”李阎插了一嘴,“大明的军队,来得比我们想象还要快。” 众人闻言一愣。 “你是说,两军对垒?” 宋通译问道。 李阎眯着眼睛指向眼前一片伏尸鬼域。 “我想,穿过这片丘陵,就能看到大明的营盘了。” 明明是意料之外的变局,可李阎三言两语,倒是撩拨地众人精神一振。 “可是,我们怎么过得去?” 宋通译语气干涩,单单是看一眼那些被箭矢射成刺猬的尸体,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李阎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是要穿过丘陵,不是要硬撼倭寇,动作快的话,没那么危险。只要有马。” 宋通译没理会李阎话里的真假,只是下意识地问道。 “马在哪儿?” …… 围拢着火堆的的倭寇高声谈笑,他们擦拭着手边的挂甲,神色放松。 营帐不远处,大概栓着三十余匹毛皮油亮的褐色战马。 “李总旗,你认真的么?” 此刻在军汉背上,动弹不得的刁瞎眼也神色震惊。 “我教你们的,一定记熟咯,我这条小命,可是系在你们手上了。” 众人看了看自己手里椭圆形状,线条分明的物件儿,咽了口唾沫,慎重地点了点头。 “杀人,抢马,抢甲。” 李阎一字一顿。 …… “真是无聊,想想也知道敌人不可能从后面攻过来的嘛。” “比起巡戒什么的,还是围在火堆前面掷骰子要舒服。” “喂,斋藤,你输了,哈哈哈。” “什么啊……” 男人嘀咕着,从腰带里掏出铜钱来。上面刻着隆通宝庆的字样。 是的,大明国的铜钱,倭寇是没有技术打造属于自己的铜钱的。 他眼角一瞥,忽然大声呼喊:“喂,那是谁。” “喂,你是要赖账么,斋藤家的男子汉?” 有人不满地说道,接着马上有人杵了他一下,然后叮叮当当地兵器声音响成一片。 众人脸色慎重。 一道影子拉得很长的人影由远及近,面容模糊。 “又是那种东西么?” 一名倭寇颤抖着问道。 “已经是第三次了。要不要回去报告将军。” 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偶尔会酝酿出可怖的怪物,斋藤曾经遭遇过一次,浑身溃烂,却力大无穷的怪尸,至少杀伤了十几名士兵,最后,还是将军出手将这头怪物斩杀。 还有啃噬尸体的妖怪,半夜嚎哭的女声,斋藤只是听说,就已经心中胆寒。 “喂,斋藤,你去看看。” “你,你开玩笑吗,混蛋。” 一缕月光映射到男人的脸上,几名倭寇脸色一松。 “什么啊。” 斋藤手持长枪走了过去,锋利的枪尖在男人的胸前摇晃。 “喂,你是哪里来的?” 他背后一名士兵瞧见男子虬结的手臂向后弯曲,露出一抹寒光来,不由得双眼圆睁。 环龙剑游曳似匹炼,剑尖险之又险地划过斋藤的喉咙,明明他手里的长枪只要轻轻一送,就能刺穿男人的胸膛,长柄的枪也比刀剑的攻击距离更远,可还是来不及反应,斋藤最终捂着喉咙,神色扭曲地倒下了。 “敌袭!” 士兵长吼一声,火把依次亮起,不少和衣而眠的倭寇抓起短刀长枪,翻身而起。 有人摊开羽箭撒袋,拉起满弓,箭矢对准男人的时候,才发现剑已经到了眼前。 男人犹入无人之境,脚步灵活宛如鬼魅一般,长剑每次挥舞,都必然飞溅起血光来。 “咻!” 最终还是有一道箭矢擦着李阎的头皮而过,至少七八道步弓对准了李阎,而此时环龙剑下,已经横添四五道亡魂。 长剑刺穿一名来不及换上甲胄的武士喉咙,李阎转头就走,几个纵越闪开飞矢,已经跑得快要看不见了。 “他是妖怪么?这么会这么快?” “只有一个人!” ”追!“ 也不知道是谁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 武士们纷纷上马,勉强佩戴好甲胄,夹紧马腹,紧紧追赶。 有些人脚步快,离李阎暴起的地方又近,几乎是李阎萌生退意的同时,就翻身上马追去 有的人则刚刚睡醒,迷迷糊糊地还没有走到马匹边上。 几十人的队伍一下子就被拉长开来。 一颗不起眼的的物事儿,趁着夜色慢悠悠地飞进人群。 “砰!” 飞溅的碎片和剧烈爆炸撕扯着每一个倭寇的身体。血肉横飞,受惊的马匹不安的长嘶起来,蹄子击打着土皮。 扣环,拉线,扔! “砰!”“砰!” 爆炸声音接连响起,十几里外也听得见,众人还瞠目结舌于这样轻便又杀伤力巨大的火器,邓天雄却知道兵贵神速。 “杀人!抢甲!上马!” …… 滚滚尘土如同一道暴起土龙,马背上的倭寇弯弓搭箭,弓弦绷得紧紧的。 “咻!”“咻”!“咻!” 前面的男人奔跑的速度快得不像话,可还是被马匹追上,箭矢凶狠撕咬过去,穿过草皮,溅起碎石尘土。 “噗!” 箭矢似乎射中男人脖颈,那人扬天而倒,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二十余骑穿过下坡。皱着眉头左顾右盼,却发现两旁的地势颇高,正要拨马。几颗带着火苗,圆滚滚的物事儿已经飞了过来! 土崩石裂,烟尘弥漫。 剧烈震动后的一阵山体滑坡,李阎翻身而起,嘴巴里叼着一只钢箭,额头满是汗水。 他呸地一声吐出箭矢,冲着朝他奔来的王生呼喊。 “抢甲,冲围!” 第十一章 冲围(二) “敌袭!敌袭!” 火筒嗤嗤尖啸着升上天空,四散的火花升腾出一片华彩,火焰在天空中摆出八大一小九个圆形勾玉的样子,正是布防在这片丘陵的数千倭寇所隶属的幕府大名,上衫氏的家徽。 整片孤寂荒凉的丘陵像是被烧红了一个小角的烙铁,骚乱和动荡迅速蔓延。 杂乱的马蹄声,呼喊声,弓弦声响成一团。 李阎身披赤色胴丸甲具,用硝过的牛皮接连起来,大腿挎着黑鬃战马,冲在最前面,几乎吸引住了上衫军团八成的目光。 这套铠甲是从刁瞎眼杀死的那名赤备身上扒下来的,可能是要走山路的原因,小早川一行五名赤备,只有这一个人佩着分量不轻的铠甲。 连同六把红鞘武士刀,和从小早川身上发现的家族勾玉,这就是摄山一战的全部战利品,至于干粮棉衣,自不必提。 其他人也都披着从上衫军团的骑兵身上扒下来的黑色甲叶,裤裆死死夹住马鞍,身子低伏在马背上面,像是黑夜中不起眼的灰雁。 不到十人,倒是驱赶了快二十匹马匹,飞快穿梭在星斗月光之下。 长长的火把汇聚成一条火龙,倭寇们身背家徽小旗,拖着长枪短弓,朝着李阎这边扑击,却被马匹逐渐拉远开来。 而李阎一行人冲锋的方向,是足足有上百人的黑色骑兵防线,不安地打着响鼻的马匹缝隙之间,成队的小辫子倭寇高举步弓,箭矢像是水一样泼了过来。 那些没人乘骑的马匹跑动了没有二十米,就被箭矢刺穿颓然倒地,温热的马血四溅。 “噗嗤!” 箭矢射入面门,形容惨烈。 一直充当邓天雄帮手的浓眉军汉扬天倒在马上,高速奔跑的马匹前蹄跪地,被巨大的惯性扯得大头朝下,翻出去老远。 嗖嗖的风声从李阎头顶冒过。他举着大伙之前用木头和藤条绑起来的简易盾牌,箭头时不时射进浸湿的木头里面,发出沉闷的哆哆声音,李阎的甲缝之中,也插进了两三只箭羽,还有一只弹在他的头盔上,金属的哀鸣声音震得他耳边嗡嗡直响。 王生和宋通译一起跑在队伍中段,正咬着牙用弓柄拨动蝗虫一样飞来的箭矢。他身上绑着绳子,背后绑着刁瞎眼。 “小王生,大人给你的火雷还有没有?” 身体虚弱的刁瞎眼强声问道。 “有,刁叔你问这个干什么?” “取来给我,再给我两只箭。” 伏着身子的王生从箭袋里抽出一只,连同手榴弹一起递给了身后的刁瞎眼。 也不知打刁瞎眼怎么弄的,用布条三两下就把火雷缠在了两只箭中间。 “拿着,举弓!” 王生下意识地搭起弓箭,两只绑在一起的箭矢对准前方。 “把吃奶的劲都给我拿出来。”坐在后面的老刁手臂往前一够,拉动铁环。 “射!” “嚅!” 这造型古怪的物事儿歪歪扭扭地飞进阵中,顿时掀起一大片气浪! 大片的倭寇像是倒伏的麦子,中间区域尽是残肢断骸,不成人形的血肉涂抹在丘陵上,惨不忍睹。 上衫的骑兵队列有微微的骚动,在幡持将的呼喊之下迅速集结。 两边战马的距离越来越近,一名头箍月牙盔的骑将武士刀高举,倭寇们纷纷抛弃步弓抽出白刃,双方的队伍冲击起来,俯视下去,像是一只短箭射向长蛇。 马蹄如雷! 李阎一马当先! 明亮的盘空大月之下,鬃毛披散的战马撞在一起,刀兵相接的声音短促而激烈,晶莹的汗滴飞洒出去,和清冷的月晕一同被击碎散开来! 刀刀入肉的惨烈拼杀,马匹撞在一起的痛嘶,鼻间浓郁的血腥味和汗味,眼前倭寇张嘴惨呼露出的小舌头…… 李阎的血液滚动如泵,一股股热流冲击着他的脑壳,太阳穴突突突突直跳。 就算是跟再高明的武术家讲手,也远不及眼前的一切让人血脉喷张。 这是后世安稳的世人想象不到的惨烈交锋,这是一去不再复回的冷兵器时代! 李阎长啸出声,汉剑铮鸣如泉水击石,跳跃的环龙四下劈砍,李阎缠在剑柄的上的布条已经倒流的血水浸透,就快就流向他的手心。 李阎入手一片滑腻,下意识收了三分力气防止环龙滑脱手。 “早知道就学老刁他们把环龙绑在手腕上了……” 李阎是学武出身,斗剑母架庄正恢弘,如果把剑绑在手上,那么很多剑术变化都难以做到,所以练了十几年剑术的李阎下意识地拒绝绑刀这种粗暴的做法。 这也是军队较技与民间械斗的思路不同,作为一个没有经历过这些的现代人,李阎的确犯了糊涂。加上他这一路的表现太过耀眼,谁也不会认为李总旗不懂这些东西,也没有提醒。 一把雍刀滑过李阎的脖颈,被他一个后仰躲了过去,李阎拨马定睛,一个头箍月牙头盔的骑将双目如火,雍刀刀锋直指自己。 “惊鸿一瞥,发动。” 姓名:毛利通元,小幡持将。 状态:统御(死亡或战败后所属士兵士气削弱) 专精:军技71% 技能:号令(所属弓箭兵射程增加) 威胁程度:深蓝色 备注:如果下了马,他不会是一名赤备军的对手。 这名小幡持将叽里咕噜怒吼着什么,李阎脑补不出,只是冲马过去,侧身让过雍刀,环龙削断他的手臂,接着剑锋向上一挑,挑破了这个人形buff的喉咙。 周围的倭寇如丧肝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将军上一秒还像是是勇猛的夜叉一样大喊:“我来做你的对手。”下一秒就被对面斩落马下。 周身浴血的李阎把夺过一柄单刃长矛,把环龙系在马上,长长的矛锋划舞进人群之中,如同尖刀切入牛油。带领身后人马,所向披靡。 “冲围!”他双目锐如鹰隼,话语间睥睨味道十足。 明军似乎被其所感染,连宋通译也声嘶力竭,一行不到十人却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冲围!” 第十二章 冲围(三) 灰白的蹄子把泥土砸的凹陷进去,一小撮儿黑鬃战马冲出上衫军团的刀山甲流,一个个形容狼狈,身上或多或少插着一两只箭矢。 李阎矛锋沾满肉糜,甲缝之间都是血污。唯独一双眼睛湛然明亮,好似大星一般,竟是让他硬生生杀了出来! 整只队伍成锥形,李阎攻坚在前,几名受伤较轻的弟兄分布两翼,邓天雄在队伍末尾。 他一手雁翎刀舞得密不透风,前胸中了一箭,有盔甲阻隔,入肉不深。 一行人里除了李阎,邓天雄受伤最轻,自然就包揽了除了攻坚之外最重要的断后的职责。 然而随着李阎杀穿敌营,身上压力一松,负责断后的邓天雄一下子险象环生起来。 他们身下的马匹并不比对方要强上哪里,并不能很快地摆脱他们。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倭寇包围过来,众人就将陷入绝境。 此刻的邓天雄眼前围着三四名端着长枪的骑兵,他右手持滴血的雁翎刀,左手持一截断矛,挥舞起酸麻的胳膊,磕住两只枪尖,还有一只长杆夹在腋下,脖子上青筋暴起。 李阎拨马而回,他呐喊着让两侧兄弟护住中间马匹往前冲,催动胯下马匹,竟然杀了回来! 甲流之间分出三四骑来,毫不畏惧地冲向了刚才所向睥睨的李阎。 李阎矛锋向前一送,被最前面那人长枪架住,他想也不想向前平推,那人枪术也算老练,枪身往身侧一顺,让过李阎的枪刃,拔出马背上的短刀,就要刺向李阎,与此同时,另一名骑兵赶到,举枪刺向李阎胸口。 李阎放声大笑,腕子吃满力气凶狠一抖,半弯的矛杆拍在枪杆上面,巨大的作用力引得矛尖向上一弹,好似灵蛇,刁钻地戳向对方双眼。 那人头颅被刺碎开来,矛尖去势不止,正好戳进另一人的脖子。 李阎后仰抽出长矛,抖落血花肉糜,手腕一颤连抖三个雪亮枪**退最后赶来的两人,拍马冲向邓天雄。 河间李氏,枪剑双绝。 剑,斗剑母架二十四势 枪,恒侯八枪 恒侯者,燕人张翼德。 无数箭矢搭上弓箭,错落的寒光飞射而出!将邓天雄笼罩起来。 邓天雄的瞳孔中映出闪闪的箭头来,他虎吼一声,硬生生将枪杆折断,双手松开兵器,提臀退马镫,手背抓住马鞍,翻身躲至马腹之下。 血箭喷涌,被射成刺猬的马匹哀鸣倒地。 邓天雄抓起地上长刀,身前三名骑兵已到,长枪居高临下刺向了他! 长矛虎虎生风,扫开就要刺进邓天雄胸膛的长枪,马匹奔驰而过之时,朝邓天雄伸出右手。 “天雄,上马!” 邓天雄把左手递过去,小腿一蹬,翻身坐在李阎身后。 “大人……” “做好了。” 李阎长矛挥舞如同出海蛟龙,勾住并排身侧一名倭寇,将他挑落马下,长矛满满拉了一个大圈,逼退周围人马,双脚踩住马镫,跨上了另一匹马,冲着留在原来那匹马的邓天雄喊道。 “天雄,尽管往前冲便是!” 邓天雄没有问什么“大人你怎么办。”之类的屁话,刀背凶狠地拍在马屁股上面,身后汹涌甲流迎向李阎。 李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靠在躁动不安的马脖子上,把瓷瓶里的东西朝马嘴里一塞。 穷奇血(伪造):战马食用之后,将短暂提升马匹速度和耐久。无视炮火,高级异兽,阴物的影响。 原本身上中了几箭,出气比进气多的战马身上鬃毛一抖,两只眼睛瞬间充满血丝,一道血红色气雾从它的口中喷涌而出,周围的黑鬃战马不由自主往后退去,被血红雾气喷中的战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屎尿齐流,一阵稀里哗啦的腌臜动静。 “这么好用?” 李阎双臂舞动长矛,划过眼前两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骑兵喉咙,拨马要走。 但也就几个呼吸的时间,血红雾气散尽,上衫的骑兵又冲了上来。 服用穷奇血的战马精神抖擞,响鼻呼出的雾气在清冷的霜辉下升腾弥漫,煞是好看。 李阎且战且退,马力不再吃紧的他眼看着邓天雄跑出去好远,正要拍马而去,却发现上衫军团浩大的队伍一下子人仰马翻,李阎往左一瞧,尘土弥漫之间,硬生生插进来一只马队! 冲在最前头那一骑,青鬃大宛,马头罩着细密的鳞甲,背上人凤翅盔簪缨高耸,青虎头兽吞护臂把住长达一米七的玄锋大槊,马匹嘶鸣冲锋,槊锋所指,人仰马翻。 这大槊前面是黝黑宽刃,后面是钉着长钉的厚棍。 “好兵器!” 李阎眼前一亮。 却不料那人看李阎一身赤红侗丸甲具,细长双眼一眯,拨马朝着自己冲来! “自……” 李阎知道来不及,手臂往前一架,那人大槊一翻,力大势沉的槊棍带着密密麻麻的长钉砸了下来。 李阎胸中一阵血气翻涌,生死之间,哪有那么多讲究,长矛往下一搭,黑黝黝的朔棒不由自主一沉,长矛杆子在掌上旋舞,拍向对方的脑袋。 大槊势沉,李阎这不软不硬的一搭让槊棒无处借力,他自己绝对来不及提槊反击。 那人惊咦出声,双腿使劲一鼓,上半身向后仰让过矛杆,既然暂时提不起大槊,就直接把大槊向后一拍,抬臂横抹,后半段的朔锋翻转过来,划出一道黝黑弧度直奔李阎胸口。 “铛!” 矛槊交击。 “自己人!” “好俊的河北大枪。” 二人异口同声,对视了一眼 “……” ”哈哈哈,兄弟真是悍勇,几个人就敢闯倭寇的的骑兵队?“ “承武卫总旗李阎,带手下弟兄归营听用。” “好汉子。” 二人兵器一收,后方青色大潮一般的骑兵奔雷一般杀至,李阎远眺过去,青色骑兵手持长刀,身后背三眼火铳,往后是带圆顶红色小帽,手持狼筅长杆的卫所部队,两侧士兵背霹雳火炮(步兵火铳),三人扛虎樽短炮,车轮滚动,士兵推佛郎机大炮,大将军炮,挎着喷筒,火箭,黑压压地一样望不到头…… 那人望向李阎:“今夜兄弟可曾尽兴?” 李阎舔了舔嘴唇,笑道:“正要杀贼。” 那人长刀扬天一指,长吼出声: “都督有令,元月十日之前,大军要打到平壤城前,弟兄们,给俺卯足了劲,杀光这群倭贼,埋锅开灶,杀猪吃肉。” 第十三章 归营 铅云遮住白月,雾气笼罩整个丘陵。 李阎站在高处,摘下星兜和袖甲,俯视着下方。 此时整个战场上尽是残肢断骸,被人踩在地上的大名家徽上满是泥土和鞋印,空气中硝石味道浓郁,一层又一层明军阵列如同旋涡一般。 漩涡中央,一滴黑色的涎水滴落,两丈高的尖耳厉鬼双眼血红,手上捏着两具马尸,左右挥舞。 这厉鬼白发赤皮,大肚浑圆,身上有焦黑色的火药痕迹。 “弦!” 青鬃大宛上,持槊将领高声呼喝。 身穿黑色皮甲,网巾束发的弓兵方阵整齐前跨,手中铁脊弓高举,黝黑的箭簇直指厉鬼。 “望!” 拉动弓弦的声音难以形容,一张张拉成满月的长弓蕴含着恐怖的爆发力。 “灭!” 乌云盖顶。 恶鬼不甘地怒吼出声,大脚板拍在地上,朝着青宛马的方向大步奔跑,却被黑潮一样的箭矢狠狠洞穿,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只刺猬。 厉鬼无力地双膝跪地,眼皮缓缓合拢。 “这是什么鬼东西,火铳打穿了皮还能长好?” “听说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 “我怎么听说是倭寇的头目变的?” “净扯~” “真咧,摘下脑袋,从脖子里蹦出来的。” “两丈多高啊,你蹦一个我看看。” 前排几名步兵交头接耳。 “大人,不如我去看看。” 说话那人扛着鲜红大纛,抬头问向将领。 “不必。” 持槊将领拨马向前,一直走到厉鬼面前,他坐在马上,还要抬头才能看清鬼物的脸。 蓦地,脸上插着十几只箭矢的厉鬼睁开了眼睛! 马上那人怒目圆睁,大槊朝前猛劈,钉棒在厉鬼的胸膛砸出好大一个血窟窿。 那恶鬼痛苦地嘶吼出声,庞大的身体向后倒去,掀起一阵尘土。 高处的李阎开着惊鸿一瞥,他亲眼看见,在那将领抬槊的瞬间,身后涌现出一头挥舞着利爪的黑色暴熊! “有点意思。” 李阎有些兴奋地点了点头,对自己这次的收获有了很大预期。 那将领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才骂出声来。 “他奶奶的,吓老子一跳。” 说着他一挥手。 ”埋锅,杀猪。” …… 火炉熊熊燃烧,坐在书案边上的男子生着两道浅眉,一脸络腮胡子却不显得粗犷,反而有几分气定神闲的姿态。 “东起常陆,经南海至四国、九州,北起秋田、坂田至中国,诸大名领地,每十万石备大船两艘。各海港每百户出水手十人,若有多余,则集中至大阪。所需建造费用,以预算表呈……“ “好了。” 男子开口。他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德川家如何?” “备战积极,酒井忠次为大将,本多忠胜做先锋,水兵余两万,大船十艘。” 男子啧了一声:“缇骑虎探传信两年,一直强调德川氏有二心,怎么丰臣秀吉兵出朝鲜,德川却如此热心?” 读信那人缄默不语,一旁倒有笑声传来。 “世上之事本来就说不清楚,谁也不是德川家康肚子里的蛔虫,倭寇本是疥癣之疾,听闻日本岛上,麾下有七八名农夫就敢自称大名,如此跳梁小丑,李将军又何必烦恼。” 说话这人二十余岁的模样,做道士打扮,芙蓉冠,青绣裙,手握流金铃,身前十绝灵幡。唇红齿白,模样俊俏。 男子把眼睛一垂,说道:”易高功言之有理。” 男子名叫李如松,时任山西总兵,万历皇帝钦点的提督将军,是这次朝鲜远征军的首脑。 李如松当然知道,事情远不如那牛鼻子说得乐观。单从刚刚的探子来信就可以看出,丰臣秀吉此次伐朝几乎竭尽全国之力,九个军团加在一起,至少也有十万人,且日本国内多战乱,兵源质量极高,作战经验丰富,名为倭寇,实为劲敌…… “真他娘的痛快!舅舅~” 男子肩阔腰直,一边摘着手臂上的青虎头兽吞护臂,一边撞进了营帐,看见书案边的李如松面色冷淡,下首坐着一个笑眯眯的年轻道士,立马躬身行礼。 “提督大人。” “说。” “前丘的倭寇已被杀散。” “可有俘虏?” “额……” 男人眼珠一转,说道:“提督大人,我军冲杀之际,遭遇了一小簇兵马,是之前在平壤,查将军手下失散的弟兄。这伙人好生了得,七八骑硬生生冲破了倭寇的骑兵,他们从一路从平壤杀来,此刻正在大营前头听调。对了,带头那名总旗让我把这玩意儿转交给您。” 易高功一旁抿着茶盏,眼角一瞟,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挑。 李如松拿起自己外甥递上来的一颗红色勾玉,端详了许久。 …… 李阎把打湿的毛巾敷在脸上,上半身赤裸,几处不深的伤口已经结痂。 “真跟做梦一样,我一直觉得自己回不来了。” 邓天雄胸前裹着绷带,露出一茬黑色胸毛,嘿嘿笑着,他凑到李阎身边:“大人,你说,上峰会怎么安排我们?” “那你想怎么安排?” 邓天雄伸出手指:“五名赤备,加上那个什么大名的儿子,不提赏钱,这么大的功劳,大人升个百户,不过分吧?” “明国的总旗要是都像李大人这样,倭寇早就被打干净了。”宋通译裹着毯子,喝了一口热汤接口。 席子上的王生也插进话来:“我也觉得今天那位将军挺赏识大人的。” “那位将军何许人啊?”有人问道。 “沈鹤言,山西的游击将军,这次任中军前锋。”王生压着声音说道:“咱们提督将军李如松大人的亲外甥~” 连眯着眼睛躺在里头的刁瞎眼都来了兴致:“李总兵我可是久闻大名,宁夏灭孛拜,时之名将啊。” 李阎笑着刚要张嘴,帘子忽然被人粗暴的掀开大半,冷风嗖地刮了进来,冻得众人一个哆嗦,本就在养伤的刁瞎眼脸色一白,不住咳嗽。 “你们谁是宋仲基?” 插进来的声音十分冷淡,还带着一丝蛮横。 坐在胡窗上的李阎一偏头,门口立着一个穿着宽松喇叭裤的男人,他的军靴踏进营帐,扫视着帐子里每一个人。 “谁是?” 李阎转了个身,胸前黑色混沌纹身正对着他,湿漉漉的碎发之间有水顺着脖颈流下,他的手搭在大腿上,两人一站一坐,双眼对视。 “你看什么?” “我看你没挨过打。” 帐子里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我是,我是。” 宋通译赔笑着走到两人中间。 那人盯了李阎一会儿,冲着宋通译说道:“提督大人有请。” “好,好。” 宋通译答应着,眼神瞥向李阎,不料李阎却低下了头,看也没看自己。 宋通译眼珠一转,冲来人拱了拱手:“劳烦将军带路。” “将军二字严重了,我就是个扛纛的。” 那人对宋通译倒是挺客气。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营帐。 “这什么意思?找那个朝鲜通译,却不找大人你?” 邓天雄嗓门很大,李阎一抬眼,发现有个模样清秀的男孩站在营帐口。 他穿着白色的道袍,头戴木簪。十三四岁的模样,神情怯怯的。 “请问,这里是李……” “岂有此理!” 邓天雄嗷地一嗓子,把男孩吓得扑通一声坐到地上。 “诶,你是哪来的?” 邓天雄铜铃似的眼睛瞪着男孩。 “我,我~” 小男孩眼圈一红,唔唔地哭了起来:“师傅……” 第十四章 觉醒度10% 这道童哭哭啼啼的,倒是让大伙无所适从起来。 李阎把毛巾搭在肩膀上,走到这男孩身边,先是打量了一下他身上名贵的丝质道袍。这才开口。 “小法师有何贵干?” 李阎的面相就比邓天雄要耐看的得多,胸前混沌纹身虽然凶恶,架不住一身皮骨匀称,肌肉轮廓饱蕴活力。 那道童吸了吸鼻子,用稚嫩的嗓子问道:“你就是李阎李总旗么?” “正是。”李阎不动声色。 小男孩站了起来,巴掌拍打着雪白的道袍,然后端端正正地对李阎深施一礼。 “我家师哥听闻李总旗悍勇,更在乱军之中,携一众兵勇破围归营,其勇可叹,其心可嘉,特地让我前来,为几位接风。” “却不知小法师的师哥是?” “天师道高功,易羽。” 那小男孩说完,走到李阎的身前,圆溜溜的大眼睛仰视着李阎,指了指旁边的席子,示意李阎坐下。 李阎依言照办,这道童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淡紫色的符箓,单手掐印,冲着李阎胸前一贴。 一股淡紫色的火焰从符箓上爆射了出来,其他人惊得往前一步。 “别动!” 李阎大喊出声,神色中夹杂着讶异和欣喜。 众人这才发现火焰烧过,李阎身上几处刀伤和箭创此刻都完好如初,连肉皮的颜色都和以前一般无二。 与此同时,那淡紫色符箓稍微暗淡了一点。 上霄通宝紫金九神焰箓 类别:消耗品 品质:传说 ??? 让李阎更为惊讶地,是视网膜前涌现出的大量信息文字。 他定了定神,先吩咐说:“把老刁扶起来。” 几人连忙把刁瞎眼搀扶起来,邓天雄对小道童拱了拱手:“有劳小天师了。” 而李阎则顺势退到一边,他眼皮发烫,面前走马灯似的掠过黑色的食尸猫又,菜菜子和黑色婴孩,赤皮厉鬼,持槊将领身后的黑色暴熊,最后是那张紫色的符箓! 一个悦耳的女声传进李阎的耳朵里。 “你对本次阎浮事件世界观探索程度达到60%以上!” 换人了? 李阎明明记得上一次阎浮事件提示声音是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 “你解锁了所有阎浮行走对于这颗果实的探索笔记!” 姓名:李阎 代行:无 完成阎浮事件:1 所记录的阎浮果实: 地·甲子二百五十九(可重命名) 鳞·丁寅二十四(阎浮事件进行中) 李阎想起了貘说的话。 “阎浮,全程南阎浮提,是传说中孕育世界的宝树,树上每一颗果子,都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李阎尝试着点开第一个果实。 “行走大人在上一次阎浮事件当中的世界观探索度为42%,不足以获取这颗果实的探索笔记。“ “请注意!这颗阎浮果实通行权限已被锁定,所有行走无法进出。” 锁定权限署名:貘,雨师妾,讹…… 李阎目光闪烁了一会,又点开第二颗果实,也就是他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 呈现在他的眼前是一卷枯黑色,带有强烈先秦风格的竹简。 “真他妈见鬼,这里的明朝南镇火器水平至少领先荷兰红胡子五十年,跟我所在世界的资料不一致啊!” ——匿名 “呵呵,什么内力真气果然是骗人的,不过这里的冷兵器水平很高,应该能捞到不少高级别的近战专精精华。” ——匿名 “山西潞安府杏花村,我在这儿遭遇了鱼头人身的遗骨,这颗果实一定不是普通的无魔位面。“ ——匿名 到目前为止,记录非常稀疏,竹简上有大片留白。 “龙虎气!能突破传承觉醒度瓶颈的龙虎气!这才是这颗果实的秘密!皇帝,勋亲,文臣,武将,什么都行,只要得到朝廷正式的册封,就可以得到这东西!” ——匿名 接下来整张竹简像是被涂满了一样,满满的都是文字字里行间充斥着狂热。 …… 接下来很多描述对李阎没什么意义,他一直往后翻动。 最后一条。 “呵呵,淘金潮么?少了龙虎气的镇压,到时候乱舞,这颗果实会变得越来越凶险吧。” ——山鬼 李阎沉吟了许久,他从这些记录当中获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但是对于他的阎浮事件目标并没有什么帮助。 甚至可以说,从笔记来看,如果不是自己这些前辈“瓢虫”,自己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最后,李阎把上一次事件的果实命名为茱蒂,就关上了这些东西,看向人群簇拥的席子。 老刁抚摸着肚皮,缓缓起身,身上的伤势全部愈合,连过去的旧伤疤痕都浅得几乎看不见了。 李阎一行十人,路上战死三人,除去宋通译,李阎这一趟,捞回来五条人命,此刻都被小道童的符箓治好伤势,一个个又是条能熬能打能操练的汉子。 邓天雄活动着手腕,他在之前连翻恶战当中连续撕开伤口,就算有李阎的气愈术,想要完全康复也要个把月的时间,而此刻却是龙精虎猛。 “要是现在碰上摄山那群赤备,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他闷闷地说了一句。 摄山一战,几乎是靠李阎力挽狂澜,小早川和三名赤备先后死于他手;刁瞎眼以重伤之躯斗杀赤备,提着人头走进荒屋时的悍色动人心魄,而其余明军折了两名弟兄,才换了一条赤备性命,这让心高气傲的邓天雄有些接受不能。 小道童递上一个木盒子,还有一块玉佩。 “盒子是我师哥犒赏各位的赏钱,至于玉佩,师哥点名要送给击杀小早川幼子的李阎李总旗。” “抟祖腰佩,有安神,入眠,消孽之效果,蕴含白泽之力的阎浮信物,使用后增加任意传承7%的觉醒度。” 李阎心中有些疑虑,他不明白龙虎山天师道为什么随军远征,更不明白怎么会是天师道的道士来给自己行赏。 道童打开盒子,露出里面三锭黄澄澄的金元宝。营帐众人的呼吸顿时有些粗重,李阎看了看一众士卒的脸色,笑了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那粉雕玉琢的道童离开以后,李阎拿起元宝掂量了掂量。 “天雄,给大伙分了吧。” “那,大人您抽……四成?” 邓天雄看着李阎脸色。 这些元宝也是可以兑换阎浮点数的,不过李阎摆了摆手: “我当初在摄山就说过,我那份分给折在路上的弟兄。”说着,李阎走出营帐,甩下一句:“交给你做,我出去转转。” 营帐里的军汉们面面相觑,看着盒子里的黄金,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 你的传承姑获鸟之灵吞噬了白泽之力! 姑获鸟之灵当前觉醒度为16% 钩星状态增幅如下:增强攻击速度和爆发力160%! 你的传承:姑获鸟之灵·钩星突破10%峰值! 血蘸获得特殊属性:必中,有效范围:十米 李阎静静体会着血肉之间那种慢慢强大起来的感觉,双目游离在营帐边的一颗野草上。 入冬已久。这颗草却依旧倔强地随风摇摆,一只军靴踩到那株草上,惹得李阎双眼往上一搭。 那人穿着宽松的喇叭裤,双眉耸立如刀。 二人目光交互了好一会儿。 ”哈哈,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沈鹤言从他身后迈步而出,热情地拍了拍李阎的肩膀。 第十五章 无头尸 说话这人大概二十多岁,面皮白净,却透着浓浓英气。 “末将李阎,参见将军。” 李阎把眼中的凶光一敛,语气平稳。 这沈鹤言便是冲围那一夜骑青色大宛马,手持铁槊的骑将,五品的朝廷武官,也就是说,此人身具龙虎之气,那日李阎所看见的黑熊便是了(明朝五品将职胸前绣熊罴)。 “兄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此次平倭,我以都司之职领先锋右营骑兵一千三百人,你们这次归营听调,就不要回查将军那了,跟着我干,如何?” “一切全凭上峰吩咐。” 李阎拱了拱手,说着他抬起了头:“未请教将军名讳?” “我姓沈,沈鹤言。“ 那年轻人把那个穿着喇叭裤的男人拉了过来。 “这是我右军扛纛先锋宋懿。你二人枪术系出同门,说不定还是老乡呢。” 男人脸色生硬,李阎主动地拱了拱手。 “我是河间人,不知道兄台是?” 好一会儿,男人才勉强回答:“霸县。” 沈鹤言挠了挠脖子,打了个哈哈才说:“老宋就这个鬼脾气,你别见怪。” “宋先锋一看就是方正刚直之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最省心力。我怎么会见怪呢。” 李阎笑眯眯地,脸上不带一丝烟火气。 “将军……” 一名门下小校三步并成两步,走到沈鹤言的身边耳语了两句。 “真有此事?”沈鹤言眉毛一挑,冷笑一声:“那就别怪我不留活口。” 说着,他急急忙忙地冲着李阎说:“兄弟,等我处理了些许琐事,咱们再聊。” 李阎目送两人远去,心中还在考虑武官和龙虎气的事情。 按照探索记录当中所写的,龙虎气并非大明独有,只是叫法不同,比如小早川的大名血脉鬼神之力,其实也是龙虎气的一种, 杀死拥有龙虎气的人,在购买权限当中也会出现龙虎气的选项,但是数量极为稀少,又非常凶险,所以后来的阎浮行走,选择了另一条路,册封。 明朝科举制度完善,阎浮行走想考取功名得到皇帝册封,那是痴人说梦,当然,就算不读书,被皇帝宠信,在明朝获得极高权位的人也非常多,像是刘瑾啊、冯保啊,魏忠贤啊…… 咳咳…… 军功! 毫无疑问,绝大多数阎浮行走,都是通过这条路来攥取龙虎气。 不过,李阎想得更多,除了这三条路,想要获得朝廷册封,还有捷径可走,比如天师道…… 想着这些,李阎倒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迈步走出了大营。 说起来,李阎虽然对历史上的壬辰战争没什么印象,但想到在国内的舆论环境下,这场战争很少被人提及,那应该就是打赢了。 …… 明军大营驻扎在肃州城内,距离平壤不足百里。 宁远伯,山西总兵兼备倭提督将军李如松居于案右,天师道高功法师,神霄紫府保国法通弘烈真人易羽居于案右,案首空悬。 营中包括朝鲜大臣柳成龙,朝鲜将领李溢,明军将领李如梅,李如柏等一干人。 宋通译居于末位,心中忐忑。 “经略大人……” 柳成龙开口问道:“宋经略称病,不必等他。” 说话的正是易羽,他脸上浑不在意地笑着,随手拿起案上的梨子咬了一大口,汁水四溅。 李如松的神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咳嗽一声。 “开始吧~” 众人商谈的,正是攻取平壤的相关事宜,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什么地势,兵阵,粮草,火器……聊得火热。 易羽像是个泥塑木雕,一句话也插不上,李如松等人似乎也没有询问他的意见的意思。 这位天师道的高功法师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神色玩味。 “师哥师哥~”小道童扯了扯易羽的衣角,“城中有………” “嘘” 易羽把食指放到嘴边。 “阿朏(fei),饿了就吃东西,闲话别说,闲事别问。” “哦~” 安抚了师弟,易羽把梨核一扔,暗自瞥了瞥嘴。 “三清爷爷在上,没点幺蛾子,你们这帮丘八哪儿晓得我天师道的手段……” …… 早晨下了一阵小雨,风片雨丝落了很久,军靴踩在路上能拔起一片黄泥。 肃州城门口,街上尽是流离失所的朝鲜百姓,他们在寒风中缩成一团,眼神麻木, 李阎找了个担食摊子坐下,比划着要了一碗猪杂汤,递过去几个铜板,那满裙油污的老板吓得连忙摆手,李阎把铜板放到砧板边上,端起海碗往毡布下仅有的一张小木桌旁边走去。 “老丈,挤一挤。” 木桌边上这位食客一抬脸,倒是让李阎吃了一惊。 方面紫髯,双眉斜飞如鬓,身上的蓑衣和裤脚沾着雪水和泥土,腰间挎着一把长剑,身子虽然有些佝偻,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人身子往旁边一挪,冲着李阎笑了笑。 风把挂在白桦木栏杆上的草帽吹得左右乱晃。李阎缩着身子和老人坐在一起,他三两口就把汤喝了个干净,味道不甚好,胜在能暖身子。 水潭里涟漪阵阵,那紫髯老人看着细败落冷清的街面,雨点落在难民们的脸上,顺着眼角缓缓滑落。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喟然而叹:“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老丈也是随军的明人?”李阎随口问了一句。 “李提督帐下的赞画(参谋),不入品。” 老人端详了李阎两眼:“咱大明的军队一股脑儿的进了肃州城,缺屋少帐,占了这里老百姓的房子,封了这里的粮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我们来这里是要打仗的,士兵得养足力,只是该算给人家的,一点也不该少,你这后生鹰视狼顾,良心倒还不差。” 李阎扯了扯嘴角,权当他是夸自己,只是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欲望了。 老人伸了个懒腰,抓起草帽就要离开,身子忽然一顿。 “嗯?” 李阎猛地站了起来。他眼角瞧得分明,一具无头黑尸从街角一闪而过! “关城门!” 街角杂乱的马蹄声音穿了过来,骑在马上那位明军目眦欲裂,头上的网巾被撕裂,披散开的头发上带着血迹,身上的盔甲坑坑洼洼的,十分狼狈。身后十七八骑马踏黄泥,奔雷似地朝城门冲来。 第十六章 血蘸与三品孔雀 细细的风雨之间,一具无头尸体冲过街面,狼奔豕突,十几骑紧随其后。 随着追赶怪尸的明军一声呼喊,把守城门的士兵们立马抬起沉重的生铁门栓,巨口一样的城门合拢起来。 那无头尸身几乎被血渍染遍,皮肤呈现诡异的紫黑色,手指骨节宽大,迅捷如同虎豹。竟然比马匹毫不逊色。 那怪尸扭断一名躲闪不及的难民的脖子,朝着身后的追兵扔了过去,尸体在空中翻了三四个跟头,砸向了骑马冲在最前头的那人。 马上人毫不犹豫,掌中长刀贯足气力,舌尖顶住上牙膛,借着马力朝前一劈! 尸体被这一刀砍成两截,那骑手冲出一片血雾,正是沈鹤言! 沈鹤言惊怒不已。 他早知道,近百年来妖孽横生,种种匪夷所思之事早就不新鲜了。 前些年,白莲教谋反,那逆首薛羽英竟然真有呼风唤雨之能,几万将士亲眼所见,引得满朝哗变。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砍几个意图逃跑的倭寇俘虏的脑袋,竟然养出了这样棘手的一只无头怪物来! “肝髓流野,赤地千里,果然是妖孽横生。” 老人也不慌乱,手往腰间的长剑摸去。 “老丈,借兵器一用。” 李阎抓过老人身前的长剑,迈步冲向长街。 “你这……后生。”老人一开始还有几分恼怒,见李阎目光沉稳,手提长剑挡在了长街之上,脸上愠意稍减。 惊鸿一瞥 魇尸,以神道教秘术转化成的怪尸,力大如虎,迅捷如猿,非常难缠。 状态:清醒(具有生前的战斗经验) 专精:军技73% 技能:1,怨焰 2,蚀骨血 3,戾气化鬼 可以作为阎浮事件目标的三种异兽之一。 威胁程度:红色 李阎皱了皱眉头,论起来,这头怪尸不受自己混沌纹的克制,倒是自己这次阎浮事件当中,最为难缠的对手。 他长剑剑锋一撩,而这狰狞可怖的尸体竟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在剑锋之前,黑色的手爪抓向李阎的喉咙。 而此时。一滴鲜红的血液,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怪尸的脖颈后面…… 面对带着浓重血腥味道的爪子,李阎向后轻轻一跳,长剑铮鸣出声,三道剑光曲折劈落。 钩星带给李阎高达160%的攻击速度和爆发力,可以让他近乎毫无缝隙的斩出三剑! 如果说怪尸是一道天边的惊鸿,那李阎就是浓厚乌云下的一抹狂雷。 怪尸的手臂在一瞬间被砍成三段,可远处的沈鹤言却大喝出声 “退开!” 即使他不说,李阎也早早地小腿连点,远离这怪尸至少三四米的距离。 一滴黑血滴在李阎的棉衣上,并迅速腐蚀出一个大洞。 李阎眉毛直抖,他看向自己手里的长剑,却发现没一会儿的功夫。剑刃上半部分已经被腐蚀掉了。剑身只剩下三分之二,开始深邃的黑色血液也变成了干涸的紫黑色。 “蚀骨血……适合毛类的传承去打。” 想了想,李阎还是觉得自己更适合对付小早川,或者巴蛇这样的“法师职业“。 那怪事的手臂很快止血,如同猎豹一般扑了上来。 “想办法折他手脚!” 李阎心里暗道,他把长剑甩干净,别在腰后,眼中凶光闪烁,双脚摆出扣摆步的架势,丝毫没有退却的打算。 那紫髯老人倒吸一口凉气,想要喝止李阎已经来不及, 怪尸扑了上来,李阎前跨一步,顶着可怖的颈腔,右脚踢向他的膝盖。 这一脚顺利地踢在怪尸的膝盖上,李阎却心里一沉! 那怪尸手单手改抱为抓,扯住了林亢衣领。身体往前。 “斯拉。”怪尸手上只剩下一角衣料,却不见了李阎,正茫然间 李阎脚下一扭,身体顺着怪尸被砍断的右肩膀伤口穿到他身后 ,左手抓肩胛骨,右手拿住小腿。双掌用力一翻。把怪尸体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那魇尸一个趔趄,下意识用手臂去撑地,却忘了李阎正红着眼睛站在一旁! 迈步,仰身,手掌抓住对方单臂,脚下钩带。 拧脚,滑步,错身一拧。 一人一尸手脚互抵,李阎手臂大腿青筋暴起,脖颈的鼓动的血管都透出浇铸般的强壮。 “磕巴。” 怪尸的左手臂被拧断,无力的耷拉下来,蚀骨血汇聚拥堵在怪尸骨头断裂的地方,却流不出去。 蓦地,魇尸的气势陡然一变,炙热,怨毒,危险无比,李阎脖子直起鸡皮疙瘩,远远地抽身退开。 那怪尸浑身颤抖,血光围拢过来,包裹住他的身体,远远看去,仿佛着火一般! 两人缠斗不过七八个呼吸,马匹刚到,却被这怨焰吓得连连后退 那火焰中间是红色,外面是紫黑色的光焰,殊为不俗。 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手指对准那红色光焰,微不可查地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嘴里配音:“砰!” 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怪尸颓然倒地。 “血蘸达到致死点,伤害爆发。本次伤害加成为总伤害142%,钩星状态失效15个小时。” “目标死亡。” “你的阎浮事件进度提升。” 李阎腰间一松,把背后的长剑拔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老人拱了拱手。 “事权从急,对不住了老丈。” 老人盯着李阎看了一会儿 “小兄弟当真悍……嗯?” 老人须发皆张,紫色美髯款款而动。 李阎胸口纹身一烫,他双眼圆睁一瞥,身后一道手持七孔流血头颅的鬼影,痛苦呻吟,冰雪消融。 可李阎知道,那鬼物没有碰到自己,混沌纹身带给自己凶的状态也没有被激发。 眼前,紫髯老人身后,一只孔雀缓缓消散。 龙虎气,孔雀,当朝三品。 第十七章 宋经略 熊熊烈火升腾而起,黑色的尸身被火焰烧的吱吱作响,散发出的恶臭味让人忍不住掩鼻而走。 “大人。” 沈鹤言身上的铠甲溃烂不堪,脸色更是难看。 紫髯老人用袖子抹了抹剑身,神色间有些心疼。 “鹤言,这是怎么搞得?” “是卑职的疏忽。” 沈鹤言的身子埋得很低。 老人也没多说什么,他听过沈鹤言的叙述,沉吟了一会才说。 “自即日起,各营房早晚撒白灰两次,但凡有类似事件,尸体就地焚烧。” “是。” 先锋右营的几名将士面面相觑,这老人身穿蓑衣,裤脚带泥,浓眉耸立,方脸膛,紫胡须,实在不像是个朝廷命官。 他们不认得,沈鹤言却认得,老者名叫宋应昌,兵部右侍郎,正三品的朝廷命官,同时也是这次壬辰战争的经略备倭大臣,总领这次备倭一切事务,论起来,还是自己舅舅的上司。 老者嗯了一声。他看了低头不语的李阎一眼,忽然问道: “小兄弟,你姓甚名谁啊?” “末将是查大受将军手下一名总旗,昨天刚刚归营。” 李阎的姿态放得很低,尽管邓天雄嚷嚷着李阎能做个百户,可李阎自己并没有这么乐观。 明朝典制之中,百户是正六品,麾下总旗两人,看上去总旗只在百户下面一点,实际上总旗是没有品级的,李阎想要得到册封,只怕要从九品的巡检开始,再到把总,一点点往上爬。 仗还有的打,李阎不愁没有军功,怕得是朝中没有靠山。 “这样啊。” 宋应昌唔了一声,没了下文。 沈鹤言眼珠转了转,忽然干咳一声:”大人,提督将军等人此刻正在营中议事,你怎么……?“ 宋应昌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李将军乃当世名将,打仗不用我这个掉书袋指挥。圣上给了我一个经略大臣的差事,偏偏又让那易道士去做积核监军,有这两道掣肘,你舅舅心里也不痛快,索性我不露面,想来那牛鼻子识趣,也不会指手画脚。“ 街边传来忽然一声怪笑。 ”宋大人这字里行间可泛着酸气,活像个失宠的妒妇,实在失了胸襟方寸。“ 雨丝歇罢,十来个身穿丝质道袍的少男少女迎面走来,簇拥着一身威严法袍的高功法师易羽。 宋应昌把眼皮一翻。 “易高功不在营中,跑到城门口来陪我老人家吃尘土不成。” 易羽瞥了一眼地上大半截干枯的尸身。 “我若不来,这肃州城里明日就要爆发一场恶疾了。” 他这话说完,宋应昌也是一惊。 易羽从自家师弟阿朏手中接过一道符箓,右手掐印,对准那截尸身,一道淡白色色火团从符纸涌出。 李阎离那火焰少说也有四米五远,却感觉火辣辣的热浪扑来,更让李阎心惊的是,他隐隐感到一种来自灵魂的战栗感,似乎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哀鸣一样。 看似被晒成焦炭的尸身当中,忽然破碎成千上万颗黑色的圆球,四散逃窜而去。 易羽冷笑一声,淡白色的火焰化成万千火苗,如影随行,跗骨之蛆一般,戳进黑色圆球当中,将之化作了一滩白灰,竟然毫无遗漏。 李阎瞧得清楚。这道紫符号称九神焰箓,自己只看到了两种,一紫一白,就已经有莫大威能。如果能把这东西弄到手,即使阎浮事件失败也是不亏的…… “倭人手里还有如此难缠的东西?” 沈鹤言一呲牙花子。 易羽摇了摇头:“小把戏而已,我听说倭人国土之中,有教名曰神道,信徒众多,估计此人便是了。”他目光闪烁,暗自思量:“近百年来,各国气运消损甚巨,以致妖孽横生。倭人这次倾巢而出,摆出孤注一掷的态度,莫非是……” 想罢,易羽摇了摇头,丰臣秀吉孤注一掷,大明何尝不是志在必得?圣上讨逆之词言犹在耳,此次入朝剿倭,有胜无负。 “战场之上,若多有此等妖邪之辈,还要多加防范。” 宋应昌对着沈鹤言告诫道。 “非也。” 易羽插了进来。 “我大明天朝上国,自有龙虎气运华盖加持,鬼神不侵,外邪退避。纵然百年来消损不少,也有惶惶天威,大军所到之处,旁支异术发挥不出十之二三的威能,眼下朝鲜各处时常传来有恶兽妖鬼袭击兵卒,又有那次真成了气候?还不是都被大军拼杀掉了?故而经略大人不必忧心,战场上,这些东西做不得数。“ 易羽这话本来发自肺腑,却不知道挑动了宋应昌哪根神经。他抹了抹眼角,貌似不经意地回答。 “龙虎气运,百年消损之说,你们这些方士鼓吹了十几年,怕是假的也要变成真的。“ 他面色肃冷:“国之重器,岂可系于方士言论之上?自古国势倾頽唯五,内忧外患,粉饰太平,民无食用,赏罚失威……”说着瞥了易羽一眼“小人当道。” 易羽嘿了一声:“宋经略,我记得你巡抚山东,行至一荒村之时。有食人恶虎盘踞,你宋大人到了,这恶虎却一溜烟儿上了山,再也没有回来,当时传为美谈,你宋大人不信龙虎气运,这又作何解释。” 宋应昌面不改色:“为人者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胸中自有浩然之气,何惧兽类。” 易羽摆了摆手,“老不要脸我不与你争。” 李阎眼观鼻,口观心,和一众先锋右营的骑手站在一处,没有半点出声的意思。 提督将军李如松,经略大臣宋应昌,积核监军易羽,此次明军的三位首脑,其中倒有两个在肃州城的城门口让李阎碰到。 可李阎知道,凭自己现在一个总旗,并没有上前搭话的理由和资格,多说,就多错。 何况,从眼前的情况看来,这三人司职不同,这位天师道的高功颇有几分受排挤的意思。 李如松只召见了自己带来的朝鲜通译,半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李阎倒也不算失望,可天师道的人却为自己送来赏金和玉佩,看那模样,若不是职权所限,只怕连自己加官的印绶都要包办,这份殷勤也很说明道理。 沈鹤言有心打个圆场,咳嗽了一声才说: “说将起来,易高功想必不至于中途离席。不知道营中之事商议如何?“ 宋应昌也啊了一声,问道:“圣上灭倭心切,大军断不可久留,子茂(李如松表字)何时出兵平壤,可商讨出了一个时辰。” “那是自然。” 易羽说道一半,长长的号角声音忽然响彻整个肃州城,沈鹤言脸色一变,这是全军整备的号角声音。 易羽脸色肃穆:“今天申时备军,夜围平壤。” 第十八章 兵临城下 号角声呜咽,沉重的脚步声,呼喊声,甲片碰撞声音响成一片,营帐里一片匆忙。 “李总旗,李总旗。“ 宋仲基看四下无人,提起袍角,匆忙地跑到李阎身边。 李阎一干人此刻正在换甲准备出发,看见他来,不由得一笑。 “这不是宋通译么,你不在朝鲜军帐中跑到我这干什么来了?诶,天雄,我靴子你看见没有?” “你听我说。” 他抓起水瓢舀了一口凉水,亦步亦趋地跟在在营帐中找寻军靴的李阎后面,说道。 “你写了谁?” “什么写了谁?”李阎没听明白。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杀掉的小早川正和是丰臣五老之一的毛利元最疼爱的孙子,战功捷报现在就压在李提督的书案上,保举你的文书都快到了义州啊。” 李阎一顿,“战功还没发回去,怎么就先保举我……哦。” 他心思也快,自然明白了过来。 小早川正和算是大明入朝以来的开门红,若是平壤之战爆发,或许算不上什么,放到眼下这个节口,却是奇货可居。这样的功劳,不会让自己一个人拿下。 若是先报军功后提拔,这份功劳旁人自然一丝都分润不走,若是先提拔,后报战功,那就是提拔李阎的人慧眼识英才,才刚刚提拔的人才,就能建立功勋。与之对比,李阎豁出命去赚来的功勋,自然就暗淡许多。 在宋通译看来,这提拔的书谍上的署名当然要李阎自己去写,是写自己的老上司祖承训,还是别人什么的。 可李阎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天朝人,他自然明白。这种弯弯绕绕,哪有自己这个做下属的说话的份?上峰最后知会一声,已经给自己天大的面子。 李阎倒也没有愤懑的感觉,左右是大局已定的结果,倒不如想想自己能从中捞到些什么好处实际一些。 “这件事情没有定论,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些的?” 他态度放得和蔼了很多。 “你听着。”宋通译脸色肃穆:“明日大军攻打平壤,傍晚之前,提督大人会在三军之前升你做九品巡检,要你挑选部队跟随,你记住,一个是蓟镇都司吴唯忠五千南镇兵,二个是宣府游击章接麾下一千五百戚家军,你从这二者选择一支入职,必建奇功。” 李阎身子一顿,双眼锐利。 “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清早,议政大人(朝鲜大臣柳成龙)和你们明军提督商议攻打平壤之事,我也在席间。” “呵。”李阎往胡床上一坐。“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宋通译有些恼怒。 “我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跟你说这些。” “所以你想要什么?”李阎也皱紧眉头,“你回了朝鲜国的官府,何必再跟我们这些丘八纠缠,大战在即,我没工夫跟你打马虎眼,你想让我做什么,不妨干脆点。” “你,你!” 宋通译为之气结,嗓子一哑。 “我念想你我出生入死一场,甘冒奇险来告诉你这些,也罢,就当我猪油蒙了心窍,白来这一场。” 说着,他挥了挥衣袖,作势要走。 李阎目光闪烁了一会儿,还是拉住了他,笑着拱了拱手。 “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宋兄弟不要见怪。今日这一场,我李某人铭记于心,他日有用得上我的,兄弟你尽管开口。” 宋通译愤愤不已,李阎三言两语间送走了他,这才暗自思量起来。 “九品巡检?蓟镇都司?宣府游击?” …… 酒盏落在地上,猩红的酒液和墨绿色的碎片碎了一地。 小西行长立与高楼之上,身穿锦衣,腰间别两只短铳,手指捏着一张信筏,双目赤红。 这张信纸是午时从城门外面用鸣镝射进来的,上面墨迹方正,又杀气腾腾。 “提兵星夜到江干,为说三韩国未安。 明主日悬旌节壮,豪杰夜释杯酒欢。 春来杀气心犹壮,此来妖氛骨未寒。 谈笑感言非胜算,梦中常忆跨征鞍!” 小西行长读罢久久不语,远处的城门楼箭垛后面,能听到倭人把守声嘶力竭的呐喊。 明军,到了。 申时未过,平壤城前,大明中军前锋人马飞驰而过,普通门,密台门,长庆门,七星门,正阳门,含毡门……在倭人的人长弓火铳之下,分骑列队,每过一城门,必留下一个千人方队,随后大军压上。 漫天大雪飘飞,北风呼啸狂舞,悠扬而沉闷的号角声中,马蹄声,脚步声,车轮声音如同浓厚乌云下滚滚闷雷逼近。 明国军两万,朝鲜军队三千,将平壤城池为了一个水泄不通! 沈鹤言立于阵前,距离对方弓箭射程不足十步,身后战马暴躁嘶鸣,刀山枪林耸立。身前硕大的铁槊充满了视觉压迫感。 …… 三军阵前,李如松整盔贯甲,双目湛然若神。 李阎身穿锁子甲胄,在众人之中毫不起眼,他默默听着李如松调兵遣将,挥斥方遒之间,一个名字蹦进了他的耳朵。 “原承武卫总旗李阎何在?”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往在他的身上。 李阎丝毫不显慌乱,鱼跃而出,单膝点地。 ”末将在。” “你归营杀贼有功,我准备上报朝廷,许你隆安府巡检之职,战时归入右军,手下领二十人,你想入哪一部分,不妨说出来。” 李阎起身,却一躬到地。 “为国杀敌尽是铮铮好汉,独不敢臧否挑剔,唯独巡检一职,末将有话要说。” 他这话一出,让所有人都大为不满,觉得李阎有些贪心不足,易羽本来手持青瓷茶盅,啪地一声,盖碗砸在茶盅上,他若无其事甩了甩手腕,没有说话。 “你有什么话,说吧。” 李如松面沉似水。 “归营杀贼,是我与手下一班兄弟共为。我当初带他们归营的时候做过保证,保他们人人一个旗官,如今我加官进爵,可几位弟兄却寸位未尽,阎不敢领此职。” “那你这话的意思是?” 李如松一开始觉得李阎是嫌官职小。可此刻看上去,又不太像。 “末将愿意用这个九品的巡检,换我手下兄弟五人,人人一个旗官。” 在座诸位嗡地一声响作一团。 “你可知道,旗官可是不入品的,只是白身,说没也就没了,何况你自己出生入死,就这么把功劳拱手让了出去。” “若非如此,末将对不住一路上死去的三位弟兄。” 李阎语气坚决。 副将杨元微微颔首,不乏欣赏地感叹:“是条汉子。” 李如松倒觉得有些头疼,李阎的要求合乎情理大义,自己不好拒绝,旁人看上去,他放弃了官身,也是吃足了亏的。 可是五名旗官,即使都如果都是满编的五十人的总旗,那就是二百五十人,即使是二三十人的小旗,也有足足一百多人的份额! 在座的众位将军,显贵一些的,是一地的副总兵,手下人一千到数千不等,差一些的也是五六品的武将,手下步兵骑兵。少则四五百,多则七八百。 就算只是暂时的,李阎这一句话,也让自己送出去小半个六品将军的兵员。 正犹豫间,宋应昌却开口说道: “一个总旗有如此忠肝义胆,实在难得,提督大人,我觉得不妨就答应了他。” 李如松一看连经略大臣宋应昌也帮他一嘴,索性就大方一些,拨给李阎两名总旗,三名小旗的份额,共一百六十人,加上李阎自己的总旗职备,他眼下能调遣的,就是足足二百一十人。 正九品的巡检手下能有多少人? 三十人顶天,还不如自己原来的总旗官,龙虎气?迟早会有,从九品的海马也不好看不是? “蓟镇都司吴唯忠何在?“ 李如松开口。 “末将在。” 一将官越众而出。 “平壤城高墙厚,与北面牡丹峰遥相呼应,欲破平壤,必下牡丹峰,明日拂晓攻城之际,你领五千步兵攻打牡丹峰。” “末将领命。” 李如松说罢转头:“宣府游击章接何在?” “你领一千五百浙军,换上朝鲜民服,至西南城门与朝军部李溢部汇合,倭人瞧不上朝军战力,必然轻视,明日攻城之时,你随朝军掩杀至平壤城门之下,届时再亮出明军旗帜,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末将领命。” “中军杨元,右军沈鹤言领兵五千人攻七星门,佩大将军炮二十门,虎樽炮五十门,左军李如柏,参将李芳春领兵五千人攻打普通门。领大将军炮十门,虎樽炮三十门,我亲率大部队神机营鸟铳队压阵。“ ”鹤言。“李如松又道,”我料想小西行长今夜袭营,你领左军大营八百火弓手埋伏,叫他又来无回。“ “末将领命。” 沈鹤言咧嘴一笑。 李如松瞥向李阎。“今晚,你也随鹤言一齐去。” 李阎把头深深埋下。 “末将领命……” 第十九章 牛刀小试 是夜。 插在土墙缝隙的两点火把亮着,焰光微熹,营盘上挑出一杆大旗,好大一个李字迎风飘扬。 粘稠如墨的夜色下,骑在黑鬃战马上,带着黑色独眼罩的藤原双唇紧抿。 他身后有数百名手持刀枪弓箭的倭人部队,一个个伏着身子趴在土坡上面,漫山遍野的黑点鸦雀无声。 泥土被犁动的声音沙沙作响,小西行长千挑万选出的夜袭队伍像是夕阳落尽后迅速蔓延开的黑暗阴影,扑向了明军大营! 藤原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长弓,从撒袋中摸出三只羽箭,对准营楼,大拇指扣紧弓弦,眼中冷意逼人。 “绷~” 三只箭头离弦而去,第一只箭挑翻了火把,火星四溅,第二只箭箭头陷进土墙缝隙,火焰被挂起的大风熄灭,一片昏暗之中,最后一支箭急啸着射向营盘中硕大的李字旗杆! “咻!” 短小的鸣镝撕破空气,撕破黑夜,更是直接将那只指向李字大旗的箭矢刺穿成两截! 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肩扛鲜红大纛的宋懿眼如鹰隼,他放下手里的短弓,冲着射出这三箭的藤原冷森森的一笑! “糟了!” 藤原大惊失色。 潮水一般的明军朝两侧压来,沈鹤言一声虎吼响彻营盘。 “灭!” 黑色箭矢昂扬指向倭寇射出,伴随着嗤嗤的火药爆炸声音,瓢泼雨似的铜丸穿过火花爆射而出。 大片的倭寇捂着伤口倒下,骤然遇袭,可藤原带领的这支倭寇队伍却没有因此溃败,竟然顶着明军的箭雨冒死冲锋而来! 一向冲锋在前的沈鹤言这次表现出了非常冷静的军事素质,一边指挥第一列火铳队退后换弹,让后列火铳队顶上,一边让手持四米狼筅的明军抵住倭寇的冲势。 藤原手持两把长柄野太刀,套在铠甲外边的羽织被余焰烧坏大半。眼看对手完全短兵相接的意思,而自己手下的士兵却被一轮轮箭雨火弹割麦子一样射倒,深知事不可为。平壤城头,有三千左右铁铳队准备接应自己,此时撤退,还能保留小半班底…… 一念至此,藤原再不迟疑,后队变做前队,就要撤走。 “大人,他们要跑!” 一名眼尖的小校呼喊着。 沈鹤言毫不在意:“这就不是我的事了~” 一阵暴躁的战马嘶吼声音从倭寇身后响起,李阎身披锁子甲,黑色枪杆抵着手肘,身后七八十匹青色大宛马拦在藤原等人面前。 邓天雄,王生一干人骑在马上,把队伍延展开来。像是一颗钉子,钉在了倭寇眼前。 “狼筅队推进!” 藤原正脸色难看,队伍后面的沈鹤言一声令下,铜墙铁壁一般的明军缓缓逼近,呈现两面夹击之势。 李阎侧了侧脸,距离自己进入阎浮事件的时候,其实只过了七八天,而自己手下,就有了近百骑的人马。 “自己能在这次阎浮事件里做到哪一步,就要靠这支班底了……” “大人小心!” 邓天雄一声呼喊,藤原的刀刃已经劈落! 青鬃骑兵长矛一般刺进倭寇阵列,刀刃划过肉体的沉闷声音不绝如缕。 “铛。” 枪刃自下而上斜斜插进,钩镰刃挂住刀身,藤原怒吼一声,左手太刀平削向李阎的右耳,一股黑气从他背后升腾而起,有质却无形,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姓名:藤原美智(刀骑将) 专精:军技76% 技能:大太刀鬼斩(鬼神之力加持) 备注:大名麾下的旗本武士,同样属于贵族,有微薄鬼神之力护身,可以用来豁免一定程度的行走伤害,但是可以运用加强攻击力。眼前这人明显属于后者。 李阎枪杆一横,闷闷吃了藤原一记,虎口竟然一阵发麻,自从强化姑获鸟之后,李阎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 无论是大明所谓的龙虎气,还是日本方面的鬼神之力,说到底都是一种东西,是这一类阎浮果实特有的神奇产物。 就像李阎的姑获鸟传承一样,龙虎气是一种有无数奥秘的超凡体系,而且根据阎浮行走探索记录的说法,拥有传承的人获得龙虎气,有如虎添翼的效果。 这次离开,少说也要捞一个七品的把总当当,好好看看这龙虎气到底有什么奥秘。李阎一抖手腕,枪尖向上一戳,暗自想到。 蓦地,藤原忽然怪叫一声,两柄大太刀合拢一处,双手高抬,两只胳膊暴起紫黑色的青筋,双眼圆突宛如厉鬼。 大太刀鬼斩! 李阎眼神一厉,黑色枪杆不知道一下子快了几倍,长缨抖落如星火,银亮枪头疯狂舔舐着藤原的血肉,脖子,胸口,大腿,顷刻间透出七八个血红窟窿。 藤原美智嗓子咯咯作响,从马背栽落地面,至死也没有砍出这一刀。 李阎枪杆拍在马臀上,大枪抖擞腾挪,身影没入敌阵之中。 …… 城外杀声渐渐停歇,数千铁铳军眼巴巴地等着袭营的士兵和追击的大明部队,却始终看不见半条影字。 平壤城内,一片萧条宛如鬼域, 日军攻占平壤之后大肆屠杀,尸体让江河为之阻隔,日后李如松攻下平壤,偌大城池,竟然只剩下数千老弱妇孺…… 小西行长一夜未眠,辗转反侧间,思考着破围的办法。 牡丹峰的几千部队已经联系不上,城内士气低落,巨济岛的补进久久不到,九鬼嘉隆就是个废物,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李舜臣打到仓皇而逃,弄到朝鲜内陆的补进线几乎沦陷,把自己逼到这般田地。 “再一点点时间就好,只要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喂,小西老伯,你睡了没有?” 纸糊的窗户后面,一道黑影肩扛长刀,冲着里面说到。 听到外面的声音,敷粉的歌姬身子一抖,小西行长睁开眼睛,从女人的大腿上坐了起来。 “黑田小鬼,这么晚了,你找老夫有什么事么?” 门板哗啦一声被推开,一颗硕大的双角恶鬼头颅被丢了进来,滚动的双眼惊恐地张大,似乎在临死之前,看到了什么比自己更为可怕的东西, “城里的这种东西越来越多,老伯你让你手下的那群混蛋适可而止啊!” 这人身穿白色的僧袍,黑色绑腿,光头,容貌俊朗,头顶有十二颗戒疤,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邪异。 一个肩扛长刀的年轻日本僧人? “这种程度的鬼怪,对你造不成麻烦吧?毕竟国内已经,嗯……” 小西忽然住口,叹了口气才说:“总之,我会让下面的人注意的。” 被叫做黑田的和尚歪了歪头,坐在一边榻榻米上面。 “话说回来,老伯,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我送出平壤去呢?” “这是为什么呢,黑田?” 小西行长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当然是因为危险喽,城外可是大明的军队啊。留在这里不是被大炮轰死,就是被人砍下脑袋吧。” 黑田和尚一个劲的揉着太阳穴。 “你们这些老家伙活了一大把年纪,刨腹就义没有遗憾,我可是不想就这样死在战场上啊。” “八嘎,你这样还配做黑田家的子孙么?” 和尚瞥了瞥嘴:“总之,如果城破的话,我可是会自己一个人开溜的。” “哦,对了。” 黑田想起来什么一样:“藤原那只队伍,已经全军覆没了~” “什么?我明明……可恶。” 小西行长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挫败的感觉。 “总之,如果事不可为,我会送你突围出城的,小早川家的那个已经……总不能让你也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那就再好不过了~” 黑田站了起来。 眉毛皱紧,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随即又摇了摇头。 “算了,以大明人的高傲,又怎么会在乎那种东西,应该不会有事。” 第二十章 恶战牡丹峰 天色破晓,李阎手持汉剑环龙,远远眺望。 覆满白雪的牡丹峰上林海摇动,如画如诗,平壤城前一声炮响震落山雪,众人精神为之一阵,蓟镇参将吴唯忠拔出长刀,大吼出声:“传我的号令,攻山!” “攻山!” 李阎手掌向下一抹,身后一百余名明军齐齐涌上牡丹峰! 李如松批下来的配额,一共是八十名马兵,一百三十余名步兵,配长枪或者短刀,弓弩二十架。其中邓天雄和刁瞎眼两人任总旗官,王生等三人任小旗官。 原则上,仅仅是个总旗官的李阎没有权利调动平级别的邓天雄和刁瞎眼,不过原则是原则,如今这位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宣称愿意用一个官身换取手下弟兄人人一个旗官的李总旗,在参将遍地走的右军大营里,不大不小也是个名人。 按照李如松的将令,昨夜埋伏的火弓手,狼筅队,包括李阎率领的马兵队伍,是可以不用参加清晨第一轮的攻城行动的。 不过身为阎浮行走的李阎精力远远超出常人,自发向李如松请命,参加牡丹峰的攻山战。 打着大明旗帜的蓟镇兵和驻守山头的倭人军队在牡丹峰山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而李阎又再次看到了类似上次赤备军的光芒,可这次,这些光芒是从蓟镇兵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蓟镇强军(5032!) 基础增幅,攻防速随人数增长而增长。 灭倭:对阵倭寇时增加攻击力50%,破甲50%。 鸳鸯镇(10人以上启动):对阵倭寇是增加攻击力150%, 津镇:(500人以上启动):海防时攻守增强150%, 蓟镇兵十二人一队,两人持鸟铳,两人持狼筅,两人持藤牌盾,四人持长枪,两人持山字形镋钯冲锋在前,镋钯顶端悬挂火药炮仗,队中夹杂长刀手,镋钯冲乱敌阵,几米长的狼筅将倭寇扫倒,长枪补上刺击,火铳手策应。在山腰的战场上如同一个个旋涡,疯狂绞杀着倭寇的队伍。 刁瞎眼的身上沐浴着和蓟镇兵同样的光芒,手中的长刀和倭寇磕在一起,独眼之中泛着老辣的神采。 李阎带领的人旋绕于战场侧翼,他这一百来人比起久经沙场的蓟镇兵来相对脆弱。 刁瞎眼本就是蓟镇兵出身,能享受到蓟镇强军的加成并不让人意外,可李阎却没有这个待遇,这只驻守在牡丹峰上的部队,个个都有60%以上的专精,至少两成的人有70%的军技专精,换做刚刚进入阎浮的李阎,同时被四个以上的倭寇缠住,就有些吃不消了。 但那是刚进阎浮的李阎。 环龙铮鸣着划过对方脖颈,一颗人头高高抛起,穿行在沸腾战场上的李阎翩跹若龙,力大势沉的环龙剑滚进人堆里随意一划,就有几道血箭喷涌而出。 突破了89%的古武术专精,钩星状态160%攻击速度和爆发力的加成,再顺手不过的汉剑环龙。这些加在一起,让李阎深入敌群也砍瓜切菜一般。 饱蘸鲜血的环龙雪亮如初,可他的主人身上倭寇的鲜血却滴流不尽,宛如恶鬼夜叉。 “你的任务型技能杀人如麻已经解锁!” 李阎心中一动,这时候带着一道浓重腥味的黑光冲他面门而来,他来不及躲闪,就地一滚,身上沾满了肉泥和土块,煞是狼狈。 一名头戴南蛮形兜,身穿黑色大铠的倭人冷冷盯着李阎,膝盖呈九十度蹬地冲刺,薙刀劈向李阎的脑门。 李阎环龙剑自下由上挑起,刀剑交击之下,环龙发出一阵哀鸣。 “呜~” 李阎双脚陷进泥土,耳边一阵刺鸣,那倭人后退半步,紧接着前踏再次猛劈而下! 李阎小腿一扭,再次滚地让过刀锋,旁边的一名倭寇见状,趁机挥舞武士刀刺向李阎的肚皮,倒在地上的李阎环龙剑攀上那人的刀身,发力一绞,武士刀被挑飞出去,接着剑锋向上掠过,在那名武士喉咙轻轻一点。 “扑通。” 那名想过来捡个便宜的倭寇捂着喉咙跪倒在地。 披铠倭人抿着嘴巴一语不发,看也不看倒地的同伴一眼,粗短却精悍的胳膊将薙刀放至小腿处,甩开脚步猛冲而来。 李阎把环龙横在胸前,轻轻啐出一口咬到下唇流出的鲜血。 姓名:后藤加义 战国大将! 状态:牛鬼,大名之封 专精:薙刀89% 技能:薙斩(被动) 薙斩:使用薙刀类武器作战时提升30锋锐度。(普通冷兵器锋锐度默认为10) 牛鬼:攻击力增加100% 大名之封:小西行长亲封家臣,有鬼神之力护佑,一切伤害豁免10%,阎浮行走伤害豁免25%, 薙刀再次凶猛劈来,牡丹峰战场混乱没有腾挪空间,李阎摆开弓马,环龙再次磕在后藤加义的薙刀上,一滴血点不知不觉地落在了后藤加义的脖颈后面。 骤然发力之下二人拼了个旗鼓相当,可后藤几乎毫无凝涩,抽刀之后再次劈来,李阎手腕正麻,却非常果断,双脚往前连踏两步 ,不过一切的把长剑朝前平刺去。 后藤眼前一花,明明在自己刀刃前的明军却鬼魅一般的进了两步,薙刀的刀柄砸在这人的肩膀上,自己腰腹却是凉。 “草!” 李阎怒骂一句,薙刀刀柄砸得他肩膀的甲片上,痛楚深入骨髓。环龙则刺进后藤的肋板护甲上,入肉很浅。 后藤加义虎吼一声。抽刀再劈,从他和李阎交锋开始,他就只有这劈斩这一个招式,却无比迅猛,逼得李阎难以招架。 李阎一个后跳,往明军的和倭寇绞杀在一起的混乱战场跑去,后藤看他逃跑,红着眼睛去追赶,可一身甲胄比起李阎来要重太多,周围的倭人也根本拦不住李阎。情急之下,他抓起脚下一名被李阎斩断右脚,痛苦呻吟的倭寇,像是扔沙袋一样朝李阎砸了过去! 正朝着中央战场奔跑的李阎身影一顿,左倾让过一名小使的长枪刺击,环龙铮鸣上撩,那小使自裤裆到右肩膀崩裂出一条血线,李阎顺势踹倒这名倭寇的尸体,一把夺过长枪,反身抽打,把那名被当做炮弹的倭寇抽到一边,环龙剑插在地上,枪头直指后藤。 “第二回合。”他冷冷说道。 后藤默然不语,身子像是扑食的猛兽一样埋着,薙刀一横,挟裹着浓稠的血腥味道冲来! 李阎一记中平式刺出,枪头抵住薙刀刀刃。 “刺拉拉……”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音响起,枪杆被薙刀凶猛的力道压成一道弧形。 后藤双臂较着劲,只听得李阎暴喝一声,长杆一抖,枪头灵巧如蟒蛇,刁钻啄向后藤手腕。 “什么(不用纳尼了……)” 后藤惊出一身冷汗,薙刀往下一压,勉强让过枪头,可一身势头卸尽,后藤眼睁睁地看着带着泥泞血水的枪头长驱直入,没入自己的胸口! 第二十一章 破城! 牡丹峰厮杀正盛,而此刻的平壤城门之前,大将军炮和石火矢交相绽放。 前膛短小的佛郎机炮,管长壁厚,炮膛加七八道铁箍,威力凶猛的红衣大炮,铁绊子固定在地上,样式不一的的各色将军炮。都疯狂喷吐着火焰和弹丸。 黑烟浓烈,橘红色的火焰在城墙上蔓延开来,爆炸声音震耳欲聋,数不清的弓箭和铁弹丸射上城墙,接连不断迸溅的血花染红了箭垛。 明军火铳样式驳杂,三眼火铳、夹靶铳,拐子铳等等,可这些火器的威力和准头都极差,远不如高据城楼的倭寇铁铳队火力迅猛,唯独鸟铳的射程和威力差强人意,李如松只端详了一会儿,就命人挥动将旗。 头戴红缨黑色圆顶盔的明军方阵当中,车轮推着一个个方栅栏箱子似的东西缓缓逼近,被火焰灼烧的不断摇摆的引线深入炮膛,火焰灼耀之下,上百道火焰长箭矢争先恐后地从箱子中喷射而出。 百连猛虎齐奔箭! 架火战车冲锋在前,载着几十名明军的尖头木驴一路冲到城门下面,高高的云梯搭上带着火焰余温的城墙,头包网巾,身披山纹甲的明军战士背藤牌,衔短刀,顺着云梯攀上城墙。城楼滚汤木石下饺子一样袭来,身边不时有士兵从城墙上摔落下来。 旌旗搅动,杀声沸腾,泥土沙石飞溅,尘埃盈野,天地间一片昏红。 …… 后藤加义连连后退,胸口不停往外渗血。李阎铁枪挥舞,扯拦两名拦上来的倭寇肝肠,脏器和血液飞溅之中,一点寒芒如索命冤魂般冲出,刺向后藤。 后藤恼怒地大吼一声,薙刀划舞迎上,刀枪交击的声音钝锤似的砸在人的心上,连火星也溅了出来。 两人之间的狂风骤雨一般的交锋让人目不暇接,劲风四散之下,一名倭寇眼带惊惧的倭寇躲闪不及,被李阎的旋舞枪头直接抽爆了脑袋。 如果后藤加义的薙刀是一匹势不可挡的蛮牛,李阎的长枪便是带刺的铁鞭,猎食的凶蟒,一套气度森严,煌煌如同天威的桓侯八枪在他手里,凶狠诡异像是黑色的风暴眼,刁钻而又凶狠,时不时就舔舐在后藤加义的身上,勾勒出一道又一道血花来, “嚓朗~” 薙刀和长枪刃口擦着火星划过。 大铠的甲片开裂飞溅出去。淌血的铁枪头穿破后藤的颈甲,在他的脖子上带走好大一片血肉。宛如受伤野兽的后藤加义眼前却有疯狂嗜血之意闪过。 “磕巴。” 长枪被薙刀整个斩断,平整的截面没有一丝毛刺,刚才还腾挪如龙的枪头顿时萎了下来,跌落在地。 “死!” 后藤加义怒吼着高扬薙刀,那一刻,杀戮的喜悦刺激得他满身的伤口似乎都暖洋洋的。 冥冥之中,他似乎听到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 至少十几道血箭从他身上狂涌而出,淅沥沥地洒在地上的半截长枪上。 血葫芦似的后藤满脸不可思议,扑通一声,无力地栽倒在地上。 “血蘸已经达到致死点,伤害爆发,本次伤害加成201%,钩星状态失效21个小时。” “目标死亡。” “你的阎浮事件进度提升。” “你的购买权限评价显著提升!” 李阎眼前一黑,支撑着滚地捡起一把倭刀,一个夜战八方让过敌群,抓起自己的环龙剑往明军身边靠拢。 吴唯忠的鱼鳞甲上溅上一阵血,这名头发已经露出些许花白的参将眼看着李阎杀死后藤加义,眼前一亮,大声呼喊:“好小子!” “将军死了~将军死了~” 不知道哪里传来一身凄哀长吼,战线的崩塌从一个小角开始,眼看着就要扩散开来。 喊话的那名倭寇脑袋被劈砍下来,后藤加义的副将双目赤红,大吼出声。 “后藤将军传令!退守土堡!后藤将军传令!退守土堡!” 吴唯忠冷哼一声,暗骂一句负隅顽抗,蓟镇兵朝牡丹峰顶围拢过去,牡丹峰之战已经没有悬念。 …… “点火!” 平壤城城门已经沦陷大半,其中小西行长派重兵把守七星门被明军的虎樽炮营硬生生地轰开! 滚滚硝烟从破碎的城门里透出,一道鲜红大纛兵锋所指,率先入城。 宋懿不披甲,短袖棉袄下套着箭袖,左肩扛丈余红色大纛,右手握腕口粗的錾金虎头枪,身后数百骑兵鱼贯而入。 奔跑的马蹄在平壤大街上横冲直撞,步兵紧随其后补刀,蓦地,一名明军骑手一勒马缰,双眼不可思议地睁大开来。 几名骑手先后注意到异状,纷纷勒马而停。 雾气和黑烟纠错的长街之上,一只黑色的大脚丫穿破烟雾,显露在众人面前。 几名持鸟铳和弓箭的明军毫不犹豫地瞄准射击,弹丸和弓箭没入那阴影中的怪物体内,那影子一晃,随后就站稳了脚跟。 “别慌,又不是没见过。” 一名小旗官冷冷摆手,第一排的鸟铳手后退,第二排鸟铳瞄准,弓箭搭好箭头上燃烧火焰的长矢,又是一轮齐射。 火箭射在那怪物身上就熄灭了,火药和桐油的味道弥漫整个长街。 一阵狂风吹尽浓雾和黑烟,整个长街一览无遗。 尸横遍野的石板砖上,近百头大肚皮恶鬼或站或蹲,神色呆滞。 通体赤红的小个子尖牙鬼趴在残缺的尸身上啃噬血肉,鲜血顺着嘴角向下流淌。 阴影的小巷子里有周身溃烂的,衣着残破的腐尸窥伺着长街外衣甲鲜明的明军。 各色魑魅魍魉,充斥满整个长街! “这都是些什么怪物……” 那名明军小旗颤抖着嗓子。 小个尖牙鬼塞着肉丝的牙齿呲着,三两个纵越闪电般袭来,就要扑中一名明军的脸庞,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反应。 “砰!” 一团血花爆裂开来。 宋懿面无表情,抖落枪头的血肉,肩膀上的大纛烈烈而舞。 眼前的场景宛如阿鼻,他却面不改色。 “先锋大人……” 那名小旗回过神来。 “闭嘴!”宋懿冷冷骂道。 他双眼望向长街,太阳反射下的冷光汇聚至虎头枪尖。 “你们这群废物!” …… “黑田小鬼,你觉得那些妖鬼能挡住明军多长时间?” 小西行长形容憔悴,明军凶猛的火力和悍勇几乎冲垮了这个戎马半生的老人。 秀吉大人说的日出之国的一线生机,真的能抓住么? “这个,应该就要看明军的坚决程度了吧……” 黑田一会挥舞着手臂,一会下腰,一会蹦蹦跳跳的,好像是做运动,嘴里回答小西行长:“那些妖鬼被国朝气运所压制,可大明这次有备而来,有的是火铳,有的是大炮,更有的是将官。所以平壤城巷子里的那些妖鬼,注定不可能是明军的对手。一天吧,大概能拖延这么久。” 小西行长又接着问道:“我听说……大明皇帝崇信龙虎山天师道,这次行军,更是有当代天师的得意门徒担任督军,如果他出手……” “如果是那种懂得操纵鬼神之力(龙虎气)的神官(道士)出手,不超过两个时辰,平壤城里的妖鬼就会被涤荡一空。” “这怎么办?” 小西行长一脸难色。 “所以喽……” 黑田最后伸了一个懒腰,活动完毕,抓起桌子上的黑色武士刀。 “就算是城破以前最后的努力好了。” 黑田拉开木门。 “如果那家伙敢进平壤,我就砍了他喽。” 阳光射在黑田的身上,为他的脸镀上了一层金光。 “小西老伯,我很喜欢你的侍妾美代子,如果我能回来,把她送给我吧!” …… “高功大人有令!步骑凡无官身者,回营听调,弓手每营领符箓箭五百支。高功大人有令……” “上前线是不会上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上前线。” 易羽头摇得好似拨浪鼓。唾沫飞溅,大义凌然。 “我天师道的宗旨是救死扶伤,匡助世人。你现在要我去前线斩杀妖鬼?妖鬼不也是朝鲜无辜百姓所化?这于我宗门道义不符啊!” 第二十二章 睚眦之力 宋应昌的脸色不大好看,李如松沉吟不语。 坐在椅子上的阿朏双脚晃啊晃的,他仰着脸问道:“师兄,你是不是害怕啊?” 易羽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守戒不能算害怕……守戒!……出家人的事,能算害怕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道舍尊卑同科”,什么“想尔二十七戒“之类,引得众人都沉默起来,营帐内外充满了尴尬的空气。 “好了”,宋应昌打断易羽的喋喋不休。“既然易高功不愿意进城除妖,那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吧。” 一旁的易羽听说不用进城,点头如同小鸡啄米,他自知理亏,十分大方的表示提供铲除妖鬼所需物备,营中参将人手一只真武降魔佩,另外又奉上一千金刚符,一千搬山符,三千破邪符。 最后称连日行军,瘴气入体,拉着阿朏提前离开。 牡丹峰恶战,平壤攻城战,加上随后的巷战。这场明军攻打平壤的战阵厮杀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其中牡丹峰两千多的守军全灭,守城的倭寇死伤五千余,而明军战损伤亡人数,只有两千五百多人。 平壤城池虽然攻克,但是小西行长依旧占据城中修建的各个土堡,抵抗意志极为坚决,进入巷战以后,明军的大炮架不进来,反倒是倭人精擅的火绳枪和大筒得以发挥,城中又有妖鬼之患,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子茂,你有什么好主意么?”宋应昌对李如松说道。 “即使没有妖鬼之患,我也不准备继续强攻下去。” 李如松回答:“平壤城中多有土堡,倭寇依托民居和高大石墙反击,易守难攻,小西行长手中还有近万人,士气虽然低落,但隐有哀兵姿态,一味强战,我军会蒙受不必要的损失。所以,我准备写一封信送到小西行长那里,就说我们想要的只是平壤城池,愿意以天朝上国的信誉担保,让一条路出来,放他们出城……” 宋应昌接口:“然后引蛇出洞,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如松一愣,他未尝没有这个想法,只是顾忌宋应昌文官出身,对此抱有异议,没想到宋应昌比他还狠。 “咳咳,经略大人。”李如松试探着问道:“此举恐怕有损我上国威名。” “兵不厌诈!子茂你戎马多年,怎么还有如此迂腐的想法?” 宋应昌一捻胡须,不满地冲李如松说道。 李如松眼神一怔,随即露出笑容:“大人说的是。” 他沉吟了一会儿,又说道:“不过,小西行长不是草包,不会轻易相信我们的话,如果我是他,就会兵分几路,前后掩护,交替撤退,后队派重甲强火力,前队轻装,必要时候烈士断腕。如果到时候厮杀起来。我们还是会陷入苦战。” “所以呢?” 宋应昌知道李如松必有后招。 李如松走到柳成龙献上的朝鲜地图前面,手指往下一戳,斩钉截铁。“大同江上架炮,趁倭寇渡江,拦腰截杀!” …… “参将骆尚志率先登城楼,赏银五千两。” 一名小校端着红漆托盘走到骆尚志面前,上面是五十锭黄金。 “总旗李阎阵斩倭人大将后藤加义,赏银两千两。” 李阎接过托盘,冲着小校微微点头。 “有劳。” “李总旗客气。” 那腰背挺拔的小校低声回应。 “我家吴参将赞你枪法凌厉,有当世子龙的风范。” 李阎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旁边却人插话进来。 “常山枪活巧,涿州枪凶辣,二者大相径庭,世人只知赵子龙的常山枪,却不知道张翼德的涿州枪,这本就是涿州枪传人的忌讳,告诉你家老吴,他这话,练涿州枪的不爱听。” 宋懿扛着虎头大枪,身上血污交错,一身枭悍。 小校一时语塞, 李阎轻轻一笑,“吴老将军谬赞,阎愧受。” “只得尴尬笑道:“我倒是忘了李总旗和宋先锋一样,都是涿州枪的传人。” 小校冲李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右军先锋宋懿身先士卒,破城有功,赏银两千两。” “不必了,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壤攻城,我先锋营折损最多,这些银子拿去抚恤我营下的兄弟。” 宋懿一脸冷硬。 场中受赏者三十二人,怎么听这话怎么别扭。 洛尚志冷笑一声,冲着宋懿说道。 “宋先锋这话可有毛病,大家一起攻打平壤,你先锋营折损多,难道我们弟兄就在一旁干瞪眼?” 骆尚志的话说完,立马有个鹰钩鼻子附和:“就是。大伙一起受赏,就你自己把赏银分给手下兄弟,就我们吝啬?折损士兵提督自有抚恤,能得你。” 场上一片嘈杂。 宋懿扫视一圈,等周围平息下来,才淡淡开口:“骆参将的兵马悍勇,平壤城楼上斩杀倭寇数以百计,自然不是干瞪眼。” 他上下打量了那鹰钩鼻一眼。 “至于你曹志平的辰武卫,模样身段儿都好,就是缺俩***,不然回家奶孩子正合适。” “噗嗤!”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 那人怒发冲冠,抽起长刀朝宋懿砍去,宋懿眼中精光一闪,虎头枪杆抽打向那人的脑袋。 “当啷。” 一杆平直铁枪头从中间插进,托住了两人兵器,正是李阎。 “你什么意思?”宋懿冷冷问道。 李阎眼睛盯着宋懿:“大家都是火爆脾气,噼里啪啦说完就算了,动兵刃,会伤了袍泽情义。” 鹰钩鼻子率先抽回长刀,宋懿能战三军出名,他出刀的时候已经后悔,幸亏有李阎打圆场。 宋懿把虎头枪扛在身上,转身便走。 鹰钩鼻盯着宋懿离开的背影,恨恨骂道:“小马贼。” 众人脸色阴沉,看得出对宋懿都有怨气。 洛尚志招呼大伙:“算了算了,何必理会他,大伙今天高兴,到我营帐来,我请大伙喝酒。” 洛尚志京城神机营出身,在这些辽,蓟,山西,保定的参将当中,算是老大哥的地位。 他特意拍了拍李阎的肩膀:“我可是听老吴把李总旗你吹得天下少有,你可得赏光,等这次平壤打下来,你一个把总是跑不了的。” “惭愧,惭愧。” 李阎眼角一直盯着宋懿的远去的身影,眸色深沉。 …… 这一趟恶战下来,李阎与手下百名士兵精熟不少,各地参将也认可了这位阵前斩杀后藤加义的李总旗,尤其是在蓟镇官兵当中,李阎颇具威名。 二十锭黄金,每锭二十五点,给李阎提供了五百点阎浮点数,除此之外,李阎的杀人如麻也已经解锁。 “杀人如麻(已经解锁)” “被动技能,进攻时有一定几率触发杀气冲击,威慑敌人半秒到两秒。” 本技能为使用某些物品(包括但是不限于阎浮传承,消耗品,技能学习卷轴,装备,奇物)的先决条件。 备注:当你入手一件具有睚眦之力的阎浮信物时,他会带给你关于开启睚眦传承的线索。 睚眦,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嗜杀好斗,性格刚烈。常被雕饰在兵刃之上。 (备注:毫无疑问,古战场是获得这类阎浮信物的最佳地点。) 第二十三章 降临! 皑皑白雪的牡丹峰,李阎远离营盘。倚着一颗形容似鬼爪的老槐树,眼前已经陷落坍塌的倭寇土堡有袅袅黑烟升起。 除了解锁了杀人如麻的任务类技能,李阎的阎浮事件也因为杀死了后藤加义这个战国大将而正式开启。 你杀死了一名战国大名将领。 你正式开启了本次阎浮事件! 事件要求如下: 杀死秀吉军第一军团指挥官小西行长。 明军将在大同江截杀撤出平壤的倭寇溃军,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本次阎浮事件内容严重超出行走能力极限! 本次阎浮事件内容严重超出行走能力极限! 你可以选择放弃本次阎浮事件,并获得一个月的自由行动时间。放弃后扣除30%购买权限额度和过关评价,但不会抹除你在本次阎浮事件中获得的一切点数和能够带出的物品。 你获得了一次会话,会话转接中…… 李阎的耳边传来一阵簌簌的声音,类似于破空声,又显得厚重,撼人心弦。单单是听见,就有难以形容的浩瀚感觉。 一个厚重的男声响起。 “那个在鳞·丁寅二十四果实的散阶行走,你听好,立刻……“ 接着是一阵杂乱无章的刺耳杂音。那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立刻……要……接受……” 李阎再不迟疑。 “接受!” “你接受了本次阎浮事件!” “核查中……” “鉴于本阎浮阎事件下放错误,“后土”将对行走进行补偿。” “你将获得一名“十都”级别的与共者作为助力。” “与共者关系维持到本次阎浮事件结束为止。” “阎浮果实定位完毕,与共者投放!” 与共者:与行走本人利害关系完全一致的其他行走。 与共者彼此作战,各项基础素质(包括但不限于攻击,攻速,恢复力,防御力,爆发力)上升30%,与传承所提供的各项加成相加计算。 与共者之一死亡,其他与共者所有传承觉醒程度强制下降10%! 扣除阎浮点数5000点。 李阎的眼眶一热,他闷哼一声,黑色瞳孔不受控制闪烁起紫黑色的电火花来,一颗深沉无比的黑洞从李阎的瞳孔慢慢剥离出来,这场面夸张离奇之极。 李阎后退几步,拳头猛锤在老槐树的树干上,枯槁的枝丫一阵颤动,眼前的黑洞从珍珠大小,人头大小,一直到脸盆大小,一名青年男人的脸出现在黑洞那一头。 男人面无表情地左右环视着,等黑洞的大小能够容纳他半个身躯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准备迈步而出。 一只洁白纤细的手掌搭在了男人的肩膀。 一张女人的脸庞从男人背后的黑暗中浮现出来…… 女人的苍白的脸上带着斑斑血点,及腰长发笔直垂落,让她看上去显得婉约了很多。 “劳驾,让让。” 青年男人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当他看清那张脸的时候,眼中的惊讶迅速转化成恐惧。 “太,太岁?” 男人挣扎着朝黑洞外面扑过去,肩膀却被余束拉得死死的。 李阎沉着脸,迈步走了过来。 “救我!救我!她是脱……” 李阎抬起脚,狠狠踹在了那名神色惊恐的青年脸上!一脚又一脚! “砰!” “砰!” “砰!” …… 时间回到第一次阎浮事件,李阎动身去找阿秀的母亲之前,福义大厦。 ”哈~哈~“ 李阎坐在地上,唇角有鲜血溢出,身上像是被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湿漉漉的,眼神却亢奋锐利无比。 余束一步一步走到李阎面前,身后的长马尾左右摇摆。 “火气小很多吧。行走~” “是你?” 李阎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你说那个一直窥伺你,却没胆子动手的猎食者?我可没那么白痴。” 余束俯下身子,鼻尖几乎触到李阎的脸。 “我要你帮我个忙。”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就杀了你。” “好,我答应。” “……南阎浮提每年诞生的行走数以百计,但是最终能活过超过六次阎浮事件不超过一般,而在这种漂泊的轮回中苦苦挣扎的更是超过九成,就像那个可怜的猎食者,他早早被吓破了胆子,因为阎浮不会抹杀任何行走,就选择这样颠沛流离下去,三次阎浮事件,连“十都”的门坎儿都没有摸到,这种渣滓……” 她盯着李阎:“帮我的忙,我会让你早早地摸到更高的门坎。” …… 枯黑褶皱的老槐树下,男人和女人倚树而坐。背对彼此草垛旁边六颗人头摆放整齐,其中有一颗是那名倒霉的“十都”行走,还有一颗是当初九龙城寨雨夜下率先发声的精悍光头,其余四颗非常陌生了。 李阎眼神动了动:“你受伤不轻啊。” “还有“十都”左右的程度吧,不然也不可能瞒过后土。” “是貘带人追杀你?” 李阎嘴里问着,却暗暗打量着余束。 “那胖子划水了,算我欠他个人情,下次碰到,留他全尸。” 女人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假寐,黑色夹克衫被血污染透。她的手指死死抓紧衣领,几乎揉碎风衣上已经干涸的血块。 “十都的水准大概多高?” 李阎若无其事地问道。 “比你现在强上一倍吧。” 余束回答。 她站了起来,问向背后的李阎:“那,想好了么?动手?还是憋着?” 李阎默然不语。余束冷笑一声,转身伸手探向李阎的胸口。 一只燃火箭矢划破长空,直指余束。 李阎环龙暴起,反身上撩。 ”叮~“ 箭矢被李阎磕飞出去,余束的手指也停留在李阎身前。 战马长嘶声音滚滚而动,近百名骑兵将余束和李阎围在当中,红缨黑顶圆帽的步弓手拉满长弓,箭矢上裹着天师道的诛邪符箓,箭头抹着毒药。 几十只鸟铳对准女人,邓天雄,王生,刁瞎眼带领两百多名明军将士,盯着奇装异服的余束,眼色不善。 “总旗大人!” “都退后!”李阎冷着脸命令。 邓天雄吸了一口气,勒紧马缰,包围圈松弛了一些。 李阎盯着余束手里的血夹克看了很久,才吐道:“红鬼死了?” 余束没有说话,那张就算见到两百明军也平静如斯的脸上有戾气闪过。 李阎的神色微不可查地一暗,随即就恢复过来。 他嗓子低沉:“这次轮到我说,帮我一个忙……” 余束动也不动,她的手指触过夹克衫上的血迹,修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你应该先考虑,怎么向李如松他们解释,我的来历~” “这不用你操心。” “好啊。” 余束飒爽的长发一抖,把皮夹克甩在肩上,上身白色短袖衬衫,长腿上绷着修身蓝牛仔裤,走到明军的队伍中。丹凤眼瞟了一下邓天雄。 “看什么看,回营。” 第二十四章 交换 易羽把手里的《洞玄子》放到案上,静静端详着在他面前,逐渐崭露头角的年轻总旗。 整个营帐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旁的莲花瓣炉头往外冒着袅袅烟气 李阎身披着铜绿色的古朴山纹铠甲,腰间挎着潋滟如秋水的环龙汉剑,目光沉稳,站姿挺拔。 如果初入时的李阎像是一团张扬的烈火,那此刻头包网巾,束腰贯甲,脚蹬长靴的李阎,则更像是一座澎湃的活火山。把那份脱缰的烈性收敛了大半。 易羽久久无言,好一会儿才说:“李总旗深夜拜访,就是跟我说这些?” “不错。”李阎回道。 易羽摇头晃脑地:“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李提督还是宋经略提出来,而来找我呢?”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阎一眼:“这件事情要是能够办成,无论是对铲除城内妖鬼,还是追击倭寇都有奇效,是大功一件。李提督的外甥沈鹤言一直很赏识你,何况你的上司祖承训是李成梁(李如松之父)的老部下,你也算李氏嫡系,你提出来,提督大人不会拒绝。” 顿了顿了,他又接着说:“另一方面,宋应昌也对你的印象颇佳,前些日子他还探过李提督的口风,说身边缺个护卫,问他是否愿意割爱。” 李阎闻言也是一哂,没想到那紫髯老者还真的动过这个念头。 “总之。你李总旗这么一大块香饽饽,来找我这个这个区区积核督军请示,这于情于理,我都理解不能啊。” 李阎低着脑袋,心里却叹了口气:“当然是因为比起宋应昌和李如松,你这牛鼻子富得流油啊。” 他听到易羽的询问,圆睁双眼,一脸为易羽打抱不平的模样: “易法师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能说是区区呢?” 李阎这么说,倒是让易羽为之一愣。 “末将当初率众归营,是易大人派师弟施展法术才救了我营中弟兄一条性命,,我还听说,当时的拨下来的银两,其实是易法师掏得腰包,这,这真是……” 李阎装作毫无心机的大头兵的模样,有些手足无措地摸了摸脑袋。 “哎,区区小事,李总旗不必放在心上。” 易羽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心里暗暗嘀咕:“他怕是还不知道是我贪了他的功劳哩。” “我当然知道就是你这个鳖孙耍手段,先上保举书,后上战报,分了老子的功劳。” 李阎暗暗冷笑。 那一日李阎先提出对升任巡检的异议时,李如松面色如常,宋应昌的脸上甚至有几分笑意,再看当时易羽不自然的表现,当初那个贪了自己战功的王八蛋到底是谁,自然一目了然。 李阎一抱拳,一脸赤城地冲易羽说道:“总之,易高功于我有莫大的恩情,阎不才,此事想要成功,总需要上峰的首肯,我思来想去,实在没有比易高功更合适的人选了。” 易羽沉吟片刻,也颇为意动。倒不是李阎舌绽莲花,而是这件事,他只需要动动嘴皮子。费不了多大力气,还有功劳可拿,哪像宋应昌这个老王八蛋,净琢磨着找机会把自己踹到倭寇的眼皮子底下去。 “而且……”李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总旗不妨有话直说。” 易羽有些好奇地说道。 “末将,末将与天师道,实在有莫大的缘分,那年我还是辽东喂草一小童,路遇一游方道人……” 怎么说李阎也开着一家音像店,这种故事编的简直不要太圆满。 易羽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嘀咕着说:“没听说我龙虎山一脉有这么一号啊。” 顿了顿,他接着说:“把你说的那道法术,用出来我瞧一瞧。” 李阎依言走到书案上花瓶里的一颗已经枯萎的梅花面前,双手泛起阵阵白色涟漪。 那颗失水褶皱的梅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出惊人的生机,一朵又一朵嫩白色的花骨朵伸张出来。 易羽眼神一缩,心中惊骇无以复加。 他没有看见李阎借助符咒,也没有见到李阎念动法咒,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龙虎气。 想起来,李阎还是白身一枚。 不用龙虎气就可以施展的法术,这直接颠覆了易羽的认知! 易羽的脸色阴晴不定,李阎偷眼瞧着他,其实他也是碰碰运气,黄巾符咒和龙虎山天师道算不算同门,他也无从判断,不过看邓天雄等刃的反应。应该是有几分渊源。 忽然,易羽一拍大腿,脸色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没错,这正是传自龙虎山的一脉法术无疑,现在想起来,你说的那不羁的游方道士,正是我山上人人风传的胡,额,胡硕德师叔啊!” 李阎:“???” 易羽拍打着李阎的肩膀,红光满面:“论起来,你得叫我一声师兄才是。好师弟,快,快坐。今天晚上你就不要走了,留下来,师兄要宴请你一番。” 李阎后退一步,下意识把住了易羽的手腕,不过没用力气,而是一脸憨厚地问道:”这么说,我那位老恩师真是龙虎山的人?” “不错,正是我龙虎山的法术!” 易羽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亲热的抓住李阎的双手。 易羽的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倒是让李阎有些无所适从,没有几句话,他对李阎的称呼就从李总旗变成了李师弟。 …… “师弟你放心,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经略大人那里,我去跟你说。” 桌上精致酒菜齐备,上午还念叨着“想尔二十七戒”的易羽此刻端着一碗小米辽参粥。摆着胸脯冲李阎说道。 他拉着李阎家长里短的唠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到嗓子有些哑了,这才才貌似若无其事地问道:“说起来,师弟啊,在师兄看来,你这道法术学的有些疏漏啊。” “此话怎讲?” 李阎心里头有些明悟。 “你这样问我,我也说不好,不如你我……把这法术印证交流一番,也好,差缺补漏。” 李阎正错愕间。阎浮的提示声音响了起来。 “龙虎山高功法师易羽试图交换你的技能黄巾符咒:气愈。” “交换后,你将失去技能黄巾符咒:气愈,并获得一项龙虎山天师道专属技能。” “交换列表如下。” 第二十五章 再见摄山女(上) 李阎倒抽一口冷气, 都功、五雷、伏魔、北斗、真武、玄女、华盖七个大类别! 各色符术,箓术,咒术几乎无所不包,让人眼花缭乱。 他随便拿眼睛一扫。 北帝酆都摄妖雷箓:杀伤性技能,消耗十五刻龙虎气,正品符纸一张。 太玄六洞鬼兵敕箓:可召来六洞鬼兵,消耗十刻龙虎气,正品符纸一张。 太玄诛邪符:画成需要消耗一刻龙虎气,使用不消耗龙虎气。 河图保命星罡咒:形成一道护体神罡,消耗五刻龙虎气。 九州社令符:符中有十丈方圆,十五刻龙虎气画成,使用不消耗龙虎气。 除此之外,还有混沌元命赤箓!百二十将军箓!九天兵符!都章毕印箓!五斗八卦护身箓! 这一刻,李阎才真正体会,阎浮果实中的秘藏无穷无尽是个什么概念。这才只是一颗阎浮果实而已。 可惜只能选择一道,更重要的是,这些符箓当中虽然大多数的实用性和威力都在黄巾符咒之上,但是,却有一个卡住脖子的限制。 龙虎气! 易羽认真地看着李阎:“李师弟你身在军营,如果能做到百户之职,这些符箓咒术里的九cd尽可用之,至是次数多寡罢了。” 易羽当然心知肚明,这道法术并不属于龙虎山,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志在必得的心思。 完全不借助龙虎气的法术,这对我……对龙虎山的意义重大。 李阎没有说话,无论是河图星罡咒的护身功效,还是九州社令符的介子空间,都是他所需要的,他犹豫着翻找了半天,眼神掠过一道咒术。忽然涌起一阵悸动,似乎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欢呼雀跃。 九凤神符:召来九凤降妖除魔,制作需要二十刻龙虎气,使用不消耗龙虎气。 九凤神符:具有九凤之力的阎浮信物。姑获鸟可以通过吞噬他来提高觉醒度。 九凤之力与姑获鸟具备高度契合!每次吞噬九凤之力都有可能使你的血蘸技能发生异变。 “易师兄,这道九凤神符……” 李阎的语气很冷静,心中的渴望却几乎压抑不住。他又何尝不知道所谓胡硕德师叔就是个笑话,可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心照不宣。 …… 李如松提笔挥毫,大抵是“不忍尽杀人命”,“开你生路”, “不然悔之晚矣。”一类的话,最后盖上大明备倭提督李如松的印章,派人飞速送往小西行长手中。 他抬起了头,先是看了一眼缄默的李阎,有看了一眼吹着茶叶,一脸悠闲的易羽。 李如松对李阎的感官还不错,这个年轻人勇武过人,又知进退,最难得是为人谦逊,在同僚之间口碑不差。 李如松忽然想起了自己军中那位和外甥一起跟随自己多年的扛纛先锋,不由得轻轻叹息。 宋懿如果有眼前这后生一半眼力,自己花些力气,至少也能提拔他一个正五品的游击。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只是个先锋。 “易高功有事跟我说?” 李如松的态度不冷不热 ”李提督,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帮你荡除妖鬼,还能剿杀倭寇。“ 易羽自信满满。 “哦?易高功愿意进城除妖了?” 李如松有些振奋,黑田预计明军花一天就能扫除妖鬼,那是在不计代价的情况下,而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乐观。 那些有龙虎气傍身的武将们杀敌或许奋勇争先,可面对这些妖鬼,心里多少也有些犯怵,何况李如松也的确损失不起这些高级将官,在尽量不付出伤亡的情况下,扫除妖鬼的进度就格外缓慢了,尤其是在李如松定下大同江绞杀的计划以后,一心消灭倭寇主力的明军在除灭妖鬼的事情上就更加懈怠了。 “不是不是不是。” 易羽干咳一声:“国运倾頽,肝髓遍地,便妖孽横生,神鬼共舞,眼下的朝鲜便是如此,虽然这些妖物面对大军往往选择退避,但其实这些因为朝鲜国运衰竭而分外活跃的鬼物,妖物们,在朝鲜的数量已经非常惊人……” 易羽这边说着,李阎那边就想起了那只黑色的猫又。 易羽的话,当然是李阎的想法。他区区总旗之身,虽然靠着冲围归营和牡丹峰斩杀后藤赢得了些许名声,但也仅此而已,如果没有易羽的帮助,李阎跟李如松说不上话。 在完成上一次阎浮事件的过程的时候,李阎就有过类似的思考。 这次阎浮事件当中所提及的,战国异兽和妖物,那么,那些不属于日本战国的异兽和妖物呢? 比如在遭遇摄山女以后,李阎自然感觉得出,这个似神似妖的女人在帮自己,或者说,帮助明人…… “所以呢?” 李如松没跟上易羽的思路,那些渴望血肉的妖物智慧低下,却残忍成性。无论对于倭寇还是明军都是极为头疼的存在。 “可是除了那些嗜血的恶鬼之外,眼下的朝鲜,还有一类妖物。” 易羽抽丝剥茧,把昨天夜里李阎讲的话复述出来,如果黑田和尚在这儿,一定会苦笑最终还是让人注意到了。 “那就是平壤周遭的淫祠私祀,那些乡野之间不入流的野神,那些朝鲜民俗志异中的妖物!” “易高功的意思是?” 易羽掏出一枚包裹起来的红色绸子来,这是大明皇帝钦赐,稽核督军的印章。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朝鲜要是亡国,这帮子泥塑木雕也好过不到哪去,大明做了朝鲜快二百来年的宗主国,这帮妖物少说也受了朝鲜百姓三四百年的供奉,大敌当前,谁也别想闲着。” 他一指李阎,“我准备派李总旗归拢这些朝鲜的野神妖物,以明国和朝鲜联合印信为凭据,征调它们,绞杀妖鬼。” 第二十六章 再见摄山女(下) “无论成或者不成,有这个由头在,我就可以给你安插一个朝鲜本土野神的身份,别人要是问起,诶,摄山女这个称呼你觉觉得怎么样?” “想法不错。” 余束的手里抓着红色葫芦水壶,里面是老刁珍藏的烧刀酒,她掂量着葫芦肚子,嘴里说道:“小西行长对李如松的劝弃城书颇为意动,你的时间不多,何况即使你真的拉起一只明军混合朝鲜野神的队伍,想杀死小西行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顿了顿,她接着说:“丰臣和德川手下精锐正星夜来援,其中不乏那些在战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印记的大将,战局随时可能发生变化。平壤城破,小西行长手下人马折损超过四成,军心溃散,但是也有超过八千的人马,他要是一心逃跑,你一个指挥二百多人的小旗官加上,自保尚可,怕是没什么干预事态的能力。” “你有更好的办法么?” 李阎并不在乎余束的唱衰声,心平气和地问道。 余束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阎。 “我可以帮你杀掉小西,并且让你在这次阎浮事件里,姑获鸟的觉醒程度提升到60%以上。当做你这次帮我做事的酬劳,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李阎哑言失笑,问道:“你不是现在只有十都级的实力了么?” 余束眯了眯眼睛没有回应李阎的揶揄:”你只要告诉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有这种好事,不用打生打死,为什么不答应?” “好。”余束点点头,伸出右手,左手捏住尾指,往外一折。 有血点溅在李阎的脸上,在李阎不可思议的目光下,余束折断了自己的小指。 她把沾血的小拇指送到李阎的眼前。 “吃了它。” 女人的脸色平淡,长发披散的她不再像当初一样利落,却多出几分幽冷的气质。 李阎咽了口唾沫,眼神落在了那颗断指上面。 你获得了一些信息。 脱落的太岁之指! 具有强烈阎浮之力的阎浮信物。仅可以通过进食的方式吞噬其中的阎浮之力。 姑获鸟吞噬以后,会增加传承觉醒度50%!并获得太岁之力·噬。 觉醒程度将自动跨越40%峰值,并获得40%峰值奖励。 请注意!太岁之力已经从南阎浮提的记录中消失!贸然吞噬太岁之力,会产生不可逆的未知效果! 请注意!太岁之力已经从南阎浮提的记录中消失!贸然吞噬太岁之力,会产生不可逆的未知效果! 李阎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如果红鬼在的话,他一定毫不犹豫会地吃下去。” 他盯着余束:“红鬼死的还是个普通人吧?” “有些事情以前想不明白,现在我想明白了。怎么样,吃,还是不吃?” 余束面无表情,她身上依然披着那件沾满血迹的皮夹克,并没有清洗那些血迹的意思。 这个绰号太岁的女人自从降临以来,一直在给李阎出选择题,动手,还是不动手,吃,还是不吃,李阎觉得上一个选择自己做对了,这一次也不会错。 李阎摇头拒绝:“要是能接上就赶紧,血丝呼啦的影响我食欲。” 余束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地把小指接上,没一会儿竟然就完好如初了。 “到时候,帮我拖住一个你觉得我一定应付不来的对手,就当还我的人情了。” 想了想,李阎如此说道。 余束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总旗大人。” 一名矫健的小校走了过来,拱手对李阎说道:“马匹已经准备好了。” 阿朏抱住一匹战马的脖子,整个身子挂在了马背上脸色有些局促。 李阎走了过去:“小法师,可还受得住?” “没,没问题。” 小道士伸手摸着马匹的鬃毛,“她很乖的。” “那就好。这一路上,还要劳烦小法师了。” “叫我阿朏就好,山上的人都这么叫我。” 小道士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 余束的眼光在这粉雕玉琢的小道士身上盯了许久,才开口问道: “平壤周围这么大,你到哪里去找本土的妖神?” “第一站……摄山吧。” …… 王生伸出大拇指,遮住右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有对准远方的丘陵比划了一下。这才说道:“大人,不会有错。我们上次和小早川遭遇,就是在这里。” 李阎闻听左右环顾,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这一行二十余人,带着着鸟铳长弓,旌旗皮甲,李如龙向朝鲜方面讨要的印信进了摄山,一如既往的雪山林海,却不见了围绕篱笆的农舍,也看不见美艳动人的村妇。 他们已经在山中转悠了两个时辰,可连只野兽都没有见到,更别提什么摄山女了。 李阎叹了口气,看向阿朏。 小道士走到一片空旷的地方,从怀中掏出符箓,李阎虽不会,却通过那晚恰巧认识这符咒的名字。 都功搜山咒。 可没想到,阿朏刚一抬手,手中的符纸却不翼而飞。 “咦?” 阿朏挠了挠头,又把手伸进怀里掏出符纸,没想到结果一般无二,手中又是空空如也。 李阎迈步要往上走,余束抱着肩膀站在一边,一脚踢在李阎的靴子上。 “这小家伙不简单,你看着就好。” 阿朏气鼓鼓地掏出第三张符纸,这次空中却传来一声闷哼。 “唔~” 小道士反手去抓,竟然从白空里扯出一道人影来。 白衣黑发,脸蛋稚嫩清秀,十四五岁的模样,右手上沾满橘红色的火焰,疼得她眼角噙泪。 王生呀了一声,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阿朏袖子一摆,熄了那橘红色火焰,气冲冲地问道:“你干嘛偷我的符纸?” “法师息怒,” 一名裹着青色头巾的女人从空中踏出一步,缓缓显露出来, 她一身青布短袄长裙,两根长长的结带在右胸前打一个蝴蝶结,长长的飘带给人以飘逸的美感。 她盈盈地朝阿朏施了一礼,如是说道。 ”我这干妹妹护我心切,一时情急冲撞了小法师,希望小法师不要见怪。” 阿朏松开女孩,往后退了两步,这才一脸认真地说:“那她要向我道歉哦。” 女孩飘到妇人身后,只露出一个头来,冲着阿朏低吼了一声。 妇人把目光转到李阎身上,眸子一低,淡声说道:“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第二十七章 掠万物于己用 李阎上前走了两步,深深作了一揖:“明国辽东镇总旗李阎,见过摄山女大人。” 摄山女晶莹的眸子在李阎的身上转了转,弯眉低垂,温婉地回答:“来者是客,上次将军信我不过,想必这次愿意喝我煮的汤……” 李阎干咳一声:“昔时我等逃亡跋涉,难免惶恐多疑,这才冲撞了大人,大人的汤,味道很好。” 摄山女嫣然一笑,用手指轻轻一点,灰檐瓦片,篱笆木桩拔地而起,不多时,一座农舍就出现在众人眼前,她牵着女孩的手,回头看了一眼李阎众人,推门而进。 众人紧跟着走了进来,屋子里明亮的火堆,冒着香气的铁锅依旧,摄山女从锅里舀出一碗带着谷物香气的热汤来,递到了李阎面前,素手调羹,笑容盈盈,恍如昨日。 李阎刚抬起胳膊,一只手伸进两人之间。 “劳驾,你这里有没有酒喝?” 余束端过摄山女手里的碗,认真地问道。 摄山女眼神一动,回答说:“那边窗台下面有自酿的米酒,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唔~” 余束一口气把碗里的汤喝完,冲摄山女道了声谢,转身去了。 李阎定了定神:“那日有赤备追杀我等到了摄山,恶战之际,贼首忽露破绽,想来也是摄山女大人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某还没有谢过。” 摄山女解下青布头巾,任凭青丝倾斜,缓声说道:“将军一身太古凶气,百年修为之下的鬼物都近不得身,就算我不出手,那人也给你造成不了麻烦,谈何救命之恩?上国出兵援我,出手搭救本是应有之义,将军此次前来,必不是晃这些虚言,有话不妨直说。” 摄山女这番做派,倒是省了李阎大把力气。 李阎沉吟一会,坦率地说:“既然如此,阎就直言相待了,贵国如今实在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等携宣宗印绶手书而来,希望诸位仙家神祗出手相助,共攘大敌。” 李阎命人从包裹里拿出印绶书信,摄山女眼神一凝,那枚印绶上面撒发着红蒙蒙的光彩,正是朝鲜国运龙虎气的光芒。 她接过书信一目十行,不由得哑然失笑道:“想必为这封书信加印的朝鲜重臣,心里也是空落落的没什么底吧。” 她的笑容中带出几分苦涩:“什么仙家神祗,我不过一山中孤灵,将军所言我等又何尝不知,朝鲜国运一旦消亡,我们这些山野游灵也将随之消散,自国祚蒙尘以来,我所知道的,前后已经多位野神杳无音信,可恨我依托摄山而生,却也此生甩不脱这摄山半步,实在是帮不到将军。” 李阎不可置否地一笑,摄山女接着说道:”不过。我倒是知道境内一些野物妖神,或因庙宇被毁,或因麾下百姓遭受屠戮, 确实有只身袭杀倭寇的心思,将军不妨将这些人归拢起来,可堪一用。” 余束那边小口抿着米酒,啧啧声不时传来,李阎面色严肃: “请大人指点。” “西面双花坊村,有一牛头旃檀,奉养人家尽被倭寇所杀,除此之外……” 一番言罢,摄山女将手中青色头巾送到李阎手掌中间。 “凭借此物指引,将军必有所获。” 李阎握住手中还温热的头巾,眼前浮现出字样来。 你触发了特殊阎浮事件! 本次阎浮事件要求如下:组建一支由明军和鬼物野神构成的队伍。组建之后这只队伍将附带特殊状态。 判定标准: 一,队伍中至少拥有一名实力“十都”以上的明军将领。 二,所有鬼物野神总评价必须达到三名“十都”行走以上。 完成本次阎浮事件将大额度提升你的购买权限额度,并额外附带一次阎浮事件完成后的特殊奖励。 那名黑发白衣女孩默默地飘了过来,冲着摄山女低吼了一声,妇人眉毛一皱,和女孩对视起来。 “这个女孩,似乎那名贼首拘养的鬼物吧。” 李阎试探着问道。 “她叫菜菜子。也是个可怜人。” 摄山女默然一会,开口说道:“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将军。” “大人但说无妨。” “菜菜子,她想要随你一起去。“ 李阎看了菜菜子一眼,女孩似乎有些怕他,不住地往后缩着身子。 “如此,也好。” 李阎点点头。 摄山女搅动着锅中的谷物,则高丽宽大的裙裾软软地落在地上,两只长长袖带几乎落到李阎脚边。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摄山女微微叹息:“将军此去,想必再归摄山已是遥遥无期。我自开灵识已有数百年,却没和几个人说上过话,刚刚认下的妹妹也要离开,这还真是……” 她的面容温婉动人,没有半点摄山山灵,天神发妻的模样,模样倒像是个等待丈夫归家的普通妇人,甚至连恍惚间的寂寞凄楚也一般无二。 李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闷声不语。 也不知道为什么,选择离开摄山的菜菜子最终附到了王生的刀鞘之中,看王生满脸通红的模样,李阎摸了摸脖子,也没有多问。 众人下了摄山已经快要晌午,山下刮着北风,李阎手上的青色头巾却往西方飘动。想起摄山女的话,李阎再不迟疑,一行人往西面打马而去。身后的摄山传来女人的歌声,婉转动听。 漫野白雪的山间,摄山女歌声一歇,眉眼流转,缓缓回身。 余束站在门口,双手环抱,身上披着带血黑色夹克衫,绿色藤条将长发束成马尾,食指上提着红色葫芦酒壶。双眼微微眯着。 “姑娘,还有什么事么?”妇人低声问道。 余束神色不明,唇角的笑意越发放肆。 …… “喂,赶路了。” 倚在树干上的余束睁开双眼,抬头看李阎一眼,问道:“我睡了多久?” “半个小时吧。” 李阎拿不准女太岁的深浅,她说自己现在只有十都的水准,李阎是不信的。 他对这名所谓的“脱落者”心怀忌惮,可这两天接触下来,余束除了嗜睡,贪酒,贪食,以外,半点异动也没有,确实让李阎摸不着头绪。 余束站起身来,翻身上马,双腿架着马腹。她似乎喝得有些醉了,马背颠倒间嘴里念叨:“活色生香,灵肉俱全,阎浮行走,掠万物于己用,嘿嘿……” 第二十八章 牛头旃檀,九翅苏都 这是一所已经荒凉到没有人迹的村子,焦黑塌陷的墙皮和随处可见的血迹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当李阎踏进所谓的双花坊村时,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残屋破垣当中的庞大怪物,牛头旃檀。 牛头旃檀,指的不是牛头,而是一种檀香木料。 三丈多高,带有树木质感的巨人,周身琥珀色的纹理中透出血红的丝线,枝干交错扭曲成强健的四肢和躯干,头颅上褶皱的金黄年轮上面,有一枝鲜翠欲滴的嫩芽迎风摇摆。原本森严威武的身躯此刻淋满了血色的肉泥,格外的狰狞恐怖。 “滚!”声若闷雷,惊得马匹一阵躁动。 牛头旃檀 状态:轻伤 受到百姓供奉香火成型的野神,有金刚之力。 威胁:紫红色(可匹敌极限) 李阎不为所动,开口说道:“我等乃明国天兵,奉你国国王之命,归拢尔等入我军籍,以清剿倭寇。这是印绶和文书。” 李阎已经做好了对方抗拒的准备,没想到这外表凶戾的牛头旃檀听到明国两个字,通红的眼神却清明下来。 “拿过来我看看。” 牛头旃檀大手一挥,李阎把手书放到它的手心,这檀木巨人凝视文书上的通红印章良久,方才呼出一口气来。 “你便是信中所提的总旗李阎?” “不错。” “你这人胆色不错,但是总旗官太小了,想让我听命,至少要是个千户。” 李阎听了倒笑出声来,不怕它提条件,就怕它没办法沟通。 “想见大官,行啊。” 李阎走到牛头旃檀面前,仰视着它。 “把我打趴下,你就看见大官了。” 牛头旃檀站起身来:“我怕我打死了你,明国朝廷会怪罪我。” “不会,我说的。” 李阎卸下身上甲胄,抽出环龙剑。 “来吧!” 坐在倒塌的房梁上的牛头旃檀沉默了一会儿,猛地一拳头砸下来! 李阎双眼上挑,黑沉沉的拳头乌云盖顶般压下来,激得他天灵盖阵阵发麻, 泥土四溅,尘烟弥漫,地动山摇。 牛头旃檀眼神一动,巴掌呼地朝自己后背拍去。 “卡拉~” 一道剑痕出现的牛头旃檀的腿肚子上,李阎远远飞退,让过牛头旃檀的巴掌,双腿蹬地前冲高高跃起,环龙刺进牛头旃檀的后腰上,一道黄色的巴掌呼啸而来,李阎双臂发力,身子在空中灵巧摆荡,险而又险地让过牛头旃檀挥舞的胳膊,刺耳的摩擦声不断响起,李阎手握长剑从它的后心到右大腿一路滑了下来,在牛头旃檀身上留下一道七米左右的伤疤。 “停手!” 牛头旃檀闷声闷气的叫道。 李阎把环龙一别。 “如何?” 牛头旃檀转了个身,蹬蹬地后退两步,车轮大小的双眼盯着李阎:“他们都说朝廷的大官不一定能打,能打的也不一定当大官,现在我信了。” “你很在意朝廷嘛。” 李阎随口一问。 牛头旃檀咧开大嘴笑出声来,震得积雪簌簌而落。 “我们这帮子天生野养的,谁敢说自己不在意朝廷的册封呢?” 李阎唔了一声。没再多说。 “没想到这么顺利。” 刁瞎眼的表情格外轻松。 “他故意输给我,是在拍我马屁。所谓的鬼物野神,倒比人的心思还多。” 李阎冲老刁低声说着。 “下一个是谁?” 余束也凑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李阎的错觉,余束的语气似乎有些失望。 “平壤城东桦林,九翅苏都。” …… 一只瞳孔血红的乌鸦注视着这群闯入的不速之客,尖声嗥叫着飞上树干,几只黑色羽毛飘落下来。 高大的牛头旃檀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陷进厚厚的泥土里面。 发达的枝干纠缠交错遮住天空,凄厉的红色夕阳没有丝毫暖意。 冻僵的尸体挂满了树杈,破烂的刀剑,铠甲,车轮,旌旗散落,鲜血早就冻成了红色冰层,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腥味。 “我觉得这个得打一架,你说呢?” 王生抱着自己的刀鞘,自言自语。 “咳咳~” 刁瞎眼瞪了王生一眼。 牛头旃檀脚步一住,猛然抬头,三根羽毛利剑一般冲它眼睛刺来,牛头旃檀把眼皮一闭,一阵连绵的金属碰撞声音响起。羽毛落地。接着响起一阵女人的尖利笑声。 “老木头,这里不欢迎你,带你的人滚出去!” “苏都,这是明国朝廷的使者。” 牛头旃檀闷闷说着。 “老娘管他是哪里的使者,再往前走,老娘都给他挂到树上去~” 声音层层叠叠地回荡着。 一道气浪掀起,遍地枯黑色的落叶随之狂舞,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牛头旃檀挡在众人之前,还是有大片的黑色风暴穿过缝隙朝众人而来,小阿朏(同翡)手上捏符,三根手指朝上。 “定!” 符纸飞快的燃烧殆尽,风暴也为之一住,腐烂的叶子落了牛头旃檀一身。 那身影轻轻飘落,漆黑色的鸟爪紧紧抓住树枝。九道灰色翅膀一层一层收了回来,这妖物下半身只有一只鸟爪,上半身竟然是一个俏丽的女人模样,黑色羽毛遮掩不住玲珑的曲线,显得怪异而妖艳。 苏都的目光盯在阿朏身上,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小娃子可真是俊俏~” 小道士脖子一缩,只有怀里的符纸给了他几分安全感。 九翅苏都 状态:完好 马韩人的膜拜图腾,邪异的恶鸟。 威胁:紫红色(可匹敌极限) “苏都,眼下是什么情况难道你不清楚?” “我清楚得很~” 九翅苏都冷冷一笑:“我对朝鲜国王的册封没兴趣,当初老娘受马韩部落的奉养的时候,你这只榆木疙瘩还不知道在哪呢,倭寇就是占了朝鲜,我也一样过我自己的,至于明国?天高地远的,我管他去死?” “唉~”余束却没来由的叹息一声,“多好的态度,可惜了~” 李阎示意让牛头旃檀回来,也没有去拿朝鲜的印绶书信,这恶鸟明显不吃这套。 他捂着胸口,缓缓走近九翅苏都。 “诶,凡人,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可就让你尸首分离了。” 九翅苏都皱着眉头,如无必要,他也不想招惹明军,就像他不想招惹倭寇一样。 “你没听见……” 李阎抬起头凝视着那恶鸟,眼神冷漠,威严。 九翅苏都声音一哑,浑身寒气直冒,每一根羽毛都倒竖起来! 第二十九章 山雨 一滴鲜血不知从何处落下,滴在九翅苏都的脸上。 血蘸! 那个披甲的高瘦男人在苏都的眼中无限拔高起来,一股自血脉浸透开来的压制和恐惧迅速攥住了苏都的心脏。 恍惚之间,他从李阎的身上看见一只黑发白羽,鸟羽人身,十八只翅膀合拢起来的异兽。 姑获鸟。 “扑通。” 苏都几乎是跌下来跪倒在男人的面前,满脸通红,汗水从她的鼻尖汇聚滴落。 “您,您是~” 她的双眼迷离,语气中满是压抑不住地欢喜。 “找下一个吧~”余束语气悠扬。 离开 “良乙那、高乙那、夫乙那三兄弟住的也不远,这三个小鬼胆小怕事,肯定不愿意出头,大人您不用说话。我来对付他们。金岩蛙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大人动之以利,肯定能拿下……” 苏都在李阎的身边来回盘旋,兴奋地叽叽喳喳,时不时冲李阎抛一个媚眼,满脸荡漾。 “你已经说了一路了,别再说了。” 骑在马上的李阎不胜其扰。 “好。” 苏都立马住口,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 九翅苏都对李阎的态度几乎称得上是谄媚,这样迅速的转变让牛头旃檀也惊讶得合不拢嘴。 …… 血泊倒映出一张萧索桀骜的脸庞,双眉倒吊冷似刀锋,肩膀扛一把虎头大枪,指缝间全是鲜血。 体色鲜红的六角恶鬼背靠灰石墙面,头颅豁穿一个大洞,胸腔也被枪头扯开,死状惨烈。 “谢谢,谢谢。” 憔悴脏乱的朝鲜老妪眼泪纵横,额前枯槁的白发随风摆荡,她拉扯着自己的孙子,冲着宋懿不住作揖,嘴里吐着听不懂的字句。 宋懿的缨冠碎裂大半,鲜血流过斑驳甲片顺着腿裙滴淌,他没有理会老妪,不耐烦地扯下已经破烂的头盔,转身离去…… 营中一如既往的安静肃杀,旌旗烈烈,刁斗上冒着青烟,将士们军容整备,刀枪泛起寒光,偶尔能闻到刺鼻的硫磺味,但是血腥气已经很淡了。 营中各处隐隐传来声音。 “小西行长的人出土堡了。正在分批次组织出城。” “大同江的埋伏的弟兄已经架好大炮,马料喂好,今晚有硬帐要打了。“ “我看是痛打落水狗,倭寇本就士气低迷,咱再来个中途截杀,怕不是吓得他们一个个都要跌进大同江的冰窟窿里。” “这次砍上多几个倭寇的脑袋,领了赏钱就把家里的老房子翻新。“ “再换个娇滴滴的婆娘,是不是啊,老康?” 平壤城中偶尔恶鬼凄厉啸声传来,明军谈笑间并不在意。说到底,这并不是大明的国土。他们磨刀霍霍,对准的还是小西行长的部队。 这种情况下,一个个满身血迹,抬着几名残兵伤员回到营盘的先锋营就显得格格不入。 ”哟,我倒是谁?这不是我们先锋大人嘛?怎么着,这是带兄弟除妖鬼去了,弄得……“ 虎头枪迎面扑来,鼻尖冷冽的锋芒像是一只死死扼住喉咙的毒蛇。 脸颊伤疤淌血的宋懿逼视着这人,身后一干先锋营将士好像狼群。 那人咽了口唾沫,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抬着受伤的弟兄去找大夫,天师道那几个道士呢?把他们找来。” 宋懿没再理会那人,抹了抹脸上的血,冲着身边的人说道。 …… “怎么弄成这样?” 沈鹤言把头盔挂到架子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 “城里有只猛鬼,不太好杀。” 沈鹤言眉峰一挑:“不好杀就不杀,整个大营如今有几个人去玩命地杀妖鬼?你榆木脑袋?” 宋懿自己给自己缠着绷带,默默无语。 他从皮兜里挑出两个小黑坛子来,丢给宋懿。 “鹤言,饮酒误事,还是算了。” 宋懿下意识回绝。 “趁酒杀敌岂不快哉?”沈鹤言拔开泥封,顿时酒香四溢:“佛手汤,这可是御酒。” 沈鹤言灌下一口,眉目畅然。 “祛寒止痛,来吧。” 他拍了宋懿的肩膀两下,油灯映得他脸色一片火红。 宋懿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仰脸饮了一口,却连坛子都扔了出去,罕见地爆了句粗口。 “这他妈是醋!” 沈鹤言哈哈大笑,眉飞色舞地又喝下一口,他坛子里的可是名副其实的佛手汤。 宋懿呸了两口,苦笑不止:“你也是成了家的人,怎么这么幼稚。” 沈鹤言把自己手里的酒递过去,笑嘻嘻地:“别人给你递酒你总推瞧不上。最后当然只剩下醋喝了……” 宋懿接过酒坛,猛灌了几口。 两人大口对饮,大多是沈鹤言说话,宋懿应上两句。 “你我同僚……七年半。”沈鹤言比划着,“你这性子,出不了头。” 宋懿默然,沈鹤言满脸通红,把桌子拍的震天响。 “等着我吧,等着我提拔你。” 他站起身来,套上青虎头兽吞护臂,戴凤翅簪缨束盔,扣上鱼鳞甲皮扣,把酒饮尽,放下坛子脸上已是浓浓杀气。 “你为我扛纛七年余,今天这仗歇一歇,安心养伤。“ …… 唐白展是一名明军小校,负责把守城楼。此时的小西行长已经出城十里开外,李如松依诺放行,却早早在大同江埋伏人手,自己更是掐准时间,亲自率领大部队,去抄小西行长的后路。浩浩荡荡的明军队伍刚刚出城。 唐白展目送着队伍离去,领头的沈游击还真是威风嘞,想着浙西,唐白展伸了个懒腰,上阵杀敌没他的份,但是命肯定能保住,也是福气不是。 “白展,你千里镜呢?”有人蹬了他一脚:“看看那边是什么东西?” 唐白展骂骂咧咧地坐起来,掏出千里镜眺望了一眼。 “不就是颗树……咦?” 远处烟尘弥漫,各种夸张离奇的怪物目不暇接。 身高三丈,宛若怒目金刚的树人。 半人半鸟,黑色羽毛鲜亮的女妖。 毛色各异,挂在树上的三团大球。 一个纵越,能跳出几十米的庞大金蛙。 还有各色飞禽猛兽…… 牛头旃檀,九翅苏都。良乙那、高乙那、夫乙那,金岩蛙,恩德鹊,食甲狐狸……群魔乱舞。浩浩荡荡不下几百人的声势,领头是十几匹奔驰的青鬃大宛马。 “领头骑马那个好像是咱们弟兄。”有人发声。 唐白展伸着脖子一瞧:“呦,真是咱大明的铠甲。” 李阎拨马疾驰,目眦欲裂,脖子上青筋暴起,大声呼喊: “速关城门!倭寇的援军到了!” 第三十章 人有千算,天只一算 李阎翻身下马,裙甲摆荡间冲到城门口上,冲着上面高喊。 “提督大人呢?” “提督此刻已经出城,往大同江方向追击小西行长了。” 唐白展的脸色苍白。 李阎深吸一口气,转身说道。 “老刁,你带着大伙驻守城外,等我消息。“ 然后对着唐白展说:“开城门,带我去见提督大人。” “这我哪儿做得了主。” 唐百战苦着脸。 “什么事?“ 中军副将杨元腰挎宝剑走上城楼。他是李如松的副将,此刻明军精锐尽出,誓要将小西行长留在大同江口,可城中还有万余部队,此刻尽归他的指挥。 唐白展学舌一番,杨元是认识这个最近声名鹊起的总旗官的,他没有多做犹豫,宽大的手掌按着城楼上火药痕迹斑斑的石砖,冲着李阎喊道:“我可以先让你进城,等你通报给经略大人,让他老人家来决策。” ”好。“ 李阎一口答应。 杨元一挥手:“放缒绳。” …… “你在哪儿看到的倭寇援军。” 惊闻此信,宋应昌蹬蹬两步走到李阎身边,双眉钩挑,不怒自威,哪还有半点李阎初见他时的穷酸蓑笠翁的模样。 “为防冒犯,请经略大人往后。” 李阎一拱手。 “不必。”宋应昌道:“干脆讲来。” 李阎闻听,还是自己退后两步,手掌从胸口掏出一物,竟然是一只合拢翅膀的喜鹊。 那喜鹊一见光,扑棱棱地飞到半空,围着营帐饶了一圈,银灰翅,金红喙,点点辉光洒下,神异非凡。 “小神恩德雀,见过天使大人。” 一个清脆的娃娃音从喜鹊的嘴里传出来。 营中诸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宋应昌脸色如常,开口询问:“如此,是你看见了倭寇的援军?” “是。” 在它绿豆大小的漆黑眼珠里,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明国官员身后,站着一只眼神冰冷淡漠的五色孔雀。 虽然同为飞禽,可恩德雀却没有半点亲近的感觉,那只孔雀给他的感觉,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还是身边这位将军身上暖暖的,想着这些,闷得半死的恩德鹊还是飞回李阎的肩膀。 “小神的确看到倭寇的军队,好多旗子杂在一起,有好多的马,好多的人,还有好多火铳和兵器。” 宋应昌一皱眉毛,恩德鹊一接口,他就知道是不可能从这只异鸟嘴里得知倭寇来援的细节了。 没有战争经验的人,几眼看过去一万人和十万人根本看不出,都是黑压压的看不见头。何况是一只鸟。 “大人,我详细问过,来援的倭寇当中,至少有不下七八道家徽旗帜,毛利,黑田,甚至德川。不是大军,必是精锐。恩德鹊注意到他们的时候,大概是在平壤城南百二十里,若是大军不停,此刻应该距平壤八十里左右。” “对对对。好多乱七八糟的图案呢。” 恩德鹊奶声奶气地应和。 宋应昌点点头,看向李阎的眼神柔和很多。 “我听说易高功命你归拢朝鲜的乡妖野神,成效如何?” 宋应昌不信鬼神,对易羽的说辞更是嗤之以鼻,只以为他这是畏战的托词。 只是易羽受到皇帝宠信,朝堂中更是不少为天师道摇鼓呐喊的笔杆子,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可李阎带回来的恩德喜鹊就在眼前,却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思路似乎可行。 “回大人。”李阎挺直腰杆:“卓有成效!” 在摄山女头巾指引之下,李阎的野神收编进程格外顺利,但凡年代久远,实力强横的野神乡妖,大多数都收入麾下,加上余束几次要求休息耽误的时间,只有了一天多一点。 他也是在收拢相对弱很多的恩德喜鹊群的时候,才从这些小家伙嘴里得知,倭寇援军将至,连忙带领一干人等,回平壤城通报。 ”右军总旗李阎听令!” 宋应昌眼神一肃。 “末将在。” “你拿我随身手印,飞马速去大同江,把你告诉我的,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向提督大人禀告,另外告诉他,亡狼犹可纵,虎首未可失,叫他一定从长计议。” 宋应昌官拜兵部侍郎,用兵纵然不如李如松,可头脑绝对冷静。四万明军初入朝鲜时,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元月入朝鲜,两天破平壤,让朝鲜大臣柳如龙直呼天兵勇猛。 可那是倭寇势力分散,且粮草不齐,此刻攻守移位,正当稳扎稳打,绝不能冒进。 宋应昌此刻最担心的的,就是李如松杀性一起,猛追穷寇,好巧不巧地撞进援军怀里,那可是悔之晚矣! 宋应昌把手印递给李阎,李阎接手那一刻,身子顿时热乎乎的。 “你获得明国三品要员的随身手印。” “你获得了龙虎气加持!” “因为你并非龙虎气的直接拥有者,你只能获得最基本的状态加持。” “你所受到的所有类型伤害减少15%” “你的伤害附带龙虎气灼烧效果,震慑效果。” “国运龙虎气相互克制。” “速去。” 宋应昌用力拍着李阎的肩膀。 …… 咣地一声,城门破开一个小角,李阎骑青鬃马,挎环龙汉剑,背一把生铁钩镰枪,冲出城门。 “九翅苏都!” 李阎大喊一声。 “大人你叫苏都就好。”九翅苏都掠出人群,眼里都闪着光。 “你飞得快,往大同江的方向先走,不用帮忙,在天上高高掠着,找一杆鲜红色大纛帅旗,那是提督大人所在,找到以后,赶紧飞回来找我!我有要事相报。” 九翅苏都不愧是几百年的异兽,心思转得那叫一个快。 “大人,我背得动你的,不如……” 九翅苏都一脸扭捏和期待。 “速去。” “知道了……” 九翅苏都闷闷不乐地回答。 爬在牛头旃檀身上的三团毛球彼此攀谈。他们是良那三兄弟,和九翅苏都认识了一百多年。交(饱)情(受)深(欺)厚(凌)。 “大姐头刚才是不是在……” “对对对,就是在……” “我觉得她是在……” “所有人随我走,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说着他又看向朝鲜的乡妖野神。 “仗打完了,我家提督亲自给朝鲜国主上书,给你们铸金身,建庙宇。” 金岩蛙哈哈大笑。 “天朝上国的将军说话,我等自然是信得过。” “信得过就往前冲,别给我出工不出力。” 李阎一拉马缰,带领众人往大同江而去。 “你就真这么去了。” 余束驾马与李阎并排。她就像只幽灵,默默看着李阎花尽心思苦苦运筹,却没有丝毫作为。 “你不像是这么蠢的人。” “怎么说?” 李阎回答。 “这次的阎浮事件对你来说非常艰难,但是奖励也是格外丰厚。如果你现在报信说倭寇援军将至,李如松拨马回营,放跑了小西行长,再想杀他可就难了。如今小西行长在大同江危如累卵,这是最好的机会,趁您现在手里的势力不差,压下这个消息,挑拨李如松和小西行长死斗,你浑水摸鱼。” 余束像一个教唆凡人的魔女,在李阎身边呢喃。 她没有提及,李阎如果拖延不报,延误战机,很可能导致李如松身陷重围,甚至整次壬辰战争的失败! 不过,她觉得李阎是不在乎这些事的,也没有在乎的理由。 这里的李如松和大明,跟李阎的那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世界与他所在的世界本来就是两片相似却不同的树叶,这些人的生死危亡,甚至所谓大明的国运,和李阎的世界没有关系。 余束的认知里,这个男人并非丧心病狂之徒,但是做事干净利落,敢下手,能决断,懂取舍。这一点,红鬼比他差的太多。 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可李阎摇了摇头:“不值得。” “妇人之仁。” 余束冷笑。 “你说是就是咯。” 李阎无所谓的笑了笑。 他能在初入时毫不犹豫地杀死可能影响自己前途的百户,却不愿意听从余束的话。这和什么大明兴亡无关,在这个问题上,他认同余束。 他只是习惯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一个人能不能看清局势,分析利弊,这是能力问题;可选择破局的方式是拳头还是脑子,这是性格问题。 世上自作聪明的死人和鲁莽行事的死人哪个多,还真说不好。 毕竟,人有千算,天只一算…… 第三十一章 截杀大同江! 夜幕下冷风刺骨,大同江上结起厚厚的冰层。小西行长的马蹄踏在冰上,端详着自家灰头土脸的士兵,又抬头看了一眼月色,默默无语。 驻守平壤时,小西行长手握一万五千余人,连同牡丹峰上,一共一万七千人,可几天的功夫,最器重的大将后藤加义战死牡丹峰,三千铁铳队精锐折损大半,士兵伤亡无数,等小西行长逃离平壤,算上伤残,手上也只剩下不到八千人。 ”小西老伯,想开点吧,至少我们活下来了不是么?” 黑田穿着一身僧袍,除了腰间的黑色打刀以外没有佩戴任何武具,易羽没有出明军大帐一步,而他,最终也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 小西行长阴着脸,他勒住马蹄,忽然调转马头,面对江面上数千倭兵茫然的脸,大声呼喊: “今天,我们的确吃了败仗,可是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卷土重……“ 轰隆隆地炮鸣打断了小西行长的慷慨陈词,连绵的橘红色火焰在江面上炸开! 这一刻,滚滚黑烟和皑皑白雪的对比如此鲜明。 黑田脑子嗡地一声,刀背拍打在马背。拉扯着嗓子大喊。 “快渡江!” 倭寇顿时大乱,争先恐后渡过江面,一时间溃不成军。 密密麻麻的炮弹打进倭寇队伍当中,澄净的冰面裂开一道又一道的豁口,大块大块的冰面塌陷下去,马匹惊恐长嘶,蹄子徒劳地翻动着,最终连同马上的倭寇一起跌落进冰窟窿里! “卑鄙无耻啊!” 小西行长顿足捶胸,目眦欲裂。 大同江对岸。 神机营参将骆尚志双眼盯着江面上戴直立桃形兜盔的小西行长,嘴里喊道:“头上顶俩兔耳朵的那个便是小西,莫放过了贼酋!” 大炮不断轰鸣,渡江渡到一半的倭寇想要往回走,炮弹凶狠砸落溅起漫天碎冰碴儿,大片的倭寇绝望地跌落进江面,凌冷彻骨的江水湍急,那些人来不及呼救,就直接被卷到江下去了,更有甚者,被炮弹直接砸中,死状惨烈。 也有的幸运儿成功爬回了岸上,正和没来得及渡江的倭寇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阵阵喊杀声音从后方传来。 数千只火把组成的队伍将大同江照得犹如白昼,沈鹤言身披重甲,身前玄色大槊直指小西军团。身后骑兵潮水般涌来,都端着长枪,也不厮杀,骑兵队伍平推过去。要把挤在大同江边的倭寇们硬生生推进河里! 远藤健次郎是小西军团铁铳队队长,此时正率领千余火绳枪士兵毫不畏惧地与埋伏的明军对射,试图为小西等人争取时间。 “要死了么?” 绝望之余,远藤健次郎心中泛起一丝超脱之感。:“四十九年一睡梦见,一期荣华,一杯酒……” “砰。” 马上的黑田和尚一刀背敲在他的兜盔上,清秀的脸上因为扭曲而显得戾气十足。 “你这个蠢货!拿着大铁筒和明军的火炮对射?让所有士兵 丢掉大火铳,拿起刀剑来,一路冲过去!” 远藤又次郎如梦方醒,立刻下令弃铳突围。 黑田和尚厉声长啸,脖颈泛起小蛇蜿蜒似的黑色血管来,双眼和嘴巴张成三个黑洞,夜幕之下,江面上有庞大的黑色影子一闪而逝。 以黑田为中心,霜白色的冰面顿时变得漆黑无比,并且迅速蔓延开来。破碎不堪的冰面立刻稳定下来。 也许是黑田的错觉,他仰脸的时候,似乎看到一道黑影在天空盘旋…… 他这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岸对面的骆尚志自然看的一清二楚。 “拿我的弓来。” 骆尚志接过牛角硬弓,带上铁扳指,粗壮的双臂鼓动拉圆弓弦。一只长箭尖啸着冲向黑田。 长箭穿过,黑田猛地一侧脸,不断蔓延的黑色冰面一滞。 “中了?” 骆尚志有点不确定。 和尚猛地回头,眼中的浓烈的黑气喷涌而出,嘴巴里叼着一只长箭。 江面的骆尚志眼前一黑,似乎看到一只蛇头迎面而来,他怪叫一声马上后仰,心中一阵抽痛。 “将军!” 身旁的人大惊失色,试图去搀扶骆尚志,没想到骆尚志一个打挺,又稳稳坐回了马上。 “我没事!” 骆尚志说着,心中却是一寒。 “哪里来的邪门和尚?” 而他身后,原本神骏的花斑豹子,此刻低声呜咽,双眼有血丝留下。 黑田七孔有微末黑气飘飞,犹如。 小西行长拍马疾驰,命令身后大部队拦住沈鹤言的骑兵,自己率领则精锐,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正在这时,一道琥珀色的庞大身影陨石一般越入战场 牛头旃檀! 他脖子上插着一杆明军黑色龙旗,随手拨开十几只箭矢,闷声如雷。 “辽东镇总旗李阎麾下牛头旃檀,奉朝鲜国主,明国提督手令,特来攘助!” 神机营士兵面面相觑,心中惊疑不定,可大明龙旗,却做不得假。 三团毛球冲入江面,毛发尖如利刺,如同三道势不可挡的战车冲进人群,憨憨的声音从毛球里传来: “辽东镇总旗李阎麾下良乙那、高乙那、夫乙那,奉朝鲜国主,明国提督手令,特来攘助!” 猛虎,喜鹊,狼夫纷至沓来 火焰夹杂着碎冰碴的黑色羽毛风暴轰入倭寇军中,九翅苏都旋舞在半空,身姿曼妙。 “辽东镇总旗李阎麾下九翅苏都,朝鲜国主,明国提督手令,特来攘助!” …… 李如松眺望着被烧红的大同江,沸腾的杀声隐隐传来,黑田和尚稳住冰面,依然免不了小西行长的士兵被切割冲散,大同江战场一下子混乱起来,明军,倭寇。朝鲜军队。甚至还有义军一类的队伍加入进来,混战在一处,此战已是毋庸置疑的大胜,重点只是在于能不能扑杀小西行长,能杀伤多少倭兵,甚至,围灭他们。 “不易……” 李如松叹了口气,此刻战场愈发混乱,大同江对面的地形却极为开阔。 倭寇称得上悍勇,仗打到现在,一半多的倭寇死于非命,反抗的意志竟然还是如此强烈,骆尚志人手不算多,拦截可以,但是如果小西行长成功过江,在属下的掩护下想要突围,并非难事。 “何况……” “经略大人有言,亡狼犹可纵,虎首未可失,希望大人谋而后定。” 李阎单膝点地,手上拿着宋应昌的随手手印。 煮熟的鸭子还能让它飞掉……,李如松脸色阴沉。 李阎面无表情,虽然宋应昌字里行间是劝李如松撤兵,可李阎觉得李如松不会就这么放过小西,换做是他,他也不会放! 屁股决定脑袋,笔杆子和枪杆子看问题的角度是不同的,这一点,李阎觉得自己比宋应昌更了解李如松。 “朝鲜境内,有我大明有缇骑虎探八百,你言称恩德喜鹊看到了倭寇,但是虎探却没有回报,此中真假存疑,此其一。” “纵然你说的是真的,倭寇援兵将至,可我攻下平壤还是昨天破晓的事情,援军不可能知晓,越是接近平壤,他们就越会小心打探,绝对不敢冒进,此其二。” “丰臣军团十万有余,惊闻天兵入朝,悉数前去把守朝鲜王都(汉城),那里才是他们的大本营,玉埔一战,朝鲜李舜臣切断倭寇两道补给线,倭寇兵粮短缺,长途跋涉之下,援军能有多少?八千?一万?我们有四万人。此其三。” 李阎低着头,唇角却有笑意。 他知道,杀小西,自己还有机会。 思来想去,李如松还是决定试一试,飞旗来回之间,他开口说:“传我将令,命游击将军沈鹤言率领四千轻骑兵,给我死死咬住小西军,大军即刻渡江。过江之后,命朝鲜部,吴唯忠部呈网状分散搜罗,一面绞杀落单倭寇,一面打探军情,若发现倭寇援军踪迹,即刻来报。” 说着,他看向李阎。 “你那只队伍,收拢得如何啊。” “此刻正在大同江前。” 李阎恭声道。 “那你也别闲着了,过大同江,杀倭寇。” 李如松哈哈大笑。 “末将领命。” 李阎转身上马,抄起生铁钩镰枪往大同江而去。 …… 大同江边火焰如血,各色朝鲜野神肆意冲阵,沈鹤言渡江穷追不舍,马蹄间踏过无数倭寇尸首。 小西行长的队伍狼狈逃窜,十二颗戒疤的的黑田破烂僧袍乱舞,转头看向身后猎猎的大明龙旗下,那手持玄锋大槊,势不可挡的猛将,眼底有疯狂的血色掠过…… 第三十二章 冲杀! 黑鬃战马低伏,梳着月代头的男人手指摸着马颈,他的面前,是一道漆黑的滚滚川流。 “请不要忘记你们关白大人的承诺。九州岛,归我们了。” 滚滚川流上面,摆渡的黑发女人躬身,撑起长蒿划动木筏,随着摆渡女人的远去,黑色川流逐渐枯萎干涸,最终消失不见。 男人身后,头戴鹿叉盔,身披锦绣羽织的武士夹紧马背,低声对男人说道。 “为了驰援平壤,放弃整个九州岛,这就是秀吉大人的决定?” 武士的脸色满是不甘。 “放弃?整个九州岛还有活人么?那里早就沦陷了。“ 男人面无表情,“小五郎,我们的国家已经完了。你不明白么?这场战争,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武士默然。 男人眺望西南,那是无尽富饶之地,是近千年来,国内无人妄图指染的天朝。 “何况,我们的目的并非驰援平壤,而是打败明国的军队啊。” 战马甩头嘶鸣,风雪撼动山林,武士身后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头。 …… 钩镰枪甩进人群当中,前后划破两名步刀倭寇的肚子,随后洞穿一名倭寇的面门,李阎旋拧枪身,血花肉糜飞舞散落。 倭寇的火绳枪一轮齐射,铁管喷吐无数弹丸,牛头旃檀瞧也不瞧那些铁弹箭矢,像是赶苍蝇一样随手拨开,留下的伤痕没过一会儿就愈合如初,金岩蛙长舌一卷,把一倭兵拦腰绞断,凸起林立的背上满是火药痕迹。 其他诸如兄虎,狼夫,食甲狐狸,对于倭寇的火绳枪也并非多畏惧,反倒是倭寇的劈砍造成的伤害更高。 可还有相当一部分铁弹冲李阎而去! 九翅苏都在李阎身后高高舞动,羽毛汇聚成的黑色风暴席卷而过,两枚火药弹丸先后擦过李阎的腰肋,肩膀。其他弹药被黑色羽毛狂风一卷,不知道偏离到哪里去了,而此时,李阎等人距离火铳队,只有不足十步的距离。 邓天雄,王生等人纵马冲进火铳队中,为身后弟兄撕扯出好大一个口子。 身披黑色大铠,头戴鬼面的倭人奔驰而来,对着李阎高呼:“马上那明人,我乃柳生四兵卫桃之助,可敢跟我一骑打(单挑)?” 李阎瞧也不瞧他,身后弓骑兵当即一轮齐射,将那名自称桃之助的倭人射成了刺猬。 厮杀正酣,参将祖承训高声呼喊:“莫要恋战,这些人都是瓮中之鳖,冲过江去,擒杀小西行长!” 他的话音刚落,一干乡妖野神夹杂着背弓刀的青鬃马兵已经被倭寇吞没再冲出,只剩下一小撮儿影子了。 “这是谁的队伍来着?” 祖承训睁大双眼,扯着嗓子问身边的人。 “大人,好像是原来咱承武卫的人,叫李阎的。” 身边人回答。 祖承训眨巴眨巴眼睛:“是么?我手下还有这么一号?” 他一拍大腿:“好啊,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兵!” …… 小西留下大量人马断后,自己率领大概三千多人意图冲出明军的包围圈。 骆尚志一开始打的就是炮轰大同江面,让小西行长淹死在江里的打算,自然炮多人少。 没想到因为黑田的缘故,竟然让小西带着三千人马冲过了大同江,骆尚志身边不过七八百人,当机立断,让过死志坚定的箭头先锋,拦腰杀入小西人马中阵,拖住了大多数的倭寇。 小西行长哪敢停留,只得舍弃身后接近两千人,带着一千出头的残兵死命逃亡。 忽然,身后马蹄逐渐逼近,小西闻听精神一震,本来以为远藤健次郎杀了出来,向后一看,顿时亡魂皆冒。 青色浪潮一般的骑兵逐渐逼近,火把下黑色大明龙旗鲜明滚动,正是右军先锋营。 不见了往常的猎猎舞动的九尺鲜红大纛,沈鹤言依旧勇猛无匹。大槊所过,人仰马翻。 “我们的马甩不掉,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儿。” 黑田此刻七窍有寸许的黑气舞动,没了往常的玩世不恭,显得肃穆冰冷。 小西行长喟叹一声,摘了桃形盔丢在身后,露出半白的短发和光秃的脑门:“分开跑吧,能走一个是一个。” 黑田深深看了他一眼:“小西老伯,保重了。” 沈鹤言的玄锋大槊沾着血沫,眼前狼奔豕突的倭人队伍忽然分散成两只,一只往左,一只往右。 “大人,要不要分兵?” 一名将领问道。 要是老宋在这儿,一人一边儿,这功劳就稳了…… 沈鹤言有些懊恼地想。 眼瞅着左面人多,右面人少,他大喝一声:“王凉,你带着一千五弟兄往右追,我带着兄弟往左。” …… 冲过大同江的李阎一干人正撞见远藤健次郎和骆尚志纠缠在一起的场面 看着马后插着大明龙旗帜的李阎,骆尚志张口欲呼,却被李阎的脸色吓了一跳。 “骆大人,小西行长何在?” 李阎率先开口。 “已经冲了过去,沈都司正率人追赶,尔等入我中军,先杀眼前贼寇。” 李阎一眼就看见了倭人当中,乌帽头盔,漆黑铁甲,脸戴赤红色鬼面的远藤健次郎,脸上杀意沸腾。 “不过土鸡瓦狗,何须这般麻烦?” 他拍马疾驰,生铁钩镰枪直指敌阵。 “跟我冲!” 牛头旃檀和金岩蛙宛如两尊巨灵神,压入倭寇阵中,刀枪不入,势不可挡。 最前面的一名小西军团幡持将脸颊一凉,眼角下面出现一道豁口,他下意识抬头,一只银灰色,金红喙的喜鹊拍打着翅膀俯视着他,这名幡持将双手握长枪,脖子后面忽然一阵发麻,他刚要转身,金红潮水一般的恩德喜鹊整个淹没了他! 雀潮涌过,只留下一地盔甲,娇小的恩德喜鹊个个淋着血肉,眼里闪着红光,这恐怖的画面直接让前面的倭寇丧失了战斗意志,扔下长枪就跑。 远藤健次郎挥动雪亮野太刀,刺进狼夫胸膛,抬脚把他踹开,那粗壮的灰狼哀鸣着倒在地上,不多时毛发散尽,成了一个满身赤裸的男人,胸前两枚铜钱大小的伤口鲜血狂涌。 “你们这群……” 远藤健次郎穿着粗气,身上黑气浓郁,隐隐呈现蝎子和花瓣的模样。 一团红色毛球滚到李阎身边,露出湿漉漉的眼睛。冲着李阎身后的九翅苏都喊道: “大姐头,那穿铠甲的倭子砍我好痛。我不是对手。” 李阎暴喝出声:“苏都!带着他们冲散敌营,避开穿大铠的倭寇。其余的交给我们!” 青鬃马蹄高扬,李阎直奔远藤健次郎而去。手上握的普普通通的钩镰枪上,有星星点点的红色光芒飘散, 神孽之血:涂抹在冷兵器上,可以破除一定程度的国运龙虎气加持,或者鬼神之力护佑,正三品以上明国官员或封地大名无效。 远藤健次郎呼喊着什么,长刀朝李阎劈来,长枪迎上抖腕直刺,野太刀架住李阎枪头,两人同时往后一收兵器,钩镰枪刃死死卡住刀身。 两马盘旋而过,健次郎往上一撩太刀,斩向李阎下巴,李阎抽枪催马闪身让过,健次郎调转马头,抡起野太刀再次砍落,眉心处一阵凉意袭来,刺得他脊椎骨一麻。 触发类被动,杀气冲击! 李阎一偏头,太刀掠过头盔红缨砍在李阎肩甲上,而长枪斜上一挑,笔直穿过健次郎咽喉要害! 鲜血顺着枪杆滴滴答答滑落,红色珠帘一般。 李阎运足一口丹田气,呐喊出一声跟宋通译学来的唯一一句正八经的倭话。 “贼首已死,弃刃不杀!” …… 山路崎岖,黑田住了马,身后是一干倭国武士。左右已经被黑色龙旗包抄。 沈鹤言独狼似的眼睛左扫一圈,右扫一圈,忽然啐了一口,骂咧咧地说:“直娘贼,便宜了王凉那小子。” 和尚抽出黑色武士刀,宽大的袍袖被风雪涨满,他盯着马上一身鱼鳞甲胄的沈鹤言,嘴角几乎咧到后脑勺,笑容狰狞恐怖。 第三十三章 天只一算(一) 姓名:李阎 代行:无 完成阎浮事件:1 正在进行的阎浮事件:2 主线阎浮事件进度如下: 1,入手一件具有睚眦之力的阎浮信物:0/1 2,杀死小西行长 3,杀死战三种国异兽类:2/3 4,至少杀死一名战国大名将领:3/1(超额完成) 你所触发的特殊阎浮事件:组建一支由明军和鬼物野神构成的队伍。 进度如下: 一,队伍中至少拥有一名实力“十都”以上的明军将领。(未达成) 二,所有鬼物野神总评价必须达到三名“十都”行走以上。(已经达成) 你的队伍获得强军状态:明然(残) (阎浮事件未完全完成,部队无权命名:482) 基础增幅:攻防速提升50%(固定值) 明然:军中所有士兵对妖鬼类伤害增加50%,妖鬼类对明军造成伤害减少50%,并免疫所有威慑类光环。 龙虎气(鬼神之力)对军中所有朝鲜野神类伤害减少50%。 请行走大人注意! 请行走大人注意! 行走大人,当阎浮行走统领一只拥有强军状态的部队,会在结算时获得手下士兵的馈赠! 在李阎看来,这是很中庸却实用的强军状态,特点就是没有特点,打倭寇用得上,野神类个个有天赋神通,牛头旃檀,九翅苏都这样的大野神更是以一敌百不在话下,可国运龙虎气(鬼神之力)却是他们的克星,加持了明然状态,这些朝鲜野神已经没有明显缺点。 杀妖鬼也用得上,明军的箭矢火铳能造成的伤害更高,出现伤亡的概率也更低。 而李阎的个人信息如下。 专精:古武术89+4% 热武器38% 状态:钩星,龙虎气,凶! 传承:姑获鸟之灵16% 技能:1,惊鸿一瞥 2,血蘸 3,杀人如麻 除此之外,还有填满子弹的柯尔特手枪一把,手榴弹七颗。 …… 李阎勒马回顾,身后将士满身血污,背着雕弓火铳,长枪短刀。邓天雄,刁瞎眼,王生…… 一个个都神采奕奕地盯着自己。 牛头旃檀的肩膀上扛着良那三兄弟,九翅苏都高高掠到天际,各色怪异的野神妖物们身上有厮杀过的血迹,连性情温顺的恩德喜鹊群们也眼露凶光。 李阎有些恍惚,不过一个月时间,他就从一个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光杆总旗,做到了一个手中掌握堪称魔幻版特种大队的大明军官。 数千人的倭寇队伍,就这么让李阎这些人一路浴血杀了过来。 “大人,他们分兵了。” 九翅苏都飞了回来。 “哪边人多?” “左边。” 李阎不假思索:“往右走!” 号炮擂动,小西行长深吸一口气,连同刀片一样的冷风和雪花一齐吸进肺里。 他本来是可以甩脱身后明军骑兵的追赶的,可是不知道从哪里杀出一只旌旗招展的队伍,是朝鲜黄州判官王宇组建的义军,这只部队虽然战力孱弱,却结结实实地绊住了小西的去路。最终让王凉追了上来。 王凉是个三十多岁的山西汉子,皮肤黝黑,目光坚定。眼见着倭人被绊住,也不管这里头是否有小西行长,直接率领众多骑兵杀入阵中。 黑夜里一道电光骤然响起,照亮了战场上每一个人的狰狞脸色,轰隆隆地雷声过去,带着泥土腥味的雨滴洒落,火把被雨水打灭,眼前的一切陷入漆黑。朝鲜义军,倭人士兵,以及青鬃马的明国骑兵纠缠在一起,局面越发混乱。 小西行长凝视着自己“中结祗园守”的家纹旗帜,高举长刀,在风中舞动的“中结祗园守”蓦然间从中间碎裂开来,乌云吞吐,闪电明灭,巨大的蝎子阴影笼罩了整个战场,有黑色樱花花瓣飘落进泥土当中,吊诡之极。 王凉只听得胯下战马一声哀鸣,竟然毫不控制地逃离开战场! 他四顾之下,身边袍泽一半多的马匹都是如此,甚至有几匹当场屎尿齐流,不堪地跪倒在地。 一柄倭刀冷不丁自黑暗当中劈来,将王凉的头盔劈落,他反手一枪扎进这名倭寇的心口,矮身拧腰摸出铁雕大弓。长箭奔着那高举长刀,梳着月代头型,前面突了一大块的小西行长而去! 一道血红色刀光劈过,空气中有恶鬼嘶嚎的声音,长箭被从中间斩成两段,武士收刀拱卫小西,身上华贵威严的赤色胴丸分外惹人眼球。 赤备军! 乱战当中,火铳和长弓没了组织。大多数人都拿着兵器,实打实地磕碰在一起,小西穷途末路,身边的人手却是毋庸置疑的死士,最里层更是有足足两百人的赤备军队伍,王凉带着一千多马兵,却并非是蓟镇兵,神机营这样拥有强军状态的精锐,局面一时间僵持不下。 “轰!” 剧烈的爆炸声音让所有人为之侧目,数以千计的手雷碎片切碎战场,把几名倭寇连同看不出服饰的朝鲜义军一起撕成了碎片,一道粗狂雷光劈闪,战场边缘,一只怪异又蛮横的部队,身插大明黑色龙旗,冲进了倭寇阵中! “右军辽东镇总旗李阎在此!右军辽东镇总旗李阎在此!” 恩德喜鹊们瑟瑟发抖,场中如同实质一样乱窜的大名鬼神之力让这些个体弱小的野神根本无法入场,只得叽叽喳喳地为李阎等人造声势。 李阎一马当先,手持泛着红色光尾的生铁钩镰枪,胯下青鬃战马双眼布满血丝,马鼻子里两道气龙如同实质,显然已经服用了穷奇血! 他一眼就看见了赤备军环绕当中,扬天举刀的老头子。 “你发现了任务目标:小西行长!” 李阎当即大喝:“旃檀!苏都!金岩蛙!打乱红色盔甲的队伍。其他人跟我冲!” 雷蛇狂舞,细碎的水滴砸在钩镰枪上,摔成漫天雨花,刁瞎眼手里打刀穿破倭寇胸膛,花白的发丝和胡子被血迹粘连,邓天雄狂笑着舞动雁翎刀,一颗人头冲天而起。菜菜子细嫩娇小的手掌掐住倭寇的脖子,王生一枪爆头。 牛头旃檀勇猛,九翅苏都妖异,金岩蛙阴沉,带着明然状态的李阎部队,悍然冲向了赤备军! 第三十四章 天只一算(二) 外围的倭寇根本阻挡不住以牛头旃檀为首的几尊强大野神,加上战场上还有先锋营王凉等人的骑兵队伍虎视眈眈,也抽不出太大力气阻碍他们。 甲斐之魂(264) 基础增幅:攻防增加86%(随减员下降) 吮魂:略 李阎部队(未命名)(482) 基础增幅:攻防速增加50%(固定) 明然:略 没有多久,李阎率众和摆出鱼鳞阵势的赤备军短兵相接。 牛头旃檀好似披上一层血泥的战争堡垒,赤备的战马冲撞过去,连人带马都被揉碎开来,血骨瓢泼。 赤备军出名视死如归,看见这样的场景也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金岩蛙拼着蛙蹼受了两刀,用舌头洞穿一名赤备脑袋以后,明显感觉不对,舌头闪电似的连点,戳进赤备的脚裸,只废不杀。 一向勇猛无匹的赤备军也没有见识过这样怪异凶恶的队伍,阵型溃散开来。 但是看得出来,牛头旃檀和金岩蛙身上伤势在不断积累,一些诸如食甲狐狸之类的乡妖更是没几个回合就被赤备乱刃分尸。 而除了几名强大野神周遭之外,赤备军的伤亡不算大。 这些乡妖的悍不畏死换来的,是九翅苏都拱卫的李阎队伍几乎插入了小西军团心腹! 小西行长身边的家臣旗本将领倾巢而出,拦在李阎身前。 邓天雄,刁瞎眼被纷纷被缠上,蝎子的巨大阴影和黑色花瓣飘舞下,这些倭人将领都分外凶猛,除了李阎,其他人普遍处于下风。 “铛~” 加藤虎手持长矛迎上李阎,枪锋缠斗不过两合,双臂就一阵发麻,落下的雨水渗进嘴里,味道发苦。 “不是对手啊。” 李阎双眼发红,生铁钩镰枪挑过对方肩甲,接着仰手回扫,这一枪头如果撩在实处,加藤虎双眼不保! 桓侯八枪本是马上枪术,除了枪术,马术也很重要,李阎毕竟生于当代,马术并不精通,在初入的时候,阎浮曾经为他加持了70%的马术专精,可和枪术不同,马术并非他经年累月苦练得来,所以马战时,李阎有明显的晦涩。 而经过这些天的不断磨合,李阎的马战枪术,强了不止一筹。 眼看枪头噬向加藤虎,一骑放弃眼前对手,替加藤虎拦下李阎的戳扫。 那人头戴燕尾型兜,身穿白色羽织,手上宽大的马刀和钩镰枪架在一起。 加藤豹。 加藤虎心中惊惧稍减,身后一只蝎子尾巴冒了出来,蛰在一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细嫩手掌上。 空气中传来女孩的悲戚声音。 “菜菜子。” 王生惊叫着甩出长刀,被加藤虎偏头躲过,蝎子尾巴也随着消散。王生身前那倭寇眼看王生武器已失,大喝一声长刀刺向他的腰腹,王生扯紧马鞍扭过这一刀,在那人惊骇的眼光中,一弓背抽在他的脸颊。 解决了这名倭寇,王生低伏着身子伸长手臂去勾一具倭寇尸体旁的长枪,一名赤备让过乡妖的撕咬,长刀劈向王生脑袋。 一缕阴气森森的黑色长发缠住赤备的头发,倭寇身体一滞,但这刀还是砍了出去! “砰!” 一枚子弹先后穿过他的盔甲和大腿,趁着赤备吃痛,一头妖虎直接扑倒了他。 蒙蒙的白色雾气收进王生刀鞘,菜菜子再战不能。李阎单手架住加藤虎,加藤豹的兵器,手里的柯尔特手枪还冒着烟。 腰上别着的柯尔特手枪,本来是李阎的杀手锏。体积小,威力大,抽枪就打,尤其是马战腾挪间隙很大,飞蝗石,没毛箭,哪里比得上手枪? 这一枪李阎本来是留给小西行长的,可他瞥见王生遇险,几乎没有思考地举枪射击,失了一手先机不说,还在两名倭人大将面前占住左手,只剩右手招架。而调转枪口已经来不及了。 可那又如何? 李阎眼中冷如利剑,两名倭寇将领怒吼着发力去压他的兵器,李阎翻腕一甩,柯尔特砸向加藤虎的眼睛,右手一松,钩镰枪被压向左边,解放双手的李阎双手握住枪杆,在马上一个后仰,双臂发力,铁铸的枪身划了一个大圈,不仅逼退两人,还挑碎了加藤豹胸前的甲胄,接着一个打挺坐稳马背,长枪毫无间隙地刺向加藤豹。 以一敌二,丝毫不退! 加藤豹马刀迎上钩镰枪,一旁的加藤虎矛尖戳向李阎面门。 不料枪尖沾到马刀的刀刃,却刺啦一转,钩镰枪血槽上洒出去的雨水杨了加藤豹一脸,而枪身平直甩过,砸在旁边的加藤虎的矛上。 加藤虎接连受了李阎几次长枪挥撞,虎口吃痛之下微微颤抖,眼前这男人枪法凶狠之余,一阵又一阵的爆发力也让加藤虎胆战心惊。 这时候,一件李阎也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胯下那匹双眼发红的战马,竟然逮住一个机会,一口板牙咬住了加藤豹战马的脖子上! 青鬃战马的牙齿上沾满滚烫的马血,它双目血红,竟然硬生生从加藤虎坐骑的脖子上咬下一块肉来! 加藤豹马上一个不稳,李阎长枪已然杀至! 乌云中又是一道闪电劈过,加藤豹右手捂住喉咙,粉色气泡在嘴里翻涌,脸色迅速灰败。 加藤虎悲嘶一声,身后的黑色蝎子突兀地显露出来,长矛高举过头顶劈落。 李阎旋拧枪身,抬手便刺,一声奇异地吼声丝毫不惧,迎上了蝎象。 大名鬼神之力对上混沌纹身! 二者胜负不好说,可加藤虎长矛抵在李阎缨冠三寸余的时候,李阎长枪已经穿透了加藤虎的胸膛。 “小西受死!” 李阎抽出枪刃,双眼圆睁,满脸的血点更添几分狰狞。 小西行长哀叹一声,加藤兄弟已经是他身边最后的王牌,竟然不是眼前这明人的一合之敌。他握紧手中武士刀,此刻他前面是朝鲜义军,两侧是明军的骑兵。雨夜下那枪术迅猛如雷的明军将领悍然杀来,自己已经无处可退。 “赤备军,杀上去!” 小西呼喊一声,心中已存死志。 一阵惊惶的嘈杂声音从朝鲜义军的方向传来,雨夜乱战当中,所有人仅凭偶尔的电光看清战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阎此刻杀意已决,尖刀似的的队伍距离小西不足二十米! 嘈杂声音先是扩大,然后一点一点湮灭,像是一股钢铁洪流涌入混乱战场。 一道粗狂如水缸的蓝紫色闪电亮起,整个战场刹那间亮如白昼。 王凉惊鸿一瞥,只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去,脑子都几乎炸开! 黑压压的人马,山林般耸立的刀剑,以及……战国大名的旗帜。 风雨声骤急。 立葵纹,本多忠胜! 地榆雀纹,柳生宗严! 二头立波纹,斋藤道三! 藤巴纹,黑田长征! 最后是祗园守纹。 西国无双,立花宗茂! …… 大同江冰流湍急,江上漂流的晶莹冰块之间相互碰撞,叮咚作响,一只消瘦却有力的手臂扬出江面,水花四溅。 黑田和尚越出水面,一道鲜红色的狰狞疤痕贯穿他的脸庞直到耳后,破烂的僧袍上是化不开的血迹。 他嘴里咬着一尾活鱼,双臂扒住岸上的泥土,贪婪地吮吸着鱼血和鱼汁,小腿上抓着一截断臂,惨白色的手指几乎陷进和尚的肉里,即使被砍断,也依旧不肯放手。 断臂上裹着青色虎头兽吞护臂。 好一会儿,黑田吐出干瘪的鲜鱼,不受控制地放声长笑起来,笑声穿透长野,头上的乌云汇聚得越发浓厚…… 第三十五章 天只一算(三) 夜色中大雨滂沱,李如松恨得直咬牙。 骆尚志的神机营,吴唯忠的蓟镇兵,乃至祖承训手下的辽东镇部队,此刻已经在大同江前汇合,数千明军呈网状搜罗,捕杀残余倭兵,李如松老于兵事,只粗略计算,大同江截杀前后消灭倭寇超过六千人,加上之前在平壤的消灭的大几千人,丰臣秀吉第一军团已经名存实亡。而明军的损伤不过三千余,这还大多是之前攻城战中的伤亡。 “即使追不上小西,此战也算打出了我天朝的声势。” 李如松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右军那名叫李阎的总旗官所说的倭寇援军,打探到了没有?” “前后派了七拨斥候,还没有回信。” 有人恭谨地说。 军中多传李如松用兵老辣,时之名将,可将军没有说出来的,平壤一战过后,京都的神机营,以及蓟镇和保定的卫所部队,才真正对这位山西的总兵大人心服口服。 “吴老将军,你那里有消息么?” 吴唯忠摇了摇头,笑称:“除非倭寇会飞,否则绝无可能。” 李如松点点头,但还是叹了口气:“朝鲜境内多山,夜雨下道路湿滑,我等带着大量火器战械被雨水打湿,实在不宜追击,鹤言若是追不上小西,也是那倭酋命不该绝。” “说起来,鹤言带着四千骑兵去追小西,此刻却没有半个人回来报信么?” 一边的李如柏问道。 “我手下那姓李的总旗官也没有回来,他带着那几只朝鲜本土的野神可是所向睥睨啊。” 祖承训也抢了一句。 “雨中行军,这也难免……” “等等。” 骆尚志刚一搭话,李如松忽然打断了他。 ”你说七拨斥候,没有一拨回信?“ 李如松虎目凝视着刚才说话的小校 “是。” 李如松沉吟了好一会儿,把手臂按在案上,这才开口:“既然大雨下追不得小西,也不必等了,大军即刻开拔,先回平壤。” 营中众人还没来得及询问,营外忽然骚乱起来,惊怒的呐喊,痛苦的呻吟,慌乱的叫嚷,都混在一起,热闹非凡。 好像一碗凉水泼到滚油当中,一股脑炸开似的感觉。 祖承训掀开营帘,大声怒骂:“谁他奶……”他的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受激似的拔出长刀,却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惊惧的东西。 营帐前,是个眼神冷峻,身穿皮夹克,长发飘舞的女人。 她浑身上下被浸透,连串儿的雨水顺着她洁白的下巴滴淌,后背背着一名穿着厚重山纹铠甲的男子,男人嘴唇苍白,双眼紧闭,鲜血顺着手背滴滴答答流了下来,他身上插着密密麻麻的手榴弹弹片,背上模糊血洞触目惊心。 “先救总旗大人!先救总旗大人!” 刁瞎眼干哑着嗓子,他皲裂的手掌抓着一名医师的脖领子,因为情绪激动,胸前和脖子上几处伤口不断流血。 王生默默不语,他手里抓着一只短箭,太阳穴疼得不断抽动,因为这只短箭不偏不倚地射进他的左眼。 牛头旃檀低垂着脑袋坐在一边,身上密密麻麻的刀痕和箭矢数也数不清。 九翅苏都一边翅膀被生生割断,凄厉的血痕从肩膀穿过胸脯直到大腿根部。此刻躺在满身伤痕的金岩蛙的背上,双眼无神。 邓天雄战死。 “怎么回事?” 李如松走出人群,大声问道。 王生咽了口唾沫刚要说话。 忽然有残骑奔来,满身血污的骑兵马蹄杂乱,为首一人跌落在李如松面前。 “提督大人,我军左翼有大批倭军袭来,插着宇喜多秀家和小早川隆景的家旗。不下八千人。后方有福岛正则,毛利辉元领六千余人也正在逼近。” “哪里来的?” 吴唯忠大声喝骂,忍不住前踏一步。 “除此之外……” 那骑手声音哽咽:“沈鹤言将军与小西残部绞杀一团,不幸战死。” “你说谁?” 李如柏双目发红,眼睛几乎抵在那骑手面前。 “子贞!” 李如松咆哮一声,打断了悲愤的胞弟。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他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残酷,李如松双眼紧紧盯着王生的脸,他有种预感,这个年轻士兵带来的消息可能更加糟糕。 “你部如何?” ”我等追击小西之时……”王生喘着粗气,“忽遇大股倭军,由第三军指挥官黑田长政带队,包括德川家本多忠胜部,柳生宗严长子柳生昌部,上衫景胜部,立花宗茂部,五姓联军至少万余人马。” 王生每说一个名字,众人的脸色便黑一分。直到最后万余人马四字一出,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摇头,骆尚志更是神色数变,喃喃道:“这绝非兵术……” 李如松面沉似水,平静地对王生说道: “辛苦你们了,能平安回来,已属不易。” “提督大人……” 王生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看到李如松挥手,又一时语塞。 李如松拍了拍王生的肩膀,转身想要回营,他看得出王生还有话说,只是此刻情势危如累卵,他没心思听下去了。 “喂。” 余束轻轻一声却分外入耳,让所有人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咚~” 一颗圆溜溜的人头被余束丢在地上,滚了两滚。 余束食指指了指王生,又换大拇指指向后背。 “小西行长的人头,他们摘回来了。” 那颗人头滚在地上,暴雨冲刷之下的双眼圆睁,满是不甘,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的人最终溺死。月代头,黑白发,正是小西行长。 “你们不是遭遇大军强袭么?怎么还……” 李如松眉毛一挑。 “辽东镇总旗李阎及其部……” 余束平淡地打断了李如松的质问。 “突入敌群,强冲至五姓联军前不足百米,枪挑第一军指挥小西行长,汉剑斩其头颅,而后乱战,其部死伤甚巨。” 她转过身子,面对满身伤疲,有人甚至重伤垂死的李阎部队。 一字一顿,让所有人眉毛惊讶的挑起。议论声音不断。 “五姓联军方面,赤备军死尽,第三军指挥黑田长政战死,上杉景胜弃马逃离战阵,战将立花宗茂轻伤,战将柳生昌被李阎部下邓天雄砍断右臂,李阎本人与本多忠胜对马骑打,两合间生铁枪被毁,受重伤,以火雷搏命,本多被正面击中,生死不知。王凉部骑兵断后,全军覆没。” 余束虚着眼睛打量着李如松。 “提督大人,如今我等腹背受敌,正是生死存亡之际,如何决断,就看您的了。” 雷声猛然大作,营中人一片默然。 “啊~” 余束背上的李阎在弥留间一声痛嘶,眼前有手下袍泽尸首分离,血肉横飞的画面。心中绞痛如捣。牙齿咬碎似的杀气腾腾。 “蜻,蜓,切!” 蜻蜓切,本多忠胜爱枪,日本三大名枪之一,因仅立着就可以斩落飞行中的蜻蜓,故而得名。 第三十六章 天只一算(四) 李如松此次出城追击,一共带了不到一万人,算上之前的折损,此刻还有七千人出头,战车,火铳,大炮一应俱全。 而援军方面,德川,上杉,黑田,宇喜多,毛利,柳生,立花,丰臣秀吉九个军团的精锐几乎尽出,近两万人马鬼神一般,几乎不可思议地出现在平壤! 李如松当机立断,趁倭寇援军尚未合围,趁着黑夜暴雨,派人快马从包围圈的缺口冲了出去。向平壤方向求援。 李如松没有试图朝大同江方向突围,而是远离平原,依托山势迎敌,四面排下拦马桩子和鹿角箭刺。百余辆偏厢车环结成阵,包着铁皮的木板留有射击孔,后面埋伏火枪手。车上载佛郎机火炮数门。只是天将暴雨,火铳和大炮都用不得,唯有藤牌耸立,刀弓高扬,严阵以待。 最先迎来的是宇喜多家的步兵方阵。 “弦!” 骆尚志高声呼喊,明军弓弦拉满,一张张牛角硬弓像是蓄满水的水闸。 “望!” 袖子和皮革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箭矢寒光四射。 “灭!” 山洪爆发,万鸟归林,不知道多少倭人就此倒在血泊当中。 倭寇大多是使用轻型竹弓,而明军早早装备了需要铁指环辅助的铁胎弓,柘木弓。射程高了一大截子。所以一上来就吃了大亏。 铁甲车高墙似地堵在倭寇眼前,突出的长枪和飞射的箭矢疯狂吞噬着秀吉军团的士兵的生命, 后方的倭寇快速铺展开,朝明军两翼扑击而来,无论步骑都攻势凶猛,迅速填补阵亡士兵的空缺, “拉车阵,上马跟我我冲!” 骆尚志一嗓子吼出来,千余骑兵鱼贯出阵,舍生忘死,尖刀一般朝因为展阵而变得稀薄的倭寇队伍而去…… 这场恶战一直杀到天色大亮,滂沱暴雨已经歇住,泥水和血水模糊了整个战场。 而丰臣秀吉军团的大头,黑田长政指挥,集合着五家精锐的联军这才姗姗来迟。 宇喜多秀家脸色阴沉,正要指责联军延误战机,使得自己损失大批人马,缺发现营中人人缟素。气氛压抑。 号称战上无伤的本多胸前裹着绷带,柳生昌右臂不翼而飞, 黑田长政不见了,只有跟随小西守平壤的黑田长政胞弟,僧人念圆满坐在黑田原本的位置。但原本俊秀的念圆满的脸上有一道蜈蚣似的丑陋疤痕,身上伤势也不轻。 宇喜多秀家舔了一下嘴唇: “这……这是怎么回事?” …… “宋应昌!我告诉你!你这是目无王上!” 易羽声嘶力竭,两名膀大腰圆的侍卫拉扯着他,身后的十绝幡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挣扎间冠巾落地,表情惊恐而气愤。 宋应昌双眼眯紧,冷然道:“吩咐下去,稽核监军大人自觉时局艰难,三军击鼓吹号之时,愿以钦差身份代皇上身临战阵,一日不冲围救出提督,监军大人一日不下前线,随军天师道所有法师亦然。” “我是圣上钦点督军。你没资格这么做!这是公报私仇!以权谋私!我要撞景阳钟,敲登闻鼓,我要向陛下……” 宋应昌盯着易羽。忽然躬身一拜。 “倭人若真有妖术,高功法师身在阵前一刻,便少伤损一条我儿郎性命,老夫代城中三万将士,谢过法师高义了。” “你这老贼!你这老贼!我跟你没完。” 宋应昌眼眉低垂:”此战过后,你我若有命在,老夫这一身前程性命,便舍给你天师道又如何?” 直到易羽被拉远,宋应昌才吐出一口浊气,猛地把茶杯扔了出去,指着杨元的鼻子大骂:“朝中素有耳闻!你家李子茂为人狂妄刚愎!我本以为那是谣言!没想到!没想到!” 杨元低头不语。 宋应昌气得胡须眉毛乱抖,满腹恼火无处宣泄。 我何尝不知倭寇突袭有蹊跷?可我明明派了人马告诉你,三思!三思!你李如松当没听见? 论起来,我这位备倭经略才是这次明军入朝的一把手,若是明令撤军,你李如松不听便是抗命! 我是念及术业专攻,这才放权给你,连撤军也是用的委婉的劝谏语气,结果呢? 你告诉我连同主帅及一干大将,八千人被两万倭寇围住了? “经略大人,无论如何,我们得先把提督大人救出来再说。” 杨元硬着头皮,拱手说道。 “你来安排。” 宋应昌恼归恼,却不会越俎代庖。 “具体出战事宜你们来定,我手下宣府不会干预。” 年近半百,却依然脾气暴烈的宋应昌语气缓慢却坚定。 “大战之时,我同易高功一齐赴前线,为诸位擂鼓。” …… 粘腻的血把衣服和皮肤糊在一起,嗓子眼里好像被塞进一块火炭,带着咸腥味道的热气充斥口鼻,眼前是金红混杂的星星乱晃,脑子里轰隆轰隆响成一片。哭嚎和怒吼挟裹着一股子滚烫的血迎面喷溅而来! “嘶~” 床上的李阎身体倏地颤抖了一下,五指死死卡住被单。 浓郁的化不开血色过后,无数的被拉扯的光影乱晃,潮水一般地涌来。 在黑夜中碾压而来,旌旗招展,刀山枪海的倭军,还有戴鹿角头盔,脸膛发红的的倭将的当头一枪。 千疮百孔,浑身布满刀痕的牛头旃檀;血羽一地,半边翅膀被柳生昌切断的九翅苏都;更多的,一张又一张的脸庞被血染红。被数杆长枪先后穿胸而过的明军队伍;抽刀断后,用血肉拦住五姓联军的请王凉部千余马兵;重伤跌落马匹,淹没在倭寇铁蹄之下的邓天雄…… “撕拉~” 床单被撕开好大一个口子,棉絮抖落。 李阎猛地睁开双眼,白色的眼仁密密麻麻全是红丝。 “宰了你们,老子一定宰了你们。” …… “老金岩,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李总旗要是死了,咱们大伙不能白忙活。“ “你再说一句试试?” “你这女人屁股不正,我不与你争。旃檀你怎么说。”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牛头你的意思是等总旗大人死了再打小九九?” “你这婆娘怎么逮谁咬谁?” “要我说……” “说你……” 宽阔的营地上,平时各自为战的朝鲜野神吵作一团,但是大多态度悲观,只有九翅苏都带着锯嘴葫芦似的良那三兄弟舌战群妖。 余束双手枕在脑后歇息,实在听得烦了。 “都闭嘴。” 一时间雅雀无声,明人对于鬼神之类没有太敏锐的感觉,可这些人却是以此为生的。 好一会儿,金岩蛙才嘀咕一声 “我也为大伙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 帐帘一掀,李阎走了出来,神色肃然。 第三十六章 不能输的战争 李阎眼窝凹陷,嘴唇干裂,看上去非常憔悴,唯有眸里冷森森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总旗大人~” “总旗大人~” 大伙精神一震,有个每战必先的的主心骨在,心里总是踏实一些的。 “眼下情况如何?” “我们被围住了,丰臣秀吉方面组织了几次进攻,都被提督大人打了回去。” 李阎一仰脸,天还没黑,可东边已经看得见嫩白色的月牙。 “我睡了快一天?” “对。” “势不可久,倭寇耐心不多了。” 李阎左右四顾,场上的军伍,乃至那些诡异的妖物野神,也都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见没人说活,他嗓音沙哑地说:“大伙都是共过生死的弟兄,没什么话说不开……” 蓦地,他眉头一拧,语气忽然凶恶起来:“所以我把丑话说前头,眼下我们是一根绳子的蚂蚱,仗打输了谁也跑不了。就是真上了战场,倭寇的刀也是先砍在我的脑袋上,谁他妈暗地里说风凉话,使绊子,一律军法处置。” 金岩蛙摊了摊手:“总旗大人,老头子我可委屈……” 李阎摆摆手:“老金岩你不用说,打仗的时候你跟牛头旃檀冲在前头,我看在眼里,刚才那话不是针对你。” 金岩蛙吧唧吧唧嘴,没再说话,李阎的回应看起来粗暴蛮横,金岩蛙的心头却踏实了很多。 仗打到这里,想独善其身已经不可能,它只是害怕明国过后拆桥,或者把它们这一票人当成弃子,甩手就扔。如果这时候明人口若悬河,这只活了近千年的金岩青蛙恐怕真得考虑考虑趁乱逃走,白忙一场,也比送命要好得多。 李阎走近王生,眼前的少年神色激动,只是一只眼睛被纱布包裹,看的李阎心里又压抑了几分。 他锤了锤王生的胸口,没有说话。 李阎看向余束。 那场雨夜恶战最后,余束背着李阎,带着一干人撤了回来。留下王凉等人断后,可自始至终,她并没有出手。 “聊聊?” 女人起身,黑色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分外清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营帐。 …… “我得谢谢你背我回来。” 李阎摸出一颗拇指大小的淡紫色人参,用两根手指捻着。 “直接点,我不喜欢绕弯子。” “很直接了,我收拢这些妖物过程太仓促,没有你,恐怕在我昏死过去之后,它们就作鸟兽散了……” 余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 “我杀了小西行长,阎浮已经提示我完成了最关键部分,可以回归,我拒绝了。但是无论如何,这次阎浮事件已经到了尾声,有些事情,我不吐不快。” 李阎攥了攥拳头。 “这是我第二次阎浮事件,比第一次难很多。呵,长这么大第一次差点被人打死……” 说着李阎要把草还丹扔进嘴里。 “你又死不了,半根就够了,剩下半根切碎了煮成水给你手下的人分掉。” 李阎斜眼看了她一眼,把草还丹收了起来,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脸色憔悴。 “抛开难度不谈,这次阎浮事件也给我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是冈本买错了型号。” 顿了顿,李阎接着说。 “接下来的话,我说,你听,对就对,不知道就不知道。” 余束有些惊讶的看了李阎,关于李阎找她的目的,她想过很多,比如埋怨她为什么始终不出手,比如向这个明显远远强过自己的资深者谋求破局的办法,只是没想到,李阎只是向他询问这些。 “我在之前的阎浮果实记录当中,出现了龙虎气的记录,从描述来看,这应该是行走的阎浮传承觉醒程度达到40%瓶颈甚至更高的时候才需要的,这也侧面证实了,这个阎浮果实,不应该是我这个才经历一次阎浮事件,进入时姑获鸟觉醒度不过9%的散轶行走应该来的。” “这是因为我的缘故,像你这样散轶行走,一般是接触不到序列在丁之前,五十以内的阎浮果实的。相应的权限也没有开启,像是高位身份配比,世界观知识购买权限,等等等等。所以很多时候,你显得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不过能想到收拢野神这个方法,也算聪明。” 余束很坦然。 这话让李阎想起了这个世界的序列。 鳞·丁寅二十四。 “我是脱落者,没有那么多讲究,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不用猜。” 说着,余束坐在李阎的床边。 “甲乙丙丁,并且序列在五十以内的阎浮果实,是公认上限极高,行走几乎没有任何掣肘的自由世界,并且每颗果实的开发度都很高。” “开发度的意思是?“ 李阎心里隐隐有了想法。 “在这颗果实当中,浓郁的龙虎气运可以镇压万物!妖物,野神,魔怪,甚至道法,在浩瀚的龙虎国运面前,都被压制得接近于无,所以最开始的阎浮行走,只以为这是一颗普通的无魔位面,序列也非常靠后。” “直到阎浮行走发现这里的秘密,趁机夺取了大量龙虎气运,从此妖孽横生,果实的危险程度也一升再升。” “当然,持有龙虎气的多少和强弱并不相关,比如宋应昌,他高居明国三品,掌握的龙虎气超过三百刻,百邪不侵,鬼魅退避,甚至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可也仅此而已。原则上,一把菜刀就足以要他的性命。” “而在妖魔横生的同时,稀薄下来的龙虎气也能被一些普通人所利用,比如被朝廷册封,可以使用龙虎气勾画符箓的天师道,这些人嘛,就相对棘手。” “貘说行走是有益的瓢虫,按你的说法可不像。“ 李阎还有怀疑。 “不,站在阎浮的角度上,行走的确是在开发这个世界。” 太岁摊了摊手。 “天师道外符内箓,都功,五雷,伏魔等等,以龙虎气为基础发展而来的高妙符咒。” “牛头旃檀,九翅苏都这样奇类妖物。” “妖魔横行下,乡人相结以求自保,水平极高的武术水平下诞生的猛将。” “生存空间被妖魔压缩,各国战争频发下,不断精进的战争器械,军阵水平。” “这些就是所谓的开发。” 余束摊开手掌。 “阎浮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妖魔横行,光怪陆离。这对阎浮来说,是好事。” 李阎皱紧眉头,他并非不认同余束的话,只是他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你对所有果实都这么了解么?” “至少这颗很了解。” “巧合么?” “那倒不是。” 余束显得很有耐心。 “决定你们这些散轶行走所进入的果实和事件的,是一名叫做后土的高位行走,我花了一些手段,让你下一次的阎浮事件一定会进入这颗果实,并且抓住补偿机制的漏洞,逃了过来。” 李阎心思转了又转,他知道太岁选择这里必然有他的深意,可这与他关系不大,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明国这样的大国都因为龙虎气运流失焦头烂额,朝鲜国土沦丧,遍地妖鬼,那倭人本土又如何?” 至死不退的倭寇,倾巢而出的大名军队,精诚合作的德川和丰臣,这一切让李阎越发确定自己的想法。 “就像你想的那样。“ 余束嫣然一笑,笑容里若有深意。 ”曾经的日出之国,如今已经是寸草不生的妖土,所以这场壬辰战争,对于倭人来说,是生死存亡之战。” 第三十八章 睚眦伏首,烈火骷髅 “好,好。” 李阎不知道想到什么,不住点头。 他大拇指轻轻敲着桌面,回忆着那次雨战当中,通过惊鸿一瞥获得的倭寇众将的信息。 好一会儿才说。 “战国联军之中,新阴流四天王的柳生但马守宗严年事已高,这次带队的是其长子柳生昌。他被天雄和九翅苏都联手斩断右臂,战力去了大半,至于什么黑谋鬼小野镇幸,生摩利支天十时连久之流,不是我三合之敌,不足为虑。” 李阎这话可以说极为狂妄了,加上他一身深浅伤痕,嗓子声音大一些都要震裂伤口,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战国连联军的眼皮子底下,先杀第一番队指挥小西行长,后挑第三番队指挥黑田长政。丰臣秀吉军团九大指挥官,他一人就挑翻两个,这其中固然有联军心存大意,又被朝鲜众多野神拖住脚步的缘故。可毫无疑问,那场夜雨血战当中,单是李阎一人就摘得整场壬辰战争大头的功劳。 “东国无双本多忠胜,西国无双立花宗茂,一有蜻蜓切,一有名刀初雪。仰仗兵器之利,两人都勉强够的上阎浮当中“十都”的评价。如果再碰上……” ”准确地说是副十都,大概相当于姑获鸟39%的觉醒度,面临第一次觉醒度瓶颈。“ 余束打断了李阎,补充说。 李阎闻言皱着眉头问道“战国联军当中,有没有比他们两个还强一些的?” 余束盯着李阎看了一会儿。 “有一个。” “帮我杀了他,我们两清。” 李阎毫不犹豫。 “好~” 余束点点头,饶有兴趣地问道:“这次阎浮事件难度这么高,你险死还生说白了都是我的缘故,这么轻易就让我还清你人情?” 李阎咧嘴笑了出来,牵扯伤处也不在意。 “难不成,我还要抱着你的大腿求你带着我平躺战国群雄不成?” “可以啊。” 余束的脸色平淡,她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李阎的脸色,把自己的小指放到李阎干裂的嘴唇边上。 “以后跟我。考虑一下?” 李阎往后错了错身子,眼珠挑着看向余束,耸了耸肩膀。 “红鬼跟你是想上你,我没这个想法。” 余束眉毛一沉,却没干什么,只是低下头笑了一声。 “那就这么说定了。” 李阎步履阑珊地往营帐外,再没多说。 “为什么不走?你先后斩杀小西和黑田,阎浮事件的评价绝对在“上吉”以上,留下却是九死一生,是想搏一搏“大吉”,还是看上了本多忠胜的蜻蜓切?” 李阎脚步停了停。 “都算吧,不过也都不重要。” 李阎仰脸看着营帐外面,喉头颤抖:“我这小半辈子朋友不多,也还有几个,只是世道糜绊,过命两个字实在不能轻言,但是在这里,却有两百多人把命交给我,拔出刀就愿意跟我冲,发自内心地叫我声一声总旗大人。“ 背过身的李阎那一刻真的眼眶发红,落马尸如泥烂的邓天雄恍然就在他眼前。 “枪和评价我都可以不要,我现在只想杀光那群王八蛋。” …… “提督大人,李总旗想见你。” 明军之中姓李的总旗不少,可眼下说起李总旗三个字。绝对不会有人认错。 “让他进来。” 李如松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却依然精神矍铄,丧甥和疲惫没有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他对李阎的感官一再拔高,那一夜过后,他甚至觉得这名总旗可以封爵。 李阎依言而入。 李如松一抬头,神色却有一瞬间的恍惚 眼前这男人分明伤的极重,身上绷带臃肿,透着浓浓的药味。面色煞白,眼窝凹陷,皮肉贴着骨头似的,却没有一点潦倒失意的感觉,好似全部的精气神都浸进骨头里,耸立的高瘦架子给人一种怪异的浓烈感。 烈火骷髅,李如松蓦地想到这四个字。 “何事?” 李如松惜字如金。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只有面对自己亲近的人,他才会摆出这副面孔,比如,沈鹤言。 “末将想请求提督大人一件事。” …… 一夜暴雨冲垮积雪,泥泞的雪泥铺满山路,山林间一片浑浊,再不复当初皎洁。 “二十四岁就挂掉,我那死鬼老哥还真是命苦诶。” 黑田和尚,或者说念圆满仰望山坡上零落的尸骸和被劈烂的鹿距,嘴里撕扯着手里的秋刀鱼干, “不,阿念。” 说话的人黑红相间的大铠,红脸膛儿,秃顶,头上只剩下两鬓黑发, 伊势桑名藩初代藩主。忠胜系本多氏宗家初代。 号称“鬼之平八”、“三河飞将”、“日本之张飞”。 本多忠胜今年四十四岁,久经沙场。状态堪堪处于巅峰。也许再过一两年,也许再过三四年,他就要拿不稳自己心爱的蜻蜓切,可至少现在,战阵无伤四个字绝非空话。 “长政的死,我有很大的责任。我们只注意了大同江边的明军主力,小看那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妖军。” 本多忠胜说道。 “啊,之前我就有那样的担忧,只是没想到明人的动作这么快。不过,忠胜老伯你们还是打败那只队伍了不是么?” 本多轻轻抚摸着肚子上的绷带,那个年轻明人迎面朝自己丢火雷时的狠厉神色,至今也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苦笑着说:”却把自己番队的指挥官都赔了进去。“ “死鬼老哥只是名义的领袖而已。” 念圆满不以为然,“忠胜老伯你才是联军的主心骨,就算是桀骜的宗茂也会承认这一点。” “虽然没留下尸体,可是那几只大妖怪已经元气大伤,根本不可能在接下来的围剿之中发挥出太大作用。要知道。这样的队伍如果用来冲围,我们的人很难挡住,只能白白葬送大好局面,可现在,胜负手依然握在我们手里。” 念圆满抓起一把雪粒,手感涩硬。 “拿明国的提督作为诱饵,歼灭驰援的明军。” …… 刀枪剑戟山海林立,辘辘车轮伴随着烈动的旌旗。无数明军涌出地平线。 “高功大人,你身具有龙虎神通算卜,三日内真的不会再有暴雨么?” 易羽闻听翻了个白眼,语气刁怪:“天上鲤鱼斑,明日晒谷不用翻,这还用问我?” 杨元点了点头,环顾四下明军将领。 “既然如此,那就定在今夜,我军从联军侧后方袭杀,重骑兵开路,弓骑和板荡骑(持火铳的骑兵。辽东镇的特色)掩杀而出,夜色下放一窝蜂,不求杀伤多少敌军,只求叫提督大人看见,里应外合,共破倭军!” 顿了顿,他接着说。 “眼下局势,必要一只精锐重骑火速驰援,率先杀入敌阵,可倭寇当中绝不乏知兵者,我若是他们,必然在途中设伏,这是阳谋,淌也淌过去,大名联军急行军下全无补给。情势严峻不下于我们,此刻唯有舍死一战,那位将军愿意下此头阵?” 场中将领绝不乏慷慨勇猛之人,何况其中不少是李家嫡系,李如松被困,这些人恨不得插翅飞过去,只是此刻,众将却都把眼光看向了场边一人。 此人带红色圆顶小帽,山纹铠甲,两臂古铜色吞肩兽烨烨生辉,肩扛九尺鲜红色大纛,面色阴冷。 “右军先锋营宋懿请战。” 杨元默然一会儿:“宋先锋之勇,我不质疑,可先锋营精锐此刻正在围中,你手下不过几十骑,难堪大任啊。” 宋懿把大纛插进旗中,几步越出人群。 他吸了一口气,看着场上脸色各异的众将。 “诸位……“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接着说: “诸位袍泽弟兄,宋某人平日,与各位弟兄多生嫌隙,这都是我宋某人狂妄刚愎,目中无人。” 顿了顿,他说话流畅了很多。 “大伙别跟我这个不懂事的小辈一般见识,我在这儿,给各位赔不是了。” 说着,他不顾甲胄,深深作了一揖。 杨元张了张嘴,但是最后也没说话。 “此间曲折如何,诸位心中明白,小弟……小弟恳求各位袍泽,借两千骑兵给我右军。“ 宋懿一句一句说得很慢。 “宋某此战已存死志,半点功劳赏钱不要,全给借兵的兄弟,诸位都听得清楚,都能做凭证,小弟,托付诸位了。“ 他又施一礼,嗓门渐大:“小弟托付各位了!” 沉默。 长久的沉默过后,才有一道声音。 “半点功劳赏钱不要,呵,说到底,你宋先锋还是瞧不起我们啊,以为我们贪图的,是你的功劳赏钱不成?” 宋懿连忙说道:“小弟绝无此意。” 那人迈出一步,嗓门也很大。 “功赏之事,该是谁就是谁,我等没下作抢别人的功劳的地步,我跟你不对付,但是欠沈将军的人情,沈将军折在倭寇手里,我们谁也不会善罢甘休,两千马兵我借了,只是借给沈将军,跟你没有关系,功赏之说,不必再提。” 保定游击刘亢也也开了口:“倭寇势大,两千人恐怕不够,保定府是军马重镇,我手下有都配铜铁铠甲的马兵一千,一并给了宋先锋。” “马兵我手里没有,锁子铠倒有几百套。宋先锋用得上,取走便是,既然你称呼我等一声袍泽兄弟,后面那些混账话我就当你没说过。” 一个疤脸参将如是说。 “不错。” “是这个道理。” 沉默一旦被打破,附和声逐渐浓烈起来。 宋懿双拳攥紧,看着群情激奋的众将,一时间喉头哽咽。只是抱拳拱手。 “宋某人,谢过诸位弟兄了!” 第三十九章 东西对垒 是夜。 “咚~咚~咚~” 刁斗声悠扬传来,宋懿翻身上马,身后大明骑兵甲片碰撞的声音连成一片,一道道长缨耷在头盔上,殷红如血。 宋懿双目平视,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腹部的甲胄,得胜钩上的錾金虎头枪尖斜刺前方。他双手一仰,九尺红色纛旗绑在虎头枪上。 这把枪是古物,枪杆长三米余,枪头为镏金虎头形,虎口吞刃,杆尾刻有“思继”二字,通体白金色。 他一甩缰绳,马蹄翻飞之间冲了出去,身后黑压压的马兵紧随其后。黑色土地也为之颤抖。 …… 铜盆里水花翻腾。阵阵热气涌了上来。 骆尚志一屁股坐在地上,颤抖着摘下斑斑血点的胸甲,双臂抬起都要耗费千钧之力。他指尖捏起一张杏黄色的符箓,手指一撮。 那符纸飞快化灰而去,骆尚志的神色为之一振。 他眺望联军方阵,笑容苦涩。 “冲了几次了?” “五次。” 一边的副将把浸血的毛巾扔进铜盆里,血花迅速扩散开来。回答说:“不如换吴唯忠将军上来?” “那老帮菜(cei)五张多的人了,不顶事儿。” 骆尚志抓出温热的毛巾抹了一把,想起了什么似的。 “姓李的总旗手底下那帮子人呢?” “不知道,提督似乎另有安排,把易高功送的那几张天师道高品药符都花在那帮子人身上了。” 副将压低声音,我听说,那李总旗进了提督大人的营帐,半个多时辰才出来。后来这伙人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他要是突围出去,我反倒乐呵。” 骆尚志舔了舔嘴唇,神色隐忧。 百十辆环结的偏厢车被劈坏大半,鹿拒也已经被破坏殆尽,沾满血渍和肉泥高大车板和下面,是一层又一层倭寇的尸体。已经把壕沟填平。 李如松利用偏厢车结成战争,硬生生把野战打成了攻防战,联军先后组织了几次大规模围剿,都没能挑进明军车阵之内,可饶是如此。明军也伤亡了三千多人,攻坚的骑兵更是越打越少,想要阻止下一波的进攻,难上加难。 联军冲锋的号角又一次吹响,各色家纹幡旗交错之间,铁骑兵,铁铳队,弓箭手,长矛手,一层又一层,足轻大将粟山刚昌,尾田博,大信义守齐齐上阵,立花宗茂带队,数千的大名联军压了上来。 “明国的战车阵已经损坏的差不多了,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冲锋!“ 立花宗茂手持初雪武士刀,头戴轮贯肋立形兜,深蓝色雷轮羽织,双眼锐利,正大声呼喊。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和本多忠胜齐名的西国无双,今年只有二十五岁,和李阎一样大。 眼看着联军又一次涌了上来,骆尚志把牙一咬。 “清国,再陪我冲一次。” “好。” 副将慷慨点头 蓦地,夜色中火光大作,阵阵雷鸣似的火药爆炸声音传来,正在倭寇包围圈以外。 骆尚志呼啦超站了起来。 “杨元那厮的援军来了!” 他刚刚抽出长刀,李如松号令已至。 “把没受潮的火器打出去,全体突围!” 立花宗茂蓦然回首,脸色阴沉却毫不意外,他正过脸来,抽出名刀初雪。高声呐喊: “冲锋!” 两军血肉相搏,立花宗茂冲进人群,正四下砍杀之际,一道刃口发绿的长剑迎向初雪。 …… 宽敞的山道之间,宋懿脚下战马奔腾,眼前是一道倭人联军的黑色骑兵防线! 最前面的六名战国骑将,马后插着黑田家的藤巴纹幡旗。额头都带着白色头巾,看向明军骑兵的眼神无比悲愤。 井上之房,栗山利安,黑田一成,黑田利高,利则,直之。 人称黑田八虎的战国名将,有两个人死在李阎部和五姓联军的雨夜碰撞当中,一人被李阎挑落马下,一人被金岩蛙舌头洞穿,其余六人,都在这了。 宋懿缄默不语,在疾驰的马背上摘下錾金虎头枪,胳膊一翻,枪尖直指眼前铁流。 “那人我看着眼熟。” 念圆满和尚居高临下,看着山道间洪流一般的大明铁骑,眼光落在领头那名挎白金色大枪的武将身上,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心里忽然一沉。 抢声问道一边的本多。 “本多老伯,那位殿下,已经出动了么?” “是的。” 本多忠胜点了点头,他脸上露出笑意:“等明国的提督以为援军将至,准备从铁壳子里钻出来的时候,他不会知道自己将面对怎样的鬼神。” “这样么?可惜啊。” 念圆满神色晦暗,但随即想到可以斩杀明军都督,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他叹了口气。 “老伯,这人恐怕只有你能拿下。” “怎么,你认识那个带头的明人。” 本多忠胜心头一跳。 “远远打过照面。” 念圆满回忆起当日明军攻破平壤之时,这和尚曾为了杀死天师道易羽在城中游荡,并且见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连他这个专业的除鬼人也招架不住,似乎无穷无尽的妖鬼黑潮。 黑潮当中,烈烈舞动的九尺纛旗,以及黑潮间翻动血花的一杆白金大枪。 “呵,本来以为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不死在妖鬼手下,也不能再参与接下来的战事了,当初大同江上没有见到这个人,不知道有多庆幸。黑田八虎将之流,挡不住这个男人的。” 枪尖在眼前迅速放大,井上之房的身体直接倒飞出去,胯下的战马哀鸣长嘶,一旁的黑田利高,黑田利则双目圆睁,一溜儿血线飒地从二人眼前飘过。 剩余五虎齐齐怒吼,锋利的长矛刺向那穿着古铜色吞肩兽的明将,血色长缨款款而动,宋懿脸角沾血,先斩一将,他的眼神却无比淡然,虎头枪横划而出,一道白金色的匹炼划过黑田利高的的喉咙。而此时几根长矛距离他至少还有尺长的距离。 喉咙肉屑横飞,利高栽落下马,两道铁流一横一竖,青色和黑色的马流犬牙加错,大明黑色龙骑和藤巴纹幡旗交相舞动。 黑田则高又惊又怒。这几人任意一个,放在战火纷飞的国内战争里都是名动一时的将领,即使是在这场壬辰之战当中,也少遇对手,何况六人联手,即便是那位殿下……以前,也至少不会落败吧。 可只是一个对冲,三四个呼吸的时间,就先后有两人死在眼前这名明人的手下。 宋懿眼中似乎看不见这几名骑将死的,枪尖朝前猛突而去,他的职责是凿开一条路来,这些倭寇,自然有身后大批的明军收拾。 “放箭!” 不知道谁吼出声来,潮水似的箭矢迎面泼来,宋懿手上虎头枪一扬,枪杆上薄薄的红色大纛一拢,那箭矢竟然穿不破! 四名虎将被宋懿的无视激怒,催马冲了过来,宋懿双肩一抖。白金色虎头大枪与几支长矛卷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音响成一条线,五把长兵器搅在一起,白花花一片眼花撩乱。 “嘭~“ 接连的破碎声音响起,断裂的兵器残片横飞出去,在众骑将惊骇的眼光之下,虎头枪枪花连抖,四朵黑色血花先后在黑田虎将的脑袋上爆开。 宋懿双脚夹紧马腹,让过斜斜穿过来的一枪,目视眼前这名头戴鹿角头盔,带红色鬼面的倭人将领, 以及那杆锋利无匹的十字枪。 蜻蜓切 …… “是你!” 立花宗茂语气惊怒。 刀弓和火药齐飞的战场上。两骑相对而视。 李阎身穿山纹铠甲,一身伤势不翼而飞,他骑在马上,头盔边沿发丝飞扬 “你手下那些妖怪呢?” 立花宗茂冷冷笑着。 “#¥%*@&?” 李阎没理会对方,面对盈盈如春雪的名刀,手上长剑一横。 剑刃上绿光闪逝。轻轻嗡鸣。 李如松佩剑,剑名碧渊。 第四十章 突破“十都” 一滴不知从何而起的黑色血滴落在立花宗茂的脖子上,李阎披铠持锐,带着淡淡绿意的碧渊剑和洁白的初雪长刀交相辉映。 两人对峙了一小会儿…… 飞云舒卷,铁马冰河。 名剑碧渊 类别:武器 品质:稀有 锋锐度:40(普通兵器默认10以下) 自带属性:碧滔(3%攻击力转换为真实伤害) 为国除贼,用间用饵,非小惠不能成大器! 备注:这是某位大明将领死前赠送给李如松的宝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如松从来不向别人谈及这把剑真正的主人。 “不合手,但是属性很适合我。” 相比起环龙,碧渊的分量轻上许多,用惯重剑的李阎不喜是情理之中,可“碧滔”的真实伤害搭配血蘸,对李阎来说却是如虎添翼。 立花宗茂对李阎的出现一开始极为惊讶,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冷静,那一夜这明人胸口被刺穿,的确受了重伤,但是考虑到明国天师道的缘故,猛药之下,也有短时间内痊愈的可能。 而那只怪异强大的野神队伍的折损却是补不回来的,只有一个明人,对局势产生不了太大影响。 更是能报一箭之仇! 对李阎来说,费劲千辛万苦拉扯起来的队伍元气大伤,百多位把性命托付给自己的兄弟死的死,残的残,心中戾气可想而知。 可两名指挥官先后当着自己的面被人挑杀,这对于年轻气盛的立花宗茂更是奇耻大辱。 披着天蓝色羽织的立花怒吼一声,战马四蹄攒动,初雪刀一记“唐竹”直劈而落,李阎四指环握宝剑,对逼近的刀刃不管不顾,斗剑母架当中的泰山压顶势刺向立花宗茂喉咙,打法惨烈。 宗茂一惊,下意识抽刀格挡。初雪后半截刀身和碧渊剑尖相撞,李阎手腕平举,借助马力向前冲去,碧渊剑尖在初雪刀身上划出一连串火花,长剑在立花宗茂眼前不断放大。 剑刃交击摩擦,马匹错身而过,初雪和碧滔的击鸣经久不绝。 碧渊先后划穿羽织和大铠,在立花宗茂的肩膀上留下一道不浅的伤痕。值得一提的是,血光和黑气在立花的伤口上纠缠了一会,才慢慢消散不见。 李阎趁势勒住马缰,冲着立花宗茂掉头而回。 一名身后插着祗园守纹的武士看准机会,点引绳,倒火药,勾膛一气呵成,没等瞄准李阎,一道流矢从他的脖子上横穿而过,那武士双眼睁大,嘴里血沫狂涌,身子斜歪,火绳枪枪口喷吐出火光,铁弹丸不知道偏离到哪里去了。 明军骑兵和倭寇的先锋骑捉对儿纠缠起来,长枪和弓箭沾满血迹,不时有人落马。更有甚者身中数创,哀嚎着却没有死去,眼睁睁地看着碗口大的马蹄接连落下…… 姓名:立花宗茂(高桥统虎) 官职:从四位下左近将监(高位大名鬼神之力) 状态:大名之继(有鬼神之力护佑,一切伤害减免15%,阎浮行走造成减免30%)。 专精:东瀛古流武术89%(高桥氏战剑术) 主动技:大居合斩,小居合斩,飞马。 被动技:涅槃(重伤垂死之际完全康复,无副作用,消耗所有鬼神之力,暂时失去大名之继状态。) 剑铳牙(名刀初雪附带):每次兵器碰撞时进行判定,判定成功后对锋锐值不如自己的兵器进行高强度破坏,具体破坏程度视双方锋锐度差距而定。 (蜻蜓切为枪铳牙,属性同理。) 备注:立花宗茂本属高桥氏,后继承岳父立花道雪的衣钵成为立花家族的主人,因为没有纯正的大名血脉,无法向小早川正和那样学习鬼神之术。但是凭借其惊人的天赋,年纪轻轻的他在剑术上的成就已经和老一辈战国名将齐平,丰臣秀吉惊呼其为西国无双。 威胁程度:紫红色(可匹敌极限) 综合评价:十都级!(副) “这个疯子!”立花宗茂瞥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想跟我同归于尽么?” 他冷笑一声,抬起头迎向李阎漠然的眼光,心中忽然一阵惊悸,这种眼神全然不似是失去理智的亡命之徒。更像是雪山中伏身良久等待猎物的东北虎。 李阎手中碧渊剑直指立花宗茂。杀意一览无遗。 “他是吃定自己不敢死拼。” 立花宗茂有些羞恼地想到。 当日李阎暴雨飞驰,连挑数位倭人战将,却被本多忠胜三枪刺穿胸口,立花宗茂自认不在那位东国无双之下,自然没太把这个明人放在眼里,可短短一合,竟然是自己吃了小亏。 这不像是一把武器就能弥补的差距啊。 立花宗茂深吸一口气,暗中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李阎重伤醒来,入李如松营帐讨剑那天,李阎的古武术专精已经从89%+4%变成93%! 峰值突破! 那时节,李阎的耳边清晰地传过悦耳女声的两句话。 “很遗憾,本次专精突破并未能觉醒行走大人的个人天赋,请继续努力。” “你的实力综合评定已经达到十都级,但因为其中有相当部分是外力(碧渊剑),故而没有申请十都级别行走审核的资格。” 此刻的李阎,虽然姑获鸟的觉醒程度没有达到一般的十都级别行走要求的觉醒度39%,可凭借高达93%的古武术专精和碧渊剑,依旧达到和立花宗茂堪堪持平的“十都”级! 李阎拨马调转,不依不饶地冲向立花宗茂。立花年纪不大,却老于战阵,也不赶马近前,逼视着李阎的手中划落的碧渊剑,上半身在马上一个后仰,抡起初雪武士刀向上斜挑,砍向李阎的手背。趁着李阎仰手避过这一刀,双腿用力加紧马腹,腰间猛吃力打挺而起,初雪刀顺势刺向李阎的胸口! “不好!” 心中猛沉的不是李阎,却是立花宗茂,他挺起身子顺势直刺,这本是极为得意的变招,不料看似是在自己逼迫下不得已仰手的李阎只是轻巧的一翻手腕,碧渊长剑挑起一个弧度,剑尖朝上立着,寒光四射。倒像是立花宗茂自己撞上了李阎的剑! 第四十一章 西国的绞杀 立花宗茂心中一狠,偏头让过碧渊,任凭它刺穿自己左边锁骨,初雪依旧朝李阎胸口而去。 两马盘旋之际,李阎松开剑柄,倾斜身子让过长刀,接着胯下马匹追住立花战马的马尾之际,抽冷子伸手拔出碧渊,顺带从他左肩膀往外,划出好大一道伤口。盈盈的绿色光点和黑色的大名鬼神之力在立花伤口上盘旋了一会才消失不见。 立花宗茂两次交锋都吃了暗亏,发狂之下圆抡初雪逼退李阎,调转马头抢攻而上! 两马缠斗在一处。马上刀剑刺,挑,戳,磕,旋,抖,初雪和碧渊在空中连续击鸣。浑浊的黄白雪泥被八只攒动马蹄踩踏的到处乱溅,立花宗茂一咬牙,虚晃一刀拨马便走。 自始至终,李阎都没什么表情,见立花飞退,眼中戾气大作,胯下战马双眼泛红,打了个响鼻,蹄子撒欢似的追赶过去。只是马匹逼近立花宗茂后背的时候,李阎心中忽然一寒。 战场的上有黑色波纹泛开,马上的立花宗茂整个身子平仰在马上,雪亮的刀光环划而出,黑色波纹喷薄。 小居合斩! 碧渊笔直劈下,立花宗茂脖子上的血点变得深邃而妖冶起来。 主动引爆,血蘸! “噗~” 立花宗茂的口鼻双眼里有大团大团的黑色血花涌出来,他咳出大口的血沫,眼前一黑跌落马匹。 另一边,一道血柱冲天而起,马头在空中翻滚,马匹扑通跪倒在地,身子往前犁动了二米多,把马上的李阎摔了出去! 李阎在地上滚了两圈卸去力道,眼光毒辣的倭寇骑兵对滚落地面的李阎顺势补枪!至少有六把长矛扑棱棱地朝李阎戳刺而来! 咚咚咚的戳击地面声音接连响起,雪泥四溅之下,长矛都擦着李阎甲胄而过,不多时滚动的李阎势头一老,几名经验丰富的倭寇骑兵暴喝一声,这才刺出长矛,李阎一个飞燕抄水,碧渊剑清啸环舞,几杆枪头横飞出去,一名倭寇突遭斩击,又过于用力,失去重心之下跌落下马,身子在半空中便被李阎拦腰斩断,血淋淋的脏器撒了一地,还兀自冒着热气。 李阎蹬蹬退了两步,小腹上鲜血四溢,二十厘米长的伤口凄厉狰狞,如同猛兽敞开的嘴巴,如果不是血蘸引爆带偏了刀势,这一式小居合就可能将李阎和马匹一齐拦腰斩断。 失去战马的李阎长剑格住一名骑将的马刀,仰头看向立花宗茂。 立花此刻栽落下马,浓浓的黑气猛地包裹住了他,几名明军骑兵同样看到便宜,冲着黑气不断戳刺,发出阵阵金铁之声。可收效甚微。 蓦地,黑气中立花宗茂翻滚而出,羽织凌乱,兜也不知道丢到哪去了,但他一抹嘴角残血,却是神采奕奕的模样。 涅槃! 李阎让过倭寇骑将的圆抡起来的马刀,一名明军骑兵冲马戳刺那名倭寇的胸口,刀来枪往之际,两骑纠缠到一起。再也顾不得站着的李阎。 李阎抖落碧渊剑上的血肉。全然不顾小腹伤口。面对同样下马的立花宗茂,身上杀气浓重。 再杀一次就好了。 明明狼狈不堪,立花宗茂却也没有多么惊慌,他扯掉身上被划烂的羽织,冲着李阎冷冷一笑,指了指明军战阵的方向。 李阎眼角一瞥,蓦地,一阵猛烈的喊杀声音响起,一列约二百人,盔甲鲜明的倭人部队杀进明军阵营,顷刻间挑破战阵好几个口子。有的骑兵甚至已经逼近明军的心腹位置。 这些人头戴金箔押桃型兜,兜斗独树一帜。骑兵和步兵都有,锐势难当。 附加状态特殊部队,西国军。 立花宗茂哈哈大笑:”明人,战争可不是一人武勇就能决定胜负的。” 偏厢车车阵豁口当中,骆尚志带队,四五列骑兵扬着大明龙旗杀将出来! 同样是附加状态特殊部队,京都神机营。 可李阎心中反而压抑了几分,蓟镇兵和神机营作为李如松手下首屈一指的强军,不会惧怕立花宗茂的西国军,但是骆尚志等人鏖战一天一夜,伤亡惨重,人人伤疲不堪,骆尚志自己刀都砍卷刃了两把,此刻面对修整一夜,如狼似虎的西国军,胜负堪忧。 可战至此刻,李如松岂会没有准备? 细碎的“望!””灭!”的指挥声音响起。 一阵黑糊糊的方状物飞舞而来,西国军势头正盛,不甚在意,有的用藤牌格挡,有的甚至想用长矛拨开。 但也有一部分当初雨夜恶战冲锋在前的西国军脖颈一凉,勒住缰绳拼命往外跑。 一边的立花宗茂也是吓得亡魂皆冒,他是亲眼看见李阎当初就是扣开几个这样圆溜溜的黑色物事儿,冲着近在眼前的本多忠胜扔了过去……更是对本多那匹被炸成筛子的战马记忆犹新。 那些物事当然不是手榴弹,而是神机营车兵的火器。 毒火天鸦。 这也就是《武备心略》所记载的毒火炮,用草篱拢住火药,糊纸数十层,中空腹内藏淬毒铁蒺藜。顺风而射,可至数百米。 一个个不规则的块状物咣当咣当地砸在藤牌上,火药嗤地一声炸开。淬毒的铁蒺藜呈一个扇形倾泻出去,笼罩了一片西国军,那些轻率地拿长矛去拨打的骑兵更是直接被蒺藜糊了一头一脸,形容惨烈。 这些火器是暴雨之后李如松为数不多的存货,此刻亮了出来,顿时引得联军一阵大乱。 火炮轰击之后,步骑突出,一杆鲜红帅旗遥遥而立,李如松顶盔贯甲,骑一匹四蹄翻白的骏马于中军,剑指大名联军。 各营盘锣鼓大作,神机营千户骆尚志,副将安清国,宣府游击将军章接,蓟镇都司方时辉,参将吴唯忠,辽阳营参将祖承训,副将李芳春…… 悍将齐出,刀马并鸣,杀入战国大名联军之中! 宇喜多部和上衫部纷纷加入战团,这场浩大的厮杀刚刚拉开序幕! 第四十二章 骑鬼与……我日 宣府游击将军章接与一名倭寇战将刀枪撞在一起,两人皆是为对方的气力所惊讶,同时咦了一声。 出身收集倭寇情报的缇骑虎卫,对诸大名颇为了解的方时辉出声叫道:“老章留神,这倭贼名叫十时连久,号称生摩利支天,是立花手下的第一悍将。” 章接冷笑一声:“倭人的手段高低放一边儿,花名起得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响亮。” 说罢催马迎向那人,手中镔铁长枪如同狂蟒舞动。 方时辉转过头来,望向自己身前的一名青色胁差,头戴日月兜冕的倭人大将。 石田三成。丰臣秀吉军团五奉行之一, “哈哈,这可是条大鱼,还没有立花宗茂那么扎手,可惜那几位不识货。” 方时辉皮笑肉不笑。 年近半百,一顿饭还能吃三碗的吴唯忠额头冒汗,身前是一个头裹白巾,穿淡白色织锦,却少了一只右臂的年轻男子。 新阴流四天王之一柳生但马守宗严的长子,柳生昌。 “这小倭贼少了只胳膊,还他娘挺不好对付。” 弓箭纵横的战场之上,局势愈发焦灼。 …… 李阎撕破金色符咒,为小腹的伤口止住鲜血。 玄女录灵符:制作需要半刻龙虎气,一张符纸。使用无消耗 止血活络,对外伤有极强愈合作用。 立花宗茂见状急往前走,李阎蹬地迎上,青白二色辉动之际, 一杆环首大刀斜斜插了进来,立花宗茂一惊,抽身飞退。 左军步兵营百户孙守廉把黑色长巾扣进刀柄环中,用牙齿咬紧。大刀闪亮的刀口横在胸前。和李阎站在一起。 李阎作势欲扑,意图以多打少。没想到孙守廉伸手拦住了他。 “你且去护着提督,这倭人我来对付。” 李阎用惊鸿一瞥打量过来人,一副欲言欲止的纠结表情。 那人并着李阎肩膀。急声说道:“有队西国倭寇快杀到提督大人身边去了,领头那人悍勇无匹,军中无人能挡,提督手下最勇者便是那扛大纛的宋懿,你与他系出同门,肯定也差不了,速去救援!” 李阎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似的,只得对孙守廉道:“将军,事不可为,切勿恋战。” 说罢回头,往李如松战阵方向杀去。 立花宗茂见李阎远去,眼光闪烁,并没有追赶。 孙守廉手指抚摸刀背,猛地冲向立花宗茂一记力劈华山落下! 立花迎上来人,横刀与环首刀刃碰撞在一起,刺耳的撞击声音响起,宽厚的刀刃被初雪砍出一个豁口。 孙守廉也不在意,环首刀厚,开了刃抡下去谁也受不了,对倭人这种锋利却刃口薄的武器最合适,没想到立花承受住这一记,飞快后退半步,双肩下摆抖落环首刀,一记斜劈向上。 逆袈裟! 孙守廉被一刀斩断脚掌,痛嘶一声跌倒在地,几名倭人刀盾手涌上来,锐利刀锋接连劈落,猩红鲜血从人缝间流淌而出…… …… 左军副将李宁不可思议地捂着胸腔,呼吸之间身上的几处血洞血点乱喷,脚下已经汇聚成没入脚面的一滩。 他倒进雪中,半张脸没入浑浊的雪里,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身前横七竖八,尽是明军惨死的尸体。 见李宁倒地,男人抖落左手黑色单戟上的肉屑,拨马前冲。 在头戴金箔押桃型兜的西国军中,这人分外扎眼。 身上裹着黑色胴具,上面贴着黑白相间的符纸,连面部也笼罩的结结实实。左右手持黑色短戟,一股腐烂的味道从他的铠甲之中弥漫出来,旁人的幡旗上家纹各异,可只有他自己的幡旗上画着两列共六枚铜钱。 周遭人的目光惊惧,即使是同伴,这个人的气息也让人不安。对他们来说,这个家伙就是最可怕的妖魔。或者说是…… 骑鬼。 骑鬼冲锋之际,眼中无比麻木。 我的名字……好像是真田幸村,记不太清了,自己甘愿牺牲肉身以对抗九州岛上的妖魔之时,只记得那些和尚为他起的谥号:大光院殿月山传心大居士。 …… 腰间深红色酒葫芦乱晃,黑色夹克披在肩膀,白色衣领被咸腥的风吹动,洁白的脖颈显得美好无比。 …… 可是,对手好像只是普通的人类,切,真是懦弱的领主,信长,秀吉,家康,呵呵,都靠不住啊。 …… 黑色皮鞋踩在浑浊的冰泥里,她随手捡起一柄雁翎刀,嫌弃地甩下上面的血迹。 …… 眼前的这些人奋不顾身地冲过来。就像冲向火焰的蚂蚁,几颗炮弹冲着自己撞过来,瘙痒一般,身上的胴具是几个大神官合力打造,耗费的鬼神之力超过五百刻,我随意挥砍着,又是几颗头颅飞过头顶。我能感受到跃动的生命火焰熄灭。 …… 她伸了个懒腰,胡乱挥舞了几下手里的刀,双脚尝试着跳动,然后高高跃起,蔚蓝色的牛仔裤如此耀眼, …… 我真的不想杀人,没有意义啊,为什么不明白,不消灭那些妖魔,当镇压国运的大名鬼神之力消耗殆尽,那便是足以灭国乃至灭世的灾难,即使逃避到别的地方,又能怎~ “铛!!!!!!” 碎裂成漫天渣滓的胴具碎片反射着五彩的光,黑色枯槁的手臂倒飞出去,一点鲜血也不曾落下。 黑色单戟打着旋儿飞舞在空中,噗嗤插进土里。 骑鬼被一刀挑飞出去,枯槁的身体裹着沉重的铠甲在空中凌乱翻滚,把几匹战马撞得筋断骨折,才堪堪停在一颗杨树前面。 骑鬼颤抖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右臂已经不翼而飞。 映入骑鬼眼帘的是一对纤细的脚踝 “内心独白爽不爽?不过瘾的话,我可以让你再念首诗,我知道你们兴这个。” 余束前跨两步,手心握着一柄随处捡来的雁翎刀。 肩膀披着黑色和褐色夹杂的夹克衫,白色衬衫上沾着零星的泥点。 “不念?那就收工。” 长刀划落,耗费五百刻鬼神之力打造的胴具像是豆腐块一样被切的七零八落。 骑鬼,不,真田幸村仰望天空,缓缓合眼。 余束丢开长刀,抬起了头,和山坡下纵越而来的男人对视。 “……” 奔赴过来的李阎心里骂了一句什么,转身朝李如松身边赶去。 第四十三章 深重 念圆满一脸纠结,手中一颗纯黑色的佛珠裂成几块。 “那女人是谁?某尊隐匿的强大野神么?” 他收回目光,眺望山下分裂成几块的战场。 “不过,还有的打。” …… 一溜儿血花飙溅出去。 借给宋懿一千铁甲马兵的保定梁心马刀劈落,杀退一名倭人长枪兵,左手死命地拉住缰绳,却有些按不住躁动的马匹。 他左右张望,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周围尽是各色看不懂的幡旗。宋懿的先锋骑兵此刻不知踪影,各色的旗帜烈烈舞动,明军和各大名所属的倭人士兵混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梁心惊疑不定,只是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只得一心往前冲去。 大名联军并没有收缩包围圈来加紧消灭中央苦苦支撑的李如松部队,而是选择把各家族的精锐约五千人左右集合起来,由立花宗茂带队组织冲锋,并企图利用骑鬼斩首。 至于联军接近两万人的主力部队,则绵延在杨元驰援的路上! 黑田军骑兵防线只是看上去的一层,宋懿作为箭头直插进去以后,大军试图长驱直入,却发现路上步步带血,伤亡远远超出杨元最初的设想。 可倭寇拼死的抵抗更让杨元笃定李如松势如累卵,两军主力因此陷入拉锯战中。 苍黑色的山野和黄白混杂的平原交接。几万人在其中纠缠厮杀。黑压压的人头躁动轰鸣,血气冲霄! 像锥子一样插入倭寇阵中的大批明军步骑被蔓延过来的倭人包围,加上倭寇又一贯悍勇,本来应该是吃亏的一方,可明军爆发出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可怕士气。便是刀枪临身也要斩出手里的兵器,两方人马都死伤惨重。 杨元本该坐镇中军,此刻也亲临战线,时不时有流矢和铁弹险而又险地擦过身边,他不担心自己,却寸步不离地跟在一名裹着明光铠甲,腰挎宝剑,须发皆白的老人身边。 一杆深蓝色火焰边纹的倒三角旗帜上分明写着一个宋字,另有一杆杏色八卦纹悬书刀旗,这是天师道的标志,而两杆旗帜中间簇拥着一杆高高的深红豹尾旗帜,上书“三军司命”四个大字! 大明军中尚红,“司命皇旗”是万历皇帝钦此给宋应昌和易羽二人,皇旗所指,如同万历皇帝亲临。这只被紧紧簇拥的五百人精队,便是无数明军舍生忘死的原因。 宋应昌面色沉静,血飙到脸上也毫不动容。 易羽面皮发白,连血管都看的一清二楚,最惨烈的厮杀就在他身前爆发,残肢断骸四处乱飞,一个甲片单薄的倭寇被捅破肚皮,死命地掏出半截的肠子往腹腔里塞。看的易羽腮帮子一阵鼓动。 可他还是屏神静气,强自扮出一副威严模样与山坡上的念圆满和尚遥遥相望了一阵儿,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错开双眼。 “师兄师兄,我准备好了。” 阿朏白嫩脸蛋上神色严肃。抓出满手的紫色和金色符箓, 北帝酆都摄妖雷符,神都九荡神光帝正咒,上霄通宝紫金九神焰箓…… 旁人不清楚,易羽却看得心惊肉跳,嘴上应付:“嗯嗯,拿稳就好。” 他凝视着眺望战场的念圆满。心中暗暗嘀咕:“真言神道的神官是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都是靠国运龙虎气混饭吃的修家,规矩大家都明白,你不动手,我也不动手,别闹幺蛾子……” “黑田大人,我们不动手么?” 一名八九岁大的姬御守问道。 念圆满摇了摇头:”等等看。” 作为真言神道的继承人,他手上的确有几门施术时间长,但可以顷刻间让战场变作修罗地狱的手段,眼下两军对垒,最合适不过。 但是那杆天师道旗帜下年轻神官(道士),却让他心中发紧,两个国家的神官放开手脚施术,会消耗大量的国运鬼神之力, 眼下国内形势每日愈下,实在不宜大肆斗法。 小手段还是可以搞搞的…… 另一边的易羽凝视战场,忽然咦了一声。 声声闷响如雷,倭寇的铁铳部队专朝明军持刀盾的步兵下手,却让过骑兵部队,企图分割战场,一轮齐射下去,不知道多少明军跪倒在地,身上铜钱大小的伤口血流如注。 “杀!” 梁心长枪挑破一名倭兵的喉咙,马匹飞快从倭人身边飞掠而过。长枪朝前猛突进倭寇的火铳队。 蓦地,眼前一阵地动天摇,胯下青鬃战马竟然疯了似的把自己摔倒在地,倒地的左正浩死命扫动长枪,却架不住的倭刀队伍对着自己头脸一阵乱砍,他怒吼着抬起枪杆阻挡,眼前却被滴淌热血的长刀遮盖。 而这并不是个例…… “这个倭国神官不守规矩,使阴的毁咱大明的战马。” 易羽骂了一句。 另一边,黑田眼睁睁地看着几名明军身上插着数杆长箭却依然浴血奋战,身上较浅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的明军,喃喃地说:“彼此彼此。” “黑田大人!” 侍奉的姬御守一声尖叫,倭寇战阵当中蓝白绿色的幡旗之间,那一抹高高矗立的鲜红大纛如此狰狞夺目,势不可挡的青色铁流最尖端,虎头大枪穿破“撕拉”一声藤巴家纹旗帜,直奔念圆满而来! 那骑者面冷似铁,左边吞肩兽被刺碎,鲜血流淌,却带着不可一世的锋芒。 右军先锋营,宋懿。 …… 本多忠胜枪尖带血,他捂着被划破的右腰,脸色难看无比。 “拦下他们。” 他夺下一匹属下的战马,收拢自己手下被冲得七零八落的东国军,急急忙忙朝宋懿追去。 “明国竟然还有这样的骑兵!” 本多忠胜说不清楚自己的与那明军先锋的对马骑打是输是赢,可那先锋枪披鲜红大纛冲起来的时候,拥有特殊状态“挑马”的东国军居然挡都挡不住,让宋懿的人马硬生生冲散了! “那只明军骑兵甲胄不齐,分明是拼凑起来的,怎么会。” 先锋营众马长嘶~ 宋懿一马当先,白金大枪上挂着的红色纛旗鲜艳夺目。 如果李阎在这,惊鸿一瞥就可以读出这杆大纛的信息: 九纛,蕴含睚眦之力的阎浮信物。 扛纛者所率领的所有军技专精55%以上的士兵,将自动成为特殊部队“大明先锋”,将获得加持状态“烽火金流”,最高5000人。 烽火金流:兵锋所指,万军不当。 扛纛者的马匹冲锋将获得全体先锋军将士的攻击加成,具体加成视先锋营人数和骑兵冲锋距离所定。烽火金流被打断,攻击加成消失。 当前攻击加成:30956%(约三百零九倍) “黑田大人,不如暂时撤退。” 念圆满瞥了那童子一眼:“明国的大首领(指提督宋应昌)都身在战阵,本多藩主还在战场上拼命,你叫我逃走么?” 黑田犹豫了一会,又叹息说:“何况,来不及的。只能拦下他。” 各色胴具大铠的骑将呼喝之间挥动长矛朝宋懿杀来,重重的铁围拦在了先锋营面前,刚将村田吉次,东郡之熊园种良,长枪又兵卫后藤正次,众将蜂拥而至,却连人带甲撞在沾满血糜的虎头大枪之前,筋断骨折,惨呼连连。 一时间挡者尽死。 号称加藤双杰的饭田直景,森本一久左右攻来,念圆满目光闪烁,忽然大喝一声:“让过那扛旗者!拦腰断他后路!” 两人再不迟疑,散开截杀中段的先锋骑兵,那宋懿无人可挡,径直朝念圆满所在的将旗处杀来,那杆白金色大枪那一刻锋芒耀眼,如同煌煌之日。 “一个先锋官,六品的明国将领,二十刻的鬼神之力。就算武勇,我也能拖住,只要本多老伯赶到,你就是瓮中之鳖了。” 念圆满握紧长刀,脸色的笑容狰狞:“我可是黑田家的子孙啊,是龙光如水圆清的儿子,真言神道圆满大师的嫡传,拥有 八十刻龙虎气的大名之子。何况~” 他咆哮出声,飘飞的黑气从口鼻眼中溢出,身后翻滚的藤巴纹路之中,一条庞大的黑蛇冲了出来! “你们明国的首领那里,谁来驰援呢?” 一直面如生铁的宋懿在目睹了那和尚身后浓郁黑气之后,冰冷的眼眸中先是泛起一丝涟漪,紧接着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浓烈杀意! 他怒吼出声,白森森的牙齿清晰可见。 “啊啊啊啊啊~” 第四十四章 挑二! 明军三杆飘飞的鲜明大旗之下。 “冲过去!” 杨元贴在宋应昌身边,短弩射中一名倭寇的喉咙。 穿着轻便甲胄的宋应昌细长双眸来回扫视,他瞥向杨元马下一名伏地的倭人尸体,忽然大喊一声:“小心!” 那倒伏在地上的倭寇歘(chua)地一声扑了过来,一杆明晃晃的武士刀刺中杨元胸口,鲜血迸溅在倭寇的脸上。 杨元手指捏住武士刀,一尊灰熊在他身后若隐若现。 混乱的喊杀声中,一道又一道蛰伏的倭寇尸体暴起,滚滚长刀扑向众人。 藤牌手挡在宋应昌和易羽的身前,十几杆长枪刺向四面八方的倭寇,扑哧扑哧地枪锋入肉声音不绝于耳,可还是有几名身手矫捷的倭人冲了进来。距离宋应昌已经不足三尺。 宋应昌紫髯飞散,拔出长剑来伸手欲刺,霎时间狂风大作,黑色羽毛锐利如刀锋,几道血箭从倭兵身上迸射出来,武士刀无力下垂。 九翅苏都一边的羽毛纯黑,另一边的羽毛则是金黄色。 “辽东镇总旗李阎属下,九翅苏都,见过天使大人。” “宋老头,你看那女妖手上。” 易羽惊叫一声,宋应昌依言望去,九翅苏都的手里抓着一截黑色犀牛角的玉轴,黯淡无光。 “陛下的圣旨?” 宋应昌又惊又怒。 九翅苏都(龙虎气强化) 状态:完好 评价:十都 备注:沐浴过大明龙虎气的野神,得到正式册封之后,将彻底摆脱妖魔的身份。 …… 奔涌的青色铁流渐息…… 截截碎裂的黑色刀片扎进宋懿的肩膀,他的面庞上沾满圆滚滚的血珠,手中长达三米的虎头枪尖挑穿一名灰色僧袍男人胸口,簌簌血珠从大纛边沿洒落。 宋懿枪尖挑着和尚,战马依旧不依不饶的朝前奔驰。 念圆满圆突的眼睛不时转动,双手无力握在枪上,大片大片黑色的鲜血迸溅挥洒,二人高下对视,嗓子里咯咯作响的念圆满 眼白外露,表情似哭似笑。 和尚的尸体迅速风干摧折,被战马跑动间扬起强风吹成漫天黑灰,沾血僧袍无力垂落。 战马悲嘶接连响起,疯狂的黑田联军把火绳枪的子弹和铁炮的炮弹全都倾泻出去,连同为联军的其他的大名部队也不管不顾。饭田直景,森本一久带队杀进先锋营的马队之中。念圆满的死一时间让所有倭兵陷入了疯狂之中。 冲过黑田骑兵防线,冲过本多家东国军阻截,冲过近万人的联军战阵,冲过加藤和黑田的近卫队,这只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青骑先锋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烽火金流,被打断了。 虎头大枪枪头砸进泥里,宋懿拔掉脸上一截黑色刀片,蓦然回首,才发现一路冲来身后的弟兄仅剩不到一千人。 几名力竭的明军跌落马匹,身上斑驳的盔甲缝隙插着四五只箭矢。再没起身。 宋懿调转马头,他恍惚之间肆意奔驰过万人战阵,枪下战国武将亡魂不下十几人。此刻停住,才觉得小腿疼痛难忍,他伸手去摸,却摸了一个空…… 几枚铁弹穿透盔甲血肉骨头,在宋懿的肩膀上留下通透的窟窿。小腹和胸口的旧伤口崩裂,如果仔细观察裂口,甚至能看见黑红色的内脏蠕动。 以东国军为首的大名联军把强弩之末的先锋营中围死,山野间曾经肆意无匹的青色一点点被抹除。 本多忠胜挥动马鞭奔驰而来,大声呼喊着念圆满的名字,直到看见地上那一裘血色僧袍,才住了马,通红的脸庞上双眉倒竖。 骑在马上的宋懿调拨马头,虎头枪正对本多忠胜,滚滚的血珠从他泛青的下巴滴落。身上深浅几十道伤口鲜血淋漓,只几个呼吸就在就在马下流成了血洼。 饭田直景,森本一久两人手持长矛杀来,那明人先锋分明油尽灯枯,此刻不动手,更待何时。 眼睛低垂的宋懿猛地抬头,手中虎头枪先是轻轻贴在长矛上,接着手腕翻转,枪头旋舞打落森本手中长矛,横划掠过森本的喉咙,枪锋带着一块血肉插在饭田的手背上! “啊~” “退后!” “来!” 三人皆是怒目圆睁,一人痛,一人怒,一人狂。 本多飞马而来,蜻蜓切和虎头大枪相撞。 “铛朗~” 身上鲜血淋漓的宋懿口吐鲜血,虎头枪悲鸣一声,就此脱手! 本多手中蜻蜓切向上一翻,直奔摇摇欲坠的宋懿面门扎去。忽然,一道清冽剑吟,淡绿色剑光飞掠而来,本多枪尾上挑磕飞碧渊剑,不依不饶地甩动枪头朝摇摇欲坠的宋懿插去。 一身沉闷地惊人吼声狂袭而来,音浪扩散开来,本多忠胜胯下战马一软,长枪失了准头,险而又险地擦过跌落战马的宋懿脑袋,只挑破了他的网巾。 “藩主大人,你看山上。”一名东国军叫道。 本多一抬头,山坡上喊杀声和叮当乱响的兵器碰撞声音逐渐浓郁,画着祗圆守纹的幡旗倭寇蜂拥而下,本多忠胜以为骑鬼得手,心中先是一喜,之后看到立花宗茂的狼狈模样,又是一沉。 满身血污的立花宗茂夺路而逃,身上的大铠破烂不堪,身后牛头旃檀大手挥动,周身金红色流质转动,整个身子缩了一圈,却显得愈发精悍,块块肌肉凸起,真犹如抵天之神。 牛头旃檀(龙虎气强化) 状态:完好 评价:十都 它拳头砸向立华,被立花扯马避过,马蹄边上的泥土轰然飞散。 一道青色骑影迅猛飞至,和立花宗茂缠斗在一起,两马且战且走,顷刻间已经到了本多阵前。 立花宗茂的黑鬃战马受到技能“飞马”的加持,而那匹青鬃战马则双目赤红,眼神饿狼似的。全然不似马匹温顺。 正是李阎。 值得一提的是,扔出碧渊剑的李阎此刻并非手无寸铁,他单手握着名刀初雪,反倒是立花宗茂只拿着一把寻常太刀,只两三个回合,太刀已经如同锯齿一般,本多抖开蜻蜓切,长枪枪头刁钻颤动,李阎手中初雪刀与之磕碰几个回合,兵器太短占不到便宜,当机立断甩刀刺向本多忠胜,趁他抽枪格挡,抓起地上的錾金虎头枪横拦在了宋懿身前。 本多枪杆挡住初雪刀锋,枪头抽打,把武士刀打飞到立花宗茂身边。 “拿好。” 他虎吼一声,通红的脸上威严如金刚,立花宗茂抓住初雪长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终怒视李阎。 马上的李阎指尖轻触白金色枪杆,眼神凝视着枪杆上的鲜红色大纛旗。 錾金虎头枪 类别:武器 品质:稀有 锋锐度:100 自带属性:空缺,空缺。 九纛,含有睚眦之力的阎浮信物,功用略,使用后将增加任意传承20%的的觉醒度。 你并非九纛的主人,不能吸收九纛中的睚眦之力。 李阎把虎头大枪一摆,冲着身后的宋懿说道:”这玩意不错,给我使使。“ 第四十五章 非和 “这玩意不错,给我用用。” 宋懿的眼皮一阵阵发沉,但还是兀自和挡在自己身前的李阎对视了一眼,他勉强咧了咧嘴角。 “拿去便是。” 李阎放声长笑,抬手扬出一个瓷瓶,虎头大枪带着沉闷的风声一晃而过,将瓷瓶打碎,淋漓的深红色液体淋在枪尖上。 杆上的红色大旗摆动不休,顺便把三四杆飞矢扫飞出去。 神孽之血:涂抹在冷兵器上,可以破除一定程度的鬼神之力护佑加持。 本多忠胜纵马而来,赤色鹿角兜夺目无比,手中蜻蜓切寒意逼人。 “旃檀,给我掠阵。” 李阎眼中似有熊熊烈火,虎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冲马迎上本多。 大纛的鲜血逐渐干涸成暗红色,阵阵充盈的感觉浇铸着李阎的每一寸血肉。发自灵魂的满足和喜悦洋溢开来,耳边有悦耳的女声荡漾开来。 你的传承·姑获鸟之灵吞噬了睚眦之力! 姑获鸟之灵当前觉醒度为36%! 你的血蘸冷却结束! 你的钩星状态被唤醒! 钩星状态增幅如下:增强的攻击速度和爆发力360%! “铛!” 蜻蜓切和虎头枪如同两道长龙扑击撕咬,两团枪头砰砰相撞,砸出漫天火星。二人缠斗十合有余,蓦地,本多忠胜抓住李阎双肩曲折的空档,大枪作棍。朝李阎面门砸去! 姓名:本多忠胜 官职:中务大辅 状态:大名(有鬼神之力护佑,一切伤害减免20%,阎浮行走造成减免40%!) 赤钵(本多忠胜受戒殿前中书长誉良信大居士,自带相当于个人生命力50%的护甲强度,受伤之后的愈合速度增强100%) 专精:枪术89% 佛学44% 主动技:二十打(连续戳击),四十打(迅猛的连续戳击),鬼神八十打(蕴含鬼神之力的连续戳击)。 被动技:枪铳牙(蜻蜓切) 李阎捏着枪杆的手咯吱作响,枪杆格住迎面砸来的蜻蜓切,虎头枪尖顺着本多的枪杆往下一滑。 本多只眨个眼的功夫,那枪尖竟然刁钻地扎到自己手背上来! 铛! 初雪长刀向上挑起虎头枪尖,让李阎无功而返,立花宗茂把马一拍,也加入战团,三匹马丁字儿厮杀起来。 不过这次虎头枪的试探,也让李阎捕捉到了一个棘手的信息,就是本多的特殊状态“赤钵”所附加的护甲强度。是不受要害限制的。 之前说过,无论一个人生命力如何惊人,喉咙或者心脏被刺穿,也只有死路一条,可本多的赤钵并非是增加50%的生命力,而是罩上了一层没有死角的盔甲,在打破这层护甲之前,本多忠胜相当于没有任何要害可抓。 看得出,本多忠胜没有立花宗茂复活这样堪称无赖的被动技能,取而代之的,是较之立花宗茂更为可怕的战斗力! 虎头枪和蜻蜓切又一次磕在一起。然后彼此撞开,李阎反手往回抽枪,尾杆擦过立花宗茂的马头,不给兵器较短的立花宗茂近身的机会,而身下战马和本多忠胜的战马正好交错,两马尾巴李阎福至心灵,一抬枪杆往后倒劈而下,任由枪头被重力拉扯坠下,这样放枪使不上力气,枪头下坠的极慢,根本不可能伤到本多。 可本多忠胜常年沙场搏杀,一眼就看出这一手的毒辣之处,竟然毫不犹豫地学李阎一样,蜻蜓切往后倒劈。 战马上的两人背对彼此,枪头却在两人之间相撞!枪镰钩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声。 李阎发觉手感有异,知道本多没有上当,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夹紧马腹,两人不约而同地倒拖枪身,把枪杆往后一拉! “下马!” 两人皆是一声高吼! 桓侯八枪,倒骑龙。 这一枪本来是倒抽勾住敌人腰身,借助马力把敌人拖拽下马。不过现在两人枪镰相钩连,便是比拼气力的时候了。 本多以气力见长,姑获鸟强化360%爆发力的李阎也不遑多让! 本多输在马上。 服用穷奇血的青鬃战马前蹄高扬,大片口水飞洒出来。 本多忠胜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一仰,鹿角头盔剧烈摇晃,已经失去平衡,眼看要被李阎钩下马去,他也是果断之人,当下动了松开蜻蜓切的念头,可蜻蜓切上一松,却是李阎主动抖开了枪镰。 因为立花宗茂的初雪长刀已经劈砍到了李阎的胸口。 “恼人!” 李阎把长兵器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虎头枪枪尾后发先至戳至立花宗茂右眼。逼退了立花宗茂不算,青鬃战马不依不饶盘住立花宗茂,已经打算先杀立花! 本多忠胜调转马头,心中的惊骇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 他十岁侍奉德川,搏杀战场快三十年,手中枪术已经到了百尺竿头,加上年纪逐大,自认突破不能,立花宗茂在骑打上不是自己的对手,可在年纪轻轻,对战阵剑术的理解却不在自己的枪术之下。这已经让他惊为天人。 而这个上次碰面,还因为兵器原因被自己三枪挑落战马的明人,在枪术的理解上,似乎还要高出自己一截! 他拍马杀至李阎和险象环生的立花宗茂之前,蜻蜓切抖入战阵,试图逼退李阎。 李阎手中虎头大枪舞成一道飞龙卷,他后仰身子让过蜻蜓切,旋拧枪身,和初雪架在一起的虎吞枪头抽打在立花宗茂的胸口上,打的立花宗茂吐出一大口血,显然杀心不止。 本多忠胜冷哼一声,腰间一挺,锋利的枪尖竟然直直停在原处,顿了一下,朝李阎脑门砸下去! 战马飞驰而过,倒在马上的李阎眼看着十字枪枪尖掠过自己的头顶,然后猛地压下,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虎头枪宛如怒龙抬头,架住蜻蜓切枪身,二人正僵持间,下巴滴血的立花宗茂一咬牙,拼着五脏翻江倒海的剧痛,挥动初雪长刀朝李阎头颅劈来, 这一下,李阎顿时险象环生。 锋利的初雪刀越发逼近,李阎双眼眯紧,立花宗茂脖子上一滴嫣红鲜血颜色越发深沉。 “噗嗤~” 一截剑尖切豆腐似的穿过立花宗茂的背甲,从他的胸前透了出来,剑尖透着一抹绿意。 无力站起的宋懿掷出碧渊宝剑,然后胳膊无力垂落。疲惫的脸色归于平静。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道长箭噔地离弦而出,朝着宋懿射来,却被场上和众多先锋营骑兵搏杀倭寇的牛头旃檀随手挡住。 立华宗茂脸色苍白如纸,无力地跌落下马。眼见是不活了。 李阎啧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可惜什么。 本多忠胜痛苦地闭上双眼,仗打成这个样子,无论输赢,倭国都元气大伤,何况立花宗茂被明人追赶至此,骑鬼的斩首只怕也以失败告终。 前方的明晃晃的李家帅旗已经看到旗枪一角,后面一长两短三杆鲜亮旗帜高举,“三军司命”四个大字分外清楚! “哈哈哈哈哈……” 本多忠胜抽回蜻蜓切,马匹嗒嗒嗒后退几步,摘下鹿角头盔,直视李阎。 李阎直起腰身,虎头大枪抖了一个枪花,开口便是腾腾的杀气。 “你想怎么死?” 本多忠胜深呼吸一口气,中气十足的呼喊传出去,一声又一声,近前的几百人纷纷后退,给中间的先锋营骑兵留出好大一片空地。 “喂!” 本多忠胜指了指一名胡子拉茬,一口黄牙的倭人打扮的士兵。 冲他耳语着什么。 那胡子拉茬的倭兵脸色变了又变,好一会儿才走到李阎马前, “本多藩主手里有德川家族的印信,他愿意代表德川系向明国和谈。” 这是德川家康一开始就吩咐本多忠胜的事情,一旦事不可为,持自己的印信向明国乞和也无妨,毕竟,德川家的人没有理由为秀吉的野望赴死,即使那是整个倭国的希望。 “你是明人?” 李阎冷冷问道。 无论战场情势如何,此刻李阎宋懿等不到千人被本多忠胜近万人围住是事实,可李阎却并没有为本多的和谈之言所动容。 那人一愣,犹豫好一会才闷闷回答:“是。” 络腮胡子的话音刚落地,虎头大枪扯破空气的猛烈枪头抽过那人的头颅,好像一个烂西瓜爆碎开来似的,血雾弥漫。 本多忠胜顿时红了眼睛,一挺十字长枪,朝李阎冲来,倭寇涌动如黑潮,奔着先锋营杀来。 骑马立在众人之前的李阎黑色发丝舞动,枪尖上白的红的滴滴答答滑落。 四只灰白马蹄翻起黑色泥土,辽东镇承武卫总旗大枪一抖,纵马而上。 “来!” 章节补丁 就李阎与本多之战。及宋懿三百倍的解释。可跳过。 就书友提出的百分比问题作出解释 李阎常年习武,身体素质比成年壮汉人强上一点,但只是一点,钩星状态下出手速度和瞬间爆发力翻四倍,其实也并不高,因为,李阎的基础数值很低。 壬辰战开始之前。攻速90%,一米三的汉剑,李阎一秒能砍出两剑,第一次遭遇本多,160%,一秒砍出不到三剑,到现在,一秒能砍出四剑左右,很强,有点超凡,但你非说实力多强,也不是吧,何况当时李阎输给本多,有一大部分原因是枪不行,本多是因为枪好,才获得十都评价,本人攻速大概相当于20%姑获鸟觉醒度,也就是200%左右,再上一张章,能明显看出,李阎360%的攻速是比本多快一些的。 说句实在话,很多人觉得有20%或者30%的加成就很高,这才是受到游戏的影响,因为游戏的基础属性增长很快! 你初始属性是5,玩个一百多级,基础属性就有八九十点,甚至一百,而李阎到目前为止,他的基数没有改变!只是正常人! 说的直白点,两次和本多之战,第一次李阎之前速度是2.6点。和本多差不多,因为枪不行,秒败,之后是4.6点。比本多快一些,战斗中可以感受出来,李阎可是一打二。 在阎浮中,基数的改变要困难很多,并不是随着近程提升。 一个正常人出手快30%,的确能打倒普通人,但是对上异形,铁血战士,这怎么打? 而即使是姑获鸟升满,速度十倍普通人,瞬间爆发力十倍普通人,这在一部近玄幻的世界,也只是起点吧?当然,诸如血蘸这样的能力强度就要另算。 2宋懿的三百倍加成,的确。那一枪,在本卷出场的人物当中,除了太岁,谁扛谁死,这就是我要表达的,没毛病。 但是,宋懿他不能停啊!他撞开黑田战阵,撞开本多的东国军,撞开联军卫队,就是因为他不能停啊!亡灵老司机开车啊,老铁们! 一旦停下,烽火金流被打断。状态消失,被人从中拦截,状态同样消失。身陷重围,必死无疑! 宋懿举枪那一刻,他这一点是无敌的,但是整个队伍是有破绽的。这些我都明明白白的写在书里了! 即使宋懿没有这个限制,他这么莽撞一路冲过来,就能开无双?也不是! ,有人说,300倍攻击无敌了,还会被围住? 首先,你增加的只是攻击力,不是速度,也不是生命力! 速度是普通马匹冲锋的速度!何况是你往别人的包围圈里冲。 而且你的身体依旧脆弱。子弹,流箭,武士刀,都会对你造成伤害! 我是真心认为,有无限攻击力就能开无双这种事情,才不合理吧?又不是打血条游戏,小兵打得还没有你会的快,普通人类,给你把无限子弹冲锋枪,你去冲战阵吧,一轮箭雨就射死你。 最后,下面这些话是最重要的 第一,我想表达的是,我不是口胡,也许这种百分比写法是不成熟的,但是不代表我在动笔之前心里没有逼数,瞎几把写。 这些东西,书里都提到过。 当然,你的设定书友没有理解,这就是作者的问题,没得甩。 那么我为什么不用传统四维?(体力,敏捷,精神,力量) 因为我懒得算…… 额,不是不是,是因为传统的四维有很多珠玉之作,我再用,没人写得好。而且我这人老想着别人不一样。 我记得一位书友批评过我。总想着用的故弄玄虚的东西。结果看不懂,而且实际上还没有人家的传统的精彩。 这句话虽然难听,但是我接受,可我觉得,一个作者想写点跟别人不一样的,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写不好,那就慢慢写,你不写,永远写不好。 我不是要怼某位,或者某些书友,实际上上面那些东西发出来,如果还有问题,我可能会在书评区再解释一下,但是不会耗费太多精力论战,这是没有意义的事。 另外,如果有问题,咱们书评区提出来,包括天干地支问题(已经修正,感谢),后宫问题的书友(顺便说一句,这位大佬素质真高,弃书还给俺打拨广告) ,任何问题咱们书评区解释,不要随便发论坛了,我也没有号,也解释不了,然后一群人撕起来,我好尴尬,总感觉自己花钱炒作了…… 我只是个新手。书里毛病多是肯定的,咱们和平讨论。 至于后宫,我只能说我看书的品味是坚定的后宫党,可是现在起点管的严,没有暧昧情节的后宫意义何在啊?叫读者精神脑补么混蛋? 所以你问我是不是后宫,我真的说不好,要看人物和情节,比如当初茱蒂和李阎在船上,我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一转念,老阎的脾气,送上门都不吃那是孙子啊,我不能违背猪脚的意志啊(摊手) 我能承诺的是,我不会因为后宫情节火,能吸引读者,就无脑推土,到了后面猪脚自己都不知道床上的女人叫啥,那对我这个作者来说也是一口屎。(小声嘀咕:后宫就要像隐杀那样嘛……) 如果实在有女性读者不能接受,嗯,我们日后相见,不必强求,微笑 (没准我以后会写女主文也说不定) 最后,今天有实验课,更新会很晚 最最后,水了好多字数,真鸡儿刺激…… 第四十六章 最后一战 喊杀沸腾,金铁高鸣。 几十匹战马套上偏厢车借着山势冲下,长矛和步弓山林一般耸立,硝烟袅袅,身穿镔铁铠甲的安清国刚刚砍倒一名带着日月兜的旗本武士,只听见”嗖“地一声,他的战马被一枚流矢插入右眼,当场毙命,他自己也摔进泥里,狼狈不堪。 骆尚志见状,手中扯紧缰绳,手里马刀晃过一名想过来占便宜的倭寇,安清国打了个滚,刀尖杵地刚刚站起,视线滑到远方,忽然惊叫出声。 “将军,倭子的大将旗倒了!” 骆尚志闻言一愣,极目眺望。 …… 八只马蹄交杂错落,青黑两马盘旋一阵彼此交错而过,调转马头再次奔杀过来,嗒嗒的马蹄声音极具韵律。 蜻蜓切锋刃戳向李阎的肩膀,眼见虎头大枪已经到了本多喉咙,李阎却不得不压住手肘,枪头扣住蜻蜓切。 几个回合下来,李阎抓住几个洞穿本多的胸口或者头颅的机会,却硬生生被一个“赤钵”逼得不敢出手,自己虎头大枪一击不能见功,蜻蜓切反手能刺穿自己的喉咙。 两马越近,各自枪锋划着对方枪杆朝握枪的五指刺去,蜻蜓切和虎头枪哪一根杆子更长,寻常人肉眼难以分辨,可李阎和本多都心知肚明, 蜻蜓切更长。 本多猛地一拉马缰,李阎也如此炮制。 四只马蹄高抬,两根枪头交叉刺出,蓦地,身子后仰的李阎握枪前推,枪尖顺着左手扎出,右臂摆荡,劲道贯穿枪杆,虎头枪尖一个横截,弃了本多握枪的手指,朝本多忠胜的马头抽去。 这一招既突然又阴损,却没逃过本多的眼睛,两人几乎同时变招,都奔对方马头抽打过去。 虎头枪噗地打在马头上,几道尺长的血箭从战马口鼻喷溅出去,那马眼看不活。 而蜻蜓切则抽空了…… 对,抽空了。 涎水直流的青鬃战马成了精似的,面对横拍过来的的蜻蜓切,后蹄发力跳起,枪尖只在它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而已。 青马双眼发红,自顾自地打了个响鼻,眼中竟然有得意的神色闪过。 本多忠胜半生鏖战,从没见过这样的畜生! 垂死的黑马四蹄瘫软,本多忠胜惊慌抬头,青马前蹄砸在地上,朝前猛冲。 李阎整个腰身前俯,虎头大枪直奔本多忠胜而去。 抽空的蜻蜓切势头已老,本多再想抽枪还击已经来不及,这段时间李阎能刺出至少两枪! “铛~” 一颗泛着红光的钵盂虚影凭空挡在本多身前,被虎头大枪扎得迸裂出蜘蛛网纹路,李阎左手一松,身子往边上一扬,右胳臂夹住虎头枪,接着马力往前狠狠一刺! 赤钵整个被洞穿。 蜻蜓切这才掠过李阎耳垂。 本多一个翻滚让过李阎随手扎出的两记大枪。青鬃战马掠过他的盔甲,他粗糙的手掌抓起蜻蜓切一角,往下猛压,枪头活了一样高昂起来。 以步对骑,本多脸上也丝毫不显惧意。 “飒……” 一名先锋骑兵被七八杆长矛戳透胸膛,温热的血液洒了李阎一后背,阵阵滑腻直到李阎后腰。 牛头旃檀打个滚也能压死几名倭兵,但毕竟不能照看住所有明军。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先锋营就折损了一大半。 李阎面色冷硬,提枪纵马杀向本多,虎头大枪居高临下,挟裹着惊人的马力扎出。 本多忠胜两只脚尖斜向后,眼看虎头大枪扎到,他虎吼一声,蜻蜓切淅沥沥刺出七八道枪影,接连撞在虎头枪上。 四十打! 短促的兵器碰撞声音铛铛铛铛不断响起,虎头枪杆上传来一阵又一阵力波浪似的力道,李阎双臂一阵发麻,差点握不住手中的虎头大枪。 本多眼前一亮,这明人刚交手的时候,马枪之老辣,出枪之迅猛,几乎达到了让人绝望的地步,可眼下几十个回合过去,他的气力却明显不足。 可没等本多细想,被蜻蜓切打落到脚面的虎头大枪一抖,向上崩豁至本多面门! 这个变招狂如羚羊挂角,发力角度完全超乎本多的想象。 本多后脑一阵发凉,压左手用后枪杆去格挡,一阵热风热辣扑面。 “输了。” 李阎冷冷一笑,俯手吞袖翻枪,荡开哀鸣的蜻蜓切,虎头枪长驱直入,眼看就要贯穿本多忠胜的胸膛。 中国传统枪术把对手兵器攻击的方向分作大门小门,本多此刻的姿势,便是小门被封,大门无力,加之以步对骑,已经输了八成。 号称倭国三大名枪之一,被荡在一边的蜻蜓切枪头上的狭长凹槽与气流摩擦,发出阵阵尖啸。 李阎猛地心中一突。 敏锐的青鬃马惊嘶出声,吓得浑身炸毛,而斗至此刻,绝无退路可想。 被一步步逼到死路的本多脸色却平静下来,右脚跟进,全身后仰,挑出手里的蜻蜓切,而虎头大枪此刻入肉两寸,血点已经从大铠上溅了出来。 “明人,你有丹心,却无死志……” 鬼神八十打! 蜻蜓切枪樋上梵文铭符亮如秋水,枪影恰似银瓶乍破,水浆倾泻而出。朝李阎泼来。 李阎丝毫不为所动,那一夜雨水中的咸腥味道从他嘴巴里泛开,眼看银色枪影铺天盖地,他恍如不见。 “死!” 虎头大枪贯穿本多忠胜的心脏,从背后插出洞入地面! 半截金色羽翼破空而来,挡在李阎的面前。 李阎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是劈噼啪啦的骨肉分离声音,再睁开眼睛,头上脸上都是血沫。 九翅苏都半截翅膀被戳出十来个窟窿,脸上丝毫不见痛色,嘴上喊了一声:“大人。” “不是让你护住宋应昌么?”李阎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放软:“他这一枪扎不死我,你这是何必?” …… 明明身处混乱厮杀的战场上,余束却闲庭信步,连劲矢和烧红的铁弹也躲开她似的。 他看着骑在马上的李阎,眼里有难得的赞叹之意。 “就以术论,精彩绝伦。” 专精突破全靠个人领悟和天分,和行走是否资深没有必然联系,能拥有一项90%以上的专精,这是一些代行者都做不到的事情。 李如松的鲜红帅旗已经已经能看见全貌,而“三军司命”旗帜距离先锋营所在更是不足不足五百步,接连失去几名大名将领,大批的倭寇被杀散,不时有存着各色心思的大名部队退出战场。 而本多忠胜的死更是让慌乱迅速扩散,联军的溃败已成定势。可明军的伤亡,也远远超出了最初的设想, 不过,这已经和李阎没什么关系了。 他看着不能起身的宋懿,宋懿也看着他,好一会儿,李阎攥紧手里的虎头大枪,默默无语。 第四十七章 回归 “和谈?” 李如松不可置信地质问。在他这个武人看来,此刻联军溃败,诸位大名相互指责,倭国内外一片混乱,正该乘胜追击,就算不能歼灭其主力,最不济,也要把倭人赶出朝鲜全境去。 “宁夏,缅甸,交趾,女真,加上播州……” 宋应昌放下蘸着油墨的毛笔,叹了口气。 “我们的麻烦不少,这也是朝中阁老的意思,子茂,你要顾大局,别忘了,你把圣旨送给那两名朝鲜的野神,朝里头沸反盈天,你自己也有麻烦……” “大局,大局。”李如松心中默念两句,只是摇头说道:“倭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罢,他意兴阑珊地告退,没再多说一句话。 宋应昌捏起手里的和谈折子,审视了几遍之后,“啪”地一声丢在书案上。 …… “你想要我的枪?” 宋懿躺在架子上,脸色宁静。 李阎抱着一坛子烧酒,刚进门就被宋懿这一句话给噎的说不出话来。 “伤怎么样?” 他扯了个马扎坐在宋懿身边,嘴上问道。 “送你了。” “……多谢。” 李阎和宋懿的接触不多,可就这两句话聊下来,宋懿是个什么人物,他看懂了一些。 “天师府的人来过吧,你多久能下地。” “养个半年,能走路,左腿瘸了。” 李阎闻言皱起眉头:“天师府符箓活死人肉白骨,那道士糊弄你。” “没有,我说不治的。” 宋懿拿过李阎手里头的酒坛子猛灌了两口,大呼一句痛快。 “当甚鸟兵!辞了官回霸县老家养马去。” 顿了顿,他又问道:“官辞了以后,朝廷赏我一个武散轶,外加百金。你怎么样?“ “迁大宁卫司镇抚,封勋飞骑尉,赏五百金。” “好家伙。从五品啊。” 宋懿笑出了声:“我在战场上厮杀了十年,扛纛每战必先,你这一战打完,官职就追上我喽。也对,你值这个价儿。” 顿了顿,他又说:“可你不是我的对手,你信不信?” “不信,有机会碰碰。” “有机会。” 李阎看了看天色,从怀里掏出两个酒杯,擦干净以后摆到桌上,斟上了酒,慢悠悠地说:“他们私底下都叫你小马贼,只有沈将军跟你交好,怎么个故事,讲出来给我听听?” “没意思,不提。” 宋懿反问一句:”你是天津卫的是吧。“ 李阎吱地喝空一杯,这酒很浑,劲倒不小。 “沧州。” “哦,我说呢。” 两人手上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偌大的酒坛子被喝空,他们一直聊到很晚,话题零零散散。 “你手下的兵还好,只是那帮子朝鲜的妖魔鬼怪,少打交道,我听说为首的木妖和鸟妖受了咱大明的龙虎气,朝廷下诏要它俩进京面圣,这里头水很深,武人不要掺和。” “好事坏事?” “应当是好事,只是你的身份,容易受猜忌。” “我听说倭人要和谈,朝廷会答应么?” “八成是会的。朝廷没钱了。” “罢了,跟我没关系。” “这是什么话,你的仗还有的打。” “哈哈。” 两人话题一住,余束掀帘看着两人。 “……” “走了。”李阎说道。 “嗯。”宋懿颔首。 李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余束把手伸了过去,李阎也没客气,搀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大月盘空,营帐外的夜幕一片深蓝色。 李阎腰背挺拔,半天才说:“如果我出生在这里,我大概会活成宋懿的模样。” 余束没有理会李阎的感慨,而是把一个红色葫芦塞进李阎的手里。 “老刁的酒葫芦里,是我答应给你的报酬,这次我们真的两清了。” 她嘴角狭隘的一翘:“我想你一定喜欢。” “为什么脱离阎浮。” “为什么这么尽力帮明国?” ”……“ 余束换了个话题:“我要走了。” “山水有相逢。“ 余束开怀大笑:“跟你说话真是省心,真的不考虑跟我?” “怕死。” 余束收敛笑意:“以后你成了气候,别来惹我。” “看吧。” 余束再不多言,没入到刁斗外的一片黑暗之中,水乳交融。 “山水有相逢。” 李阎重复了一句。 “大人。大伙都等着你呢。” 王生带着黑色眼罩,脸上的稚嫩淡了许多,取而代之是一股子干练之气,与诸大名联军恶战之后,一干跟随李阎的老部下各个受赏,王生年纪还轻,却在李阎的极力推荐下任了把总的职位,此刻已经是正经的武将出身。 李阎脸上露出笑意。 “走,喝酒去!” 另一方面,厅中庆功宴上一片喧腾热闹,易羽推杯换盏,满面红光,倒是阿朏在椅子上两只脚丫晃啊晃的,脑袋越过和众将勾肩搭背走进厅中的李阎,望向他身后的一片黑暗。 …… 日本国内,大阪。 眼前明使手持敕谕,浩命,金印,正宣读万历皇帝的亲笔诏书,58岁的丰臣秀吉脸色平静,听罢身旁使译的翻译,眼中阴沉一闪而逝,久久才一声叹息。 “龜紐龍章,遠錫扶桑之域,貞珉大篆,榮施鎮國之山。嗣以海波之揚,偶致風占之隔,當茲盛際,宜讚彜章。咨爾豐臣平秀吉,崛起海邦,知尊中國,西馳一介之使,欣慕來同,北叩萬里之關,懇求内附,情既堅於恭順,恩可靳於柔懷。茲特封爾為日本國王,錫之誥命,於戲寵賁芝函,襲冠裳於海表,風行卉服,固藩衛於天朝。爾其念臣職之當修,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無替欵誠,祗服綸言,永尊聲教,欽哉!” (以上为日本大阪市立博物馆收藏,万历神宗皇帝予丰臣秀吉诏书原文,本卷故事内容取材1592年壬辰之战,作者百度党,细节纯属架空,请勿深究,) …… “你完成了本次阎浮事件和特殊阎浮事件,完成阎浮事件总数:3。” “你完成本次阎浮事件的评价为:大吉!” “评价在精良以上,并且拥有其归属权的物品行走大人可以直接带走,不需要在权限中购买。“ “你将带走的物品为:錾金虎头大枪,蜻蜓切,都功甘露符*5” “结算开始!” …… 一个月后 倭国。 九州岛。 雷云密布,血洼遍地,苍黑色山峰如淬火刀锋,笔直插向天空。 “怎么这么久?” 一只蓝皮独角三眼,手持黑色石锤的,高几丈的怪物啐出指缝的一块碎肉,冲着眼前的黑色川流抱怨。 “我看川灵是想留在朝鲜,不想回来了侍奉黑弥呼大人了吧。“ 满身恶臭鬃毛,两颗黄斑獠牙上翻,豪猪头,穿着生锈的铁甲的妖怪脚下踩着一具红裙白衣的尸体,啧啧怪笑。 其余的妖物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个怪声怪色,豺狼虎豹没有半点人样。 川流上,一道木筏缓缓逼近,女人撑着长蒿,长长的黑发遮住脸庞。 “咦~” 有怪物眼尖,这才发现木筏上还丢着一团黑糊糊,圆滚滚的东西。 他定睛一看,是一颗女人的头颅,布满花纹的脸上,惊恐的左眼透出凌乱发丝,嘴巴还在张合。 “走,快走……” 木筏撞在石头上,撑长蒿的女人一脚把头颅踢进黑川当中,踏上了岸。 “你们这里,谁来话事?” 第一章 致命丰收 枪杆粗如鸭蛋,被夕阳照成橘红色,日头西沉,随之移动的红色阳光洒在握枪的手上,脖子,最后是脸。 男孩留着一头黑色圆寸,宽松的白色背心,黑色短裤,千层底的布鞋。一脚前,一脚后,手肘沉,枪杆稳。 老人坐在红砖台阶上,磕了磕烟袋锅子。 “不错!童林,我不怕实话告诉你,张子美是我害死的,下的毒酒,浑身溃烂不得好死!你候二哥,也是我下的毒,包括天灵侠,地行仙,西侠南侠北侠,你身边的亲朋好友,南来北往的英雄好汉,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我下的毒!” 话匣子里头嗡嗡地响,单田芳的嗓子让人忍不住往下听。 “行了大阎,玩去吧。” 男孩一咧嘴,把杆子一放,搭了块毛巾在身上,拿舀子喝了一口凉水,露出满口的白牙。 “爷,最后那雍正怎么地了?” 老头子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嘿嘿。”男孩浓眉一立,大咧咧地说:“我要是童林,我非得弄死雍正不可……” “玩你的去!” 老头笑骂一声。 墙头几个脑袋扒拉着,几对眼珠子来回乱转。冲着院子里的男孩低声喊着:“大阎哥~大阎哥~” 男孩一挑眉,扑通一声把舀子扔进水缸。 “爷,我出去一趟。” ”小王八蛋少惹事。” 老人不耐烦地骂了两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男孩几步走到外面。 “干嘛儿?” “二骡让人打了。” 男孩声音高了八调,嗓子眼里蹦出短促一句:“嗯?” 那时节街面上有的是放映厅,白色塑料的桌椅错列,画布上放的是《古惑仔之九龙冰室》。 十来个半大小子推门就进,一个个的脸上带着稚气和戾气,呼啦超把画布上的郑伊健挡得严严实实。 “谁打的二骡子?” 为首的浓眉男孩铛的把钢厂的废料棍子向前一指,满脸骄横。 “我!” 说话的人不顾身旁圆脸女孩的劝阻,站了出来。 她带着镇子上少见的白色鸭舌帽,梳着马尾辫子,踩着一双黄色的凉鞋,晶莹的脚趾俏丽。 一帮人气势汹汹的少年围上来,白鸭舌帽女孩却浑然不惧,抄手掀翻塑料桌子,趁着混乱夺下一瓶喝剩下的啤酒,在墙皮上一砸,水花爆碎下玻璃刃口对着男孩。 “你想干嘛?” 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眸子好似初生野鹿。 男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 深吸了一口气,李阎撑着石床坐了起来,右手手心揉着眼睛,可揉着揉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可惜是嫁人了呀。” 那一刻,李阎的脑子里一个狂邪的念头一闪而过。 “嫁人又怎么样?” 他眼神一定,手掌啪地打在自己的额头上。 “想什么呢……” 壬辰一战,李阎这根弦压得太紧了,连翻的惊变和恶战,心中压抑的怒火和杀戮欲望,几乎是回归阎浮的同时,李阎就不管不顾,在石头床上倒头就睡,把结算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梦到了刚才那一幕,李阎才悠悠转醒。 他抬起手,昏暗的石室里这才泛起斑驳的光影来。 那些炮火硝烟弓刀马蹄滚旗铁铠长缨,在李阎面前飞速流转。 满眼血色,腰背挺拔的提头老卒。落马后万蹄奔腾中的模糊血肉,飞溅的浑浊雪泥,死人空洞的双眼,烈烈舞动的红色司命皇旗。 满身金红流质,所向睥睨的牛头旃檀,翅膀护在自己身前的,眼睛湿漉漉的九。虎头枪尖挑穿尸体,烈马高扬,双蹄子踏向初生的太阳…… “行走的状态在一定条件以内,本次修复不收取任何点数。” 结算报告如下: “大吉”评价结算阎浮点数:600点(基础两百点加成200%) 购买权限额度:200%!(个人行动140%+全额完成阎浮事件30%.+完成特殊阎浮事件30%) ”你兑换了黄金,共获得阎浮点数5500点!(破平壤城赏二十五锭金。每锭二十五点,杀本多忠胜后赏赐五百金,每金十点) 你当前阎浮点数6307点! 阎浮事件完成特殊奖励:本次阎浮事件内容为睚眦,你将随机抽取一项包含睚眦之力的物品(包括但不限于消耗品,技能。异物,传承) 抽取中…… 定格的光影之中,一个金色酒盏落在李阎的手里。 歃血酒 品质:精良 类别:消耗品 睚眦之力所化的血酒,服用后会加深对冷兵器的亲和度,有一定几率领悟技能“兵主”。 重复服用,领悟几率将叠加。 (只有吸收类别是阎浮信物或者传承的物品,才能提高觉醒程度。异兽之力所化的其他类别物品无法提升觉醒度) 李阎端详了一阵,并不着急喝下去。 看得出,这次的特殊奖励比起传承来要弱得太多,这也是他早就有心里准备的事情。 你完成了特殊阎浮事件:收拢朝鲜野神,将再次抽取一次含有睚眦之力的奖励。 抽取中…… 这次落在李阎手里的,是一枚金色的兽牙。 幼年睚眦的虫牙 品质:稀有 类别:消耗品 给普通品质的冷兵器使用,可以为其附加三个空缺属性位。 给精良品质的冷兵器适应,可以为其附加两个空缺属性位。 给稀有品质的冷兵器使用,可以为其附加一个空缺属性位。 李阎点点头,这东西适应性不广,但是很适合自己的样子。描述上也比歃血酒明确太多。 提示字样还没完,后面才是重头戏。 你在本次阎浮事件当中任职明国大宁卫司镇抚,并获得明国的武勋:飞骑尉。 你获得了阎浮秘藏·龙虎气! 你开启了阎浮行走龙虎气使用记录,可以共享所有阎浮行走对龙虎气的使用心得。 镇抚官职带给了你三十刻龙虎气。 武勋飞骑尉将带给你每月五刻龙虎气(按照行走的所属的世界进行发放。) 请注意,因为品级原因,你所持有的龙虎气不能超过三十刻。 阎浮秘藏·龙虎气效果如下: 1,持有:免疫10%阎浮行走的伤害,5%任何类型的伤害,对一切魑魅魍魉有震慑作用。 2,召唤:你可以消耗龙虎气对鳞·丁酉二十四果实当中的人物进行召唤。 被召唤者对行走的信任程度决定成功概率,实力评价决定消耗龙虎气的多少。 信任度在七十以下无法召唤,九十以上必定成功。 3,燃烧:消耗龙虎气上限,指定行走的某项技能进行短暂的增强。长时间燃烧上限对一项技能进行增强,可能会固化强化效果。 4,突破峰值!(唯一性) 可以指定一项陷入瓶颈(39%,69%,99%)的传承进行突破。 在一项传承的三次峰值突破当中,龙虎气只能充当一次突破媒介。 四项之后的效果权限不足,无法查询。 李阎握了握拳头,忽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床边。 石床上趴窝着一只毛皮雪白的幼虎,缩成一团脸盆大小,尾巴轻轻摇动,正酣然入睡。 “三十刻龙虎气?” 李阎试着伸手到小雪虎的鼻子边上,手腕却被两只绒毛巴掌抱住。 李阎没有尝试着把手抽出来,而是试图打开自己本次的购买权限。 这时候,一个声音再次他耳边响起,眼前朦胧的剔透水团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行走大人你好,在你查看个人购买权限之前,向你通知一项信息。” “你的两次过关评价极高,综合你目前的个人能力评价,考核官决定提升你的阎浮权限,在此之前,她向你发起了一次私人会话。你可以选择接受或者拒绝。” “考核官代号:雨师妾。” 第二章 “十都”的权限 “接受。” 李阎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水球滴溜溜地转动一阵,然后绽放开来,女人的面容从水球中跃然而出,水构成的五官十分模糊,看不真切。 李阎和女人对视了一阵,一时无言。 说好的火发黑衣呢…… 李阎心中默念。 “我也看过那部小说。” 李阎心中噔地一声,心转电念下飞快的放空精神,什么也不想。 火发黑衣,是他原来很喜欢的一部热门连载小说的女主角,名字也叫雨师妾,其经历……诱人。 可是刚才那句话只是李阎的内心独白,却被眼前这团清水构成的女人直接叫破。 回归之际,他就做好了被貘或者其他人上门问责的准备,实际上,他的行为也没有漏洞可抓,整次阎浮事件在一开始,就被太岁屏蔽掉了,没有留下任何记录,而仅凭“茱蒂”果实中的支离破碎的记录,没有人能指认李阎和余束早有预谋。 可是如果来人具有读心术的话,就另当别论…… “别紧张,我没有你想象的那种劳什子东西,只是猜一下你听到我名字的想法,那本小说在你我这个年纪挺出名的。“ 李阎眨了眨眼,心中却留意到她说的你我这个年纪。 想一想,只要进入阎浮一年,就要经历足足六次阎浮事件,有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资深者,也是正常的事。 “不过,你在隐瞒什么呢?” 女人的嗓子带着奇异的磁性。 李阎没有理会她的问题:“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只是好奇,自身实力不到‘十都’,却能在序列五十以内的果实里拿到‘大吉’的评价,极限200%的购买权限的新人行走。是个怎样的人,不过,就刚才的表现看,不算有趣。” 李阎伸了个懒腰,闭着一只眼睛说道:“惭愧,惭愧。” 女人慢条斯理地模样。 “你在阎浮当中的作为让很多人竹篮打水,其中,也包括我。” “你是指,太岁?” 李阎装傻。 “我很想知道那个女人的下落,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可以在职权以内给你一些帮助。” “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那女人莫名其妙出现,还杀了我的助力与共者,之后就失踪了,貘可以调取我在阎浮世界当中的行走记录,不信你可以找他。” “你很清楚,因为太岁的缘故,这次阎浮事件的记录为零。何况观测记录只是会不定期收录一些行走的战斗信息作为考核评估内容,不可能做到事无巨细。” “听你的口风,是我串通太岁,目的是谋求更高的评价和奖励?” 李阎一副蛋疼的样子。 “虽然是个无趣的人,但是你没有那么短视,毕竟,私通脱落者,你将面对的全体阎浮行走的怒火。” 李阎面上一松,好像认可了雨师妾的话。 “我更倾向于,是太岁主动找上了你。” 李阎的脸上没有表情,心跳也依旧平稳。 “如果她用类似毒药一类的方式控制你,在你回归的时候,我们就会察觉。我的推论是,她以杀死你作为威胁,并向你透露一些以你现在的身份还无权知晓的消息,以此和你进行初次接触,之后强行干预你的阎浮事件内容,逼迫你跟他合作。” “我看过了关于你的现有记录,你是一个心志坚定,也敢于弄险的男人,所以结论是,你跟太岁一拍即合。” 李阎摇了摇头:“你都替我想好了,那我乖乖画押认罪好不好。” 雨师妾自顾自地说:“太岁这个人喜怒无常,这次她吃这么大亏,骨子的凶性全被激了出来,降临之后大开杀戒是可以想见的,但是她没有杀你,说明对你的感官不错,且很有可能,她想让你脱落。当然,以她的性格,也大概就是顺嘴一提,要不要跟我混一类的话。” 雨师妾学起余束说话,简直惟妙惟肖。 “而你出现在这儿,那就是拒绝了,这说明你还不想和我们翻脸。” 女人的语气柔和起来。 “我想要的是真相,不会为难你,只要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这件事对你来说就到此为止。”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阎语气轻松,笑着摇头。 “既然如此,我们拭目以待吧。” 水团剧烈地摇晃起来, “等等。” 李阎开口。 水团的摇晃停住。 “你改变主意了?” “你说太岁还是一名行走,甚至是代行者的时候,她在阎浮里有没有至交好友呢?” 雨师妾没有说话。 “如果有,我觉得多半是女人。” “……你自求多福。” 水团砰地破碎开来。水花噼啪噼啪地洒在地上。 “阎浮的女人,一个个都这么干脆?” 李阎咂了咂嘴,目光幽深。 …… “你获得”十都“级别的行走称号。” 你获得如下权限: 1,权限冻结:保留你所获得的购买权限,保留一次阎浮事件的时间耗费100点阎浮点数,二次200点,三次400点,以此类推。 2,世界观获取:无需探索,即获得全体阎浮行走的基础探索笔记。并可以通过花费阎浮点数,获取一些价值较高的探索笔记内容。 3,二十立方印记空间,可存取物品,不能盛放活物。 4,无人拍卖行:可以挂售自己的一切。 拥有搜索选项,行走可通过搜索获取自己想要的事物,也可以筛选需求逐条浏览。 这个无人拍卖行就很有意思,它可以挂售自己不需要的物品购买权限,当然,在下一次刷新的时候没有卖掉,权限就自动消失了。 另一方面,因为它显示的是挂售一切,所以很多东西就显得非常无厘头。 李阎随手点开。就看到这样几条。 一坨翔 售价一万阎浮点数。 “……” 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发辫女孩,唇红齿白,容貌清秀。 售价:五万阎浮点数。 备注:“吃土了卖自己,七宫级阎浮行走,卖艺不卖身,傻逼滚。” 一颗圆形水晶薄片 售价一百阎浮点数 “现任鳞主与真武法果实(鳞·甲子二百二十六)百花夫人私密水镜影录无删节版,内容劲爆,绝对真实,一百点阎浮点数一份,可试看。” 不过没一会儿,这条信息就消失不见了,理由是内容不符合拍卖行规范,但是就刚才李阎看见的交易量,至少在五千份以上…… 第三章 五仙类的特长 你在本次阎浮事件当中收获如下: 一,个人类 被动技:杀气冲击 你入手了一件蕴含睚眦之力的阎浮信物并吸收了它。 你开启了长期通用阎浮事件:睚眦的传承。 当前任务:破碎一百件品质为精良的兵器。 阶段奖励:杀气冲击技能强化 主动技:九凤神符(制作方法) 二,物品类 蜻蜓切 錾金虎头枪 都功甘露符*5(与气愈术效果相同,效力更强,撕破即可生效,比气愈术简便,不容易在战斗中露出破绽,李阎突围时李如松所赠。没用完就带回来了。) 三,秘藏类 龙虎气:三十刻 你的购买权限如下 大吉评价获得一次再次进入该果实的权利 上上评价阎浮故事罐子一个 冷兵器类: …… 拥有环龙,蜻蜓切,和錾金虎头枪的李阎的武器只多不少。即使其中有很多品质在精良甚至稀有的武器,李阎也全然没有心思购买,可还是耐着性子翻到了底部。 冷兵器属性抽取(4/4) 可以抽取权限中的兵器特殊属性附加在自己拥有的武器上。 耗费兵器价格的50%。 也可以损毁拥有的武器获取其属性附加在其他武器上面。 有一定几率失败。 备注:阎浮世界可以让一件普通的武器获得无限可能。 李阎眼前一亮,蜻蜓切的特殊属性和虎头枪的契合程度高得出奇。 “枪铳牙:每次兵器碰撞进行判定,判定成功后对锋锐值不如自己的兵器进行高强度破坏,具体破坏程度视双方锋锐度差距而定。” 虽然虎头大枪只有两个空缺的属性位置,没有任何特殊属性,可它的锋锐度去却高达一百,配上枪铳牙,可以说是如虎添翼。自己刚刚收获的幼年睚眦虫牙,也正好用得上。 李阎认真翻看起上面的列表,最终锁定在几把兵器上。 碧渊剑,特殊属性碧滔:3%攻击力转化为真实伤害 抽离价格300点 御手杵,特殊属性刚身:格挡时附带一定程度护甲值,护甲值由兵器本身材质决定。 抽离价格300点 八宝陀龙枪,特殊属性吮血:兵器遇血可加快使用者伤口愈合速度。 抽离价格400点 加上枪铳牙,这就是李阎准备抽离的四个属性,让他比较纠结的是,睚眦虫牙的用法。 考虑了一会,李阎还是把虫牙用在了环龙剑上。 他对于这把汉剑还是有偏爱的,碧渊的属性全面压制环龙,可李阎用上去就是没有环龙顺手。这个东西没有道理可讲。 至于为什么不全都用在虎头大枪上,则是出于适用性的考虑。 三米长的虎头大枪,在较为辽阔的地带无论步骑都所向睥睨,可在狭窄的地带,未免就施展不开。 李阎还是需要环龙剑的。 睚眦虫牙质地偏软,使用方式是磨碎并且涂抹在兵器表面。大概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就完成了。 耗费了一千点阎浮点数,损毁了蜻蜓切,并把给把碧滔,吮血,两道属性附到了环龙剑上,把刚身,枪铳牙附给了虎头大枪。 环龙剑原本就晦暗的血槽变得漆黑一片,李阎挥动起来。海潮似的剑鸣声音响起。 反倒是虎头大枪没有任何变化。 环龙剑 品质:普通 锋锐度:15(睚眦虫牙附带5,品质精良以上无效) 属性:碧滔,吮血 錾金虎头枪 锋锐度:100! 品质:稀有 属性:枪铳牙,刚身 李阎摩挲着白金色的枪身,接着查看自己的购买权限。 专精类:…… 除开某些李阎明显不入眼的,比如近战精华(柳生新阴流) ,枪术精华等等,李阎觉得对自己有所裨益的还是军技精华。 通用军技精华:提升军技专精10%,最多不超过50%。 军技包括马术能力,弓术能力,刀盾步战能力,骑枪战能力,阵战能力,恶劣环境生存能力,行军能力,火器娴熟。 每颗一百点 他购买了五颗通用军技精华,所图的不是其中正面对战能力,而是许多战时辅助技能。 和刁瞎眼等人一路相处过来,李阎不得不承认,自己面对较为复杂的环境的时候,表现不如那些模爬滚打过来的老兵。 对天气,地形,敌人踪迹的侦查,可食用植物的辨认,生火,甚至简便又结实的绳结等等。 …… 有件事非常值得一提。 专精的种类本身极为驳杂,涵盖的广度也不同。大类别的专精很多时候可以涵盖小类别的专精。两个广度很大的专精也有可能彼此涵盖。 如果一个人从小只练习一套太祖长拳,那么他的专精显示就会是太祖长拳而不是古武术,武术所包含的,远远不是几套拳法或者兵器而已。 李阎的古武术专精高达93%,其中的八卦掌技艺步伐,独门兵器,桓侯枪术,斗剑母架,还包括一些中医术知识,乃至北方基本已经失传的狮艺等等,是一个大的类别。饶是如此,还事有很多可以归到古武术框架当中的技艺是李阎所不熟悉的。 比如马术,李阎在初入壬辰的时候,阎浮曾经暂时赋予他70%马术专精,这就归入了他的古武术专精当中没有显示出来。 又比如弓术,这同样是李阎不熟悉的,更别说其他武术门派的兵器演打方式这些更为细碎的东西。 换言之,古武术是一个非常大的类别。 军技也是如此,田猎,射击,号旗,舞纛,操械等等。 如果同时学习军技和古武术两门广度极高的专精,其中不免有些重叠部分是李阎已经学会的,比如骑战斗枪术等等,可这并非浪费,而会增加专精的突破峰值的可能性。 就像现在的李阎。他的专精显示为:“古武术93%,热武器38%,军技50%。” 这其中涵盖的操弓,马术,侦查等等,不必赘述。 接下来的火器军械类,让李阎皱紧眉头。 不适合自己。 这些东西都是战阵军械和铠甲一类的东西,比如李阎曾经见识过的偏厢车,毒火天鸦,虎樽跑,百连猛虎齐奔箭等等,有一定的使用要求,比如军技专精,战场上杀伤力强,貘说过,倮类传承长于器物。想必这些就是倮类传承的所需要的了。 不对…… 李阎立即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在较为细腻的个人对抗当中,这些东西完全不如精悍的枪支,精度太低,只要地形辽阔,凭借现在李阎的身手,基本没有被这些东西命中的可能。 。感觉上,这些更适合用来打仗,乃至攻坚。根本不适合一个个单打独斗,雇佣兵似的阎浮行走。 李阎立即反应过来,谁规定阎浮行走一定是雇佣兵性质的超人呢? 貘说传承有十类,就后来李阎在网上查到的资料看。 天地人神鬼为五仙,倮鳞羽毛介为五虫,如果五虫获得像“钩星”这样强力的状态,走得是个人能力路线,那五仙…… 种田玩家么? 李阎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第四章 硬汉的胡萝卜 不以个人能力见长,而是建立自己的根据地,发展势力,这也就是所谓的种田流。 当然,这只是李阎的想法,至于到底对不对,以后自然能验证。 现在还是看完自己的购买权限吧。 李阎完成壬辰事件之后的阎浮点数是5850点,强化兵器和购买专精以后还剩下4350点。 他有一种感觉,在至少两三次阎浮事件之内,自己一次是获取不了这么多的点数的,余束看似不声不响,可是没有她的帮助,李阎恐怕很难活着走下战场。 异物类,判金! 日本古代封赏的椭圆形金币,1588年由后藤家铸造,流传甚广。 1,黄金小判 品质:精良 类别:消耗品 召唤一具胴具打刀骸骨武士供你驱使 持续时间为一个小时 每枚100点阎浮点数,上限二十枚 2,黄金大判 品质:精良 类别:消耗品 召唤一具胴具打刀骸骨战将供你驱使 持续时间为一个小时 每枚500点阎浮点数,上限三枚 持续一个小时 3,六纹金钱! 品质:稀有 类别:异物 召唤一具黑骑鬼供你驱使,可充能,附带两格灵位,骑鬼占据一格。 类别: 1500点阎浮点数,仅一枚。 旗帜。 大明黑色龙纹旗 在插旗范围一百米内,获得状态“强愈”,加快伤口的愈合,并每隔一段时间驱散行走身上的一项负面状态。 立葵纹幡旗 佩戴后获得枪术类10%加成,对近战类专精80%以上者无效。 地榆雀纹幡旗 佩戴后获得剑术类10%加成,对近战类专精80%以上者无效。 …… 翻过许多无用的幡旗之后,李阎终于看到一个有点意思的幡旗。 藤巴纹幡旗 骸骨类阴物佩戴,会增强其自主意志。 让李阎意外的是,他明明已经达到了200%极限购买权限评价,竟然还有一些东西是他无法购买的,上面写着要完成特殊阎浮事件才能解锁,这是之前李阎大概浏览是没有注意到的。 这些暗下来的权限当中,甚至不乏有传说这样的字样,阿朏手中的上霄通宝紫金九神焰箓赫然在列。 而如果想详细追问,阎浮只给出了两个字眼。 “九州妖国” “龙虎山天师道” 接着是异物类,符箓。 整个都是暗下来的,完全不能购买。 然后是技能卷轴类 小居合斩 购买200点/观想50点一次 大居合斩 购买400点/观想100点一次 二十打 购买价格125点/观想25点一次 四十打 购买价格250点/观想50点一次 鬼神八十打 购买750点/观想150点一次 睚眦挑杀 购买500点/观想100点一次 观想以上技能要求近战类专精80%以上。 以上次的气愈术举例,李阎没有相关的专精支撑,只能通过购买获得,观想的选项不会出现。 请注意:直接购买的技能将占用技能栏,且技能无法融合或者进化,可花费500点阎浮点数遗忘,遗忘后彻底失去该技能。 十都级别的行走享有四格技能栏,传承技能不占技能栏。 当前技能栏3/4 1,惊鸿一瞥,2,九凤神符,3,杀气冲击 对于“观想”,阎浮的解释是对技能的一次深刻的体验权,发动技能时的发力技巧,对精气神的消耗,机能的负担,乃至生死一线间的紧迫感觉等等。 观想技能有可能直接体悟出该技能,甚至旁证侧引,领悟出属于自己的技能,当然,也有可能是无用功。 李阎也并不吝惜,实际上,本多忠胜那手返璞归真的连刺枪术的确让他有惊艳的感觉,何况无论是无论是姑获鸟对攻速的加成,还是碧滔的真实伤害加血蘸这样的组合,都对鬼神八十打这样的技能非常合拍。 只观想了一次二十打,李阎的脑海中有轻微的电感,与本多忠胜的枪斗历历在目,他仰手扎出虎头大枪,枪身连点在空气当中撕扯出数道银亮枪痕来,然后收腕,任凭枪痕雪泥鸿爪一般消逝。 李阎舔了舔嘴唇,眼中难耐的兴奋之色,他放下大枪,抽出强化过的环龙剑来,海潮击坝似地脆响接连响起,师号称刀剑劈砍中耗力最烈的后两指握柄劈法,只一个抖腕的时间,环龙刺出了接近二十剑! 蹬! 李阎忍不住后退一步,周身顷刻间汗出如浆,他缓了一口气,倒也没什么大碍。 观想,这是水磨功夫啊。 李阎非但不沮丧,反而觉得振奋异常。 说句不客气的话,即使是进入阎浮之前,能指点李阎剑术的人已经不多,而获得了钩星状态以后,他则颇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意思。毕竟,也没听说那些了不起的老一辈武术家有李阎这般光怪陆离的经历。 而观想则为李阎指了一条明路。 只是想从上面的四个技能观想之中体悟出点自己的东西,李阎还需要时间,还有大量的阎浮点数。 至于购买,李阎不做考虑,要知道,只有对应专精达到一定水准,相应的技能才会有观想的选项。如果以后有李阎需要,但是专精打不到观想要求的技能,在耗费那格技能栏不迟。 最后,阎浮故事罐子。 其实上次被坑过一次之后,所谓能开出一切梦幻之物的阎浮罐子。李阎基本不保什么太大希望了,可是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不耍两把难受,50点也在李阎的接受范围以内。 万一真开出什么好东西呢? 依旧是椭圆形的茶叶罐子,李阎捏碎开来,柔和的光彩不断膨胀,接着不断收缩,李阎只觉得手上沉,一件黑色的风衣落在了自己手上,样式破旧,但是看着就让人脑补出上世纪九十年代游荡在美国迈阿密街头的流浪汉。李阎掀开衣领,竟然在内兜发现了一根,胡萝卜?! 史密斯的长风衣 品质:精良 内衣兜每小时产生一颗硬汉的胡萝卜,上限一颗。 硬汉的胡萝卜 锋锐度:5 使用后短暂增加热武器专精8% 备注:我……爱dq “……” 好像是比上次强一点? 李阎正在纠结,却发现光影底部还有一行小字。 完成特殊阎浮事件“收拢朝鲜野神部队”所获得购买权限。 李阎下意识的点开,第一行上赫然写着 野神的馈赠! 第五章 九凤 你可以从以下的馈赠中挑选任意三项。每项花费一点阎浮点数。 …… 由李阎归拢的野神大概有几百之数,但是彼此之间的强弱差距极大,他们的馈赠物品价值也是如此,而且五花八门,无所不包。 比如金岩蛙的馈赠是一把品质稀有的匕首,食甲狐狸送的是一张人皮面具,功德喜鹊则赠送了一颗可以增加视力的红果等等。 另外,其实野神的馈赠也并不准确,因为其中还包括王生等军将的馈赠,大概是弓刀一类的东西。 李阎浏览过后,选出了他觉得价值最高的三样。 【高良那的救命毫毛】 类别:消耗品 被动触发,抵抗一次致命攻击。 一点阎浮点数。 馈赠者:高良那 【九翅苏都的羽织黑帕】 类别:奇物 召唤一百只苏都鸟,可与行走自由交流。 【苏都鸟】 体重:3克 特性:空中静止,倒退飞行,垂直起落,灵巧闪避。 时速100公里 苏都鸟死亡后无法补充。 【纪校新书·相法】 类别:奇物 使用次数3/3 指定一名阎浮行走作为与共者,并拥有与其进入同一阎浮事件的权利。 “相兵者,忌凶死之形,重福气之相。” 馈赠者:刁瞎眼 救命毫毛不必多说。 羽织黑帕里的苏都鸟则是探路,追踪,侦查的必备。 至于【纪校新书·相法】,李阎也是看到才注意到,阎浮之中,未必都是独行侠。 即使之间的关系不是利害一致的与共者,只要能达到同行者的利益底线,几名共同进行阎浮事件的行走,执行力不知道比独行侠高多少。 找几个可靠伙计一起,也不必顾忌背后的冷箭。 即使是果实中的土著,像邓天雄,刁瞎眼这样的可靠的伙计,也不是每次都能碰到的。 当然,野神馈赠当中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不过既然做出选择,也就不必留恋。 那么,这笔点数怎么花,就成了问题。 也许是个人习惯的问题,相对于阴判金,旗帜这样的外物,李阎对于那几个技能的观想抱有更大的兴趣。尤其是【鬼神八十打】。 其实这绝非最优解,阴判金这种消耗品对自身实力没有太大裨益,那么它的短期效果一定就在观想技能之上, 尤其是观想技能究竟要投入多少点数。李阎自己心里也没底,所以判金和旗帜这类,李阎并不迫切的消耗品的,他没有着急购买,而是准备先把阎浮点数用来观想技能,看看效果再做决定。 环龙剑一声刺鸣,马步沉稳的李阎轻轻吐出一口气。 开始了对【四十打】的观想…… …… 除了必需的吃睡盥洗,接下来的几天,李阎几乎泡在了大院武场里,沉迷于对技能的观想和体悟当中。 居合斩是刀术,和环龙以及虎头大枪的相性不和。 李阎的观想重点,还是【四十打】,【鬼神八十打】,乃至【睚眦挑杀】上。 每次耗费点数观想以后,李阎大概要花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去揣摩和练习。 其中最有进展的,就得属【睚眦挑杀】这个来自宋懿的技能了。 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是涿州枪好手的原因,李阎要做的,只是把属于宋懿的那份印记,吃透成为自己的东西。 “碰!” 木屑尘土纷飞,李阎一记枪杆子挑出去,自家的木桩子最终承受不住,破碎开来。 值得一提的是,李阎手中的可不是虎头大枪,而是自家没开锋的白蜡杆子。 也许是巧合,十都权限赠予李阎的二十平方独立空间,取物方法,正是抚摸胸前的混沌纹身。 环龙剑和虎头枪李阎都放在了里面,每到夜深人静,李阎还会特地练习从印记取出武器,瞬间挥砍(戳刺)的动作,在李阎看来,这样出其不意的攻击,本身的效力就不在技能之下了。 “那个,三大队的大阎,来队里头拿你的邮件儿。快点,大喇叭喝啦了啦……” “三大队的大阎……大喇叭喝啦了啊……” 李阎抹了把汗,把杆子一扔,往院子外面走去。 “铃铃~” 李阎推开自己朱红色的大门,冲着骑着半旧不新的凤凰牌路过的中年妇人点头。 “婶儿,出且啊。” “大阎啊。” 脸蛋黑中透红的中年女人脚面踩地。 “嘛时候回来的?” “回有一阵儿了。” “走啊,上家看看你伯伯去?” “有四儿,回头。” 像李阎老家这里,一个村就是一个大队,大队的党高官,也就是村支书,这里头让李阎到大队上拿邮件,是指到镇政府去拿。 邮件里头是李阎网上买的符纸,朱砂,用处,当然是来画那道九凤神符。 因为邮政比较远,李阎索性把地址填到了镇政府上。早些年更不方便的年月,村里人都是这么干的。 “咚咚。” 李阎扫了一眼屋里头,还是老几样儿,墙上挂着字画,办公桌,盆景,饮水机,就是办公椅子上的人看着眼生。 “大阎哥儿?” 在桌子边上玩手机的姑娘一抬眼。看见李阎,先是眨了眨眼睛,然后一口叫了出来。 “大玉儿?” 李阎依稀辨认出来 “赵金虎呢,你怎么在这儿?” “撸了,我这不是大学生村官么,大阎哥你坐,我给你倒杯水……” 这姑娘啪地站起来,往地上一戳足有一米七五。 “不用了,我拿完件儿就走。” “哦,你等会啊。” 李阎在镇上呆到十五岁,期间也回来过几次,对镇上这些人的感情很深,这姑娘小名叫大玉儿,小时候梳两个牛角辫子,不好看,至少当时看港片陈宝莲,李丽珍的少年李阎觉得不好看。 不过小时候李阎好像帮她出头,跟临村的混小子打过架,嗯,自己那时候最混。 不过现在看上去,小姑娘出落得水灵多了,瓜子脸白面皮,一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像是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珍珠,笑起来很清爽。 身段也不错…… 李阎暗自点头, “哥,你的件儿。” 大玉儿把手伸过来。 “行,谢了啊。” 李阎接过来转身往外走,玉儿张了张嘴,李阎已经推门出去了,她睫毛眨了眨,没出声。 ”大阎,嘛时候回来的?” 把自行车往院里头的槐树下一摆,带着黑色皮帽子的男人喊了一嗓子,呼出满口的白气。 男人五十多岁,身材魁梧面容刚毅,两道浓眉立着,带着几分匪气。 “得有一阵了吧,四伯。” “回来干嘛?,别见天的不干正事。” 李阎乐呵呵地答应着,从兜里拿出一盒玉溪跟男人递过去。 “这不想您了嘛。” 这人是李阎父亲的把兄弟,这边叫盟兄弟,小时候李阎惹事儿,都是他往外领人。李阎之前患病的事只有身边几个人知道,他也无意徒惹人悲,此刻却省了好大麻烦。 “后晌上我家去,听见没,我让你婶弄点河蟹,咱爷俩喝两盅。” “行。” 李阎答应得很爽快。 男人的脸上有柔和的神色一闪而逝,他这辈子就生了俩闺女,从小是把李阎当儿子看的,李阎回来他嘴上不说,心里头是高兴的。 “对了大阎。” “四伯你说。” “搞对象了嘛,伯给你介绍一个?” 男人往屋里头努了努嘴。 “嘛玩意?” …… 【九凤神符】 功用略 蕴含九凤之力的阎浮信物 使用后增加任意传承10%觉醒度,对某些传承有特殊强化作用。 备注: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句曰九凤。 ——《山海经·大荒北经》 你的传承姑获鸟之灵吞噬了九凤之力! 姑获鸟之灵当前觉醒度为39%+7% 尝试突破40%峰值需要耗费10%额外觉醒度,当前额外觉醒度7%。此后每多5%觉醒度成功概率增加10%,耗费35%额外觉醒度必定突破。 使用其他方式突破返还额外觉醒度。 突破40%峰值需要二十刻龙虎气。 你的血蘸技能暂时沉睡,下次阎浮事件之前必然觉醒并强化。 李阎的双眼之中泛着淡淡的红色,龙虎气所化的白色幼虎围绕着他转了几圈,兀自打了个哈欠。 李阎坐在沙发上,拿起茶碗练喝了几碗凉水,忽然抓起了桌上的红色葫芦。 这是余束给李阎的,说是与他两清的谢礼,之前余束答应过,会让他更快接触更高的门槛,李阎想来是跟突破峰值有关。 “啵~” 李阎虚着眼睛去扒葫芦口,一阵黑光猛地包裹了他。 紧接着李阎就感觉有白花花的东西往自己身上一撞! 一团温软的躯体压了过来,李阎下意识地反应胳膊一抬,也不知道手指撞上了什么,只觉得满手滑腻。 满馥的香气让李阎脑子一激灵,猝不及防之下,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 一双原本温婉美丽,此刻却充斥着羞愤之意的眼睛直欲喷火,柔若无骨的手掌掐住李阎的脖子, “我跟你拼了。” 李阎额头青筋暴起,脸憋的通红,他的眼角只能看到女人精致雪白的锁骨,想出声喉咙却更紧了几分,只能发出咯咯地声音。 此刻的大门外头。细嫩的巴掌砰砰地拍打着铁环。 “大阎哥,我妈让我给你送两斤青果,大阎哥!” 大玉儿瞥了一眼微笑地站在一边,穿着一身长风衣的女人,手上不自觉加了几分力气。 其实在这个年纪的姑娘里,大玉儿还是对自己模样挺有自信的,也不比这个穿风衣的女人差,可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她就是觉得自己矮了一头,这种差距并不在长相,而是别的什么。 ”是不是不在家?“ 女人问了一句。 “上午还在的。”大玉儿回答说:“那个,姐,你找大阎哥有什么事么?” 她对着这个路上遇到的女人问道。 “朋友,拜访而已。” “哦。” 大玉儿答应了一声。 一阵划朗划朗的焊铁转动声音,门缓缓打开。 第六章 无题 “大阎哥。” 李阎点点头,勉强笑了笑,没着急开门,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雷晶。 “还是上次的事儿?” 大玉好奇地看了一眼女人,这妮子心眼多着呢,李阎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她心里头憋的那股子酸劲儿就去了大半。 雷晶往前走了两步,邻家院子里传来阵阵犬吠。 “师哥,不如我们进去说。” “天快黑了你一个人来的?” 李阎面色自然地问道。 “车进不来,白叔在道边等着。” “来都来了,让他进来喝杯水嘛,那车还能丢了?你去叫他。” 李阎大方地挥挥手。 “唔,好。” 雷晶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谢谢二姨了啊。” 李阎把一塑料袋青果接过来,压低声音对女孩说。 “家里来戚了,你先回去。” “哦~” 大玉眼珠转了转,看李阎面色严肃也没坚持,足尖无意间踢打着路面,乖乖地离开了。 眼瞅着女孩离开,李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着急忙慌地回头看了一眼。 女人手掌扒着铝合金的门窗与李阎对视,如画的眉枝颦着,神色复杂地冲李阎摇了摇头。 “师哥。” “啊?” 李阎回头,雷晶和脸色冷峻的平头男人站在他眼前。 “哦,我想了想,来者是客,家里头米面粮油啥都没有不像话,也到饭点了,咱出去吃一顿。” 雷晶不着痕迹地歪了歪脸蛋,只是微笑着说:“好。” “等我把东西放下啊。” 李阎把门一关几步进了客厅,看着缩在一角的女人。 屋子里头凌乱不堪,一柜子的衣服都被翻了出来散落地到处都是。 女人的巴掌掐着一柄水果刀,上半身穿着宽大的淡蓝色男士衬衫,穿着从柜底翻出来的掐银丝青缎的绫裙,这可是李阎太奶奶时候的物件了。 她柔艳的脸蛋上满是局促,牙齿咬着下唇,戒备的眼睛像是雌兽。 正是摄山女。 “摄山女大人,其实我跟那个女人不熟,眼下这个局面我也是始料未及……” 李阎努力让自己不打磕巴,他不是没想过余束的葫芦里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做好了面对危险的准备,这是没想到葫芦里是一个女人,一个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的女人。 “你肯定喜欢。” 余束的上翘的嘴角还历历在目。 “我,我先出去,你冷静一点我们再谈。” 李阎放下青果,面对摄山女一步步往退。 摄山女目送着李阎离去,好一会儿,铛朗一声刀子落地,她把脸埋进衣领里,久久无语。 …… 熟食和蔬菜列满柜台,泛着气泡的方形鱼缸里各色鲜活的鱼游来游去,进门的酒柜边上是一个金色的招财猫。 利落的小姑娘拿起便利笺和圆珠笔走过来。 “吃嘛你嘞?” 三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李阎伸手指了指雷晶。 女人环视了一圈热气缭绕的饭店,脸上带着浅笑。 “上几个招牌就行,一壶茶水。” 姑娘垂着眼睛在笺上写着什么,一收笔抹头就走,扔下一句:“茶水桌上有,我给你们添壶热水。” 平头男人一如既往的缄默,只是无意间看向李阎的眼光多了几分忌惮。 说来也是怪事,就是那天在音像店见过李阎,平头男人当晚就做了一个怪梦,自己站在音像店门口朝沙发上坐着的李阎悍然出手,过程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最后眼前一黑之前,朝自己太阳穴踢来的那撼如雷霆的一脚和男人桀骜凶戾的神色…… “小地方没什么好吃的,见笑了。” 李阎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笑容温和。 镇上的馆子还是有几家的,这家就算不错,可说是请雷晶的馆子,多少有点跌份。 “啊?我觉得挺好的,不过我节食,这又都是荤菜,师哥你可得多吃点。” “好。我一定。” 李阎哈哈一笑,今时不同往日,那时节的他是枯冢中待死的病虎,此刻却是入海的猛龙,虽然他打心眼里不愿意掺和国术协会狗屁倒灶的烂事,雷晶这个女人的城府脾性也不太合李阎的眼光,但是诸葛亮也才让刘备请了三次,本来也是举手之劳,雷晶的心意很足,何况还有老头子的一份情面在。李阎也说不太出拒绝的话来。 雷晶敲了敲拇指,又说道:“师兄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朋友介绍的中医,有起色。” “真的,中医,这……能行么?” 雷晶惊喜的样子不像包装,没什么杂质。 “如果你说的上次的事,我想我可以替你想想办法。” 李阎说话很直接。 雷晶眼前一亮,又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其实上次之后,我也不太想再叨唠师哥,这次我来,是因为我联系了nmdp(世界第一骨髓库,位于美国)的朋友,人已经到了北京,想让师哥过去试一试,另一方面……” 顿了顿,雷晶接着说:“我找到了一位北方的国术师傅,想让师哥看一看水准如何。当然,师哥您愿意帮忙,是最好不过。” “行,没问题。” 李阎想想也是,自己摆明患病,即使愿意帮忙,雷晶也不一定放心。 说起来人家尽心尽力给自己联系美国方面的骨髓库,这份人情不可谓不大,做事情这么周到又让人舒服,李阎实在没什么可挑理的。 门一开,馆子里下菜的姑娘一手端一个盘子走了进来。 大拌菜,水煮鱼,干煸鱿鱼丝,京酱肉丝。 色泽浓厚,量大份足。 “谁啊,北方武术圈子就这么大,你说出来,有水平的我多少应该听过一点名头。” 李阎招呼着两人动筷子。 雷晶从包里抽出一张相片递给李阎。 照片上是一个是十八九岁的少年,皮肤白皙,面容俊美,双眼狭长,薄嘴唇,显得有些阴沉。 李阎噗嗤一笑。 “师兄,是不是年轻了点。” 雷晶显得有点不放心。 “师妹……” “啊?” “你这波稳了。” …… 等李阎回到家门口,天已经快黑了,他拎着两个饭盒站在台阶前头,好一会儿才哑然失笑。 他推门往里走,院子里架子上的杆子摆放的井井有条,水缸蓄满了水,晾衣架上是洗干净的汗衫,窗沿上厚厚的尘土也被擦得干干净净,客厅灯大亮,地上的瓷砖锃光瓦亮。 摄山女坐在沙发上,手指轻轻地剥开青果壳,茶色果冻似的皮蛋颤巍巍的,一点点消失在女人的嘴里。 “那个,没吃呢。” 李阎把饭盒放在茶几上,两人四目相对。 “……” 女人一语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李阎,眸子的底色没有丝毫涟漪。 第七章 虎挑 “将军,你不是明人。” 摄山女穿着李阎的蓝色衬衫,下面换了黑色的九分裤,因为不太合身,两只蓝色的衣袖耷拉出一块,裤角则露出脚裸,让这个初见时柔美郁馥的妇人显得干净清丽。 只能说衣服的搭配对女人来说是本能。 “严格来说的确不是。” 李阎手背把饭盒推到摄山女面前。 他摸不准这名号称百余年未曾踏出过摄山半步的野神实力究竟如何,当初荒屋中初见摄山女,惊鸿一瞥也看不出她的伪装,龙虎气强化以后的九翅苏都和牛头旃檀也做不到这一点。 可这次再见到她,摄山女的表现和一般的女人无二,只是力气要大很多。不然以她刚从葫芦里出来不稳定的情绪,李阎很难安抚下来。 【摄山女,灵力枯竭的阴神】 “我有办法把你送回去,不过需要时间。” 摄山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回去……” 她认真地看着李阎:“我可以离开这个院子么?” “随时可以。” 摄山女站了起来,李阎以为她要走,心里头盘算着留下她的话,没想到她弯腰从茶几底下掏出一台巴掌大小的红色收音机。 “没声音了,一开始能响的。”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对李阎说。 “电池没电了吧。”李阎把收音机拿起来摁了摁开关。从抽屉里拿出两截电池换了上去。 沙沙的声音响了起来,内容好像是实况足球直播。 摄山女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一开始不是这个人。” 她忽然仰起脸问正在喝水的李阎。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咕啷咕啷。” 李阎一边吞咽着开水一边看着摄山女,直到把水喝干净放下茶杯,才对着女人豁然一笑。 …… 摄山女没再提别的事,关于李阎,关于太岁,甚至关于这里是哪儿,她什么都不问,只是看书,听收音机,看电视,学着用洗衣机,学着用电锅炒菜。 大多数时间她都很安静,李阎在院子里练习枪术和剑术,她有时候在旁边看,有时候自己听收音机,李阎给他买了一部蓝米六手机,她又学着上网。只是细节李阎就不关心了。 院子里多出一个女人,这其实没有李阎一开始想象的那么糟糕,在摄山女面前,李阎没有秘密必须遮掩,宅子够大,摄山女也不需要入眠,进食是兴趣,男女共处的尴尬事儿一概没有。 而自从有了一个细心的女人照料,李阎觉得自己懒了很多。 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周围多了些闲话,好像是从摄山女常去的菜市场流传开的。 李阎本就无意遮掩她的存在,甚至这两天在联系熟人想给摄山女办张身份证。 两周之后的下午,盖着浮土的大院中央。 劲道贯透李阎流水一般的肌肉,发出一声脆响,白金色的枪头像是抖开须发的猛虎高扑涧水,铮地铁声不知从何而起,经久不绝…… 在李阎视网膜前的那行观想的列表中,【睚眦挑杀】已经灰暗下去,这代表着李阎已经对这一技能体悟已经到达上限。 成了! 不过李阎能感觉得到,自己体悟出的这记挑扎枪技和宋懿的风格截然不同。 睚眦挑杀是是宋懿多年马战厮杀练就的先手杀招,威力不俗。 而技击出身的李阎用出这一招来,其要点不是猛,而是快! 同样是先手,宋懿的睚眦挑杀讲究一击必杀,而李阎这记挑扎,却旨在打乱敌人的攻势,破开敌人空门,挑扎本身威力不大,而紧随其后,潮水一般的攻势才是杀招。 这一招,李阎命名为,虎挑。 从价值五百点的【睚眦挑杀】中领悟【虎挑】,李阎只花了三百点阎浮点数。 也许是从小热爱双截龙和拳皇的恶趣味,李阎已经迫不及待想尝试自己的“连招”。 血蘸+虎挑+鬼神八十打+血蘸伤害爆发! 不过,【四十打】,乃至【鬼神八十打】的观想则并不顺利。 李阎已经在这两个技能上投入了一千点阎浮点数,足够把两个技能都买下来,四十打的选项也已经灰暗,无法继续体悟。 进度却并不能让李阎满足,现在的他勉强可以用出本多忠胜死前那惊艳如同乍破水浆的连绵枪术,可对体力和精力消耗太大,只使用一次,李阎的太阳穴就一阵阵发疼,这让他大为不满。 就差临门一脚,李阎却不知道这一脚该往哪个方向踹出去。 李阎的练习告一段落,同时,他也确定了自己的购买事项。 归拢以下他这次点数花费,回归奖励加剩余点数共6550点,固化马术专精花费700点,强化兵器花费1000点,通用军技花费500点,五枚黄金小判,一枚黄金大判1000点, 观想技能花费1300点,购买六文金钱花费1500点,大明黑色龙旗耗费500点,还剩下50点阎浮点数。 同时,李阎把自己除了鬼神八十打以外所获得所有权限统统挂在了拍卖行上,大多数的权限竟然也都以购买价格的10%卖了出去,入账七百多点阎浮点数。 其实这也从侧面证实了李阎的想法,单打独斗的行走,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权限是没有购买需求,如果阎浮当中全是李阎这样的行走,那么购买权限的滞销是肯定的,但事实是,只要实用,购买权限在拍卖行属于热销货,李阎就看到一颗断肢再续的丹丸,单单购买权限就要两千点,而阎浮回归有花费点数治愈外伤的功能,这颗丹丸一定是给别人用。 此外三十刻的龙虎气上限,李阎花费了二十刻龙虎气画九凤神符,在下次阎浮事件之前,两个月的时间会再带给李阎十刻龙虎气,二十刻的龙虎气足够让李阎突破姑获鸟第一次峰值。 而此后的每四个月,李阎都会获得二十刻龙虎气,足够他再花一道九凤神符,也就是说,以后每两次阎浮事件,即使什么都不干,李阎都会有10%的觉醒度提升! 从不到“十都”一半的实力,到不算各种底牌,单凭姑获鸟39%觉醒度就稳稳达到“十都”,并且能保证自己平稳达到下一次69%的觉醒度峰值瓶颈,壬辰一战李阎收获之大,可见一斑。 最后,是那颗被摄山女收拾东西时候“不小心”打碎的红色酒葫芦里面,余束还留下了一块银色的金属块。 【巴雷特之扳机】 类别:阎浮信物 可以开启一次特定的阎浮事件。 你也可以献祭它让你在任何一次的阎浮事件初入身份得到提升。 备注:我有一些过去不用的小玩意留在了这颗果子里,有兴趣你可以去看看,不过,至少两次阎浮事件之内,不要去。 想着这些,李阎收了虎头大枪,走到屋里头坐在阳台上听收音机的摄山女身边。 “摄山女大人这样的称呼太生分了,你有别的名字么?” 摄山女偏过头看向一身大汗的李阎,轻轻摇头。 “你让我想想。” 摄山女掏出手机,食指戳着屏幕,好像在查字典。 李阎用手指抹去脸颊的汗水,看着盈盈盯着屏幕的摄山女,脑子杂七杂八的,倒忽然想起雨师妾的那句好自为之。 他下意识地翘了翘嘴角。 什么全体阎浮行走的怒火只是扯淡,别人不说,那位雨师妾对待李阎的态度就相当暧昧。 不过自己受到了一些资深行走的迁怒应该是不假的,而这些人,不大不小地掌握着一些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权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往前的路,是需要人自己走出来的。 收音机里适时传来男人深沉的朗诵,是尼采的的《偶像的黄昏》。 “那些杀不死我的,终将让我变得更强。” “你觉得温言怎么样?” 摄山女抬起头。 “温言?和你不太搭。” “这样啊。我喜欢侠气一点的。让我再想想……” 摄山女又低下头,认真的翻动屏幕,李阎脱口而出。 “不如叫丹娘?” 女人手指一停,眸子里折映的满是夕阳的华彩。 “好啊。” 第一章 转瞬即逝的年代(二合一) “由沧州西站开往北京南站的d****号列车就要进站了,请抓紧时间检票……“ “同志,麻烦你给看看这票在哪个站口上车?这一扩建我都不认得了。” 检票员一抬头,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眼前是个大概一米八几的高瘦男子,身材匀称,穿着黑色毛衣,两颊消瘦,眼睛打过来,自己脊梁骨都一阵发麻。 有点像电影明星,像……张震。 “同志?” “啊,往右走,蓝色标2号站台。” “行,谢谢啊。” 男人往她所指的方向走去,手里头的电话压到耳朵边上,胸前挂着一枚古色铜钱烨烨生辉。 “我这正上车呢,对,我一个人。“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阎子,我怎么听村里头风言风语的,还有人说什么,你买了个媳妇回来?按理说你小子条件不错,再说咱家那片也不至于啊。” “别胡说八道的啊,没有的事。” “没有?不是你让小勇给操持办张身份证?我说你小子比我玩得开啊,这事要是让二舅知道,能抡拐杖追你三条街你信不信。诶,跟哥哥交句底,哪儿弄的?绿雀还是高句?” “小勇那张嘴你也信。” 男子左右看了两圈。接着说道。 “甭拿二姨父吓唬我,我行的正走得端,先把你自己屁股擦干净喽,咱俩往二姨夫身边一戳,他信谁你心里头没点数? 诶,你快到了昆哥家里头没有?” “快了,你也赶紧啊。行,那我先挂了,见面聊。”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 李阎把电话揣进兜里,摸了摸脖子上的六纹金钱,白线那头钢铁动车呼啸而过。 电话那头是李阎的表亲郭子建,绰号二骡。 加上张继勇,陈昆,四个人本来是发小,不过李阎少年去了广东,父亲走了以后才回北方,张继勇还好,郭子健和四人里头最为年长的陈昆已经快有五六年没见过面。 过了明晚十二点,就是又两个月过去,也就是说,李阎会面对第三次阎浮事件。 眼下是淡季,车厢里没什么人,李阎找了个位置坐下,大拇指触了触金钱。低声道:“可以了。” 一抬头,摄山女,不,丹娘就坐在对面。 “将军,你好像很焦虑。” “叫我李阎就行。” 李阎揉了揉脸,又说道:“这么明显么?” 丹娘点了点头。 “今天见过了一帮老友,报过平安,我又要再去一次。” “去明国么?” “不是,是别的地方,也很危险。” “带着我?” “不一定。” 李阎犹豫了一会儿:“如果你想,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但是不用呆在我身边,你学东西很快,阴体也和常人没有太大区别。现在的你靠自己也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丹娘伸出手指,点在了李阎胸前的铜钱上。 “你之前没有这个东西。” “嗯。” “是为了我准备的?” “也不算。” “明明不想我走,为什么还说这种话呢。” “怕你不高兴。” “将军,啊,李阎。” 丹娘挽起脸颊的头发,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李阎,嘴角一翘。 “我想,你心里有一位姑娘。” 李阎眼神一动,笑着点了点头。 “是吧。不过,我能不能活着再见到她就不一定了。” 车窗外掠过一列辘辘而过的铁皮动车。阳光披散在两人身上。 “如果要去别的地方打仗,我多少能帮上你的忙。” “……谢谢。”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两个月转瞬即逝。至于李阎与几名发小的见面,我就不水了,等以后张道静出场再重点描写。 …… “行走大人,你即将开启阎浮事件!” “姑获鸟的血蘸获得永久性强化,请进入事件之后查看。” …… 里九外七皇城四,九门八典一口钟 城墙,胡同,鼓楼,戏园子,大鼓,旗袍下的白腿。 工厂,化学烟雾,画圈的通红拆字,军大衣和自制的铁环。 便宜坊的鸭子,东兴楼的狮子头,金生隆的爆肚、 脏辫儿,吉他,摩托引擎,树村扎堆的青年们。 转瞬即逝的年代,转瞬即逝的故事。 流转千年的物貌,终将在午夜沸腾! 放聪明点,阎浮行走。 李阎睁开眼睛,他身上穿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蓝色工人服装,转身看向周围。 迷蒙的夜色下,泊油路,电线杆,眼前高低错落的红砖黑房檐,远方高高耸立的烟囱喷出浓郁的橘红色烟雾,带着一股子朋克式迷幻风情,滚滚的浓烟在李阎不可思议的眼光当中,勾勒出字迹来。 【此次阎浮内容为自由猎杀。共下放一百六十四位阎浮行走。】 【任意阎浮行走死亡时,所有行走将获得通报】 【在任何情况下杀死阎浮行走都有20%的可能获取他身上的传承。】 【每名行走将在午夜十一点三十分收到阎浮派发的信息。】 【信息内容为指定地点,限定时间以及一名行走的粗略信息。】 【每名行走必须在十二点之前到达指定地点,超时者将被扣除5000点阎浮点数和所有传承的10%觉醒度。】 【在限定时间内杀死内容中指定的行走,将百分之百获得其身上的阎浮传承。】 【回归条件:杀死六名以上的阎浮行走】 李阎的视网膜边上有一个红色的时间标志。 11点59分 降临的时间在十一点三十分以后,也就是说有差不多一天的时间作为缓冲。 李阎心里盘算着。 “燕都?是别的果实里北京城的叫法么?” 李阎抬起头,远处那颗高大的烟囱他不认得,可眼前的玩意儿他可看着眼熟。 四柱三间七楼,歇山顶,金紫绿琉璃瓦剪边儿,券洞往上雕着各色精美饰件,红柱蓝底上书永延帝祚四个大字。 夜已经很深了,路灯还亮着,胡同口一个红艳艳的“拆”字分外的醒目,李阎的耳边传来犬吠和孩子哭闹的呻声音,有缝纫机的踩动,有远方工厂的轰鸣,有小两口咬耳朵的私语。 一阵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响起来,李阎打眼一瞧,是个浓眉大眼的中年人,头顶着解放帽,就是赵本山表演时候带着那种,胳膊上还带着袖套。 李阎一招手,男人脚板踩地,车轮拖了两三米,正停在李阎面前。一开口李阎还挺亲切。 “哎,小同志。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家?” ”叔,给你打听个事儿。这附近有不要身份证的旅馆没有?” 李阎摸着兜里还有半盒“大联合”香烟,顺手给男人递了过去,男人也没客气,抽出裤兜里的打火机,没想到把兜里两张纸币带了出来。 李阎看这两张钱很陌生,也不像是自己那个年代的旧币,男人在车上。李阎便顺势弯腰要替他捡起来。 “谢谢啊,小同志。” “嗨,没事。” 李阎眼前的红色的时间标志一跳,从十一点五十九分了十二点整。 万籁俱寂…… “蹭!” 李阎脚踝爆发出让人瞠目惊舌的速度,至少后跃了四五米的距离。 他手里捏着两只蓝色的纸币,豁然抬头,眼前的中年男人竟然不翼而飞! “叮铃~叮铃~” 款式老旧的自行车还矗立在原地,黑色的车铃在空寂的街上回响,和路灯下昏黄色的光晕一圈圈的扩散开来,显得有点诡异。 【天津红旗自行车(夜)】 威胁程度:淡红色 李阎噗嗤笑出了声,一辆对自己有威胁的自行车,听上去还有点喜感。 “你的钩星状态加成被削弱至200%!” “你的判金类物品无法使用!” “你的状态【凶!】被压制!” 李阎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回头看向身后的东岳牌楼。 【东岳牌楼(夜)】 对范围内所有判定属性为“恶”的物品或能力进行镇压! 范围内所有(夜)属性生物不能对午夜里未陷入沉睡的血肉生物造成伤害。 脱离东岳牌楼范围即可免除影响。 三道高大的牌楼依旧耸立,只是夜中平添几分冷峻。 ”叮铃……“ 那老旧的自行车自顾自地拐了个弯,奔着李阎的反方向离开了。 李阎沉吟片刻,脱下相对臃肿的工人服,翻起白色衬衫的袖子,迈步离开牌楼的范围。 毫无疑问,对于普通人来说,待在东岳牌楼的范围底下才是安全的,可李阎这次却不是来玩寂静岭的求生游戏,而是和自己同样的行走相互搏杀的。 牌楼对【姑获鸟之灵】将近百分之五十的能力压制,这让李阎不能接受。 琢磨起事件内容里头有一条,让阎浮行走到指定地点决斗,这条规则只怕比想象之中棘手很多。 转了足足两条街,低矮的电线杆,杂货铺,胡同,鼓楼,红砖青瓦,带着浓郁的老北京风格,只是没有人声,远处工厂的烟囱还在冒着红色烟雾,李阎也再没碰上诸如东岳牌楼这样的特殊地域。 感觉上,虽然诡异,但是不太危险的样子…… ”隔哈,隔哈哈哈……“ 正想着,一颗黑咕隆咚的皮球朝着李阎的方向滚了过来,身后踉踉跄跄,追着一个摇手晃脚的小男孩,球和男孩的都覆盖在阴影当中,路灯下的影子拉的扭曲又漫长。 “隔哈,隔哈哈哈……” 男孩的跑动姿势非常滑稽,像是跨步似的前后跳动,两只竖着的胳膊曲折成z形,五根纤细的手指死命往外伸着。 “隔哈哈哈哈……” 小男孩最终暴露在路灯下面,血迹斑斑的黄色儿童衬衫,胸口还印章着一只鸭子。男孩的眼皮被割掉,眼睛足足覆盖了半张脸,沾着血丝的鼓膜颤动,像是两颗死白色的咸鸭蛋! 李阎面无表情,耳边传来一个金属摩擦似的干哑的声音。 “一名阎浮行走已经死亡。” “皮球”滚动着撞在李阎的皮鞋边上,黑糊糊的头发,脸惨白惨白的,深陷的眼球有一颗在男孩的不断踢动中掉出眼眶。血肉模糊的嘴唇开合。 毫无疑问,这是一颗女人的头颅。 “哥。隔哈哈哈哈,教,我踢球啊……” 小男孩冲李阎仰着手臂。 李阎默然,然后伸出一只脚慢慢地踩在女人不断张合的脸上,用力踩下。 “噗嗤……” 红色白的迸溅成一大滩,半明半暗的光下,李阎的牙齿森白! “小兔崽子,还踢球?” …… 故宫 “一名阎浮行走已经死亡。” 男子脸色难看地看着周围的朱墙绿瓦,又一次低头看向水井。 树枝,房檐,惨白而慌张的人脸。 的确不是我的脸…… 那名男子点燃一根香烟,水井中的人脸却直勾勾地盯着男子。 男子吐出一口烟圈。 “看个屁啊!” 水花迸溅,那张人脸猛地冲了出来! …… 双和盛五星啤酒厂糖芽房遗址。 “我以前喝过最鲜的啤酒是泰山原浆,不过今天我改变主意了。“ 男人握杯的手指骨节宽大,和啤酒厂里头带着红星军帽的老人背对背坐着。 “伯,这酒还有没有?” “有,我给你拿去。” 老人颤巍巍地起身,每一步都会带起好大的尘土。 “一名阎浮行走已经死亡。” 厂房里的设备早就朽坏的不成样子,一只老鼠撞破蜘蛛网,盘着小腿跑得飞快。 “谢了,伯,那咱们……” 闪电划过天际,照亮男人的青冉冉的下巴。 “喝完再打。” …… 东直门大街北新桥古井 “小姑娘,龙王爷发大水了,快走,我拖住它……” 女孩一伸手,一柄长有两米多的龙纹关刀被她握在手里,她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他看上去也就是十五六岁,初中生左右,个头还不到关刀的三分之二。 眼前的水井里头浑浊的黄色水泥不断翻涌,水井中延伸出一条长满红色铁锈的宽大铁链被崩的笔直,衣衫褴褛,虎背熊腰的男子声音颤抖着拉动锁链,浑身上下肌肉凸起,和锁链僵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女孩沉吟着想离开,一转身,却发现自己面前还是那口水井,那个男人,还是那句话。 “小姑娘,龙王爷发大水了,快走,我拖住它……” 女人阴着脸再次转身。 “小姑娘,龙王爷发大水了……” 女孩想了想,把龙纹关刀一收,走到汗流浃背的男人身边。细嫩的巴掌握住锁链。 “大叔,一把年纪连条铁链子都拉不上来,你回家吃屎吧。滚开。” 比锁链粗不了多少的小胳膊一仰,铁链划楞划楞快速抽动,一道闪电劈过红色烟雾,清亮的龙啸响彻云霄。 …… 双和盛五星啤酒厂糖芽房 东直门大街北新桥古井 朝内81号胡同 西四北大街护国双关帝庙民居 还不止这些…… 红色烟雾烧灼夜幕,寂静的燕都城里不时有厉啸声传来。 第二章 沸腾的午夜 昏暗的路灯忽明忽暗。 两道影子相面而立。 一个是面容血腥狰狞,血迹斑斑的恐怖男孩。 一个是肩膀上披着蓝色工人服,外翻袖领直到手肘的青年男人。 李阎脚尖蹬地,踩碎头颅留下一地碎肉骨茬儿的右脚拔起满地红丝…… “嗯?” 发觉抬不起脚,李阎一低头,一道劲风扑面,圆滚滚的带着瓜皮帽子,双眼紧闭,灰色的山羊胡子,竟然又是一颗人头! 李阎歪头躲过,可飞至李阎耳朵边上的老人头颅忽然睁眼,然后猛地炸开了! 【人头鬼】 威胁度:浅红色 眼看着泼洒的黑色血液带着七零八落的血肉就要飞溅出去,李阎一甩身上蓝色的工人服装,硬生生把炸的稀烂的头颅裹住,然后连带衣服一起甩了过去。 裹着人头的上衣撞上一颗肥痴光头,双双炸开,后面七八道圆滚滚的黑色飞影朝着李阎而来! 李阎尝试着拔起脚面,湿腻的吧唧吧唧声音响了半天,可还是扯不断地上的红丝。 而一颗又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上咸腥的血腥味已经逼近! 李阎一抬头,一颗秀气却双眼泛血的头颅几乎和自己鼻尖相撞! “嗤~” 几颗人头咕噜咕噜滚在地上,长长的血红拔丝被扯断,满身血渍的小男孩让人后背发凉的双眼睁着,可那个工人青年确实不见了。小男孩茫然地左右环顾,视线忽然一矮,周围的景物飞速的拔高。 那双眼白外凸的眼睛最后看到的,是儿童衬衫上一只被血迹糊住的鸭子…… 人头落地。 李阎垂下环龙,任由黑褐色的鲜血从剑刃滑落。 连续观想了十几天的【鬼神八十打】,李阎出手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一个飞人的地步,只是普普通通的纵越挥斩,在他用来简直如同撕扯乌云的惊鸿闪电。 他用长剑拨弄着倒地的尸身,看上去这头似人似鬼的东西头颅被砍断,像是死了,可这种事情谁说的准呢? 李阎压下着自己碎尸的想法,抽身离开。 其它阎浮行走才是这颗果实的重头戏,这些东西只是调剂。又不会掉钥匙,干嘛死缠烂打。 李阎的影子慢慢远去,路灯下首级分离的男孩歪斜躺着,那张白色粘膜占据半张脸蛋的鸭蛋眼睛大弧度地转动一圈。 脖腔上一阵黑糊糊的东西涌动,男孩膝盖杵地,立了起来,一脚踢开自己的头。 “隔哈哈哈哈……” 男孩摇手晃脚的,踢动着脚下的人头,朝李阎相反的方向跑去。 …… “强度其实不是很高,抛出的人头可能有古怪,大概是腐蚀或者毒,但是自身脆弱。大概和普通倭人士兵差不多。甚至还要差一点。” 对了,十都”的权限之中有一条权限自己还没有用过。 李阎一拍脑门。 【世界观获取】 无需探索,即获得全体阎浮行走的基础探索笔记。并可以通过花费阎浮点数,获取一些价值较高的探索笔记内容。 姓名:李阎 代行:无 完成阎浮事件:3 所记录的阎浮果实: 茱蒂 余束 神·甲子九百八十四(阎浮事件进行中) 让我看看,这座燕都城到底有什么古怪。 清脆的翻动声音响起来,枯黑的竹简在他眼前缓缓打开。 “挺惊悚的,十二点一到,点支烟的功夫,工厂里头所有工人都不见了,第二天六点机器一响,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匿名 “你那算个屁,老子敲大背呢,眨个眼的功夫人找不见了。” ——匿名 “消失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我们。以十二点为界限,我们踏入的是两个世界。” ——匿名 “很多地方虽然邪,但也不会死缠烂打,千万被冲动。” ——匿名 “十二点以后的镇压物,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匿名 “白天无所谓,晚上找个寺庙躲一躲也能熬过去,想保命的的话,不难。就是招子要放亮点,别什么庙都往里闯……” ——魁 行走请注意。 耗费一百点阎浮点数获得高级备忘记录【燕都城所有镇压物地点及其属性,附带燕都地图一份】 记录人:魁 如果阎浮事件的内容是自由猎杀,那这笔钱怕是非花不可了,毕竟,对这个世界多一份了解,就多一分战胜敌人的把握。如无必要,像是东岳牌楼这样的存在,李阎还是躲远点。 “你耗费了一百点阎浮点数。你获得了魁的记录。” 李阎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繁琐的地图,错列的墨盒子似的,其中标记着无数的红点。 ”按照地图的说法,我这里是……“ 他此刻走在歪七扭八的胡同里,灰色墙檐一眼望不到头。 胡同拐角,两道贴着门神的桃木门两侧挂着红色的灯笼。 廊坊头条胡同。 老旧的桃木门户嘎吱一声被吹开,李阎眼似孤狼,周身毛孔都立着,打起了十二万精神,望向门洞。 悠悠火光往里,嗡嗡热闹声音潮水似的打在李阎脸上,门户往里不知道多少人摩肩接踵。 瓜子落花生山里红薄皮核桃,叫卖声音抑扬顿挫。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门里依旧喧闹,但是什么都发生。两道红色灯笼的烛火明亮,没半点怕人的事情发生。 那些人看不见李阎似的,李阎也没有靠近的打算,正要迈步离开,眉毛却是一凉,李阎几乎是凭借本能一扭腰,一阵灼热滑腻的触感擦着李阎的额头划了过去。 “砰~”“叮~” 前一声是砸进石头台阶上,碎片蹦跶地到处都是,后者却是被李阎劈飞出去。 “草!” 胡同拐角有人怒骂一句,翻身要跑。 李阎手腕一阵钻心的痛楚,心里戾气大作。手里提着环龙剑径直碰了上去。 漆黑的夜下,从门里窜出来的热闹叫卖和灯火摇曳。 短促又杂乱的脚步声音,被带起来的红色灯笼四下摇晃,踩碎的青苔点子,被撞飞的草筐,凌乱的瓦片,闷哼,怒喝,陡然的剑光,一闪就熄灭的火星,最终是一声惨叫。 那人的手枪被环龙剑劈碎,弹簧,枪托,子弹洒了一地,两颗手指也被斩断。 “死!” 李阎这一剑拦腰砍下,却砍出一身水花。那人的衣服软塌塌的落在地上,一阵黑色水流一溜烟顺着水渠流走了。 “切!” 李阎脸上凶性收敛,一颗红灯笼这才不紧不慢地砸在地上,是二人刚才短兵相接,不小心砍断了灯笼的悬绳。 喧闹的叫卖声音顿时一收…… 门内老老少少,一个个都扭着脖子瞪着门外,脸色煞白。 李阎只瞥了一眼,想也不想抹头就跑。 第三章 魁与遭遇 李阎跨出没两步,忽然一个纵越往后,然后停在原地,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 “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离这道门越来越近。” 李阎心中暗暗头疼。 宅门里头,男女老少盯着李阎,一张张画过死人妆的脸面无表情。 李阎不动,那门却往越来越近。好像一张怪异的嘴巴朝李阎扑过来。 李阎也不慌乱,抽手放回环龙宝剑,迈步往门里走边走去。 跨过台阶,里头别有一翻天地。 三层小楼,红漆柱子,黄蓝色雕梁,画着铜钱和宝塔,室外用的竟然是炽亮的灯泡,李阎一偏头,墙上还挂着白色的空调室外箱。 往前看是几条两人肩宽的窄胡同,窗户前头的塑料招牌上写着复印两个大字。楼上楼下都是人,一个个伸着脖子瞅着李阎。 【阴市】 “兄弟,打坏人家的东西,招呼都不打就想走,不太合适吧?” 说话那人头戴瓜皮帽子,披白毛巾,脖子上挂着一长条盒子,里面摆着各色的香烟。怎么看也不像解放后的打扮。 他越出人群,表情似笑非笑,脸上的粉底簌簌而落。 李阎的目光闪了闪,把刚开始捡起来的两张蓝色纸币递了过去。 “不好意思啊,你看这够不够?” 卖烟的看也不看:“我们不收阳钱。” 李阎把手一放,手里的钞票揉得很皱。 “那你说,这事怎么解决?” “阴市儿有阴市儿的规矩,您拿不出钱可也行,得留下点东西抵债。” 瓜皮帽子笑意盈盈。 “什么东西?” “这胳膊大腿,心肝脾胃……”卖烟人看李阎眼露杀气,话头一转。 “我估计你是不大乐意,我替大伙做个主。” 他一伸手。 “把剑留下。” “……那我要是不留呢?” 李阎皮笑肉不笑,打量着周围涌上来的看客和小贩。 那卖烟人一仰手叫退众人,冲着李阎咧嘴一笑,牙口森森放光。 “头条胡同这地界,在燕都城里不大不小有是个名号,多少年没人坏过规矩,兄弟你可想好喽,我要是没猜错,咱们可得打一段时间的交道。” 李阎想了一会儿,卖烟人也不催促。 “剑我不能给,不过……” 李阎伸手掏出一枚黄金小判出来。 “这玩意能抵多少?” 卖烟人拿眼一瞥,不不动声色地回答:“富裕。” “东西你拿走,不过有句话我得说前头,我只出我那份。” 李阎指了指门外。 “刚才那人,我管不着。” “得嘞。” 卖烟人把判金接过来,一挑大拇指。 “局气!这里好东西不少,兄弟你随便看。” “不着急,回头再说。” 李阎转身要走,抬手接住飞过来的物事儿。 一盒皱巴巴的香烟,上面画着旗袍女人。 “我帽子张不占人便宜,请你的。” 【小金鼠香烟】 类别:消耗品 品质:精良 售价:一大块活人肉。 吸食后增加极小幅度的跳跃力,与传承状态相乘计算。 李阎心头一动,倒真动了逛一逛这阴市的念头。只是他今晚得抓紧时间,现在是真顾不上了。 “多谢。” 说完转身出门口,顺顺当当地走了出去。 身后两道门扉啪地合拢,一丝光也没有透出来。胡同寂静幽暗,冷得没有一丝人味。 …… 东城区安定门内,国子监。 元明清三代华夏最高学府。 “有点让人头疼。” 说话的男人带着金丝眼镜,手上套着指虎,给人一种清秀又凶悍的怪异感觉。 几人站在明黄色琉璃瓦屋顶的广业堂外面,与屋里头的眼镜男人遥遥相望。 广业堂是国子监六堂之一,是讲直们给监生授业的地方。此刻眼镜男人就坐在讲案下面,眼神纠结。 “云虎,不然我们等等你吧,机会难得啊。” 被人叫做云虎的男子看了一眼堂前高冠博带的虚影。 他曾经经历过一次内容与明清科举制度息息相关的阎浮事件,肩负的传承又是“魁”,一颗主文章兴衰的星宿。 眼下国子监这个“老直讲”的阴魂,是自己突破峰值,甚至升华传承的关键。 可他想了想,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过些日子再来吧,今晚很关键,不能浪费时间。” “可是……” “一百六十四个阎浮行走,即使是在“对决”之外杀死对手,也有20%的几率入手其传承。” 男子打断了同伴的话。 “不是每一个行走都会积极面对阎浮事件,很多人会选择依靠“同行者”苟且过关。毕竟性命是自己的,凭借传承的特殊能力,只要带点脑子,任何一名行走都可以在现实过得很舒服。没必要拼死拼活。” 他看向屋子外面的男男女女,站起了身。 “所以这一百多人里面,有太多实力和意志几乎为零的草包滥竽充数,别说行走之间的逃杀,连午夜这一关也未必过得去,可是杀死他们,却能获得实打实的阎浮传承!包括那些位格极为靠前的强力传承都有可能拿到手,运气好的话,单凭猎杀这些人,就足以获得三四次阎浮事件都拿不到的高收益。这是事件里任何奇遇也比不上的.” “最多三天,这些草包就会死绝,到时候剩下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没什么比清理他们更重要。所以,出发吧。” 男人刚要动身,他在外面的同伴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既然是先挑软柿子捏,也没必要非得带上你吧。” 那人走了出来。是个带着鸭舌帽的女孩。 “你留在这儿,我们去收拾那些人。” “我不放心。”男人断然拒绝。 鸭舌帽女孩显然没有退缩的打算,与男人对视了一会儿。 “……好吧。” 男人皱着眉毛,摘下金丝眼镜,用衬衫下摆擦拭着。 “注意安全,先挑落单的杀。” …… “阿嚏——” 只剩下一件白色衬衫的李阎拿出史密斯的风衣给自己套上,从口袋里抽出胡萝卜大嚼特嚼。 “这风挺冷啊。” 李阎正念叨着,右手边的五金店里走出一个人来,嘴里叼着香烟,手中拿一把细脊菜刀。 两人同时注意到了对方。 气氛一时凝固,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只有嘎嘣嘎嘣嚼胡萝卜的声音。 男人把燃尽的烟头扔到地上,又点上一根,牙齿咬着烟屁股嘬了一大口。 “铛!“ 手上菜刀和环龙剑撞在一起,令人齿酸的绞动着。 两人的鼻尖挨着,一个叼着烟卷,一个嚼着胡萝卜,好像都不太认真的样子。 “呼!” “噗!” 男人一大口香烟喷到李阎脸上,自己也被迎面的胡萝卜碎渣喷了一脸。 菜刀刀刃擦着剑脊分离。 “真他妈脏啊……” 两人同时骂道。 第四章 食技·蓑衣花刀! 抽烟男人蹬蹬后退,环龙得理不饶人,他细脊菜刀刚刚抽回来,长剑已经贴近他的面门。 “这么快,羽类?” 兵器格挡的速度本来就比挥劈要快,何况菜刀的分量比环龙轻上不少,男人的菜刀勉强缠上环龙剑刃,不料猛突而来的环龙却一个翻卷,正划到菜刀的刀柄下沿儿上。 “撒手!” 那人当机立断,弃刀保手。 菜刀被环龙挑到空中,再无依凭的男人眼睁睁看着长剑奔着自己下巴划过来,心中默念: “汤圆。” 长剑上挑到空中,在李阎不可思议的眼光中,那人的头颅变成了一个被划破的面团,随着环龙把面团划破,才露出里面的人脸来。 “崩爆米。” 气流从抽烟男人的脚下炸开,脚下炸开的声音让李阎也吓了一跳,没再追击,男人飞退出十余米,落地之后,鼻侧的伤痕才流出血来。 “什么玩意?” 李阎一时间有些摸不清这人的深浅。只隐隐在男人身后,看见一只羊面人身的异兽。 阎浮的提升声音缓缓的传过来。 “你直面了饕餮之力!” 饕餮,缙云氏族人,极度好食。 “你获得了一些信息。” 姓名:查小刀 天赋:厨艺79%,刀术59% 状态:食技 技能:??? 传承:饕餮之心·食技 【饕餮之心·食技】 类型:传承 品质:稀有 开启之后,所掌握的厨艺将转化为相应的战斗技能。 备注:做饭和打架毕竟是两码事,拳脚这东西该练还是要练的。 在头条胡同那名行走,和李阎之间的击斗电光石火就结束了,加上天黑,惊鸿一瞥并没有给出消息,只知道那人的传承应该和水有关。 而这次不同,两人正面交锋,李阎也看清楚了他的手段,所以也获得了这人的信息。 李阎看完一乐,这个传承有点意思啊,四凶之一的异兽,是个厨子? 当然,李阎也知道并非如此,就像自己的姑获鸟,如果“血蘸”来自于滴血偷婴的传说,那么“天帝少女“”昼伏夜飞”这样的描述在自己身上并没有体现。 同样的道理,对方身上的“食技”,也不能代表所有“饕餮”传承者都是厨师。 另一边,查小刀头皮一阵发麻。 “这人的剑术专精,高得不像话啊……” 他瞥了一眼李阎脚边的的菜刀,李阎感觉到他的目光,脚尖踩住刀面,往身后的水渠里一搓,菜刀沙沙地撞在水渠的栅栏上,发出一声脆响。 “没了。” 李阎耸了耸肩。 “兔崽子……” 查小刀摘下嘴边的烟卷,摔在地上。 “崩爆米。” 他对着李阎冲刺过来,快得目不暇接。李阎想也不想,环龙剑往前平直一刺。 “锅贴。” 嚓~ 炼芒一般爆射过来的男人在撞上环龙剑的前一刻,身子极度不可思议的一扭,胸口硬是贴着环龙剑身到了李阎眼前! 锋利的剑刃在男人的身上划出一道见血的伤口,但只划破了一层油皮,而男人的双掌左右拍向了李阎的双眼。 “磕鸡蛋。” 男人的低喝甚至传到李阎的耳朵里。 双峰贯耳嘛,瞧把你能的…… 心中冷笑的李阎右脚蹬地朝前一搓。脑门硬生生撞在了查小刀的鼻子上。血点砸在李阎的脸上,查小刀眼前一黑。 “驴打滚。” 李阎抽剑抖腕,剑刃在空中曲折三次,都划在男人的身上,只是最后贴着一次查小刀脖子的戳击空掉了。 “崩爆米。” 查小刀矮下身子穿过李阎腋下,奔着水渠边上那把菜刀冲去。 只是飞驰中眼角瞥到一抹剑光的时候,心头才掠过一丝寒意。 “他跟得上我!” 查小刀的脖子手肘后背都有深深的血痕,可速度却分毫不满,李阎自问身上添了这三道伤口,实力至少要下降三成,这也让李阎若有所思。 “本身是比较抗揍的毛类,用传承能力弥补速度的不足,思路不错。” 跃在空中的李阎沉肩刺出环龙,抓到菜刀的查小刀同样翻身挥刀。 环龙剑长驱直入,刺进男人小腹,而菜刀则被剑柄磕住。 李阎凝视着查小刀冷硬的面容,忽然,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从小臂上传来。以李阎的意志力,也忍不住痛苦嘶吼出声。 环旋的血痕从李阎的手腕蔓延的手肘,大片的血肉剥离下来,又垂在李阎的经络和骨头上,看上去凄厉无比。 食技·蓑衣花刀。 “崩爆米。” 环龙剑被气流撞歪出去,男人小腿撑地,整个人缩成一团直取李阎脖颈,眼里精疲力竭的血丝密布。 不对! 汤圆。 一层白面皮把查小刀整个包裹起来,可半点作用也不起,面皮里头传来一声闷响。 “砰~” 一层蔚蓝色的冰层透出面皮。 血蘸(九凤强化) 引爆时再次叠加30%冰冻伤害。 冰冻伤害阻止愈合,涣散气力,动作僵持。 李阎左手一抖,一张黄色符纸被他撕破,右小臂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伤势愈合。 “油炸鬼。” 一道金光从面皮里头射了出来,通体金黄色的查小刀七窍流血,却逃得飞快。 “崩爆米崩爆米崩爆米崩爆米。” 眼看着查小刀在空中几次折跃,就要逃走,李阎却没有追赶的打算。 他舔了舔牙齿,啐出牙缝里的胡萝卜残渣。 “这人的传承觉醒度不在我之下,甚至可能突破了第一次峰值,才刚开始,没必要跟这种人拼得你死我活。” 李阎走进刚刚男人走出来的五金店,把门口堵得结结实实。 “一百多个阎浮行走,不可能都是这个强度,“那些人”想算计我,应该会在以后的十二点“对决”之中做手脚,把地点安排在对我不利的镇压物。是我运气太差么,碰上的两个行走都不好太好杀。” 李阎打量着五金店里头,满地碎得拼凑不起来的零件,改锥,扳手,都被砍成几段,一辆被硬生生拆掉两个轱辘的自行车还在不停抖动,像是离了水的活鱼。 “幽灵五金店啊,似乎被他莽过了。” 李阎扯出桌边的凳子,一开始那凳子还动了一下,被李阎的眼光一扫,顿时老实下来。 李阎大马金刀的坐下,掏出吃到一半的胡萝卜,嘎吱嘎吱啃了起来,似乎没有继续探索下去的打算。 两道焊死的铁架子上下有大概六七道夹层,上面摆着装各色零件的盒子,塑胶手套,铁环,曲柄,钳子什么的。而在李阎脚下的夹层里,却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他不会发现的,刚才那个男人就没有发现…… 我的酥骨术有76%的水准,谁能想到这里面能藏一个人呢。 架子里的人给自己打着气,却没发现,一直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的黑色长喙鸟一直盯着她。 第五章 感化胡同 李阎的半边袖子都被鲜血浸透。他从店里找来清水和纱布给自己处理伤口和弄脏了的风衣。 水声和布帛撕扯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洞开的玻璃门咻咻的刮着冷风,藏在夹层里的她的手心和脸上却全是汗珠。 沾着泥土和血渍的皮鞋就离她的下巴不到十厘米,吃剩的萝卜缨擦着她的脸落在地上。 女人鹌鹑似的缩成一团,手指死死掐着自己的胳膊,大气也不敢喘。 “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李阎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嚓~ 血槽晦涩如同一条黑线的环龙插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几条发丝飘落下来,女人一大口唾沫吞进肚子,一时间心如死灰。 “不想憋屈地死在里头,就出来。” 李阎后退两步,身上的风衣湿漉漉的。 “呵~哈,唔……” 女人似乎忍了很久,大口的喘息着,隐隐带着哭腔。 李阎丝毫不为所动。眼神冷冷盯着一点点比两个合拢起来的脸盆也大不了多少的夹层里一点点往外挪动的女人。 她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汽工制服,上面布满黑褐色的斑点,有的是汽油,有的是血迹。 她的右手被大力折断,左腿上全是血,走路一瘸一拐的。小腹上被野兽的爪子扯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随着女人蹒跚的步子,粉红色的血沫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她眼圈通红,一边说话一边抽噎,女人的身上脏乱,还带着一股难闻的汽油味,可身材依旧姣好,红肿的眼睛和沙哑的语气让人心生怜悯。 “易地而处,你会放过我么?” ”我没杀过人,真的……“ 女人慌乱的辩解着。 “我也不喜欢杀人,很恶心,而且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去应和某些人的恶心三观似的。” 李阎耸了耸肩膀,冷不丁翻腕暴刺,环龙直奔女人脖颈戳去。 “所以我尽量动手快些,世上要真有因果报应,我一手担了便是。” 李阎心念电转,手里的剑更快。 女人看上去完全失去了反抗意志,反应却出人意料的敏捷,竟然扭腰躲过了李阎的环龙,只是肩膀上被划出一道不浅的伤口。 她往后跌去,一个趔趄撞到了两排铁架子,仰天咳出一大口血沫,反倒有一股凄厉的美感。 “羽类……” “你要我的传承,我可以给你,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 眼看跌在地上的女人连连哀求,李阎往前走了两步,长剑点在女人的脖子上。 “说出来听听?” “我的口袋里有东西。” 李阎一剑划开女人胸前的口袋,一颗黑色的围棋棋子掉了出来。 【墨石棋子】 消耗品,仅限自由猎杀模式使用。 使用花费一百点阎浮点数选择投子认负,可主动剥离自己的一项传承,使其转化为传承。 “你杀了我,只有两成可能拿到传承,放我一条性命,我保证你一定能拿到我的传承。” 李阎眯了眯眼睛,把环龙放到桌子上,转身去搀扶跌倒的铁架子,把自己整个侧身放给了女人! 女人眼神瞥到桌上的长剑,喉咙鼓动了一下。 李阎蹲下把铁架子扶正,悠悠地想:阎浮事件还要求杀死六个人,你真是让我为难…… 他背对女人好一会儿,都没有一点动静。 “可以了么……” 女人问道, “……” 李阎站了起来:“没了传承加持,你就是变回了普通人,这次阎浮事件肯定过不去,这次没有同行者的说法,杀不够六个人,你一辈子得待在这个鬼地方。” 女人沾血的嘴角挂起苦涩的笑容。 “那也比现在就死在这儿要强吧。” 李阎冷冷一笑,一开口就让女人心头暗颤。 “就冲你这句话,我不信你没杀过人。” 李阎接着又说:“传承,加上你身上所有品质在精良以上的物品,我可以不杀你。” “好~” 女人答应下来。 …… 【星纹弹饰】*3 品质精良,仅对阴体造成伤害,接触即可引爆。 【蜀绸】 品质精良,华美的绸缎。 【魔女的媚药】*8 品质精良,耗费十二个小时的寿命,换取一年时间的衰老停滞。 【风廉之发】 品质稀有,使用后随机领悟一项状态类主动技能,要求羽类传承,觉醒度40%以上。 “就这些?” “就这些。” 李阎上下打量着女人。 她的权限不到十都,这是李阎通过惊鸿一瞥确认过的,所以东西一定藏在身上。 女人穿着紧身毛衣,单薄的牛仔裤,双手环抱着肩膀,楚楚可怜。 算了…… 李阎把沾着汽油和血渍的制服丢还给女人。她伸手接住,眼神黯淡。 李阎的手里拿着一张蔚蓝色的纸张,随手一捏,就有点点蓝色光屑落下。 【传承:重明鸟之瞳·风泮】 觉醒度9%(剥离自动还原初始值) 风泮:增强持有者90%纵越,奔跑,躲闪能力,并附加45%的力气。 主动激发风泮,可在一定时间内自由分配共135%的加成方向, 加成方向包括纵越,奔跑,躲闪,力气四项。 行走大人请注意! 你可以选择用它来替换掉本身传承,替换后重明鸟将继承姑获鸟的觉醒度,并在其基础上增加7%。 血蘸(九凤强化)无法补偿,请行走大人慎重, 你也可以选择将其当做普通的阎浮信物进行吞噬,增加9%的觉醒度。 “很灵活,不错的传承。” 当然,李阎是不会选择替换的。 “你,你说过放过我的。“ 女人的语气有些期艾,阎浮事件中里可还是有杀死六个人这样的内容,可她实在没什么选择。 李阎把纸张收起来,双眼盯着女人的脸。 “你,答应过我的……” 李阎往前迈步,女人下意识抓起桌子上的螺丝刀。桌子上的东西被哗啦下去一大片。 “你不守信用!” 你这种人,真的不适合阎浮。 李阎这样想着,伸出右手。 “还有四个小时才天亮,你现在的模样,随便遇到什么东西都是死路一条,官莱圆的观音庙离这里只有几百米,那是守序的镇压物,我送你过去。” 女人拉风箱似的喘息声音慢慢平复,她怔怔望着李阎吗,近乎绝望的眼里全是水光。 李阎手肘架着女人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出店门口。 女人头发散乱,一瘸一拐蹬地跟着李阎往外走,走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 “谢谢。” 李阎摇头。 “是我抢了你的传承,你昏头了。” “能保住命就好,那种情况下,哪有人愿意帮我?” 女人仰着脸吸了吸鼻子,也许是长久以来压力太大,在确认李阎真的不会杀掉自己以后,她变得健谈了许多。 “我当初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只是需要钱,早知……” 温热又湿腻的血肉溅了李阎半脸半身,身边的女人扑通跪倒,胸口炸出一个头颅大小的血洞,破裂的血管抽动之余,血点四处喷溅。 李阎攥紧女人的巴掌,她仰着脸好像要说什么,嗓子里溢出大口的血来,双眼很快失去神采。然后一点点瘫软在地上。 “……” 沉默的李阎抽回手,用手背擦过脸颊,嘀咕着骂了一句什么,然后自嘲地笑出声。 风声呜咽。树叶摇摆。 四下都是桦树和红砖铺就的楼房,用厚厚的铁栅栏围着。 解放前这里有所感化学校,教育感化了很多混混青年。 所以这里的名字是,感化胡同…… “倒霉,没有……” 在路口端着轻型狙击步枪的光男说道。 “没关系,还有一个。” 几道人影前后涌现,把李阎包围起来。 为首是个鸭舌帽女孩,双眼凝视着电线杆下面的男人。 “这种情况你还笑得出?” “还好吧,其实这种情况我比较应付得来。” 李阎脸上浅笑消失,化作无尽的阴沉恶意。 “宰了你们……” 第六章 鹦鹉 鸭舌帽女人后脊骨没来由冒出一阵寒气,她嘴唇轻轻动了一声。比针掉在地上也响不了多少。 可是该听到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人不简单,开火,配合秃子的消音狙击枪,速战速决,在引来那些怪物之前解决战斗。” 李阎的拳头撞进楼房底下铁皮和木板搭出来的小棚,扯出里头的铁皮和水泥板埋在自己身上。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距离李阎不远的桦树上和街尾同时响起耀眼的火舌,黄澄澄的子弹叮当乱响。 光头男人抓住机会,歪头瞄准扣动扳机一气呵成。 子弹沉闷地射出枪膛,嗒地火花乱窜。 一地狼藉。 埋在浓密树叶后面的墨镜男人啐出一口唾沫,冷笑道:“臭傻逼。” 那些破烂玩意挡不住子弹,死了。 矛尖搭在千疮百孔的铁皮上,发出铛的一声。 黑色矛芒挑穿铁皮,胳膊一甩朝街尾的阴暗处扔去,皮衣男人翻滚着冲出阴影,飞出去的铁皮不知道撞在什么东西上面,本就龟裂不堪,这下更是直接碎成满地碎片。 皮衣男人脖子纹着骷髅头,划出一道伤口,鲜血呈现“川”字型留下来,不过很快就愈合了,他捂着脖子,往铁皮飞来的方向看去。 纯黑色的胴丸勾连成一体,身体微微向下俯着,星兜前头露出两颗红底黑纹的诡异瞳孔,皮笼手下面端着一只黑色短矛,几颗子弹嵌进皮沓里,但是没一会儿就被挤在地上。 六纹金钱,骑鬼。 骑鬼一只短矛朝桦树里头射去,墨镜男人的传承增加极高的动态视力,脖子一歪就躲过了矛尖,却没注意黑胴具下面一道影子唰地闪了出来。 “大悦,走!“鸭舌帽女人大喊一声。 树上的墨镜男人不信邪地试图扣动扳机,只觉得脚下的树枝一沉。接着就是利刃入肉的深沉恐惧。 “嗒嗒嗒~” 几枚子弹戳进李阎的胸口。而环龙剑刃从手柄式米尼米轻机枪到墨镜男的食指到中指之间劈过,一直砍到手肘部分,枪械七零八落的撞上树枝,然后落在地上。 墨镜男人的两截骨肉从中间裂开,李阎打得身子顺着惯性往前,左手穿透墨镜插进男人的眼眶,深深贯穿男人的后脑,然后往里头狠狠一搅,温热滑腻的触感伴随着男人的低咽和颤抖,大概四五个呼吸的时间,最后不再动弹。 光头和骷髅纹身男的枪口下意识冲着桦树。但是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敢开枪。 树下的骑鬼的脖子僵直转动,足具前踏,黑色流水似的朝街尾的骷髅纹身男冲了过去。 “很遗憾,你没有获得其传承。” 李阎拔出左手,带出黏糊糊的血丝来。眼神穿透疏漏的叶间,盯住鸭舌帽女人。 鸭舌帽子脸色铁青,把帽子扔在地上,心中不乏恼悔。 “点子硬,走。” 光头一愣,不可置信地怪叫出来:“你开玩笑吧,大悦怎么办?” “死了~” 女人冷冷说道:“等云虎完事再说,现在硬拼,我们得再折几个。” 光头男人的脸庞涨得通红,哪里肯罢休。 树叶娑动,李阎收回环龙到空间里,脚面压紧树枝,穿过浓密叶团俯冲向光头和女人。 光头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抬手瞄准扣动扳机,李阎空中无处借力,没有躲避的余地。 mk12轻型狙击步枪,在美军军备里面评价不高,因为距离短威力小被人诟病。 射程短,巷战里头不算太大缺点,威力小,五百米内就是最抗揍的毛类传承行走也像脆弱的西红柿。 枪支这东西,对果实有要求,需求评价高,购买上限极低,但是便宜,威力大。 传承这东西,在前期保命足够,杀伤力不足,想完成事件,枪支就显得弥足珍贵。一枚子弹的杀伤力不是在开始只提供一些体能和素质提升的传承可以比拟的。 李阎的血蘸已经是罕见的杀伤性技能,但同样需要之前造成大量伤害,而且使用枪支的时候无效。 通过枪械火力压制,在“十都”以下的阎浮行走当中几乎无往不利。 打中就得死。 灼红的子弹嗒地射出枪膛,钻进李阎的眉心。 死了! 光头心中怒吼。 李阎的头往后一仰。 “不对。” 女人脚尖向后跳跃,然而已经来不及,一道白金色的炼芒从李阎手中爆射而出,足足有三米之长,虎口吞刃撞在光头的脸上,血肉脑浆迸裂飞溅。 “很遗憾,你没有获得其传承。” 【高良那的救命毫毛】 抵挡一次致命伤害。 李阎在空中的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冲,扬臂右挑枪杆,吞刃自上而下划过女人的胳膊和小腹,绽出一道翻涌的血浪。 右脚落地,一声脆响从李阎骨骼中响起。双手托枪杆,枪头向上如猛虎扑涧。 虎挑! 枪杆挑着女人双脚离地,李阎朝前发力戳刺,白金色枪头撞破女人的胸口,从后背透了出来。 血珠沿着枪杆洒落,宛如大小红色珠帘。 女人的手掌握住枪杆,李阎的枪头已经绞碎了她的心脏,可女人的一时半会还没有死掉。 黑红色的鲜血在她身下流成一大滩。她咬着牙齿与李阎对视,神色颇为不甘心, 印记空间。 “十都”……真是怪物。 “牟~” 李阎心头一跳,难以形容的悸动逼迫他双手放开枪杆向后退,可于事无补。 “你受到传承”鹦鹉”的诅咒,你的技能格中所有技能在十五天的无法使用。“ 无法使用的技能包括【惊鸿一瞥】,【九凤神符】,【杀气冲击】。 倒霉! 李阎暗自骂了一句。 “你获得了传承:鹦鹉之喙·巫语。” 街尾。 黑色骑鬼和拿着匕首的骷髅纹身男缠斗不休,隐隐还占了上风。 “小武,快走!去找云虎。” 骷髅纹身男一怔,余光透过骑鬼,李阎抖落长枪,身后倒伏着两人。 鸭舌帽女人的瞳孔逐渐失去身材,血泊浸过她的鼻梁。 纹身男拳头咯咯作响,腋下夹住骑鬼的短矛,匕首发狠插进骑鬼的星兜,一脚蹬开骑鬼,转身就跑。 在一波短促的乱战当中,李阎的“惊鸿一瞥”一直开着,早在李阎还没有传承在身的时候,他就自信能凭借【惊鸿一瞥】的“肌肉观察”八步之内直面热武器。 可此刻的李阎处于血蘸冷却状态,并没有钩星状态在身。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踩上了树枝,站在墨镜男人面前却还是中了几发流弹的原因。 而随后的跳跃,反杀,更是失去【钩星】的李阎行险的不得已之举。只是拼一个出其不意而已,也损失了【救命毫毛】这颗可以说至关重要的道具。 李阎脸色阴沉着迈步,一口气没提上来,沸油般的老血涌到胸嗓子眼,被他轻轻吐掉。 李阎胸口埋着三发子弹,一枚嵌进肺叶,姑获鸟传承对李阎的体质和恢复力提升不多,在字面上也没有显示。 这点伤对毛类传承不痛不痒,对羽类的李阎来说已经影响战斗力了。 救命毫毛也没了,至关重要的【钩星】经过强化以后也要四个小时才能恢复,技能栏技能全部被封,理智地讲,不宜再战。 可惜李阎不这么想。 他不急不缓地往前走,撕开一张符纸恢复伤势,上百只苏都鸟四散开来,对纹身男紧追不舍。 头一夜要拣软柿子捏,这几个就不算硬! 两枚黄金大判,甘露符的回复效果,大明黑色龙旗,龙虎气,老子还有的是底牌。 说了宰了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第七章 扫尾 【骑鬼】 召唤物(李阎) 专精:枪术83% 被动技:咒魇(动能伤害无效) 成长极限:九曜 李阎从静止不动的骑鬼身边走过,骑鬼的甲胄从头上的星兜开始,化作粘稠的黑色泥流,一溜烟儿钻进了六纹金钱的方孔之中。 几枚子弹从李阎的胸口里头被压了出来,黑红色的伤口表面的血肉挤在一起,不再流血。 脏器之间还存留着一种浸泡在滚油里的烧痛感,但是表面看上去已经没有大碍。 李阎开始走的不快,慢慢开始加速,穿街过巷,指向性十分明确。 几人爆发冲突的时候是在长椿街路段,而骷髅男专挑窄小胡同,足足几十分钟的时间,七绕八绕了几个圈子却发现甩不脱李阎! 余光瞥到身后男人紧追不舍,他扬起手里的rpk轻机枪,李阎蹭地躲到胡同后面,才发现纹身男并没有开枪,而是飞快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 “呵……” …… 距离感化胡同不远,宣武门东大街,天主教燕都主教府旧址。 夜色黑到无以复加。 街上饭馆服装店林立,最引入注目的,还是一家挂'滚石文化“招牌的店面。 店门口的漆木门脸挂着连串的彩灯,左写着音录,右面写着像制,都是红皮的条纹字。 圣女果形状的彩灯或红或绿或黄的接连亮起。 玻璃天窗上的彩色电视机里面循环着当时的“老歌”,是李宗盛的《和自己赛跑的人》。 一个发型糟糕,浓眉耷拉着的不知名中年人唱着: “我们都是和自己赛跑的人,为了更好的明天,拼命努力,前方没有终点……” 纹身男往前跑着,不时慌张回头,神色惊恐。 仓促的脚步声音由远及近,纹身男站在“滚石文化”的招牌下面,双手扶着膝盖大声喘息。 “哈~妈的!妈的!” 他两眼发红,用愤怒的喝骂生硬发泄着自己的恐惧和愤怒。 五颜六色的彩灯像是短路似的撕拉闪烁,最后只有嫣红的灯泡还亮着,映射得街上一片红蒙蒙的。 骷髅纹身男仰起脸,枪口对准在空中俯视着自己的苏都鸟,一梭子弹甩了出去,惹得苏都鸟群飞速散开。 哒哒哒哒哒哒! 子弹的的声音在寂静的长街上分外刺耳。 电视机的中年嘴里唱着,嘴角却挂着一丝嘲讽,他有气无力地拨弄着吉他,眼神却盯在了纹身男人的身上! 纹身男显然没有注意到这家店的诡异,后面那人在他看来要可怕得多。 又一道脚步声音响了起来,李阎像是夜跑似的赶了过来,嘴里叼着一根胡萝卜。 咔嚓~ 李阎咬断嘴里的胡萝卜,把黑色旗帜插在地上,斜眼看了纹身男一眼。 “不跑了?” 骷髅纹身男盯紧李阎沾着血渍的胸口,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耸了耸肩膀。 “跑不掉,不白费那个力气。” “那女人是你们的头儿?” “差不多,她男人是。” “我说不太像,毕竟是辅助类的传承。诶,你的意思是,你还有同伙。” “是啊,就在你身后。” 李阎依言往后看,骷髅纹身男先是一愣,心中涌出一阵狂喜刚想动作,李阎已经回头。 “没有啊。” “……” 电视机里头的中年人的声音悠扬:“人有时候需要,一点点打击,最常见的就是你的女友,离你而去~” 纹身男冷着脸,把手里的枪械扔到了地上。 李阎见状一声冷笑:“我今天发够慈悲了,你拿起来还死得有尊严点。” 纹身男人抿着嘴,从腰后面抽出两把锯齿匕首,嘴里说道:“【凶】附带30%子弹伤害豁免,25%加速愈合(惊鸿一瞥的观察),加上治愈的消耗品,少几枪打不死你。我用枪双手被占,你那杆大枪扫过来根本挡不住我一枪也挡不住,最后的结果就是你伤我死。“ “那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跟我玩兵器?” 李阎笑了。 “凭你没有传承状态!” 纹身男怒喝一声,蹬地蹭地往前冲: “就算你有70%,甚至80%的近战专精,没有传承状态加持,我们还是五五开!” 李阎扬手扔出一个红彤彤的物事儿,吓得他连忙往旁边翻滚。 吃剩的萝卜缨子砸在电视机前的玻璃上,屏幕里那中年正扯着嗓子唱“亲爱ndy,我的弟弟……”,被这一下子给弄楞了。 李阎扬了扬手示意他看过来。 ”我讨厌张培仁(歌中ndy),换一首。“ 中年无措地眨了眨眼睛,手不由自主地拨动吉他,调子一下子欢快起来。 “……春儿是我的女儿,是上帝给我的恩赐,我希望她快乐健康,生命中没有复杂难懂的事。” 这就好多了…… 李阎轻轻点头,眼前两道寒光直扑自己面门。 之前的惊鸿一瞥之中,这人的匕首专精只有69%,和初次见面的张明远一样…… 而他,似乎对自己的近战专精很有自信。 李阎抖腕抽出环龙剑。横格架住匕首,纹身男右手顺势往下一滑,没想到手腕正撞上李阎高抬的膝盖。 锯齿匕首脱手。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真的很强。” …… 纹身男给李阎的脸上和手臂添了两道伤口,代价是自己的脖子被环龙整个捅穿。 “很遗憾,你没有获得其传承。” 20%的几率,很好,很真实。 歌声仍在继续。 “我是一个瓦斯行老板之子,在我没有证明我有独立赚钱的本事以前,我要在家里,帮忙,送瓦斯。” 李阎捡起地上没剩下几发子弹的轻机枪,走进“滚石文化”里头,把枪往桌上一甩,坐在了空着的按摩椅上。 有环龙的【吮血】在,那两道伤口已经结痂。 他看着电视里的男人,随声和唱,声音沙哑: “我必须在每个生意清淡的午后,在新社区的电线杆上绑上电话的牌子,我必须扛着瓦斯,穿过臭水四溢的夜市……” 说起来,李阎唱得倒比电视里头那人要入味一点。 吉他声歇,男人不再唱了,而是静静地看着李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很眼生,我从没见过你。“ 他瞥了一眼外面的尸体。 “还有这个人。” 李阎整个身子埋在椅子上。 “以前没人进来过么?” “偶尔也有。” 电视机里头的男人笑着,怎么看怎么诡异。 “那些人后来怎么样?” 男人耸了耸肩膀。 “我只记得以前有个窄b来过,七年了都没出去。” “哦?他人在哪?” “他?” 男人笑得畅快。 “跟另一个窄b侃呢……” 第八章 爻 “他?跟另一个窄b侃呢。” 李阎屁股下面忽然一空,他小腿一竖,腰间发力翻身,可还是扑通一声朝里头陷了进去! 啪! 李阎的右手抓住椅子的边沿,使劲往外拔,粘稠的黑暗拉扯着李阎的身体,小半张脸已经陷在按摩椅里头。 两团黑漆漆的大手从椅子后面伸出来,死死勒住李阎。 “留下来陪我吧……” 男人阴沉沉地说着。 他伸出满是老茧的手遮住屏幕,手指一点点从电视当中伸了出来。 胳膊,腰,大腿。 最后皮鞋轻轻落地。 男人穿着米黄色的西装,黑眼圈浓重,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了。 陷在泥沼一样的按摩椅里动弹不得的李阎眼珠转动,嘴里碎碎念道: “我要是在呆在这儿,肯定比你唱的好听,唱了七年,牵条狗过来也不至于唱成你这样啊。” 看眼前这个“混混”半点也不惊慌,男人眯了眯眼睛。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噗嗤笑了出来,再抬起头来神色癫狂。 “那你就在给我做个伴吧!” 说完,他拉住李阎的扒住边沿的右手手腕,死命地拽动,想把李阎推进椅子里头。 …… 五秒过去了 “进去,你给我进去。“ 十秒过去了 “额……哈~哈~,嗯……哈~哈~” 半分钟…… 扑通。 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是汗。 李阎的手腕像是焊死的生铁,纹丝不动。露在外面的独眼瞅着男人。 男人唰地站了起来,脸色发狠地在屋里头来回翻动,半天才从抽屉里翻出一把裁纸刀来。 他端着刀子走到李按摩椅边上,刀刃对着李阎。 李阎抬着眼白瞧着他。 “……” 男人眼珠发红,雪白的刀尖来回抖动。 “瞅啥呢?动手啊。”李阎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七年才有我这个窄b过来,机不可失。” 当啷~ 裁纸刀落地,男人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把柜台的海报扯得粉碎,抄起一把花盆砸向玻璃门。 看似脆弱的门口纹丝不动,玻璃上红色条纹的音像录制的字样沾着泥土。 他一脚又一脚踹在cd柜子上,咣当咣当的闷响声暴躁得很。印着周华健笑脸的唱片哗啦啦洒了一地。 “草!草!” 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纠结地抓着头发,眼圈发红。 李阎一见倒乐了:“做了鬼连人都不敢捅?你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男人气得嘴唇直抖,伸着脖子直叫唤:“你管得着么?你管得着么?!” 李阎打量着男人,开口道: “我说,你怎么进来的?咱俩左右也算难兄难弟,跟我说说。” 男人撇了撇嘴,一扭头不搭理李阎。 “说说呗,哥们儿,以前是干啥的?” “……” 男人往下咽了咽发堵的喉咙,抹了抹眼睛才说: “我说你小子心够宽的,真不怕死啊?” “死?”李阎眼珠扫了一圈。 “这地界儿还不够资格。” 男人摇了摇头,半天才平复心情,心里一想能有个说话的也不错。 “我以前,做乐队。住颐和园那边,树村你知道么?那宿跟几个哥们儿喝醉了酒,十一点多在这儿晃悠,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周围一个人能找不着了。剩下的,跟你一样。” “就你这嗓子,做乐队不挣钱吧?” “那是你们不懂!” 男人好像被抓住痛脚,但想想现在这个关头,争净这玩意也没多大用,也就不再气急败坏。而是叹了口气。 “混了几年也没混出样来,那时候在开心园演出,完事的钱正好够喝顿酒,这辈子没能尽孝,想再见二老一面也难了。” “我帮你。” “顾你自己吧,你丫自身难保、” 男人嗤笑一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明知道这家店有问题,还要往里闯么?” 李阎问他。 “你丫神经病,谁管你。” 男人骂着。 “呵呵呵……” 李阎的半张脸笑着,一时间不知道谁才是厉鬼。 他手指猛地掐紧,几道鲜明的痕迹印在按摩椅上。 “吱~” 椅子上冒起来一阵白烟,激荡的吼声带着白色蒸汽升腾。 在男人不可思议的目光当中,黑色的皮垫猛烈燃烧,李阎翻身而起,空气中回荡着恶兽的激吼。 混沌刺青,凶。 男人好半响也说不出话来。 六纹金钱的黑色方孔里头射出一阵青蒙蒙的柔和光彩。 穿着九分裤,米色女士西装的丹娘步出青光,洁白的手指按在沙沙作响的留声机上,好像对这个造型奇特的器具很感兴趣。 “丹娘,能不能想个办法把他带出去。” 丹娘听罢凑近男人的脸,吓得男人连连后退。 她转头问向李阎。 “这只爻么?” “什么叫爻?” “他这种情况误入阴冥,回不去的,就叫爻。” “就是他。” 丹娘点点头,说:“先给他找个容器。” 说完她一指牵牛花形状的留声机,不动声色:“这个怎么样?” “太大了,小一点的。” 李阎拿起一只白色索尼随身听。 “这个吧。” “可以。” 丹娘抓住男人的衣领,在他一阵“你要干什么?”的无聊问题中,硬生生把男人的头往随身听的黑白屏幕里塞去。 那场面看的李阎啧啧称奇。 “爻虽然很少见,但是很弱,为什么特意带上他?” 丹娘把随身听交给李阎。 “刚才在外面,他唱歌虽然难听,但是……” 在魁的记录书中,宣武门的东大街上,同样有一处镇压物。 李阎遥望着门外复古又破败的洋楼。 大门闭着,大理石镂空纹雕,是一所通体灰白色的教堂,看上去很久没有人住了。 【天主教燕都主教府遗址(夜)】 天主教徒将获得祈福。 排斥所有异教徒。 “刚才追杀纹身男的时候,是在这颗镇压物的范围里头,可是,我没有收到任何异常状态的提示,要说这条街邪门,城里头哪都一样,硬要说这儿有什么特殊的……” 李阎端详起手里的白色随身听。 【索尼 discman d777】 类别:??? 品质:??? 不可带出阎浮果实。 备注:这里面是一个人到中年,整天只会鼓捣一些没人喜欢的古怪音乐的颓废灵魂。 李阎迈步走出大门,站在“滚石文化”的牌子下面。 “呼!” 一阵打着旋儿的风粘腻的吹在李阎的胳膊上,让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圣女果彩灯一个又一个地接连熄灭,街面上一片阴森。 “啪叽” 李阎低头,自己正踩在一滩血泊当中,脚底下还很隔得慌。 他弯腰从血泊里捡起来什么东西,摸上去圆滚滚的。 李阎甩干净上面的血迹,把它对准天上姜黄色的月亮。 透明色,里面还有花瓣似的东西。 玻璃球? 李阎哑然失笑。随手把玻璃球扔开,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再一抬头,心里头一阵膈应。 天上挂着根本不是月亮,而是一张神色怨毒的人脸。 忽然,李阎脚下一凉,他条件反射地抓出环龙剑,下劈扬腕,往外一甩。也不知道刺中一团什么东西,被环龙甩在墙上,血丝呼啦红了一片。 “丹娘,你先进来。” 李阎走上大街,任凭丹娘化作的青色光彩拥进脖子上的金钱方孔。 悉悉索索地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正是他杀死纹身骷髅男的地方。 脖子被洞穿的骷髅纹身男正像一条鲶鱼一样摩擦着地面,朝李阎爬过来。 血迹斑斑的脸上呲着红色牙龈。粘腻的黄色尸油粘连着泊油路,看上去恶心又恐怖。 李阎随手卸下绿色的邮筒,左手拿着环龙,右手拖动铁皮邮筒,朝扭动的骷髅纹身男走去,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黑色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夹杂着铁皮邮筒的划动声音,节奏分明。 那恶心的尸怪顿了顿,忽然疯狂地摩擦起地面,扭头朝李阎的反方向扭动着。 很显然没有李阎快。 足有腰身粗的邮筒带着风声砸在尸怪身上,血肉横飞。 李阎没有停手,一下又一下,像极了美国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直到脚下的尸体再也没有人形,手上沾满血渍的邮筒也扭曲成了麻花,这才罢手。 “砰” 他扔开邮筒,望向一片萧索的长街。 来时还算整洁的大街上,此刻却处处可见黑色的油渍,饭店上“香河肉饼”的牌灯被砸烂,一片破败的末日景象。 街角贴着白沿儿墙,一只踩着玻璃凉鞋的修长大腿走出拐角,李阎本来饶有兴致,但是看了一眼那女人红白夹杂的上半身就脸就臭了下来。 “女人”身后影影绰绰,不知道多少只胳膊的影子照在墙上,看的人头皮发麻,它们簇拥着,朝李阎汹涌而来。 西装革履,腰里头别着大哥大的男人。 胳膊上绑着红底黄字的臂带,穿着老旧中山服的老头。 脸上贴着大头贴。梳着羊角辫子,单脚踩着滑轮车的女孩。 只是每一个人浑身上下都沾满血污,缺胳膊少腿,怎么看也不像活人。 “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李阎把环龙剑换到右手,没走两步就发现,自己走进了教堂的范围。 “你的状态【凶】被压制。” “你的判金类物品无法使用。” 李阎敲了敲索尼随身听的铝合金外壳。 “怎么称呼您?” “梁野……” 随身听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唱一首我尝尝,别让我大晚上的白费劲。” “还唱刚才那个?” “你不是说我不懂嘛,你会唱什么唱什么。觉得什么好唱什么。” 李阎心里想着,让我看看,是不是这只爻的缘故,才让教堂的镇压效果没有体现,如果是,说什么也要把它带出去。 “咳咳,你看看屏幕,我和一帮哥们的歌。” 男人的声音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一种期待。 那时节的李阎还不知道,自己随手救出来的,是一个什么鬼东西…… 第九章 磁器! 李阎也没看,随手就点下了播放。 随身听里头底鼓一响,吊镲清脆嗡鸣。 富有节奏的打击乐伴着鼓点,眼前的尸群也越发近了。 男人低着嗓子,带着几分尖锐又有点婉转的声音响了起来。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李阎小腿压低,发力冲进黑压压的尸群! 身上风衣,手中环龙。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不过对付这些东西,足够了。 鼓点炸开,干哑男声呐喊出来: “抓一把土,搓一大堆,你吐口痰!唾~,我撒两滴泪!” “搅合搅合,掺和掺和,成成成成稀泥嘞!齐嘞!齐嘞!” 声线,粗糙。 风格,怪异。 有点老民调的意思,更有一种带着京味的嬉笑怒骂。 而李阎的胸口,原本哑火的混沌纹身却重新焕发了生机! 两枚椭圆的金色小判被李阎丢到空中,旋转着化作两名黑色足轻,都有68%的倭刀专精。 失去【钩星】的李阎每次劈剑都好像砍进泥中,在过去看来顺畅无比的动作李阎自己却感觉别扭无比。 不过对付这些东西,足够了。 剑尖透出西装男人后脑。炭火切牛油一般从嘴一直劈到胸口。 李阎借着冲进来的势头弓步下腰,曲折九十度的左膝盖蹬地发力,旋拧腰身,环龙从男人身上拔出来,成一个银亮的大弧线,黑色血液从剑尖带着旋飞洒出去,三具尸身从中折断,给李阎身边留出好大一片空缺。 力头用老的环龙摆荡扎进一具女活尸的喉咙,那上半身血肉模糊的活尸无知无觉,顶着锋利地环龙剑刃抓向李阎的脸。利刃割开皮肉的紧绷声音让人一阵胃酸。 李阎只轻轻一抬剑柄,剑尖斜向上刺破女活尸的下巴穿过天灵盖。 腥臭的黑血淅沥沥地砸在地上,李阎身后站着两名阴气森森的黑色足轻,他满身血污,眼睛冷漠盯着眼前大概上百人的尸群,手上上挑的环龙剑上穿着活尸的头,倒比这些死物还要恐怖几分。 一股子来自太古的凶悍味道从李阎蔓延开来,活尸群一时间进退维谷, 百鬼退避,凶。 镇压物效果完全没起作用。 暴躁尖锐的引擎声音响彻深夜,李阎也为之一愣。 活尸分开两边,露出中间一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来。 大概十七八个个头敦实,衣着鲜明的活尸拉开车门,鱼贯而下。 这些活尸一个个拿着铁锨,尖锄头,拐子流星不一而足。个头矮壮敦实。血红色的瞳孔充斥着残忍和凶暴,身后的破旧的面包车上写着“随时停车”四个蓝字。 【黑夜执法部队】 对一切血肉生物进行镇压。 镇压效果:攻速削弱50%,对方逃跑时移动速度削减50% 刺啦啦啦啦里啦~ 沾血的黑色铁锨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在密集鼓点和贝斯声音中分外鲜明。偏偏中年正唱在兴头上: “同胞兄dei~” “同胞兄dei~” “同胞兄dei~” “同胞兄dei~” 耳朵边上白色随身听打鼓声音声音还在,男人还要唱下去。 李阎没有阻止,因为在这个中年男人油滑又酣畅淋漓的嗓音当中,阎浮给出的所有镇压效果都变成了???的字样! 中年男人,不,梁野干咳两声,拿腔作势地开口,好像是在模仿厂里领导的大会发言。 “这个同志嘛,本质上还是不错的。” 最前头,桀骜的矮壮恶汉狂吼一声,抡起沾着脑浆和鲜血的铁锨朝李阎肩膀轰去! “但是!由于平时对自己的要求不够严格,以致于……这个资产阶级,腐朽~没落~的思想……总是在头脑里……起着潜移默化地作用。” 李阎进步上前,环龙长剑去点矮壮恶汉的手腕,剑刃成功刺穿过去。没等李阎放松,一股无可阻挡的暴力传到李阎的胳膊,他身子一钝,卸去不少力道的铁锨拍在他的左肋骨,好悬没把李阎一口老血轰出来! 好家伙?! “但是,啊,我们还是要,啊,团结他嘛~” 李阎忍着气血翻滚,抽回环龙长剑。 “帮助他嘛~” 他手上一抹一翻,虎头大枪如同白金色的流星一般刺出,把恶汉的头颅打了个稀巴烂。 “教育他嘛~” 被狂暴大枪戳碎脑袋的恶汉尸体摇晃了一阵,软软瘫倒。 “关心他嘛~” 城……咳咳,黑夜执法部队狂吼着一涌而上。 “我们是朋友嘛,我们是兄弟嘛,我们是磁器嘛!” 在架子鼓和贝斯轰鸣当中,这首歌也达到了高潮。 “我们是黄的!” “我们是大的!” “我们是长的!” “我们是黑的!” ”你拉我一把,我会帮你一下~” ”你要是耍我,我会跟你死掐~” 沾血的铁锄,凶狂的肌肉,喷蓝漆的“随时停车”,复古的汉剑,冷峻的双眼,明灭不定的漫天星彩灯…… 天空中焦黄人脸扭曲,这阴森可怖,怪异扭曲的午夜,被颓废中年的嗓子彻底点燃。 两名黑色足轻武士淹没在恶汉当中,李阎虎头吞刃毫光爆射,与枪头击打在一起的铁铲和尖锄被硬生生撞碎。 枪铳牙。 也有恶汉扔出了手里的铁榔头,甚至红砖头。只是没等打在李阎身上,就和枪杆周围凭空出现的几片白金甲片一起撞碎掉了。 刚身。 底鼓和嗵嗵鼓四短一长,短促有力地击打着。 李阎抖起枪杆逼退众多活尸,脚下一个雁行步跟进,压手腕舞动长枪。顷刻间虎头吞刃乱舞!接连从众多恶汉身上的舔舐下大片的血肉。更有两名恶汉穿破双腿! 节奏镲和三角铁一齐嗡鸣,恶汉大头朝下撞在地上,摔得满脸开花。 蹬~ 枪头砸在地上,一眨眼地功夫就消失不见,李阎不顾全身酸痛,从印记空间抓出环龙,朝着几名拎着破铜烂铁的恶汉冲去。 一名带着大沿帽子的恶汉张开双手抓向李阎的环龙,手指都被割断几根,却封住了李阎所有的剑路! “同胞兄dei!” 梁野呐喊着。 李阎天马行空的松开剑柄。身子下蹲俯冲翻滚,八卦掌叶底穿花变招戳脚里的鸳鸯扣,脚头踹在那名恶汉的裤裆,借着力气在它双腿之间一蹬,后背划着地上的血洼往后,手掌抓住自由落体的剑柄,左手撑地翻身,剑光荡成一片。 “同伴兄dei!”鼓点高昂。 斗剑母架!夜火燎原势! 李阎眼前血肉肝肠齐落,他轻盈站起,面前还有两名恶汉,手里撕扯着黑色足轻武士的大腿和胳膊,直到两名武士不成人形。 三人丁字站着,一时无言。 随身听里的鼓声慢慢低沉下来,牛铃一响,恰似巨人阔步而来,鼓点噔噔噔噔在再次澎湃而至! 李阎深吸一口气,两名恶汉齐齐扑来。 随身听里男人长嗥一声。 ”磁器~“ …… 滚圆的血珠滴落。 李阎半跪着,身后七零八落尽是残肢断骸。他抹着嘴角站起身子,满身的伤疲怎么也掩盖不住。 可是周围,再没有一个活尸还站着。 而眼前的的镇压物教堂,则变成了一片【?????】的字样。 随身听沙沙响着。 “额,兄弟,你觉得。我唱得咋样?” 第十章 门卫李阎 旭日东升,烫红色的太阳升起一角。 向东眺望,天空和大地交接,云气消散。 “得劲儿。” 李阎从长风衣兜里掏出一根胡萝卜叼在嘴上。不清不楚地说 “我说,兄弟。” 他低头一看手里的随身听,才发现屏幕一片靛青色。 没电了? 李阎摁了几次开机,随身听都没有反应。 铝合金的卷帘门被拉开,里面带着蓝色袖套的自来卷大妈正和李阎撞个对脸。 她瞧见李阎手里头的环龙剑,乐了:“呦,小同志,穿这身这上哪儿练去?” 李阎看了看自己身上。 满肩膀的碎纸片和灰尘不翼而飞,袖子和领口的血迹也消失不见,除了发红的疲惫双眼,这时候李阎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太大区别。 地上的破烂纸人,黑色油渍,破烂的面包车,连同被李阎的社会主义邮筒砸得不成模样的纹身男尸体,都不翼而飞。 或红或黑的零星汽车来往,大小十几块牌子后面的楼房人声渐响。 饭馆里端着大盆碗筷的厨娘忙里忙外,小旅馆里走出来的年轻男女手攥着手,丝毫不把眼巴巴看着的李阎放在眼里。 天刚蒙蒙亮,好像一切还没开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滚石文化”的大厅里,各色cd唱片陈列得整整齐齐,竖着单马尾的看店小妹打着哈欠,一夜未眠。 李阎把两张面额五十的蓝色纸币抽出来看了又看,随手找了几张旧报纸包环龙包裹严实,走进了店面里头。 玻璃天窗的电视上,李宗盛和林忆莲深情对唱。 “那个,这东西怎么卖?” 李阎敲了敲桌子,吸引了单马尾小妹的眼光之后,才指向桌角充门面的老式留声机。 “这个不卖吧,我做不了主。” 女孩惺忪着眼睛回答。 “小王,换班了~” 一个眉梢耷拉着的中年妇女从楼上走了下来。 “诶。”女孩答应着,又冲着李阎说道。 “这是老板娘,要不您问问?” “买东西?” 中年妇女打量着李阎,手里头拎一长条,拿报纸裹着,胸前的口袋里露出一根咬了两口的胡萝卜,看着不伦不类。 “老板娘,这物件儿我是真喜欢,您出个价,我保证不还嘴。” “小伙子,我这是卖唱片的,你呀,上官园,要么大钟寺,别在我这晃荡了,昂。” 老板娘看李阎语气诚恳,也没说别的。 李阎没走。 “投眼缘,别的还看不上,算我央给您了,行不行?” 老板娘也乐了。心里有点赌气。 “行吧,你要真想要,八千你拿走。” “得嘞~”李阎露出满口白牙,“您呀,容我几天。” 说完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老板娘和单马尾店员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 …… “三百块钱一个月,包吃住,月底有津贴,也不用你干啥,守个大门,防个贼啥的,夜班,什么时候不想干了。提前半个月跟我打招呼,提前跟你说好了,临时工。“ 说话的人看上去有些文化,三十多岁,面皮发松,招风耳,发际线还算浓密。 “诶,行。” 李阎利索地戳在地上,话也不多。 这里是燕都某所三流师范学校里头,而李阎溜达一大圈,最后找到了这里。 做门卫。 能歇脚,没有杂事,不惹人眼。 “你跟着老秦到处转转,有什么事问他。” 老秦今年十多岁,挺精瘦,个头不高,秃脑瓜顶。 “多大?” 老秦扔给李阎一根香烟。 “二十五。” “那你可得叫声叔了。” 老秦说话带点口音。 “叔。” 李阎笑眯眯地,看上去挺老实。 “哈哈哈,行,跟我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学校的值班室里头。有两张单人床。 “以前啊,我也有个伴,叫老董的,现在回老家不干了,这被褥都是现成的,你要是不挑,晚上就睡这儿。” “没问题。” “年岁大了,晚上熬不住,还得是你们年轻人……” “秦大爷。” 一名长相温婉的女人抱着书本走过,招呼着老秦, “诶,王老师。“ 老秦答应一声,眺着女人浑圆的背影,嘴角咧得很开。 忽然想到面吧前还站着人,老秦连忙收回目光,却发现李阎和自己一样,也饶有兴趣的盯着女人的背影。 老秦眨了眨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又朝女老师的方向看了过去,值班室里一老一少都扒头眺望着远去女人摆动的腰肢,气氛非常和谐。 “叔。” 李阎忽然开口,“你知道燕都,哪里有夜店不。” “啥叫夜店?” “哦,就是酒吧……” …… 趁着白天休息的时间,李阎才有时间查看这一夜里死亡的阎浮行走人数,结果让李阎瞠目结舌。 仅仅是第一次午夜,还是在没有每夜折损一半人手的“指定对决”的情况下,一百六十四名阎浮行走就死掉了足足五十九个! 当然,前期伤亡惨重只是在过滤一些注定不适合在阎浮生存的弱者,越到后面,因为“沸腾午夜”而造成的伤亡就会越小。 真正的惨烈厮杀,还是在其后十二点的“指定对决”当中。 “和指定对手进入镇压物范围,杀死对手百分之百获得其传承。” 按照现在一百来位阎浮行走的数量,最多不超过六天,这场高强度的逃杀,就会落下帷幕。 不得不说,这次的阎浮事件,节奏快得让人喘不过气。强度高,伤亡重,还有极大的偶然性。 高风险,高回报。 这次阎浮事件的收益,是几乎五六次,甚至十来次阎浮事件才能获得的。 足以让任何阎浮行走突破第一次传承觉醒度峰值的高额觉醒度。 单单以李阎自己为例子,百分之百突破峰值需要35%的觉醒度,而加上两道9%传承和自己原本7%的溢出觉醒度,只再需要10%的觉醒度,李阎就可以完成突破! 当然,李阎也可以选择使用龙虎气,现在二十刻就刚好够用。(勾画九凤神符剩余十刻,飞骑尉两个月俸禄十刻,共二十刻) 但是龙虎气的解释说得非常明白,一道传承的三次突破峰值当中,龙虎气只能使用一次。 其中,第二次峰值突破需要65%的额外觉醒度,第三次突破则需要95%! 而如果用龙虎气进行突破,第一次突破需要二十刻。,第二次需要三十刻,第三次则需要四十刻。 李阎的龙虎气上限就是三十刻,如果用来突破第二次峰值,无疑是最合算的。 这也是李阎明知凶险,但是没有着急使用龙虎气突破的原因。 语气好的话,在下次阎浮事件之后,自己就可能冲击姑获鸟第二次峰值突破! 第十一章 螳螂?蝉?雀? 除此之外,李阎一夜的收获也不少。 两道传承,以及从重明鸟女人身上得来的杂物,其中【风廉之发】价值很高。 一把没什么子弹的rpk轻机枪,一盒能增加跳跃力的旧牌子香烟,能抹除镇压效果的随身听。 同时,李阎也损失了三枚小判金,两道甘露符纸。 下午五点半,李阎足足的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把【小金鼠香烟】最后一根抽干净,这一类改变体质基础的消耗品,作用往往是潜移默化的。开始都不大明显。 不过在姑获鸟四倍的爆发力加持下,李阎的跳跃力的确有肉眼可见的进步。 中间去超市买了两截口香糖形状的电池安到随身听里面,不管用,李阎猜测。应该是要到午夜后的那个世界,才能找到匹配的电池。 找了一家饭馆,拿身上仅有的不到一百块钱点了三道肉菜,两瓶啤酒。找老秦说了一声,朝之前打听过的几家酒吧一处又一处的摸了过去。 …… 夜明妃舞厅。 舞池里蹦跶的男男女女得有快一百人,滚动的彩球,扭动的锁骨,甩动的长发,晃动的手。澎湃的音响里,酒精和荷尔蒙交织成令人迷醉的漩涡。 李阎占着角落的桌子,身旁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女孩。 别误会,人家是正经职业。 酒托。 这姑娘估计也没见过李阎这样的冤大头。自己十八般手段连个起手式都没亮,他一个人就要了七八瓶洋酒。 数着一瓶又一瓶码着英文的酒瓶,她心里几乎乐开了花。 “那照你这么说。这里上午有人闹事?” 李阎眯着眼睛。 姑娘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您可别打听,那位凶着呢,以前在这儿看厂子的大军,是这片出了名的三青子,十几个人,一个照面全趟地上了,最后还是老板把人恭恭敬敬的请到后面,剩下的事儿,我就不清楚了,大哥你没事打听这个干嘛?” 姑娘手掌撑着下巴,两人紧挨着,李阎出手阔绰,手脚也规矩,属于她们就喜欢的那类客人。自然知无不言。 “那现在这人呢?” “后面包厢。” 说着,她压低声音。 “我估计,以后这场子就是他看了。” “那个包厢在哪,指给我看看。” “就那个。” 姑娘一歪身子,给李阎指着,发丝间薄荷洗发水的味道冲到李阎的鼻子里。 “你往边上去去,我瞅瞅。” 女孩乖巧的一挪身子,李阎抄起桌子上的酒瓶,奔着包厢的玻璃扔了过去。 就李阎现在这手劲儿,玻璃茬子碎得那叫一个均匀,保证你连颗指甲盖儿大小都寻摸不着。 整个舞池一下子安静下来,李阎身边的那姑娘都蒙了,没一会儿,包厢的门被人一脚踢开,男人留着寸头,白衬衫敞怀,露出六块腹肌,脖子上还有唇印,他阴冷的三角眼往池子里一扫。 “谁他妈扔的?” 角落的李阎招了招手。 “往这看。” 寸头男人眼神猎豹一般,盯在了李阎身上。 你发现了猎食者(被猎食者)! 惊鸿一瞥获得如下信息。 姓名:李阎 评价:十都 传承:姑获鸟 状态:钩星(增加爆发力和出手速度) 凶(百鬼退避) 巫语(技能栏封印) 专精:古武术??(高于你的近战专精) 热武器38%,军技50%。 “十,十都?” 寸头有几秒钟是懵的。 “可算是逮着一个……” 李阎揉着眉头,嘴里阴森森地嘀咕:“我还奇怪,哪有这么多藏心眼的老油条?骤然间有了足以摆脱秩序的能力,原本的世界都未必压得住你们,到了阎浮果实,还不找点刺激?” 寸头男人想也不想,巴掌冲着李阎掀翻一张茶几。 李阎右脚踹在面前的茶几上,两张茶几在中途撞上,每瓶两千八百八十八的酒水撞撒一地。 场面一时间混乱起来,寸头男人肩膀撞进人群,夺门而逃。 几只不起眼的苏都鸟从李阎的袖口飞了出去。 李阎站起身往外走,见识过寸头身手的酒吧保安愣是没敢拦。 “你还没给钱呢。” 姑娘一张嘴就后悔了,没想到快走出门口的李阎还回了她一句。 “等我回来给,如果这小子身上有的话。” …… 燕都,阳朝区派出所 审讯室。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来给你做笔录。叫什么?” 男人推门进来,也没仔细看屋里头,先把帽子挂上,背对着椅子上拷手铐的男人, “我说你小子这么大个子,干点什么不好,你偷自行车,霍,这酒味,” 他转过身来。 “我告你你丫认便宜吧,搁前阵子严打,你罪过大了你知……” 他的嗓子忽然一停,桌上放着一双淡黄色的手铐,歪歪扭扭的像是麻花。 对面男人面无表情。 “别紧张,同志。” 他抬起脸来。 “我只是想问问,今天白天有没有什么生面孔犯的恶性罪案。” 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瓶廉价的二锅头,一边抿一边说道。 “大概就是,没有户口的外地人被杀人抛尸这种……你跟我说说,咱们……警民合作。” …… 下午九点半。 李阎走出一条阴暗的巷子,双手带血。 “很遗憾,你并没有获得其传承。” 空掉的塑料瓶子被扔到一边,李阎甩干净手上的水珠,神色阴郁。 “阎浮……” 他喃喃自语。 “太岁是脱落者,都可以干涉你的运行,那我怎么才可以做到,至少不让别人,干扰我的阎浮事件呢?” 饥寒起盗心,温饱思**。 现在的李阎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九龙拳台上为病搏杀的拳手“阎王”。 凭着一枪一剑,这两次半的阎浮事件当中,除却“貘”,“太岁”这样,实力宛如深海浮冰的资深者。李阎几乎没有碰到一个,真正意义上能压制自己的对手。 “瘦虎”两字,名副其实。 但是不代表李阎为此洋洋得意。 杀戮这种事,从来没什么值得欢喜的,即使获利也一样。 当然,也无所谓负担就是。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李阎几乎可以断定,未来几次指定对决中的镇压物,对自己将极为不友好。 这次阎浮事件,自己应该是被人搞了。 高得怕人的伤亡率,以及,在看似“随机”的指定镇压物范围内进行对决。 “成为代行者。高阶段的代行者拥有挑选,甚至自拟阎浮事件内容的权利。” “提升五仙类的传承觉醒度,可获得一部分阎浮运行权限。” 耳边的声音让李阎一个激灵。 “阎浮?” “我是阎浮果树上,八百万忍土,负责行走大人本次事件的虹膜文字信息接触,与其他行走会话,行走降临之前身份准备,以及脱离后的扫尾工作。” 李阎回想起之前两次阎浮事件,深沉干哑的男声,和悦耳的女声。 八百万忍土。 ”行走大人的权限已经是十都级别,原则上,我们会在权限以内,为你提供必要的信息。” “按照你的说法,如果我不想把自己的传承替换成五仙类,在成为代行者之前,我是没什么机会接触,阎浮运行权限这些东西了?” “完成传承的第一次峰值突破,可以拥有第二项阎浮传承。” 说到底,还是要提升觉醒度。 李阎攥了攥拳头,他瞥了一眼巷子里,被装进垃圾桶的寸头男人。插着口袋默默离开。 第十二章 毕方与菜市口 “跑哪儿去了?” 值班室里,老秦拿痒痒挠抓着后背,舒服地呲牙咧嘴。 “把以前房子退了。” 李阎推门进来。弯腰拿起暖壶,倒满桌上的大茶缸子,然后大口吞咽。 老头子歪着头看李阎的侧脸。 “心情不好啊~” 李阎一凛,他动手杀人,至少几个小时里,身上都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凉气,普通人很难察觉,没想着这老头这么敏感。 李阎装腔作势摸了摸眼角:“想家了。” “想甚?吃饱就不想了。” 老秦站了起来,“那行,今天晚上你就在这盯着。明早我来接你的班。” “没问题。” 李阎答应着。 老秦从铺上拿起军大衣披在了身上走了出去,屋里的李阎踩着门槛,静静看着老秦蹬着自行车离开,他一仰头,把手里头的大茶缸喝干净。 灯光下,茶缸上的天安门图案分外鲜艳,上面一行拱形的红字。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墙上的指针指到十一点三十分的时候,躺在床上的李阎正好一册色彩古旧的连环画看完,内容是“公孙胜斗法破高廉”,水浒传里的一段。 “请在十二点之前,赶往广安门菜市口。” “你的对手传承为:毕方。” 李阎把连环画扔到一边,翻身而起。 他不死心地拿出随身听,又按了几下,随身听没有反应,这才拿起推门走了出去。不过,他去的方向不是菜市口,而是之前自己抛尸的冷清巷子。 …… 燕都菜市口,位于南城宣武门外大街和宣武区内大街交汇,明清两代处决要犯的法场。 不知道为什么,李阎背上多了一个宽大的麻布袋,当他到这里的时候,只看到了鳞次栉比的传统民居,四下没有人迹。 苏都鸟早早就到了这里,在天空盘旋了二十多分钟,也没有看到一个人。 眼看着十二点就要到了,李阎试图通过苏都鸟侦查来占取先机的计划宣告破产。 最终,他还在最后的一分钟出现在广安门青石板路面上。走进了菜市口法场的范围里。 红色数字跳动,十二点。 深沉的夜色变得粘稠起来,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菜市口法场】 你的判金类物品无法使用 对一切血肉生物进行判定斩杀。(依照次序) 李阎四顾,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法场的镇压效果也没有任何异状。 “咚!咚!” 有手指敲动木窗的声音。 李阎循着声音往上看,惹眼的百货商场二层,一个瓜子脸的俏丽佳人倚着窗户,睫毛细密,笑盈盈地盯着自己, 她穿一身牡丹花高叉旗袍,颈子细长,欺霜赛雪。 “姑获鸟?” “毕方?” 两人四目相对。 “你背上的是什么?” 女子问了一句。 李阎把麻布袋子丢到地上,没有系紧的麻袋里露出一只人手。 女子嘴角扯了扯。没有说话。 “天亮的时候,死在午夜世界的人,尸体也会留在那里,进入午夜的时候,只有自己身上的东西能跟着带进来。所以,尸体抛在这里,最干净。没有麻烦。” 李阎耸了耸肩膀。 “虽然普通人不太可能在七八天里,就逮捕到拥有各种特殊能力,体能过人的阎浮行走,碰上心思缜密一些的,单是找到线索,都存在很大的困难。不过,也不费什么手脚,做了比不做好。” 顿了顿,李阎接着说:“万一有什么无所顾忌的好手,闯到公安局里找卷宗,那我岂不是被人摆了一道?” 女人点了点头:“有道理,不亏是十都级别的行走。不过,你跟别人交手的时候,似乎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呢?” 女子把目光放在了李阎状态栏的“巫语”上。 李阎没理会女人的试探,直接了当:“我上去,还是你下来?” 女人露出一口秀气的牙齿。巴掌握住窗沿,从十余米的楼上翻身一跃。 红艳的牡丹花下,修长白嫩的大腿若隐若现。 李阎仰着脸,貌似在欣赏。 一,二。 他心中默数两声,在女子快要落地的时候,小腿绷紧前冲气扬剑上撩。 环龙剑出如泓水,狠辣刺向女子的头颅! 气氛陡然一变。 女子的面孔不收控制的膨胀起来,躁动的火苗从她的七窍里狂涌而出,然后,澎湃炸开。 “嘭” 滚烫的火浪掀出去一米有余,李阎就地翻滚出去,手背被撩出几个大火泡,倒是没有多大的伤。 “对女人也这么狠,你真是没人性。” 阴暗的巷子里,旗袍女子迈步走了出来,她摘下头上的簪子。长发抖落,从发梢燃烧起来。顷刻间化做熊熊烈焰。 火发张扬煊烈,女子婉约的水粉气一扫而空。 《西山经》云: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 …… 李阎挑破火泡,剧烈的疼痛感让他更加清醒了几分。 “一米。”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女子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李阎前冲扬手,环龙剑光激散而出。 女子四根指头微翘,深红色火焰从掌根蔓延到指尖,勾勒出一柄不到一米的火焰刀子,造型简约。 刀剑相撞,环龙磕在火焰上,却不得寸进。 女子有些吃不住力的眯了眯眼睛,李阎往下一撮剑刃,脚掌磕在女子的膝盖上。 女子吃痛跪倒,火发一甩,两道火舌冲着李阎面门扑来。 李阎手臂抬起,反握环龙砍断火舌!没半点犹豫,拧腰一脚踢向女人的太阳穴。 …… 女人狼狈地滚出去七八米,高叉旗袍的上布满尘土,嘴角肿起一大片,藕白色的手臂上印着李阎的小块鞋印,颤抖着不能自持。 李阎汉剑剑尖往下虚点。 ”打架嘛,白衬衫,黑夹克,单马尾多爽利?你说是不是?” 女子用力抹干净嘴角,忽然冷冷一笑。 “姑获鸟,是恶鸟吧?” “所以呢?” 李阎问。 “那你可真是不走运。看来,是你先上刑场了。” 女人纤细的手指往十字路口一指。 李阎的眼光顺着路面往前看去,绑着黄带子的西洋路灯下面, 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座草棚…… 草棚上站着两只软底高腰黑皮靴,李阎往上看,束腰皂衣,涂满鸡血的恶性面孔,红缨漏斗毡帽,手上是遮红布的的鬼头大刀。刃口不见天,冷森森寒气直冒。 刑典,刽子手。 第十三章 风貌与际遇 两名阴森森的白面小厮从草台后面走出来。胳膊架着一个高瘦汉子, 那人赤裸着上半身,拿红布裹着眼睛。 “爷们!爷们!刀磨快点,给咱一个痛快,到了阴曹地府,咱也谢了你的大恩大德。” 那人豆子大小的汗珠子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嘴里叫着。 刽子手扯开他脸上的红布,但见这人脸色青紫,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竟然和李阎一模一样! “开斩!” 李阎脖子后面直冒凉气,没等他有所动作,皂衣刽子手一口银亮酒水喷在刀刃上,鬼头大刀劈下,顷刻间红光崩溅。 人头落地。 “噗!” 李阎眼前一黑,似乎真有一道钢刀迎面劈来,眼口鼻竟一齐喷出血来,那形容凄厉可怖。 他的状态栏中清晰地多了一项:“臭肺(斩)” 臭肺,三魂七魄之一。 一盆子黄土盖在横溢的鲜血上,刽子手拿起脸盆里的毛巾,把鬼头刀随意一抹,扬了扬下巴,两名白衣小厮从草台后面又架出一道人影来,扯开红布一看,竟然还是李阎! “行走大人请注意!” “三魂七魄被斩尽,你将强制死亡。” “请尽快离镇压物范围。” 兔崽子…… 李阎咳出两大口血,眼前金星直冒。 女子看准机会,两个纵越矮着身子冲到李阎面前,燃烧着深红色火焰的刀子刺向李阎的双眼。 热浪逼人而来。李阎看不清楚,抓住风声环龙剑劈出。女人腰身一扭,轻巧躲过环龙,橘红色的拳头轰在李阎的胸口上。 李阎硬生生受了这一记,环龙剑往前虚抹,逼退女人以后,脚下蹬地往草棚冲去。 “想得美!” 女人腰后两道焰浪翻涌,身子朝李阎冲了过去! “开斩!” 祸不单行,草棚里那皂衣刽子手虎吼一声,刀光再落! 斩吞贼。 “扑通” 朝草棚冲去的李阎一个趔趄,脱力似的跪倒在地。 女人心中狂喜,脸上的表情几乎失态。 先受“斩臭肺”,又受了自己夹杂火焰劲道的拳头,最后再受“斩吞贼”,一个羽类传承,顶得住才有鬼。 浓烈的红色火焰滚动成球,女人距离李阎的后背只有一米不到的距离。心中暗喜:“赢了!” 可惜李阎一路走来,无论是当初的张明远,徐天赐,还是后来的立花宗茂,本多忠胜,都印证了一个道理。 李阎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示敌以弱,生死翻盘。 李阎眼中辣色显露,腰身后仰,弯成一个夸张的铁板桥,双臂上扬,右手摸过胸口,虚握的双手之间,白金色的光芒激耀而出。 虎头大枪。 女人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白金色吞刃朝自己扎来,身体却径直撞了上去。 大枪穿破心口,贯穿后背半米有余,一击毙命。 生与死的颠倒,就是如此儿戏。 正如余束所说,就以术论,李阎的一身业艺。 可谓“精彩绝伦”。 上半身后仰的李阎视线倒错,女人的血液顺着枪杆滑到自己手掌上,烫得像开水,袅袅的烟气从她的伤口里冒了出来。 真的很险。 “你获得了传承:毕方之血·磷炎。” “行走大人请注意!” “三魂七魄被斩尽,你将强制死亡。” “请尽快脱离镇压物范围。” 白脸小厮把第三个人架了出来。刽子手挥动手里鲜血淋漓的鬼头大刀。 李阎抽杆转身蹬地甩出虎头大枪,夜下一抹白金锋芒快若惊鸿奔草台而去。 足长三米,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弧线的虎头大枪直扑草台,然后…… 毫无阻碍地穿过去了。 李阎眼白里都是红丝,贲张的青筋凸起。手中环龙剑下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那道血腥野蛮的草台! “开斩!” 声咤如雷。 李阎连剑带人穿过草台和刽子手,像是穿过水波一般,却连半点涟漪都泛不起来。 而第三颗人头已然落地。 李阎如遭雷击,大头栽在地上,朝前滚了两滚,一手拔起虎头大枪,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身后,那催魂夺魄一般的“开斩”二字如影随行。 李阎几乎是强拖着身子跑动,一个拐角脱离菜市口,立马栽在路边上的木头栏杆上,手指紧捏着扶手,大滴大滴地的血点滴答在木头上,地面上。 他强自翻了个身,一屁股坐在地上,肺腔全是火辣辣的血腥味,脑子里好像被一颗榔头连续砸中,山呼海啸一般的痛感一波又一波袭来。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手指,撕破一道符纸。 甘露符的清凉之意在五脏六腑之间缓缓流转,李阎的“吞贼”“臭肺”“除秽”三魄被斩,即使离开菜市口法场的范围,这三个状态 还在。需要结束阎浮事件之后才能花费点数消除。 可李阎眼中却有隐隐的兴奋之色。 “你发现了阎浮秘藏。” …… 王府井,东来顺。 东来顺始建于光绪二十九年,清真老字号,刀工精湛,食客可以透过片下来的羊肉看到盘子的纹理。 查小刀箕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一翻手,手中菜刀就魔术一般消失不见。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良久才龇牙咧嘴的站了起来。他叼着一枚香烟,嘀咕着: “把地点设在这里,也省了我麻烦。” 说着,他往饭店不算高大的黄檐门往里走。 “大概还有六天,燕都八大楼,八大居,四大顺,南宛北季,活不轻四啊~” 饭庄看上去黑咕隆咚一片,里头却是灯火通明,查小刀没等进去,就被一个红光满面的小厮拦在了门外。 “这位爷,咱们客满,你多担待。” 查小刀瞥了一眼空着大半的桌椅,没说话。 再看上桌的列位,尽是泥塑木雕,甚至一位还有少了半截手掌,金漆掉了大半,背上有彩色的粉笔涂鸦,上面好像是写着“王小明是小狗”这一类的话。 “掌柜的。” 查小刀往里一鞠躬。 “咱不吃饭,咱学艺。” …… 崇文门外东打磨厂路北。 老二酉堂。 这是几百年的老书店,最早刻印四书五经,唱本小说。也刻印一些爱国刊物。 白石牌坊外面立着几张桌子,青瓷茶壶盖碗,下面压着一张黑白报纸。 “外争主权,内除国贼,誓死力争,还我青岛。” 男人抽了抽鼻子,嬉皮笑脸地对满清遗老打扮的老板说道。 “老人家,你行行好,讨碗酒给我呗。” 老人白了他一眼,之乎者也了半天,男人也听不懂,他知道这家酉堂有些门道,但是也不在意。转过头看向桌对面满脸绝望的胖子。 一枚黑色棋子立在桌面上。 男人掏出一瓶印着“双合盛五星啤酒”字样的玻璃瓶子,盯着胖子问:“想好了?投子认负,还是死。” 第十四章 阴市 廊坊头条胡同。 李阎掂量着手里两枚黄金小判,一枚黄金大判,往胡同里面走。 阴市里的货币活人肉,其实重点不在人肉,而在于一个活字。 能在午夜中自由活动的,到现在李阎也只见过阎浮行走,如果没有把握活捉,活人肉这个要求,无疑是要让阎浮行走割自己的肉。 嘿,想想看毛类还真是占便宜,只要狠得下心。 “呦,稀客啊~” 一新一旧两盏红灯笼挂着,宅门往里沸反盈天。 这些人好像还认得出李阎,他迈步往里。多数人往他身上瞥了一眼,就不再搭理。 没等李阎四下看看,就觉得风衣被人轻轻一扯。 “大爷,听曲么?” 李阎一低头,丫头扯着他的衣角,杏黄的裙摆,小脸尖尖,两颊煞白,圆溜溜的眼睛漆黑一片,没有一丁点眼白。 李阎轻巧地抽出风衣。 “不用了,谢谢。” 丫头把头一低,两只小脚丫挪动,看着有点让人心疼。 “怎么着,爷们,要点什么,这片我门清啊。” 这声音听着熟悉,正是卖香烟的帽子张。 帽子张这次带着一顶圆顶草帽,边沿还露着草叉,他朝李阎吹了声口哨。 帽子张是卖香烟的,盒子里的烟草能增强行走的各项素质,非常实用,可这并不是李阎现在迫切需求的。 李阎抽出只剩一张的都功甘露符,朝帽子张眼前晃了晃。 用去两张都功甘露符,三魄被斩的李阎伤势平复,如果硬说有什么后遗症,那就是李阎的痛感削弱了很多,是好是坏,李阎也说不好。 “我要跟这东西差不多的,有没有?” 帽子张眨巴眨巴眼睛,笑呵呵地说。 “有~” 他一转身。李阎跟在后头。 两道柴门往后,不知道几出几进,兜兜转转,帽子张把李阎领到几根竹子后头。 这里坐着一个戴草帽的老头子,屁股下面垫两块红砖头,正啪嗒啪嗒地抽着烟袋,正眼也不瞧李阎和帽子张一眼。 帽子张鞋尖戳了戳老头满是泥点子的小腿。 “王蛤蟆,来生意了。” 老头搭眼一瞧,屁股往里一挪。声音好似老树皮。 “我这可不要人肉,要活生生的眼珠子。” “甭废话,拿东西。” 帽子张不耐烦地催促一句。 老头把帽子一摘,放到李阎面前。 “瞅瞅吧。” 李阎往帽兜里头一瞧。 半兜子的青枣。 【元谋大枣】 填髓,生肉,止血,续肢(需简单固定,伤口截面不大于二十平方厘米) 一颗眼珠/十颗。 老头把一把汤勺递到李阎眼前。 “左眼还是右眼。” 李阎没说话,他把手心摊开,里头躺着一枚黄金小判。 老头一愣,朝帽子张的方向看了一眼,帽子张两眼一翻,没说话。 “二十颗。” “三十颗。” 老头摇了摇头:“最多二十五。” “行吧。” 李阎也就随意一砍,没多纠缠。 老头子手边也没个塑料袋,抓起一把放进李阎手心。接过判金,又挑出两颗小的青枣扔给帽子张。不再搭理两个人。 把二十五颗元谋大枣放进印记空间,李阎长出一口气。 “怎么样,随便看看?” 帽子张把两颗青枣吞进肚子,一脸满足地朝李阎说道。 李阎把最后一枚黄金小判翻到手背上,眼神闪烁:“兄弟,菜市口法场,你熟不熟?” 帽子眼神落在判金上,嘴角上扬,听到李阎的问题,瞳孔却是一缩。 …… 戒台寺东南峡谷,摩崖山。 山体呈铁红色,内浮雕佛像二十二座,衣纹流畅,表情肃穆。 女孩一手持龙纹关刀,一手绕尺余玄蛇,个头不高,眼中满是灵气。 对面的石龛里头,男人两米多高,光头,脸上有一道刀疤,浓眉阔口,杀气腾腾。 他右手只有三根手指,伤口还新。 两人对视良久,女孩一步一步走到刀疤男人面前,仰视着比自己高出三四个头的男人。抓起他蒲团大小的手掌,语气不满: “怎么搞成这样……” 男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抽回右手,瓮声瓮气地说:“碰到一个硬手,一个照面就砍断我两根手指。” 女孩个头不高,吹了吹额头的头发,语气堪称彪悍:“哪个王八蛋敢砍我哥哥?” 刀疤男人扯了扯嘴角,支吾了一会儿才说:“也不知道运气好还是不好,指定对决的对象是你。那我们两个,岂不是要在摩崖山白白待上一夜?” “也不算吧……” 女孩随手一抹,把龙纹关刀收进印记空间,双手叉腰眺望摩崖漫山铁红色佛像。 “这四九城里除了镇压物,也有不少好东西呢。” …… “您要是问我,这刑场里头的几位“婆姨”怎么对付,您恕我缄口。” 李阎没言语,知道帽子张必有后话。 “不过,这几位平常最爱六必居的酱菜,你要是想打听点什么,可以去看看。” “婆姨是什么意思?” 李阎旁敲侧击。 “捞阴门的行话,这主刑的叫“姥姥”,两位帮衬的,就是“大姨”,“二姨”。” “姥姥……婆姨……” 李阎面上不漏,心里头暗暗发狠,那皂衣砍自己那三刀,自己可是铭记于心。 李阎雷厉风行,何况还有梁野的随身听电池要找,也没耽误,刚要离开,帽子张叫住了李阎。 “还有什么事?” 帽子张作了个揖。 “兄弟,还是那句话,阴市有阴市的规矩,,半斤买,八两卖。谁都拖欠不着。六必居这口信不值钱,阴金我拿着压手,不过,半两生人肉还是有的。人情不抵买卖。您见谅。” 李阎鼻腔出了口大气,也没纠缠,刚要伸手拿环龙剑,不料帽子张一个大喘气。 “不过啊,兄弟,我有一件响当当的好宝贝,您到里屋上眼,买卖要是做成了,这条口信,我就当添头。” 李阎注意到帽子张的目光,想了一会儿,帽子张一个眨眼的功夫,他撩开袖子,手起剑落,一长条血肉挂在剑尖。 李阎面不改色,指尖朝剑身一弹,帽子张下意识接住。 “我赶时间,改天。” 说完,李阎转头就走,帽子张脸色阴晴不定,目送李阎远去。 要说阴市的人有歹心,那也不至于,帽子张多半是看上了李阎脖子上挂着的六纹金钱,可这件东西,李阎是无论如何不想卖掉的,所以,无论帽子张嘴里头的宝贝是啥,李阎都没有兴趣再去打听了。 “哦,对了,兄弟。” 李阎好像刚想起来什么似的,一回头,手里摸出一枚大判来。 ”我这个来路的人,晚上不会少,你帮忙盯着点,有消息,按规矩来。“ 帽子张把草帽一摘。 “您瞧好。” 第十五章 红星酱菜厂 墙上《还珠格格》的海报被一道飙溅的血箭染红,李阎脚下踩着一具周身腐烂的猫脸尸身,嘴里哼着《对花枪》,仰着脸在超市的橱柜上翻找着…… “啊,找到了。” 李阎撕开纸盒子,里头都是索尼型号的电池。鼓捣了几下,收容梁野的随身听终于又亮了起来。 “你真的觉得我唱得不错?” 梁野的声音从随身听后头的喇叭里传了出来。 时隔快一天,梁野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李阎想了想:“确实不错,如果没这档子事,没也许你就成了。” 说着,李阎又问道:“你能出来么?” “能,但是不能太久。” “那也行。”,李阎把盒子里的电池一收:“走,我请你吃酱菜……” “七年没往外走动,吃什么都香。你见我父母了么?哦,对你不知道我父母住哪儿。你为什么帮我?你跟那个女人到底什么来路?我说哥们你哪的人?口音听不出来……” 李阎:“……” 等李阎走出这间“佳佳乐超市”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距离“沸腾的午夜”的结束大概还有五个多小时。 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的李阎看上去孑然一身,实际上,却还要算上骑鬼,丹娘,还有这个话痨,梁野。 这里头,骑鬼是相当直接的召唤物,李阎可以通过心念直接指挥,骑鬼有基本的神智,但仅限战斗,做不了太多的事。 丹娘和李阎的关系就相对复杂,这尊来自龙虎气朝鲜的野山神,本身的实力绝对不在“十都”以下,连李阎的惊鸿一瞥也什么都看不出。 不过,自从她莫名其妙出现在余束的葫芦里,被李阎带出了原本的世界,就一直处于修养的状态。 因为丹娘从来没有对李阎显露任何恶意,李阎也无法从丹娘的威胁度里去衡量她现在恢复到哪个地步了。 最后是梁野,这只拘束在随身听里的爻并没有战斗力可言,也带不出这颗果实,但对于现在的李阎来说,实用性还在骑鬼之上。 李阎现在就忍不住再想,自己要是叼着胡萝卜,放着梁野的bgm再去一次法场,那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不过,菜市口法场的镇压效果怎么看也比那个天主教堂遗址要强上太多,在李阎想来,能保证自己不受伤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李阎想做的不是自保,而是能够接触到那座虚幻如同泡影的草台,找到里头的【阎浮秘藏】,最少,也要报一箭之仇。 …… 一水儿的的红瓦绿檐,雕梁画栋,可是李阎抱着肩膀盯着牌匾看了好久,愣是没进去。 红旗酱菜厂 李阎转了好几圈,也没找着六必居三个字。 如果不是花点数购买的地图明明白白地指着,这里就是百多年的酱菜老字号,李阎还真有点心虚。 “呦~,爷们,不好意思啊,不招待。” 有个披白毛巾的伙计愣是把李阎顶了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小厮满面红光,看上去和活人无二。 李阎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问道:“我说兄弟,咱六必居这牌子,咋没了?” 他一指头上红旗酱菜厂五个大字。 这伙计一个标准的农民揣,半天才憋出一句。 “这不,破四旧么……” “哦~” 李阎点了点头,左右看了好久,一个人影也没有,又问道:“那,什么时候能做生意?” 伙计摇了摇头:“爷们,我就实话说了,我们做不了你的生意。” 李阎还要说什么,身边却是一阵清凉,李阎左脚跟一挪,蹬蹬退了两步,门口前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一身水袖长裙,笑容甜美。 她冲着那伙计一欠身,两根手指提起裙角,迈步往里走。那伙计没拦,反而脸上堆笑。 李阎长出一口气,心里正在计较,脖颈上的铜钱方孔涌出一阵翠流,丹娘迈步而出。 她和李阎对视一眼。 “让我试试。” 她看了看已经消失在门里头的姑娘,语气里似有深意:“如果她可以进去的话,我想我也行。” 李阎点点头,丹娘和门口的伙计打了一个照面,那人看丹娘一身打扮,本来心存纠结,不过丹娘轻声说了些什么,他也就如释重负地让开了。 丹娘回眸一笑,巴掌一扬,示意李阎跟进来。 红星酱菜厂里灯火通明,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咸香味,柜台后面的掌柜昏昏欲睡,青花瓷的坛子里头摆着各色酱菜,拿玻璃压着。 色泽浓郁的酱油,黄豆酱,豆油米面。 白糖蒜,甜酱黄瓜,黑菜,八宝荣,仓瓜,甘露,顶上是六珍坊的招牌。 桌子大多空着,前头进来的那小姑娘,提着小包裹往外走,正和丹娘走了一个面对面。 两人擦肩而过,那姑娘一扭头,盯着丹娘圆润的肩头看了一会儿,转身出门。 “这姑娘什么来头。”李阎问。 丹娘捻着茶杯:“不好说。” 李阎笑着说:“我有种预感,以后还能碰到她。” 两人正四目相对。 “搭把手嘿!卡住了。” 梁野从一点点从比指甲盖也大不了的随身听屏幕往外爬,特别是他一只大腿卡在外面,脸憋得通红,那场面除了诡异,还有点滑稽。 丹娘收回目光,李阎搓着牙花子直挠头。 …… 李阎拿胡萝卜蘸酱,大口往嘴里送。 满脸胡茬的梁野双掌交叉,撑在下巴上,还有点深沉的意思。 李阎看着梁野,心头不乏恶意地想,这要是配上蛤蟆镜,白手套,啧啧…… “你的意思是,我帮你的忙,你帮我找父母。” “对,我帮你找到你父母,代价是,这几天,你得帮我的忙,我在这待不了多久,等我走了,你想干什么我就管不着了。” 梁野拳头一锤桌面。 “好,你想我帮什么忙。” 一旁小口吃着八宝菜的丹娘一抬头,引得李阎一顿。 来了。 门口洞开,一股子腥风冲了进来,一双软底黑色皮靴踩在地板上,煞白的脸孔挺了进来。 第十六章 希夷 那白脸小厮走路轻飘飘的,敷着白色粉底的脸上嘴巴微张,舌头片鲜红。一身青色皂衣,扎着黑色腰带。带着红缨毡帽。 李阎面无表情,他背对着柜台,一口又一口把嘴里的酱黄瓜咬得稀碎。 白脸小厮抬头看了一眼眯眼的掌柜,又指了指坛子里头黄瓜,藕片,银苗菜伴在一起的八宝荣,作了个揖,软声细语:“我家邓姥姥那老三样,掌柜的,有劳了。” 那掌柜笑了一声,“我说贾二,你家刀把子没跟来,我就是给你包上,你也带不走啊。怎么着,要不你把你那鬼玩意脱了 ?” 这话听得李阎眼睛一眯。 “瞧您这话说的,刀把子跟来了,跟来了。” 贾二陪笑着,门坎后头,一条黄皮老狗摇着尾巴跑了进来,看,这就是两人所说的刀把子了。 好大一条黄狗,站起来怕不是快一人高,皮毛斑驳,两只眼睛是瞎的,脖子上有一道长久的勒痕。 刀把子嗅了嗅,两只爪子一扒柜台,舌头一吐,银声清脆,两枚大钱落在桌上。 贾二连连作揖,掌柜的瞥了瞥嘴:“等着。” 那掌柜金进到里屋,大概几分钟,提着一个黄色酱包走了出来,挂在大黄狗的脖子上,把桌上的大钱擦了擦,收进袖子。 “刀把子,这儿!” 贾二一拍巴掌,嘴里叫着黄狗的名字。那瞎眼黄狗一个激灵,摇着尾巴往外走,竟然毫无阻碍地穿过了贾二的身体,一前一后出了门口。 掌柜眼瞅着一人一狗离开,嘴里不清不楚地嘀咕着什么。 丹娘眼珠一转看向李阎,李阎把嘴一抹,手掌一搭梁野的脖子。 “别吃了,走。” 黑漆漆的夜路下,名叫贾二的白脸小厮脚步没有一点声息,老黄狗昂着头,脖子上挂着黄油纸的酱包。 蓦地,老黄狗鼻头耸动,两只前腿一住,耷拉着的耳朵立了起来。 小厮开始没有察觉,自己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刀把子没有跟上。 拐角的阴影里头,一只白色绒毛爪子轻轻探了出来。 但见此兽额头王字黑色长斑,两只铃铛大小的眼睛烁烁发光,是一头白色幼虎。 大明官制五品官服图案为熊罴,李阎身具飞骑尉的武勋,又担卫所镇抚,两者都是从五品的官职,可是总不能带给李阎两只熊罴之相。而四品的金钱豹,李阎又够不上。 现实是,李阎的龙虎气所凝结的走兽。是一只周身洁白的幼虎。 幼年的虎,明代称为彪,本来是六品武将的官服图案,可六品的彪是是普通的黄色,而李阎的龙虎气凝结出的彪,则洁白无比。 老黄狗凸起的脊背抖着,满身狗毛炸起,龇着满口的尖牙,对着阴影狂吠不止,尖利的牙齿咬合在一起,涎水滴落,看着怕人。 贾二满头汗水,哑着嗓子叫了好几声,名叫刀把子的老黄狗却无动于衷。白虎是别颗果实龙虎气幻化,燕都午夜下的怪异们看不见,与之相对应的,大明官身的龙虎气,也管不到这四九城里的刽子手。 所以贾二只看见自己家的老狗停下,却注意不到阴影中凝视着自己的白色幼虎。 白虎从阴影中冒了出来,算上尾巴也够不上一米,它歪了歪头,朝刀把子打了个哈欠,奶声奶气的,露出两颗幼小的尖牙。 刀把子脑袋一晃,把油纸包甩在地上,两只强健的前肢撑地,后腿一蹬,猛地朝白虎冲了过去! 微不可查的摩擦声音响起,两只手掌扯住了刀把子的尾巴,是贾二。 他喘着粗气,脚底下是暗红色的腰带,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整个人鲜活了很多。 ”你这发泼的畜生,我看你是皮痒了!” 他不干不净地骂着,一脚踹在黄狗的背上。刀把子被主人拉住,也就不再往前窜,身子弓起与阴影对峙,贾二一脚踹上去也纹丝不动。 贾二有些紧张地左右看了两眼,索性自己拿起油纸包,又去捡那条腰带,不料刀把子嗷呜一声,张嘴咬向自己。 贾二一屁股坐在地上,叱骂已经到了嘴边,眼角却发现自己的腰带不翼而飞,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坏~” 雪亮的剑影在黑夜中一闪而逝,人头抛飞到空中,大犬凶猛地撕咬过来,被李阎一脚踹飞。 尸身落地,血泊浸透开来。 贾二人头落地,却口吐人言:“你!” 李阎手里拿着一束暗红色的腰带,低头盯着怒目圆睁的贾二人头,一剑劈了过去。 刀把子撞了上来,张嘴去咬李阎的小腿,环龙弧线一变,刺进黄狗的后背。 “好狗。” 李阎进腕一划,环龙深了一尺还多,老黄狗哀鸣一声,就此气绝。 “是你?是你!” 人头落地的贾二不住怒吼,那张苍白的人脸面容扭曲。 李阎去看手里的腰带。 【慎刑司皂带(夜)】 品质:??? 杀猪下三滥,杀人上九流。 阴司刑典的标志,系上这条腰带,将成为“希夷”。 不可带出本次阎浮事件。 【希夷】:只能接触同为“希夷”状态的事物,阎浮行走保留基本衣物,但是无法使用任何兵器。无法使用印记空间。 人死作鬼,鬼死作聻,聻死作希,希死作夷。 ——《幽明录》 李阎把这条腰带收了起来,环龙点着贾二的眼睛,语气阴冷:“你是拿砍头当饭碗的,你来告诉我,我这一剑水准如何?” 贾二面容扭曲。几乎说不出话来。 顿了顿,李阎又说道:“我做事公道,你们婆姨砍了我三颗人头,我如数奉还,你砍了头能不死,是你的造化。我不会再动手。” 说完李阎不再理会他,转头往菜市口的方向去。 倒地的无头尸身伸手抓住李阎的脚脖子,李阎下意识低头。 贾二白森森的牙齿一露,脸色由白转黑,怒张的紫黑色血管扭曲如同小蛇,人头弹射如离弦之箭,甩着长辫子往李阎脖颈咬了过去。 环龙铮鸣飞挑,剑光如同乍破银瓶,顷刻间将人头绞成漫天骨肉。 零落血肉落下,李阎的脸上饱蘸戾气。 “当了几天兵,真拿老子不当匪了!” 第十七章 暗流与明流 长夜无尽,好似万古不生仲尼。 感化胡同。 云虎孤零零地站在街上,四周是高低错落的红砖瓦房。 弹壳和零件散落一地,残留的血肉嵌在沥青凹凸的颗粒之间,已经干涸。 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手指拿起一顶血迹斑斑的鸭舌帽子,转身离去。 …… 薄暮过西市,踽踽涕泪归。 市人竟言笑,谁知我心悲! ——《过菜市口》许承尧 天空罩上一层牛奶色,阳光氤氲。却迟迟不能撕破乌云。 杀猪下三滥,杀人上九流! 六子,早知道应当叫你牵着刀把子去,贾二这混小子是真他娘的磨叽,一包酱菜,带到他姥姥家去了? 哦,不对,咱就是他姥姥。 六子,你得明白,咱大清国刑部押狱司,手艺最老道,活儿最利索,才能称上一句“姥姥”。 吃阴饭的大三门,缝尸的仵作,扎纸人的彩匠,都靠边站! 头一个是谁?是咱,是砍人头的刽子手。 同治三年,咱那时候的大姨剐了太平天国的女将周秀英,咱帮的手。 那女人苗条,一身骨架片下来,你姥姥咱眼都不眨。 打那年开始,这碗饭咱端了五十几年,白天拿冬瓜画根白线,当人头练,晚上用香头,得正个好把火炭头子切下来才作数。 从帮工的“外甥,到“二姨”,再到“大姨”,四十三岁那年独挡一面,人家称呼咱一声“邓姥姥”。 六子,咸丰年的八大臣你知道不?多大能耐!都砍了!谁主得刀?我! 光绪二十四年的秋天,就在这宣武门外菜市口,六颗人头。刀口下头有个四川人叫刘光地,人头落地,尸身不倒,当真是好汉。 那南门内外,围一个水泄不通, 那人是干嘛来的?看咱砍头! 给谁叫好,给咱! 六子,那真是咱这辈子最威风的一场。 六子,你莫看轻了咱这行当。咱是国法,是荣典! 咱就问你一句,哪朝哪代,这当皇上的不得用人砍头?砍头,他就离不了咱!离不了咱这口刀! 我万万是想不到,到了咱一辈,是他娘的土地爷掏耳朵,崴了泥了! 这当官的不兴儿砍头了,改吃枪子,这他娘的。 诶?小二咋还不回来? 唔~可咱忘不了啊,六子。 别人说这行当损阴德?胡说八道! 那洋鬼子都说,人死升天,咱这是给人升天垫了一步道啊,六~ 等会,有生人。 “……” 小二折了。 别他娘废话,你姥姥我眼没瞎!我知道他系着咱的腰带。 慌什么?怂蛋包! 咱砍刘光第那年,是光绪二十四年,六儿,你给算算,那应该是阳历几年? 哦,一八九八年,到今天,整一百年了? 一百年了,就等来一个小崽子…… “还能跑了你!?” …… 油纸包抛在空中,藕片,萝卜丝,豆皮,木耳,大头菜淋了一地。 李阎走进菜市口,腰上绑着黑红色腰带,高瘦身子在街上晃荡,原本红润的脸色异常苍白,宛如鬼魅。 途中遇到胡同的小石狮子,李阎不躲不避,竟然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李阎眼前,坐着一个精瘦的小个子老人,脑后还盘着发辫,眼巴前有白发晃荡,脸上的鸡血没有干,正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袋。 老头身旁,站着一白脸小厮,神色又悲又怒。 小个子老头把手上的烟袋杆子放下,一双眼皮上翻,恶气森森。脚下一踹,一颗人头骨碌碌滚到李阎脚下,李阎一看,正是自己的人头。 李阎浑不在意,把人头踢开,一步一步走近二人,嘴里说着: “我听人说。这古人斩首的时候,刽子手趁犯人不备,从人群走出,刀起头落,人头不闭眼,落地之时能眨眼三下,嘴角上翘,有含笑九泉之意。” “今天,我送您二位含笑九泉。” 回应他的,是小个子老头迎面的刀光。 邓姥姥张舌怒吼,脸上鸡血宛有神性。 …… 这是一家雾气蒸腾的苍蝇馆子,灯光昏暗,污水横流,蒸屉里一颗颗人头嘴巴张合,气氛阴森。 围裙上满是血迹的无头厨师瑟瑟发抖,在酒水柜子后面不敢冒头。桌上的两个男人,似乎比它更值得恐惧。 桌上摆满了啤酒,两人对面而坐。 “可以了么?” 男人戳着桌子,身上浓郁的酒气几乎成了标志。 他对面坐着一个穿西服的男人,正全身贯注地盯着手里的红白机手柄,大拇指快速摁动。 蓦地,西装男人手指一停,神色阴郁。 “切,挂掉了。” 酒鬼男人眼里带着刀子,打在西装男人的脸上。 “咳咳~” 西装男人咳嗽两声,连忙把手柄收回口袋,朝酒鬼男人伸出自己的手掌。 “自我介绍一下,任尼。” “武山。” “这是你要的,本次阎浮事件所有行走的记录在案的资料,包括传承,专精强度,购买记录等等。一应俱全。” 武山接过任尼递过来的黄色文件袋子。 “我不是第一次跟羽主的人交易,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新人。” 任尼言简意赅。 “是么?” 任尼看武山撕破纸袋子,笑眯眯地补充:“毕竟是不符合章程的灰色交易,即使“后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十主里的其他人也在盯着,所以不能让忍土出面,贸然动用不属于这颗果实的特殊物品也容易落人话柄,所以,是图文版,请见谅。” 武山打开纸袋,迅速浏览: “毕方,玄冥,唐猊,姑获鸟,饕餮,呵,居然还有一个没有成长起来的五仙类传承,魁?见识过几次,算是少数作战能力强横的五仙类了。” 武山眼神一眯,盯在了纸上的两个字上。 白泽。 终于找到了…… “这也是正常的事情。像这种偏向回收资源的逃杀类事件属于很稀有的情况,大基数下,滥竽充数的渣滓很多,强手也不少,哦,对了。” 任尼指了指纸上的某个名字。 “这个男人,羽主不太喜欢,方便的话,可以顺手杀掉他么?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 武山随意一瞟。 “姑获鸟?传承太弱了,没兴趣。也不打算拍那个马屁。” “这样啊。” 任尼耸了耸肩膀:“那真是可惜。” 武山放下手里的文件,眼睛盯在了任尼身上。 “资料有什么问题么?武先生?” “不,没什么。” 武山耸了耸肩膀,又低下头研究起文件上,那个【白泽】传承的拥有者来,叫昭心的。 一个初中生模样的清秀女孩。 第十八章 尸狗钱 刀身如血红火炬,即便是擦身而过,也火辣辣的疼。 “希夷”要是死了,只怕就连个灰都剩不下了。 李阎脚尖点地,身子晃过老头手中的鬼头刀,他自诩心志冷硬,可直面老头那张涂着鸡血的老脸,依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恐惧感。 是活人对死亡与生俱来的恐惧。 是千年王朝变迁,依旧不改,野蛮又血腥的斩首酷刑。 邓姥姥刀术精湛?也不见得,可这老头子身上那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压得李阎抬不起拳头。 这是一种远远超过【杀气波动】的体会,这老头子一生,杀了何止百人? 祸不单行,那名叫六子的小厮一溜儿烟的功夫,从草棚后头,扯出一个眼裹红布的人来。 六子一脚把人踢跪下,抄起一口寒光四射的刀片来,一口凉水喷在刀身上。 邓姥姥眼中放光,提一口气,双臂猛挥,为六子争取时间,呼吸之间出刀的力道和角度,也因此有细微缝隙。 机会! 李阎强忍心中惊悸,连退两步让过刀势,脚后跟蹬地前冲,趁鬼头刀势头已老,双手齐齐探出。 邓姥姥暴喝一声,刀身横起往左边一抹,砍在李阎的腰肋上,而李阎的右手,也险而又险地拿住了老头手腕,当下毫无迟疑,捏着老头手腕往自己膝盖一磕! 长刀脱手,抢步前顶,手肘撞在邓姥姥的下巴,左手抓住刀柄拧腰朝六子掷了出去。 “开斩!” 邓姥姥嘶哑呼喊。 “斩你麻来个痹!” 鬼头刀呼啸翻转,六子双目圆睁,一个扭腰让过刀锋。再一回头,形如鬼魅一般的李阎面容顶在了他的眼前! 李阎伸左手四指死死捏住六子脖颈,腰侧那道刀伤鲜血淋漓。 六子的挣扎毫无作用,李阎不管不顾,压着六子的脖子往前冲,朝着草台柱子上撞过去。 两张同样苍白的面容脸贴着脸,四目紧对,脚步杂乱踩在草台木板上面。六子咯咯的干吼和粗重的喘息声碰撞在一起,三人脚步蹬蹬蹬蹬暴如密雨。 “嘭!” 六子后脑袋撞在柱子上,眼前金星直冒,双眼突出,舌头吐出小半, 他眼角瞥见身侧插进草台里的鬼头刀,死命伸出左手去够,胳膊几次撞在柱子上,手指哆嗦着,却差一点才能够到。 李阎眼一斜,右手捏住六子的手腕一拧。嘎巴一声将六子的左手硬生生拧断。 六子白眼一翻,他也心狠,干瘦有力的巴掌往李阎肋骨上的刀伤上玩命一掐。 李阎脸上青筋直冒,捏着六子喉咙的手反而更紧了几分。发白的手指几乎陷进六子的喉咙里。 邓姥姥的身子晃了又晃,手里拎着一口牛耳尖刀,悄无声息地往李阎腰后走去。 仨步,两步,邓姥姥眼珠发红,朝前进步,双手按着刀柄往李阎腰眼里一扎。 李阎伸手拔刀拧腰甩臂! “……” 六子的身体顺着杆子无力滑落,邓姥姥脖颈鲜血迸溅,像是漏水的龙头。 李阎脸上满是血点,他以刀杵地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到邓姥姥身后,松了一口气,右脚踢在邓姥姥的腿肚子上,邓姥姥身子跪倒,李阎手起刀落,顷刻间血光冲天! “含笑九泉。” …… 脱了腰带的李阎掏出一颗青枣含在嘴里。脚印带血地走到五花大绑,脸上蒙着红布的自己面前。 “老子的三魂七魄就怂成这个德行?真是……” 他去拿那人的肩膀,不料手上一硬,那尸体消失的无影无踪,李阎的手里,多了一枚黑色的方孔铜钱。 【尸狗钱】 阎浮秘藏,可能通过任意果实获得。 消耗品 每名行走最多使用一次。 可强化一次传承技能,要求传承为以下四十二项中任一。 例:…… 你的姑获鸟满足传承强化条件。 你可选择强化技能为血蘸。 强化之后,血蘸将附带一次对七魄中“尸狗”的固定值伤害,并削弱对方五感。 尸狗伤害爆发在血蘸伤害之前,即血蘸总伤害为(尸狗伤害+血蘸结算伤害}*130%九凤冰属性伤害。 强化之后,血蘸副作用将进一步削弱 备注:三魂七魄钱,可能出现在任何阎浮果实的秘藏,可对同一技能进行三魂七魄最多十次强化。 李阎抛出铜钱,任由其化作流光融入自身,浑身上下一阵阴冷。 状态栏里,血蘸的字样后面缀着(九凤强化)(尸狗强化)的字样, 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名字就可以写一行了。李阎耸了耸肩膀。话说回来,我已经杀够六个人了,阎浮密藏也到手了,要不要回归呢?可是,没有提示啊。 感化胡同四个,毕方女人,酒吧的收保护费的,李阎的确已经杀足六人才对。 而李阎看向自己的阎浮事件,那里明晃晃地写着,自己只杀了五人。 没等李阎发问,忍土已经给出了回答。 “行走大人,你所入手的鹦鹉传承的原主人,燃烧了最后的生命力,再对你造成封印的同时死亡,有自杀的倾向,阎浮最后判定结果为,原主人按照自杀处理,但是传承必定掉落。” 李阎忽然想到纹身骷髅男死之前说的。 “她不是,她男人是。” “……” 对自己男人这么有自信么,自杀也要拖我一步? 可是,把实力抛开。 燕都城这么大,他找到我都需要运气,你拼了命想阻止我回归,也最多拖延一晚的时间罢了。 这点时间,他把握得住么? 当然啦,我也没打算走。 天空已经破晓,那座草台连同台上两具尸体都消失不见。这一夜的沸腾已经结束。 李阎挠了挠头发,没着急回学校看门,而是掏出随身听来,趁着百货大楼的门还没看,低声问道。 “你父母住在哪里?现在告诉我。” …… “哦,不好意思。” “你他妈没长眼啊?” 体格壮硕的胖子戳着云虎的胸口,唾沫横飞,他耳朵扎着耳钉,一脸蛮横。 云虎带着皮胶手套,神情疲惫。 “没注意,没注意。” 胖子一揪云虎的脖领子,把他提得脚尖点地。 车间里十多个工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劝。 “孙大志,差不多得了,小裴是新来的,厂子的机器不熟悉,不就轧着你脚面了么?至于那么不依不饶的?” 说话得是个二十多的姑娘,两道麻花辫子,皮肤细嫩。 胖子一撇嘴。 “行啊,小子(贼),你才来咱厂子两天,就勾搭上咱厂厂花了啊?有手段啊。” “孙大志,你要是吃饱了撑得,趁早找个地方多喝点凉水,别在这儿放屁。” 这姑娘把眼睛一瞪,有几分泼辣劲。 “呵,行~谁叫你是咱张主任家千金呢。不过可别说我打小报告,这小子一宿没在厂子里,指不定上哪浪荡去了,你张大小姐一片痴心,可别付错了人家。” 胖子痞里痞气地怪笑一声,瞪了云虎一眼,不再理会。 这姑娘走到正在抻袖子的云虎面前,低声说道:“别搭理他~” 看着眼前如玉的俏脸,云虎脸色柔和的笑笑,口袋里两枚指虎上,血迹未干。 第十九章 冬日白昼 李阎坐在这地方有名,卢沟桥。 阳光猛烈地挥洒下来,绿皮火车头上突突直冒黑烟。 李阎坐在铁轨边上,眼瞅着远方的巨大烟囱,手心拿着一瓶北冰洋汽水,喝得很有滋味。 这玩意他小时候爱喝,后来没了,怪可惜的。 梁野就在在他身边,手里拿着空瓶子。 他站的笔直,脚下杂草丛生。 梁野的父母的下落,找到了。 还不算坏,二老健在,但也说不上好。 梁野家里头还有个妹妹,大学没考上,上的中专,在当时算不错。 梁母有血栓,下不了床,梁父快六十的人,下岗以后在火车站锅炉房填煤,一个月拿八十二块钱。 李阎去看的时候,说是梁野的朋友,还帮着干了半个上午的活。 挺真实,真实的如此狼狈。 梁野搓着巴掌:”我们家以前住炮局。那地方当时是公安局,那帮三青子一个个人五人六,真到了炮局前头,都他妈怂了。” “兄弟。”他看着李阎,“你小时候浑么?” 李阎面不改色:“不浑,规矩着呢。” 梁野去看远方的烟囱,开口说:“我小时候浑,有时候惹祸让我妈逮着,抄鸡毛掸子砍我,大半夜的我就往烟囱上爬。” “我爸在酒厂,常年瞧不见他。就那时候,我老跟人茬架,骑着自行车,拿着铁片,木棍,砖头,蹬着脚蹬子就往前冲。” “后来组乐队。折腾了两年才有收入,因为这事儿跟家里闹过不少回。” “我还记得第一次在开心园演出,挣的钱给我妈买了一条挺贵的围脖。我知道我那不是孝顺,是跟家里赌气。我想告诉他们我过得好着呢,其实买完那条围脖,我连着两个月没饭辙,好悬没饿死。” 他嘿嘿地笑了一会儿,眼里有泪光,好一会儿,才哽咽着嗓子。 “其实,我不后悔玩乐队,真的。” 火车驶过,李阎数着车节,没言语。 梁野抬起了头,情绪平复下来:“兄弟,我看得出,你不是一般人,我就一个请求,你走之前,给二老留笔生活费。你就是要我这条不人不鬼的命,我也给你。” 李阎攥紧了胸口的铜钱,抬脸和梁野四目相对。似乎在倾听者什么,开口说道:“哥们儿,想活么?” …… “真行么?” “丹娘说行,那就差不多。不过要是不成,你也别埋怨。” “兄弟,啥也别说了,啥也别说了。” 随身听里的梁野的语气激动。 “行了,省点电吧。” 李阎按下关闭键,才问桌子对面的丹娘:“要怎么做?” 这是一家叫不出名字的小吃店,位于南锣鼓巷。 厨子早年是南来顺的师傅,手艺地道。 李阎和丹娘一人要了一盘蜜麻花。 这玩意又叫糖耳朵,枣浆色,炸得剔透,松软可口。 丹娘以手托腮,笑靥如花,店门口几个挎着书包的半大小子眼睛发直。 “小兔崽子,看什么呢。” 嗓子比腰还粗的老板娘一声吼,男孩们嘻嘻哈哈地散去。 丹娘咯咯笑着,也不在意。 她听到李阎问她,才收敛笑意:“和我当初解脱菜菜子的手段类似,不过,现在的我,是做不到当初那个地步的。” “所以,我得先帮你恢复当初的实力。” 李阎随即接口:“那我需要怎么做?” 丹娘手掌抚着胸口,脸色并不好看。 “我需要,很多像昨天晚上那个老刽子手那样的魂魄,至少,还要四五个吧。” 李阎点头答应:“行,我争取。” “我能问个问题么,李阎。” “我为什么不留笔钱敷衍一下?” “那倒不是,我觉得这的确是你会做的选择。”说着,丹娘眨了眨眼:“将军。” 李阎心中畅然,咧嘴说道:“这点上,你可比余束有女人味多了。” 李阎刚说完,就看见丹娘的眼皮一沉,连忙改口。 “哦,不好意思。” 丹娘没说话,小口小口把剩下多半块的蜜麻花吃完,这才回答:“没关系。” 说完,用筷子把盘子上的蜜糖渣子抹到一块,夹到嘴里。 李阎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没有动过的那份推到了丹娘的面前。 丹娘一抬头。 “谢谢。” “不客气。” …… 秦大爷是一个门房…… 老伴死的早,儿子在外地…… 老爷子岁数虽然大了,但是身子骨相当结实…… 所以他觉得新来的小李,这人的态度很成问题! 我一个几十岁老头子,土都埋到嗓子眼了,还不是勤勤恳恳干好本职工作,为实现国家四个现代化舔砖加瓦? 你小子二十多岁,第一天值夜班,就给我溜号? “我说,小李啊,你这样不行啊,这要是刘主任来检查,那是要出事情的呀,我也得跟着挨批。” 秦大爷端着茶缸子,话里话外敲打着李阎。 李阎刚睡醒,这时候嬉皮笑脸地答应着: “瞧你这话说的,您老在这干了多少年了,那刘主任才来几年,他还敢批您?下次我注意。” 老秦噗嗤一笑,手指头晃了晃李阎。 “净瞎扯,我有那么大能耐,我还在这儿看门?” 其实在老秦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小李这人嘴甜,也会来事,来这两天,打水打饭这些事更不用人说,虽然值班是滑头了些。 这年月治安不太好,学校里头人多眼杂,师范学校女生又多, 争风吃醋的打架的,勾搭社会小流氓的, 李阎大小伙子往这一戳,当然比老秦一个糟老头子要敞亮。 何况今天下午校门口,人家一膀子就把个骑摩托抢包的小流氓给摁倒了,校领导点名表扬。女生宿舍都传着,新来个年轻保安手底下有功夫,他也算不大不小露了个脸。 所以李阎溜号这事,除非抓现行,不然谁打小报告也不好使。 再者说,老秦自己这么大岁数熬不了夜,你把人家挤兑跑了,两人谁也不痛快。 一老一少扯呼二十多分钟,话题也就歪了。 “我说大阎,还有两天就过年了,不回家看看?” 李阎守着电视,大口吞咽着嘴里的方便面。 “不了,我妈一个劲催我结婚。烦她那个。” 李阎抱怨着,脸上的表情绝了,任谁看上去,这都是一个挺精神的农村小伙而已。 “在这搞一个嘛,就找个大学生,我跟你说,你别看……” 值班室逐渐拉远,一老一少的絮叨声音不绝如缕。 恍然间,夜幕将至。 第二十章 大石碎胸口 “行吧,你要不回家啊,到时候咱俩做个伴。“ 李阎答应着,老秦一看天要黑,也就推门离开。 门关到一半,老秦那张脸又冒了出来。 “别溜号,昂。” “你放心。” 李阎点点头。 老头打外头把门关紧。 老秦离开以后,李阎倒在床上,又假寐了一会儿。 邓姥姥涂满鸡血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激得他猛一睁眼。 “……” 从今天白天就开始了,李阎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觉得没精气神,还总有一种惊悸的感觉。 一闭上眼,脑子里头就会浮现出各种狰狞的画面。 是进入阎浮以来压力太大?还是被斩三魄的后遗症? 吞贼,臭肺,除秽。 睡不着的李阎叹了口气,床底下那几本连环画李阎都已经翻烂了,连老董自己个藏在套枕下面,已经发黄的《龙虎豹》杂志,李阎都翻了个遍。 他想了想,没好意思打扰丹娘,而是打开了随身听。 “啥事?兄弟?。” “梁啊,今儿晚上的事儿还得靠你,先唱首我听听,柔一点,别撒尿和泥了就行。” “行啊,没问题。” 梁野答应很爽快。 李阎把随身听放在枕头边上,双手枕着后脑勺。 其实也没对梁野抱有多大期待,大晚上解闷而已,李阎甚至做好了再被脏一把的打算。 梁野清了清嗓子,一阵节奏分明的架子鼓响了起来,沙铃声音伴着晚风吹动树叶,月光皎洁。 梁野的嗓子那一瞬间清澈起来: 渔王还想~继续做渔王 而海港已经,不知去向 肥胖的城市,递给他一个 传统的方法,来克制恐慌 卖掉武器、风暴、喉咙 换取饮食~ 悠长的小号声中,李阎的抹不平的眉头舒展开来。 胸口那股咸腥味道也减轻了很多。 这首曲子的旋律非常简单,甚至接近白话,但却让李阎感到格外的亲切。 歌声仍在继续,梁野这个潦倒的中年人此刻竟然唱出了少年音: 坚硬的时刻倒转的河 肥胖的城市 驱赶着~所有拒绝沉没的人 那首疯狂的歌又响起 吉他撩拨,电子琴的调子反复响起。像是有个安静又惘然的少年在耳边呢喃,他背靠着水泥管道,身边是啤酒罐,铁架桥和夜下的霓虹灯: 电灯~熄灭物换~星移泥牛入海 黑暗~好像一颗~巨石按在胸口~ 独脚~大盗百万~富翁摸爬~滚打 黑暗~好像一颗~巨石按在胸口~ 曲子在回荡不绝的小号和萨克斯交替声音中结束。 李阎睁着眼睛,状态栏中三魄被斩的字样,淡了许多。 “这歌有点丧。” 躺在床上的李阎咂琢了一下其中滋味,傻乐起来:“梁野,你还真他娘的有点水平。” 梁野又哼了几首,伴奏以弦乐为主。 大概是二十多分钟,李阎一看时钟,不偏不倚,指针指到了十一点半。 “请在十二点之前,赶往东北旺农场。” “东北旺?” “东北旺?我熟啊。” 梁野大声说着。 东北旺,九十年代著名的音乐村,曾经盘踞了很多知名,或者不知名的乐队。 树村,东北旺连同西三旗,汇聚了当时天南海北,许多对流行音乐抱有热忱的年轻人。 同时,那也有燕都城顶热闹的庙会。 李阎伸了个懒腰,精神抖擞。 “走。” …… 东交民巷。 云虎两只眼睛看着路灯,恍若无神。 “操你妈,我告你,你他妈带种今儿弄死我,你今儿不弄死我你我孙子。” 被绑在地上的胖子色厉内荏地叫骂。云虎把眼光移到他身上,还是那双无神的眼睛。 胖子咽了一口唾沫,脖子后面全是冷汗,他耳朵一动,听见有脚步声音。 一个眼神凌厉,体格精壮的男人从街那边走过来,影子拉得很长。 “救命!救命!这有个疯子,杀人啦!杀人啦” 胖子一抖激灵,叫嚷起来。 男人微微后退,眉头皱紧。 他盯着云虎,目光分外戒备,却暗自把注意力放到那个呼救的胖子身上。心思千回百转。 云虎笑了一声: “你不用想这么多,这不是双簧演戏,他也不是我的召唤物或者能力化身,至于被绑住的才是你的对手,我是烟雾弹之类的设想,也可以放一放。” “我的传承是魁,不是讹。” 男人抿了抿嘴,问向云虎:“你带个普通人来是什么意思?” 云虎给自己戴上指虎,镜片遮住眼神:“入夜的时候,身体接触的东西会被带进沸腾午夜,就算是活人也一样。” “杀了你,我还得抓紧时间,带着他去个地方。” 男人呵呵冷笑:“兔崽子,你挺狂啊。” 阴影当中,云虎露出洁白的下巴。 “……哈。” …… 李阎挠着头皮,眉毛抖了又抖。 他顺着脑子里的地图走了半道,梁野非说自己的道远了,带着他中途拐弯。 “我说,你有谱没谱啊?” “我记得是这么走来着。走运通118路公车,看见西三旗就快到了。“ “都这个点了,我上哪坐公交车?” “没错啊,这个点正赶上末班车,我走多少回了。” 李阎朝路口看了一眼,还真像梁野说的,有一辆大巴缓缓驶来。汽声一响,车门洞开,司机冷着一张脸。 李阎犹豫了一会儿,他想起了一个在自己那个世界流传很广的,深夜公交车灵异事件…… “还没入夜,应该没有麻烦。就算有,呵。” 李阎迈步走进了车里, 他抓着扶手,眼神扫过一排又一排的空座,直到最后。 灯光昏暗,车的角落里,靠窗户的位置,两个人腻乎在一起,看不出岁数。 李阎皱着眉头盯准了一瞧,吸了一口冷气赶紧转身。 …… ”在车上呢,讨厌。” “怕什么嘛,都这个点了。” 老秦压低嗓子,一张老脸乐得像是绽放的菊花。 忽然,他冷不丁抬头往前一看,寂静的车厢里站着一人,背对着自己,高高瘦瘦的。 衣服都没换,老秦头哪里认不出来?好悬没吓死过去,身子也僵了。 女人欲迎还拒,身边的老秦许久没有动作,这才疑惑地睁开眼。 是那天李阎见过面的王老师。 他跟李阎没见过几面,但也看着眼熟,好一会儿才拉着老秦的衣服。有点着急地问: ”老秦,你看前面那人,是不是咱学校新来的那个……“ “咳咳。” 李阎忽然大力咳嗽一声,拿腔作势地开口,声线比往常要细很多。 “司机同志啊,阿拉跟你讲啊,你们燕都的公家ce的座位哦,做得太~差了侬晓得吧?这个坐上去,久了怕是要僧痔疮的哦。” 司机眼神动了动:“那您得跟公司反应,这事他不归我管啊。” “哦呦~真的是。” 李阎絮叨了两句,不再说话。 “不是不是,你听他口音。” 老秦连忙安慰。 王老师松了口气,娇滴滴地说:“那就好,吓我一跳。” 李阎目不斜视,就这么一路站到了东北旺村,心中对这位年过半百的老秦头,不乏敬佩之情。 第二十一章 鬼赌 “救命,救命啊~” 前一声还哑着,后一声就高昂起来。像是被踩着尾巴的公鸡。 胖子眼神惊恐,嘴里念叨着。 “别杀我,别杀我……” 云虎把手上的血抹干净,一步一步走到胖子面前,蹲下了身子,语气柔和:“大志,你平时耍钱么?” “裴哥,裴爷,我服了,我服。” 胖子声泪俱下,脚边男人的尸体倒着,双眼恐怖地睁大,死相凄惨。 云虎看了一眼手表,十二点零一,不到。 “我得抓紧时间,咱俩一会儿唠。” 他笑着,手掌抓向胖子颤抖的脸。 潘家园,和廊坊胡同一样,是沸腾午夜下的阴市,不过,侧重不同,除了买卖,这里更流行,赌博。 一张张怪笑的黑眼圈白脸膛围了上来。 “怎么押?” 对面白色高帽子在云虎身上剜了好几眼。 云虎好像是个雏儿似的,眼色纯良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指着脚下五花大绑的耳钉胖子。 “先押一对眼珠子。” 孙大志双眼一翻,就这么昏了过去。 …… “李岱,传承是【举父】,投掷专精76%,手里的飞刀洞穿力堪比大威力手枪,而且相对于角度单一的枪口,拥有搂,旋,反,摆,吊多种投掷角度的飞刀更加难以防备,即使是高觉醒度的羽类行走,也很难躲避。原本的身份是药剂师,手上有暂时僵尸化的药剂,注射以后可以刀枪不入。” 武山像是数白文一样,不顾对面男人脸色越发难看。 但是很快,男人就平复过来,强自镇定地冷笑: “拥有强化过的惊鸿一瞥对吧,辅助类的阎浮行走,看来我运气不错啊。” 天上有一层薄薄的阴云,起风了。 一阵摇晃的水声过后,武山把酒瓶一扔,满口酒气。 ”瞎比。“ …… 前门大街。 错乱的电线杆上有黑色的麻雀栖息,店铺和店铺紧紧挨着,杂货店,洗染店,照相馆。早点铺。 天城斋的饽饽,便宜坊的鸭子,月生斋的酱肉。 尽管已经闭馆,依然能瞧得出这个地段白天的繁华、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昭心倚着门洞,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两只胳膊环抱着龙纹关刀,皱着鼻子,轻唱着。 雨丝点在昭心的嘴唇上,青石板被打湿。 天空中下起来蒙蒙细雨。 比起上次,她除了手指上的小蛇,脖子上又多出一块红色的佛像吊坠。 一只手掌靠住墙沿,光头男人步履阑珊,指缝间的鲜血被雨水冲刷干净。 女孩站了起来,和男人对视。 “你怎么这么快。” 男人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是你太慢了。” 昭心揉着眼睛,对自己的哥哥说道。 她仰着脖子,故意拍了拍巴掌:“怎么样,还轻松吧?” “额……还好。” 光头男龇牙咧嘴的,他本来就长相凶悍,现在看上去就更凶了。 昭心点了点头,伸出白嫩的手背。 “那我们走吧。” 光头眨了眨眼:“昭心。” “怎么了?” “再一个晚上就好,再一个晚上,六个人就够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 昭心伸了个懒腰,重重点头:“嗯。” …… 潘家园。赌档 “两条大腿,半扇肋骨,我跟你赌了!” 头上戴着白色高帽的男人唾沫横飞,眼珠发红,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看样子输了不少。 云虎端坐在太师椅那头,手边放着一顶沾血的鸭舌帽。 他指尖轻轻跳动,脚下五花大绑着一个扎着耳钉,膘肥体壮的背心胖子。 云虎低头看着满脸惊惧,裤裆湿了一片的背心男,语气平淡:“我二十几把都没输过,你慌什么?” 背心胖子的脸上满是鼻涕眼泪,体格壮硕的他竟然像是个小姑娘一样哭出声来。 云虎没再理会脚下的男人,而是抬头看向白帽子:“你输个底儿掉,那什么跟我赌?” “你们这些外来人的心思,我懂~”,白色帽子抱着肩膀,冲着旁边的人一努嘴,那人拍出一张泛着毫光的纸张来。 阎浮传承! “有个小东西太岁头上动土,爷们好心卖货给他,他倒起了歹心,你猜怎么着?” 白帽子想给云虎增加一些压力似的。桀桀怪笑:“心肝脾肺让爷们掏了个干净,就剩下个这玩意,怎么样,赌不赌?” 云虎瞅了一眼桌上的传承,轻轻点头:“这东西抵你之前欠的,倒是差不多。” “爷们,别得寸进尺!” 白帽子把眼睛瞪圆。 “我听人说……” 云虎打断了白帽子:“四九城三个阴集儿互通有无,奉着一道宣统年间的五色紵丝官谕圣旨,没加印,空白的。” 白帽子闻言把脸色一收,顿了一下,冷笑不止:“你丫算计得够深啊,国子监那个郭老头还真是疼你,什么话都跟你说。” 他沉吟一会儿,才徐徐摇头:“第一吧,那玩意现在搁在廊坊头条,我得花大价钱才弄得过来。第二,那可是口含天宪的圣旨,算上我输你的,加上你脚底下这个,也就一道轴钱,够不上跟我赌。” 云虎压着指节,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黑色的珠子来,白帽子不甚在意地拿起来一看。 珠子表面十分光滑,一张原本苍老沉静的脸此刻顶在珠子的壁上,表情悲愤。 “郭老头!” 白帽子脸色大变,身旁的人站起来一大半,椅子拉动的声音不绝。一张张不似人的面庞盯住云虎,毛骨悚然。 “小王八蛋,你比我们还毒啊。” 云虎皱着眉头往下摆了摆手,示意白帽子他们坐下。 “刚才说的那些,加上国子监直讲的残魂,我输了,未来三天,我会再从白天拉十个活人给你抵债。就算我赢了,我脚下这个男人,加上国子监的直讲魂魄,也一样归你们。” 白帽子两只手按着桌子。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但是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活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往这儿拉的,你这么做,一定坏你们人规矩。” “这天底下不按规矩走的,活不长。” 云虎恍若未觉。 早在他把胖子拉近阴市的时候,阎浮,或者说,忍土,就在他耳边警告过。 不过,谁在乎? “这就不牢你费心了。” 白帽子考虑了好久才开口: “无论输赢,你刚才承诺的所有东西,我们都要。” “没问题。” “口说无凭,阴市的规矩最大,咱们立字据,你肯拿自己一魂一魄做抵押,咱们就开盘!” 白帽子喊了出声。 云虎看了一眼桌子上那颗黑色珠子,那张悲凉怨愤的苍老面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云虎侧开了脸,外面雨水渐狂。 “开赌吧。” 第二十二章 最后一首 感谢编辑远征,明明对象是个一更怪,却还是给了他同期最好的推荐位,抱拳拱手。 本书上架,午夜十二点三更,六一白天还有,具体几更,看我的肝。 感谢一路走来,支持这本书,为它投票,评论,矫正错漏,甚至打赏的各位书友,因为这种感受比较私人化,就不点名字了,常言道没有君子不养艺人,都在酒……不是,都在书里了。 关于盗版,嗯…… 首先,身为作者不应该说自己不在乎盗版,这是立场和观念的问题,屁股不能歪。 以下的话只针对笔者本人,针对这部作品。 笔者是个学生,经济不独立,多年盗版,所以,我并不嫌弃盗版,防盗也不会开。只是,还是希望各位读者老爷支持正版,觉得这书值一块,就花一块,值五毛,就花五毛。 就算不花钱,只要不是在盗版网站看书,然后来正版网站喷书,我都接受,比心。 没了。 不对,求首订 第二十三章 收线! 这次梁野一开嗓,别说妙音鸟传承的男人,连李阎都觉得有什么东西迎面打过来。 “大哥你玩摇滚,你玩它有啥用~啊?” 小拜年的调儿,走板荒腔的公鸭嗓子,一点俏皮的鼻音。 一声唢呐气冲霄汉! 婚丧嫁娶的吹吹打打,棒子面贴饼子,三十多岁的碎嘴老娘们。 梁野一张嘴就是了。 皮夹克?黑墨镜?骷髅戒指?长头发? 大花裤衩也能唱摇滚! 唢呐高上了天边儿: “我必须学会新的卖弄呀!这样你才能继续的喜欢呐。” “看那艺术像个天生的哑巴。” “它必须想出别的办法说话,说话啊,啊,啊,啊,啊。” 两人眼前都看到了提示。 “器乐更改。状态判定中……” 状态为:????? 李阎大臂青筋暴起,摆步背枪朝前一送。大枪狂雷一般扫向男人脖颈。 男人身上一软,耳朵里还停留在那句“你玩他有啥用?”上 玩他有啥用?这算什么玩意? 毕竟是同为“十都”,男人矮下半个身位,弓腰朝前猛冲,接着之前取得的位置优势,进了李阎身边三步范围。狗腿刀朝李阎胸口划去。 没等到李阎变招,梁野一句公鸭嗓子浸透男人耳朵: 究竟摇滚是累坏你的肾子儿呀! 还是累坏了你这个人儿呀! 土! 还他妈妖娆。 “……” 男人咽下一口气,手上狗腿刀又快了几分。 李阎没有以枪换剑,也来不及,枪尾铁鐏倒扣,磕上狗腿刀。 男人一皱眉头,他眼整整看着自己的刀刃被撞破一个小角。 自己这刀可是有三倍于普通武器锋锐度啊! 李阎两手往右一扭枪杆,杆子和刀刃搓动,火星四溅下崩开了男人的刀。 而出乎李阎意料的,是狗腿刀口迸射出的,一道扭曲空气的波纹! 李阎躲闪不及,胸口被戳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花飞出去一尺。 刀气! 李阎不由得又惊又羡。 抡专精,技能,武器,李阎不说压制,但没有一样比男人差,但是刀气,李阎不会。 时至今日,不考虑枪支,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近战兵。 男人得意一笑,可恼人的唢呐声钻进了他的耳朵,梁野那妖娆的嗓子响起: 看来你是学会新的卖弄了 要不怎么那么招人的喜欢 可是你还是成了一个哑巴 神神叨叨地说着一些废话~废话~ 舞台上,吉他,架子鼓,连同电线,排成一列,都跟着梁野的声音扭动起来,风骚无限。 忍无可忍的妙音鸟男人反握狗腿,趁着李阎被刀气击退,深吸一口气,朝前挥臂! 刀气纵横! 飞退的李阎眼前无数扭曲波纹凌乱斩来。 两只脚面离地的他,指尖沾着枪杆,猛地握紧。 回抽,枪刃摆荡,叮叮当当撞上空气,枪杆哀鸣。握枪的手指上迸出层层细密的血线。枪杆硬是往回一撤。 枪缨飞舞,枪镰勾中妙音鸟男人的肋下。 虎挑! “死!” 男人被枪镰钩得往前一趔趄。 那一刻,手上,臂上满是血痕的l李阎福至心灵。 本多忠胜死前一枪,每个动作都浮现在他眼前。 那种激昂间跃上山巅的感觉,胜过小别新婚。 右手托枪,左手拇指下压。 虎头吞刃融化成漫天白金色流光,一朵又一朵枪缨在流光中泛起涟漪。将男人整个淹没在其中。 像是成千上百只掠水飞燕。 从本多忠胜的“鬼神八十打”观想而来。 脱胎换骨。 其名为,燕穿帘。 虎挑! 燕穿帘! …… “究竟摇滚是累坏你的肾子儿呀!” “还是累坏了你这个人儿呀!” 乌云款动。 大雨冲刷残骸和血水。 在不动用血蘸的情况下,李阎就击杀了和自己同为“十都”级别的阎浮行走。 当然,梁野的功劳很大。 台上,各色魔怪乐器,暴雨之下,随着梁野的歌声不住扭动: “终究学成不了个有情的婊儿子!” “还是装不明白个有义的戏子儿啊!” 台下空无一人,欢呼声音却一浪高过一浪。 恍惚之间,李阎好像看到大姑娘小小子挤在一起,全场沸腾,有个年轻人站在凳子上,戴着肚兜,甩着奶罩,胡乱叫嚷。 “只是理想咋突然那么没劲儿!” “看着你我也再说不出什么词儿,什么词儿!” 在黑色龙旗和元谋青枣的作用下,李阎勉强抬起胳膊,朝台上的梁野竖起一个大拇指。 “所有行走请注意,阎浮事件内容被修改!” “所有行走请注意,阎浮事件内容被修改!” “本次事件,将不存在任何提前回归的可能性,所有行走必须厮杀至最后一人,不死不休。” “击杀干扰者获得道具,可使所有行走获得回归权利。” “击杀干扰者获得道具,可使所有行走获得回归权利。” 一片闹声中,一个冷淡的男声在李阎耳边响起,不是忍土,李阎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个声音。 “首先,打扰一下,所有已经解决战斗,或者还在厮杀的行走们,我的名字,叫裴云虎。” “接下来我的话,是针对一名,叫做李阎,传承是姑获鸟的行走。” 大雨倾盆! “当然,跟你们也息息相关,所以,还是听一下吧。” “首先,李阎,我知道你听得见,在两天前,你杀了三个,哦,应该是四个行走。其中,有两个人是我的同行者队友,一个是我现实中的好朋友,还有一人,是我恋爱八年的女友,在一年前一起进入阎浮,同生共死。” 云虎的声音平淡地像旁白。 “我不会放过你。” 树下躲雨的李阎叼着一根鲜红的胡萝卜,大菜根头一晃一晃,骚气非常。 “现在还活着的,一共三十二名阎浮行走,目前没有一个人提前回归,不过,好像已经有三个人杀够六人,完成事件了,其中就包括你,呵,真险啊,就差一点。” “不过,我很遗憾地通知各位,你们谁也走不了了。” 雷光大作! 站在一座戏台上,脚下倒着尸体的武山手指压着耳朵,笑意狰狞。 “现在,你们可以看一看这次阎浮事件的内容。” 武山朝阎浮事件内容里一瞧。原本击杀六人可以回归的内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四个大字。 “不死不休!” 裴云虎的声音冷淡: “我修改了阎浮事件的内容,这次阎浮事件,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前门大街,龙纹关刀劈碎木门,昭心双目喷火,手指上的小蛇躁动不安。 “当然,如果你们能找到我,拿到我修改阎浮事件内容的道具。可以自己把阎浮事件的内容修改回来。” “或者,杀掉李阎。” “我可以查看所有行走的是否存活,只要我确定李阎死了,我会放所有人离开。” “最后,是我要对李阎说的,现在。我们两个都处于最危险的境地,很公平,所以……” 那一刻,裴云虎的声音杀意毕露。 “看看我们谁先死!“ 李阎把菜根扔开,眼望天上黑云压城。 “好啊,看看我们谁先死。” …… 天上万雷齐奔,一道又一道蓝紫色的电光劈碎乌云,翻滚如狂蟒。 “下雨了……” 任尼的皮鞋踩进水坑里,脸色平淡。背后压着红红绿绿的门神贴画。 “不知道是哪一道雷最响?” 他的手指离开游戏手柄,眼中有满意的神色。 下一关。 第二十四章 传承进化 在裴云虎的话传遍这次事件所有行走耳边之前,大概五分钟的时间。 ”要不要继续淌这这次浑水呢?” 查小刀手上一揉,手心里多出一块软糯的甜米团来。把它往嘴里一扔,脖子上一道长而浅的伤口慢慢愈合。 他脚下鲜血横淌,横着一具尸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查小刀。” 查小刀脸色纠结。 八大楼的手艺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假以时日,将转化为可观的战斗力,可是,还是差一点。差最关键的一点。 突破峰值在即,这一点差距,可能是后期无法弥补的。 但是,很危险。 那个男人磅礴四射的剑光,在查小刀的面前无限放大。 李阎。 这个人属于最危险的一类行走,不会逃避,不会停歇,永远把心思放在强,而不是活上的那种人。 查小刀也想变强,可是他更惜命。 怎么活不是一辈子?你丫拳打歼星舰,你就不吃豆浆油条了?看见姑娘你就不想凑近乎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宝贝。 你还不能说查小刀怂,他是正八经杀了六个人,直面经历两次指定对决都活下来的。 三张阎浮传承卷轴,捞够了,剩下的都是硬手和疯子,谁玩谁傻逼。 查小刀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干脆一拍大腿。 “回归!” 查小刀的身上开始泛起星星点点的蓝色流光,然后慢慢化作虚无。 从脚面开始,小腿,腰部,心口,脖颈,脑门,头发,眼看就要化作虚无。 “所有行走请注意,阎浮事件内容被修改!” “所有行走请注意,阎浮事件内容被修改!” “本次事件,将不存在任何提前回归的可能性,所有行走必须厮杀至最后一人,不死不休。” “击杀干扰者获得道具,可使所有行走获得回归权利。” “击杀干扰者获得道具,可使所有行走获得回归权利。” 已经消失到小腿的查小刀脸色阴沉,硬是看着蓝色星点把自己的身体重新幻化出来。 接着,就是裴云虎的那段话。 暴雨倾盆,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查小刀抓着自己的头发,咬牙切齿。 “就差二寸啊!” …… “啊,对,就是这样。现在事情很麻烦,我回不去了。” 任尼站在一间荒废的电话亭里,语气好像很惶急。 “本来这次阎浮事件的下发对象不包括我。把东西给了那个武山,只要有任何一个行走完成事件选择回归,我都可以趁机溜走的,但是现在不行了。” 他左手拿着电话,右手拇指一直摁着手里的游戏机手柄。跟那边的人交谈。 “参与这次阎浮事件的行走当中,有人用高位道具强行锁死了这颗果实,不死不休什么的,真是无妄之灾。” 电话那头,是一个沙哑又性感的女声。 “总之,你先躲起来,不要引起那边“忍土”的注意,其他的事情,我来解决。” “哈,那就多谢了。我一个邮差类型的行走,可不想参与到这些疯子的争斗当中去。” “嗯,知道了。” 那边的女人断了电话。 任尼把后背靠在电话亭上,久久无言,外面夜色深沉,一个跑动姿势怪异的男孩抱着皮球,在夜色下游荡。 空气中只有任尼摁动手柄按钮的摩擦声音,舞动的手指穿花蝴蝶一般赏心悦目。 大概是十分钟左右,他才叹了口气,把手柄放进口袋,甩了甩酸麻的右手。 “好变态的关卡,真不愧是地狱难度,” 他嘴上抱怨着,嘴角的笑容却咧开到一个夸张的地步。 …… 这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空气中满是翻新的泥土气息。 上百只黑色苏都鸟顶着凉风四散开来,向燕都城四面八方飞去。 李阎坐在树荫底下,手臂的血口子已经结痂,胸口的伤势严重一点,发猛力会让伤口裂开。 这个传承是妙音鸟的男人,实力真的不差。 经过两夜鏖战,李阎再次入手两张传承。 只要全部用掉,顷刻间就可以突破峰值,让自己的姑获鸟觉醒度达到47%。(原39%+溢出7%,突破需要消耗溢出35%,四张传承溢出36%,突破后为39%+8%=47%) 何况突破峰值,一定会有额外的奖励,当初10%峰值,没有瓶颈,还给血蘸加上一个不起眼但是实用的必中特效,这次能带来什么,李阎表示期待。 除了传承卷轴之外,李阎没再从男人身上获得什么,精良品质的狗腿刀也被虎头大枪击碎。 人死道消,他印记空间里的东西,不知道便宜了谁…… 值得一提的是,他从男人身上入手的传承。比起重明鸟和毕方鸟,有一点不同。 【传承:妙音鸟之颜·庄洁】(心刃强化) 觉醒度9%(击杀后自动还原) 壳鸣:增强持有者90%爆发力和出手速度。 乐慧(心刃强化):脑中回想任意音乐,可以获得其特殊状态加成,耳朵里听到的话,状态加成翻倍。听到特殊的魔乐,将获得极为强大的状态加持! 心刃强化:气由拳始,法自心生! 源自真武法果实(鳞·甲子二百六十六)的专有秘术:真武法。 手持兵刃,可散发出无形气劲。要求兵器品质“精良”以上,处于“乐慧”状态。 行走大人请注意! 替换传承可以获得心刃强化,但是消耗此传承来增加觉醒度,则不能获得此项强化。 备注:据说,传承除了替换,还有进化的可能,而进化传承,除了高额的觉醒度,还需要通过各种方式进行强化,所以,你懂得,行走大人。 传承可以进化! 姑获鸟的品级不高,这是貘之前就跟李阎说过的,但是不得不承认,姑获鸟非常适合李阎。 【血蘸】可以说李阎现在战斗风格的核心。 血蘸开打,凭借高额近战专精与敌缠斗,抓准机会,一记虎挑。 燕穿帘!尸狗伤害判定! 血蘸爆发!九凤强化冰冻爆发! 让他放弃,还真有点舍不得、 如果姑获鸟能够进化,就完美解决了所有问题。 李阎自己的姑获鸟就有“九凤”,“尸狗”两次强化,自然不会贪图“心刃”的强化去替换传承。 虽然,剑气,枪劲什么的,是很帅…… 至于裴云虎的喊话。 有一点麻烦,不过不算严重。 裴云虎能拿到修改阎浮事件内容的道具,虽然很夸张,但也并非不可能。 如果不是梁野不能带出本颗果实,单凭他一张模糊所有镇压效果的嗓子,索尼随身听的品质,怎么也要在“传说”上下。 李阎的注意力转到身上的“巫语”状态上。 【杀气波动】在面对那些心志坚定的强大行走时,触发震慑效果的可能性也很低。 李阎也不算在这个世界去画一道九凤神符。 这两个技能影响不大。 惊鸿一瞥被封印很难受。 除了可以查看对方行走的个人信息,【惊鸿一瞥】还赋予了李阎动若纤毫的洞察力。 状态栏被封印,【惊鸿一瞥】不能使用,李阎对战斗细节的判断可能不会这么精准。 上次那个毕方鸟是诈杀,没体现出来,这次对上妙音鸟男人,明显有差异。不过凭借高达90%以上的古武术专精,李阎依旧不落下风。 当初凭借一把碧渊剑,李阎就堪堪踏进“十都”的门槛,现在的李阎,比当时强了多少? 第二十五章 降临,九翅苏都! 不过,李阎的短板也很明显。 机动性强,近身无解。 但是缺乏远战手段,体质脆弱。 所以李阎现在,就是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白色的尾巴啪啪地甩在李阎的皮鞋上,白色幼虎仰着脸,一对湿漉漉的眼睛和李阎对视,然后歪了歪头。 “你选择消耗龙虎气,对鳞·丁酉二十四果实当中的人物进行召唤!” “你选择召唤目标为:九翅苏都!” 目标信任程度86% 实力评价:十都巅峰 耗费龙虎气四刻半。 召唤开始。 缕缕九色华彩从白色幼虎的皮毛上蒸腾出来,化成一道水缸粗细的九彩云团,光屑从云团往下,不住抖落。 一颗黑色羽毛从云团中落下来,接着是两颗,三颗…… 黑羽毛纷纷飘落。裹成一团一人来高的羽茧。三米多长的翅膀破茧展开,露出一张妖冶美丽的女人面庞。 “总旗大人~” 九翅苏都一抖翅膀冲到李阎身边,可没等李阎说话,九翅苏都就咦了一声,把脸凑到李阎胸口,鼻子抽动。 李阎有点尴尬地往后两步,九翅苏都语气幽怨: “总旗大人身上为什么有女人的味道?” “嗯?” 九翅苏都又把头低了下去,语气柔弱:“没关系,苏都不在意。” “嗯???” …… 闹归闹,李阎选择九翅苏都,有他的考量在。 黑羽有一定防护力,可以飞行,翅膀卷起的黑羽风暴能达到五百米。 本来,皮糙肉厚的牛头旃檀,也在李阎的考虑范围以内,但是牛头旃檀的体积过于醒目,而且,白天无法安置。 本来现在的李阎,就有几分众矢之的的意味在,贸然召唤牛头旃檀,无疑会把自己的位置暴露出来。 “听说你去了明国?” 九翅苏都把小白老虎抱在胸前,脸蛋使劲磨蹭着它的皮毛,听到李阎的问题,这才抬起头。 “对啊,一直呆在龙虎山上,快闷死了。” 龙虎山,天师道。 李阎点了点头:“我看你又有精进啊。” “是啊。” 苏都抬起小白老虎的一只爪子,转脸看向李阎:“一定能帮到总旗,哦,镇抚大人的忙、” 拒绝了九翅苏都骑在她背上的提议,李阎在公路上一溜小跑。 身边是低掠的九翅苏都。 “镇抚大人,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这是你原本的家乡么。我早就知道,大人一定不是普通的明人。” “镇抚大人,这个世界一片死寂,大人来这儿,是不是想重建我楚地汉水的荣光?” “镇抚大人~” “苏都。”李阎尽量放轻语气,“这些东西我们以后再说,我把你送我的苏都鸟散了出去,你帮我留心一下,那些,行为和气味跟我很像的人。 苏都鸟本身智慧不高,像“气味行为很像”这种话是其不能理解的。不过,如果是让九翅苏都来指挥,自然另当别论。 “没问题,大人。” 九翅苏都大包大揽。 李阎和苏都鸟的方向,正是廊坊头条胡同的方向。 剩下三十多个阎浮行走藏匿在偌大的燕都城里,像是水融进了大海,想通过“指定对决”之外的方式找到他们,无疑是很难的,即使有苏都鸟的帮助,也不一定能成功。 帽子张答应会帮他留心行走的下落。或许对李阎会有些帮助。 嗯? ”大人。“ 九翅苏都一个侧掠转身。脸上有隐隐的黑色条纹浮现:“说曹操,曹操到啊。” 李阎手腕一紧,一只苏都鸟扯着他的衣角,它低鸣一声,李阎已经明了。 有人来了。 “苏都,你飞高一点。别露头,见机行事。” 九翅苏都点了点头,腰上跟着数十只苏都鸟,往云端飞去。 李阎面对着北方,心中默念了大概十个数左右。 爆裂如同长嗥的引擎声音从云气下荡了过来。炽烈的白色灯光好比利剑。 那是一辆,流线无比顺畅的重型摩托! “你发现了猎杀者(被猎杀者)!” 是阎浮行走。 这辆银白色的重型摩托前后双轮,前端庞大的引擎好比重炮。 带着夸张的金属风格。 道奇战斧 类别:驾具 品质:精良 最高时速650公里/每小时,3秒可加速至90公里每小时。 特性:如履平地(在任意复杂地形,如沙漠,泥潭,草地,碎石路面,可以发挥出最少30%的公路速度) 好东西。 李阎吹了声口哨,丝毫不顾及来人满眼杀意。 李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他判断,这只是一场偶遇。 如果对方是有什么特殊方式找到自己的位置,没道理就这么莽过来,苏都鸟遍布在李阎的方圆半公里,不可能有人对他进行突袭。 而且,当对方注意到自己的时候,重摩托有一个明显加速的过程。 说起摩托,道奇战斧,美国货,全球限量版,这车不错啊…… 驾驶者从后面抽出一柄自制的合金骑士长枪,对着李阎风驰电掣地杀来。 涡轮咆哮,那人牙齿外露,血红色的牙龈清晰可见。 肉身怎么可能挡得住道奇战斧这样的凶器冲撞? 更别提他手里还拿着长枪。 十都也挡不住。 电光石火。 李阎目视着猛兽般扑来的重摩托,左脚轻飘飘地横挪一步,拧腰反手戳刺。錾金虎头枪爆射而出。 两根枪头擦过,骑士长枪掠过李阎发丝,重摩托撞了一个空! 重摩托冲出去五十多米。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驾驶者犹豫了一会儿,没敢回头,而是握紧把手,飞速逃窜涡轮倒转回身,在极短的时间里,爆发出了比之刚才更加可怕的速度。想要逃离。 传承:狌狌之爪·暴足 暴足:吸收任意物品的动能,并将之释放在别的物品上。吸收动能上限随觉醒度提升而提升。 《山海经·南山经》:“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毫无疑问,狌狌是一个比姑获鸟更弱的传承。甚至公然出现了食之如何这样的字眼,但是【暴足】的实用性,并不差。 配上道奇战斧这样,曾经有世上最快摩托车美誉的驾具,如履平地的特性。 一击不中,远飚千里。 李阎不躲不避,笑眯眯地看着男人的背影:“我还以为来了什么人,原来真是个愣头青。” 道尔战斧带着劲风,成叉形在空旷的公路上疾驰。 驾驶者的额头渗出汗水。 没什么好怕的,凭借道奇战斧的速度,就算这人手上有热武器,也打不中我。 可以逃走。 李阎,果然没那么好对付。 蓦地,一只护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黑色星兜里,两点血芒摄人心魄。 驾驶者的背后,赫然坐着黑骑鬼! 没等驾驶者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被黑骑鬼扔了出去。 “啊~” 巨大的惯性下,他的身体在空翻滚了了几个圈,黑色羽毛从天而降,整个贯穿了他的身体。 血洒长空。 “很遗憾,你没有获得其传承。” 九翅苏都抖落手上鲜血,看着地上分成两截的尸体。 “大人,这个人冒出来干什么的?” 李阎看着黑骑鬼停下摩托,红色瞳孔里有难言的兴奋之意,耸了耸肩膀。 “不知道,可能是给我送车来的吧。” 第二十六章 博弈(求首订) 带着视觉压迫力的前后双轮轧过青砖。 银色的方块金属车身停在路边。 道奇战斧。 李阎翻身下了道奇战斧,摸出一根胡萝卜塞进嘴里,推开了头条胡同阴市的大门,身后跟着九翅苏都。 胡同里依旧热闹,李阎第一眼看到了上次那个眼睛一片漆黑的唱曲女孩,正往嘴里塞着什么,满手是血…… “爷们,我正找你呢。” 帽子张伸手一扯李阎的袖子,被他轻巧躲开。 李阎冷冷盯着帽子张,他下巴上的鲜血还没擦干净。 “额……” 帽子张抹了两把,有点不好意思地朝李阎一乐,满嘴的红丝。 ”兄弟,有什么话说吧。” “有个戴眼镜的,看上去文文弱弱,真他妈的狠啊,连摇二十三把豹子,把我们阴集儿的高无常赢个底掉,那人,我估计你认识。” “他赢了钱,我怎么看你们一个吃得脑满肠肥的。” 李阎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兄弟,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帽子张简段截说,李阎大概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照你这么说,他还得给你们阴市拉十个活人进来咯,那这十个人在哪儿交?潘家园?” “不是,是那个眼镜安排的地儿,他说得防人。” 李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怎么样?爷们儿,后悔了吧,你可是想不到,咱头条胡同里,奉着一道五色丝一品玉轴圣旨。” 帽子张嘻嘻哈哈的。 李阎全然没有帽子张的好心情。冲着帽子张说:“你说输给眼镜儿的那个高无常,现在在哪儿?” 帽子张笑意一收,话意阴沉:“兄弟,我托付你两句,潘家园那帮子人跟我们不一样,胆大手黑,人家现在在火头上,买卖都不做了,你也问不出什么,就这么上门,非吃亏不可。” 李阎看帽子张眼神闪烁,飒然一笑:“哦,那就算了。兄弟,前两次匆忙,这次我想好好逛逛,带个道?” “好说。不过嘛。” 帽子张把袖子往李阎手上一遮,低声说道:“你打算出多少,让我心里有个数不是?” 李阎把一大一小两枚判金在帽子张手心一滚,又收了回来。 “出这些。” “得嘞。” 帽子张一转身。李阎扯了扯百无聊赖的九翅苏都,两人跟在了帽子张的身后往胡同里头过去。 …… 翅膀扇动。 富有爆炸冲击力的道奇战斧轧过街面,九翅苏都在李阎身边飞舞着。 “大人,我看那戴帽子的小鬼儿不太老实,跟咱们藏话。我看这帮人的本事也就那么回事,不如掀了他们的买卖,那些宝贝可就都是咱的了。” 说到最后,九翅苏都眼里冒光。 九翅苏都不知道从路边的那家洋装店里头,给自己挑了一顶帽子戴上。 “不用。” 李阎言简意赅。 “那,我们去他说的那个潘家园看看?” “去干什么?云虎欠着他们十个活人,把他们打死,云虎岂不是不用还了?” “那我们现在?” 李阎把摩托车一停,认真地看着九翅苏都。 “找个地方睡觉。” “诶?” “养精蓄锐,明天午夜之前,一定有架可打。” ……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光头男,或者说是昭武,他的指尖上一颗黑色水滴悬而不落。里面倒影着的,是双眉耸立的李阎。 ”就情感上而言,我是更不爽那个裴云虎的啦~” 昭心倚着墙根,穿着小牛皮靴的脚丫放在垒起来的汽水架子上。 胡同里头有悠扬的叫卖声音,一个蓑翁扛着架子,上面插满鲜红的糖葫芦,有粘腻的血液滴落在地上。 午夜下分外诡异, 两个人都面不改色。甚至,谈笑风生。 “可是,我跟李阎交过手,对他多少有些了解,而且,找到他也比较容易。“ 昭武扬了扬指尖的水滴。 昭心有些懊恼地揉着头发。有点赌气:“反正,我就是想搞那个裴云虎。” 两人都沉默了几秒。 昭心气鼓鼓的,嘴里好像塞着什么东西。 昭武叹了口气:“不如这样,反正这个李阎是摆在明面上,难啃的硬骨头,先放着他,不用咱们动手,自然有人打头阵。” 他把水滴甩散,对昭心说:“我们先试试。去找那个叫裴云虎的,如果能找到,就听你的,如果找不到,就听我的。“ “好。” 昭心一口答应下来,想了想又说:”那,我们上哪儿去找那个裴云虎的呢?” 昭武显然是思考过的,随即回答:“裴云虎的目的是杀李阎,至少要把李阎留下。他在之前说的话里头,提到了一句好险,这说明,那件修改道具,是他在燕都城里,花费心思才拿到的。而不是之前就有。” “如果我是裴云虎,队友死尽,我也会利用午夜下的燕都城,怪奇无数的特点,给自己寻找助力,但是想做到裴云虎这种程度,普通的怪奇镇压物根本不可能。” “里九外七皇城四,九门八典一口钟,偌大的燕都城,这样的道具一定名气不小,就算咱们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这里的“人”,一定知道。“ 昭武条理清晰。 “消息灵通的茶馆,会馆,还有那些有稀罕宝贝流通的古董斋,市场。去这些地方,一定有收获。” 昭心有点惊讶看着自己的哥哥,巴掌拍打着他的胳膊。 “哇,老哥,没想到你看上去五大三粗的,脑子还是可以的嘛。” 说着,她把小腿放下,一把龙纹关刀飞了出去,力大势沉,正劈在那个人血葫芦的蓑翁面前。 昭心恶声恶气:“老伯,问个路。” 皇城根儿,燕都城三个阴市最后一个,也是最草率的一个,不吆喝,不拉买卖,全凭你眼力,有人能捡漏,有人就得蒙一大跟头。 “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昭武的脸色难看。好不容易有点眉目,没想到半路出了幺蛾子。 “帽子张放的话,你打坏了头条胡同的东西还没赔,人家花钱赔东西的金主说了,不出你那份儿。” “燕都的所有的阴集儿,不朝你开放。” 城门底下,那人一个农民揣蹲在地上,笑容怪异。 昭心转了转眼珠,往前迈了一步。 “那我自己进去行不行?” 那人一捂帽子,抬起脸眼皮往上翻:“姐们儿,你是瞧我瞎,还是觉得我傻?” 昭心脸一臭,退回来低声嘀咕了一句。 “臭老坦儿”(乡巴佬,天津方言) 她仰脸问昭武:“现在怎么办?” “没关系,猜也猜得到了,活人肉,这个裴云虎的还真狠。” 昭武看着城根那头,对昭心说:“我们等到下次午夜之前,一定有动静。” 第二十七章 忍土 天蒙蒙亮,这一夜即将过去。 国子监,大成门前。 雕梁画栋,蓝底金字招牌,先师孔子行教像笑容可掬。 武山坐在台阶上,一口一口抿着闷酒。 穿过白色门洞,爬过墙根的青柏,踹倒了古乐坊的编钟,扯下了祈福红牌,就差摘了人家万世师表的牌匾,可武山依旧一无所获。 在任尼手里,武山拿到了这次阎浮事件所有人的传承资料。 不贵,才两千点阎浮点数. 有些时候,连武山也很奇怪,羽主这种人,何必冒着风险做这种事。 在同为十主的“人主”的眼皮子底下,公然贩卖下层阎浮行走个人信息。 而且规模庞大,涉及人员众多,算上那个任尼,帮着羽主做这种事的“邮差”,有不下上百人。 当然,这种问题也就是一闪念。 武山更意的,还是弄死那个,摆明算计了这次事件所有行走的裴云虎。 魁,掌管文运的星宿,当然会对国子监这样的地方感兴趣。 可惜的是,裴云虎似乎已经离开,或者,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裴云虎,李阎。两个人的评价都是“十都”,觉醒度在39%瓶颈值。各自在前两次阎浮事件获得权限中购买清单是……” 武山眺望台阶下头,阳光洒在院子外面,门外有攒动的人头,等着上白天头一柱香。 他面无表情,心里盘算着对上这两个人的胜负。 “七成吧。” 七成机会能打赢? 不,七成力就够了。 …… 某机械厂工人宿舍。 云虎洗干净手,把工厂制服洗干净放在床头,拿起桌子上的黑色皮包,转身往外走。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满眼血丝,一夜未眠。 走到门口,他长出一口气,眼睛往包里瞥了一眼。 【五彩绫锦玉轴一品圣旨】 可修改一次阎浮事件内容。 抹除二十字以内,添写八字以内,语法通顺,否则无法修改。 可获得所有阎浮行走地理位置,每小时可查询一次。 可随时查询所有阎浮行走的事件完成情况。 不可放进印记空间。 孤注一掷啊。 裴云虎翘了翘嘴角,迈步走了出去。 …… 城郊一座烂尾楼的天台上。 李阎身前身后被黑色羽毛笼罩。两条赤裸的胳膊上满是红痕。 “到这吧,钱没白花,效果还不错。” 他冲着九翅苏都喊道。 李阎的手腕上绑着一条质地温润的白玉指链。 【梁货·雕雪】 类别:护具 品质:稀有 荣兴斋仿古玉匠梁友麟的得意之作。 增加行走50%的生命活力。 仅对十都及其以下行走生效。 能挡下九翅苏都的羽毛,也算是有普通锁甲的防御力了,更别说,生命活力对愈合伤口,还有受伤后的发力不受干扰,都有一定效果。 当然,子弹应该挡不住。 九翅苏都扇动翅膀,缓缓落地,把刀子一般锋利的黑色羽毛收了回去。 她的手上提着一只暖色红皮漆画灯笼,狂风呼啸,里头的火苗却稳丝不动。 【龙皮灯】 这玩意的要价比雕雪还高,而且指明了,人类血脉无法使用,属性也看不出来。 但是九翅苏都看到这盏灯的表情相当激动,李阎想了想,索性买了下来。 帽子张还送了件青铜器小件,据说是陪葬品,挺值钱。 这一下,就把一大一小两枚判金花了个干净。 李阎也不觉得可惜,考虑到这次的对手都是精悍的行走,小判金的炮灰的意义不大。 探路有苏都鸟,协站有九翅苏都和黑骑鬼,大判金的作战能力也显得十分鸡肋。 还不如把钱花出去,增强一下自己和苏都的战斗力。 三大阴市,潘家园特色在赌坊,拿人命作赌,要么一夜暴富,要么一夜刨腹。 皇城根多是坑人的买卖,捡漏可遇不可求。但是眼力足够,这里就是天堂,李阎没这个本事。 头条胡同,货源广,结算干净,但是一板一眼,占不到便宜。 当然,也不会吃大亏。 见识了头条胡同的底蕴,李阎还没怎么样,九翅苏都倒是忍不住起了歹念。 李阎没让,或者说,他想观望一阵。 观望一阵,越线的代价。 带活人去阴市这个想法固然阴毒,但李阎问心自问,当初的自己,未尝没有这样的闪念。 可考虑过后,李阎没有成行。 一方面,有生理障碍。帽子张看上去,除了脸白一点,和常人无异,但是他满牙生肉拔丝那个画面,着实恶心到了李阎。 另一方面,阎浮,或者说忍土明令禁止,李阎的耳边曾经听到过自己的忍土出声警告自己,在他某一次尝试的时候…… “行走大人请注意,故意将活人引入沸腾午夜的行为,会引起白昼世界的连锁反应,同时加大“忍土”的工作量,请立刻停止,否则后果自负。” 同时,扰乱阴市,不遵守和怪奇的约定,同样受到了忍土的警告。 “行走大人请注意,故意扰乱中立型镇压物怪奇的秩序,会引起不必要的报复,并加大“忍土”的工作量,请立刻停止,否则后果自负。” 李阎的想法,是想看看裴云虎的遭遇如何,如果后果在自己的接受范围之内,那就再做计较。 …… 啪! 一摞文件被甩在桌上散开成扇子的形状。 是一些夹杂着照片的文字报告,其中一张,李阎和秦大爷坐在学校门口的值班室里,盯着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彼此挤眉弄眼。 旁边注解里有诸如酒吧,地痞,保护费一类的字样。 这人把大盖帽子一扔,满脸的火气。 旁边有人凑了上来。 “领导,我觉得吧,你也没必要死磕,咱也算尽了心力了,上头不重视,咱有什么办法?” “尽什么心力?派出所都让人家当自己家门了!” 回想起那个满身酒气的男人,盖帽现在还一肚子火气。 那天,他拿了两卷无关紧要的卷宗,从窗户跑掉,所里头追了一阵,没有下落,可那两宗案件所涉及的的外来流动人员,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些外地人一定有问题,但是还需要筛查,没有局里的配合也不行…… “张军,你来一趟。” 办公室的门一开,国字脸的男人对盖帽说道, 盖帽吸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走进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 上座的竟然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年轻人。他对国字脸使了一个脸色,国字脸点了点头,退了出去。轻轻把门带上。 ”你是?“ 盖帽有点迟疑。 年轻人伸出右手,笑容可掬。 “张军同志是么?你好,特调局。” 第二十八章 沸腾前奏 张军在办公室里,足足呆了一个小时。 ”我就知道,上头不可能不闻不问,那现在,我……“ 张军的语气非常兴奋。 “所以,我希望张同志,能把手里的资料交给我们。我指的是,所有。” “没问题。” 年轻点点头,又接着说道:“另外,专人专事,你也明白。这件事,张同志就不要再干预了,” 张军的眼里有一丝失望,但没有过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同志,多的我就不问了,希望你们马到成功。” 张军站了起来,一个敬礼。 年轻男人同样站起来,回礼之后。拍了拍张军的肩膀。 “放心,我们不会让你的努力白费的。” 张军面色通红,把自己这几天,通过多年经侦经验,标上红圈特地指了出来。 “这几个人身上可能有重大嫌疑,你们可以重点排查。” 之后他又说了很多话,年轻听得聚精会神,不时还点点头。 “尤其是是这个!” 张军一指照片,上面是带着金丝眼镜的云虎。 “这个人的性质不一样,他是有苦主的,但是,受害者失踪还不满四十八小时,连立案的资格都没有。” 年轻人皱了皱眉毛。 “张军同志,事情还没搞清楚,受害者这种三个字不要随便用。“ “哦,你说得对。” 张军有点尴尬。“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好。” 年轻人笑容和蔼。 张军推门走了出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 年轻人目送张军离开,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伸手把张军留下的文件拿了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打火机,从纸页的边角点燃。 直到火焰快烧到手指,他才把文件扔进垃圾桶里,然后静静看着火焰把纸张和照片统统烧成灰烬。 “阎浮行走……都是一帮只知道惹麻烦,不懂得擦屁股的巨婴。” 他喃喃着,兜里的诺基亚铃声骤响。 年轻人按下接通:“喂?” “忍四和忍九的人失联,这帮人真是懒驴上磨。” “不等了,今天午夜之前,控制住裴云虎,让这场阎浮事件正常结束。” “可是,没有忍九和忍四的主力,我们不一定能……” “这天底下哪有一定能成功的事?一个“十都”,还能翻上了天?” “……明白。” 燕郊烂尾楼,天台。 李阎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苏都,你有没有什么法术之类的东西,能把自己变得和正常人一样。” 九翅苏都明显一愣。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说:“这个……” 李阎打量着现在的九翅苏都。 蜂腰下黑色独爪撑地,大小错列的九只翅膀,肉色肩膀下两只纤细胳膊,指甲尖利。 “那,可能要劳烦你上天呆一会儿了。顺便,帮我留心一下燕都城里的动静,我觉得,应该能有收获。” 九尺苏都有些不情愿,眼睛在李阎的方孔金钱上看了好几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振翅高飞而去。 九尺苏都消失在云端,李阎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铜钱。原本暗金色的铜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一抹翠绿,足有指甲盖大小。 按照丹娘说的,等整个铜钱都变成翠绿色,她就有足够的法力帮梁野重铸肉身。 说起来,也许丹娘有办法让九翅苏都变成人身。 呵呵。 李阎往回走,并没有着急回学校,而是想把帽子张送给自己的搭头青铜件儿卖掉,换笔钱回来,正好把那留声机买了。 他去了一趟白天的潘家园,随便打听了一家古董店, 之后的事…… 小碎催(跑腿伙计)震惊,掌柜震惊,李阎入手两万块,滚石文化音像店招待的姑娘震惊,老板娘震惊,留声机入手。 等李阎回到学校的时候,是上午十点钟左右。 进了值班室和老秦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很尴尬。 “咳咳,回来了。” “昂。” “……昨天。” “我昨天值班来着。” “值班好嘛~” 两人干巴巴地寒暄几句,抱起茶缸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 长喙黑鸟站在阳台上,冰冷的双眼注视着水泥路上人来人往。 “妈妈,那是什么鸟啊?” 穿着红色棉袄的姑娘伸手一指,等他的妈妈转头去看的时候,苏都鸟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样的一幕,在燕都城里时有发生。 一百只苏都鸟,在李阎手里,只是简单的索敌工具,因为李阎无法对苏都鸟下达过于复杂的指令。 但是苏都鸟不会,这些鸟儿对她来说,就是眼睛和翅膀。 就算如此,还是不够。 飞云流转,日落西沉,李阎给梁野寄居的随身听换上电池,等着九翅苏都的消息。 如果一个行走存心想躲,在不惊动国家机器的情况下,单凭阎浮行走个人力量的话,是很难找得到的,这也是指定对决的意义所在。 可并不是说,一定就找不到。 至少李阎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等来九翅苏都的消息,自己就先遇上了麻烦。 老秦不知道去哪了,李阎一个人在值班室百无聊赖,没想到值班室外头一帮人哄闹起来。 这时候学生们都已经下课了,大门附近没什么人。 七八个人忽然推搡起来,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总之场面混乱。 “喂,喂,要打出去打,别在学校里头闹。” 李阎透着玻璃看见,推开门喊了一句。 这拨人里头有个三角眼一扭头,骂了一句傻逼,也没理会李阎。 “兔崽子。” 李阎气乐了,推开门往外走,径直走到人圈边上,巴掌抓住一人肩膀,使劲一捏。 异变突生。 这群人忽然冲了上来,有的去抱李阎的腰,有的去扯李阎的大腿,一个个表情木然。 “噗~” …… “今天孙大勇没来上班,他家里人闹到厂子里,说他昨天晚上失踪了。” “嗯。” “他那种人,净认识那帮二流子,得罪人一大半,在厂子里也惹祸,犯了事潜逃了也说不定,他哥凭什么到厂子去闹嘛。” “嗯。” “诶,你这白天也没在厂里,干嘛去了?” “家里头有点事,没大碍,今天就能弄完。” 女孩抿了一口嘴里的红白吸管,偷眼瞧着身边的裴云虎。 裴云虎坐在他身边,清秀的脸上有点局促,和女孩的眼光对视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躲开,惹得女孩心里又嗔又喜。 “那个,小梦,我看天色也不早了……” “啊,对,我也该回去了。” 女孩小腿一直,站了起来。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虎结结巴巴的。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 姑娘一沉脸。 云虎错开眼光:“这段时间你挺照顾我的,我就想,就想请你看场电影,真没别的意思。” 女孩看着云虎笨拙的辩解。心里有是好气,又是好笑。 “但是,去的时候没有早场,去看的话,可能要很晚……” 第二十九章 无毒不丈夫? 冬天的风没由来的冷了几分。 姑娘歪头想了一会儿:“既然还是这样,那我……” 裴云虎的瞳孔猛地一缩,让人无端端想起猎食的蝮蛇。 针尖入肉的声音微不可查,女孩双腿一软,仰面而倒,裴云虎抢前一步,把姑娘抱进怀里。 “麻醉枪?” 裴云虎抬起头,这才傍晚,公园里已经没有半点人声。 “这世上总有自命不凡之徒,嘴上不说,却下意识把自己当做世界的主角,跟熊孩子不一样,这些人的才能乃至情商都毫无问题,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要优秀。” 笑容和煦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从街口四面八方涌现出的,是穿着黑色制服,手持特种枪械的精悍士兵。 “他们真正的问题在于,毫无责任感。” 年轻人笑容渐冷:“行走大人,你越界了。” 裴云虎金丝眼镜后面的狭长双眼盯住年轻人。 “忍土如果足够强,那阎浮行走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如果所谓的阎浮行走都是你这种人,那真的不如把事情都交给我们忍土去办。” 年轻人看着云虎怀中的女孩,眼底有嫌恶之色:“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裴云虎充耳不闻,手指划过怀中姑娘圆润的脸蛋。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沙哑的声音消失在风里。 年轻人哑然失笑,伸出一根手指:“我只说一次,你记住了。” 他错开脸,手指向下一划。 “是无度不丈夫。” 枪声大作。 …… “噗~” “打中了么?” “人呢?” “好快!” 学校东门口对面,鸿通旅馆的三楼窗户边上,几个人的声音抢在一起。 他们通过窗户望向校门广场。 七八个普通人茫然四顾,其中有一个抱着肩膀疼得只流眼泪。地上空留一小摊鲜血。李阎却不见了。 “追!” 沾血的手指捏住糙硬的树枝,阳光透过碎烂的枯叶洒在男人的脸上。 李阎背靠教学楼阴影。他呼吸急促,脸色发白,子弹卡在他两根肋骨之间,血流不止。 “你被特殊子弹命中,你陷入了特殊状态【撕裂】,伤口愈合速度减缓500%。” 如果没有雕雪的加持,这一枪打中,李阎不死也要脱层皮。 “九弯十八绕都过来了,一脚茬进了泥沟子。” 李阎有些自嘲地想着。嘴里甜脆枣肉连同枣核都被他嚼碎咽进肚子里。 一只长喙黑鸟落在他的裤子边上。 九翅苏都的声音通过苏都鸟传进李阎的耳朵:“镇抚大人。有情……咦?” “我没事,怎么了?” “香山公园有情况,动了火铳。还有爆炸的声音。” 沾血的子弹一点一点被挤了出来,疼得李阎直冒冷汗。 “大人?” “苏都,你去瞧一眼,有什么事告诉我。” “好的,大人。” 九翅苏都干脆地应承下来。 现在的李阎脱不开身,可他又不想放弃可能关于裴云虎的消息。 单打独斗,九翅苏都对上任何一个阎浮行走,都绝不会落入下风,阎浮对九翅苏都的评价是“十都巅峰”,这是现在的李阎也达不到的水准。 即使陷入最恶劣的围攻境地,九翅苏都也可以飞走逃跑, 至于自己这里…… “你发现了猎食者(被猎食者)” 居高临下的李阎在那人身上剜了几眼。 就是不知道,有几个人。 那是一个带着墨镜的络腮胡子,茶色镜片后面的双眼扫过教学楼和图书馆。 脚步踩进湿烂的黑色叶堆里,零星树叶娑动。 “当啷~” 血迹未干的子弹磕在台阶上。 络腮胡子一抬头,黑色矛锋从迎面戳下。 络腮胡子脚跟一蹬地,整个身子失重后仰,矛锋如影随形,扎向络腮胡子双眼。 后仰的络腮胡子在风声中抄出两把消音手枪,左右枪口喷吐出耀眼火光,子弹接连打在黑骑鬼胳膊上,心口上。 络腮胡子后背落地,想也不想翻身倒起,纵越活似虎豹,手枪朝黑骑鬼窜出来的那颗老树上射去。 树叶纷飞,几根树枝冒出火光坠下。 络腮胡子皱起眉头,后脖子一阵发毛。 后面! 络腮胡子回头已经来不及。 从树上扑下来的李阎伤口飙血,双手反握环龙刺下,手背上青筋毕露。 络腮胡子朝右翻滚,勉强错开了环龙的剑锋。 剑尖插进泥土一尺多,李阎右脚发力往前扑出。 络腮胡子抬起枪口,不料一点黑芒从李阎让出的间隙扑来,络腮胡子下意识一偏头。一咬牙直接扣动扳机。 往前扑出的李阎握紧环龙,左脚稳住重心,腰间发力,身体硬生生扭动一圈,视线从泥土晃到天空,带出泥土的剑刃划成圆弧,自络腮胡子的裤裆往上猛撩。 子弹出膛。 剑刃入肉。 两个人同时落地,可李阎一抹鼻尖血痕,后背直起,络腮胡子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 “是个枪手,那就不止一个人。” 李阎捂着肋下的伤口站起。 苏都鸟扑棱翅膀飞回李阎身边、 “大人,香山那边……” 李阎听过之后默默无语。 一道足有手臂长的碎玻璃从楼下掉落,好像没有察觉的李阎一个侧身,玻璃落地砸了一个粉碎。 李阎抬头,眼中似有猛虎。 楼上是一个眼神呆滞的女生,手指被碎玻璃划烂,正滴淌鲜血。 “碍事儿。” 李阎收回目光,一转身走出大楼阴影。 …… “警察同志,怎么了这是?” “少打听。” 昭武也不在意,笑了笑就退了下来。 昭心打了个哈欠:“要不,咱们硬闯进去?” 昭武摇了摇头。 “我溜进去看看,你等我消息。” “小心点啊。” 昭心踩着一堆枫叶,两只胳膊搭在膝盖上。 “拿着这个。” 昭心把自己脖子上的铁红色佛坠摘了下来,递给昭武。 “好。” 昭武接过佛坠,绕在腕子上。身上衣服软塌塌地落在地上,黑色水流裹着佛坠,钻进厚密枫叶堆消失不见。 昭心眼看昭武离开,正感到无聊,就看见一辆黑色奔驰车不管不顾,撞翻路障,接连擦破警车的后视镜,朝公园冲去。 “我去!” 昭心睁大眼睛,站了起来。 武山打了个酒嗝,对身后的喝止声音充耳不闻,把车上的cd放到最大,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兔崽子,这次还能跑了你?” 第三十章 抛饵 李阎冷着脸穿过走廊,天色昏暗,墙角偶见私语的情侣。 一只长喙黑鸟落在他的指头上。 “苏都,情况怎么样?” “镇抚大人,这里好热闹啊~” 在天空鸟瞰的九翅苏都巧笑嫣然。 “我这里碰上点麻烦,把你身边的苏都鸟都派过来,我尽快解决这里的事,然后过去找你。” “好的,大人。” 指头上的苏都鸟扑棱着飞了起来,几十只比马蜂还小的黑色苏都鸟穿过窗户和甬道,以李阎为圆心,一点点向外扩散搜索。 李阎眼珠不住转动,走廊上随处可见谈笑的男女。 “一个是枪手,一个能短暂控制人的心智,可能还有别人。” 蓦地,李阎心口一麻,他想也不想,拳头砸破玻璃窗,在周遭学生一副见鬼的表情中,从窗户往外跳了出去,手掌抓住阳台边沿,不过两三个攀跃到了四楼的窗户边上,双脚猛力一踹,身子顺着窗户贯了进去。 “啊~” 正在提裤子的女孩看着李阎踹破窗户进来,吓得惊声尖叫。 李阎瞧了一眼门上的牌子的标志。 一个穿裙子的火柴人。 瓷砖上躺着一只苏都鸟,血肉模糊,凌乱羽毛和血污交杂。 女孩惊叫着往外跑。李阎一抬手,环龙剑飞旋着,嗤地一声钉在女孩面前的洋灰墙上。森森冷意让女孩打了一个哆嗦。 “别动。” 苏都鸟非常机敏,飞行技巧高超,体型又小,当初骷髅纹身男用机枪也没打下来一只,不可能被普通人踩死。 女孩吓得浑身颤抖,手腕提到耳朵附近,眼里满是惊恐的神色。 李阎扫过一排隔离间的下沿,看见露出的帆布鞋,一脚把门踹开,露出里面满脸通红的女生。 场面尴尬,可李阎眼睛眨都不眨,硬是看了一个满眼。 “流氓啊!” 这一嗓子上下几层楼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阎脸色丝毫不改。他掏出络腮胡子留下的手枪,对着门口就是一枪,墙皮崩飞出去老远,这下子厕所外面的人再没一个敢冒头。 李阎收回手臂,冒着袅袅余烟的枪口对准蹲在地上的女孩。 “姑娘,玩挺开啊。” …… 水房的门吱呦一声打开。 老秦穿着军大衣,手里提着两只暖壶,正慢悠悠地往值班室赶。 “大爷,大爷。你快瞅瞅去吧。” 有个带着眼镜的学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老秦拿着派头。 “学校新来的那个门卫,姓李的那个,他,他……” 老秦把暖壶一扔,顺着学生指的方向,撒丫子跑了过去。 “大哥,我不知道哪儿得罪你了。您,这是干嘛啊。” 女孩的眼睛红肿得像是桃子。 李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被环龙剑截住,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女孩,一时间举棋不定。 门口外头,中分头的系主任不敢露头,只是干巴巴地在外面喊: “小李同志,你有什么问题,就说出来嘛,是在工作上不太顺心,还是家里有什么困难,大家一起帮你解决,你这是干什么呀。” 李阎盯着隔离间里的女孩,手指在扳机上来回敲动,像是在犹豫什么。 好一会儿,李阎忽然笑了起来,:“妹子,咱俩赌一把怎么样?” 女孩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大哥,赌什么啊。” 李阎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一点点勒紧:“我赌你们两个……” 剑刃擦出墙皮的声音响动,李阎脑后有风声急啸。 一直站在旁边的女孩俯身折冲,行云流水地拔出环龙长剑,凶狠朝李阎后脖子砍去。 “全都是。” “嘭!” 老秦穿过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刚想张嘴呼喊什么,就听见门里头一声枪响。 李阎歪头让过环龙,秋水一般的剑刃劈落他几根头发,持剑女孩身姿挺拔,握剑姿势端正凌厉,明显是下过苦功。 灼红子弹当啷落地,貌似可怜的帆布鞋女孩双眼圆睁,脸上发青的血管虬结,狰狞之余,还露出几分森冷之意。 三人都停顿了一个呼吸。 “杀人啦!” 门口的人看见李阎朝隔离间里开枪,顿时乱作一团。 握剑女孩横抹剑刃,帆布鞋女孩口中尖啸。李阎抽身飞退,连连开枪。 灯泡摇晃,剑光和子弹齐飞。 “你直面了木魁之力。” 木魁,倮类。 李阎脑仁一阵抽痛,身子顿时有点不听使唤,他刚要插下黑色龙旗,胸口的泛绿铜钱迅速分流出一股古朴青意。让李阎神智为之一清。 他再一睁眼,眼前两张秀气脸庞上尽是冰冷杀意。 …… 武山撑开耷拉下来的树枝,林野之间,曲曲折折,血腥味越发浓重。 他穿过树根和和怪石下一具又一具残破的尸体,眼前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活人。 那是一个面容和煦的年轻人,他半跪在地上,身上背着一个长相甜美,似乎昏迷过去的年轻姑娘。 地上血迹斑斑点点,年轻人的胸口被掏出碗大的一个血洞,此刻想站起来都非常勉强。 武山啪叽啪叽嘴,往年轻人身边一坐。 “忍土,就这么点能耐?” 唇角沾血的年轻人苦笑一声:“丢人了……” “再怎么说,你们这些人也一直在帮我的忙,告诉我人去哪儿了,我替你们拔疮~” “跑远了,你们追不上的。” 年轻人把身后的姑娘身体轻轻放平,泛白的手指捏住树干。 “和你们这些拥有传承的外来行走不一样,忍土的强弱,只取决于所处果实的强度,是果实本身的一份子,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更好的帮你们这些行走善后。” “本来,对付你们这些连九曜都没有的低位行走,我们的人手完全足够,没想到,咳咳,阴,阴沟里翻船,那个裴云虎……“ 武山眼见年轻人的气息逐渐微弱下去。 “要不,我帮你叫个救护车?” 年轻人洒脱地笑了笑。 “忍土只会沉眠,不会消亡。”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胸口,手掌跌落,瞳孔逐渐涣散开来。 武山把眼一眯,把手伸进年轻人的怀里。 掏出来的,是一张色彩斑斓的绫织玉轴 【五彩绫锦玉轴一品圣旨】 魁之力封印,不可添写修改。 武山心口忽然一阵悸动,似乎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般。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黑色水流猛然卷过他的手腕。 武山眼神一厉,脚下有杏黄色光芒喷薄而出,手臂一横,硬生生撞退了来人。 穿着背心短裤的昭武一个翻身,脚面蹭进泥土当中,飞退足有一尺多。 一杆龙纹关刀从天空劈落,刀光煊烈压向武山双眼。 赤色团华从武山脑后盘旋而出,正磕向龙纹关刀。 空气当中冒出嗤嗤的白烟。 昭心身子飞燕一般跳跃而回,一时间兄妹两人有夹击之势。 “喂,大叔,东西拿来给我们用用,用完我们还你,如何?” “我要是不给呢?” “那就打到你给!“ 昭心刀刃拖地,龙纹关刀上,一条黑色小蛇盘旋刀杆,为这把关刀平添几分妖异。 “先等等……” 武山一开口,兄妹两人讶异地对视一眼。 武山先是慢悠悠地朝天上看了一眼,然后低头打量起地上忍土的尸体来。 “人死了没有知觉,就算猜错了,也算不上冒犯。” 他抓起地上的年轻人,昭心本能地朝前踏步,被昭武阻止。 光头昭武盯着忍土的尸体,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武山捏着年轻人的脖子,胳膊一甩把他扔到空中,后脑赤色团华喷薄而出。等年轻人的尸体落地,已经燃烧成一个巨大火炬。 油脂噼啪作响的声音听得人不寒而栗。 武山盯着燃烧起来的尸体足有二十秒钟,发现没有任何异动,这才点了点头。 “看来不是什么驱狼吞虎的把戏,裴云虎是真的跑掉了。” 武山把头转到兄妹两个人身上,勾了勾手指。 “来呀,打到我给。” …… “你获得了传承:木魁之枝·翠蔓。” 满身浴血的李阎一回头,门外的几个人吓得瘫软在地。 他吃下一颗元谋大枣,走了出来,身后是两具温热的尸体。 老秦呆楞楞地看着眼前浑身粘腻鲜血的青年,脑子里嗡嗡作响。 李阎看了两眼老秦,他抬起手掌,把老秦头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李阎见状,讷讷地把手收了回来,没说什么,默默往外走,周围没有一个人敢拦。 第三十一章 猫将军与姑获鸟 “行啊爷们,这车,本田王?” 道口几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在路杆子下头,围着一辆黑色摩托车啧啧称奇。 其中一个身姿挺拔的浓眉青年人单手抱着摩托车头盔,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爽。 “还行吧,前两天家里置办的,四万多。” “双缸?” “废话。” 浓眉青年翻了个白眼。 “来两圈,来两圈。” 身边人跟着起哄。 浓眉青年咳嗽一声,一翻身坐了上去。 引擎轰鸣。 涡轮咆哮,暴土扬长,道奇战斧卷起漫天乱流,凶猛轧过马路。 气流吹过几个年轻摩友的脸,几个哥们你看我,我看你,有点懵逼。 “刚才,那是什么个玩意?” “摩托车?” “闹呢?” 他们撒丫子追出去几百米。 燃油机车在国内昙花一现,却并不妨碍此刻,几个小青年抻着脖子,眺望远去的银色猛兽,嘴里卧槽卧槽个不停。 …… 武山身上,赤色团华和杏黄光芒交替闪烁。犹如两道丈余匹练。 赤色团华,名为“南离” 杏黄光芒,名为“中戊” 龙纹关刀旋舞成满眼刀花,将“南离”斩成漫天红烬。 可飘飞下来的红色灰烬打落在昭心的衬衫上,烫出一个又一个的黑色窟窿,疼得昭心满眼通红,咬牙之下,乌黑关刀舞成一团泼墨。 黑色水流和“中戊”恰如两道凶蟒纠错盘结,十几个呼吸下来,黑色水流逐渐有枯萎的趋势。 武山闲庭信步,两只胳膊环抱在胸前,显然仍有余力。 “这点水准,可打不到我给啊~” 昭心听得秀眉倒颦。 既然是干扰道具,拿不到,毁了也行! “哥,你往后!” 昭心一身呐喊,黑色水流一顿,顷刻间仰天而起,龙纹关刀指处,只剩下了身上赤红,杏黄两道匹练交缠舞动的武山。 刀杆上黑色小蛇猛地昂首,两颗鼓包从蛇头顶出,鳞片脱落,龙须飞舞,利爪狰狞,鲤尾飘出黑色焰火。 小蛇顷刻间化作丈余黑色长龙,腾挪之间把武山卷在其中。 “呦呵?” 武山眼睛一圆,身前两道匹练不住扭动,却动弹不得。 昭心握刀手背朝上,黑发漫舞,一头异兽从昭心背后升腾而出,山羊胡,狮身,生有双角。通体洁白如玉。 白泽,达于万物之情,晓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 -《云笈七签》 那白泽周身有云气化形,成虎豹,成龙象,成鹰隼。成咬山之猿。成击海之鲲,最终化成一朵沸腾云团,盘旋在女孩头顶。 一股恐怖的气息蔓延开来。 武山双目圆睁,眼中有似有悔意。 昭心小腿一弯,黑色皮靴后跳,手腕一抬,关刀往上撩旋,丈余刀弧擦过昭心头顶,挟裹沸腾云团,朝动弹不得的武山砸了过去! 十都?十都巅峰? 这团云气足足有九曜级别行走巅峰舍死一击的水准! 这才是有“毛主”资质的传承…… 白泽。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黑色闪电自天边飞掠而来,尖锐利爪抓住武山手里的斑斓玉轴,羽毛掀起漫天黑流。 九翅苏都妖冶妩媚的脸上勾勒起一丝笑意。 震翅而起! 一颗粗壮的手臂拉住了九翅苏都的手腕! 九翅苏都一低头,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口森森白牙。 武山的脸上饱蘸野性。 他硬生生穿破黑色龙身的胳膊往下狠狠一扯,将九翅苏都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沸腾云气撞在九翅苏都的背上。 “轰~” 云气激荡,泥土崩裂,百年老树露出乳白色的树根。 香山鬼见愁,顶峰有两块巨大的乳峰石,形如香炉,故而得名。 今天的鬼见愁,从山根往上,颤了一下。 山顶的乳峰石被硬生生晃倒,扬起了遮盖月晕的尘土! 九翅苏都的身子摇晃了两下,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腰背连同翅根,黑红血肉外翻,露出森森白骨。 哗啦哗啦的浮土颗粒落地,露出武山的脸来。 从一开始,武山的注意力,就放在了天上,看见圣旨的时候,按捺不住流露出一丝气息的九翅苏都身上。 “龙虎气秘藏,十都巅峰,九翅苏都。” 武山如数家珍,他从九翅苏都身下拔出右脚。一步跨过了女妖的黑色羽翼。 “实力不差,脑子不行。” 昭心的手臂已经颤抖得握不住刀杆、 武山的右手以一个歪斜的角度支着,明显是断了。 灵巧的钴蓝色水流包裹住武山的右手,大概几个呼吸,武山灵巧地摆动着手指,已经完好无初。 钴蓝水流,其名“北皂” “众多阎浮传承当中,除了品级,部位也有高下之分。” 武山一步步走进昭心,全当护在女孩身前的昭武不存在。 “抛却尸者,十类皆以“灵”为尊。异兽之灵,万不存一。” “又以异兽之长,次之。巴蛇吞象,其长为“胃”,嘲凤好远望,其长在“瞳”,诸如此类。” 武山动,昭武动。 顷刻间五色齐出! 嘭! 骨节宽大,筋肉虬结的巴掌硬生生把昭武的脑袋砸进地里。 武山的巴掌把昭武死死按在地上,居高临下。 蓝绿、白、杏黄、赤红、钴蓝。 武山身后,五道旗帜招展飘扬,如有抵天古神。 “白泽识鬼神类,盖万一千一百五十种,其长为通识之心。” 武山和昭心脸对着脸。 “小姑娘,我对你的传承很感兴趣。” 昭心嘴唇抖了抖,满口银牙都要被咬碎。 玄冥,白泽,都是传承位列极为靠前的传承。 居然打不过一个区区的猫将军? 猫将军,我要不说,你知道这是个异兽? “东西我们不要了,我俩手头上,还有几样稀有品质的异物,连同我的传承“玄冥“一并奉上,能不能放我们一马。” 倒在武山巴掌底下的昭武语气平淡,他脸上的血像是蜿蜒的小蛇,模糊了视线。 武山摇了摇头,从袖口弹出一枚黑色棋子,丢在昭心面前。 “我只要白泽,把传承给我,你们兄妹可以离开。我只说一次,别不识趣。” “好,没问题。” 昭心的声音干哑。 血流进了昭武的眼里,嘴里,一片咸腥。还有苦涩 武山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很喜欢喝酒?” 昭武忽然开口问道。 “所以?” “玄冥能控水,也能控血。” 武山看似狂野,心思何等细密,他怒极反笑,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说完它~” “哥,不……” “闭嘴。” 武山吃力地把手指按在自己的眼睛上。 “我很久之前就尝试过,控水很容易,但是控血就很难。” 涡轮渐响。 “就算是有流血的伤口,普通的玄冥之力也很难控制得了活人的鲜血,我想是因为,水无灵,而血有主。” “但是如果血里,掺杂了太多的杂质的话,只要我付出相应的代价……” 湿腻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鲜血和不明的液体横着昭武的鼻梁留了下来,他硬生生扣掉了自己一颗眼珠子。 前后双轮的重型摩托轧碎泥土。银色车身上一颗绿色的萝卜缨倒飞出去。 武山咬牙切齿,他的右眼鼓胀,喷出一道尺余血箭。 昭武扯着嗓子呐喊出来:“我说最后一次,【玄冥】给你,放我们走……” 武山的手指逐渐发力。 “我刚才说了,别,不,识,趣!” “嘭~” 武山只感觉腰眼一阵剧痛,一口老血喷出嗓子眼。 昭心眼前,银色猛兽扑袭而过。 8.3升蝰蛇500马力v10引擎,前后四轮跑车配置。 时速670公里,是号称世界最快跑车布加迪威龙的一点五倍。 滚动的艺术品,严禁上道的猛兽。 道奇战斧。 半空中的武山牙齿渗血。一口浪花似的鲜血洒在空中。 重型摩托像是刁钻的野兽,顶着武山的身子朝前冲去。 “嘭!” 两人合抱的老树被硬生生撞断,树干龟裂,道奇战斧蛮横地把武山撞在树上。 武山狼顾,和车上的人四目相对。 李阎直起腰身,嘴里使劲咀嚼着什么,大拇指按下加速,躁动的车轮疯狂打滑。 “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眼里都是密密麻麻的血丝,好像两头孤狼对望。 第三十二章 峰值突破!隐飞 华彩气浪把道奇战斧连同李阎一起掀翻出去。 武山下巴上还滴着血珠,一道张扬霸道的虚影从武山后背往上无限拔高。 尖耳朝天,铜绿吞肩,哭鬼护腰,冠上束青色雉翎,五色鱼鳞旗插在身后。 三趾尖甲突出,毫毛摆荡。 猫将军。 安南有猫将军庙,其神猫首人身,甚著灵异,国人往者,必祈祷决休咎。 -《猫苑》 钴蓝水流裹住武山的腰,他摊开双手,猫将军左右手持钴蓝,赤红二旗。 十都巅峰。 夜幕下突出一杆虎头吞刃,李阎倒悬在半空当中,枪杆抡成圆弧,朝武山头颅劈了过去。 虎挑。 枪刃劈落漫天红烬,李阎身体放松,稳稳落地。道奇战斧打着旋滑出去老远,撞在一颗石头上才停下。 武山看着面沉如水的李阎,不顾衣服上的血,咧嘴大笑。 他朝着李阎伸出被蓝绿色光芒包裹的右拳,摊开手心,一颗嫣红血滴滑落到地上,摔成了几瓣。 “你的血蘸伤害爆发,本次伤害加成为总伤害0%,钩星状态失效一个小时。” 钴蓝水流退去,武山的脸色好了很多。 “双刃剑,得悠着点使。你说对不对?” 武山笑眯眯的。 “所谓必中只是一定接触身体,但是可能被其他类型的传承技能格挡,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李阎舌头舔干净牙龈里最后一点胡萝卜渣滓,好像浑不在意。 昭心扶着失去一只眼睛的昭武坐了起来。 “快走……” 昭武低声说:“这人挡不住酒鬼。” “走的了么?” 猫将军从身后拔出白色大旗,旗帜飞舞。 凭空横划出七八道白色锁链将所有人围在其中,锁链之间不住绞动,上面有蓝紫色电光扭动。 “他是怎么做到的? 昭武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一个猫将军的传承,杀敌,愈合,封锁,格挡负面技能,竟然毫无破绽,简直强得让人绝望。 猫将军之旗·赤帜(离火强化)(玄水强化)(戊土强化)(宝木强化)(幌金强化) 传承觉醒度:52% 十都巅峰。 就像当初任尼话里的自信满满。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 大概吧。 李阎手腕一松,大枪杵地,空出的左手里,翻出各色泛着光焰的传承。 重明鸟之瞳·凤泮 鹦鹉之喙·巫语 毕方之血·磷炎 妙音鸟之颜·庄洁 “你选择耗费额外的35%觉醒度来突破姑获鸟第一次峰值。本次突破成功率为百分之百。” “请注意!传承的峰值突破方向与行走的基础专精息息相关,请务必让自己的某项专精处于75%以上,再进行突破。” “专精程度越高,所获得的传承技能品质越好。” 早在李阎前一夜杀死妙音鸟男人的时候,他就可以完成突破,但是他留到了现在。 这并不是说李阎有什么战斗突破掀底牌的毛病,单纯地扮猪吃虎在李阎看来毫无意义。 何况没有提前的适应和锻炼,临战飙升的速度和力量往往发挥不出百分之百的效果。 李阎这么做的原因是,在上一次壬辰乱战中他就发现,传承觉醒度的提升可以重置血蘸! 也就是说,战斗中提升觉醒度,可以让李阎在一次战斗用出两次【血蘸】,最不济,也可以抹除【钩星】冷却的副作用! …… 【姑获鸟之灵】完成第一次峰值突破! 你当前姑获鸟觉醒度为47% 钩星加成攻速和爆发力470% 你耗费35%的举觉醒度进行突破,本次突破评价为:大吉 你百分比最高的的专精为【古武术93%】。 你的传承为【姑获鸟之灵·钩星】 演化中……演化完毕。 你开启了传承技能【隐飞】(本技能不消耗技能栏)) 【隐飞】:主动类状态技能,按照百分比消耗精力。 发动时身后浮现姑获鸟虚影,行走每出手两次,姑获鸟会出手一次,伤害值为行走上一次伤害的147%。 如果上一次出手为技能(仅限由古武术观想而来的技能),那么姑获鸟出手,将附带上一次技能的特殊效果。 例:上一次出手技能为虎挑,那么姑获鸟出手同样附带高额度的僵直效果。 使用【燕穿帘】(连击类技能)的时候,姑获鸟的出手将依次判定,但是伤害值只有上一次出手的47%。 【隐飞】同样受到九凤强化和尸狗强化的影响。 姑获鸟的出手命中敌人,有可能使对手出现“冻伤”,“魄之尸狗受损”。 白色的羽毛飘飞一地, 周身八朵莲华含苞待放。唯有一朵凋零落尽,只剩下空空莲座。 黑发如墨,羽白如雪,环抱手臂,面容柔美。 有天帝少女之名。 姑获鸟之灵·钩星 还没完! “你使用了风廉之发!” “你将随机获得一项主动状态类技能。” 重明鸟女人投子认负的时候,送给李阎的唯一一样好东西。 “你获得了技能【风泽】,获得爆发性的移动速度,两秒内衰弱至无。” “你的技能栏已满,删除技能栏中的技能,需要回归阎浮花费点数。” “同时开启两项主动类状态技能,会加大对行走的身体负担,请量力而行。” 高逾数丈的猫将军和姑获鸟相对而望。 “不知道是不是对手,没有惊鸿一瞥,打起来也不习惯。” 李阎如此想着,赤红团华和杏黄光芒已经迎面而来。 南离,中戊。 虎头大枪怒昂吞刃,笔直插入两道匹练之间。 隐飞! 风泽! 李阎脚步如同鬼魅,枪头穿过两道匹练直奔武山胸口。 武山脚步一撤,一道蓝绿色匹练迎上吞刃,而李阎敏锐地意识到,自己让过的一道杏黄色匹练迅速枯萎。 中戊转东素。 “同时只能操纵两,不,三把旗帜上的匹练光芒,但是,也可能是示我以弱……” 白金吞刃和蓝绿色匹练撞了一个正着,而赤红团华灵动一绕,直奔李阎太阳穴。 李阎没有察觉似的,手臂一抖大枪,划落武山裤裆。 两次出手,姑获鸟眼眸微睁,一道白色羽毛直奔武山面门。 武山啧了一声,手掌握住那颗从旗帜上拔丝出来的蓝绿色匹练,好似手握一把长棍,手腕子下压,蓝绿长棍一头扣住李阎枪头。 赤色团华在碰到李阎之前顷刻消散,而白色羽毛也撞进了钴蓝色水流里面。 南离转北皂。 蓝绿色长棍和虎头吞刃相扣,两人都是一抬眼。 两人同时进步仰腕! 白金吞刃,钴蓝色北皂水流,蓝绿色东素长棍三者交缠不休,一道又一道白羽带着咻咻风声射进泥土,染上一层寒霜。 脚步错落,枪棍相磕。 啪! 虎头大枪撞破钴蓝色水流,寒光扑面。 东素长棍点在李阎的手腕上。 两人噔噔后退。 仰着脸的武山回望李阎。 李阎大枪下耷,左手握住右手手腕,貌似吃痛。 “七宫之下,唯五的90%专精拥有者,高达93%的古武术专精,看上去跟我这89%差距也不大啊。” 武山脸上漫不经心地说着,心里倒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这个李阎之前有十都平均线以上的实力,但是还没突破第一次峰值么?真是倒霉。” 李阎听闻丝毫不怒,对自己没有使用惊鸿一瞥的事只字不提,只是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一股咸腥味道流进武山嘴里,他右脸被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武山随手抹掉。 一行字却嵌进了武山的个人状态。 血蘸(未爆发)。 第三十三章 漏在人心 大枪腾挪,白金吞刃再次爆发出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 风泽! 大枪扎来,武山顾不得身上的血蘸,再次挥动手中蓝绿色长棍迎上白金大枪。 白金色大枪和蓝绿色长棍相撞的那一刻,武山心中莫名一寒。 “乓~” 随着嚓朗的一声脆响,几十块蓝绿色的渣滓四射出去。 蓝绿色长棍处处崩碎,裂纹一直蔓延到武山手心。 猫将军身后,一杆旗帜莫名折断。 錾金虎头枪,锋锐值100 特性,枪铳牙! 【枪铳牙】:每次兵刃碰撞时候进行判定,判定成功后对锋锐值不如自己的武器进行高强度破坏! 李阎眼中精光暴闪,前腿朝前一弓,大丁字步身如利箭,虎头大枪往武山面门一舔。 坏了。 武山拉扯杏黄色光芒挡在身前,自己蹬地飞退,不敢再和李阎纠缠。 猫将军的强化方向,是耐力,恢复力,和反应速度。 把封锁兄妹二人的白色大旗抛开,武山和李阎几个呼吸之间的惊险交锋,电光火石的碰撞里,一共换了四把旗帜。 钴蓝色的愈合,杏黄色的格挡,赤红色的高温火焰,蓝绿色的兵器, 李阎虎头大枪打穿钴蓝色的“北皂”,武山立刻换上一道杏黄色的“中戊”,枪头劈落赤红色的“南离”,蓝绿色的“东素”长棍已经到了李阎的面门。 每道旗帜散发出的华彩,不仅各有神通,更像是有自己的独立意识似的,李阎手中一杆虎头大枪翩跹如游龙,一时间也只和两两而至,一共四杆大旗打了一个平手。 可是,如果少了一环,这个脆弱的平衡顷刻间就会被打破! 五六枪,最多不超过十枪,三杆交替的旗帜就会被李阎找到破绽。 一旦心脏,头颅这些要害被击中,武山不死也残。 什么毛类传承皮糙肉厚,根本经不住。 李阎扎出十枪需要多久? 錾金虎头枪长丈余,重三十六斤。 是环龙剑的五倍多一点。 现在的李阎只需要四秒不到! 李阎大丁字步往前,目的不是为了杀伤,而是留住武山,他双臂绞动枪杆,下巴上有黄豆大小的汗水砸落在地上。 后退不及的武山被大枪划中大腿,可饶是如此,他也只是把杏黄钴蓝二色护在要害上,硬拼着身上血浪纷飞,接连挨了几下狠的,也不愿意再放手对攻。 大枪抖擞! 抽,挑,隐飞! 扎,拦,隐飞! 晃,拿,隐飞 汗水和着血水一同滴下,钴蓝水流顾前不能顾后,一时间武山的身上凄惨无比。 可他的眼神里有精芒渐露。 虎挑! 虎头吞刃长驱直入,武山双手一扯,身前杏黄色光芒勉强托住枪头,算是接住了这记虎挑。 武山身后猫将军忽然一龇牙,后背四道旗帜同时亮起华彩,气势陡然而升! 李阎似乎知道厉害,抽枪要躲,可那股杏黄色光芒却往前粘住了虎头吞刃。 武山看着李阎徒劳的拔了几下手中大枪。脸上露出狰狞的笑。 现在想走,晚了! 冷不丁的,姑获鸟翅膀颤动,一颗羽毛射了出去。 那羽毛轻飘飘的,看上去就没什么威力。 武山之前吃了两下“隐飞”,对李阎这招心中有数,本来也不大在意,自己箭在弦上,硬拼也要打。 可那种挥之不去的阴霾却又让武山的后脊梁一阵阵发凉。 会死~ 会死? 会死! 白色锁链在半空中横划而来,抽打向李阎的后脑,上面噼啪噼啪的电光看得人头皮发麻。 本来决意拼一拼的武山在最后关头几乎是凭着本能,硬生生按下了自己的出手的欲望,而是动用了原本用来封锁昭心昭武兄妹的白色大旗上的锁链。 可惜。 李阎心中叹息。 那记隐飞看似平凡无奇,却是虎挑的复刻! 只要武山敢拿身体去抗,李阎一定让他体会血蘸+虎挑+燕穿帘+血蘸爆发的的滋味。 李阎手腕一抖卸开杏黄色匹练,大杆回身,枪头扎进锁链相互勾住的窟窿眼里。 杏黄色光芒一个灵蛇摆尾抽飞姑获鸟的白色羽毛。 武山手上一扯白色锁链,电光顺着枪镰朝李阎的手腕咬去,不料到了枪杆末端却哑火了。 特性,刚身。 李阎手中大枪一甩,枪头缠了几圈锁链,也是往后一扯,锁链抖了两抖,一下子绷直。 …… 眼看武山撤开了白色锁链,昭武把妹妹的胳膊放到自己脖子后面,扶着她的肩膀往山下冲去。 武山眼底有怒意闪过,脸上不大看得出来,反而故作无事:“你再不去照看那只鸟妖,她可能就活不过来了。” 李阎早早就召唤出来黑骑鬼,只是没有参战,而是护在九翅苏都身边,并且把几颗元谋大枣塞进九翅苏都的嘴里,但是苏都已经失去意识,枣肉根本咽不下去,恢复效果非常有限。 李阎的鼻尖,下巴,浓密的短发上全是汗珠,脚下也湿了一片,可眼神依旧凶猛锐利。 此刻李阎对面,武山正好遮挡住九翅苏都和黑骑鬼。 而武山眼前,李阎也把昭心昭武兄妹的去向挡了个结结实实。 “把东西留下。” 李阎冷冷地说。 “想得美。” “那就别想走。” 武山的额头挤出根根青筋,身后四道旗帜同时绽放出耀眼华彩。 “大不了再找!” “那就别废话!” 李阎右手托枪,左手大拇指一压。 燕穿帘起手。 猫将军身后四道旗帜华彩齐放。 四色澜流和白金色流光交织在一起! 异变突生! 夜黑如墨。 一张美丽而无神的脸蛋从李阎身后冒了出来。 是那名“忍土”从裴云虎手上救出来的,名叫小梦的女孩。 那张俏丽的脸蛋一点点破碎成鸡蛋壳似的碎片,露出了里面一双金丝眼镜…… 嘴唇薄而阴冷,鼻梁高挺,五官清秀,有喉结。 裴云虎! 天官赐福·人面桃花 忍土,早就被裴云虎消灭干净,他蛰伏到现在,终于露出了獠牙! 武山已经非常谨慎,却还是着了他的道! 可惜的是。 人有千算,天只一算。 裴云虎,漏在人心…… 第三十四章 未见暗流 第三十四章 凭心来论,李阎也好,武山也罢。都没有留心裴云虎这一手。 武山的猫将军,觉醒度52%;昭心的白泽,觉醒度49%,就连通过国子监完善了自己魁的传承的裴云虎,也凭借之前的积累,觉醒度一跃到了48%。 如果面对前后夹击,李阎真的会身死当场。 李阎一死,武山也没多少余力,眼看着“白泽”就快走远,也太不可能再跟龙精虎猛的裴云虎纠缠。 运气好,可以拿下双杀。 手刃仇敌,大仇得报! 可唯独一件事,上头的裴云虎没有细琢磨。 比起能看不能用的圣旨,武山更在乎快到手的白泽传承。 而九翅苏都,在李阎的心目里也绝不是没有地位的。 两人都没想打! 放狠话除了不想给敌人偷袭的机会,更多的是因为两人的性格都比较强硬,又棋逢对手,谁也不想先服软。 枪头和华彩擦身而过! 华彩中飞出个物件儿,虎头大枪看上去煊赫,却没什么威力,枪头把玉轴锦织挑到一边,李阎脚下一挪。 两人不约而同让过彼此, 李阎奔着九翅苏都而去,武山则想着追杀昭心。 那么问题来了…… 裴云虎手中指虎是奔着李阎后背去的,打得主意是,两人枪旗交锋,自己从李阎背后一招毙命。 结果两人轻巧让过了对方,空中还接触了一下小眼神。 “这次就放过你,下次再见,你没机会跑。” “我要不是有急事,你以为打下去你能赢?” 武山愤愤收回目光,和裴云虎打了一个对脸…… 裴云虎都懵了。 不是“你也别想走!”“大不了再找!”“那就别废话!”么? 你俩这是什么意思? 发现我了!? 一念至此,身前水墨缭绕的裴云虎凶性大发,手中指虎布满各色古怪小篆,朝躲避不及的武山胸口轰了过去。 武山咳出一大口血,心中又惊又怒,猫将军背后的四道旗帜猛烈燃烧起来,火焰中泛着阵阵血色涟漪。 挟裹着四色华彩之力的拳头撞破水墨,轰在裴云虎的脸上,眼睛片扎进裴云虎的眼皮里面,黑血四溅! 可黑色小篆一股脑地往武山伤口里一钻,疼得酒鬼目眦欲裂。 他一脚把裴云虎踹开,心中惊讶,愤怒,疑惑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跑了没几步,武山脑子里灵光一闪,立马觉得自己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他扭头怒视李阎,语气里带着恍然和悲愤,大喊出声: “好一个李阎,好一个裴云虎,演得好双簧!你们俩把所有人装进来,下了一手大棋啊!” 他背后四道尾焰汹涌,狼狈逃窜而去。 李阎闻听身后异动,下意识扬腕把虎头枪朝后一甩,却没有动静,耳朵里只听见武山悲愤出声。 等他回头的时候,只看到了武山逃窜的火焰余影,以及弯腰抱着鼻子,血顺着指缝滴落的裴云虎。 李阎只听到过裴云虎的声音,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认出裴云虎。 不得不说,裴云虎的声音和气质很接近,都是清秀里透出一丝阴冷和凶狠。 何况还有猎杀者的提示。 裴云虎缓缓抬头,两人的眼光撞在空气里。 他的状态并不算好,护身云墨被武山打散,一时半会聚不起来。 李阎脸色蜡黄,浑身上下湿透,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 黑骑鬼水平有限,靠着动能伤害无效对付枪械是一把好手,碰上强大行走,未必能帮上忙。 羽翼丰满,双手环抱的姑获鸟早就消失不见,李阎散去了“隐飞”,裴云虎不动,李阎也乐得恢复体力。 “嗒~” 裴云虎朝前踏出一步,把脚下枫叶踩得粉碎。 李阎握住枪杆,手中大枪宛如怒龙抬头。蓦地,他胸口一烫。 一股青色洪流汹涌而出,女人踏步而出,踩着高跟鞋,穿着米黄色女士西服的她,身上却涌现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悠扬味道。 像是大山间一抹青黛。 血色枫叶簌簌而落 今日香山,浸遍红流。 “……” 裴云虎抽了抽鼻子,他摊开手,后退了几步,竟然笑了出来。 “今晚十三陵神道,我等着你。” …… 裴云虎走了,他捡起地上当做诱饵的玉轴锦织,像是一头狡诈的眼镜蛇,滑着蛇皮退缩而去。李阎破天荒地没有阻止。而是目送裴云虎离开。 香山公园的小路上。 李阎把九翅苏都背在身上,和丹娘并排走。 “这次多亏你了,丹娘。” 李阎连吃了几颗大枣,脸色却依旧苍白。 他思来想去,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是吃了些亏的。 九翅苏都重伤,自己第一次使用“隐飞”,体力透支,元谋大枣也补不回来。一番恶斗过后,后遗症上来,李阎现在枪都拿不稳,战斗力削弱一半还多。 而此刻距离下一次十二点钟午夜沸腾,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最重要的是,什么都没有捞到。 “这个世界的午夜,有些极为古怪的力量镇压,换成其他地方,我未必还有出手的余地,而且,说真的……” 丹娘往前走着。 “现在的我,未必压得住那几个人。” 李阎点了点表示了解。 “等回过劲来,我应付得了……” 香山出现的这几个行走,的确相当的不简单。恐怕,是这次阎浮事件最顶尖的一批人手。 昭心最先落败,但只是输在毛躁,那团激荡沸腾的云气能打出一场小型地震,破坏力直达九曜巅峰,无论是李阎还是武山,都做不到这一点。 光头昭武水平有限,可心思缜密,做事果敢,如果今天他和昭心易地而处,对上武山,就算输,武山也不会赢得那么轻松。 裴云虎,能力诡异,能封印高阶道具,还能伪装成别人,心思阴沉,实力摸不出深浅,让李阎比较头痛。 武山…… 李阎进入阎浮以来,遇上过最强劲的对手。 五杆大旗煊烈霸道,经验老辣,手狠心黑。 而且,李阎的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局势基本趋于明朗。李阎也想不到能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 两人的脚步都是一停。 路灯下,缓缓走过来一人。 叼着烟卷,一张二十多岁的脸上透着故事跟酒的味道。 查小刀。 “聊聊?” 第三十五章 暗流将起 第三十五章暗流将起 十三陵神道,大红门 两边下马石碑上书:官员人等至此下马。 神功圣德碑亭往北,道旁有各异石雕,麒麟,骆驼,立狮,卧马,拿瓜锤的武将,高冠博带的文臣。 更有丈余高的各色奇异人面,通体石黑色,双眼凹陷,鼻梁高挺,肃穆威严。 裴云虎的指尖,黑色小篆流水一般涌出,从道边游动着,将陵园中的石雕,人面统统笼罩住。 黑色小篆浸透进人面和石雕里面,裴云虎的脸色越发苍白,身子抖个不停。 良久,他才睁开双眼。 那丈高人面当中,有一张脸嘴唇开合,声音清隽悠扬。 “尔文位如此低微,安敢冒犯吾皇先陵?” 云虎躬身抱手:“紫薇垣中奉文曲者,云虎。拜见诸位大人,某为时势所困,叨扰诸位,实为不得已之举,望请海涵。” “国子监直讲,郭先路何在?” “恩师已为奸人所害。” 裴云虎面不改色。 比起五虫来,五仙类在战斗力上并没有优势,甚至有所不如。 随着觉醒度的提高,五仙类并不像“毛”,“羽”一样,有各自的侧重方向,也不像“倮”,“磷”,有高超的策御手段。 他类似于“介”,自身的各方面体质,都会有一定的提升,但是系数上要低一些,而且,五仙类的系数,更低。 举个例子,同样的觉醒度,羽和毛各自有“十”的增长,介则是“五”,但是成长方向全面,而五仙类,只有“三”。 但是,五仙类,更得到阎浮的偏爱。 可以长时间逗留在阎浮果实当中。 与生俱来,绝大多数果实当中土著人物的天然好感。 无偿地查看高位行走的探索笔记和心得。 甚至是,在一定程度,扭曲阎浮的能力。 “地”类的太岁能玩弄阎浮事件的内容和规则。 “鬼”类的貘可以强行为自己看好的新人馈赠三次购买权限。 都是这个道理。 甚至,顶尖的五仙类传承者,可以通过完成阎浮事件,对某颗果实进行占据。 高位的行走,无论自身实力如何,对五仙类传承,都可以说是鞠躬尽瘁。 裴云虎的传承,【魁之天权】,就是如此。 所以,在绝大多数行走,还对这颗果实当中的怪奇镇压物一知半解的时候,裴云虎已经通过查看高位行走的探索笔记,对燕都城的错综复杂的镇压物了如指掌。 拉活人进午夜,潘家园赌圣旨,借“忍土”引来行走,凭借着五仙类的优势,裴云虎逐渐占得先机。 这次也不例外。 那些矫饰的话术,诚恳的演技,对裴云虎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目的,无非是杀掉李阎。 内容嘛,可以参考《风云》里的断浪,《倚天屠龙记》里的陈友谅,不过是颠倒黑白,含血喷人。这类人的面孔,也不必赘述。 裴云虎讲完,人面上有石头渣滓簌簌而落。 “我等侍奉列位先皇数百年,身子骨也锈得久了。” 裴云虎嘴角的笑容还没绽放出来。 “不过,你这人眼中有倒钩,鼻挺而尖,双耳耷颊,乃大奸似忠之相,眉眼有血气,你杀过人,印堂青中透紫,一腔怨气横透,你做过违背良心道德之事,而且不超过五天……,” 裴云虎听得如坠冰窟,他低着脑袋,脸上的表情哀悯。 “我,说得对么?” 说道最后,那人面石像声如闷雷。 裴云虎沉默了一下,扑通跪倒在地。 “大人说得半点不错,我手上,的确背负着几条人命,其中不乏良善,甚至,一个对我心存爱慕的女孩……” 裴云虎的语气颤抖起来,里面的沉痛,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也许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可是!弑师之仇,不共戴天!郭师待我如同己出,只要能手刃那奸人,总算死后堕入阿鼻,某也心甘情愿。” 裴云虎眼圈含泪,双拳紧握,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嗓子更是嘶哑得惊人。 “……” 石像人面久久不语。 空气中一片死寂。 良久,人面才犹豫着出声: “你若能把那人带来,我等,便顺便帮你这一程吧~” 裴云虎以头抢地,貌似呜咽得说不出话来。 大夜阴沉,一如嚎哭的云虎,眼中的底色。 水波涟漪。 云虎眼中没有丝毫神采,纤细的手指透出脸盆,往下滴淌水珠。 这是一家空气发霉的地下室。里面歪曲扭八,横躺着昏睡的人,其中,包括那名叫小梦的女工。 “我是个坏人吧?” 云虎哑然失笑。 他摊开玉轴锦织,手上墨意浓厚,在上面划写: 李阎云虎,对战明陵 不多不少,正好八个字。 “把这十个人运过去,需要废一番功夫,不过,提前知道地点是明陵,也还来得及。” 他弯腰抬起一人腋下,玉轴上忽然烫出了几行金红色的文字。 临时回归通道开启。 地点:感化胡同, 开启人:孔雀。 时限:两个小时。 对象:任尼。” 杀死对象,可以使通道提前关闭。 “有高位代行者插手!” 云虎先是一愣,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裴云虎蹬蹬走上台阶,抬手啪地一声,把铁门一摔,赶奔感化胡同。 无论是谁,有什么目的,在李阎没有死之前,他不会容忍任何可能回归的通道存在。 …… “赶紧回来,那里剩下的事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忍土方面,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吧?” “啊,大概没有吧” 一身西装的任尼站在一颗电线杆的下面,脑袋压着电话。 “无论如何,立刻回来,门,我给你开好了。你应该已经到了吧,感化胡同。” “嘿嘿。” 一股清亮的水柱滋在电线杆上,黑白的狐臭广告被泡得发烂,然后浇落在地上。 “知道了,老板,我会回去的。说起来,我应该感谢这次遭遇,不然,我哪有和您这样的大人物连续通话的机会啊。” 任尼的表情很轻松。 “躲着点这次事件的行走,你的行踪容易被记录下来,何况,邮差不是那些武斗派五虫的对手,死多了,我的帮手也不好找。” “了解,了解……” 任尼脸上带着狭隘的笑,还猥琐地抖动了几下那活儿。 电话那边的女人嗯了一声,把会话结束。 任尼伸了个懒腰。 掏出自己的游戏手柄,看了两眼,又收了起来。 “我原来。听说类似的事……” 裴云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大人物,会派遣手下人,毫无痕迹进入低位的阎浮事件进行交易。只是从来没遇到过。” 电线杆上的水流一下子萎了下来。几滴水珠稀稀拉拉的,最终断流。 “兄弟,冷静点。我有后台的,你想好了。” 任尼说着,双手举高,证明自己没有主动攻击意图。 “其实没所谓。” 裴云虎默默带上指虎,黑色小篆带着滔天的恶意,朝任尼扑了过去。 “现在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第三十六章 暗流汹涌! 云海翻腾。 陡峭的独崖穿过落日。 椰子树上尖叶油亮,血红夕阳倒映在女人的墨镜上。 她背靠着棕色的树干,脚边立着冰桶,右手往外,是淡金色的天空。 风声猎猎,身长十余米的德克萨斯翼龙掠过天空。 肌肉分明的青色翼膜朝女人扑来。 翼龙张开细密的獠牙。 女人把手伸进冰桶。 翅膀带起的阵阵澜流,把女人的波浪长发吹得往后飞舞。 翼龙叼着冰桶里捞出来的鲜肉,震翅而去。 女人洁白修长的手上有冰凉的水滴滑落,耳边的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了解,了解。” 女人挂断电话,狭长的眼眸一眯。 “现在的新人,一个个都胆子蛮大的嘛,” 她手指飞快拨动,屏幕亮起,是另一个号码。 “喂?姒姐。你叫我开门的事,我已经搞定了。规矩我懂,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问。” 电话那头相当热闹,各种游戏音效和人群的赞叹声音不时传过来。 时不时还能听到诸如“嚎油跟”,“啊!维尼阿尼某”这类意义不明的人声。 “孔雀,有个名字叫任尼的邮差,你查一查是谁的下线。” “啊,是“奢比”吧,应该没错。” 电话那头,女孩的声音甜美,夹杂着啪啪的按键声和咚咚的摇杆声。 “你通知奢比,这个新人很没教养,等他出任务回来,丢他去丁亥轴的那几块废土里。告诉他,讲电话的时候撒尿这个毛病改不掉,那就割掉以后再回来。” “没问题,没问题。” 孔雀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女人刚想挂断,对面的孔雀忽然咦了一声。 “你说,任尼么?” “怎么了?” “他就在我身边啊。” 女人一愣。 “你说什么?” “你等等啊,喂,咸鱼,别搞了,你快被上头封杀了!” 游戏声音一停,接着是一阵碰倒东西的声音、 “喂~喂~咳咳,那个,是老板么?” 这个声音,女人刚才听过…… “我,我是任尼,请问有什么吩咐?” 一家热闹的电玩店里,穿一身西装,睡眼惺忪的年轻男人挠着头发,看面相,正是任尼! “……” “喂?” “你现在在哪儿?” “我,我在东京。” “立刻回阎浮,我要见你。把电话给孔雀!” 女人吼了出来,手指把电话捏得咯咯作响。 “喂,姒姐,怎么了?” “去查!神·甲子九百八十四,所有阎浮行走的出入记录。还有……” 女人的声音低了下来。 “先别告诉羽主。” …… “聊聊?” 李阎上下打量了几眼查小刀,没说话。 “诶,你受伤了?” 查小刀一矮下巴,拿眼睛吊着李阎。 “你怎么找到我的。” 查小刀伸出一根手指,金黄色的油线从他的手指上一直连到李阎的手臂上。 食技·拔丝 李阎伸手去扯,手却摸不到。 查小刀手指一抖,金黄拔丝应声而断。他朝李阎摊开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聊什么?” 查小刀摸出一颗烟,朝李阎丢了过去。 李阎抬手接住,看也不看,只是盯着查小刀。 查小刀鼻孔吐出两道白烟。缓缓开口: “裴云虎那伙人,我听说过,你现在招惹上了他,又成了众矢之的。我承认你很厉害,但是,也不好挨吧?” 李阎皮笑肉不笑:“所以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聊的,谁知道你会不会忽然捅我一刀。” “你知道,与共者么?” 查小刀的语气有几分自得。 李阎做了一个饶有兴趣的表情,没有过多的言语。 查小刀慢悠悠地说:“经历的阎浮事件多了,行走自然会结识一些脾气相投的的人,大家一次两次合作的愉快,自然有了结成队伍的想法。” “只要在个人拍卖行花费三百点,就可以指定一名行走,结成三次事件的临时同行者,低位行走,大多是通过这种方式抱团,也就是说,只要有一名十都级行走,就可以组成临时队伍。” “但是,这种组队方式并不保险,阎浮只会让你们进入同一个事件,并且不会把你们放入敌对阵容,但是彼此之间依旧没有任何保障。” “就算杀死对方没有收益,但是,为了高品质的异物,为了更多的阎浮点数,为了更高的购买额度评价,除非彼此的感情深厚,或者在现实中就是恋人,兄弟这样的关系,否则,总会有这样那样原因,导致团队破裂。” “而与共者不同!” 查小刀嘴角一勾。 “彼此之间绝对信任,所有事件和奖励都可以分享,更会获得全面的体质提升。” “最重要的事,与共者在面对逃杀类型的阎浮事件,同样不分彼此,即使是杀至最后一人的这样的描述,只要剩下的人彼此之间的关系是【与共者】,那么事件同样认定为完成!” “与共者,可以信任。” 查小刀的手指上,捏着一张淡黄色的名帖。 【残破的金兰贴】 品质:破败 类别:消耗品 使用之后,可以结成持续一次阎浮事件的【与共者】关系,限两人。 备注: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嗅如兰 “如何?解你燃眉之急哦。” 李阎沉默着,好像是在考虑什么,好一会儿才说。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愿意和我结成与共者呢?” “首先,这东西对我也很珍贵,所以,我要你支付一千点阎浮点数给我,经过公证以后,可以回归之后再给。” “首先?那就还有其次了?” 李阎笑眯眯的。 “其次,我马上就要突破第一次传承峰值了,但是专精方面,我还不太满意,这次事件里的燕都八大楼是我突破的关键,需要你帮忙。” 李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他对着查小刀露出一个,你接着说,我很感兴趣的表情。 “最后,接下来的事件,由我主导,你必须听我的。” 李阎听得连连点头,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假设,只是假设,我答应你的条件。那接下来,你准备如何行动?” “那还用问?” 查小刀手上的香烟只剩下一个烟屁股,他使劲儿嘬了两口,一脸故事:“当然是躲起来了。” 第三十七章 李阎嘴角一翘,两道剑眉放平。他没说话。 查小刀又点燃一根香烟,值得一提的是,他坚持用绿头火柴点火,而不是打火机。 随着磷火嗦嗦的燃烧声音,查小刀晃灭火柴,接着说道: “你应该知道忍土吧?就是阎浮手下,负责给行走安排身份,提供信息,引导行动,还有负责收尾的存在。” “我是不大清楚,裴云虎是拿到了什么异物,才获得了篡改阎浮事件的能力,但是,逃杀类型阎浮事件的本质,是优胜劣汰,不是行走之间无意义的牺牲。” “我敢断定,忍土不会对裴云虎的行为坐视不理,最多明天的午夜,甚至今天,忍土就会出手制止裴云虎的行为。” 李阎挠了挠下巴,神色暧昧。 “所以,你根本没必要主动去找裴云虎的麻烦,只要安心等待事件被修正就好了。” 听到这儿,李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假设,依旧只是假设,你口中的忍土,不是裴云虎的对手。忍土并没有能力拿下他,那我该怎么办?” “应该不可能吧。” 查小刀沉吟片刻:“虽然并不具备阎浮传承,但是忍土的实战水平,应该是比同事件当中的行走略高一点才对,加上对他们对果实的多年经营,没道理拿不下一个才来几天的行走。” 李阎耸了耸肩膀。 “即便如此,你也完全不需要担心。” 查小刀又想起什么来,显得极有底气:“这次事件的行走里,有几个人可是很有几把刷子的,就拿我知道的来说。有一名叫做武山的行走,实力接近九曜级,这人心高气傲,以他的脾气,肯定不会甘心被裴云虎利用,比起追杀你,他会先去找裴云虎的麻烦。” 李阎摇了摇头:“如果你没别的话可以说,就把路让开吧,” 烧着的烟灰跌落,烫在查小刀的手背上。 他有点意外地看着李阎。 “喂,你认真的么,我看你现在,状况可不是太好。” “让一让。” 李阎深吸了一口气,往前了两步:“当然,如果你想现在较量较量,我也不介意。” 查小刀抿了抿嘴唇,侧了个身。 李阎和丹娘一前一后,和查小刀擦身而过,查小刀在九翅苏都血肉模糊的背上扫了两眼,等到李阎走出了好几步,才皱着眉头出声: “是因为你不相信我的话么?” “不不,我完全相信。” 李阎笑出了声,但是很快就收敛笑意:“不过我更相信,事情没有你估计的那么乐观。” 李阎眼看着走远,查小刀犹豫了一会儿,高喊出声: “我知道有个地方,能治好你背上那只女妖。另外,如果你帮我突破峰值,我有把握补上你亏空的精力,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开始指定对决了,你这副模样,当心阴沟翻船。你觉得哪里不合适,可以提出来嘛,喂。” 李阎转过身,这次,他才真的有点兴趣。 …… 天空挂满了金色的流质卷云,蓬松饱满,带着微微颤动的质感。云下,是和岛屿相接的蔚蓝色海洋。 山丘大小的金色云滴从卷云上滑动,滴落。 海面沸腾起来。先是一点黑,紧接着一抹黑色充斥海天。 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到根根竖翅,宛如亘古长存的黑林。 白色浪花击打礁石,斗大的鲜鱼,青色的肥螃蟹,脸盆大小的扇贝,噼里啪啦雨点一般落在岸上。 礁石上站着一个男人,身穿白色风衣,两边的领子竖起来,只露出喉结。拿着一把黑色雨伞。 “有事?” 温润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 “在下放的一次逃杀型事件当中,发现了“思凡”的痕迹。” 男人的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慢。 “哈哈,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人主追究下去,发现让思凡的人混进阎浮果实的主因,是姒姐的生意。” 雨伞男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 “……” 良久沉默过后。温润男声长出一口气,艰难地骂了一声: “傻老娘们……” 海浪剧烈收缩,白色的泡沫飞快退潮,露出干裂的大地。 一望无际的暗红色沙坡当中,深蓝色的珊瑚和各色扭动的巨大海鱼随处可见。 “洗个澡都不消停,我真是日了她。” 赤着上身的男人光脚踩在沙地上,短发湿漉漉的。 “另外。” 雨伞男人不紧不慢:“巧合的是,那个叫做李阎的行走同样被这次事件所牵连。” “……李阎?” 男人抬起头,水流顺着他棱角分明的的脸上滴落。 “李阎是谁?” …… 菜系只分地域,没有高下。查小刀一直坚信这一点。 但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鲁菜、川菜、粤菜、苏菜,浙菜、闽菜、湘菜、徽菜。 八大菜系,南方菜占了足足七个。 以前查小刀在北京做小工,当时有部热播的电视剧叫做《亮剑》,里头楚云飞宴请李云龙的时候,提到过一句。 “山西菜不入流,上不得台面,北方菜系数得着的,也就是鲁菜。” 查小刀学得是北方菜,严格来讲,是津菜。他对楚云飞这句话,心里自然不太服气。 不过,他也因此,对鲁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次燕都怪奇之旅,对李阎来说是京味朋克怪物和独立摇滚的厮杀,对查小刀来说,就是小福贵异界游。 燕都东兴楼,八大鲁菜饭庄之首。查小刀学艺三个晚上,就差这东兴楼的一道鲁菜,便功德圆满。 李阎抱着肩膀,和丹娘对视一眼,一齐看着灶台前面,忙里忙外的查小刀。 “现在没到午夜,你不过是做顿饭,我能帮你什么?” 查小刀洗净双手,用湿毛巾擦拭着。 他斜了李阎一眼:“到时候你就知道。” 两个人最终决议,查小刀使用金兰帖,指定李阎为自己的“与共者”,关系维持到本次阎浮事件结束为止。 李阎回归之后,需要支付给查小刀五百点阎浮点数。 查小刀突破第一次峰值之后,会帮助李阎平复过度使用【隐飞】的后遗症。并且在“指定对决”以后,和他一起,去娘娘庙。寻求治好九翅苏都的办法。 是的,燕都,乃子房,娘娘庙。 供奉三霄娘娘的神庙。按照查小刀的说法,像九翅苏都这样的妖身,这个燕都城,有可能接纳她的,只有这娘娘庙了。 至于两个人听谁的…… 查小刀把猪肚摔在砧板上。嘴里嘀咕着:“商量着来呗。” 第三十八章 百鬼争食 菜刀剁在砧板上,灶台上火苗渐旺。 抱着肩膀的李阎忽然问道:“有时候,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路走偏了?” 既然是可以信任的临时队友,有些话,李阎问起来也随便很多。 查小刀手上一停。 “饕餮,怎么想也应该是食客,不是厨子……” 看查小刀没有马上说话,李阎也就闭口不言。 查小刀歪了歪头,闷头料理着眼前的锅碗瓢盆。 “我以前是五仙类,伊尹之刀,能力方向,是那个时候确定的,后来传承被人抢走了,勉强保下一条命。运气不错,换到了饕餮,勉强也能发挥。” 他耸了耸肩膀:“阎浮嘛,你抢我夺,也很正常。” 李阎从灶台边上拿起一颗西红柿,大口咬下,满嘴的红汁。 “那你还能东山再起,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李阎看查小刀没接话,又问了一句:“你这做的是什么?” “东兴楼里。最称手艺的一道菜,普通的二把刀可学不来。” 查小刀把一块鸡胗掂在手里,刀子剜了一层厚膜,扔到一旁。 “这菜,叫油爆双脆。正宗的手艺,民国就不多见了。咬一口嫩中带脆,嘴里嘎吱嘎吱地响,那滋味儿~” 鸡胗和猪肚上都是细密刀痕,查小刀一边说着,把去里儿的鸡胗下锅,大火一催,再下猪肚儿,红白杂在一起,煞是好看。 下葱、姜、蒜沫煸香,刺啦一声脆响,锅里冒起白烟,香味透了出来。 勾汁,掂炒。十几斤的铁锅在查小刀的手里上下颠倒,宛如无物。 热油泼溅。酱红色油汁儿洒到空中,空中每个翻转的刀花小块上淋着一层油亮的光泽。 “啧啧~” 丹娘瞧得食指大动,好看的睫毛都弯了起来。李阎的眼光却四下扫动。 就像当初他初入,自行车前弯腰捡钱的惊悚时刻。 那种深更半夜,空气逐渐沸腾起来的怪异感觉,再次包围了他。 冥冥之中,嘈杂阴暗的低语声音从门外头钻了进来。嗡嗡地叫人心烦。 李阎听不太清楚,只是大概是“香!”“想吃~”“我的。”这一类的话。 “提前到来的沸腾午夜,范围只有这个屋子。还会主动惹来一些东西。正好丹娘要的魂魄有了着落。” 李阎判断。 古色古香的红漆纸窗外面,有扭曲的影子张牙舞爪,打着旋儿的阴风吹了进来,门闩啪地落地。 屋里头的香气却更加诱人起来。 查小刀忽然开口。 “别出去,也别让任何东西进来,这菜可是给你做的。” 李阎闻听哈哈一笑,环龙剑横抽入手。 他递给丹娘一个放心的眼神。往饭庄大门的方向走去。 “吱哟~” 老旧的红木门被李阎推开。 清凉的月亮挂在天上,枯黑色的树叶被卷起,飞舞得满天都是。 街上左右货店门口悬挂的灯笼左右摇晃,明亮的灯火递出去好远。 远远的,好像有更声传来,只是,这个年代,哪还有人打更? 咚~咚~ 从长街尽头开始,一盏又一盏的熄灭,黑暗一步步逼近。 李阎的脸,原本被灯笼烧成火红色,可随着长街上一盏盏灯笼熄灭,他的脸也阴暗下来。 直到门前两盏灯笼被熄灭,李阎听到屋里头的查小刀一声呢喃。 “烹饪之道,如火中取宝。不及则生,稍过则老,争之于俄顷,失之于须臾。” 李阎愣神的功夫,一只黝黑粗壮的手臂拦面而来! “嘭~” 两块旧门板承受不了力道,被撑裂飞了出去,尘土飞扬。 硕大的黑影飞过! 来人被李阎一脚踹出了门口,成了石板上的滚地葫芦。李阎也一阵气血翻涌,胸口有乌黑的拳印。 门外,倒在地上的,是一个牛角猪尾的彪形大汉,身上裹着发霉的破布,虬结的肌肉上青筋毕露。手里打着锣鼓,作更夫打扮。 它胸口血洞咕嘟嘟冒血,眼看是站不起来了。 李阎一步不退,把门口堵了一个严严实实。 灶台后面的查小刀手背见汗,一腔的精气神都耗进了这道鲁系名菜里。 柴火裂开的噼啪声和滚油泡爆开的声音不绝如缕。 牛角更夫倒地,长街上的阴风却丝毫不停。 一点惨绿色的烛光飘了过来,李阎先注意到的,是来人脚下,一双俏白的绣花鞋。 “姑娘,不请自来,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李阎手中剑锋一扬。 端着淡绿色烛火的女孩莲步款动,下巴尖尖,一张小脸我见犹怜。 这姑娘水汪汪的眼睛瞧着李阎。细长的脖子一抬,就要沾到环龙的剑锋。她娇声细语: “公子万福,小女子……” 李阎反手一抹剑刃,血光迸溅。 那竖着发髻,插着步摇的女孩头颅往后一扬,咕噜咕噜滚在地上,黑血喷出老高。 李阎一脚踹在那女鬼的胸脯上。 尸身倒地,摔落的绿焰蜡烛被李阎一脚踩灭。 那透人骨髓的阴风骤停了两个呼吸。连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异也被李阎的凶悍给弄懵了。 “呼!” 顷刻间乌云密布,飞沙走石,天空紫雷乱窜,明灭不定。 长街尽头,隐隐有海啸的声音传来。 李阎圆睁着眼睛,几丈高的血色滔浪冲屋毁巷,朝着李阎咆哮而来。 那粘腻的血腥味简直糊住了李阎的口鼻。 即使是从尸山血海滚出来的李阎,也被这样夸张离奇的场面吓了一跳。 “过分了吧。闪灵么?” “将军,是幻象。” 丹娘夺口而出。 虽然平常她还是用“李阎”,但是一到紧要关头,“将军”两个字就成了丹娘下意识的称呼。 李阎也反应过来,他灵机一动,从印记空间掏出了几颗“叠纸星”似的东西。 【星纹弹饰】 品质:精良 仅对阴体造成伤害,接触即可引爆。 李阎一轮胳膊,三颗弹饰掠起一条圆滑的弧线,毫不起眼地被血浪淹没。 “轰!” 李阎下意识闭眼,而就在他闭眼的一瞬间,头顶的房檐上面,几只倒悬的尺余黑影嗤地一声,直奔李阎脖颈而去。 那是几只丑陋黑色婴儿,张着满口尖利的牙齿。 李阎剑光毕露。 虽然头晕得厉害,连枪杆都握不太稳,但是李阎的钩星状态依旧还在。 不用虎头大枪,环龙剑用不出虎挑,可燕穿帘,李阎却能用环龙剑,一点折扣不大,原汁原味地释放出来。 环龙剑铮鸣暴响,剑尖寸许毫光绽放成漫天银莲,一道道银色燕尾掠过剑幕。 黑婴撞在环龙剑上,顷刻间绞成血肉骨泥,无力跌落在地上。 李阎手腕气力一住,眼前的滔天血浪也消失不见。地上倒伏的牛头大汉和无头女尸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屋里头的丹娘手心虚握,开始还能从她掌心看到各色或丑陋,或狰狞,或美艳的面容,几个呼吸的的时间,就只剩下盈盈的绿色光点。 查小刀压低声音。 “就快好了。” 李阎笑了笑:”你这口饭,还真不容易吃得到。” “啪!”“啪!”“啪!”“啪!” 所有的窗户被阴风刮开,屋里为之一暗。 若隐若现,包罗万象的市井面孔,化作千万道惨绿色的游丝,一窝蜂地顺着窗户,烟囱,甚至老鼠洞里钻了进来。 百鬼争食。 吼~ 李阎胸口炙热难当,一股难以形容的凶悍气息透了出来,好像踏破荒古而来的巨兽。 凶!百鬼退避。 好像气球被扎破一样的声音,一连串地响起。那些惨绿面孔哀鸣着萎靡,宛如冰雪消融。 丹娘两手朝心,无数残魂阴丝汇聚到她的手心,荟萃成透人心脾的绿色。 上桌。 十字花刀把猪肚切成连绵的骰子块儿,筷子一夹,嫩白的爆肚能挑起来一尺多长不断。 查小刀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没由来的苍白了很多,一双眸子里却满是狂热。 饕餮食宴·油爆双脆。 品质:稀有 类别:消耗品 食用需一刻钟。 恢复全部精力,并去除顽固性负面状态,包括但是不限于:魂魄受损,巫蛊,降头等等。 “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 查小刀不乏叹服。 李阎摸了摸胸口,脸上没有任何喜悦的神色。他的耳边传来阎浮的提示。 “洪门刺青中蕴含的混沌气息消耗殆尽。” “你失去了状态:凶!(百鬼退避)。” “加快愈合伤口20%效果保留。” “豁免流弹伤害30%效果保留。” “你可以在任意的阎浮果实当中,寻找混沌,或者近似异兽的气息,为你的刺青充能。不同的气息,将为你的刺青注入不同的效果。” 才用了两次事件,不过,也算物尽其用吧…… 李阎上了桌子,查小刀拿了两双筷子过来,递给李阎和丹娘,自信满满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尝尝吧。咱那个年头,可尝不到这么正宗的油爆双脆。” “诶?”丹娘不经意间一看门外:“下雪了。” …… 雪花飘落。 裴云虎睁着眼睛,仰望天空。 鹅毛大小的雪花接连刮进裴云虎的眼里,被温度融化,水滴顺着裴云虎的眼角落下。 “其实,我还是希望你能替我多顶一阵子的,毕竟,帮你料理掉忍四和忍九的部队,花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任尼,不,“任尼”蹲在仰倒的裴云虎身边,手里拿着一杯奶茶,吸溜吸溜嘬个不停。 “不过,那些人发现我没有立刻回去,也就反应过来。我是冒牌货这个事实。从这个角度讲,你对我出手与否,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西装男人把奶茶杯子一丢,站了起来,再不看裴云虎一眼,转头走进风雪当中。 “总之,还是感谢你的肆意妄为,阎浮行走。” 西装男人的嘴角咧开一个弧度。 “雷声再响,天也要放晴不是么?” 殷红的血液干涸,在裴云虎的脑后留下一大滩。 那张带着金丝眼镜的清秀面容,已经僵硬发青,没有半点人色…… 第三十九章 娘娘庙 肴核既尽,杯盘狼藉。 嗯,就一道菜。 蹲在灶洞边上的查小刀划着一根火柴,点燃嘴里的香烟,默默盘算。 “食技”之后,是“食宴”。 专精越高,觉醒的传承技能越好,可惜,是个辅助类。 “你的【巫语】状态解除。” 桌上的李阎把筷子一放,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分钟。他抹抹嘴,一股酥麻劲从尾巴骨一溜烟到了天灵感,浑身上下舒泰无比。 他冲着查小刀说道:“我先去**房,指定对决打完,咱们娘娘庙碰面。” 查小刀看了一眼一旁昏死过去的九翅苏都。到了饭庄以后,李阎把【元谋枣】捣成泥,给她喂下去了一点,伤口不再恶化,可也没有恢复的迹象。 李阎胳膊穿过九翅苏都的脖子,另一只手环住她的大腿,把九翅苏都整个抱了起来。 平日里妖异活泼的九翅苏都面色惨白,柔软的身子时不时地颤抖一下,李阎甚至能从森白肋骨下看到她起伏的内脏,触目惊心。 “离午夜还有一个小时不到,不如撑过去再说?” 查小刀给出建议。 “不用,我今天在明陵打,来回时间足够。我先把她们两个送过去,等到对决完毕,娘娘庙碰面。” “你怎么知道你今天在明陵打?” 查小刀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跟裴云虎,见过面了?” “嗯。” 李阎言简意赅。好像并不放在心上。 他走到丹娘身边,低声说道:“虽然查小刀没有骗我的理由,但还是小心点,砍人头的菜市口都邪门成那个模样,娘娘庙这种地方,不知道闹什么幺蛾子。能攀交情最好不过,不能,保全自己。“ 比起李阎,丹娘对于这个世界显然有自己的看法。 她递给李阎一块毛巾,才笑着说道:”我刚才跟查先生闲聊,燕都城的老饭庄,普通的怪奇是进不去的。他们只招待受供奉的神佛,那天我们在六必居,看到的那个双丫髻姑娘就在此列。这些人身上的味道很祥和,应该没有大碍。” 李阎的表情放松很多,他当然知道,丹娘是看出自己心情不好。才出言安慰自己。 “那,我跟你们娘娘庙走一趟?” 查小刀抱着肩膀,心中也有自己的思量。 信任这种事,是相互的,李阎帮自己突破峰值,自己的承诺也要兑现。 娘娘庙能治好九翅苏都,是查小刀自己之前探索得到的信息。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李阎,自己也跟去,作用是不大的。但是态度摆出来了。 至于之后,两个人能不能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甚至更近一步,就看合不合脾气了。 李阎想了想,脸色古怪地对查小刀说:“你准备怎么走。” “我的脚力,你见识过吧。” 查小刀自信地一抬下巴。 “好啊。” …… 道奇战斧一骑绝尘。 梁野的公鸭嗓还是那么俏皮。 “桃~李芳菲,梨花俏;怎比我~枝头春意闹。” 喜气洋洋的唢呐传出去好远。 至于查小刀,已经被甩得看不见影子. 风声呼啸,翠色铜钱在李阎的脖子上朝后甩动。 大雪落在李阎的肩膀和胳膊上,冻得他直起鸡皮疙瘩。 苏都贴着李阎的后背,身上披着黑色长风衣,面色莫名红润。 直到远远看到悬八卦镜的灰檐黄墙的庙宇,道奇战斧的才慢慢停下。 李阎抱着九翅苏都进了庙门,房门开着,殿上黄嫚合拢,看不真切里头的神像,屋里头檀香味弥漫。 神龛上雕着流云,飞火,天女,蛟龙。 左边写“存心恭敬神如在”,右边写“降文降武降吉祥”。 丹娘踏出铜钱,朝前两步,对着黄嫚盈盈一拜。 “午夜还没到,你拜她也看不到。” 李阎把九翅苏都轻轻放下,对这些华丽庄严的装饰不以为意。 丹娘山神出身,却从来没见过这般气派,她左右环顾,眼神在偏殿的一尊泥塑上定格。 那是个持玉净瓶,双丫髻的俏丽姑娘。 李阎皱了皱眉头,现在是晚上十点多钟,庙里应该关门了,可现在庙门大开不说,还空无一人,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说起来,这一路上,李阎也没看见什么人。 破空声接连而来,查小刀脸色难看,他靠在柱子上,不停喘着粗气。手指颤抖着对准李阎,气的嘴唇发白。 “顺顺气,待会你还有硬仗要打。” 李阎安慰得相当敷衍。 “你当初,是怎么知道这里能治好苏都的?” “有个被我追到这里的怪奇,嘛,是个穿着小黄鸭子衬衫,只会扔人头的小男孩。他跑进这里,几分钟就完好如初地出来了,当时我跳上墙沿看了几眼,满院子的都是白光,有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站在院子里,她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做。” “你没闯进来看看,没准能捞到“传说”级别的异物哦。” 李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查小刀没理李阎,耐心朝他解释:“我的建议,是给这座庙上几柱香,你身边这两个,一个古妖,一个野山神,把交涉的事情交给她们,比你自己上要靠谱得多。” 丹娘也是这个意思,朝李阎点了点头。 李阎又问到:“我说小刀……” 查小刀眉毛抖了抖,没反驳。 “你走过来,有没有看到人?” “没有啊。” 查小刀眨了眨眼,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算了,先别管这些。” 眼看就要十一点,暴风雨之前,反而是最为宁静的,没有人会冒着赶不到指定地点的风险,去狙击李阎或者裴云虎。 “丹娘,我留下两只苏都鸟,有什么突发状况,通知我。” “不必。” 丹娘说得异常坚决,她瞥了一眼蒲团上的九翅苏都。 “等你回来,我一定还你一个蹦蹦跳跳的女妖精。” 李阎露齿一笑,拍了拍查小刀的肩膀。 “走,我带你一程。” 说着,两个人勾肩搭背往外走。 “你那辆摩托哪儿弄的,挺贵的吧。” “马马虎虎。” “富二代?” “马马虎虎。” 丹娘目送涡轮咆哮而去,才把目光转到九翅苏都的脸上。 她轻轻坐下,弓起膝盖,朱唇轻启: “睁眼吧,人都走远了。再说你伤得这么重,就算醒过来,你家镇抚大人还不是要背着你走?干嘛耍这种小心眼?” 第四十章 消失的燕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李阎深吸了两口气,裴云虎金丝眼镜后面的阴冷双眼,仿佛就在眼前。 “今晚十三陵神道,我等你。” 虎头大枪担在肩上,李阎右手五根手指往下一压,枪杆抽破空气,爆响出声。 蹲在旁边的查小刀一抬头,好像听到什么,脸色阴晴不定。 李阎恍然知觉,十一点半已经到了,但是…… 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指定地点在哪儿?真是明陵?” 查小刀问道,看神色,他已经被忍土通知了指定对决的对手和地点。 李阎刚想张嘴,耳边的声音姗姗来迟。 “行走本次指定对决的地点为:明十三陵。” “你的对手传承为:魁。” “由于你的对手死亡,本次指定对决结束,你无法获得任何传承。” 查小刀眨了眨眼。催促一声:“这还保密啊?” “裴云虎死了。” 李阎脸色阴沉。 查小刀先是一愣,随即喜笑颜开:“那我们岂不是……” 他拉开阎浮事件内容。 依旧是,不可回归。 “这……” 查小刀心中一乱。 李阎的心中的滋味远比查小刀复杂。他跟裴云虎打的照面不超过两分钟。可是那张清秀又凶狠的脸,他却久久不能忘怀。 相信对方也是一样。 “接下来我的话,是针对一名叫做李阎的行走。” “我不会放过你。” “现在,我们两个都处于最危险的境地。” “看看我们谁先死!” 呵呵……看来,是你先死了。 李阎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有些沉重。 好像被来自四面八方,粘稠的黑暗紧紧包裹。 世道二字,从来不是一人两人能盖得住的。 不到最后关头,哪里知道鹿死谁手? 身死名灭者如牛毛,角立杰出者如芝草, 兔死狐悲,不过如此。 他定了定神,对查小刀说:“既然我轮空了,那剩下的事就简单了,走吧,到了地方,你正面牵制,我偷袭。” 查小刀古怪地看了李阎一眼。 他对李阎的第一印象是凶悍,而接触下来,他发现李阎是个极为务实的人。 务实得可怕。 “我说李阎,你在咱们那里,是不是剑术教练?” 查小刀试探地问了一句。 “家传的功夫,我是做音像生意的。” “卖盘的?不太像。” 李阎坐上摩托,冲着查小刀挥手示意,不料查小刀开口拒绝。 “我自己能解决,你这么不放心那两个女人,就回去看看吧。” 李阎搓了搓手掌,似笑非笑:“裴云虎这一死,我还真有点触头,你要是死了,我上哪找五千点阎浮点数去扣?” 查小刀摇了摇头,叼在嘴上的烟卷上下抖动:“娘娘庙等我。” 说着转身离开,嘴上的烟卷头忽明忽暗。 显然,他也想到了某个悲观的前景。 二十七个人,这是现在燕都城里,阎浮行走的数量。 而今晚的指定对决之后,算上李阎,也只剩下了十四个。 问题是,裴云虎死了。 阎浮事件里“不死不休”的字样,却半点没有改变。 如果找不到玉轴锦织,那么。这次阎浮事件,可能真的只有一两个人能存活下来。 李阎一个转向,任凭道奇战斧飞掠过空旷的公路。 忍土,怪奇,行走。 杀死裴云虎的,无非就是这三种可能 首先是忍土。 看得出,忍土内部,也各有司职。 指引行走,给出信息的忍土,可能连实体都没有,唯一的能力,是在行走的耳朵和眼前幻化出各种提示。 而那部分有实体,具备强大战斗力的部分,则被裴云虎消灭殆尽。 加上阎浮事件并没有被修正,那么,忍土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其实在这里,李阎也犯了个错误。 裴云虎消灭的部分,是负责善后,调动资源的忍土,而真正的战斗部队。是被“任尼”消灭掉的。 怪奇和镇压物,裴云虎死在白天,可能还是小。 只能是行走了。 李阎眼睛圆睁,怒啸的道奇战斧猛地刹车! “开什么玩笑?!” 李阎眼前的外环公路,像是铅笔画被人轻轻抹掉似的,只留下了一片死寂的白色,像是肆意涂鸦。 而车轮边缘,柏油路前面正是一片凄厉的白色,收费站,栏杆,冬青树,都被死白色肆意涂抹,李阎仿佛身在一卷不真实的画中! 耳边,忍土的声音格外沉重。 “行走大人,你发现了果实脱落迹象,已经上报,请行走立刻回避,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损伤。” “重复一次……” 果实……脱落? …… 娘娘庙,正殿。 九翅苏都睁开眼睛,手臂枕着下巴。语气犯酸:“摄山女,你不是托山而生,直到消亡也不能离开摄山半步么?怎么跟着镇抚大人跑东跑西?” 丹娘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不过这件事我不想再提。” 她眉目含笑,又看向趴在蒲团上的苏都鸟。 “我倒是好奇,你不敢睁眼,是怕李阎责怪你办事不力?” 九翅苏都张了张嘴,她看着丹娘那张洁白的脸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早在李阎下香山的时候,九翅苏都就恢复了意识。 当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鼻端是淡淡的甜腥味。李阎坚硬的发茬儿弄得九翅苏都鼻子发痒。 自己的胸脯,正紧紧贴着镇抚大人宽厚结实的后背。 后来三个人随着查小刀到了饭庄,她半睡半醒,大抵听到了“昏死过去,喂不进去。”“这样下去不行,她伤口会恶化。” 这类的话。 怀着某种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期待,李阎一次次把元谋枣塞到她嘴里,九翅苏都都死死咬着牙关。 “……我弄碎了再喂她好了。” 听到李阎这么说,九翅苏都才抱着怨念,不情不愿地把枣泥吞咽进肚子。 等到意识清醒一些,反应过来的九翅苏都的心越来越凉。 镇抚大人费了好大力气,把自己召唤过来,更把【龙皮灯】这样的宝物送给自己,结果呢,一个照面,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身受重伤。 非但没有帮上忙,反而拖累了镇抚,九翅苏都简直羞愧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万一镇抚大人他嫌弃自己怎么办?要把自己送回去怎么办? 万一他对自己失望,觉得自己一点用也没有该怎么办? “老实说,我觉得你想多了。” 丹娘揉了揉头发,看向九翅苏都的眼神,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她站了起来,给快要燃尽的香炉舔上香头,目光莫名幽深。 “把话说在前头,我没兴趣跟你玩什么争风吃醋的把戏。苏都鸟千多年没有长进的脑袋,我不指望一两句话开窍,但是,别试图挑拨什么,更别试探我的耐性,老实说,出山之后的,我的脾气坏了很多。” “阿切!” 门洞大开,丹娘目光一敛。 走进来一个西装男人,留着鼻涕,抱着肩膀,打了好大一个喷嚏。他抽了抽鼻子,看见丹娘和九翅苏都,也是一愣。 “这里还有活人?” 第四十一章 羽主! 巨大烟囱喷吐出深红色的烟雾,没入天空。 大块大块诡异的死白色拦在李阎的来路上。 李阎四下寻摸了一阵,从地上摸起一块砖头,朝着那些涂鸦似的死白色扔了过去。 “沙沙……” 响起来的,是一阵类似电视屏幕雪花似的沙沙声。 砖块毫无痕迹地被吞没进去,准确地说,砖块碰到死白色的部分,直接消失不见了。 李阎眼神冷硬,一歪车头,道奇战斧冲破公路栏杆,往旷野冲去。 …… 午夜降临。 粘稠的夜色往外扩散,种种不可名状的怪奇从燕都城的大街小巷里冒了出来。 血点滴淌,公交车的上灯光是阴惨惨的绿色,油缸往外冒出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车上的司机黑着眼圈,脸上带着诡异的笑,等待着下一个乘客。 然后不经意地踩下油门,把公交车开进了一大片死白色当中…… “肉~包” 骑着红星自行车,吆喝着“肉包”的老汉脚下蹬得起劲,后车座上绑住的泡沫箱子里,却是一颗颗沾血人头。 他扯着嗓子走大街,穿小巷,皮包骨头的脸上露出饿狼似的光芒。 “沙沙……” 一道浓烈的死白色从他的头顶抹下来,像是文人墨客酣酒之后,尽兴落笔,墨点四溅。 抹过头颅,抹过胸口,抹过自行车的车轮。 只一道死白色抹下。 那自行车老鬼就变成了一团看不清楚脉络,奇怪的死白色物事儿。 然后,被彻底淹没。 潘家园。 今天的这里,摩肩擦踵,街上挤成一片,连茶水桌子下面,都蹲着一个眼珠漆黑,可怜兮兮的小姑娘。 “那个姓裴的带不回十个人,你欠我们的就还不上。那你高无常是个什么下场,不用我们多说吧?” 活似骷髅的老头子双眼突出,鲜红的舌头拉得老长。 “甭废话,请你们皇城根和头条胡同的人来,就是要当面把账算清楚,别他娘地背后嚼我舌头。” 戴着白帽子的高无常一撇嘴。 帽子张手里攥着两颗大铁胆,闻言哈哈大笑。 “你高无常说话,我们当然是信得过的,要不然,那圣旨也不会给你。”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而嗜血的光。 那可是十个活人。 “诶,这是什么玩意?” 人群中,小力巴打扮的小鬼儿朝前一指,他的鼻尖前头,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死白色悬停在空中。 说着,他用冰凉的手指往前,轻轻一点。 铺天盖地! 一道又一道死白色在长街上肆意挥抹。沙沙地响动听得人毛骨悚然。 阴市众鬼连惊恐的神色都来不及露出,就被轻而易举地抹去。 好像画师随手擦去作废的纸稿。 一切,都归于死白。 …… 阎浮,绿铜古殿。 大殿上颜色幽暗,只有简单的茶几和几把木质春秋椅。 “姒文姬呢?” 男人吹着手里的纸杯,白气袅袅,纸杯上写着“天地无用”四个大字。 他面色古沉,看上去三十出头,白色卫衣,耐克运动鞋。 十类,介主。 “我没让她来。” 短发男人赤裸上半身,露出六块腹肌。 他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下半身淡绿色的军裤,长眉如刀。 十类,羽主。 介主抿了一口白开水:“那,待会人来了你准备怎么解释?” 短发男人挠着头发:“我就说,我媳妇来例假了,有什么事问我。你觉得合理么?” “……” 介主把纸杯放下,露出一抹苦笑:“鹏,你这人,一身痞气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男人笑出一个深深的酒窝:“得了吧,咱哥儿几个谁不知道谁啊,装什么三孙子。” 说着,他把脸一板:“下放事件发现了思凡的人,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红中老头借题发挥,要坑我一手?” “是真的。” 介主点点头:“果实脱落的迹象相当明显。是思凡没错。” “是么……” 短发男人眼神一低:“是思凡里的哪一个?忧悲恼、爱别离、还是求不得?” “无论是谁,这件事都相当棘手,待会殿议,你能拖就拖,能糊弄就糊弄,五仙主,可能是想让你打头阵。去对付八苦和思凡主。” “两年了都没动静,思凡这帮人怎么又冒出来了?” “恐怕,和上次围剿太岁的事情有关,我早就叫你别冲动……” 介主话一停:“哦,对了,恐怕那次围剿,也不是你下的令吧。” 短发男人没说话,倒是端着纸杯的介主摇了摇头:“你早晚死在姒文姬那个女人手里。” 介主脸色平淡地吹着杯里的滚水。两人同时抬头。 大殿那头,三道高矮人影缓步走来,中间是个穿着唐装,两鬓斑白,额头长黑斑的老人。 左边是个身材高挑,轮廓鲜明的漂亮女人,雨师妾。 右边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西装,打红领结。 对,怎么看怎么像柯南。 雨师妾穿着玫瑰色的高跟鞋,坐在两人对面,微微颔首:“老规矩,我代替地主·后土,参与这次决议。” “夏耕尸,代替鬼主·穷奇,参与这次决议。” 小男孩如是说道。 唐装老人眼神磅礴,虽然不是刻意,但还是给人一种剑拔弩张的危机感。他声音沙哑:“殿议要至少六主参加,还是少一个。” 端着纸杯的介主一抬手:“烛九阴说,我可以全权代表他的意见。” 唐装老人沉默了一会儿:“那好吧。” 他看向短发男人:“鹏,姒文姬呢?” 短发男人毫不在意:“哦,她来例……” “自己手下的人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青丘狐难辞其咎,她正在整顿属下行走,并准备放弃一切关于阎浮运行的权限。 所以暂时是来不了。除了参加殿议的职责,羽主作为姒文姬的丈夫,全权代表她参与殿议。” 介主打断了短发男人的话。说的有理有据。 “好。” 唐装老人点头,没有纠缠。 “诸位都知道,自从两年前,太岁叛出思凡,思凡八苦名存实亡,思凡主也销声匿迹,可就在六个小时以前,神·甲子九百八十四发生大规模“果实脱落”现象。” “按照道理来说,思凡混进阎浮事件当中,我身为负责核查阎浮事件进出行走的人主,难辞其咎。” “可是,就在我盘查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时候,发现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唐装老人眉毛一拧:“是姒文姬,仗以羽主的名字,私下贩卖低位行走的个人信息,干预阎浮事件正常运转,才让思凡的人钻了空子!我收到了很多行走的举报,并有大量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如果需要,我可以和姒文姬,或者羽主对质。” 良久,雨师妾干咳了一声:“羽主大人,这件事你知情么?” 没有人说话,介主碰了碰短发男人的裤脚。 短发男人如梦方醒:“讲完了?” 雨师妾也不生气,只是轻轻点头。 “唔,红中老头说的这些,我也沟通过我婆娘了。” 短发男人十指交叉,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的人惊讶不已。 “简单的说,红中老头的话,基本属实。不过,不是姒文姬倚仗。,那些生意的策划人,就是我本人。所有的事,我全都认。” 介主攥紧纸杯,水洒了一地。 “思凡的人,我来解决。果实脱落造成的后果,我来弥补。阎浮的责令,也由我来扛,不干你们五仙类的事,这件事就此揭过。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提起。” 短发男人,或者说羽主,左右环顾:“没问题的话,散会。” 第四十二章 思凡的邀请 果实神·甲子九百八十四之外,羽主三言两语,把所有的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可燕都城,间不容发。 嘭! 李阎推开庙门,和着风雪走了进来,眼往屋里一扫。 浓郁的谷粥咕咚咕咚在铁锅里冒泡,里面煮着芋头之类的谷物。 丹娘一转眸。 “大人。” 九翅苏都叫出声来。 丹娘神色如常,眼神和李阎交互,闪动了一下。 小心。 李阎点了点头,把目光转移到墙角,端着海碗的男人身上。 男人的头发散乱,穿着一身发皱的西装,正大口吞咽碗里的热粥。 见识过一路诡异的死白色流带的李阎毫不犹豫地对这个男人发动了【惊鸿一瞥】。 没反应…… 男人似有察觉,手上一停,他抬起头,嘴角还带着粥渍。 “我不会【惊鸿一瞥】,所以再确认一下,你就是李阎?” 九翅苏都被往外伸着脖子,她的视线被丹娘挡得严严实实。 “你找我?” “也不算,之前听说过你,没想到碰巧遇到了。” 李阎默然一会儿,轻轻说道:“脱落者?” 气氛陡然一紧。 男人吹了吹碗里的热气,碗里倒映出他的五官,那是一张极为淡漠的脸。 “你见过太岁,认得出我也不稀奇。” 男人明朗地笑了笑。 李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胡萝卜,咬下好大一口。才笑着问:“老兄怎么称呼?” “思凡,冯夷。” 冯夷,一名冰夷,黄河水神。 “思凡,是个组织么?” 李阎脸上饶有兴趣地问。他背对丹娘,手掌往外一摆,意思是有机会赶紧走。 “游离在阎浮果实之外,脱落者的大本营。” 他冲李阎举了举海碗。 “怎么样,有兴趣加入我们么?” “我?何德何能啊。” 李阎打着哈哈。 “别妄自菲薄,不是谁都能在“十都”就拥有90%!以(missing)上的专精的。” 顿了顿,冯夷接着说:“太岁这个名字,对于我们思凡来说,是最疼的一道疤。关于她的一切,我们都格外关注,这其中也包括你。 来之前,有人告诉我,不用刻意去找,死了就算了,但是如果碰巧遇到你,就问你一句,愿不愿意加入思凡。” 李阎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考虑一下,我们是认真的。” 冯夷目光灼灼: “阎浮有十主,思凡也有八苦。生,老,病,死,忧悲恼,恨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两年前,八苦之一的死苦,太岁余束叛出思凡,十主趁虚而入。生,老,病,怨憎会战死,思凡元气大伤。可八苦的位置,空出了足足五个。” “要知道,十主也好,八苦也罢,这不是虚名,是实实在在的桂冠和力量。如果留在阎浮,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接触不到这个层次,毕竟,这一任的羽主,可是把一向冠绝五虫类的毛主都硬生生压了下去,你想从他的手里抢到羽主的位置,几乎不可能。” “不过,如果你愿意加入思凡,我会以新任“生”苦的身份,举荐你继承“死”苦。” 李阎想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请便。” “裴云虎是你杀的?” “嗯,没错。”冯夷很干脆地承认。“圣旨也在我手里。” 李阎心里一沉,眼下的境地,简直比裴云虎没死的时候还要糟糕。 他嘴上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给我的伙计们,开一条路出来。” “开路?”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被人称为脱落者么?” 李阎摇了摇头。 冯夷解释说:“传说中的南阎浮提,孕育世界的宝树,树上每一颗果实,都是一个崭新的世界,而阎浮果实的精华,蕴含无限可能和生命力的根源,称之为阎浮果核。” “通常来说,只有果实自然枯萎,行走才有拿到阎浮果核的机会,但是……” 冯夷摊开手掌,一抹诡异的死白色在他的掌心载浮载沉。 “思凡之力,是阎浮之中独一无二,可以把阎浮果实的果肉剥离干净的力量。” “果实脱落。便是把剔除阎浮果实的果肉,只剩下阎浮果核。” “不过也因为如此,有的人会把我们称作阎浮的害虫。” 冯夷的笑容依旧明朗。 “剥离果肉,抽离阎浮果核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做。按照前辈的说法,即使是这种排位在五百以后的小型果实,阎浮果核的稀有程度也相当于一百件传说级别异物的总和,拿到阎浮果核,思凡就有把握突破后土的封锁,重新降临阎浮世界。” 冯夷打了个响指:“不过,你只套我的话,却没有半点和我讨价还价的意思,看来,你是否决我的邀请了?” 李阎沉吟半响,悠悠开口:“我……” 院中铜钟大作! 烛火乱颤,铙钹嗡鸣,檀香火头红光大炙,烧下去一大块。 不知不觉,已经十二点整。 午夜沸腾。 “咚~” 一个裹着红肚兜的小胖孩从香案上跳下来,肚皮着地,皮球似的弹了弹,胖乎乎,圆滚滚。煞是可爱。 冯夷低头,和这胖娃娃四目相对。 那胖娃娃做了个鬼脸,一脚踹翻黄铜烛台,蹦蹦跳跳地往外跑。 嘻嘻哈哈地童声一下子吵闹起来,不下几十个白嫩的胖娃娃从香案上往下跳下来,个个调皮捣蛋。 他们扯黄帘,吃贡果,甚至还有几个爬上了房梁,拿着作法的小幡去杵房顶的稻草。把瓦片顶得松动了许多。 冯夷皱着眉头,盯着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家伙、 丹娘一仰脸,大殿上眼皮紧闭的云霄娘娘膝下原本环绕着众多娃娃木雕,此刻果然都已经消失不见。 “铛!铛!” 金击子敲动编钟,胖娃娃们一扭头,看见一张板起来的俏丽脸蛋,这才收声,一溜烟儿钻进黑暗当中,再也看不见。 女孩单手叉腰,宝蓝色衣裳,双丫髻,她举着金击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偏殿上,一座楠木祥云纹神龛空空如也。 看那些娃娃消失不见,她才转过头看向屋里的几人,声音脆生生的:“几位香客,上香还是求签?” 第四十三章 签 “我想请姑娘看一看,我这位朋友的伤。” 李阎开口。 冯夷的眼神在李阎身上转了转,笑道:“那我就求个签好了。” 姑娘把金击子放下,先是俯下身子,冰冷的手指触到九翅苏都的伤口上,疼得苏都抽了一口凉气。 “她伤得很重,我要带她去后堂。” 李阎看丹娘点了点头,这才作了个揖:“有劳。” 那姑娘端庄地作了个万福,弯腰抱起一脸痛楚的九翅苏都,往后堂走去。 临走之前,头也不回地甩了一句。 “求签筒在桌子上,几位可以自便。” 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冯夷走到桌子面前,拿起签筒随手一甩。 一颗漆黑的竹签啪嗒掉下。 他拿起来一看。 “马落空亡格;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冯夷面无表情,抓起签筒再次摇动起来,好一会儿,黑签落地、 “月同遇煞格;竹篮打水,转头成空。” 他没好气地一瞥嘴角,把签筒扔开。 当啷一声,求签筒落地,正巧砸在李阎脚面上。 李阎看了一眼后堂,弯腰去捡那签筒,一根黑签从筒里掉了出来,上面刻着篆字。 “贪武同行格;穿山透海,后知后觉。” 穿山透海,后知后觉。 李阎咂摸咂摸个中滋味,把求签筒递给丹娘:“玩玩?” 丹娘接过来,手指滑过油光水滑的暗红色签筒,冲着殿上的感应随世仙姑(三霄娘娘的民间称呼)神像盈盈一拜,这才晃动起签筒来。 划朗朗响了一阵,黑色竹签掉在蒲团上,丹娘捡在手心,定睛一瞧。 “石中隐玉格;昼夜难舍,人间不住。” 李阎凑过来看了两眼,笑道:“人间不住,有点意思嘛。” 冯夷把手按在香台上,悠悠叹息:“小把戏而已,作不得数。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说到……你要我加入思凡。” “那你的答案呢?” 李阎和冯夷两个人的距离不到一米。 “如果我不答应,是不是就走不出这间庙了?” 诡异的死白色从冯夷的手心迸射出来,肆意张扬。 “对!” 李阎手心搓着后脖子,莫名笑了起来,越笑,脸上的煞气越浓。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进步,旋腰,李阎的睫毛擦过那抹恐怖的死白色,硬生生撞进冯夷怀里。 空空如也的手里扬起出一抹白金色。 錾金虎头枪。 李阎抖开大枪,大枪吞刃宛如猛虎高扑涧水。硬生生把冯夷挑飞出去。 虎挑。 枪头上嫣红血点不着痕迹,没入冯夷的脖子上。 血蘸。 黑发如墨。羽白如雪,环抱手臂,面容柔美。 姑获鸟之灵,钩星。 隐飞! 李阎脚下雁行步,上半身平推枪身,大拇指往下一压枪杆。 虎头大枪化作漫天白金色流光,旋舞的枪缨如同飞燕掠水,顷刻间淹没了还没有落地的冯夷。 燕穿帘! 双臂环绕的姑获鸟,八朵莲华萦环。白色羽毛暴风雪一般倾泻出去。以李阎为中心,大殿上凝结成一层霜白。蜘蛛网似的霜挂蔓延到梁柱和香台上。 嘭! 血蘸爆发! …… 浓郁的白色华彩当中,丹娘闯进后堂。 九翅苏都单手捂着翅膀,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后背的伤口已经愈合,外表看上去没有大碍。可脸色还是难看无比、 卷着袖子的双丫髻姑娘手里一手端着开水,一手捏着融化了一半的淡白色丹丸, 见丹娘闯进来,她惊咦了一声:“有事么?” “不好意思。” 丹娘冲着姑娘笑了笑,一扯九翅的胳膊。 “我们得马上走。” …… “你发动了血蘸,共造成额外伤害九凤强化伤害728%,你的钩星状态暂时消失,持续时间73个小时。” “姑获鸟吞噬了传承:木魁之枝·翠蔓,你当前姑获鸟觉醒度为56%,你重新唤醒了钩星状态。” 李阎头也不回,飞身撞破窗户逃窜出去,脚尖连点,几个纵越冲出庙门, 冯夷几乎是硬吃了李阎巅峰水准,所有的大枪连技。号称破魔!秽神,杀鬼!除妖!的血蘸伤害几乎打满。 冯夷扯着幔围坐了起来,身上的西装被扯得稀烂,昏黄色水流带着厚重的质感萦绕在冯夷的身上。 他抹了抹嘴角,吐出一口红色的冰块疙瘩。 冯夷脸色平静,没有半点难堪,他从地上捡起红白机的游戏手柄。 “思凡之力虽然霸道,但毕竟是老板的东西,用起来不太顺手。不过……” 他的手指按动着操作手柄,死白色的擦痕纵横贯错,将偌大的娘娘庙抹得七零八落。 “你能往哪儿跑?” 劲风把李阎的宽大的风衣抽得猎猎作响,长喙黑羽的苏都鸟落在飞驰的李阎肩头,一道凭空而来的死白色抹痕擦过李阎的脖子。空中疾驰的苏都鸟倒比李阎的反应还快。 “大人,你没事吧?” 九翅苏都的声音顺着鸟喙传了出来。 “你的伤怎么样?” “完全没有问题。” 脸色煞白的九翅苏都不假思索。 “躲开那些白色的抹痕,我晚点联系你们。” 李阎嘴里大口嚼动青枣,他的脖子只是被思凡之力抹掉了一层油皮,可却久久没有恢复的迹象。 大殿上,冯夷身上的昏黄色水流一点点消失不见,破烂的西装也完好如初。 “这位香客,我好心让你们留宿,你却把大殿搞成这个模样,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穿着宝蓝色衣裳,梳双丫发髻的姑娘走出后堂,粉腮气鼓鼓的,她从桌子上拿起金击子,语气圭怒。 “三霄娘娘座下的偏神么,也算是这颗小果实的孕育极限了。” 冯夷喃喃自语,看都没看她,直接摁下手里的游戏手柄。 一道死白色抹痕笔直落下,那姑娘双眼有神芒爆射,金击子朝前一点。 刹那间飞云,流火,蛟龙,天女款动,齐齐迎向那道死白抹痕! 然后连同那姑娘一起,被思凡之力抹成一片空白。 冯夷走出已经被思凡之力剥落得不成样子的娘娘庙,忽然一捂胸口,桀桀作响的霜色爬上他的眉毛。 冯夷的脸色终于动容。 “九凤之力?” 第四十四章 末路 “沙沙……” 李阎一个空翻,小臂撑地前冲穿过野丛,险而又险地闪过“思凡”的抹痕。 他的身后,原本错落在烂石梯和荒林当中的娘娘庙只剩下一片死白。 这种情况下,李阎是万万不敢拿去道奇战斧这种驾驶工具逃生的,坐在车上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躲不开冯夷的思凡之力。 就拿刚才来举例子,同时有三道水缸粗细的“思凡”从不同的方向朝李阎划过来,要不是李阎自己的柔韧性极强,钩星状态下爆发力和跳跃力又堪称恐怖,只怕早就被“思凡”拦腰斩断了。 更让李阎心里沉甸甸的是,他极目所望,逐渐蔓延开,根本看不见尽头的,恐怖的白色! 山野间黑白分明,折断的枯草,曲折的羊肠路,埋在雪地下腐烂发黑的树叶,密密麻麻,披着树挂的黑色枯枝,都在“思凡”之下,被抹成毫无生气的死白色,而这个时候的“思凡”,已经覆盖了大半个燕都城! 他攥了攥拳头,奔着思凡影响较少的内城跑去,嘴里狠狠骂道: “阎浮那帮子人都该吃屎。” …… 功德林素斋门前,查小刀双持菜刀,眼珠发红。身上多少带着点伤。 他的面前,是一个快两米高的强壮汉子,一只手臂被查小刀剔成了淋漓的骨架,惨不忍睹。可男人的神色却轻松写意。 查小刀不过是喘个气的功夫,那汉子的骨膜筋肉就重新生长了出来,连同表皮,指甲,都完好如初。 “还有招么?” 汉子冷冷问道。 传承:视肉之形·食无尽。 视肉者,有眼而无肠胃;食之无尽,寻复更生如故,薄味。 ——晋,郭璞《山海经图赞》 这段话的意思是,视肉是一种动物,奇特之处在于,身上的肉吃不完,可惜的是没有味道。 后面这句颇为惋惜的“薄味”,直接拉低了【视肉】在山海经当中的地位。但是,强劲的自我愈合能力,这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传承能力。 查小刀咬紧嘴里烟卷,正要出手,一只苏都鸟扑棱着翅膀落了下来。 长喙里竟然发出了尖利的女人声音,自然是九翅苏都。 “厨子!速战速决,打完往城里走,不要去娘娘庙了。” 查小刀一愣,他留心到这鸟的羽毛颜色和李阎背着的鸟妖一脉相传,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那大汉一眯眼睛,猛然冲了上去。带着血腥味的拳头轰向查小刀的太阳穴! 苏都鸟惊飞而起,查小刀反手出刀,剁在汉子的拳头上,菜刀刀刃卡住骨缝,那汉子好像没有痛觉似的,虎吼一声硬生生压着菜刀刀背撞在查小刀的脑袋上! 查小刀眼前一黑,那大汉抱住了他,凶狂地张开大嘴,野兽一般撕咬向查小刀的脖子,粘连的涎水和带着血丝的牙齿咬合下去! “当啷~” 菜刀落地, 血箭崩射,汉子腮帮子凹陷,贪婪吮吸起来,简直生猛地不像活人。 蓦然,汉子脸色一青,他松开嘴,抬头对上的是一张金红色的面容,那淡色皮肤下面,好像流动着火山熔浆。 他想松手,才发现自己被查小刀死死抱住。 “刀工你顶得住,火工顶得住么?” 查小刀声音冰冷。 孔府菜,怀抱鲤! “轰!” 深红色的流焰从两人身上爆射而出,火柱子足有三米多高。 滚烫的岩浆四射在功德林的招牌上,顷刻间烈焰熊雄。周围化成一片火海。 金红火团从木质牌楼上不住掉落,查小刀顶着铜绿琉璃瓦檐迈步而出。眸子里有玫红色的火焰荡漾。带着摄人心魄的美感。 然后他狼狈地给赤条条的自己套上一条大裤衩子,光着膀子朝燕都城深处跑了过去。 …… “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昭心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思凡抹掉了琉璃牌楼,连同电线杆,和边上水果店的牌子,一起变成了凄厉的死白色。 昭武的眼睛上裹着绷带,他观察了一会,一扯昭心:“沿城里中轴线走。” 这光头一针见血。 从天空俯瞰,燕都的浩大画卷,思凡这块橡皮,无疑是从画轴两边一点点往中间擦除的。 兄妹两个运气不错,武山没追上来,随后的指定对决,失去一只眼睛的昭武示敌以弱,靠着玄冥能化作没有实体的黑色水流阴了对手一把,成功取胜。 昭心的对手,则不幸成了“思凡”扫荡下的牺牲品。被一道死白色的思凡抹掉了脑袋。 赢下指定对决的昭心,吞噬下了新拿到的传承卷轴。发动【白泽】的后遗症也因此平复了部分,恢复了之前八成左右的实力。 而整个燕都城里,更多的是还没有分出胜负,恐怖的思凡已经降临,将对决中的两名行走一齐抹掉…… 所有存活下来的阎浮行走里,忍土的行走死亡通告像是雪花一样,在这次午夜降临的短短二十分钟时间里,就死去了整整二十名阎浮行走! 也就是说,还活着的行走,已经不到十个,而这些人,此刻都像是惊弓之鸟,朝燕都城深处逃窜,身后,是诡异汹涌袭来的“思凡” …… 城楼,牌坊,佛塔,胡同,四合院,碑帖,这些流转千年的风物,正在思凡的抹灭下一点点零落成白。 机器日夜不停的的老工厂,墙头下砖头压着自制的钢环和铁勋章,水泥管和柏油公路,公交车和路边码得整整齐齐,装着可口可乐玻璃瓶的箱架,独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光影印记,也同样难逃一劫。 这些真实的,生动的,带着鲜活生命力的“阎浮果肉”,就这样一点点被剥离下来。 而那颗阎浮果核,依旧没有踪影。 不过三四个小时的时间,诺大的燕都城,容身之地已经没有多少。 幸存下来的行走,无论是否愿意,都被“思凡”驱赶到了阎浮果实中的一角。 燕都城的中心,紫禁城。 只有冯夷前进的方向,没有任何“思凡”的痕迹出现。 从降临这颗果实开始,冯夷就试图利用思凡之力破开一个口子。 当这个口子真的出现,他喊出通关的一刹那,汪洋的“思凡”之力就足以淹没这颗果实。 “就快挖到了,就差这么这么一点。”冯夷伸了个懒腰。 “一步登天的买卖摆在你眼前,你不乐意,那就跟着这颗果实一起灰飞烟灭吧。” 第四十五章 穷途 李阎急匆匆地穿过胡同,不太放心地转头朝后看了一眼,几步转过拐角回头,正撞上一张阴沉的脸。 二人都是一惊。同时迸步朝前,四只手腕撞在一起。 拳锋磕碰,手肘互倚,砰砰砰几声脆响。 李阎眼露寒光,一口气拳背接连锤在来人的喉咙,胸口,鼻子上。 那人身子一晃,全无知觉,顶着猛攻反手一扣,拿住李阎的手腕。 李阎也不慌,冷不丁一脚撞在对手的膝盖窝上。 那人小腿疼麻,哎呦一声脑袋朝前一栽。 李阎身子后错,两只拳头双峰贯耳,砸在对手的太阳穴上。 四色光彩晃过,李阎心中一惊,拳头一停,抬腿一记窝心脚逼退来人。那人蹬蹬后退,两人抬头再一对视。 武山。 “是你?” 武山又惊又怒。 “现在我没功夫跟你打,快跑。” 李阎厉声一喝,脚步一扭泥鳅似的让过武山,朝故宫方向冲去。 武山一路走过来,也见识过“思凡”的威力。他三步并两步追上李阎,嘴里大喊:“这一场我认栽。裴云虎呢?让他把圣旨改回来,不然我们都得死!” “裴云虎死了,圣旨也拿不回来了。” “你说什么?!” 武山把眼睛一瞪。 李阎眼神左右扫了扫,嘴里说着:“是脱落者干的,先跑吧,你也打不过。” 武山一愣:“脱落者脱落以前,至少也是个代行者。远远超过事件下放行走的强度,后土不可能视而不见。肯定是通过特殊手段进来的。” 他嘀咕着,后背全是冷汗:“现在想想,难道是那个任尼?”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前跑,李阎瞥了武山一眼:“你见过脱落者么?” 武山摇了摇头:“没见过。不过我在阎浮呆了一年多,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那你觉得……”李阎沉吟着:“阎浮的人什么时候能到?闹出这么大动静,那帮人总不能无动于衷吧。” 之前李阎一直不太明白,行走和脱落者的界限究竟在哪。 不受阎浮事件制约?自由穿行阎浮果实?被十主追杀? 在壬辰战场上,李阎旁敲侧击,问过太岁不少回。 余束当时的态度,就透着一股“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枭悍和狠辣。直到今天,李阎见识过冯夷的行径,对于脱落者这三个字,李阎才有了一个较为全面的认识。 对于阎浮来说,肆意剥离阎浮果肉的思凡,才是最大的害虫。 尽管李阎心里还有很多疑问,关于十主,关于思凡。但是眼下,还是先逃过这一劫再说。 他加上这次,也才经历三次阎浮事件,别说十主,就连貘这样的资深者也没见过几次。 八苦出手,十主的反应激烈与否,他心里没什么谱。这才出言去问武山。 “我也不太清楚……” 武山脸色古怪。两个人脚力不差,李阎眼前一阔,尽是白色地砖,黄瓦红墙。 故宫,午门。 左右两旁,几个黑点和李阎武山一齐朝大门跑了过来。其中包括查小刀。还有昭心昭武兄妹,一共八个人。 这几个人神色狼狈,气质和衣着尽不相同。唯独眼里头一丝温润的神光,透出几分不凡来。这也是行走拥有传承之后,和常人唯一的不同。 八个人一打照面,都各自收了脚步,神色紧张,其中彼此相识的,下意识站在一块,泾渭分明。 几个幸存的行走彼此扫视的时候,查小刀和李阎的眼光也交织在一起,都好像陌不相识似的一扫而过。两人心思深沉,都没着急摆明车马。 空气沉默了一阵,武山的眼光落在昭心身上。其余三名行走的眼神,同时落在了李阎身上,眼露杀气。 这里面,有一老汉和娃娃脸站在一起,还有一个手里端着牛角大弓的小胡子。 那小胡子性急,一张牛角弓已然对准了李阎。 “杀了他,我们才能走!” 李阎眼神往小胡子身上冷冷一打。轻轻地往旁边挪了几步,和武山拉开距离。 小胡子急声问道:“那个鬼东西,是裴云虎,还是你搞得鬼?” 李阎浑不在意,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留活口。” 武山这个角度瞧得清楚,可他没有出声提醒的打算。娃娃脸和老汉对视一眼,也是默不作声。 小胡子鬓角有汗水滴落,一颗黑色羽毛落到他的肩膀。小胡子心中一寒,猛地往后一仰头。 独爪浮在半空,鸦翼颤动,妖异美丽的脸上纹着黑色花纹。成千上万鸦羽纠成一道黑色刀锋,几乎要戳进小胡子的眼睛里。 要不是听了那句“留活口”,九翅苏都这一羽刀连他的脑髓都挖得出来。 “裴云虎已经死了,他说的话早就不算数,现在活着的行走都在这儿。你们自己数数看就知道,我不管你是装傻,还是真蠢。你要活命,想办法对付后面的……” “后面的谁啊?” 冯夷轻轻走来,周身一道又一道死白色的思凡之力将一切都抹除得七零八落。 “你拒绝过我一次,那就没有第二次机会。” 冯夷的表情平淡,眉毛上挂着霜。 李阎脸上哼了一声,然后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一指冯夷:“圣旨在他手上,谁有本事找他去拿。” 冯夷噗嗤笑出了声:“我真是搞不清楚,你是蠢还是聪明,是有胆色还是没心眼。” “苏都,放了他。” 九翅苏都狠狠瞪了那小胡子一眼,才一敛翅膀退到李阎身后。 李阎冲着小胡子作了个请的手势:“你这么有能耐,上啊。” 几人说话的功夫,身边的狮子栏杆,白玉阶梯,成林山柏,都被“思凡”一点点擦去。四面八方一点点逼过来,眼看众人再无立锥之地。 小胡子一抿嘴,愣是没敢说话。即使是淡黑色,甚至深黑色的威胁程度,依靠外力削弱,行走也未必没有一战的能力。 可是,面对这个西装革履,眉毛上挂着霜白的男人,惊鸿一瞥没有半点反应。这是他进入阎浮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小胡子没敢举弓,倒有另一个人站了出来。拦在了冯夷面前。 腰杆佝偻,满身酒气。 李阎讶异地看了武山两眼,其他的人都没说话,他没忍住:“你来真的?” “再过十分钟,我们都会死。” 武山一指,不远处,太和殿已经被抹成一片死白。 “搏了,不一定没命。没搏就一定没命。等着阎浮来人救?万一来不及,死得憋屈。” 他歪头横了李阎一眼:“没搏过,你怎么知道一定输?” 九翅苏都闻言瞥了瞥嘴,有点不服气。 李阎沉默下来,他不是没话说。自己搏了,但是没有搏赢,血蘸爆发,冯夷却毫发无伤那一刻的无力感,外人难以体会。 可是,李阎没有反驳。反而笑了笑:“你说得对。是我想差了。” 武山喝干净金属酒壶最后一口,酒壶上印着五星双合盛的商标。 【最后一口双合盛】 类别:消耗品 品质:稀有~传说 重获新生,指定任一传承,使其醉酒,获得突破一次觉醒度界限的机会,持续五分钟。 四杆大旗,钴蓝,白,赤红,杏黄颜色好像被洗过似的。 尖耳朝天的猫将军两只爪子抓着酒壶,咕咚咕咚仰天灌了下去。啪地把酒坛子一摔,身体一阵摇晃,打了个酒嗝。 “小姑娘,你现在愿意把白泽给我,我的实力能再高三成。能赢了这场,也保了你的性命,考虑考虑?” 昭心抽出乌黑关刀,看也不看武山:“你长得丑,想得倒挺美。” 武山哈哈一笑,四道华彩接天而起。 这酒鬼狂吼一声:“不想死地跟我搏一把!” 昭心一俯身。手背拖着关刀往前冲。 啪! 昭心一回头,手腕被昭武拉住。 独眼光头脸色沉重,徐徐摇了摇头。 再看场上,其他五名行走,都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第四十六章 李阎的底牌 “大人,我们?” 九翅苏都低声问。 “等。” 李阎从牙根里崩出一个字。 凄厉的思凡抹向武山的脖子,武山身后大旗翻转,左手撑地一个跟头掠过地面,巴掌所在的位置很快被死白色抹掉。 四色华彩汇聚在武山的强壮的小臂上,拳尖上滚动的华彩扬起一抹刀锋,噗嗤一声贯进冯夷的心口。 冯夷伤口上半颗血珠都没有,反而是有昏黄的浊水滴落。 “思凡,并不是这个人原本的能力,冯夷的黄河水神之力,他才如臂指挥。” 武山之前被裴云虎偷袭,才过去几个小时,是凭借【最后一口双合盛】才恢复过来,但是被虎头大枪的打碎的蓝绿色大旗却没什么办法。 此刻的武山双眼中已经被四道华彩填满,不是三四道,而是数十道华彩矛锋同时从他背后张扬刺出,四行之力彼此纠缠汇合,锋锐的华彩矛锋雨点一般,噗嗤噗嗤戳在冯夷的身上,昏黄水点四溅而出。 “沙沙……” 拳锋插进冯夷心口的武山耳朵一动,整个人腾空而起,从他背后抹来死白色痕迹扑空不说,更是迎面朝冯夷而去! 昭心咬着下唇,虽然立场矛盾,但还是忍不住在心口喊了一句:“漂亮!” 半空中的武山眼角飘飞神芒,身下的冯夷却不翼而飞! 一只手掌从天而降,按在了武山的脖子上,冯夷四指收紧,在武山耳边轻轻道:“其实,我很欣赏你的,可惜了。” 猫将军一声哀鸣,冯夷居高临下压着武山的脑袋,往思凡的死白色抹痕里按了下去! 金红色火焰爆射,流焰飞窜,来人两柄菜刀交叉在胸前,一双熔浆色的脚丫子踹在冯夷的胸口。 紧接着借力一蹦,手里抓住武山的后脖领子,往后飞退。 查小刀。 武山身后数十道华彩匹练摆荡,挡在了查小刀的两腿之间。 “速度和力量和我们差不多,有的打。” 浑身上下都是赤红岩浆的查小刀嘴里喊着,至于这话他自己信不信,那就另说。 冯夷属五仙当中的“人”,在身体素质上,的确被五虫压了一头。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一清一浊,两道水流丝带一般缠绕在冯夷身上。 “没工夫跟你们玩了。” 乌黑关刀劈下,带着激荡的白色云气。 “白泽?” 冯夷惊险让过云气,身后石砖勾栏尽作一片废墟。 昭心双手握刀柄,关刀劈落,瘦小的身子还飞在空中,冯夷抬手一指,黄河清流直奔昭心额头飞去,被凭空而来的黑色水流砸断。 昭武重新幻形,一大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哥,我来。” 昭心一甩头发,刀身上激荡的白色云气浓郁起来。 “混账话。” 昭武骂了一句,从脖子上扯下红色石佛项坠。丢给昭心,他瞥了一眼负手而立的李阎,脸色发苦。 人这种东西,都有从众心理,武山自己上,无人应和,可此刻八人当中,有一半的人参与战团,剩下的几个人也蠢蠢欲动。 武山一开始说的话很在理,这几个人也都明白。 但是谁也不愿意当那个出头鸟。对于这一点,武山自己心里很清楚,但是他不在乎。 你们不敢先上,我先上,吃亏就吃亏,老子可不想跟你们这帮傻逼一起等沉船。 此刻查小刀,昭心,武山三人齐齐上前,激荡云气,金红火焰,华彩匹练将冯夷团团围住。 那小胡子一抬牛角大弓,弓弦拉动如撕帛。 老头子和娃娃脸对视一眼,也加入了战团。 只有李阎,依旧站在场外,一动不动。 那老头子似乎也是羽类传承,速度比李阎只快不慢,几步竟然绕到了冯夷背后,双手掐了古怪印诀,朝冯夷脑后轰了过去。 武山看出这记平凡无奇的手印出自某个极为强大的阎浮果实,威力不俗,精神顿时一震。 “嘭!” 冯夷头都不转,右手往后一伸,死死捏住后面那老汉的脸。大拇指和食指扣住老汉的眼眶,昏黄色水流喷拥而出。 满地泛白沫子的的昏黄泥水,那老汉直接没尽满地黄河水中,消失不见。 这惊悚景象让众人手上都是一顿。 “一帮连九曜都没有的小家伙……” 冯夷的面容淡漠,咕噜噜的水声涌动。原本就被“思凡”抹得不成样子的午门前,滔天的浊浪拍墙而起,那择人而噬的浪头,硬生生冲垮了午门五凤楼! “真碍事!” 武山抹了抹嘴角,心中泛起深深的无力感。他下意识望向李阎。 “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出手的么?” 可当他看向李阎的时候,才发觉李阎的眼里,透出勃勃的野望和生机。 “真碍事!” 武山这才注意到,那句“真碍事!”,根本不是冯夷说的! 浓稠的夜色被一股更为阴沉的黑暗所笼罩,闷响的碰撞声接连响起,云层中滚动着暗红色的闪电,不是树叉形状,而是蜘蛛网的形状的裂痕。 隆隆的破碎声音震人心魄,根根黑羽倒竖如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从乌云中倾泻下来。 “还没挖到么……” 冯夷话没说完,扫荡而来的思凡抹过雍和宫殿,流露出的,却不是毫无生机的死白色,而是璀璨的金色豪光! 冯夷眼前一亮,身子卷起滔天黄河大浪,朝雍和宫而去,而那望不见尽头的黑色天翅下,一个赤背男人好似陨石落地,带着一圈红色火焰,奔午门而来。 无论是那遮天蔽日的黑色天翅,还是冯夷认真起来卷起的滔天黄河大浪,都刷新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认知。 阎浮行走,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 “十主!” 武山攥紧拳头,眼神狂热。 “苏都。”李阎忽然开口。 “大人!”九翅苏都精神一震,她手中的【龙皮灯】还没动用,上次香山乱战,实力还没发挥就被武山阴住,提前丧失战斗力,她心里可是一直憋着,这次能让李阎刮目相看的。 “回去吧。你应该有办法回龙虎山吧?” 九翅苏都如遭雷击,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不,不行……” “回去吧。我很认真。”李阎声音平淡,眉心却皱成了一个川字。 九翅苏都张了张嘴,她咽了一口唾沫,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大人您……万事小心。” 九翅苏都的黑翅一耷拉,她最后幽怨地看了李阎一眼。九色龙虎气从她身上散尽,一股拉扯之力凭空而现,空气左右扭曲,没一会儿就把九翅苏都吸了进去。 李阎深吸一口气,强自按捺住火中取粟的战栗感觉,从印记空间里拿出一件东西。 【慎刑司腰带(夜)】! 第四十七章 巅峰时刻 “沙沙……” 思凡之力就像强力的修改液,唯独抹在雍和宫的檐角上的时候,有金黄色的豪光冒了出来。 几笔抹了下去,墨色方砖,雕梁柱子,金鸾宝殿尽化作抹不开的金色豪光,思凡越往里抹,金色越浓厚,从一开始的淡金色,到了最后,是一片饱满的赤金晶壁。 赤金色晶壁上头,嵌出小半颗一丈方圆的琥珀色核桃壳。 琥珀色的核桃壳子,晶莹剔透。里头九道紫色火焰纠错滚动,若是洞穿紫色皮儿焰,火焰里头颤动的,是九样木铜物件儿。只是火焰太亮,看不清楚。 一整颗阎浮果实的精华奥妙,孕育着无限生命力的阎浮果核,就是这东西了。 流动的毫光当中,无论是冯夷的黄河大浪,还是山岳黑翅从天上撑开的口子里头降落下来的赤背男人,都还有相当的距离。 此刻站在雍和宫前,小心翼翼避开“思凡痕迹”的,却是丹娘。 她的手指摩挲这庞大的核桃壳,眸子闪动,好像在盘算什么。 不过,在看到黄色大浪拍过来的时候,丹娘毫不犹豫,飞快退出庭院。 赤背男人一个俯冲落地,两只脚掌踏进白色石砖,无数土峰破出平整地面,男人的背上,胳膊上,胸口都是细密的渗血伤口,他晃了晃脑袋,抖落发尖血珠汗滴。再一抬头,凶悍双眼落在了下半身虚化作滔天浊浪的冯夷上。 冯夷无暇他顾,手指死命按着手柄按钮,思凡之力加快了抹动的速度。那嵌在赤金色晶壁的琥珀核桃顿时松动了大半,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沙沙地声音响成一片。 “咔啦~” 琥珀核桃壳子滚动下来,冯夷眉毛高高扬着,涌动的白沫黄潮前后贯穿昭泰门,天王殿,永佑殿、**殿、万福阁,所过之处尽是一片汪洋! 天灾。 河水泛滥之际,冯夷卷起琥珀核桃,毫不犹豫朝天际冲去。 “看得起我,真是看得起我!” 冯夷神色癫狂:“我当来得是康老头子的人兵,没想到……” 一双浓眉蓦地压在了冯夷的眼前,鼻梁子都要撞在冯夷脸上。 大浪瓢泼! 不住朝天空卷去的黄河大浪拍落下来,好像一场暴雨。 “都躲开!” 三个字舌绽春雷。 武山几人一个激灵。在满地残垣和七横八竖亘在半空的死白色抹痕之间,各自躲进了能够遮挡住浊浪暴雨的地方。 那老汉被黄河水正中面门,尸骨无存的惨状,众人历历在目。 哗啦啦啦啦~ 暴雨落尽。 飞沙走石之际,接连的破空声音从浑浊大浪后面传了过来,宛若雷动。 一片混乱中,李艳不躲不避,和丹娘暴露在浑浊大潮下面。 “怎么样?我做得到么?” “……五成。” “哈,那很高啊。” “李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男人摇了摇头:“事到临头须放手。” 他一把把女人扯进怀里,在她冰凉的唇瓣上点了一下。 青光璀璨,李阎把铜钱摘下,扔给了被冲塌的牌楼底下的查小刀。 “完事还我。还不了,把它带出去。” 李阎把皂带绑在腰上,双手一拉死死打了个结。 “你……” 查小刀话音未落,浑浊暴雨打下。 李阎一仰脸,就这么站在原地,竟然连半点涟漪都没有掀起来! 【慎刑司皂带(夜)】 品质:??? 杀猪下三滥,杀人上九流。 阴司刑典的标志,系上这条腰带,将成为“希夷”。 不可带出本次阎浮事件。 【希夷】:只能接触同为“希夷”状态的事物,阎浮行走保留基本衣物,但是无法使用任何兵器。无法使用印记空间。 …… 雍和宫倒塌的檐角上,羽主死死捏着冯夷的脖子。 冯夷能化滔天黄河,在羽主这双手里,却半点风浪都掀不起来,像是个普通人一样玩命挣扎,两腿乱蹬,手掌死死扯着羽主的小臂。 “新任的【生】苦,就你这么个玩意?。” 羽主的手上一点点加力。一张脸痞气十足,笑容怎么看怎么凶恶。 “就是放在六御行走里,你也不是最顶尖的那一批啊。” 琥珀色核桃壳笔直跌落…… 轰隆~ 丈宽的琥珀色核桃砸在地上,溅起水花和砖瓦无数。 眼珠翻白的冯夷一松手,袖子里滑出手柄,死命一摁。 羽主瞳孔收缩,死白色抹痕占据了他原本的位置,冯夷脖子刚松快一点,手上就是一阵剧痛。 “啊啊啊~” 冯夷抱着右手痛呼出声。 十余米外,羽主把喷血的断掌扔开,掂了掂,然后把手柄捏了个粉碎。 随着里头不规则的电路板从羽主握紧的拳背滑下,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冯夷穷途末路。 冯夷漠然无语,手腕抽动的红色血液没一会儿,就化作了浑浊的河水。 “用【鹏】强撑住口子,单凭肉身而已,我竟然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思凡之力?那得看谁用。” 羽主声音铿锵有力。 “给老子死!” 完全看不清楚,冯夷面前已经迸出一颗凶狠的拳头,罡风四卸! 两人脚下百多丈的距离,白石板硬生生沉了一尺多! 鲜血砸落,是大小粘连的圆点。 “羽先生,我听说这两年十主换了一大半,怎么偏偏你还没死啊?” 嘴吐獠牙、暴珠竖眉,一张意为“开山”的传统傩木雕面具,硬生生受了羽主这一击。 “恨,别,离?” 羽主压着眼眸。鲜血从手指缝隙不停落下。 “我戴面具你都认得出,不胜荣幸啊~” “你这嗓子就像锈菜刀划拉狗尿苔,我认不错。”羽主啐了一口,眼神一瞥,看向那右手边上,那颗琥珀色核桃壳子。 果不其然,那颗核桃形状的阎浮果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画上了两个野兽形状的古朴文字。 思凡。 不远的一片死白色当中,无端端破出一个黑色圆洞,让人想起树洞,蛀牙这样的关键词。 代价是,果核当中的九道紫色火焰,熄灭了一道…… “做得好。阿冯。” “你再不来,就等着给我收尸了……” 冯夷狼狈的脸上满是苦涩。 羽主一边听着,噗嗤笑出了声:“我也奇怪了,两年前被我打得屁滚尿流,谁给你的自信一定是我的对手?” “我不需要是你的对手,我只需要……拖住你!” 一道又一道黑色虫洞从死白色的痕迹中蛀了出来。 一只拳头破出黑洞,狠狠冲着羽主竖起中指。 “曹援朝,你还记得我么?” 那声音极闷。 八苦,求不得! 一,二,三,一眼望去,这样的黑洞,足足还有五个! 除却无人愿意继承的死苦。 七苦齐至! 第四十八章 武子弄险 羽主膝盖往下一压,嗤地一声,恨别离和羽主同时消失在原地。 嘭~ 石渣迸射。 一张暗红色的傩木面具拦在了羽主的去路上。 那五道虫洞,最大的还没有人头大小,最小的只有米粒大。显然还过不来人,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过不去诶……” “恨别离”的嗓子的确干哑难听。 他比羽主足足矮了一个头,穿着灰布马褂,脑瓜后面,还留着一条长长的辫子。 此刻他埋身弓背,两手摊开,看上去有些滑稽,脸上分明只是涂着油彩的木头,可那张吐出獠牙的大嘴居然微微蠕动着。更显得怪异恐怖。 “滚开!” 羽主眉锋倒立,鞭腿凶猛揣在恨别离的肋骨上,带起尖锐的空爆声音。 恨别离一动不动,血珠子门帘一样,从面具下端滴落。 “嗯?” 羽主挑了挑眉毛,一张又一张暗红色面具竟然从羽主的腰上,手上,后背上冒了出来。或者怒目圆睁,或者颦眉欲泣。或横眉冷笑,看得人遍体生寒。 “哈哈哈哈哈……” 干哑难听的老人声音传出去好远,凶恶的傩木面具也遮挡不住身后这具干瘦身躯的难言的邪异味道。 张张面具将羽主强健的身躯整个包裹住,嗡地一声,漆黑的火焰从面具和面具之间的缝隙里透了出来,将羽主烧成了一个大火炬。 冯夷精神一震:“老爹,这是他真身,炼死他!” 恨别离扶了扶沉重的面具:“我的苦火,炼得了灵五仙,却炼不了顽五虫啊~” “他连传承都没动用,我们……” “急个什?岁怂。” 恨别离骂出乡音。 嘭! 忽明忽暗的黑色火焰吞吐不定,终于,几张合在一起的面具龟裂开来,羽主身上冒着白烟,一拳头砸破了傩木面具,捏着指骨迈步走了出来。 “你的新苦器……花拉胡哨的。” “嗯~” 恨别离蔫蔫地应了一声,手指往旁边一搭。 最大的黑色虫洞已经有脸盆大小,一只穿着长筒靴子迈出了大半。 羽主脸色一冷,恨别离却欺身上前,两人四只胳膊架在一起,恨别离看着干瘦,两人角力,羽主一时竟然摆脱不得。 而恨别离身后,是狰狞错列,漫天的暗红色木雕面具! “阿冯!” 一身西装的冯夷把眼睛埋在短发里,完好的左手平伸,两根手指打了一个响指。 海浪声音翻卷,滚滚黄河大潮把三个人连同阎浮果核都卷在了里面! 躁动的黄河大浪,纷乱的傩木面具,水中赤背男人举手投足之间的爆炸性力量,一股又一股水花爆射出来,那是羽主拳头的余波。 埋着头的昭心看不清楚,她时而看见滔天的黄河水,时而看见漫天飞舞,鬼气森森的傩木面具。以及从头响到尾的,接连的音爆声音。 羽主距离那颗阎浮果核不过两百多米左右的距离,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唾手可得,却被恨别离和冯夷两个人死死地牵制,寸步难进。 打,胜负难料。 拖,轻而易举。 傩木面具后头,恨别离满是皱纹的嘴角勾勒起一丝微笑。 大不了,把你们都宰了! 眼看果核旁的虫洞越来越大,羽主眼底泛红。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天空,被自己鹏翅撑开的口子。 余波边缘,一张缺了一角的暗红色面具被甩出战场,正落在李阎的脚边。 值得一提的是,李阎不能使用印记空间和兵器,但是口袋里的胡萝卜却被视作基本衣物的一部分。 李阎一低头,和那张神色油滑的木雕面具四目相对。 吼~ 厚重的油彩面具迎面扑来,让李阎想起了《异形》里的抱面虫。 木雕面具毫无阻碍地穿过李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面具落地,再无声息。 鏖战当中,恨别离咦了一声。他一愣神的功夫,羽主一拳背砸在他的心口,漫天木雕面具都表情痛苦。 李阎的指尖掠过黄河浊水,竟然无视三个人震天撼地的余波。硬生生参与了进去。 “果实专属道具?” 恨别离又惊又怒。 就算是再强大的行走,在阎浮果实当中搏杀,也要遵从一些基本规则。 羽主强行越境,要拿自己的传承去撑开进入果实内部的口子,就是这个道理。 果实专属道具也是这个道理,脱离这颗果实,专属道具就是废物,可身处果实当中,专属道具往往能爆发出非常可怕的力量。 不过,并非无法可解…… 找死的年轻人。恨别离心中冷笑,冲着冯夷喊道:“阿冯,老板给你的思凡之力呢?” 冯夷苦笑一声:“被羽主毁了。” “什么?” 羽主放声大笑,虽然他不觉得李阎能帮上他什么忙,但是能让对面这老鬼吃瘪,他已经非常开心。 李阎手来回晃了晃,确认面具和黄河水,乃至羽主扬起拳头,带出的堪比重锤的罡风都伤不了自己分毫, 当下再不迟疑,掏出胡萝卜塞进嘴里,撒丫子朝阎浮果核冲了过去。 “老爹?” 冯夷出声。 “莫急!他沾不着!” 恨别离眼光老辣,眼睛盯在李阎腰上的皂带上。 李阎赤手空拳,一直冲到那颗琥珀色的核桃壳子身边,周身光影气劲。像是假的一样穿过他的身体。 五颗虫洞当中,有好几个已经隐隐可见人脸,最大的那个,半条漆黑的身子都露了出来,眼睁睁看着一主两苦的战场上,一个穿着黑风衣,叼着胡萝卜的锐利男人奔着他们跑了过来。 咔吧。 李阎把嘴里的胡萝卜咬断,回身望向羽主。 那是一张三十多岁的精壮面孔,刀削斧剁一般硬朗。额角有一道长长的暗红色伤疤,下身暗绿色的军裤,皮腰带,光着上半身。 两人对视了好几秒。 丝~ 李阎一把扯下了慎刑司皂带,刹那间如坠冰窟! 就算是三人当中最弱的冯夷,想杀死李阎也不费力,之前和武山等人的鏖斗,只是在等待阎浮果核的出现,饶是如此,他稍微认真,也秒杀了小胡子和老汉。 而此刻三人交锋之际,那股若有若无的锋芒杀意,差点压垮了李阎的神经! “杀了他!” 说这话的不是恨别离和冯夷,而是卡在虫洞里,化形也困难的求不得。 羽主长啸一声,凶猛的罡风迎向眼前两人,充满爆发性张力的身躯如同弓弦抽射,一手拉住了冯夷,一手拉住了恨别离。 李阎抖手抽出虎头大枪,修长枪杆抵在琥珀色的核桃壳子上。 “……五成吧。” 丹娘的话言犹在耳。 剔透的核桃壳子里头,八道紫色火焰纠错,火焰当中,原本看不真切的九道物件此刻尽露无疑。 其中有一块废铁,是因为恨别离的降临消耗掉了。 后面是龙头胡琴,龙纹刀柄吞口,龙兽凤身兽雕。龙形兽纽,狮头龙尾香炉,龙鳞座大鼓,龙顶石碑,龙头吞脊兽吗,八样异物。 一点嫣红血滴滴在核桃壳子上。 血蘸。 虎头大枪砸落 燕穿帘! 第四十九章 核碎,终焉。 死白色的痕迹当中,五颗或大或小的虫洞散发着阴沉的气息,山岳一般的压力让李阎汗毛倒竖。 “求不得”的上半身卡在虫洞里,他拼命往外拔着腰身。嗓子眼往外长啸出声。 吼! 李阎眼前一黑,深红色的血流从他的耳蜗潺潺而流,眼皮周围的血管肿胀爆裂,他吃力地眨着眼,血沫子在眼球上被一点点擦去,只留下留下浅浅的黄色。 而虎头大枪依旧出手! 李阎左手仰腕托枪,右手大拇指下压,漫天白金色流光当中,一朵又一朵的枪缨在流光中泛起涟漪,大枪一击又一击撞在阎浮果核上,枪刃长鸣! 錾金虎头枪高达一百的锋锐值,【枪铳牙】的高强度破坏加成,狂风骤雪一样疯狂倾泻下来的隐飞之羽,桀桀的霜色在琥珀核桃壳子的表面逐渐蔓延。 那八道紫色流火越发躁动,砰砰地撞在核桃壳子上, 蕴含一颗果实最宝贵秘藏和最为蓬勃的生命力的阎浮果核,锋锐度为一百,来历神秘的虎头大枪,这两样东西哪一个更硬? 答案不重要,因为它们都比李阎的手要硬。 一抹血色飞溅! 大块的肉皮从李阎的虎头上扯飞出去。抖落开来的白金色流光尾端,虎口抽动的血管喷洒鲜血,但是很快被九凤之力冻住伤口,紧接着被枪杆扯破,再冻住,再扯破…… 怒张的井字血管从李阎的太阳穴上突出一寸! 肤色白如牛乳,眸子紧闭的姑获鸟扬起脸蛋,白金色虎头大枪流光和暴雪一般的隐飞之羽交响成线,蜘蛛网似的冰霜纹路从李阎脚下扩散开来。 羽主横在李阎和恨别离、冯夷之间,无论是黄河怒滔,还是阴森面具,统统寸步难行,完全伤不到李阎一根毫毛。 恨别离转了转脖子,脸上的沉重面具僵硬了很多。 “咚~” 枪刃撞在核桃壳子表面,冰渣打着旋飞了出去。 李阎咬住舌尖,两只大星一般深亮的眼睛黑了一圈,那是眼眶周围爆裂血管的淤血。 血蘸爆发! 坷垃坷垃的冻结声音在核桃壳子表面响了起来。 呼哧~呼哧 李阎喘着粗气,虎头大枪当啷跌落在地上,李阎两只手惨不忍睹。 鲜红的肉糜耷拉在虎口表皮上,森森的手骨被抹平了一半多! 而阎浮壳子表面,除了裹了一层薄冰,没有哪怕一道裂纹…… 看来是另外五成啊。 李阎低头去看自己的手,现在的他,连扎上腰带也做不到了。 冯夷放声大笑:“看来,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不是我嘛~” 羽主刚一撤步,留着长辫子的恨别离一头撞在他怀里,不断膨胀的暗红色凶恶面具虚影将羽主笼罩在里面。不让他去补那最后一击。 晶莹的核桃壳里,熊熊燃烧的紫色火焰一抖。 连续使用两次隐飞的李阎承受不止潮水一般袭来的疲惫感。扑通一声跪在了阎浮果核面前,尽管太阳穴的抽痛几乎让他昏过去,但是他依旧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壳子里是火,壳子外面是冰。 喀拉~ 一道长长的裂缝从壳子上蔓延开来,把果核上思凡两个字从中间断开。 “不好!” 恨别离手背一抖,被羽主一拳头砸在小腹上。 一丝紫色尾焰从核桃壳的裂缝里透了出来,然后是响成一片,喀拉喀拉的破碎声音,比李阎高出不少的庞大果核,轰然破碎。 昏昏沉沉的,李阎又回想起丹娘的话。 “那个冯夷嘴里的阎浮果核,我确认过了,虽然我也说不上来,但是……” “我见到它的时候,感受到了,大海一样蓬勃的生命力。” 对着李阎扑面而来的,是深邃的金红色流浆。 轰~ 裂成数万道的琥珀色果核碎片,连同八道紫色流火朝四面八方飞射出去,快要昏厥过去的李阎,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一扬脸咬住了什么,也不知道是果核碎片还是紫色火焰里的木铜物件,就一闭眼,失去了意识。 深沉的咒骂声音响成一片,随着果核破碎,一颗又一颗虫洞飞快地坍塌,消失不见。 “求不得”怨毒的眼神盯住瘫倒的李阎,收缩的虫洞被他的手掌一撑,竟然停止了坍塌!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还是一松手,消失在了无尽的死白色痕迹当中。 恨别离脚步一挪,飞退出几十米,和冯夷站在一起 羽主收回目光,看着脸色难看的冯夷和佝偻着身子的恨别离。 他埋身弓背,两手一摊,学着恨别离刚出现时候的样子。 “过不来了吧~” 嗤~ 脚背弹射,恨别离凝神屏气,却不料羽主没有抢攻,而是抄手拉出了淹没在金红色流浆里的李阎。 两道展开足有二十多米的黑色羽翅抖落,羽主一手提着昏死过去的李阎,居高临下。 “老爹,拼一把?” 冯夷平静地问。 恨别离扬了扬面具:“现在,可能拼不过了……” 天地无用。 四个大字印在纸杯上,穿着白色运动服的男人端起纸杯,轻轻抿了一口。 恨别离面具上的空洞凝望天上黑色翅膀撑开的巨大口子。 辘辘的声音从口子那边冒了出来,几道流火飞快陨落下来,流火当中,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影。 运动服男人端详了恨别离几眼,他挪开几步,看到“恨别离”身后那条大辫子,这才恍然大悟。 “恨别离?” “两年不见,你小子也混成十主了啊。” 恨别离的嗓音深沉。 介主咕咚咕咚把白开水喝干净,纸杯朝天上一翻,墨意淋漓的“天地无用”四个字在空气中放大,再放大。 纸杯口朝下,眼看把恨别离和冯夷统统笼罩住。 “阿冯,咱玩砸了。” 头顶着一片死白色,恨别离哈哈大笑。 嗒。 纸杯一停。 诡异的死白色当中,伸出了一只泼天巨手来,把纸杯稳稳握住。 介主脸色狂变。 握着纸杯的手掌后面,是黑色的海青短袖,再之后便是那人人闻之色变,死白色的“思凡”痕迹了。 那只手微微一扬,将纸杯抛还给介主,接着五指摊开,往回一拢,将哈哈大笑的恨别离和冯夷拢在手心,缓缓收了回去。 羽主眉目皆扬,撑在果实口子上的山岳黑翅拍落,顷刻间天地变色,整个阎浮果实陷入了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当中。 “援朝,住手!” 介主喊了一嗓子。 黑暗当中,那张凶悍的傩木面具一低。 恨别离知道自己伤不到羽介二主,甚至连那个不过“十都”,却害得思凡满盘皆输的李阎也伤不到。 所以那张傩木面具,对准的,是午门的角落,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武山众人。 “呵呵~” 羽主含怒出手,介主无暇分心,黑暗当中,一道暗红色虚影面具压落午门。 躲在废墟当中,什么都看不见的昭心只觉得眉心一阵滚烫,好像灵魂都要离体而去。 再接着,身上一沉。 …… “思凡主……” 黑暗过后,羽主咬牙切齿。 “援朝,你太冲动了。” 介主说着,鼻子抽动。 “哪来的血腥味……” 两人眉头一皱,同时朝午门看去。 废墟当中,是泼墨似的血色,肉泥和白骨混合在一起,宛如修罗地狱。 和老汉在一起的娃娃脸尸骨无存,被压成一滩肉泥。 武山宛如死人,整个右半身糜烂不堪,半张脸的血肉不翼而飞,一只眼眶黑红。 昭心嘴唇颤抖着,脸上全是血点,她整个身子埋在一片肉泥里,而糜烂的骨泥当中,露出一抹衣角。 “哥?” 昭心轻轻地问。 毫无声息。 “哥~~~” 杜鹃啼血。 第五十章 思凡如狼,十主似虎 李阎脑子里乱糟糟的,手一激灵,正摸到自己胸口的铜钱上。 铜钱?我的铜钱不是给了查小刀么? 李阎猛地睁眼。 自己枕在一块琉璃瓦片上。丹娘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端详自己。 李阎把手掌摊开,放到自己的眼前。 完好无损。 “铜钱是我要回来的。被你扔出去的感觉真差。” 丹娘轻轻地说。 李阎眼也不眨,和丹娘的目光相撞。 他一仰身坐了起来,对着丹娘问道:“情况如何?” 丹娘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对李阎说道:“你还是自己来看吧。” 气势恢宏的建筑群被一主两苦搏杀的余波破坏大半,四下依然充斥地诡异的死白色抹痕,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李阎放眼望去,整个燕都城,没有被“思凡”侵蚀的地方,可能只有故宫三大殿的部分,大概几十公顷了。 梁野念念不忘的父母,师范大学看门的老秦,整个燕都城数以百万计的人口,连同午夜下光怪陆离的种种,尽作眼前无尽的死白。 这颗果实,已经千疮百孔。 乌云压顶,废墟当中,一个胡茬唏嘘,双手插进头发里的中年男人蹲在躺倒的高大石狮子的下面。嘴唇哆嗦…… 梁野。 李阎舔了舔牙齿,他脚边是一个白色的索尼随身听,屏幕还亮着,显示的是《当》《青苹果乐园》这些,当时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 “兄……” “你们到底是谁?” 梁野凶狠地转过头,他眼窝深陷,脸上的凄惶和恐惧让李阎沉默。 砰~ 李阎侧目,昭心的身体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后脑勺磕在角上,鲜血横流,女孩也毫无知觉。 她半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捧着一摊鲜血。即使身体被抽飞出去。她也尽量缩着身子捂住胸口,不让手心的血飞洒出去。 打着赤脊的羽主收回食指:“清醒点了么?能沟通了么?” 他的语气很硬。 昭心缩着身子,依旧一言不发。 羽主叹了口气,一步步逼近昭心。 李阎冷冷看着没有动作,可身边的丹娘却站起身,拦在了羽主面前。 羽主脚下停步,抬头看了丹娘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李阎见状,把头一埋,也走了过来。 羽主把眼一瞥:“醒了?” 李阎在地上惨烈的血泥里瞟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角落面如死灰的昭心,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 “她还是个孩子,何必呢?” 羽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查小刀倚在一块断开的柱子上,他身上没什么伤口,只是惊魂未定,一根又一根地抽着香烟,地上土黄色的烟屁股七零八落。 武山半个身子被冻住,一只眼眶黑洞洞的,他胸膛微微起伏,手里捏着一块石头,咯咯地响。 这次阎浮事件下放一百六十四位阎浮行走,除了上面这几位,再无活人。 “这件事情,是我们的过失。” 李阎定睛一瞧,说话地是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温润男子。他手里攥着一个纸杯,一句话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五虫之介主,他往前几步,冲着李阎几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足足五秒才直起腰。 “我以阎浮十主全体成员的名义,向各位保证,对于这次阎浮事件当中所发生的意外情况,我们会予以足够的补偿。除此之外,你们想问的,我会尽力解答。” 一阵良久的沉默,最先开口地是武山。 “阎浮当中,从三清行走,到我们这些十都行走,一共有八道门槛。阎浮十主是十类行走的佼佼者,我想问,你们两个是在哪一道门槛上。” 介主平静地回答:“我是五方老,我身边这个人,是四御。”顿了顿,他又接着说:“穿西装的冯夷,大概是六司行走的水平,戴面具的,和我一样,是五方老行走。还有什么问题么?” 武山听得很仔细,生怕错过一个字,听完之后,他咧着半边嘴,不知道是哭是笑:“堂堂介主这么和气地我解释,我还能有什么问题。谢谢你拉回我一条小命倒是真的。” “不客气。” 介主一点头,看向查小刀。 查小刀摆了摆手:“我没问题。” “我们走了,这颗果实会怎么样?” 问话的是李阎。 这次回答的是羽主:“我会平复果实创伤,一切都会恢复原样。果实脱落这件事,不会再有任何人记起,果核被打碎,这颗果实的萎靡已经不可逆转,但是这也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李阎看了梁野一眼,点了点头:“我没问题了。” 昭心一语不发。 羽主吸了口气,脚步一抬,往昭心身边走去。这次,丹娘没有再阻止。 赤背男人蹲了下来,手里挑拣着瓦砾:“人,死了就是死了。” 他的手指一停。 “思凡不在意人命,十主同样不在意。十主不是做慈善的!他们是食腐的狼,我们是吃人的虎!” “十主只是比你们早进阎浮几十年,生死恩怨,靠你自己去讨。阎浮世界很凶险,适应不了早早拿到【祈愿石】离开,我给你两个月,如果你想要离开阎浮,随时找我,【祈愿石】我替你出。” 羽主说完,站起身离开。路过李阎面前的时候忽然停住。 “你是李阎?” 他问道。 “如假包换。” “以后不会有任何人再暗地里使绊子对付你。” 羽主说完,走过李阎,和介主站在一起。 “都没问题了对吧?那我通知后土,让你们脱离这颗果实。后面还有老大的工程等着我们。” 丹娘凑到李阎耳边,低声说:“你嘴里咬住的东西,我收起来了。” 李阎笑了笑,对着丹娘点了点头。 介主对着众人说道: “那么,希望以后还能遇到诸位,十都行走们……” “等等~” 昭心开口,声音嘶哑的不像话:“我,我想先处理我哥的遗体。” “其他人先走,我给你两个小时。” 羽主斩钉截铁。 昭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冲着羽主一低头。 “谢谢。“ 查小刀嘬了好几口烟屁股,才抬头说道:“用火么?” 昭心鬓角的发束落下,犹豫了一会儿,她冲着查小刀点了点头。 查小刀把烟头扔掉,走到那片血色泥泞面前,双手合十一躬到地,再抬起头,指尖燃起金黄色的火焰。 烈焰四起。 昭心解开扣子,扯下身上沾满血泥的衬衫丢进火海。 查小刀只穿着清凉的大裤衩,划破火柴点燃香烟,黑烟熏得他直眯眼睛。 丹娘走到昭心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递上了一个黑色的盒子。 “从废墟翻出来的,也许你用得到。” “谢谢。” 昭心的脖颈雪白,脸色柔弱,但还是哑着嗓子,冲丹娘点了点头。 点点的毫光飘飞,李阎,查小刀,武山的身体开始一点点消散。 李阎目送烈焰血浆,;冷不丁地对丹娘说:“我要死了,你就这么办,挺好。” 丹娘目光闪烁:“将军,不会有那一天。” …… “我没懂你的意思?这是其他几个人联合决定的?” 羽主问。 “对,你走了以后,我们重新合计了一下,思凡不会善罢甘休。作为顽五虫的尖刀,你不能轻易出问题,可是,” 介主一指眼前。 “抹平这样规模的思凡,你要消耗五十年以上的阳寿,沉睡两年。我们的结论是,搁置这颗果实,保存你的实……” “我不接受。” 曹援朝不假思索。 “……” 介主又抿了一口纸杯,拿白开水润了润喉咙:“好吧,我会转达。” “我不在,别让文姬惹祸。” “知道了。” 第一章 忍·土 “当时我就表了态~,咱工人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啪~ 梁老头关上电视,站在电视前头一语不发。好一会儿才背着手溜达回凳子上。 他默默点上一根香烟,压着烟头的指甲盖发黄。 年三十,家家包饺子,看春晚。放炮冲。 老夫妻俩也一样,梁老头的老伴儿身体不好,早早地睡了。 夜里发凉,梁老头的腿生疼,半夜睡不着索性起夜。他闭着眼睛假寐,通红的脸上的沟壑发紧,仔细看,发根里还有炉灰渣子。 胡同里有狗旺旺地叫,敲门的声响发闷。 老头子一睁眼,拿痒痒挠挑起外套披上,嘴里喊着“谁啊”,往外走。 吱哟~ 门一看,一个头发乱糟的男人杵在门口。 冷风打着旋吹进屋里。 梁野嘴唇哆嗦着,嘴里呼哧呼哧响。 梁老头怔怔地仰着脸,紫黑色的嘴唇一抿,伸手去摸男人的脸。 温热的,还有点湿。 “哪儿去了,这些年?” …… 竖日,晌午,某家茶馆。 “红星音乐?” 梁野拿茶水漱了漱口,才说道:“挺出名的哈,那个什么钧什么巍的,我知道,唱的还行。” “你失踪了几年,已经和社会脱节了。找工作也不太容易,倒不如让我们介绍,干老本行,还搞音乐。我们会全力支持你的事业。” 梁野把胳膊放在玻璃桌上:“那,那你们特……特什么来着?” “特调局,你可以叫我艾玲。” 对面是个竖着干净马尾辫的女孩,家住内务部街五号大院,军属出身。 一大早地,她主动找上了梁野。并提出,要帮助梁野进入当时名噪一时的红星音乐。 “你们特调局,为什么帮我啊。” “我们希望梁先生,安分一些。” 女孩的语气很客套。 “哦~” 梁野往后一仰。 “另外,我们也对梁先生的才能很感兴趣。希望以后有合作的机会。如果可以,我们想同时聘用梁先生,作为我们特调局的专业顾问。” 梁野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 “那个,我跟你打听个人,长得又高又瘦,人挺精神,听口音是河间人。他是不是,也是你们特调局……” “梁先生。” 姑娘眼前的茶杯泛起涟漪。 “没有意外情况,这个人,以后你还是见不到的好。” “得。”梁野点头:“得。” 他不再多问。 艾玲递上一张名片。 “有需要就打给我。” 艾玲和梁野吃完中饭,开车离去。在车上接了一个电话。 “好,我马上回去。”黑色桑坦纳一转向,艾玲朝王府井大街开去。 大概二十分钟,艾玲风风火火走进一家气派的办公楼里,楼上楼下,除了艾玲熟悉的,特调局的同志。还多了不少穿制服的生面孔。 她走进办公室,宽大的黑色办公椅上坐着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 “你好你好你好,胡组长是吧。” 艾玲踩着高跟鞋走过去,脸上笑容可鞠。 “哈哈哈哈,小艾副局可比照片要漂亮多了~” 国字脸声音中气十足,脸上也是如沐春风的笑。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胡组长盼来了。” 艾玲的笑爽朗大方。 “这康局长失踪以后,特调局里的担子往我身上一扔。可把我忙得够呛。上头不是说,要特调局积极配合胡组长的工作嘛,有什么要求吗,胡组长你尽管提。” “哪里的话,我们以后要多交流感情才对。毕竟,这次整改调查行动结束,我可能要和小艾副局,做很长一段时间的搭档了。” 艾玲不动声色:“康局长失踪还不到半个月,上面就要空降一个胡局长来,不太合适吧?” 国字脸哈哈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来是要做局长呢?小艾同志可别瞎说。话说回来……” 他把头一低:“康局长失踪,和上个月连续发生外地流动人员凶杀案,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 艾玲眨了眨眼:“报告我都已经打上去了,胡组长是这次督查小组的领导,按理说,应该过目了啊。没关系,有什么地方不清楚,你尽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国字脸笑着,坐在了原本特调局一把手的位置上,两条眉毛陡然一立。 “这京城里吃公粮的,没一个不知道,你们特调局是专事专宣。” “你们手里的人员流动,内部资料,物资配备,除了二位局长和上头的某一位,没人有权利过问。咱燕都城小到跑鸡撵狗,大到首长安保,你们特调局一句话,就没别人什么事了,我端了这么多年饭碗,也没见过你们这么威风的部门。” “不过,这次你们篓子捅大了。” 国字脸的声音骤然冷淡下来。 “让我查到什么,特调局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艾玲双手合拢,沉默不语。 国字脸见状,主动把话头一收:“我去趟洗手间,回来我们接着谈。” 说着,他起身开门离去。胡组长刚走没一会儿,有个特调局的人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 “决定是他了?” 艾玲头也不抬,没头没脑地问。 “嗯,这个人的背景很深,上头这次是铁了心,要整改特调局了。估计这次调查结果出来,上头会安插大批人手进来。” 两个人的语气都很轻松。 “好事。不过,忍四和忍九手下部队,一时半会儿是恢复不了元气了。忍三挂着局长的名头,带着部队去缉拿裴云虎,结果却全军覆没,等他回来,我可得好好奚落他一番。” “哈哈,你舍得么忍五?他可是死过一回了。” 两个人谈笑风生,对上头的诘问,胡组长的咄咄逼人,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呲哗啦啦啦啦啦~ 水流响动,胡组长拧动水龙头,擦了两把手,他脖子夹着电话,脸色有难得的温柔。 电话那头,传来稚嫩的童音:“粑粑~” “乖女儿,爸爸今天有事,回不去了,祝你生日快乐,等忙完这阵子,爸爸带你去崇明岛旅游好不好?” “爸爸每次说话都不算……” 小女孩的嗓子带着哭音。 “好了好了,你爸爸有正事,小堇乖,” 电话那头,胡组长的老婆劝了女儿一阵,才拿起电话。 “我说,你怎么回事?上个月不是说好了,今天回家给小堇过生日么?胡将义,你说话啊!” 国字脸正对着镜子,眼里满是震惊。 镜子对面,是一团模糊的人形,一张张面孔变幻不定。 干劲十足,满脸英气的少年,满脸正气,憨厚笑容的中年,垂垂老矣,威严不减的老头。 其中有好几张,国字脸都看着眼熟。最后一张,带着眼镜的温润青年面孔闪过。 康局长! 国字脸想喊出声,但是嗓子被卡住一样,根本说不话。 最终,那张变幻不定的人脸,变作了一张国字脸。 胡组长自己的脸…… “胡将义!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你……” “诶呦,行了行了。我真是服了你,我回去,天上下刀子我都回去。” 胡组长连连讨饶,他下意识去扶镜框,才想起来,现在的自己,不戴眼镜了…… “真的?”妻子将信将疑。 “骗你干什么,对了,上周不是咱们结婚纪念日么,我寻思着,咱都老夫老妻了,拎出来单过也没意思,这不想着,今天和小堇的生日一起,咱们出去吃。” “你个死没良心的,我还以为你忘了。” “我哪能忘啊,这不寻思给你个惊喜么?” “对了,小堇她姥爷下午来。” “什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不是不知道,我跟你爸他……” 胡将义的语气一急。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当初还不是你倔,趁着这次小堇生日,正好把话说清楚。” 夫妻间的对话没有一点生涩,胡将义的生平历历在目。 他走出洗手间。 “好吧,下午六点之前,我赶回去。” “别忘了啊。” 妻子挂了电话,心里暗暗嘀咕,这老胡今天怎么转了性了。 “胡组长”挂断电话,面色无喜无悲。艾玲站在墙边,两人对望一眼。 “欢迎回来。”艾玲伸出手掌: “忍三。” 神·甲子九百八十四,拥有【午夜沸腾】,这个特殊现象的阎浮果实的事宜,尘埃落定。 第二章 寒酸的奖励 死寂的白色充斥整个大殿,良久才散去。 燕都风物,李阎的搏杀,高如羽主的遮天之羽,凶如恨别离的开山傩面,强如冯夷的黄河怒卷,都被这抹不争不抢的死白色压了一头,乃至结算的时候,光影中,除了这一抹白色,再无他物。 丹娘临走之前,为梁野重塑了肉身,之后就钻进了铜钱里。 午夜沸腾下的百种怪异,娘娘庙的神祇见闻,阎浮传承的各色光焰。对丹娘来说也是不小的冲击。 李阎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先是紧迫的逃杀,后来又发生了“果实脱落”这样的天灾。也没有闲暇顾及丹娘得到了怎样的成长。 他左右环顾,自己的右手边,坐着查小刀。 两个人一个站得笔直,一个坐得慵懒,四只眼睛对在一起。 让李阎意外地是,他并没有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而是在一个阴暗的大厅当中。 脚下的砖块依旧是黝黑色,空间寥落,错列的黑色柱子屹立,灯光昏暗,一眼望不到尽头。 两个人都没说话,而是先查看自己的结算。 你完成了本次阎浮事件,完成阎浮事件总数:4 你完成本次阎浮事件的评价为:大吉 “行走的状态在一定条件以内,本次修复不收取任何点数。” 结算报告如下: “上上”评价结算阎浮点数:300(基础200,“上上”评价加成50%) 购买权限额度103%(仅基础额度) 你当前阎浮点数:1150点 鉴于本次为逃杀事件(可入手大量阎浮传承),故无任何阎浮事件完成特殊奖励。 对此,李阎也有心理准备。 完成事件的特殊奖励,属于行走入手阎浮传承的主要途径,可逃杀事件李阎一次就入手了五张阎浮传承卷轴,自然也就不太把这次特殊奖励放到心上了。毕竟其抽取到传承的可能性也不高。 上次的【歃血酒】,李阎喝掉之后,只是若有若无地感觉自己舞动大枪时灵便了一点,所谓领悟“兵主”,李阎压根就没瞧见。 至于购买权限额度,以及综合评价低,也是正常的。 从前两次事件可以看出,影响购买额度的,实际上是你对阎浮果实的探索,以及影响的大小。 这次的阎浮事件,所有人都挖空心思杀死对手,夺取传承卷轴。对果实内容的探索,自然就拉下了。 加上发生了果实脱落这种常理之外的事,整个果实差点枯萎干涸,这对行走的评价,恐怕也有很大的影响。 你在本次阎浮事件当中收获如下: 一,个人类 通用阎浮事件进度:破碎精良以上品质的兵器19/100 主动技能【风泽】(占据技能栏) 请注意,你的技能栏已满,遗忘任意技能需要花费500点阎浮点数。 二,物品类: 【梁货·雕雪】(增加生命活力的手链,阴市购买) 【元谋大枣】*4 【魔女的媚药】*8 【蜀绸】 三,秘藏类 尸狗钱 七魄类传承强化材料,集齐七魄钱,将获得传承进化的线索。 李阎没记错的话,自己的大枪破坏的兵器,大概只有四五件而已,十九这么多,要么是因为猫将军那把不知道算成传承还是兵器的“东素”棍,要么就是因为自己打碎了阎浮果壳。 李阎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另外,集齐七魄类强化将获得传承进化的线索,这样李阎想起了武山的五行强化,现在想起来,【玄冥】的排位和【白泽】差不多,武山却对【白泽】传承穷追猛打,李阎当初只以为武山对【猫将军】的传承不满意,现在看来,不是那么简单。 接下来,就是购买权限了,因为李阎这次的购买额度只有103%,他自己并没有抱有太大的期待,不过他眼睛遛了一遍,倒也挺有意思。 一,遗落物类。 【八岁等身像】 佛教珍宝,释迦牟尼亲自开光的佛像。在漫长的历史中被损毁。 1000点阎浮点数 【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牌匾】 800点阎浮点数 孔子先师牌匾,在漫长的历史中被损毁。 【传习录龙溪先生手拓本】 【《龙岗志》木刻文版】 【蒲氏私章】…… 这些东西,看上去都很有逼格,可是都没有任何特殊属性。 也就是说,这些都只是普通的古董。 而且,价格极贵。 没用,也不见得。如果是个有情操的文人骚客,【传习录龙溪先生手拓本】,那一定是倾家荡产也要拿到手的。 如果是个佛教徒,看到号称佛教三圣像之一的【八岁等身像】,那一定也为之疯狂。 饶是丝毫不解风情的李阎,也从这些遗落物当中,找到了一件自己很感兴趣的东西。 【单口大王刘宝瑞《官场斗》后三折】 因电台火灾事故,已经失传。 10点阎浮点数 你跟李阎说什么佛像,什么孔老二的牌匾,李阎两眼一抹黑,你跟他说这个,他可熟。 《官场斗》这段相声,李阎从小就喜欢。小时候央视的《快乐驿站》,曾经把《官场斗》做成动画版,配合录音,分十二回播出。可也只有前三折的内容,后三折,老人都说有,年轻人谁也没听过。 10点阎浮点数,听三段相声,值么? 李阎觉得值。 这也算是弥补童年的遗憾吧。 李阎如是想。 其他的遗留物,李阎就暂且搁置下来。 接着,行走回收类。 【阎浮行走的爽灵魂】 【阎浮行走的吞贼魄】 这是某位阎浮行走抵押在阴市的一魂一魄,但是最终,他并没有履行约定,取回自己的魂魄。 比一般的魂魄强韧百倍,是锻炼与魂魄有关的技能的绝好材料。 没用,李阎想也不想。 【xa-z12通用消声器】 可以安装在大多数的手枪上。 …… 这些大多是阎浮行走死后留下的遗物。应该只是一部分,李阎全都看下来,也没看见特别适合自己的东西。 盘算以后,李阎最终花费400点数买下了十颗元谋大枣,这应该是其他行走在阴市买下的,还没来得及用就挂掉了。 结合拍卖行里,功用类似的消耗品,这是最便宜的的购买方案,毕竟,什么东西都没有保命重要,尤其是李阎这样自愈能力不算强的行走。 三,通用怪异类 大多都是灰的,包括李阎看到几件颇为意动的东西。 【中央国术馆开幕典礼黑白相片】,可以召唤虎头少保孙禄堂在内,国术馆开幕时,在场照相的十六位武术名家的投影。持续一个小时,冷却一个月。 【马小军的鸽子哨】,吹响后恢复使用者一定精力。使用次数10/10。 不能购买,因为权限不够。 李阎回想起张明远跟他说起义庄事件的僵尸,自己不能购买时,扼腕叹息的神情,一时间感同身受。 李阎能买的,有且只有一件。 【倔强的千层底】 特殊装备 永不打滑 备注:不是每一双布鞋都是内联升。 一百点阎浮点数。 李阎看完之后,觉得还是很实用的,也不贵。 至此,就是李阎在这次结算的所有奖励。 李阎嘬了嘬牙花子,把自己的权限挂到拍卖行,心里一阵失落。 考虑到入手的阎浮传承卷轴,李阎这次的实力增长其实只高不低。但是比起上次的丰收,这次的结算简直寒酸,。 现在,也只有等着介主嘴里的补偿了。 第三章 五方老,解放 大体上看完了自己的购买权限,李阎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环境,以及身边的查小刀。 查小刀同样聚精会神,查看这次阎浮事件的结算奖励。 “我说。”查小刀忽然开口:“说好了,你要付我五百点的阎浮点数。” “嗯,我记得。” 李阎点头。 “不必了,事发突然,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算是各取所需。” “哦?” 李阎有些讶异,查小刀这话很厚道,可阎浮里,厚道二字太过便宜。 “那好。” 李阎不动声色。 “不过,你借我一千点如何?我下次事件之后还给你。你同意,咱就找阎浮公正。” 果然。 李阎也没拒绝,反倒是有些好奇。 “你要拿点数干什么?” 查小刀也没有磨叽,把自己的购买权限内容展示给李阎看。 李阎扫过一遍,他惊奇地发现,查小刀的权限种类,虽然还是“遗落物类”“行走回收类”“通用怪异类”三种,但是内容和自己全然不一样。 也就是说,阎浮行走权限里的东西,都是独一份,而且,留神去看,里头有不少食谱,珍馐食材,还有两柄玄铁菜刀,结合自己的购买权限内容,李阎不难发现,阎浮为行走提供的购买权限,分明是量身打造。 不过,查小刀向自己借点数,并不是为了这些。 行走回收类。 【传承:魁之天权】 类别:稀有 种类:阎浮传承 3000点阎浮点数 “……” 李阎暗暗苦笑,落你手里了。 这种情况,可以说极为罕见,属于狗屎运爆发。 “我手里只剩下五百多点了,不够。” 李阎耸了耸肩膀,如实相告。 查小刀挠着头皮,李阎的神情很坦然,何况,这么务实的一个人,可能讨价还价,不太可能撒谎,损人不利己。 “沉一沉吧,那位介主大人,不是说会给我们补偿么?” 查小刀点了点头。 “我说。”两个人的话撞在一起。 李阎做了个请的手势,查小刀开口:“下次阎浮事件,要不要一起?三百点阎浮点数,你我一人出一半。” 查小刀和李阎的与共者关系,只维持到这次阎浮事件结束,如果没有彼此作为“与共者”或者“同行者”的契约,那么两个人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结成契约,以后将共同进行阎浮事件,但也不代表不能单独进行完成阎浮事件。两个人未必一定绑在一起。 人多了也是一个道理。 李阎转了转心思,点头答应。 他其实也有这个意思,自己的如今的作战风格,快,准,狠。短时间的爆发能力极为可怕。但是消耗非常惊人。 查小刀的食宴,可以大幅度减少自己爆发过后的疲软期。而且自身作战能力很强,不是拖油瓶,经验上也算老辣。 但是,李阎也没有一根肠子通到底,把【纪效新书·相法】拿出来给他用。 比起九翅苏都,李阎对于查小刀这样的行走,更多几分小心。 永久的与共者,除了方便,同时也带来很多隐患,必须谨慎选择。 的确,原则上,与共者没有任何利害冲突,奖励也都可以共享,是能放心把后背叫给对方的行走。 但是,长期的战友,势必要考虑心性是否合拍,默契更需要磨合。 两个价值观相反的人,即使拥有共同的利益,也未必能走到一起去,同样的情况,李阎想打,查小刀想跑,怎么解决? 一样的人,李阎有杀错无放过,查小刀坚持不能滥杀无辜,又怎么做? 阎浮给予的行走的压力,并不算大。至少不足以让所有的阎浮行走,都被迫成为一步步放低底线的杀戮机器。 而这样的宽松的环境,对伙伴的要求,反而更高。 两人初次见面,现实当中也不认识。这样的话,默契的基础就更加薄弱。 当然,李阎对查小刀的印象是不错的,也许经历几次生死间的搏杀,也许在某个需要“与共者”素质加持的时候,李阎会把东西拿出来,不过不是现在。 查小刀对李阎的心思,也大抵如此,他看李阎不住打量周围,开口问道:“你以前没来过这儿?” “没有。” 李阎摇头。 “这么说,你以前没有和别人组过临时队伍嘛。你过了几次阎浮事件?” “三次。” 查小刀吓了一跳:“你,你才来半年?” “四个月。”李阎纠正。 “总之,这里相当于一个供团队成员交流的客厅,如果我们的合作关系结束,这个空间也会随之崩塌。” 查小刀含糊地说。 “无论是你,还是武山,好像对阎浮的了解都比我多。” “武山我不知道,我可是来了阎浮足足有一年了。” “那,关于武山所说的,十都,九曜,这些,你有多少了解?怎么才算十都,又怎么才算九曜呢?” 李阎顺势抛出自己的问题。 查小刀也不藏私:“高了我不清楚,散阶,十都,九曜这些低位行走,我倒是有点心得……” 听了查小刀的描述,加上李阎从余束那里得来的消息。李阎对于行走的位阶,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 散阶 十都,九曜,八极; 七宫,六司; 五方老,四御,三清。 九个位阶,四个层次。 越往上走,自主性越高,也会拥有更多便利。以及权限。 而想提升自己的位阶,除了满足基本条件,还在阎浮事件当中,达到更高的要求。 越往上,事件要求越苛刻,甚至会出现,行走为了提升一个位阶,专门进行一次阎浮事件的情况。 以散阶提升十都举例子,要求任一传承觉醒度39%,并完成一次“上吉”评价的阎浮事件。 而九曜则要求任意传承觉醒度69%,八极,99%。 换句话说,想成为七宫行走,基本条件就是成为代行者。 至于五方老,堂堂十主之一的介主,也不过如此了。 而五方老行走的权限,说个最基本的,这也是从余束嘴里得来的。 可自由穿行已知所有阎浮果实,不需要完成任何阎浮事件。 第四章 过眼之暇(一) 五方老,四御。 李阎心中默念。 羽主的名字叫曹援朝,抗美援朝,这样的名字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非常流行。李阎八十年代生人,基本不会有人起这个名字。 也就是说,那个赤裸上身,英武而霸气的羽主,穿一条绿色军裤的男人。很可能是超过五十岁的老头子。 那,阎浮又存在了多久? “我说,留个电话?” 李阎主动提出来。 查小刀答应地比李阎想象得要爽快。 “津海,西河区,这是我的电话。” 李阎同样告诉了他自己的电话号码。 “有机会,碰个面。” “好,有机会。” 李阎点点头,又问道:“我们怎么离开?” 查小刀敲了敲眼前的黑柱子,一只手整个没了进去。 “随便挑一根就行。” 查小刀说完,自顾自地走进了柱子,看他神色匆忙,李阎估计他是想尽快凑够那三千阎浮点数。 话说回来,一样都是基本购买额度,人家就能拿到五仙类传承的卷轴。 别看查小刀买不起,把【魁之天权】的购买权限往拍卖行里一挂,起拍价都要五千点,这只是转让购买权限的价格。 也就是说,算上购买传承需要的三千点,想从个人拍卖行拿到一样五仙类的传承,少说也要花一万多的阎浮点数。 而且,有市无价。 这边,李阎自己也在琢磨自己未来要锻炼的。 首先,随着觉醒度的提升,李阎的身体素质再次上了一个台阶。可他的反应神经逐渐地开始跟不上自己的速度。这使李阎在出手的时候,少说要收三成力,不然,就极容易出现拳头和意识脱节的情况。 李阎暂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其实他的反应速度,普通人早就望尘莫及,即使是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特殊人才,李阎的反应速度也要超过他们。 可是,依旧停留在人类的范畴当中。 可李阎的爆发力和出手速度,早早就超出了普通人的范畴。 世界飞人博尔特的百米短跑纪录是九秒五八,未来即使有人打破这个纪录,能跑进九秒,甚至八秒,这就已经是极限了。 如今的李阎全力施为,一百米,他可以跑进三秒! 所以,让自己的意识适应现在的身体,就需要大量的锻炼。效果也不一定好。 最好的方法,还是入手一项可以增加反应速度的传承,或者,从阎浮果实当里,寻找能增加自己反应速度的异物。 另外【风泽】占了李阎最后一个技能栏。但是比起其他三个技能,这个提供爆发性移速的【风泽】,显得有些鸡肋。 【惊鸿一瞥】在事件里拥有强大的适应性,【九凤神符】可以增长姑获鸟的觉醒度,【杀气冲击】里有顶级传承“睚眦”的线索。都比【风泽】的重要性要高。 何况,【风泽】和【隐飞】一起开启,也让李阎有些负荷不了。 以后碰到合适的技能替换,就洗了它。现在阎浮点数紧缺,先将就吧。 李阎现在手中还掌握着十五刻半的秘藏龙虎气,两个月后下一次阎浮事件之前,就是二十五刻半。可以再画一道九凤神符,或者攒起来,冲击姑获鸟69%的峰值突破都行。 身体没入柱子,李阎的睁着眼睛穿过深邃黑暗,迈步走出来,是自己熟悉的狭窄房间。一张硬石床,一张桌子。还有身后多出来的黑色石柱。 如果自己和查小刀下一次阎浮事件开始之前不再签订合作契约,那么这颗柱子就会消失。 如果是以前,李阎一定会倒在石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阎浮的时间流速分外缓慢,上次李阎在八十年代香港呆了一个月,自己这边才过去了几个小时。 不过这次不同,李阎打破阎浮果壳,那金红色的流浆喷了出来,淋了李阎一头一脸。 他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这些流浆的作用,还是介主出手,总之,李阎不仅身上的伤疲不翼而飞,还龙精虎猛,倍儿精神。 李阎弄险咬住的那物件儿,丹娘说替他收了起来,可谓梁野恢复肉身以后,丹娘显得非常疲惫,李阎也不急于一时,也就先搁置了。 两扇门里右边那道依旧被锁链锁住,李阎刚要推开左边的门,手一顿。 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李阎纠结一会,手里金色光点汇聚成一个…… 大号的圆柱形茶叶罐。 50点。 阎浮故事罐子。 前两次的罐子,那个黑魔法残页,佩戴会削减黑魔法抗性。对!是削减,黑魔法抗性。也就是游戏里俗称的“debuff”。 这玩意,李阎估计丢拍卖行都没人要。 而【史密斯的长风衣】嘛,趣味性大于实用性。 口袋里的胡萝卜增加8%热武器专精,李阎一个玩兵器的,用处当然不大。 每小时一颗胡萝卜,如果李阎陷入到缺少补给的地步,看上去还有点用,可是,李阎的印记空间里,配备着淡水和饮食。胡萝卜能派上的用处就更小了。 所以,这一百点,有点亏 人嘛,不能放弃希望啊~ 捏碎表壳,淡金色的毫光透出来,里面的东西不断膨胀又不断缩小,最终落到李阎手里。 【金珠】 类别:投掷暗器 品质:普通 特性:短暂麻痹 不可回收,只能使用一次。 备注:前前b后下前c后上前d后后b “……” 咳咳,没关系。李阎安慰自己。 只要坚持,总有一天,幸运女神会向你掀起裙角的。 李阎揉了揉脸,推开门,刺眼的阳光立刻倾泻了下来。 这是一间四合院,李阎住一个偏间,自己正推门往外走,窗台上是新买的牙膏和牙刷。 院子里头好大一颗槐树。树荫底下,是油光锃亮的摇椅。 要是自己死在阎浮,不知道会怎么样。 李阎心里微微一哂 “呦,醒了阎子。” 叼着油条的陈昆朝院里的李阎喊了一句:“今天,你那师妹不是来接你么?你倒换身衣裳啊。” 李阎身上穿着褶皱的白色背心,他抬头去看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在李阎进入阎浮事件之前的几天,正好要去北京找几个发小叙旧,他干脆住了几天,在陈昆家里进行了第三次阎浮事件。 陈昆家里几代的老北京人,几套四合院是祖产。从建国土改折腾到现在,陈昆家里愣是一丁点事儿没有。到现在一年收的租金就两百多万,你上哪儿说理去? 陈昆自己在发改委工作,前途无量。和李阎这个“多媒体实业工作者”一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嫂子呢?” 李阎洗了把脸,进了里屋。 “买菜去了,子健和继勇中午来,你要走得晚,咱再喝一顿。” “喝三天了还喝?” “喝啊,为什么不喝?” 陈昆一挺腰板。 第五章 过眼之暇(二) 李阎把毛巾放在挂钩上,呼了口气。 “李二叔好,李二叔再见~” 挎着书包的女孩叼着油条,几个健步就冲出门去,她从李阎身边掠过,湿漉漉的头发缠在一起。 “把浆喝完了,留个底给谁看呐。” 陈昆喊道。 “要迟到了。” 女孩甩着鼻音,已经不见踪影。 李阎手背擦着脸上发青的胡茬,自己过了年才二十六,二叔两个字可没少听。 女孩叫陈欣蕊,陈昆的女儿,十三岁。哦,陈昆二十九。 “越来越淘了。” 陈昆一抻报纸,嘴里嘀咕。 “我说昆哥,你还没三十吧,我怎么觉得你跟提前退休了似的?” 李阎打趣了一句。 “我这叫享受生活,你看看你,早十年在你们村东口树林儿,摸黑跟小姑娘玩亲嘴有你吧,你看看现在我女儿多大了?” “我这不,还想玩两年嘛?” 李阎没心没肺地笑着。 “想玩?生个女儿有你玩的,诶,我跟你说。”陈昆一抽凳子,脸靠近李阎。“这小棉袄就是跟秃小子不一样,就我们单位那几个……” 李阎笑眯眯地听着,好一会儿,陈昆忽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昆哥,舌头掐嗓子眼了?” 陈昆笑骂了一句。笑了两声又说:“以前我说一句,你顶三句。上次你来我家,欣欣还小。那光景我现在还记得。怎么回事,一次误诊把你吓着了?” 李阎得白血病的事,含糊不过去。老中医什么的,那是耍贫嘴。仗着陈昆他们没见过自己发急病,李阎说自己是被误诊了,惹得张继勇取笑了他好一阵。 “可不。”李阎点了点头,笑意难明。“我都他娘的闭眼等死了。” 陈昆和李阎都在笑。 一阵来电音乐响了起来。 “钱~不好挣。不管你是小姐还是商人……” 李阎拿起手机。 “喂?” “师兄?” 电话那头是雷晶。 “你还在京城吧?” 雷晶刚下机场。 “你在哪儿,把地址给我,我晚上忙完去接你。” “哦,二环……” 李阎说完地址,把电话一挂。对面的陈昆一仰脸。 “晚上八点。” “稳了,接着喝。” 两个叔叔辈的男人指着彼此,嘴里不约而同地“呐~”了出来。 …… 夕阳西斜,嫩柳款动。 湖水上有人影一晃而过,是个穿白色短背心的男人,胸肌鼓出一块,大腿上筋肉虬结,好似猎豹一般奔跑。 他咬着牙根,脸上肌肉抽动,汗水从脸颊滴落。 这人叫高胜,是省队的短跑运动员,拿过两次全国锦标赛冠军,才二十二,年轻气盛。 他的眼里,是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长服的高瘦青年,说来也奇怪,这高瘦个子迈步又短又轻。可他花了吃奶的力气,死活也追不上人家。 蓦地,人家一停,男人几个健步冲了出去,好一会儿才停下,愕然扭头。 “怎么不跑了?”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人家又不认识自己,跑不跑关自己什么事? 那高瘦个子一抬头:“啊?累了,歇会儿。” 高胜平了平气,才开口:“哥们儿,你是田径运动员么?” 李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跑得可能快了点,随口搭音:“啊,对。” “哪个队的?” 高胜探口风。 “哦,国家队的。” 李阎知道自己跑得快,所以口气很大。糊过去算完事。京城脚下,碰上个国家队运动员,也不是很夸张。 高胜倒愣了,咳嗽了一声才说:“国家队是临时组建,人都是从省队抽的。现在是五月份,国家队运动员名单还没下来,你哪个省队?” “北,北京……” 李阎没想到自己碰上懂行的,打了个哈哈,转身就走。 高胜张了张嘴,李阎三脚两脚没了影子。只得自己嘀咕:“北京队是市队……再说我也没见过你啊。” 李阎搭上公交,没把刚才的插曲放到心上,他左右扫视没有空位,单手抓着扶手,拿出手机,玩起了“别踩白块”。 这是一款考验手速和反应速度的手机小游戏,李阎上午抱着试试的心态下载了,不过玩下来帮助不大。权当解闷 百无聊赖的他朝车外一望,倒是看见了熟人。 草地那头几个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推搡着,一边人多,得有十多个,一边人少,只有五个。 陈欣蕊是人少的那头,她手里拉着一个低头不语的女孩,毫无畏惧地挡在她前头,两道秀眉倒竖,冲对面嚷嚷着。 公交车长扬而去,李阎抱着肩膀,看着远去成小黑点的少男少女,心里嘀咕自家侄女怎么就这点人缘,当初他爹陈昆摇人儿,怎么不得三十往上?一代不如一代。 蒸汽声一响,到了站牌,李阎没准备下车。 这事也不算大,不跟她家里头,省得讨孩子嫌,日头快黑了,也不知道饭好了没有,昆哥家那口子手艺可是相当不错。 话说回来,世界真小。 李阎笑了出来。 草地这头,“你想怎么着?”“这没你事。”“欺负我们班人就不行。”无论哪个年代,学生吵嘴也就那么几句。只是未必都这么和谐。往往挂着脏字。 “我说。” 昭心的脸色不算好看,她拍了拍前头一脸嫉恶如仇的陈欣蕊的肩膀。 “先松开我行不?你手心汗沾我一袖子。” …… 等陈欣蕊哼着小调,蹦蹦跳跳地回了家门,四双眼睛同时盯在她的脸上。 “三叔好。”“四叔好。” 小姑娘眼珠溜圆。 张继勇笑得腼腆,他带着眼睛,有几分知识分子的味道。冲女孩点点头。 郭子健就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重重地答应了一声。 李阎嚼着萝卜,他是五个人里唯一没有盯着欣蕊看的人。 “阎子,汤。” 陈昆的妻子走过来。 “谢嫂子。” 李阎一侧身,陈昆的妻子把鸡汤端上桌子。她十五岁就跟了陈昆,和李阎也认识了十年,一点不生分。 六人落座,郭子健递给李阎一颗烟,点上了自己的,吐出一口才问道:“阎哥,你这次去广东,什么时候回来?” 李阎没回答,把递过来的香烟一压,摇了摇头:“有孩子在,不抽了。” 郭子健讶然,犹豫了一会儿,把自己嘴里的香烟掐灭。 ”阎子,吃肉啊,我发现你来两天,肉菜一口没动?” 陈昆也问了一句。 “吃啊,怎么不吃?” 李阎拿起筷子,夹起一口往嘴里送,从壬辰战场下来,他口味的确素了很多,但也不至于吃不下肉。 “别净看我,哥们我是虚惊一场。你们老几位可注意身体。” “我身体绝对没问题,天天健身房。” “你拉几把倒,那健身房女教练你一个月换仨你还身体好?” 辛辣酒液入肚,几人哈哈大笑。 第六章 过眼之暇(三) 几个人天南海北地侃,李阎手边的酒杯空了几次。桌上的话题转来转去,总绕不开自己,而李阎总是在笑。 倒不是说,李阎在四人当中地位一枝独秀,正相反,四个人里,李阎最让人不放心。 二十五岁,除了老家的宅子和几亩薄田,什么都没有。早些年鲜衣怒马的名头值上几文钱?整个武术圈子都风雨飘摇。 国内那些底蕴深厚,真正处身云端的大人物,李阎也认得一些,有几个甚至和他关系匪浅。富贵名声?好像不成问题。 可如果真的不成问题,大好年纪的李阎也不至于浪荡到今天。一场急病,远远不是号称“瘦虎”的男人抱着一屋子过气光碟等死的理由。 陈昆手上的酒杯转了又转,心思有异。 这几天接触下来,妻子惊呼李阎和以前不一样了。女人家用词浪漫,竟然用温柔这词来形容李阎,听得陈昆直笑。 从小一起厮混,陈昆打心眼里觉得李阎没什么改变,他依旧是那个脸上沉着稳重,骨子里洋溢着烈火阳光,天不怕地不怕的李阎。 但是,陈昆在发小眼里看到的是个累字。是一种他说不出来的疲惫感。这种疲惫,被妻子误会是温柔。 陈昆的思路简单粗暴,找个老婆什么都解决了,有个婆娘在家,李阎的心思就定了。自家兄弟一表人才,什么良家妇女找不到。 所以哥几个酒桌上话里话外,想探李阎的口风,是不是到年纪找个婆娘。 而桌上的李阎,也有心思难言。 曹援朝要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这么多年。他的父母如何?朋友又怎么样? 沧海桑田,今天桌上的兄弟,再过五十年是什么模样,自己五十年以后又是什么模样? 我眼里全是刀跟血,战场下来已经有些吃不下肉。 我的发小家庭和美,事业兴隆,想得是女儿老婆炕头,股票基金房地产,健身房的细腰女教练。 十几年兄弟,有些话现在已经张不开嘴。 滋喽滋喽酒水落肚,郭子健满嘴嚷嚷“高句的女人”,脸色泛红的李阎懒得还嘴,伸手去别他的手腕,两人正闹着,门外传来叫门声。 “八点了?”陈昆一看手表,“这不早着呢么?” “陈欣蕊,你的书包没拿。” 门外是个女生的嗓子,还没变声。 李阎松开疼得龇牙咧嘴的郭子健,眼神穿过院落。 “来了来了。” 陈欣蕊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 抽开门栓,是昭心没错。 “谢谢你啊,我给忘了。” 陈欣蕊低声对昭心说,看昭心脸色发白:“怎么了。” 屋里的人,昭心瞧个满眼,正看见两颊消瘦的李阎。一时间透心刺骨的凉,半天才听见陈欣蕊叫她。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她一压鸭舌帽,转身要走。 “欣欣,来同学了?” 出门过来的是李阎。 “二叔,这是我同桌。” 陈欣蕊拉着昭心的手。她扭着头,没注意昭心盯着李阎的茶色瞳孔,好像流浪的野猫望见生人。 屋里陈昆和妻子对望一眼。 “来都来了,一起吃顿饭吧。” 李阎脸上笑容柔和。 陈欣蕊眼前一亮,“好啊好啊,昭心,坐下来吃点吧。” 昭心抿着嘴,好一会儿勉强一笑。回答说:“好啊。” 桌上又添了一副碗筷,昭心鞠躬道谢,坐相端庄,小口小口咽着饭菜。 寒暄几句,李阎忽然开口。 “小同学,你有兄弟姐妹吗?” 陈昆几人讶异地对视几眼,没想到李阎对这小姑娘还打听这么多。 “……”昭心放下碗筷,直视李阎,声音冷淡:“没有,我是独女。” 李阎先是一愣,然后攥紧了拳头。 眼前的女孩的确是昭心没错,那个关刀黑龙,脾气火爆的行走女孩。 那么,死去的昭武在哪? 李阎端起还有大半盏的酒杯,闷了一个干净,嗓子哑着说:“不好意思。” 昭心没说话,她察觉出桌上气氛诡异,主动站了起来。 “叔叔阿姨,我吃好了,那个,我作业还没写,就不多呆了,陈欣蕊,明天学校见。” “明天见。” 把昭心送出了门,李阎又问了自家侄女一句。 “欣欣,你这同桌,真的没有兄弟姐妹么?” “她是新转来的,是独生女没错。” 陈欣蕊往前几步,仰着脸语气严肃:“二叔,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你说。” “你以后,不要那么直接地问我同学的家庭状况,特别是她,不礼貌。” “……”李阎默然一会儿:“二叔错了,明天,你替我跟她道个歉。” “嗯。” 陈欣蕊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继勇无意间说起了李阎家里世代练武术。十六岁的李阎手剜酒盅,两根指头能抠下一个“戒指”来。 一边的陈欣蕊听得静静有味,非拉着李阎给她抠一个戒指,李阎喝的半醉,装腔作势。 他手里捏着扯陈欣蕊递上来的酒盅,两根指头使劲,酒盅滋溜一滑,正砸在郭子健的脸上,桌上几人哈哈大笑。 陈欣蕊抓着李阎的袖子不依,直说李阎吹牛,院子里蝉叫得很欢。 夜色撩人。 …… 八点多,黑色宾利停在胡同口。 “师兄?” “哦,我没事。” 李阎揉了揉眼睛,让过雷晶的手,自己开门上车。朝门口的陈昆几人招了招手。 刚上初一的陈欣蕊使劲摇着巴掌,她对自己这位二叔的印象不错。 这么多年,家里来的客人不知道多少,李阎是少数几个当面说,有孩子在不要抽烟的大人。也是第一个认真跟她说“替我向你同桌道歉”的大人。 就是爱吹牛…… 汽车驶去,前座的雷晶回头:“师兄,没事吧。” “没事,发发汗就好了。” 这一会的功夫,李阎脸上的醉意已经消弭了大半,他看着夜色下的京城胡同,恍如隔世。 查小刀在津海,昭心住京城,张明远家在也在京津一带,自己住沧州,阎浮里一路遇到的行走,离得都不远。你说这是巧合,恐怕没有道理。 没声息地死了,太可惜。能活出滋味,才是享受。 没来由得,李阎脑子里闪过两句话。 一句是“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一句是“修业当如凌云宝树,须假众木以撑持” 第七章 旧日少年 “师兄,我有两件事。要和你商量。” 雷晶透过后视镜对李阎说。 她才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举止和言谈里,却透着四十岁上下的老练世故。 “啊,你说。” 李阎揉着眼睛。 “协会的周秘书,想给你办一场欢迎会。地点在白天鹅馆。除了武术界的同仁,他还邀请了很多政界商界的名流,唔,常主席也会来。” “常主席?”李阎埋头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常主席。” 他不以为意:“还有呢?” “另外,鸿胜祖馆,关焰涛关老爷子病危。” 车轮打滑的声音尖锐刺耳。 开车的平头男人使劲转动方向盘,黑色宾利一个急转,融化进了高架路上的滚滚车流。 “关焰涛,呵,还没死呢?”李阎脸上有难得一见的冷色,可病危两个字在他心头饶了一圈,李阎说不出来,心头一酸。 窗外遍地车灯流彩。 李阎低着嗓子:“哪家医院?” 广东,白天鹅馆。 华贵地毯,璀璨吊灯,白桌布上摆着黑瓷碗筷,中间是团簇鲜花,四十多张桌子坐满了人,一片热闹。 “佛山白鹤馆的鸣鹤流掌门郑魁山旧伤复发,称病不来。连城育才体育学校的刘三眼突生眼疾,听说人被送去了医院。钦州洪圣馆白欢师傅水土不服,昨天已经回了广西。” 说话的人生了一张圆脸,宽鼻梁,大嘴。笑起来很有亲和力。 周秘书头发乌黑,皮肤白皙,丝毫看不出已经是五十岁的人。 “我也奇怪,这万里迢迢的,怎么人家打个喷嚏,在场的各位倒是病倒了一大半呢?” 四下气氛沉闷,周秘书的右手边,是个看上去三十多岁,脸色蜡黄。指节宽大的中年男人。 他往席上扫了一圈,吹了吹茶杯才说道:“周秘书,你先宽心。” 鸿胜祖馆馆长,蔡李佛第六代传人,广州蔡李佛拳会副会长,梁富。 “这些没来的,不管他是真的头疼脑热,还是有意临阵脱逃,不必去管。凡是来了的,就不会答应一个外江佬对咱们指手画脚。他姓李的父子再怎么跋扈,十年来广东也没认李氏武馆这个李字。雷丫头找外乡人帮忙,这是坏了规矩。” “对!” “不错!” 他神色坦然的几句话激起了不少人的心气。周围几张桌子的人应和声响成一片。 周秘书拿腔作势一声叹息:“我也想宽心,可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张明远,已经让我几次灰头土脸,这又……唉。” 梁富的话插了进来:“那打戳脚的小子今年才十六岁,我们总归不好出手,派的都是子侄辈,可李阎就不一样了。” 周秘书没说话,心里却冷笑不止。 “真指望你们这帮烂透了的废柴,我想把那鬼丫头从会长的位置扯下来,才是痴人说梦。” 想着这些,他偷眼看向不远处,谈笑风生的常主席。 “李成林一辈子的心愿,无非是在广东国术界扎根。你雷晶能给的,我周礼涛一样能给,可你给不了的,我还是能给。” “来了。” 梁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厅里大批人潮涌向门口,雷晶推门走了进来,脸上笑成一个酒窝。 “好久不见,常委员。” 两鬓斑白,却依旧红光满面的常委员眉目含笑:“想不到洪生的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不用见外,叫我常伯就好。” “常伯。” 明知来者不善,雷晶还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脸上几分嫣红拿捏到位。 周秘书,梁富这些人都走了过来,一个个脸色纠结。 “啊,梁会长,周叔叔。” 雷晶眨了眨睫毛,在这些钩沉半生的老人面前,她倒是恢复了几分二十岁女人的靓丽和活泼。 周秘书脸上很和气:“阿晶,不是说李氏武馆的馆主回来了,他人呢,常委员也想见一见他。” 雷晶有些苦恼地一低头。 “师兄刚一下飞机,就跑去医院,看望鸿胜祖馆的关老爷子了。“ 梁富脸上怒色一显:“他有什么脸去看我师爷?” 话音刚落,他看见常委员瞥了他一眼,自知失言。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望名宿长辈,李馆主也是有心了。” 周秘书的语气温和:“那,他什么时候能到呢?” 雷晶脸色为难,周秘书催促了几次,这才勉为其难地说: “师兄的意思是,不到了。” …… 公路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李阎穿着白色卫衣,在雨中慢跑过来,眼前映出地平线的,是人民医院的楼顶。 “你们医院怎么治的?我告诉你,老人家有个好歹,你们医院吃不了兜着走,把你们领导叫来!” 生一双扫帚眉的男人唾沫横飞,手指快戳在人家小护士的脸上。用词尖酸刻薄,骂的护士直抹眼泪。 满楼道是几十个精壮大小伙子,医院的前台对视一眼,都是敢怒不敢言。 坐在椅子上的妇人,双眼泛红,显然刚刚哭过。 “阿灿,不关人家医院的事,你不要闹。” 扫帚眉犹自气不过,连连摆手:“滚滚滚~” 抱着文件的实习护士吸了吸鼻子,转头护士鞋跑得飞快。 一拐角,李阎插着口袋走上楼,手背捂住鼻子的小护士迎面走来。 “护士小姐,你知道叫关焰涛的病人,在哪个房间么?” “左拐第六间。”女孩强忍着没哭出来。 “谢谢啊。” 李阎的脸色平淡,仰着脸去数病房号,眼里根本没有前头堵在一起的武馆学生。 他手肘撞在一个武馆学生的肩膀上。 “你他妈没长……” “你”字声音还算大,到“妈”字已经走调,“长”字说出来像是个小姑娘和朋友开房碰见爸妈,蚊子叫似的听不清。 李阎是真没听见,高瘦的身子擦过甬道,两边人不自觉地分开。 蓦地,李阎脚步一停, “是这儿。” 他收回目光,周围的人见他如见夜叉恶鬼。有几个甚至蹑手蹑脚的跑到了楼梯口。 “你来干什么!” 说话的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妇,大波浪卷,神色恚怒。 李阎认出这是关焰涛的孙女,瞥了瞥嘴。 “看一眼姓关的死透没有?” “你敢……” 她话音没落,李阎低头掠来,手掌抓住妇人的下巴撞在门上。发出嘭地一声。 “我不忌讳打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四周雅雀无声。 那个叫阿灿的扫帚眉背过身去,脸朝墙皮罚站,鼻尖对着医院标语:“不准大声喧哗。” 李阎环顾一圈,嘴角勾起,朝地上空啐一口,他松开女人,推门要进。手忽地一顿,动作放轻了些。 “吱呦~” 蓝色的围帘裹住病床。嘟嘟的声音从仪器上传来。桌子上摆满了花篮水果,独间。 李阎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拉开帘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应该看到一张鼻子里插着管子,脸上骨皮粘连,骷髅似的枯槁脸。 可床上躺着的,是一个鹤发童颜,面色红润的老人。只是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针孔。 关焰涛睁开眼,黑漆漆的瞳子瞥了李阎一眼,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来了。” 李阎看着老人,心里五味陈杂。 十二岁来广东,白鹤的擒拿,蔡李佛的棍棒,莫刘两家的短兵狮艺,李阎前后跟六位师傅学过艺。 外地人背白眼,带艺投师更是如此。可成艺于此,心中念旧。 十来年几次回老家,每次都跟哥几个埋怨。 南方佬性格不好,南方菜吃不惯,广东这边的师门兄弟不实诚,如何如何。 可那时候的李阎,十七八岁心里又憋着劲,想让这里的人给自己挑一个大拇指,念自己一个好。想让那些师门兄弟和老家那里一样,诚心诚意叫自己一声“大阎”。 真不在乎,真不喜欢,何必念念不忘。 那些纠结的少年心事,李阎已经一笑置之。可对这几个老家伙,还是又敬又恨。 他想问句好,到了嘴边,却不是太客气: “这不活蹦乱跳的么?” 第八章 佯狂难免假作真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再不回广东。雷丫头可真有办法。” 他说到一半,又摆摆手:“啊,坐。” 关焰涛手撑床板坐了起来,他有抬头纹,眉毛稀疏,嘴角松弛,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我这次恐怕撑不过去。” 老人说完这话,两个人一时无言。 李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合拢,一语不发。 关焰涛无声地笑,嘴和下巴是一个黑漆漆的丁字形。看上去有点恐怖。 “回来,长住么?” “馆都卖了,办完事就走。” 老人哦了一声,他端详着李阎,半天才长出一口气。 “到了今天,也只有和你说话,心里才痛快。” 顿了顿,他又说:“当初李成林初到广东拜馆,应当找我才对,为什么要找雷洪生呢?” “我父亲先找的你,你的人太跋扈。” 李阎不咸不淡地说。 关焰涛不快地眯了眯眼睛:“我的人跋扈?嘿嘿,或许吧。” 他话头一转:“可你老子跟了雷洪生十年,结果呢?我不开口,李氏武馆,谁认?” “对,你们……”李阎玩弄着自己的手指,错开脸去,语气阴森:“到我爸死也不认。” 关焰涛神色一凛,讷讷地说:“我九十岁还能吃两碗饭,你爹才四十几岁,走得冤枉。” 他还想说什么,嘴里一阵剧烈的咳嗽。他一边咳,一边伸出手指。 “枕头底下,你,咳,看一看。” 李阎掀开枕头,里面是火封的请帖,看落贴的日子,是三年前写的。 他拆开来,几眼就扫完上面的内容。 大意是,鸿胜祖馆关焰涛坐保,邀请广东各家武馆,参与李氏武馆的新馆主的开馆礼。 三年前,李成林新死,这里的新馆主指的就是李阎。 老人的眼神灰暗:“人死如灯灭,我当时写了帖子,让本地的武馆捧你的场。” “可我没想到,成林过了头七,你前脚摘孝帽,后脚就上门踢馆。从佛山到广州,整整十九家武馆,你一家一家找上门,当面砸了他们的武馆招牌。自绝于广东武术界。” “等我得了信儿,你已经坐上了回北方的火车。” 李阎把火封收好,放到桌子上:“有心了。” 老人手指虚戳着李阎:“你脾气小一点,哪怕动手晚一点,你父亲这辈子的夙愿就成了。你这兔崽子!” 李阎不以为然,摇了摇头: “当爹的老了,偶尔会犯蠢。人要是活着,我做儿子好坏也得咬牙往上顶,可人死了,就不能再跟着犯蠢。我爸爸这辈子最蠢的,就是和你们这些人厮混了十年,还念念不忘,要开一间武馆。” 关焰涛露出怒容:“混账,你就这么说自己的亲爹?” 李阎哈哈一笑:“他从小到大打我藤条都断了几十根,我挨打挨到他死,连躲都不躲,还不能说他两句?” “混账!不当人子!” 老人哆嗦着嘴唇,他盯着李阎那双冷彻的双眼,一时间有点泄气。 沉默了一会儿,关焰涛问李阎:“你这次回来,准备怎么做?” “官面上的事,我那便宜师妹比我懂,真刀真枪,也用不着我出手。我也就是碍于人情,来站个场子。” 老头子闭着眼睛摇头:“那个打戳脚的小家伙水平不差,可比当年的你还有点差距。用你们北方人的话讲,凭他,可淌不平国术协会。”, “我十六岁可不是他的对手,你老人家走眼了。” 老人没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李阎纠缠。自顾自地说:“我没几天好活,九十多年,该教的都教了,真学会的,就你一个。” “不敢。你老门徒上千。不差我这一号。” 李阎的态度依旧冷淡。 关焰涛闻言一皱眉毛: “哼哼,周礼涛在协会根基不浅,可我要他下来,费不了多少力气。你那个师妹,也一样!” 李阎不急不怒,后背一仰,两条腿交叉: “那是,关老爷子多大威风。当初您一句话,我老爹熬了十年都不能出头,您了不起。” “不过嘛,我今天倒想请你再说一句,看看我今天,能不能出这个头。” 两人差了快七十岁,三句两句话里全是火药味。 关焰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压抑不住地怒气:“我已经把贴子给你看了,你还要我怎么样?给李成林下跪不成?” 李阎双眼瞪圆:“我就是不明白,你这么念旧情,我爸在广东十年,还算不上一个旧字?非等人死了,你才肯写一个帖子,怎么,还要我感激涕零么?” 李阎的眼神似乎刺激到了关焰涛。 “你怨我……你为什么不怨雷洪生没本事?他答应给你爸爸建武馆,让全广东的武馆师傅作陪,他做到了么?” “他姓雷的口口声声拳无分南北,你挂在他门下,他教过你一招半式么?我教过!” 老人情绪异常激动:“你擒拿的功夫是谁教的?你白鹤的架子和桩功,谁给你找的老师?你怨我?!” 关焰涛猛地咳嗽起来。他喘着粗气,盖过了仪器的声音。 半响,老人才艰难地说: “我是恼恨。你父亲折鸿胜的面子。但是却欢喜,他有你这么个天资横溢的儿子。” 李阎满脸都是唾沫,他低头抹了抹脸。 好半天,他才啧了一声: “都过去了。当初的事,我不怨您。您想找补过去的授业之恩,我也没法还。稀里糊涂,就这样吧。” 关焰涛盯着了李阎的后脑壳看了好一会:“周礼涛还是雷丫头,无所谓。国术协会的会长,你替她要,我可以给。” “……条件呢?” 老人盯着李阎:“我死那天,你站在最前头,为我扶灵。” 李阎眼神泛起异样的神色,久久无语。 …… 次日下午,以蔡李佛始祖拳会为首,大批南方传统武术掌门人发声,支持前中华国术协会会长雷洪生的孙女雷晶,继任会长一职。 昨天晚上,还在研讨会上指出,“要坚决杜绝裙带关系,国术协会不是一言堂,更不能搞世袭。”的南方体育总会常主席,在次日公开表态:“我国传统武术武的发展和继承,需要更多年轻血液,协会需要一个有锐气的年轻人………” 精彩脸谱,纷至沓来。 雷晶礼贤下士,周礼涛机关算尽。可戏码还没开始,就已经落下帷幕,两个人还没交上手,胜负就明明白白地分了出来, 得偿所愿的雷晶要约请李阎和张明远碰面,却遭到了李阎的拒绝。 “过两天,这两天不行。” “那,需要多久呢?” “越晚越好吧。” 十日后。 连日阴雨。雨打桃花,窗外落英缤纷。 走廊上是隐隐的哭泣。老人床前,一个是他早年经商归来的独子关山越,一个是李阎。 “我过八十大寿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写寿联:自信平生无愧是,死后方敢对青天。呵呵。他们不敢写,忌讳这个死字。我不忌讳。” “44年我在文德路,枪杀了汪伪政府的高官陈耀祖。我自己心口中枪,子弹壳不好取,到现在还在我身上,大阎,你说我的命硬不硬?” 老人喉头涌动。眼神涣散。 “48年,叶先生任华北军政大学校长兼政委,我护送他到河北石家庄校本部。在那呆了两年。大阎,你说几个,随便说,你们那儿的出名的老将军,我都认识。” “爸,你歇歇吧。” 头发黑白夹杂的关山越劝道。 “70年,我写信,我写信给……” 关焰涛的气息渐短。 “老爷子。”李阎双手握住老人的手心。 “过去的事,别想了。” “不想?不想不行。”关山月喃喃自语。 “后来又过了十几年,到现在九十多了,你问我怕死么,也瘆得慌。我胆气坏了?没有。” “我是有愧事了,我死了问不了青天了。我是对不起你爹,我想认。可认了一件吧,就打不住。好像这九十多岁,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磊落,索性,就全不认了。” “我脾气火爆,什么事都得我说了算。当初山越他妈走得这么早,我就总琢磨,是不是受多了我的气……” “我年轻的时候读过一点书,我记得一句佯狂难免假作真。佯狂难免假作真。” 老头子巴掌一紧。 “大阎,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佯狂,假作了真呢?” 手指一点点滑落。关焰涛合眼。 空气被人攥紧似的,少顷,屋内外哭声大作。 李阎垂头不语。 窗外花枝落尽,浮水间,沙沙雨声敲打满地桃花。 第九章 楚神 五月初,逝世的国术大师,始祖拳会名誉会长关焰涛起灵,送行者上千。扶灵者六人。 老人的骨灰安葬在开平老家。出殡那天声势极盛。送上敬挽花圈的人里,颇有几位大人物,不必再叙。 倒有一副没有署名,从香港送来的挽联,李阎瞧得怔怔出神。 “匹夫未折志,中流万古刀。” 李阎看了许久,抽身离去。堂上悲声和佛咒声音渐远。 关焰涛一生,是真真切切,有几个懂他,爱他的老友的。 除去葬礼当天李阎出面扶灵,余下事宜,没人再看到他。这让很多人松了口气,但也让一些人极为不满。 比如关山越。 这是一家清幽的茶水铺子,这时候天早,没什么人。 “嗒~” 关山越把茶杯放下,酝酿了一会儿:“我说,李阎同志。” “叫我小李就行。” 李阎一身黑色运动服,端着茶水,他之前是没见过关山越的,只知道是关焰涛的独子,在外经商。 “……” 关山越开口:“小李,你们这个圈子的恩恩怨怨呢。我不是很明白。但是老人走之前的话,我是听得很清楚。说实话,我是有些嫉妒你的。” 李阎端着茶水等了一会儿,发现关山越说话半遮半露,正等着自己开口,他想了想,开门见山:“我一周之后回北京,票已经买好了,以后逢年过节,有空闲的话,我会回来给老人家扫墓。” 关山越的巴掌盖住茶杯,又很快松开。 “小李,你可真是……”他一时语塞。 “关老爷子让我扶灵,这只关乎我们两个人,协会那帮人却勾心斗角,能闹到天上去。我和他们相看两厌,一句话也欠奉。关叔叔如果有意,可以代为转达,无意,就算了。” 关山越一时语塞,他的本意是敲打李阎两句,为老人的葬礼再尽些心力,哪怕是给外人看。 当日出殡以后,不知道多少关焰涛生前的好友,其中不乏连他也要小心应付的人物问他,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是谁。 为关焰涛扶灵,这在很多人,包括关山越看来,都是一笔相当珍贵的遗产。无论以后李阎遭遇什么,只要找对门路,顾及旧情愿意伸把手的人,都绝不会少。 前提是,李阎得伸把手,把这笔人脉攥在自己手里。 可现在看来,李阎显然没这个意思。 “如果没别的事,关叔,我们回头见。” 李阎爽利地站了起来。 关山越闷闷地点了点头。李阎转身下楼,丝毫不拖泥带水。 李阎走出门口,天上黑云滚滚。 “匹夫未折志,中流万古刀。呵呵。” …… 中山大学。 “你好,吴教授。” 李阎礼貌地点点头。 对面是个头发整齐,学究模样的儒雅中年人,他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递给李阎一个u盘。 “这是你要的,关于九凤的神话形象演变,还有关于从殷商时期开始,各地神祇图腾演变和神系融合的资料。 另外,你重点说的那几个,鹏,太岁,貘之类的,我也做了标注。如果你想多了解一下传统神话文化的话,有几位学者的著作,我推荐你看一看,u盘里有目录索引。” “谢谢你啊,李教授。” 李阎的语气很客气。 “哪里的话,现在的年轻人愿意多了解一下传统文化,我也很开心,你不要觉得神神怪怪很有趣,这些资料,很多是相当冗杂无味的。” “说起这个……”李阎咳嗽了一声:“吴教授,咱们国家的传统神话文化当中,谁的地位最高呢?三清,玉皇大帝?还是如来?” “哈哈哈哈,这个问题,我的学生偶尔也会问。其实呢,根本没有什么最高神。” 吴教授顿了顿,才开口:“神话传说作为文化的一种,在漫长的时间中不断融合发展,往往会形成一套,影响力最大,支流从属明显的神系。不过,我们国家的情况不同,一方面,相对起其他国家的神话信仰,我们有自己的独特的宗祖信仰。另外,儒家文化圈也极大限制了神话信仰的发展,子不语怪力乱神嘛。到了明清时期,国内基本已经放弃了基本的神学构建,其中掺和了大量的巫祝之说,和后人一知半解的牵强附会,啊。现在是前人了。总之,我们的神话体系,庞大驳杂,碎片化严重,不同时期,最高神也不一样。” 李阎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僵硬,这些东西他半懂不懂,可还是要耐着心思听下去。 “魏晋时期,道教的最高神是三天官,即天,地,水,到了唐朝,李是国姓,老子李耳成了最高神。宋朝皇帝崇信道教,道士们为了巴结皇帝,昊天大玉皇的地位水涨船高。又把太上老君的位置挤了下去。而各地方的传统神系,又要另说。” “拿你最感兴趣的九凤来举个例子,九凤这个形象,包括其衍生出的,五色凤凰,九头鸟,姑获鸟。是来源,是古楚国的神话体系。你读过屈原的楚辞么?” 李阎摇头。 “九凤,山鬼,湘君,大司命,少司命,河伯,这就是典型的楚神体系,而这个体系之中,地位最高的,就是东君。你们年轻人熟悉的叫法,是东皇太一。” “你可别问我,东君,老子,三天官打起架来谁会赢,这我也不知道了。” 吴教授想了想,又说道:“前几年,有个很有意思的网络作家,他把国内较为知名的神话形象杂糅到一起,分出了高下先后,并且自己编出了一套合情合理的神话历史,叫洪荒。很有意思,只是,这是没有根源的小说家之言,不能用来做学问。“ “九凤,山鬼,湘君,河伯,少司命。”李阎默念:“东君……” 李阎并没有想过,能通过一两次的探访就能窥探出阎浮的秘密,可多少也要做出努力。 因为阎浮的神秘广阔,李阎一直以来,有两个疑虑,甚至可以说是恐惧。 第一个是,如果觉醒度的提升到100%,对行走会不会有负面影响?李阎怕得是,最后给别人做嫁衣,自己拼死到最后,来个“夺舍”之类的恶心事。这个想法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是不得不防。 不过,那次见到羽主曹援朝,李阎已经基本打消了这个想法。 第二个是,传承这东西,可以随便兼容么? 当初李阎摄入es细胞增强药剂,说明里都有一条“拥有血统类技能,或因传承原因血液异变,注射会导致未知效果。” 何况是不同的传承呢? 而无论是太岁,还是羽主,他们的觉醒度远远高过李阎,可其表现出来的,依旧是比较单一的传承能力,虽然并不排除,他们没尽全力,可是也有可能,不同传承彼此不兼容,对行走会造成不良的后果! 由此延伸开来,阎浮既然支持行走拥有不同传承,那就必然有解决的办法,也许,吴教授口中的同一神系,就是解决的办法! 尽管这一切只是猜测,可李阎历经三次阎浮事件,见过的高阶行走却并不少,甚至是羽主,太岁这样,站在阎浮行走的巅峰的人,他也近距离接触过。见识和普通的低阶行走完全不同。 他有七成的把握,自己的推论,是正确的。 想入手更多的传承之力,最好的办法,是保证自己拥有的所有传承,是统一的神系。 “吴教授,非常谢谢你。” 李阎的笑容真挚,他有些明白,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第十章 再遇貘 月末,中华国术协会宣布举办第一届世界传统武术交流大赛,欢迎两岸三地所有华人,和对传统武术抱有热忱的外籍人士参与,大会项目包括桩功,狮艺,兵器套路等。并设置最高三十万元的的奖金。 设立实战搏击擂台,欢迎所有世界搏击格斗派参与。并设置最高为一百万元的奖金。以国家为单位,限三人,吸引无数眼球。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以色列,响应者无数、 各家电视争相报道,宣传铺天盖地。 不过这些和李阎没什么关系。 “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李阎翻着手里的相片,“不过,你找的这些什么泰拳大师,退役特种兵,靠谱么?” 雷晶伏案批写着什么,她一身白色低叉旗袍,水滴领口秀而不媚。 听到李阎的问题,雷晶扬起脖子:“他们的确是各自国家当中。享有盛名的格斗大师……” “但是彼此心照不宣,早早就收了你的好处。” 雷晶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李阎点点头:“别玩砸了就行。” 他低头看了一眼参赛选手的照片,张明远赫然在列。 “这里的事完了,我明天回北京。” “这么快?不多待两天?” 雷晶站了起来,脸上的惊讶和挽留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了。” 李阎摇头,问道:“这个张明远,你准备怎么安排?” “明远很有潜力。” 雷晶正色道:“如果他愿意,我准备把他打造成,新一代的武术巨星。” 李阎没有说话。 雷晶一时期艾:“当然,如果师兄愿意。” “不必。” 李阎断然拒绝,他想了想,使劲揉着自己的鼻梁:“老家伙们的路子能出大才,但是没成效。看看人家跆拳道……也许你的做法才是对的。” 他戳着相片:“至于张明远,你问过他的意见了?” 雷晶眸子闪烁。“他,不会拒绝吧。” 李阎的手肘靠在桌子上,徐徐摇头:“你可别当人家年轻小,就好应付……” …… “不是说,这个月就可以回山东么?” 张明远穿着白衬衫,平光眼镜,唇红齿白。斯斯文文的,哪还有半点当初在擂台上的阴冷气焰? “我姐催我好几次了。学校这学期结课,老师说了,高二就得当高三过。” 他隔着一张国际象棋的棋盘,一边挠着头发一边对雷晶说。 雷晶挽了挽发帘,和颜悦色:“明远,这次的比赛,电视台会直播,而且,奖金也很高,凭你的身手,取得名次一定不是问题,张叔叔那里,我可以帮你做思想工作。” “这事我爸做不了主,你得问我姐。” “额……”雷晶抿唇不语,好一会儿才说:“道静姐,我也可以想办法。” 张明远抛给雷晶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咚咚咚~” 雷晶站了起来,给李阎开门。 男人和男孩的眼神碰在一起。 “我跟他谈谈。” 雷晶轻轻点头,嘴唇在李阎耳边轻轻说“帮我劝劝她”,然后退了出去。 她也没注意张明远看见李阎之后,就嘀咕着什么“十都巅峰”“才四个月”“怪物……”之类的词,而是伸手把门关紧。 李阎大马金刀往张明远对面一坐。开口问:“你姐近况如何?” “马马虎虎,卡在39%觉醒度了。” 张明远蹦豆似的话出口,李阎古怪地看着他。 “你,你不问我啊?” 少年又羞又怒。 李阎乐了:“你这不都告诉我了么?说说,你姐过得怎么样?” 张明远一别脸:“我都问过了,你就是她发小,充其量算青梅竹马,我姐已经结婚了,你?没戏了。” 李阎闻言垂头,手背把桌上的国际象棋轻轻扫到一边。 “想见见她,没别的意思。天底下的好事,不能全让我一个人占了不是?” 李阎的语气有些唏嘘,张明远想到了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会才闷闷地说 “我们住淄博,我姐开了一间酒吧,地址是……” 张明远一五一十,没有隐瞒。 “行,谢了啊。” 李阎一昂首,起身就走。张明远愣神的功夫他人都到了门口。 “你,你这就走?你不是帮雷晶说服我参加比赛么?” 李阎一回头:“乐意在名利场打几个滚就去,不乐意就不去,命都拿出去拼了几遭,自己想要什么还不清楚?” 他嘭地关紧门。雷晶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怎么样,师兄?” 李阎叹口气,一脸无奈:“孩子拧,劝不动。” …… 关焰涛的葬礼一过,广东的事,和李阎再不相干,张明远的打算,雷晶的权术手腕,都告一段落。 李阎简单吃了几口雷晶的饯别宴,就坐上了回北京的飞机。 窗外蔚蓝一片,李阎咬着手指,被吴教授整理的神话资料弄得头大如斗。 笔记本上,李阎敲打键盘,上半部分,是楚地神系的的分支和各司神。包括李阎对传承兼容的设想和推论。 下半部分,包括魁星,龙生九子,白泽,甚至偏门的安南猫将军。后面标注着能力,和形象。 李阎拿着这些,和吴教授的资料一一对应。 “貘者,象鼻犀目,牛尾虎足,其形辟邪。生于南谷,食铁与铜,不食他物。 自称是“貘”的胖子,能力大概是幻想或者梦,可无论是白居易的《貘屏赞》,还是《诗经·尔雅》中关于貘的记载,都没有貘与梦相关的记录,和梦相关的记录,往往见于梁启超借鉴日语,推行现代白话文的时候,日本小说话本中的内容。 不仅如此,姑获鸟的记载在汉代就有,可是《古小说钩沉》当中,姑获鸟为天帝少女的记载,则是成于民国…… 无论阎浮拥有怎样的广力,那些光怪陆离的传承,绝非是全都来自遥远的蛮荒时代,而是上到战国,下到民国,随着民俗演变而演变。 换个角度去想,李阎所经历的三次阎浮事件,其蓝本都和历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路走过来,无论是红鬼,邓天雄,乃至梁野,都有血有肉。让李阎难以忘怀。所谓的阎浮果实,和我们的世界,真的有区别么?按照貘的说法,这个世界,会不会也是一颗阎浮果实…… 想到这儿,李阎忽然对那道思凡之力毛骨悚然。 “看来,我没选择加入思凡,真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李阎感叹。 “可不是,至少,加入思凡,那你就很难再回到这个世界了。” 有人接话,可李阎头也不抬。只是问道: “说好给我三次馈赠,怎么一到关键时候你就掉链子?” 胖子坐在他旁边,正捣鼓着安全带。一听这话,不禁尬在原地。 第十一章 睚眦之泥 “额……你得罪了姒文姬,我只是个普通的代行者,一天到晚战战兢兢,哪里招惹得起人家,我躲你还来不及,给你馈赠,不是打人家的脸么?” 貘故作无辜。 “姒文姬是谁?” 貘不顾身上的安全带,哆嗦着肥肉凑近李阎,满脸的挑破离间:“羽主的妻子,太岁的死敌。” 李阎暗暗把这个名字记在心上,貘话里话外把自己的地位放的很低,可李阎却不这么想。貘不想淌浑水,这应该是真话,但是招惹不起姒文姬,恐怕不实。 无论是否自愿,参与到对太岁的围捕中,这本是就是能力的证明。太岁也说,貘是留手,不是不够格交手。 想着这些,李阎转头问:“现在你不怕了,能不能把那次馈赠还我?我挂在拍卖行也有大几百点的阎浮点数。说实话,我现在手头有点紧。” “可以是可以。”貘缩了回去:“不过,你现在真正需要的,不是这个吧?” 他望着李阎的电脑屏幕。肥大的指头戳着楚地神系的字样。 “自己能摸索出这种事,我还真是有点佩服你。” “我的那些推论,是对的?” 李阎试探着问, “大体上没错,不过,没什么必要。” 貘解释说: “任一传承达到觉醒度100%的阎浮行走,再进一步,就是代行者,拥有传承专属的【代行能力】” “届时,其他所有传承的觉醒度将被压制,不会再有任何提高。” 李阎接口:“【代行能力】的强度如何?” “和普通的传承技能根本不是一个概念。我拿到貘的【代行能力】以后,最早的【祸斗】只有烧烤的时候,偶尔才会拿出来用。” 貘话头一转: “但是,我的确见过,能够使用两种,甚至两种以上的【代行能力】的阎浮行走。他们的基础,的确是就是你的设想。具体如何操作,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的代行能力,都属于同一个神系。” 没等李阎多想,貘就当头浇下一盆凉水。 “可是,阎浮行走公认的最强者,依旧是个单一传承的代行者,花里胡哨没什么用,这就是他对那位能使用两种【代行能力】的行走的评价。” 花里胡哨没什么用。 李阎听这话耳熟。那个赤背男人撕破傩木面具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羽主?!” “对,羽主。十主中公认的最强者。你也见识过了吧,那只是冰山一角。曹援朝发起疯来,摘下几颗排位靠前的阎浮果实也不在话下。他可是真正单打独斗,能和思凡主过几手的阎浮行走。啊,扯远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第二项传承对于阎浮行走的素质提升还是很明显的,不如这样,我给你开个后门,下次阎浮事件的传承内容,我给你找一个顶尖的毛类传承,就当做你失去第三次馈赠的补偿了,如何?” 貘话里很大方,其实可能还比不上几百阎浮点数。毕竟,完成事件后,抽取到传承卷轴的可能不大,更多的,还是拥有传承之力的其他物品,甚至是【歃血酒】这样消耗品。 “你要真有这个能耐,给我换个传承的阎浮事件吧,不要毛类,要五仙类。” “啊,你是让姒文姬坑怕了吧?” 貘犹豫一会儿,一拍大腿:“行,你说吧。” 李阎拿起电脑,在楚地神谱里划了半天。 “就这个吧。” 他拿手指点。 帝尧之女,帝舜之妻,湘水之神。 湘君娥皇。 李阎辗转回了河间老宅,把脖子上的铜钱一摘,自家藤椅上一躺,滋味不足与外人道。 吱呦吱呦藤椅乱响,李阎珍而又珍地把《官场斗》后三折的拿出录音,一边打开电脑,把录音带转刻成mp3,斯人已逝,这段录音,别再失传了。 足足三个小时,李阎眯着眼睛,带子音质清晰,那面净无须的老先生一腔一调,好像就在眼前。 “刘墉,你看见屈原了。屈原跟你说什么来着?” “屈原说,‘我逢昏君须当死,你遇明主自当生’,屈原碰见无道昏君,逼得他跳水死了。说我刘墉遇见您这位明主,有道明君了,我不应该死,应当活着。万岁,我特来问您,是让我死啊,还是让我活着?!” 李阎录完,随即就发在了论坛上。 这个论坛上,有很多懂相声的票友 一开始,也没什么动静,大概一个多小时。才冒出一个评论。昵称是“买碗凉粉”。 “殷文硕的吧?” 殷文硕是刘宝瑞的学生,曾经做出过补录。 再过十分钟,还是这个“买碗凉粉”。 “卧槽!” 再后来,往后是一片水友留言。 “卧槽!” “卧槽!” “……” 李阎关上电脑,不再留意,当今网络发达,《官场斗》再无失传的风险。 “总在老宅呆着也不是事,很多东西不方便,丹娘上次还问我,电视上那木葫芦(吉他)哪里能买。想一想,当初开音响店的日子还挺舒服的。” 收音机沙沙作响,铜钱方眼中青色流光涌动,女人鱼跃而出,丹娘的身子伸展开来,美好的腰肢尽露无疑。 丹娘的脸有一股由内而外的古典美感,带着让人怦然心动的风韵。 “睡醒了?感觉怎么样?” 李阎问。 丹娘左右环顾,摘下高跟,换上白色拖鞋到院子里接了一盆凉水,头朝李阎的方向一别:“家里怎么这么多灰。” 李阎一愣,心里头没来由的,一股热流缓缓涌动。 “丹娘。”李阎站了起来。 “咱们,搬家吧。” …… 丹娘醒过来,也把当初李阎嘴里叼住的果核碎片交给了李阎。 运气不好,不是那几件可能和龙生九子有关系的木铜器物。说起来,那些东西,恐怕最后也进了羽,介二主的口袋。 运气也不错,不是那些飞溅的琥珀色核桃壳。 李阎当时咬住的,是被“求不得”越界吸收掉的,九件龙形木铜器物当中,废掉的那一块。 【睚眦之泥】 重量:一斤四两 品质:传说 类别:消耗品 这原本是九龙子之一,蕴含澎湃的睚眦之力的神物,可已经失去所有的活性。 为任意兵器进行镀层,可使之脱胎换骨! 第十二章 介主的手笔 截止第四次阎浮事件“傲啸南洋”,李阎全数据,及物品,点数,特殊秘藏 姓名:李阎 状态:钩星(提升出手速度和爆发力560%) 专精:古武术93,热武器38%,军技50% 传承:姑获鸟之灵56%(尸狗强化)(九凤强化) 传承技能:【血蘸】【隐飞】 拓展技能:【惊鸿一瞥】:侦查信息,使行走进入格外专注状态,有一定几率窥破对手弱点。 【杀气波动】:攻击时有一定几率使对方眩晕,对深红色以上威胁的敌人无效。 【九凤神符】:化成耗费二十刻龙虎气,可召来一只“九凤”(十都巅峰)协助作战,亦可以选择吞噬,增加姑获鸟9%觉醒度。 【风泽】:获得爆发性速度,两秒内衰减至无。 自悟技能:【虎挑】(附带高僵直的挑击,出手极快,持有虎头大枪时可用) 【燕穿帘】(狂风暴雨的劈戳,缺点是动作幅度太大,前置长) 剩余龙虎气:十五刻半 剩余阎浮点数:2965点(借查小刀一千点) 装备:【环龙剑】(吸血,真实伤害) 【錾金虎头枪】(破坏兵器,额外护甲) 【山外山】(增加腕力,射击精准度,反应速度) 【梁货·雕雪】(额外生命活力) 【倔强的千层底】(永不打滑的布鞋) 史密斯的长风衣没穿 特殊物品:【六纹金钱】【大明黑色龙旗】【道奇战斧】【召令金牌】【吕祖手记】 第一章 天保仔 “行走大人,你即将开启阎浮事件!” “献祭。” 李阎接口。 “你献祭了吕祖手记,你在本次阎浮事件中将获得更高身份。” 睁眼! 潮湿发霉,吱哟作响的船板上往下渗水。深浅错落的火把熊熊燃烧,被啃出几个虫洞的薄木板后面,是呻吟和粗重的呼吸声音。 躺在床上的李阎眼珠左右转动,他上半身赤裸,匀称的肌肉上沾着是湿淋淋的酒渍。啃了大半的鸡架子扔在地上,歪七扭八的黑色酒坛子倒了一地。 李阎把头转向另一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精彩起来。 他的右胳膊上,挂着一个十八九岁,羊羔似的娇小女孩,胳膊和大腿都缠在李阎的胳膊上,像只无尾熊。 女孩睡得很沉,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张红缎被子把两人笼罩住。 “……” 李阎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胳膊,手臂上的触感又凉又滑,隔壁咿咿呀呀的叫声,和吱哟作响的木板,昭然着这里,是一所妓寨。准确地说,是一艘码头边上的妓船。 随着李阎的手指抽离女孩的锁骨,那女孩身子忽然一抖,小拳头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爷~” 她的嗓子怯生生的。 李阎盯着女孩,她身子埋在红缎被子里,眼睛很大,尖尖的下巴,肩头又白又圆,红兜肚鼓鼓的,俏媚水灵。 “爷,您醒了……” 半天,李阎憋出一句:“困么?” 女孩没敢说话,呆呆地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 “困就睡会儿。” 李阎瞧着她。 “啊?”“睡。”李阎一扬下巴。 “诶~”这姑娘答应一声,软软地躺下。 李阎一掀被单,两脚沾地,自己还真是一丝不挂。 他扯下床头的裤子和马褂,淅淅索索地穿上,扎上腰带。从空间里的长风衣口袋里拿出胡萝卜,坐在床头啃了起来。 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的鸡骨头无声跳动,摆出了字样。 “时间:1809年 位置:南洋海域,东经114度到124度,北纬10度到26度。 血腥,富饶,凶残,优雅。 官府垂垂将死,五旗海盗声势滔天,东印度公司虎视眈眈,葡萄牙海军未尝一败。 连射火炮,十字弓,一往无前的瓦斯科战列舰。 厌胜术。太平文疏。天母过海, 南海遗种,鲛女,火鼎公婆,泉郞海鬼,黑茶潮。 狡诈与残忍,背叛与臣服,野心与权谋。 盖官府之沉朽,红毛鬼之贪婪,五旗海盗之短视。经逢此世,大可作为。 本次阎浮事件要求如下: 入手价值在十万两白银以上的货物,来祭拜信徒逐渐凋零的湘君。 李阎伸了个懒腰,脑海里,还有一些因为献祭吕祖手记,而获得的信息。 首先,这里是十九世纪初的南洋,官府日薄西山,红毛鬼(最早指荷兰殖民者,后泛指所有西方来的投机者和殖民者。)野心勃勃。而南洋海域,声势最广的,却是猖獗的五旗海盗。 李阎,现在就是五旗海盗之一,红旗帮的一份子。绰号天保仔,是红旗帮首领,十夫人的心腹。 除了这层身份,李阎还获得了75%的海战专精,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辣渔民。 每完成一个阎浮事件,会获得一次特殊奖励,奖励当中,有可能出现这次事件内容的传承卷轴。 上次在壬辰,李阎完成了两次阎浮事件,有两次入手【睚眦】传承的机会,虽然没成功,。但是也启发了他入手自己想要的传承的方法。 那就是尽量多的寻找额外阎浮事件。 这次李阎毫不犹豫地使用吕祖手记,当然是要狠狠地捞一笔,更对【湘君】传承志在必得。 几口就把把胡萝卜啃干净的李阎瞄了一眼桌上的铜镜子,看到了自己青冉冉的头皮。 一头短寸,比光头差不了多少,这头型,建国以后是标准的刑满释放。 “那也比留一头辫子要强。”李阎喃喃自语,两只白嫩的胳膊从后面环上了他的脖子。 “爷,想什么呢?” 姑娘的脸紧紧贴着李阎的脖颈,满眼的柔媚。 李阎轻笑了一声,扯过姑娘的肩膀,把她拉进怀里,左手穿过女孩腰肢把她抱了起来。 那姑娘呀地惊叫一声,就觉得天旋地转。昨夜的酒劲一催,脸颊发烫,睫毛都能滴出水来。 咣当,李阎把她扔到床上,包上红色头巾,迈步往外走。 那姑娘恍惚一阵子,李阎已经走远了。 她下意识叫了李阎一句。李阎一边扣着马褂,一边回头。 “我没给钱?” “……” 李阎点点头:“那就是给了。” 推开舱门,远方黑咕隆咚一片,火光下波光潺潺,各处挂着花灯,船上红通通一片。 除了男女的欢声,甲板那头还有婉转的白字仔戏传来,不是什么正经词。什么龙凤,玉柱子,桃源洞啥的,李阎没仔细听。 查小刀坐在甲板上,一边抽烟一边使劲抹着脖子。 他没用吕祖手记,进来的身份是在天宝仔李阎的亲信,手上没几个人,和正八经管十几条船的李阎不是一回事。 红旗帮作为南洋五旗海盗里最大的一只,足有几百条船,岸上岸下六万多兄弟,上万条火绳枪,刀枪不计其数。天保仔李阎,也是响当当的一块名号,五旗海盗,多少都知道一点。 “感觉如何?”李阎问道 查小刀叼着烟卷:“醒过来瞧见一三十多大妈搂着你脖子喊爷,我好悬没动手!你怎么样?” 李阎并排和查小刀坐在一起。 “和你差不多。” 两人同时一顿,查小刀眼神一冷,李阎咧嘴大笑: “好重的腥味……” 咻! 李阎仰天而倒,伸手抓住一杆包铁杆的长箭,箭尖擦过鼻头,尾羽犹自颤抖。 乱箭如滚潮! 甲板上喝酒的,唱曲的,甚至扭打在一起的,连闷哼地机会都没有,噗嗤噗嗤的沉闷肉声响成一片,一个个血袋子似的,倒在满地血泊当中。 “啊啊啊啊啊!” 女人的凄惶叫声响彻整艘大船。 “那个红头巾就是天保仔!“ 李阎耳朵一动,脚面一压甲板,身似燕隼腾空而起,三两个纵越硬生生翻上两层船舱,正对上夜色下十来个手捏长弓的凶狠汉子,离他最近的,是刚才喊话的,一个满口烂牙,面色黢黑的老汉。 那老汉瞳孔晃动,李阎手里的包铁箭杆奔着他的眼窝插了进去! 不是锋利的铁箭尖,而是毛刺呼啦的箭杆。硬生生从老汉后脑贯了出去。 环龙铮鸣出手,夜色下雪亮剑影飞旋,怒吼声和惨呼声交织在一起,劈碎弓身,劈断弓弦,黑暗中血汁崩射。大概十个呼吸的时间,阴暗里没了动静。 气氛一时间降至冰点,没了声息的黑暗中,只有一双锐利的雪亮双眼。 第二章 鸭灵号 还有大概十来号操弓的汉子缩在船帆后面。个个神色枭悍,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天保仔”一个鹰跃滚进过廊,接着就是仓朗郞的剑光和惨叫。可夜色下影影绰绰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良久,一双冷冽的双眼透出黑暗,打得这些人后脊梁骨一阵发麻。 领头是一个面色黝黑,胸口敞开疤痕交错的黑布衫矮子。 “这怎么办?” “别慌!那香咗(咒人死)这次身边没几个人,把船烧光也要他死。” 矮子咬牙切齿。 “烧船?” 海风把查小刀的头巾吹开,露出一颗锃光瓦亮的光头。 他划着一根火柴,火焰跃动,嘴上的手卷烟头明灭不定。 “我帮你?” 火光大作! …… 尸首遍布甲板,李阎大马金刀地往甲板上一座,脚下插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厚背铡刀。这刀是船上找的,李阎也用不上,但是看着怕人,能镇住场子,省得满船人乱跑。 “你是船主?” 李阎问的,是一个水蛇腰,粉黛很厚的中年妇女。此刻她正瑟瑟发抖,双眼无神。李阎大声喝问了两句,她才掐着一口尖尖的闽地口音,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男人是,被,被箭射死了,天保哥,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人哪里来的?” “那你就是船主了,别慌,借你地方审审人。” 李阎摘下红头巾,走到那黑布衫矮子面前。 这个矮子两只胳膊麻花似的,被李阎活生生扭断,疼得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浑身上下都是晒痕,两手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常年出海。 “为什么杀我?”李阎问。 那矮子抖着嘴唇不说话。 李阎初来乍到,头一柱香里,还搂着十八九岁,羊脂玉似的大姑娘,耳边娇滴滴的,被人称呼一声“爷”,这系上裤腰带的功夫,差点让人射成筛子,说不光火是不可能的。 可这帮人的来历,还真不好说,天宝仔的人头在官府挂号,也值上两千吊钱的赏银。彼时民风彪悍,说这一伙人,是觊觎赏金,想着升官发财的凶悍渔民,也是有可能的。 何况,海盗势力犬牙纠错,小则几十人的半渔半盗,大则数千人的猖獗贼群,五旗联盟也不能一家独大,天宝仔的记忆里,比五旗的势力小不了多少的大海盗,还是有几号的。 “妖贼章何”“义豕朱贲”“大老板蔡牵”“宝船王林阿金”,更有凤尾,矮牛,红头,白底诸帮,加上届时占据澳门的葡萄牙海军,烈火烹油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整个华南沿海,群魔乱舞。 想着这些,李阎抓着这矮子的头发,仔细打量起来。 双眼皮,塌鼻梁,尖嘴,腮上的肉很少。 李阎眼睛一眯:“安南人?” 查小刀披着暗红色的马褂走过来,一脸惊讶:“这你也认得出来。” 李阎耐心解释:“一部分是面相,另外一部分嘛,南洋海盗里安南人和安南混血很常见。官府每每清剿海盗,疯狂流窜的海盗们就会退到安南一带休养生息,所以安南有又被官府视为南洋海盗的大后方。” “甚至安南国内几次政变,据传就和那位“妖贼章何”关系密切。” 说着,李阎反问:“你现在也算是五仙类的行走了吧,能免费查阅的探索笔记比我多,自己为什么不留心查查。” “没适应。”查小刀回答完,更好奇了:“那你怎么知道的?” 李阎压低声音说“我用了介主送的吕祖手记,不然哪来这么高身份?”顿了顿,李阎接着说: “献祭之后,除了加持75%海战专精,我也获得了天宝仔一部分记忆,毕竟,作为五旗海盗的核心人物,突然连自己手下都不认识了,那也太过奇怪。” 李阎获得的记忆,除了果实的更多背景,还有红旗帮的切口暗号,自己手下的心腹,船只,军火,李阎也了如指掌。至于“天宝仔”的私人生活,李阎就不了解…… “安南人,能听懂汉话么?告诉我,谁让你来的,我就放了你。” 这矮子也硬气,一语不发,只是眼珠子不自觉动了动。 “看来听得懂。”李阎站了起来。“那就是不说了?” 矮子依旧一语不发。 闷长的号子传遍甲板,海面簸荡,李阎眼一斜,红色的高帆露出尖尖一角。是一艘三桅帆船,大概二十几米长,船形似鸭。置六门24磅英格兰炮。 船唤作鸭灵号,红旗帮手里,这样的船能有一百多艘,火炮难得,放眼五旗联盟,船上能配六门24磅英格兰火炮的,除了五旗的帮主,恐怕也只有天保仔的人了。 船上站着二十来号人,身穿百纳衣,黑亮的肱二头肌露在外面,脖子上缠着一圈发辫。一个个悍气十足。 船头坐着个男孩,十三四岁,满嘴塞着桂花糕。他看见李阎眼前一亮,嘴里呜呜两声,赶紧把搞点吐掉,扯开嗓子,中气十足。 “天保哥,天保哥,别玩了,家里出事了!天保哥!” 李阎拍了拍查小刀的肩膀:“自己人。” 他一招手,让那男孩跳上来,那小孩也不含糊,弯腰从甲板上够出一道飞索,手腕往下一甩,两条胳膊抡起来,铁钩子毒蛇似的,又快又准地咬住妓船边沿,湿漉漉的桅杆上。 男孩使劲扯了扯,两只光脚丫荡在空中,灵巧落地。 “我浪!满地是彩!” 男孩夸张地叫道。 这小孩一米多的个头,脑袋很大,秸秆似的身子晃晃悠悠的,一看就营养不良。 敞着胸口,腰里扎绿鲨鱼皮,门牙缺了一颗。这时候咧开嘴笑,漆黑的牙洞分外滑稽。 “小霸,家里怎么了?” “官府端了我们二十几条船,十夫人都中了枪,她说你天亮之前不回去,这辈子就不用去了天保哥。” 薛霸乖巧地答应。 “马上走。” 李阎抓起一块船板靠在两艘船之间,也不管满船的血,对薛霸说道:“刚才一帮人要杀我,地上这个就是,刚才抓的。你看着处置。” “哦。” 男孩本来抓着一块糕点往嘴里塞,听到李阎的话,低头看了一眼双臂被扭断的矮子,往前八字步拖起厚背砍刀走过去,刀锋和甲板丝丝摩擦。 那矮子睁着死鱼眼,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小萝卜头似的男孩越走越近,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凹陷沾着肉泥的铡刀一扬。黑亮的刀身晃过矮子的脸。 “是朱贲叫……“ 噗嗤~ 男孩使劲看下去,血喷出老远。 铡刀从头上劈下,砍得极不规则,一大半能立着,剩下一小半耷拉下来,黑的红的像是开了个酱油铺子。 已经走上鸭灵号甲板的李阎闻声回头,那矮子已经身首异处。 当啷,铡刀落地。 “……”李阎颇为讶异地看了这男孩一眼,也没怪他鲁莽,而是有点不确定地问道: “他死之前说什么?” 男孩舔着指缝的桂花糕渣滓,手和下巴上都是血,听到这话一愣,好半天才不太确定地说 “他说,是猪笨脚?” 一边的查小刀发动惊鸿一瞥。 薛霸 状态:高里鬼(五旗联盟八百高里鬼之一) 专精:海战80% 威胁程度:红色 查小刀啧啧两声,心里一紧。这颗果实的危险程度,恐怕在自己的想象之上。 第三章 妈祖之力 “算了,回来吧。” 李阎说完,嘴一抿,忽然怪笑起来,回头招呼鸭灵号上的水手们。 “满船的尸体,船上怎么做生意?别给人家添麻烦,给老板娘搭把手,把这些王八蛋的尸体丢到海里去。至于被误杀的嘛,就麻烦老板娘自己处置了。” 水手们轰然答应,这些人的水平比起当初壬辰的明军和倭寇都要差一点,近战水平在70%到75%不等,倒是那个薛霸,凝视起来让李阎有些针扎似的从刺痛,海战专精80%,并不算夸张。关窍应该在那个“高里鬼”的状态上。 从麻布上往下滴血的尸首下饺子似的被扔进海里,溅起一道又一道水花。 “我说张巍,黑仔,过来。” 李阎叫了两个水手过来,这两人有个叫“深潜”的技能,想也知道是游水的行家里手。 “你们俩,悄悄下船,给我盯紧喽,有没有人下海打捞这些尸体,如果有,是什么人,什么船,回来给我报信,听到没有?” “知道了,天保哥。” 李阎点点头,薛霸一翻身上了船,冲着李阎嚷嚷:“天保哥,你总跟刀子一起耍什么去了?我一问他们,他们就笑。” 查小刀眼一斜:“耍婆娘去了。” “查刀子你别说话,我问的是天保哥!” 薛霸不满地嚷嚷。 “耍婆娘去了。”李阎和查小刀的回答如出一辙, “婆娘是啥,怎么耍,和叶子戏哪个好玩?几个人来的?” 一旁的水手桀桀地地笑,插嘴说:“你得回去问问你娘,就问她,婆娘要几个人耍?” 顿时哄堂大笑,薛霸猴子一样窜上木桶,两根手指捏着一颗桂花糕。似笑非笑:“我听不懂,你告诉我,你是骂我不?” 那水手心里一突,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薛霸一歪脸:“你们嘞,是骂我不?” 甲板上没人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查小刀冲李阎努了努嘴,意思是管不管。李阎回了一个别在意的眼神。 “没,没人骂你。” 有人干巴巴地宽慰一句。 薛霸听完笑容收敛,当即一扭脸:“天保哥,婆娘到底要几个人耍?” 李阎坐在木质的红色的圆酒桌边上,“八成是一个人……过两年你就明白了。小霸,过来,咱俩掰掰手腕。” 李阎的手臂上空空如也,没有戴“山外山”,可就算这样,姑获鸟的加持在,李阎的爆发力也有几百斤。 薛霸能把人劈成两半,用地又是钝刃的铡刀,与其说是劈开,倒不如说是砸开,这份力气同样可怕。这也是李阎为什么提出要和薛霸掰腕子的原因,他想试试这颗果实的水准高低,毕竟“高里鬼”没有给出任何提示。 薛霸应了一声,一屁股做到李阎对面,干瘦的四指抓住李阎宽厚的手指。 “咦?” 李阎眼神一缩,腕子上炸起条条青筋。 “喀拉!” 红色圆桌寸寸断裂,几个呼吸直接塌陷开来,两人屁股下面的木桶同样不堪重负地碎裂开来,薛霸腿短不着地,呀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李阎顺着势头压下他的手腕, 薛霸灰头土脸地站起来:“这次不算天保哥,我们再来。” “不用了,你赢了。” 李阎面无表情,他的手掌被薛霸捏的通红。倒是薛霸没什么反应。 “玩去吧,到了地儿我叫你。” 薛霸晃了晃脑袋,光着脚丫子嘻嘻哈哈地跑开。 “铜皮铁骨,力大无穷,好一个高里鬼。” 李阎加持的是爆发力,如果拖下去,扳手腕还真不一定能赢过薛霸。 “硬也硬不过你那把枪,问题不大。” 说话的是查小刀。 李阎没说话,把自己刚才获得的信息分享给查小刀。 查小刀见过后眉头皱紧。 “你直面了妈祖之力!” 高里鬼,传说早年,在东南沿海为祸一方,后被天妃妈祖降服,收为座下。 妈祖,辅斗元君,天上圣母。在东南沿海,地位比起三清四御有过之而无不及。是道教影响力最大的女神之一。 毫不客气地说,如果妈祖也能作为传承,那将是李阎进入阎浮以来,亲眼见识过的传承里,排在头一位的顶尖传承。 …… 这颗果实的提到的五旗海盗,即红旗帮,黑旗帮,白旗帮,蓝旗帮,黄旗帮。 其前身,是当初施琅攻占台湾,郑氏的流窜残军。当初这些人逃到珠江口一带,被官府成为“疍家贼”,后来逐渐演变成现在的五旗海盗,五旗里的海盗大头目,无一不是当初宝岛郑氏水军将领的后代,不过,天保仔是个意外。 大屿山,红旗帮的大本营,一眼望去千帆相竞,舟楫沸腾,虽然大多都是小号的渔船,可统一的红色船帆也足够气派。 几十艘鸭灵号帆船一字排开,和错落的大船小船铺满海面,通红的帆布招展,雄浑壮丽。 船上是满网的鲜鱼干贝,裤脚上带着泥点子的渔夫渔民,头戴斗笠,抱着鱼篓,皮肤略黑,眉眼却顺亮俏丽的姑娘来来往往。与其说是海盗的聚集地,倒不如说,是个热闹的大渔港。 礁石上的人群也乐呵呵地打招呼,除了身上的疤痕多一点,青壮走动的频率频繁一些,好似没什么特别。 却不知道,那货舱底下,草堆后头,是黑压压的刀枪,成箱成箱的枪支和炮弹。 哗啦啦~ 大桶水泼在甲板上,目的是洗干净甲板干涸的血迹。外围大批的帆船形容惨烈,两艘破损严重,龙骨都露出来的的船被水手拉到岸上。要直接拆掉。 甲板上偶见绷带沾血的老水手磕着烟袋子骂大街:“扑街清廷!同鬼佬打又唔见咁乐力,打我哋就咁勇。” 李阎收回目光,招手应了几声打招呼的渔夫。刚要下船,耳边传来忍土的提示声音。 “你结束了一次短距离航行,你本次劫掠货物价值为零,行走大人,请不要忘记奉供湘君的使命。” 李阎也没在意,可正这时候,一队头包红色方巾的精壮大汉挤开人群,压低声音到李阎耳边。 “天保哥,十夫人她不行了!” 第四章 十夫人之死 “十夫人快不行了!” 李阎脸一沉,脸上的表情又怒又急,他使劲一招手,说道:“带路。” 潮水拍打礁石,前面那队人带着李阎和查小刀一干人等,很快穿过浅滩,奔着密林中的屋落去了。 海盗里,人称“天保仔”的李阎,十五年前,只是个在海盗窝里长起来的野孩子。小时候用木盆载着,从海上一路漂流到大屿山,被人认为是“妈祖大人”保佑,才有了天保仔这个称呼。 十三岁那年,天保仔因为敢打能拼,被红旗帮的首领郑氏夫妇收为义子,在红旗帮地位也水涨船高。十年间无数次拼杀,“天保仔”声名鹊起,不过,最多是是后起之秀,论地位,是远远比不上那些,在帮里刀口舔血几十年的老人的。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两年前。 红旗帮帮主,五旗联盟盟主郑一拐突然死于一场海难,他这辈子没有亲生儿子,只有个五岁大的小女儿。一时间红旗帮人心浮动。 正在这个时候,郑一拐的妻子站了出来。 五旗联盟头领多是宝岛水军将领的后代,郑一拐是如此,他的遗孀十夫也是如此,虽然是个女人,十夫人的骨血里却透着几分军旅世家流传下的狠辣风采。 动乱未起,十夫人先是以干儿子“天保仔”的手下势力作为尖刀,几乎把不安分的老人杀了个干净,对外又劫了几票红毛鬼的大商船,然后严明帮纪,收拢人心,两年时间,红旗帮的摊子非但没有显露颓势,反而越发红火。 十夫人手段虽然高,毕竟是个寡妇,身边能用的人不多,最信任自己的干儿子“天保仔”。在年轻一代眼里,仗义疏财的天保仔,也是当之无愧的头狼角色。 这半年,十夫人更是把大小事宜都交给天保仔去做。才二十几岁,入帮十来年的“天保仔”,俨然有接班人的架势。 天保仔在如今的红旗帮里亲信众多,足够织罗起一张大网。一旦十夫人撒手西去,天保仔上位可以说是手到擒来。手下人丝毫没有反水的可能。 一张吕祖手记,换下一个偌大的红旗帮,几万人手,数百条船,枪炮无数,李阎可以一越成为整片南海不容小觑的海盗头目,这笔买卖自然划算。 不过,肉再肥,也得要一副好牙口…… 毕竟,这片海上,可有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海鲨鱼。而再大的势力,也转化不成李阎需要的实际利益。怎么上位依旧是门学问,上位之后,如何在海上和众多大海盗,官府,和红毛鬼周旋,更是一道难关。 给李阎报信的这帮人,是红旗帮的执法队,约莫百十号人。个个都顶着“高里鬼”的鲜红字眼,红旗帮一共两百多个高里鬼,一大半直属十夫人,这也是她从丈夫手里获得的,最大的一笔遗产。 这些人领着李阎走进藤屋,石凳边上,是个脆生生的女娃娃,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手腕和脚腕上带着银环,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小女孩抱着红色绣球,任凭身边的婆姨怎么哄,依旧闷闷不乐,她瞥见风风火火往这边走的李阎,眼前一亮,撒开脚丫跑到李阎身前,声音发甜: “天保哥!”她张开两只小胳膊,“天保哥抱。” 李阎眼神闪烁,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儿,才认出这女孩,脸上洋溢出笑容,把女孩抱了起来。 “秀儿。怎么不高兴啊。” 这女孩,是郑一拐的女儿,今年才七岁。 “天保哥,娘他留了好多血……”女孩低头弄着手指。 李阎朝屋里望了一眼,把郑秀放下,摸了摸她的脑袋瓜,二话不说往里走,没人敢拦,查小刀刚迈步,却被拦下了。 “刀仔,你凑什么热闹!” 那红头巾不客气地斥了一句。 查小刀私下瞥了瞥嘴,心里有点不舒服,可转念一想,那十夫人是天宝仔的干娘,李阎继承了天保仔的身份,固然得了这红旗帮庞大势力,但是,自然而然,也成了那十夫人的儿子, 想来那十夫人一个海盗头子的老婆,不说肥丑,也是四五十岁的老婆子。 一想到李阎这次硬生生被阎浮安排出一个“干妈”,那“干妈”要真死了,更得披麻戴孝。查小刀自从接触李阎,还没见他吃过亏,这次吃这么大一个闷亏,“刀仔”的心里还挺高兴,可惜是看不见李阎那张脸,叫一个中年欧巴桑“干娘”的精彩画面了。 吱哟~ 李阎迈步进来,屋里头的环境清幽,窗边摆着花草,独具闽浙风格的漆器,竹帘,墙上挂着一张墨龙大画,气势不凡。 可就在李阎掀开帘子进里屋的瞬间,屋里几十把鸟铳齐刷刷地对准了他,李阎瞳孔一缩,想后退已经来不及。身后领他进屋那个红头巾汉子脚尖朝前一垫,钢刀把子抵住李阎腰眼,语气不乏愧疚:“天保,对不住。兄弟就是个跑腿的,你跟十夫人的事,你们自己说清楚。” 李阎刀眉一挑,也不慌乱,他眼睛扫了一圈,无一人跟他对视,接着。李阎看向了笼着纱帐的床上。 那里,有一道时隐时现的红光。 红光浓烈时候,极其耀眼,淡的时候又像烟,几乎看不见。 手背朝上,修长的手指拉开纱帐,这女人三十四五的年纪,眼角已经有浅浅的皱纹,可仍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眉眼间不时流露出一丝煞气,让人望而生畏。头发上简简单单插着两只木钗,却让人无端端想起蛛网上的黑寡妇。 不过,女人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床边全是换下来的带血绷带。凳子上的铜盆里全是红色。 不需说。这便是那位十夫人了 李阎唇角一翘,也不顾枪顶着,兀自往前走了两步,倒也没人阻止。 他脸皮多厚啊,不就认个便宜娘嘛,什么大事?: “干娘,儿子回来得晚些,给您赔不是了,您老这动刀动枪的,是要做什么?” 李阎自认有百样的心肠,千般的手腕,却没注意,自己“干娘”两个字出口,十夫人脸上先是一抹哀凉,接着,眼底便是浓浓的煞气…… 第五章 是不是你干的? “我就要死了,你,就叫我一声干娘?” 这位十夫人开口,是生来的女烟嗓,有点哑,余音不自觉拉的很长,倒也不难听,以后世的审美,还称得上性感。不过放到这个时代,一个声如夜枭的恶名是跑不了的。 按理说,李阎的叫法没错。 天保仔的记忆里,有几次红旗帮火并官府的大型海战的片段,炮火纷飞里,船头上天保仔是叫十夫人“干娘”没错。 可十夫人的语气,却古怪得紧。 李阎心里直嘀咕,这是什么意思,嫌我叫得生分?也对,这女人养了天保仔十二年,干字是该去掉。他奶奶的,不就是个称呼,叫就叫了…… 李阎刚想改口,心里一突。到嘴边的“娘”又给咽了回去。 他脖子一挺,眼皮一低,语气又沉又快:“干娘福大命大,官府几颗子弹,也就擦破一点油皮。” 至于称呼,李阎含糊过去了。 十夫人冷笑两声: “姓李的!一拐活着的时候,三番几次想让你改姓,你不乐意。他死了,你这一口一个干娘,咬得真死啊。呵!倒也不错。” 她往前探了探身子,眼神母狼似的:“保仔,我为什么让人拿枪对着你,你不知道么?” 这次降临,李阎剃了个寸头,本来就显得凶,又刚刚见血,尸山血海滚出来的凶悍气焰压也压不住。就这么站着,都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一男一女,没有干娘义子的其乐融融,倒好像猛蟒和饿虎对峙。 李阎抿着嘴拨开一只鸟铳,一米八几的个头快要顶开房檐似的。他盯着十夫人,晃了晃脑袋。 十夫人一巴掌掀翻了凳子上的铜盆,血水流了满地,李阎瞧得真切,她一动手,伤口皲裂,血止不住地从袖口往外爬,流了一被单。 “……好!好!” 这两个好字,十夫人说得咬牙切齿,她剜了李阎两眼,说道: “屋里这些人,陪着我嫁过来,前前后后跟了我二十年,保仔,你今天的话,不会再有别人知道,我,想听你说几句心里话。” 顿了一会儿,她期期艾艾地,放软了语气。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么?” 李阎沉吟了一会儿,试探间,举止开始放肆了一些。 他先是往前走了两步,离十夫人已经很近。屋里头的人,没有动作,见状,李阎干脆一屁股坐在圆桌旁边上,后背对着十夫人,把壶里的凉水一饮而尽;这番做派完了,又悠悠地长出了一口气。 李阎从一开始迈步,到后来拨枪杆,到最后干脆坐在十夫人身边,这番行为,其实慢慢地已经不太符合“手段阴沉的义母”和“敢打敢拼的干儿子”的人设,可屋里的人,连同十夫人在内,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进入果实以来,身边人的言谈,神色,十夫人的举止做派,在李阎的脑子滚了两滚。他拿定主意,心里拿捏语气,有些艰难地说:“你,先叫他们出去。” 十夫人拿手绢,不紧不慢地去抹袖口的血,挥手叫他们下去。 “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李阎干脆省了称呼。 十夫人没说话,单手去解胸脯上的牛角扣子,李阎眉心里知道这时候扭头,八成有破绽,所以脸色淡然,眼也不眨。 眼前的女人拉开浅蓝色的花袄,眼前的景象,瞧的李阎太阳穴突突直跳。 原本的皮肤一点也看不出来了,白嫩的皮肉上充斥着红色和黑色交杂的筋络。 披头散发的恶鬼,宝相庄严的菩萨,长满倒刺的藤蔓,后披白色翅膀的金色心脏。滴淌血肉的锁链,脸色发青的蛇发女妖,十夫人的身上宛如一幅妖冶的东方浮世绘。 可怕的是,这不是纹身,每一道纹路,都是十夫人抽动扭曲的血管和筋肉。 而此时此刻,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渗血,那些筋络活物一般的扭动,似乎要透体而去,把女人的周身搅动得血淋淋一片,惨不忍睹。 十夫人再次重复了她一开始的话。 “保仔,我快要死了。” 李阎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肌肉抽动,他怕眼神露馅,故意低头。语气干涩。 “怎么会这样?” 女人合上花袄,脸色平静。 “早年滥用厌胜术的旧病根,这次被官府的人打伤,一股脑都闹上来了,我这次,撑不过去了。” 十夫人的脸色柔和,再一开口石破天惊: “保仔,我没几天好活,死之前,你会娶我么?” 果然。 李阎哭笑不得。天保仔和十夫人,果然有一腿。 戏码刺激啊! 南洋物产富饶,但也是偏僻的穷山恶水,很多岛屿,甚至还有未开化的野人。 何况一个刀口舔血的海盗窝,哪里有什么伦理道德可言,天保仔如今在红旗帮如日中天,十夫人一个寡妇,场面上占优,可撑不了多久,想让自己老了以后的日子好过,母子的情分是靠不住的。 只是不知道,这天保仔和十夫人,是在郑一拐死后才勾搭在一起的,还是之前…… “一拐死了,帮里没个主心骨的男人撑不下去,这是红旗帮的事。咱俩的洞房挑明了办,帮里也没人会多嘴。” 她看李阎不说话,心里有点失望,但还是勉强笑了笑。 “也对,秀儿从小叫你哥哥,不好改口。只是,秀儿不能叫你一声爹,我合不上眼。” 得!郑一拐死之前好上的。他才闭不上眼啊。 “我人老珠黄,你不乐意,就算了。” “十娘,我没这意思。” 李阎回答得十分果断,他对十夫人没有想法,只是觉得,让一个女人说这种话,实在有些混账。 “没所谓,咱俩偷偷摸摸了六年,光明正大了两年,你的脾气,我明白。只是……” 这女人单手攥住李阎的脖领子。嘴唇几乎贴着李阎的脖子,话说得锥心凿肺。 “只是,有一件事,我卡在胸口很久,不吐不快。” 十夫人的脸色温柔之余,却有寒光闪过:“一拐的死,是不是你干的?” 她一只手抓着李阎的衣领,一只手藏在袖子里,捏着刃口发黑的短刀。 传言都说,郑一拐死于海难,可眼下的情况摆在眼前,你说是天保仔因妒行凶,完全合情合理,何况郑一拐死后,天保仔是最大的收益者。 真相如何,李阎不得而知,他也不在乎。 天保仔李阎是丧心病狂,还是无辜,和河间瘦虎李阎没有关系, 只是,这个摊子,李阎要收拾利索,这口锅,李阎得背起来。 抛开手段城府,李阎眼前,只是一个快死的女人。 至少让她走得安心一点。 李阎想着。 无论如何,没有女人希望自己的情夫杀死自己的丈夫吧。 “将军!” 李阎刚想张嘴,耳边却传来女人的声音。 是丹娘。 “回答她,是。” 第六章 再吊两天 “为什么?” 李阎完全不明白丹娘的逻辑。 “相信我,将军。” 丹娘没有解释。 李阎权衡了一小会儿,才开口回答。 “是。” “……” 十夫人眼睛眯起来,攥住李阎领子的巴掌更紧了,血点从十夫人的袖口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却没半点知觉。 这女人的脸捉摸不透,好久,笑容似山茶花绽放。 “原来你也有聪明的时候,我还当你一辈子是榆木脑袋。” 她一边笑,一边摇头。 “不过我知道,一拐不是你杀的,一来是你这性子,我还算了解,二来……” 十夫人话头一转:“别看你天保仔现在如日中天,我绑肉票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要真是你动的手,我早早就能查出来。” 李阎有点跟不上十夫人的思路,也不明白这个将死的女人心里到底打什么算盘。 十夫人后退两步,看李阎的眼神很矛盾。 义子?情夫?都有,都不全是。 夫人端着步子坐下,胳膊肘压在桌上,冲李阎一摆手。 “给我打盆水~” 李阎挑了挑眉毛,弯腰捡起地上的铜盆,拿起水壶倒了满满一盆热水。 女人坐在解开扣子,把身上沾满血丝的花袄丢开,用打湿的毛巾擦拭着身子,幽幽地说: “当初咱俩弄~,是我牵的头,那时候恋奸情热,生了秀儿,你我都很快活。” “说实话,我没觉得自己对不起郑一拐,他一个天阉,占不了我身子,是他无能。我一个女海寇,被官府抓了要扒光身子千刀万剐的,难道还要立贞洁牌坊?为他守活寡?” 女人的声音厉了几分。 “我石氏三百高里鬼,占了“五旗八百鬼”快一半,这些年为了他郑一拐这个盟主,死得还剩下一百多个。我十五岁替他打理帮务,红旗帮的上下几万人,有人当着面都认不出他这个盟主,可你问问,谁认不出我这个帮主夫人?” “同床异梦二十年,我对得起他!可你,却不这么想。” 女人的嘴角往下一瞥,这时候李阎站着,背对着她,没看到她的表情,却能明显感觉到十夫人语气中的怨愤。 “这两年我提过几次咱俩的婚事,你吞吞吐吐一直不肯答应,连我的身子也碰得少了,甚至到妓寨去过夜,就为了躲我,我听是你夜里喝酒,还哭过几次,没出息。” 李阎默然,这时候他只能听着。 “你觉得你对不起郑一拐。跟我弄,对不起他的养育之恩,难不成我守寡就快活?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你躲我,你觉得我怎么想?外人都说你天保仔仗义,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缩头乌龟?” 十夫人话头一收,唇角翘起来,:“不过今天你这个是字儿,真宽我的心。” 她神色温柔了一些: “看来你还懂我一些,也愿意哄我开心,有时候我想想啊,跟我弄的,要是个敢杀郑一拐的男人,可真不错。” 毛巾擦过,沾着血珠的肌肤透亮晶莹。 李阎没说话,他还是不太理解。天保仔真杀了郑一拐,十夫人有什么可开心的。 他问丹娘,丹娘也不说。只含糊了一句“你不懂女人。” 十夫人擦干净身上的血,姣好的上半身划着细长的血色伤痕。 她对着李阎,一番话毛骨悚然。 “我这一身东西后患不浅,不想留给秀儿。我死以后,你把我上六节脊抽出,用一坛子人血泡上三天,把骨头磨碎,和着血一起喝干净,能拿我一半的厌胜术。” 李阎眼睛半闭半睁,权当没听见这话。 他和这个绰号“十夫人”的女人初次见面,彼此没有际遇可言,只是这时候听这个女人讲述平生,听她埋怨郑一拐,也埋怨天保仔,听她快死了还念叨着郑秀,李阎听得泄气。听得不痛快。 他不懂十夫人的心思,这并不妨碍他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我不是天保仔,我拿了你的红旗帮,多的我做不到,不过,我肯定让你没有遗憾地合眼。 “保仔,你敢打敢拼,帮里交给你,我放心。吊住一口气不死,是气不过你这两年冷落,如今想想也是无聊。只是下辈子投胎转世,我得找个压得住我的,郑一拐也好,你也好,因缘倒错,我这辈子折在你们两个人身上,下辈子就算了……还有就是,好好照顾~” 十夫人的话一顿。 李阎拿住她手里的沾血毛巾,用劲扯了扯,十夫人才松手。 李阎背对着女人,用毛巾轻轻擦拭着她身上的血迹,毛巾擦过的地方,女人的身子轻轻颤抖。 李阎压低嗓子: “十娘,别着急闭眼,这口气,再吊两天,好不?” …… 李阎轻轻退了出来,把门合拢,门口站着十来号包红头巾的男人,这些都是十夫人的心腹。 领头的男人叫潮义,也是开始拿刀顶李阎腰眼的那个人,他歉意的看了李阎一眼,李阎没看见似的,说道: “十娘叫你们进去。” 这些人对视一眼,让过李阎走进屋子。 李阎看了一眼蹲在墙角的查小刀,迈步走过去,跟他蹲在一起。 “拿颗烟。” 查小刀嘬了一大口,笑道:“你不是能变胡萝卜么?” “腻了,换换口。” “玉溪中华?” “玉溪。” “正好省了。” 两个阎浮行走蹲在墙角抽着卷烟。大概一柱香的时间,这些红头巾鱼跃而出,在查小刀的惊鸿一瞥里,这些汉子个个都顶着“高里鬼”的状态,红色威胁度有深有浅。 “夫人发话,天保,啊,天保哥。” 潮义四十多的粗矿汉子面无表情,冲李阎一拱手。 “石氏一百一十二高里鬼,今后身家性命……” “潮义哥,我问你个事。” 李阎打断了潮义等人的话,他站起来扔掉烟头,踩灭后之后才说: “剿我大屿山的,是官府哪一部分?谁带头?” 李阎问道。 红头巾眨巴眨巴眼睛,他看李阎面色阴冷,心中一沉,劝道:“天保,眼下我们得先把兄弟们安顿好,夫人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做上龙头,也要让兄弟适应一段时间,不是动刀兵的时候。” 李阎似笑非笑:“谁告诉你,十娘得有三长两短的?” 潮义正色:“夫人吩咐,今后我们~” “甭提后,我问你今个儿,官府来得是谁?” 潮义愣了一会儿,才说道:“格良吐巴图鲁,虎门水师提督,卓虎兴。” 第七章 枪指虎门 民心似铁,官法如炉 从来只见官剿匪,谁人见过匪剿官? 格良吐巴图鲁。巴图鲁即“勇士”之意。广州虎门水师提督,从一品,赐单眼花翎,珊瑚顶珠。这个叫卓虎兴的官府将领,不说封疆大吏,也是位高权重。 李阎既然问了潮义,当然不是问过就算,那卓虎兴既然敢来剿大屿山,按照李阎的想法,自己就要打回去才够数。 对,打进广东,破沙角炮台,杀上虎门。 …… 蓑舟穿过水面,水车轮转,山色青碧,两岸是竹黄色的吊脚楼。景色秀美艳丽。 李阎坐在藤椅上,从楼上俯瞰风景,手边是两广沿岸的官府布防海图,包括珠江水流入南海的几大海口的炮台布置。这是红旗帮四年前入手的海图,不过和真实的官府布防差距不会太大。 还有一张,是整个南洋的海域况图,上面用不同的颜色分割开势力范围。是南洋海域上各色的海盗巨枭。还有一些区域被涂成黑色,显然是凶恶之地。 眼下李阎坐拥数万青壮,船只炮弹不计其数,甚至在大屿山拥有自己的造船工厂,如果只是想拿到阎浮事件要求的,价值十万两白银的货物,对李阎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评价也会非常高。 可李阎显然不满足于如此,他让貘给自己指定了湘君传承的阎浮事件,又耗费了【吕祖手记】,野心自然更大。 海盗,官府,红毛鬼。波澜壮阔的南洋海域,这里头有太多好处可挖。李阎打定主意攻打虎门,也只是一个开始。 查小刀坐在李阎对面,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凉茶,李阎还好,查小刀苦得直吐舌头。 “咱们是合作关系,很多事说开才好办,我的打算,已经告诉你了,同行者的队伍,额外的阎浮事件可以共享,你乐不乐意一起干,给句话。” 李阎冲对面的查小刀说道。 查小刀想了半天:“我是没什么问题……”他盯着李阎看了一眼:“不过,主动拿官府开刀的海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你是不是有些托大?” 李阎摇了摇头:“恰恰相反,这片海域里,官府的水师恐怕是最容易对付的。” 这个世界,官府积弱,海上大枭林立,红毛鬼又虎视眈眈。 东印度公司不过几千人,远赴重洋,硬是把印度变成了自己的殖民地,葡萄牙人占据澳门超过两百年,铁甲舰队吃水足,块头大,转向快,船上能装超过一百门大炮。领先红旗帮“鸭灵号”足足一个时代。 各家海盗都有自己的看家本事,巫蛊术,太平文疏,火鼎公婆什么的,李阎不太明白,也没想轻易尝试。 唯独官府。看似幅员辽阔,物宝天华,却臃肿可欺,所谓水师,其实都是渔船。十几米的老船都没有几条,在南洋的话语权,反倒没那么大。 饶是如此,红旗帮想反攻虎门海口,这也要是让人惊掉下巴的举动。还是那句话,自古唯有官剿匪,谁人见过匪剿官呢? “行吧,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干。“ 李阎见查小刀答应,这才进一步问道:“裴云虎当初用类似易容的能力阴过我一次,现在魁之天权在你手上,你有没有掌握这个能力?如果有,能帮上大忙。” 查小刀摇头,冲李阎说:“你说的,应该是这个。” 他把信息栏展示给李阎看。 【天官赐福·人面桃花】 使用需求:吞“人”“面”“桃”“花”四字。觉醒度10%(所吞汉字任意组合。可解锁不同赐福。) 类别:传承技能 品质:稀有 效果1:杀死对象,可制造和对象外表完全一致的假身,无任何战斗力。 效果2:杀死对象,可使自身伪装成对象,只具备外形,不能复制任何原对象能力。 控制假身时,自身无法行动,自由行动时,无法操控假身。 就是这个! “怎么吞字?” 李阎问。 “200点阎浮点数,吞一个未知汉字,1000点阎浮点数,吞一个指定汉字,除此之外,阎浮事件当中,某些珍本书录,也可以吞字。我现在,只吞了百,人,桃,三个字,解锁不了这个技能。” “差两千点,我借你,但是打虎门捞的好处,我先挑。而且这次是我用的吕祖手记才有借力,六四分,你觉得公道么?” “一言为定。” “既然如此,那就干了。” 李阎指头往下一戳:“今晚出发,打下虎门海口,宰了卓虎兴。” …… 火把通明,几十艘鸭灵号挂起红色帆布,甲板上的摩肩擦踵,火炮和炮弹一箱箱的搬上船,帆绳随着号子淅淅索索地拉高。压舱的石头被丢进海里,煮饺子一样,溅起道道水花。 压舱物落海,挤在海面上的大小帆船整个拔高了一尺多。 “上船!” 甲板上的红头巾一扬手。黑压压的人头涌上船只,杀气腾腾。 薛霸骑在鸭灵船头,满脸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 藤屋,窗边烛火昏暗。李阎,十夫人,郑秀都在里面。 李阎换上劲装,十夫人掌灯,秀儿站在一边,一会看看自己的娘,一会看看李阎。乖巧地没有插话。 “我打虎门,有自己的打算。” 潮声鼎沸,李阎一边系上扣带一边说。 “一百多高里鬼,这是你的娘家人,算是红旗帮里,少数跟我没有交集的势力。秀儿又还小,你走了,我未必用得动。这次摘了那虎门提督的脑袋,一是给你出气,二来,也拿一拿潮义他们,以后好做事。” “来日方长,过几年也就用顺手了,你急什么?何况,打虎门,你带的人手少了点。” 火光明灭不定,比起白天,十夫人脸色更加憔悴了。 “足够,人多了反而拉不开阵脚。秀儿,天保哥跟你娘有话要说,你去里屋玩好么?” 小秀儿点点头,一抹头踩着小绣鞋去了里屋。 李阎站定,忽然抬头: “十娘。” 十夫人露出贝齿。虚弱地笑着。 “你还真没这么叫过我。怎么了?” “如果郑……如果他是天阉,那你怀上秀儿的时候,是怎么骗过去的?” 十夫人疑惑地看了李阎一眼,才说道: “我是楚服(厌胜术祖师)传人,帮中老少敬我如神,我对一拐说,这个孩子是妈祖的恩赐。” “他能信?”李阎问。 “为什么不信?这种事有古迹可循。上古有女修氏,玄鸟落卵而吞之,生商祖。有华胥氏,履巨人迹,遂孕伏羲。” 顿了顿,她接着说:“我用厌胜术,硬生生拖了二十六个月才生下秀儿,坐实了妈祖显灵,帮里上下都以为神迹。一拐也一直很宠秀儿。” 她一皱眉头:“这事你怎么会忘?” 李阎心里一点不慌,脑筋一转,低头语气沙哑:“我是在想……秀儿降生,是妈祖显灵这件事,或许可以运作,以后让她继承龙头的位置,也顺理成章。” “何必这么麻烦,你坐龙头,帮里不会有人反对。” “她毕竟是我们的女儿。” 十夫人一阵失神,良久才别过眼神,没去看李阎。 “我出发了!” “保仔。” 李阎回头。十夫人的脸上还带着些许光泽,失血过多的苍白更显的柔弱起来。 “我最多再撑三天,无论成否,三天后回来,我一死,我怕郭婆那帮人不安分。” 郭婆,黑旗帮帮主。 “知道了。” 李阎说罢,转身离去。 十夫人的脑袋枕着床围子,腮边有发梢垂落。 她嘴角一扯: “嘴里说的轻松,可我心里头,还是觉得这辈子,没有活够……” 她眺望码头。 鸭灵,帆起。 第八章 匪焰滔天! 虎门镇,喇叭湾, 海风呼啸!黑云压顶! 天公作恶,入海口不远的兴化楼,掌柜连同跑堂却忙了一个四脚朝天。把破破烂烂的小酒楼从里到外翻了一个新。 赶走了门口几个扯闲天,撕脚皮的挑夫;敲敲打打,补上瘸腿的八仙桌子;抖落牌匾的积灰,菜刀刮干净菜码上厚厚一层油腻。后厨花空心思,烧了几道精致小菜。这边角旮旯的破烂酒楼,倒也似模似样。 掌柜之所以这么兴师动众。是因为今天兴化楼里,一位大人物要宴客。 酒楼二层,两列包衣奴才一字儿排开,桌上摆满鲜美菜肴,椅子却只有三张。 主座上,是虎门水师提督,格良吐巴图鲁,卓虎兴。他看上去三十多岁,黑脸膛,方口阔目,穿一身深蓝色的武服,不怒自威。 “让张先生笑话了,你来的不凑巧啊!某昨天刚刚剿匪归来,你看看,甲胄才脱了去,这顿接风宴,只能将就了。等回头我到广州述职,我请张先生去龙泉楼,广州顶好的酒楼,咱们好好地吃一顿,那里的陈昂星陈大厨,可是我的好朋友。” 客座上,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发辫一丝不苟,高鼻梁,眼窝深陷,远远望去,有一股打进人心里的坚毅神采。 “卓大人太客气了,当初剿灭西江白瞎子,让无数海寇闻风丧胆的两广虎将,小子一介白身,哪里担得起卓大人一个请字呢?” 青年客套的时候,身旁一个黑帽黑服,发辫花白的老头子,正埋头吃喝。那可真是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风卷残云秋风扫落叶一般,对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丝毫不感兴趣。 偌大酒桌,也只有这三人而已。 这青年名叫张洞,是白身不假,却来历可不简单。 张洞的父亲是乐正书院主持,而他自己,则是新上任的两广总督,林元抚最亲厚的幕僚。 提起这位林元抚可了不得,他别号立叟,是原文华阁大学士,太子太保,前后做过山西和直隶的总督,真正的位极人臣。 半月前,林元抚奉圣命,赐王命旗牌尚方宝剑。任两广总督,节制两广一切军务民生,一时间炙手可热。 这次皇帝派了京师远近闻名的“立叟”来,目的有两个。 一来,肃整糜烂军政,查没渎职贪污。二来,清剿南洋巨寇,维护南洋商道。 换言之,林元抚这次来,既灭贪官,也灭海盗。 卓虎兴也是堂堂从一品的武官,可一介边将,比起林元抚这样正一品的京官,差了不知道多少。 而眼前这个青年能得到林元抚这样一位人物的青眼,自然也让卓虎兴不敢轻视。 虎门号称西江第一道入海口,是拱卫广东的第一道门户,有重兵把守。更布置镇远。抚远。威远三大炮台,虽然十年没有发过一炮,可规模浩大。不容小觑。 林元抚入粤之后,突染恶疾。于是派张洞先行一步,来到虎门。目的就是代林元抚巡视军备。将这里的守备情况整理成文,等林元抚莅临,再转呈于他。 “张先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才名我也是听说过的,哈哈~”卓虎兴随口扯道,接着眼珠一转:“这个,话说回来,林大人既然害了风土病,要耽搁几日才能来。却不知道此刻人到了哪儿?” 张洞把酒杯一放,嘴角一勾。 “林师奉圣命而来,自然是不会耽误太久,说不准咱们吃完这顿饭,卓大人就瞧见了林师也说不定。” 张洞脸色暧昧,那穷酸黑帽老人眼睛朝他这边淡漠一瞥,唇角还带着汤渍。 张洞注意到老人的目光,干咳两声,转移话题。他一指栏杆外面,说道: “三江汇聚,八口入海,虎门号称西江第一海口,果然气势非凡。卓大人统兵有方,虎门海口。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啊、“ 不远处,海岸上搭着炮台,翻倒的枪尖焰旗猎猎舞动,层层浪花涤荡青色石砖,涨潮的西江水泛起白沫子涌上闸墙。扎堆的三角帆船靠岸,胸前纹兵字的笠帽官兵把守,端的是森严无比。 卓虎兴眼见那黑帽老人把满桌子菜吞了一多半,本来有些不快,心里埋怨张洞这位老仆好生没有礼数,可张洞的话搔中了卓兴的痒处。 他先是咳嗽一声。 “职责所在而已,不敢居功。” 张洞递了一句:“卓大人武功昭著,却不知,能不能对付那南洋群寇呢?” 卓虎兴满脸正色:“南洋海域宽广,民风彪悍,的确是不好对付,不过嘛,做奴才得,为圣上守卫国门,就算再难再险,也不敢出一点差错。“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 “张先生,你可别埋怨我跟你诉苦,这京城里啊,总有人说,我们两广的武将贪渎,军备败坏。以至于海上群盗乱起,更有妖邪横生,兴风作浪。这不是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嘛?” “诺大的南洋,还能不出几个毛贼?远航风险大,出了海难,就是妖怪作祟了?” 张洞抿了一口酒,慵懒地说:“我可是听说,安南沿岸,有一位妖贼章何,百姓传说,他是海中鲲兽转生,有翻江蹈海之能?” “哎呦,这愚民之言,张先生怎么当真,不过以讹传讹,没那回事。” “我又听说,海上有一位十夫人,绰号”厌姑“,一身蛊术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这也是假的?” “神棍而已,雕虫小技。” “这样啊,我还听说,有一个叫天保仔的,手下海盗过境,势如沸鼎,足有几万人之众,大船百只,火炮数百门。这也是假的?” “天保仔?” 卓虎兴一拍桌子,嗓门高了一个八度。 “张先生不知道,这天保仔,正是那厌姑的姘头,一个吃拖鞋饭的小白脸罢了,什么数万人,数百门炮,好家伙,我广东水师才多少人?嘿!” 卓虎兴胸脯拍得咚咚响。 “海盗真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门炮,怎么不来轰我虎门啊!” 空荡酒楼声音回荡。 “来轰我虎门啊~” “我虎门啊~” “门啊~” 炮声长鸣! 粘稠的夜色下,惊恐的长嘶划破天际,橘红火光映得酒楼上每一个人的侧脸都红扑扑的。 海平面上,鸭灵号露出一点红尖,鼓胀的大帆吃满风力,六只二十多米长的红色帆船摆成一只箭头的模样,在海上疾驰。 大炮激射不止,连绵的镇远,抚远,威远炮台,没打几炮,就被红滚滚的炮火整个淹没。 鸭灵船队最前端,薛霸光脚丫踩在船头,大风呼啸,男孩嘴角裂开,火光中黑色牙洞分外可怖。 整个虎门海口,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第九章 摧枯拉朽 【你触发了额外阎浮事件:攻占虎门!】 【内容:在两个时辰之内拿下虎门海口】 判定标准:杀死虎门水师提督卓虎兴。 击溃虎门驻守水师。 在虎门镇逗留一个时辰。 完成本次阎浮事件,将大额度提升你的购买额度权限,并额外附带一次阎浮事件完成的特殊奖励抽取。 备注:这对拥有一支舰队的“天宝仔”来说,并不困难不是么? 这一夜的场景,虎门水师的官兵们终生难忘。 红帆高挂,黑压压的炮弹飞过头顶。四条迎面冲锋的平底闸船火力凶猛。两艘足足比官船大了五六号的宝英号广船史前巨兽一样,伴随着盖顶的黑云,席卷而来! 插着官旗的渔船在海面上凌乱地摆开,几乎在两方碰面的一瞬间,这些渔船就被红旗帮凶猛的火力轰没。 闸墙上的把守官兵还没反应过来,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填满了他的眼际。几个呼吸的时间,海口上已经到处是官府帆船的残骸。 “这~” 闸墙上的把守瞠目结舌,海面上的火焰和黑烟下钻出了一艘小船,满身狼狈,捂着胳膊的官兵朝着墙上大喊出声。 “快开闸门!” 墙上那人定睛一看,虽然那人脸上全是黑灰和血迹,但是依稀可以辨认,是军中一位姓张的把总没错。 眼看红旗帮的闸船还远,墙上的把守官一声令下。 “开闸!” 千斤水闸滴落下几十条银色水流,虎门海口彻底打开。 “张把总,快些。” 上面的人催促道。 细舟穿过门洞,捂着胳膊。满脸痛苦的张把总没入阴影中。 鲁点·棉花桃。 蓬松的絮团从张把总的指尖飞舞进闸门的缝隙。 水闸闸门隆隆的声音一卡,先是叽咕了一会儿,然后彻底卡死,动弹不得。 墙上的把守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狂变。 …… 卓虎兴的脑子乱糟糟的,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脸面了,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就是要掉脑袋的。单单是这一幕叫林总督的人看到,自己的仕途,也就算走到头了。 红旗帮真敢?! 南洋海盗,大多作的是劫掠过往商船的勾当,尤其是官船和红毛鬼的商船。或者侵扰沿岸百姓,强征例钱。还有走私,绑票,不一而足。 可没有哪家海盗,会丧心病狂到攻打官府驻守的海港,这不是抢劫或者走私,这他娘地是造反! 对面的张洞眼光逐渐转冷。 “传闻红旗帮的人,皆是头包红巾,船上挂一条大红血帆,卓大人,我瞧得要是不错,这便是了吧?” 卓虎兴心中苦涩,他一声告罪,蹬蹬蹬冲下酒楼。 酒楼冷清下来,街上家家户户关紧门窗,只听得见军号的声音。 张洞往楼下一瞅,别着腰刀的官府兵汉赴过长街,满脸肃杀。 兴化楼上,只剩下了两个人,接连的炮声让杯中酒水震颤不止。 两块蟹钳当啷当啷落进酒盅。 寒酸老人拿出手帕擦拭双手,又抹了抹嘴。再去看海岸上连天的炮火,暗淡的眸子透不出一点光彩, 海岸那边的喊杀声音传来,隐约能听见“给十夫人报仇!”“破虎门!杀提督!”这样的话。 良久,老人才徐徐开口: “纠集多人,肆行劫掠,甚至戕官攻城,与官兵公然抗拒,实为大逆不法已极,乃十不赦。” “按律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本族无服亲属,未析居籍之同异,男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其男十五以下,及正犯之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不知情者,流三千里,知情者,绘付功臣之家为奴。” “该管上司罚俸一年,督抚罚俸六月。例应降二级调用。” 老人边说,边剥虾壳,风轻云淡。 张洞往楼下一瞅,别着腰刀的官府兵汉赴过长街,卓虎兴带头,满脸肃杀。 他啧啧两声:“匪焰滔天,匪焰滔天啊。” 远处的炮声和火光不歇,海风里的飘来淡淡的血腥味。 四条二十米的老闸船,两条八十米的广船,一百二十门火炮。在李阎拉出了一半多的家底,又夜间突袭,一轮齐射叫对方损失惨重以后,官府水师,基本上失去了和红旗帮在水面上一较长短的能力。 查小刀诈开了闸门,鸭灵号领着舰队穿行而过,距离第一声炮响才过去了两柱香左右的功夫,红旗帮的人船已经靠上了沙角滩。 甲板上有阵阵香气袭来,诺大铁锅早就空了,只剩下一点富根儿,嫩黄色的鹌鹑蛋和深红色的炖肉夹杂在一起,色泽诱人。 红旗帮水手提着长刀鸟铳下了船,涌向虎门海岸,与守备杀成一团。 官府的绿营兵守备有大刀长枪,鸟铳火桶,藤牌弓箭,而红旗帮的手里的家伙居然一点也不逊色。还是崭新的! 官府水师孱弱,那指的是船只小,火炮射程短。兵勇在战斗力上,应该是强过这些渔民出身的海盗的,何况李阎这次出来,也才带了三百多的好手,算上炮手,舵手这些,也才四百出头,只有虎门守军的三分之二,可情势却是,红旗帮的人在压着官府打! 大块元宝肉:食用后专精最高项加成15%。 15%是什么概念?当初李阎和张明远打擂,李阎几乎以压倒性的优势获胜,即使这样,彼此之间的古武术专精的差距也不过14%而已。 当然,直接提升的专精,和李阎这样实打实的专精不太一样。 李阎依靠的是老辣的经验,而元宝肉,则是让食用者陷入一种妙手偶得的状态,超水平发挥。 沙角滩上,匆匆而来的卓虎兴抽刀剁翻了一个包红头巾的海盗,血洒了一身。 他双目泛红,一只厚背钢刀上下翻飞。恨不得把这群断他前程的海盗杀个干净,蓦地,他耳边一凉,想也不想偻身扣刀,嗤地一声砍了过去。 “噗~” 卓虎兴分明感觉自己砍了一个正着,手感却又硬又涩。不是砍进血肉的感觉。 血点乱洒,薛霸后纵再后纵,眼里杂着兴奋和恐惧。 第十章 好大鱼 卓虎兴切齿大骂:“小兔崽子。”说着他跨步上前,薛霸踏步迎上,两杆刀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崩声。 这不及卓虎兴胸口的男孩力大无穷,出刀猛如风雷,两把长刀三撞两撞,震得卓虎兴手腕生疼。 薛霸见状,长刀借势向上一撩,不料那厚背砍刀突兀伸出一截银亮刀芒,一下就把薛霸手里的刀砍成了漫天碎片! 男孩眼中满是嗜血的异彩,他伸手抓住空中的断裂刀片,不顾对手砍刀劈到脖子,刀刃往卓虎兴眼里扎了进去。 不料一把汉剑疾电般插了进来,先是鞋底踹出去薛霸,剑刃打在刀背上,轻巧地一削一绞,两个回合就逼出卓虎兴一身冷汗。 薛霸一个跟头站了起来,晃了晃脑袋,舔了舔手指节上,血流不止的伤口,兴奋地看着对峙中的两人。 李阎挡住薛霸,看向卓虎兴手中钢刀的眼神惊喜。 “刀气?” …… 鏖战将歇。 距离卓虎兴求锤,咳咳。距离卓虎兴求仁得仁的第一声炮响,已经过去了多半个时辰。 黑云都散了去,但是炮台那边袅袅的余烟飘得老高。也不知道胜负如何。想必卓虎兴赶跑了海盗了罢。 酒楼里,张洞和老人坐在一起,楼下跑堂的胆子大,远远去看了一眼,回来之后对掌柜添油加醋,说官府顶不住了。海盗可能要进镇。 普通老百姓,并不把海盗当成洪水猛兽,尤其是红旗帮。 五旗联盟在沿海一带声望颇高,根深蒂固,和民间十分关系密切。 不夸张地说,两广沿岸,十个人里倒有七八个人的家里祖上,或者现在,和五旗联盟关系密切。 联盟五个旗帮,或多或少,都有不允许骚扰老百姓的规矩,其中红旗帮最严。 这倒不是说红旗帮多大义凌然,只是当初出过几档子事,几个喝醉酒的红旗帮水手精虫上脑,强暴了一家渔夫的女儿,后来才知道。这是帮里另一个堂口头目的亲妹妹,两帮人动了刀子,死了十几个人。 这种事不是个例。 后来十夫人才出了严令,只准劫掠官船和西洋船只,不允许劫掠骚扰沿海百姓,杀人者死,也不准***女,否则割去耳舌。 所以听说海盗可能打进来,酒楼里的人也不紧张。那跑堂口若悬河,一会说红旗帮的船有多大,火炮又多凶猛,一会又说官军溃败,红旗帮摧枯拉朽。 一开始张洞还仔细听着。后来,那跑堂的说得太过离谱,张洞也就一笑置之,连前面的话也不信了。 他说红旗帮从天庭请来了火德星神,全身冒火,一跺脚就大团大团的火焰。 什么船上下来一个红眼睛的黑甲猛鬼,刀枪不入,屁股下头的雪麒麟叫得震天响,把人的魂儿都吓没了。比茶馆的评书先生说得还邪乎。 “林师,此地不宜久留。” 张洞压低声音。 “怎么,你怕那红旗海盗,攻进虎门海口,杀了我么?”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万一红旗帮真进了镇子……” “他又不认得我,我一个酸臭老头,他杀我作甚?倒是你啊,我的张大先生,你可是两广总督的幕僚嘞。” “林师,这个时候,您就别开玩笑了。” “我可没开玩笑。” 老人眼里有精芒吞吐:“我倒想看看,咱大清国的海防,是不是真漏成了一个筛子。” 老人见张洞满脸纠结。呵呵一笑:“海盗扣虎口,进广东,形同谋反,这是捅破天的大事,几年来,南洋海盗的声名渐隆,也是在海上,没听说过那家海盗打进了城里。我是灾星不成?一到广东,海盗就破了虎门?” 张洞还想再劝,老人打断了他的话。 “话说回来,府之(张洞表字),朝廷叫我剿匪,依你今天看,这匪我应当怎么剿?” 张洞看老人问话,先是定了定神,这才回答:“一来,肃清水师腐败,严查空饷,二来,举办团练,招募青壮组建水师,三来,抽调浙闽两地工匠,在两广设立船厂,火器局。壮我官军。” 张洞看老人不动声色,又补充道:“四来,驱狼吞虎,联夷剿匪,” 老人捏起螃蟹爪子,咂摸咂摸滋味。 “你说得都对,也都要做,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剿匪,单是这几点事倍功半。再动动脑子,古往今来,官家是怎么剿匪的。” 张洞苦思冥想了半天,眼睛忽然一亮,说道: “明面上,大张旗鼓,连夷剿匪,暗里许以高官厚禄,分化群盗,以匪治匪。” “招安,是个好办法,可你只说对了一半。” 老人把螃蟹腿吐干净,又说道:“海寇层出不穷,水师又孱弱,朝廷都招安过来,那官府不就成了海盗窝子?” “林师的意思是?” “拉一批,打一批,战死一批,压一批。” 老人说一句,就扯下一根螃蟹腿。 “任你是再桀骜的大寇,入了官场,也是伏眉做小的鹌鹑,缴了船,散了手下,也就是没牙的老虎,吃了朝廷多少好处,都要吐出来。” 老人语气幽幽: “最后逼他一个反,找个由头杀了便是,祸不及子孙儿女,也是官府法外开恩了。” “我浪!官府原来就这点能耐,以前要是知道,早就杀进广州府去!掌柜的,有石灰没有!给我使使。” 楼下吵闹成一片,薛霸一马当先迈过兴化楼的门槛。他手里上下甩着一颗斗大的人头,嘴里嚷嚷个不停。 张洞脸色大变,再看楼下长街,包红色头巾的精壮汉子从那头涌了过来,浑身带血。队伍也不乱,好像是有目的似的,分成几波,朝别处去了。 老人也住了嘴,他皱紧眉头去看街上的群魔乱舞,语气古怪。 “竟至于斯,竟至于斯。” 红旗帮,真的进城了。 店里早就没有客人,掌柜哭丧着脸走了过来,任谁瞧见个半大孩子甩人头玩,心里也不会太过轻松。 “小英雄,您要石头干啥?” 他话音刚落,一场狰狞的血脸直冲他的鼻梁子,吓得他妈呀一声坐在地上。 人头滚落,不是卓虎兴是谁。 薛霸拿手一指:“给腌上,谢了啊。” 第十一章 卖砚台的小老儿 虎门驻军不过几百人,两边加在一起也不过一千,海战又完全碾压,唯一比红旗水手强横的步战,偏偏碰到李阎,黑骑鬼,查小刀这样的怪胎,一触即溃也是正常。 李阎再怎么说,也是在上万人的战场上厮杀过来的,指挥起来得心应手。不过半个多时辰,官军死伤大半,溃散逃窜,红旗帮才折损十几个人口,可谓大获全胜,红旗帮也报了在大屿山被官军偷袭的仇。 李阎也不打算赶尽杀绝,卓虎兴的人头他已经笑纳。 本来那卓虎兴一手刀芒,极大地勾起了李阎的兴趣,这次事件结束,想必这门本事也会出现在自己的购买权限里,不过两人缠斗了几回合,李阎就发现那刀芒最长不过三寸,远远达不到当初妙音鸟男人刀气四射的效果,让他有些败兴。 巫蛊术,刀气,至少就目前表现出的强度,这颗果实的难度并不算太高,不过,李阎有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前几次的阎浮事件,各种意外频发,难度一再提升的缘故。实际上,这样的强度,才是阎浮的常态。 但是,也别觉得阎浮事件一定非常轻松就是了。 这次一鼓作气打进虎门,对红旗帮的战斗力,李阎也有了更直接的认识。简单地来说,高里鬼是一把尖刀,大部分水手虽然实力一般,但也都是海上的一把好手。 红旗帮的舰船火炮水平,整体来说超过官府水师,不过听说官军的造船厂,可以生产一种福船,有超过两百米的长度,只是李阎没见到就是。 只是有一件事,此地不能久留。 虎门只是西江八个入海口之一,上次官府突袭大屿山,也是几只水师舰队联合出动,不过卓虎兴的官最大,便让他当了指挥官,这次李阎胆大包天,打了官府一个措手不及,不代表李阎就把虎门海口占下来了,至少在岸上,红旗这些渔民出身的水手,还真不是绿营,勇营官兵的对手。 如果被围剿,情势岌岌可危。 所以李阎分了几队人马,在镇上大肆劫掠,老百姓没有油水可捞,不代表别的地方都一贫如洗。 官邸,寺庙,书院,营盘,李阎可就不跟你讲道理了。 能拿多少拿多少,一个时辰之后转回大屿山,查小刀自告奋勇,李阎也乐得轻松。 他自己带着亲近弟兄走进兴化楼,甩了甩身上的粘腻的血迹,朝跑堂招呼了一句“热水”,甩了几枚铜钱在桌上。 薛霸性格恶劣,才有了前头那一幕。 “林师~,我们怎么办?” 张洞的语气急切。 “低头,别说话。你不理会他,他也不会理会你。” 老人碰了碰张洞的脚面,淡淡地说。 他端过一碗汤来小口地抿,神色平静。 张洞不安的舔了舔嘴唇。 若是平时,有两队家将近卫在,便是护着林师杀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可偏偏这次,虎门镇上,真就只有林师和自己两个人,本来有卓虎兴数百人的拱卫,是决计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自己身处险地也就罢了,可如果林师有个什么意外,自己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想到微服私巡这主意,还是自己提了这么一嘴,张洞真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 民间有种种关于海盗残暴的传说,什么生啖人骨,活扒人皮,桅杆挂尸,此刻都一一萦绕在张洞的心头。 楼下那小海盗举手投足之间,那种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疏冷感觉,算是让张洞这个秀才开了眼界,万一被红旗帮的海盗发现,自己二人怕是凶多吉少。 “天保哥,你饿不?” 这是那个小海盗在说话。 “小霸,刚厮杀了一通,你也有胃口?” 说话的是一个温润沉静的男声。 “有,饿。” 薛霸答应着。 “哈哈哈~” 两人谈笑的功夫,张洞心中一转:“天保哥?天保仔?!” 他扒头去看,只瞅了半眼,连天保仔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就被身旁的老人一把拉了回来。 “嗯?” 李阎冷不丁一抬头,他袍角淌血,敞着胸口,寸头下双眼冷冽,两手杵着环龙剑。此刻懒豹似的,盯住了楼上。 老人气得家乡话都飙了出来:“倷该只小戆头,杀倷个千千刀啊!”(你个小王八蛋,这次被你害死了。) “水来了!水来了!” 跑堂的递上来一盆温水, 李阎盯了一会儿楼上,忽然呵了一声。 他脱去褂子泡在水里,上半身只穿短衣,手腕一翻,一米三的长剑消失不见,既然这个世界有巫蛊之术,李阎也无所谓显露一些奇异的手段。 “掌柜,我们饿了,给我们上桌子菜。我们吃完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官府问你们,你们照实说就可以。” 说着,李阎招呼薛霸他们上楼。 “好,好,壮士想吃点啥?” 跑堂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这桌子吃什么。”李阎在张洞身边一停。扯了旁边一张凳子坐下。 “我们就吃什么?” 张洞鼻尖冒汗,身边的黑帽老人拿着半个馒头,埋头不语。 气氛尴尬…… 李阎眼神当中,一阵黑色涟漪泛开,久久才平息。 一大波人围在一子边上,气氛尴尬。 李阎率先开口: “老丈怎么称呼?” 那老头身子一抖,鹌鹑似的缩在一起,两只手插进袖子,一脸寒乞。 “小,小老儿姓张,外地来做生意的。” “我听你口音,江苏人?” “正是正是。” 他佝偻着身子赔笑。 李阎点点头:“老丈做什么生意?” “文房四宝什么的,小生意,今年藓州的砚台大热,广东这边大把人要。” “砚台生意,有意思,您老说个行情我听听?” 李阎皮笑肉不笑。 “端砚行情好,石品出众的,蕉叶白,翡翠天青,金火捺这类。几百两银子也卖得掉,歙砚坚润,可广东人不识,行情就差,那也要八十几两。” 老头信手拈来。 李阎摸了摸短寸,颇有几分大匪风采。 “老丈,我这颗人头才五百吊,也就一块砚台钱,你们这生意好做,我想请你到我们大屿山去做客,给我们也讲讲,卖砚台怎么发财,你看如何?” 第十二章 远遁 “……” 老头一时语塞。 李阎脸上还带着笑,眼底有别样的神采。 这黑帽老头上半身缩成一团,两手揣在袖子里,结结巴巴地摇脑袋:“壮,壮,壮,壮。壮士别开玩笑了。” 他哭丧着脸:“小老儿今年我六十多岁,哪里受得住海上颠簸哟,你发发善心,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家里头孤儿寡母,可就没法活了~” 李阎依旧没说话,只是盯着老人。 杀气腾腾的凶汉们把一老一少围在中间。一个个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张洞刚一张嘴:“壮~” “我没问你。” 李阎直接打断了他。 脚步声音由远及近。 跑堂的上楼,端上两碟凉菜。正挡在李阎和张洞之间, 张洞被李阎斥了一句,受了惊一样身子发抖,却趁着跑堂遮掩,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暗自握在手里,用宽大的袖子遮挡。身子绷得笔挺。 “老丈,莫让我多费唇舌。” 李阎语气坚定。 沉吟不语的黑帽老头一点点抬起头来,接上李阎的目光。 好半天,他才慢慢拔出了袖子,摘下头上的黑色瓜皮小帽,露出耳鬓边上几根花白的头发,满身沧桑,脸上那股子诚惶诚恐的劲头也看不见了。 “壮士,你非要带我走,没问题,我这老东西走南闯北,也见过些市面,你是两广数得着的豪杰,我相信你讲规矩,不怕你绑,可总得让我这小徒弟,回去给家里人报个信。到时候也好来人拿赎金,您讲呢?” “老丈要是没了踪影,自然有人能算到我的头上,不用费心让别人去报信。” “要命哟!这这这,这普天之下~”老头唉声叹气:“还真有不要钱,只要命的大匪不成?” 李阎抓了几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也不知道朝廷的一品大员有多少家底?上赶着给海盗送赎金。” 此话一出,饶是以黑帽老者心智之坚定,也有坠入深渊的针刺感。 再一瞧李阎的玩味神色,老头一口气全泄了出来。 张洞脚面一蹬地,肩膀却硬生生让老头按住,起不来身。 黑帽老头折好袖口和衣领,大拇指抹了抹眼角,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刚才说再上一桌,可巧我也没吃饱,我吃完这顿,再跟你走,可使得?” “使得。” 李阎言简意赅。 他自己也没想到,破下虎门海口,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李阎是不认得这老头子的身份的,林元抚是哪一个,他也不清楚。可试探性的【惊鸿一瞥】泄了黑帽老头的底。 威胁度是淡白色,后面一连串的称号简直要晃花李阎的眼睛。 乾隆五十五年进士,太子太保,文华阁大学士,王命钦差,两广总督。 林元抚! 在明白黑帽老头身份之后,李阎有一闪念的杀心。 杀掉林元抚,会带给自己带来高额的的评价额度,这也许不是最优解,但是无疑是最省力,也最稳妥的办法。 至于官府的反弹和报复,李阎还真没当回事。阎浮行走本来就天不怕,地不怕,何况林元抚一死,官府也要骚乱一阵,然后重新组织兵将,任命官员,这一来二去,李阎拍拍屁股也就走了。 夜长梦多,能杀就杀了,李阎不会小看这些从天下黎民当中脱颖而出的“官”,但是一刀下去,你有经天纬地的韬略也是白扯。 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的,是阎浮的提示。 【你触发了特殊阎浮事件:滔天巨匪!】 【内容:将林元抚绑回大屿山,并以此为要挟,向朝廷讨要赎金】 判定标准:评价高低视最终所得赎金多少而定。 完成本次阎浮事件,将大额度提升你的购买额度权限,并额外附带一次阎浮事件完成的特殊奖励抽取。 备注:没有哪一个海盗能绑了一朝的封疆大吏,向朝廷讨要赎金的,此时此刻,扬名立万,大好的机会就摆在你的眼前,难道你就想着一刀宰了他这么虎? …… 高高的闸墙上头,抱着红头巾的水手远远瞧见烟尘,旗帜兵器盔甲车轮在尘土间若隐若现,知道是援军到了,吃劲儿地招呼弟兄: “快装船!快装船!” 林元抚和张洞站在甲板上,脸色复杂。身边站着直打哈欠的薛霸。 红旗水手把从各处搜刮来的物资分门别类,一箱一箱搬上闸船,他们穿着短衣短裤,显然藏不下什么,手脚也利索,没有一点留恋,林元抚想象中胡乱抢掠,争抢,迫不及待把抢到的东西占为己有的景象并没有发生,这让对红旗帮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天保哥,装好了!” 肌肉鲜明的水手一声虎吼,招呼着李阎。 “开船!” 甲板上的李阎招呼。 鸭灵号一马当先,红色箭头驶向远洋。七八艘小上两号的帆船一左一右拦截过来,打着官府的龙旗。船上的蓝衫兵勇端着火枪,朝红旗帮的大船射击。 “轰!” 红色广船吃水极深,也不禁朝一边歪了去,快二十门锁着铜箍的大炮吐出火焰,一轮炮弹把气势汹汹的官船吓蒙了。连追都忘了追。 哈哈大笑的舵手朝官府吹起口哨,放肆地嬉骂出声,广船上一阵鬼哭狼嚎。 鸭灵号的桅杆上,挂着虎门提督卓虎兴的腌制的人头,此刻被海风吹得咚咚乱撞。不一会儿,那红帆逐渐远了。 嘉庆十四年二月,南洋巨寇天保仔犯进虎门,杀死虎门水师提督卓虎兴,大肆劫掠,盘旋少顷而退。震动两广…… 【你完成了阎浮事件:攻占虎门】 评价:85%(这只是一次奇袭,你并未在实际上占据虎门) 红旗帮劫掠物资如下: 六百零四吊钱(已下发参战水手) 粮食五百余斤,棉衣三百余件,盐二百麻袋整,铁料两千余斤,十二米龙骨四条,完好兵器(刀,枪)一百五十余件,鸟铳二十条,火药四桶。 漆器八件,瓷器十四件,书籍二十二本。 总价值:五千四百两白银 你需要把这些东西折现,并购买相应的祭品,才可以献祭湘君。 穿着宽松裤头,光着上半身的查小刀走过来,他的脸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疤,这是在他骗开水闸大门的时候,因为深陷重围,不小心被破了相。 “如何。” “在当地的私塾找到一本兵术孤本,读过之后,魁吞了一个“无”字,一个“战”字,剩下对阎浮行走有用处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按规矩来,你先挑。” 这次奇袭虎门看似摧枯拉朽,那是因为水闸被断,官府挡不住红旗帮的大船,那时节查小刀周围没有接应,被官兵堵在甬道里头,险象环生,李阎让查小刀带队搜刮,一则表示信任,二则存了补偿的意思,就是查小刀藏私什么,李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第十三章 天母过海 首先是一匣子金玉首饰 【珠宝玉帛】 贵重物,可兑换两百点阎浮点数,也可以价值充当一千两白银的湘君祭品。 【守夜双刀】品质:稀有 锋锐度:60 特性:【入肉】(必定破防) 这是一双不到两尺的短刀,刃薄,刀身爬着一条黑背鸱吻,煞是好看。 【莲娃杆网】 特殊物品 不可带出本次事件 可进行高质量的海上捞捕,有一定几率获取珍贵的海上食材。 【冻尾雕图】 阎浮残余物 不可带出本次事件 闽南十二异兽的图样之一,集齐十二张图样,可开启一次难度极高的大型阎浮事件。 图上是个鸟头人身,红色灯笼裤的怪物,简笔画,风格滑稽。 李阎扫了几眼,不假思索:“后两样就别分了,捞上来什么咱俩一人一半,阎浮事件一起做。我拿首饰,刀给你。” “这么便宜我?” 查小刀笑着问。 李阎回答说:“你佛跳墙的食材要是够了,做好之后分我一份就行。” 他现在姑获鸟觉醒度是56%,下次事件够了二十刻龙虎气,一道九凤神符,加一碗佛跳墙,自己距离第二次峰值突破就不远了。 “没问题。” 查小刀答应得非常爽快。 “我说,百战人面无桃花,你还能凑出个什么词来?” 李阎有点好奇地问,他还真有些羡慕查小刀的传承,无论是饕餮还是魁,都有极高的创造力和可塑性,李阎隐隐觉得,这些才是传承发展的方向,当然,在直接战斗力上,目前还是自己的姑获鸟更胜一筹。 “在没有确定自己想要的代行的传承以前,传承的发展方向最好朝互补的方向发展,食技还是偏辅助了,我就准备凑个‘千里不留行’之类的,想也知道是杀招。” 查小刀不无期待地说道。 李阎认真想了想:“百战不殆怎么样?” “听着还行。” 鸭灵号上风平浪静,海面广褒,海水黑中透蓝,偶见跳起的白肚肥鱼。 “话说回来,你绑了那老头,还真准备跟官府索要赎金啊?” “阎浮事件里是这么写的,不过,很难。” 想让官府向一伙子野匪低头,可以说难比登天,考虑到五旗联盟的前身是宝岛郑氏,官府更没有妥协的可能。 李阎也不在意,官府会剿匪,这是一定的,剿不赢,他自然回来和自己来谈。 这里距离大屿山,大概要航行一天不到的距离,十夫人命不久矣,可应该来得及。 在李阎心里最硬的那个地方,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十夫人得死。 这个女海盗头子的确是个很吸引人的寡妇,她头脑缜密,心肠狠辣,因为修炼厌胜术,骨子还透着一股冰冷的血腥和邪恶。可面对李阎的时候,偏偏显得幽怨又期待。 何况这女人身段妖娆,气质独特,尤其是带点沙哑的嗓子勾人,时而会让李阎回味起当初和茱蒂相识时,不食肉味的沉湎滋味。 可这并不能掩饰,十夫人对李阎的威胁,超过官府,和海上任何一个大枭。 红旗帮元老几乎死尽。十夫人才是红旗帮真正的龙头,也是当下唯一一个,可能把李阎从红旗帮掌舵人的位置上拉下来的女人。 秀儿还小,倒是不用担心,可十夫人是天保仔的枕边人,和李阎接触久了,难免生出事端。上次问到秀儿的出生问题,李阎其实已经露了破绽,只是圆得好。她也没起疑心。 一旦让十夫人发现,李阎并非是她心中那个干儿子情夫天保仔,那么,十夫人现在对李阎有多温柔,到时候对李阎就有多残忍。 这女人让自己的情夫吞吃她的脊柱骨来获取厌胜术,对自己都这么狠,遑论别人。 她一天不死,李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沦为五旗联盟追杀的丧家之犬。 想到这儿,李阎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么着急攻打虎门,除了立威和摸底,恐怕也有一部分,是不知道这么面对将死的十夫人,索性远远躲开。 查小刀把玩了一会儿守夜双刀,也就收了起来,反倒那道【莲娃杆网】,他琢磨了半天,如获至宝。 这道渔网看上去普普通通,放在李阎那边叫铁枪网,这时候叫大头杆,大概四米长,圆锥形,分成枪杆和网囊两部分,中间是用高粱枝编起来的“虾须”,鱼进了网,被虾须子一隔开,就出不去了。渔民把网杆刺入水中,借船力或者手腕使劲,把鱼拖进渔网,再收回来就大功告成。 对了,这东西用起来费腰。 海里的来回涌动的鱼群用肉眼都看得见,查小刀看上去是打过鱼的,下手也很是熟练。弯腰下网,手上拖着竹竿来回摇曳,大概过了一支烟的功夫,查小刀双手捏紧枪杆,往上使劲一扯。 哗啦啦啦的掀起一道水帘子。可网里却空空如也。 李阎忍不住怪笑出声,他这一笑,旁边三三两两推牌九的水手们也没忍住,一个两个跟着起哄。 这边查小刀满脸诧异:“这虾须子是坏的,拦不住鱼啊!” “你别来这套,不会用就不会用,我还能笑话你?” 李阎捏着从查小刀那里求来的烟卷,毫不客气地拆台。 “我是海河边长起来的,我不会用?你有本事,你来!” “赌什么?” “我身上的烟。” 李阎把烟卷一扔,跳下圆桌两步赶过去抓过杆网。 “瞅好了啊。” 渔网入水,李阎右手拖着杆子,左手大拇指往下一压。 查小刀一开始满脸的不信,看到李阎这架势,才后知后觉。 李阎不会打鱼,可抖大枪是一把好手啊。 燕穿帘! 海面上爆起泼天的水浪,黑色渔网舞成了朵朵枪花,不时有各色鱼蟹从半空中洒落,李阎大臂肌肉虬结,肩膀扛住杆子,口中“着”了一声,倒拖渔网出浪,杆网重重地砸在甲板上。 “不算。不算。你这是捞上来的?你是打昏了挑上来的吧!” 查小刀跳着脚,骂到一半,看清楚李阎捞上来一个什么玩意儿,瞳孔顿时一缩。 七八条蹦跶的大头鱼中间,杆子挑着的,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往那儿看!” 有水手忽然惊咦了一声,手指往西面一指,不用他说,李阎和查小刀也瞧得清清楚楚。 水花溅起涟漪,圆圈逐渐扩散开来。 一尾白色鲤鱼跳出水面,足有二十米高,这白鱼浑身剔透,色泽圆润,玉脂一般。尾巴占了身体的一半,大概人的巴掌大小,火焰般绽放的白色鱼尾上,有流畅的金色纹路,非常神异。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无数白色鲤鱼争先恐后跳出水面,在海面上跳成一道白色的拱桥。 船上轰然作响,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 “天母过海啦!” 第十四章 潜伏的阴影 红旗帮的水手们纷纷挤到了甲板上,指着那道翻涌的白色鱼桥,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个个红光满面。 “什么叫天母过海,你知不知道?” 查小刀问道。 李阎思索了半天,才回答说:“是神迹。大概会持续一天左右,每次出现,就会有鱼龙混杂的大批船只来碰运气,老一辈水手偶尔会有人经历过,是南洋的最负盛名的传说。” “具体呢?” “我也不懂,天保仔的记忆里就只有这么多。”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红色箭头一样的船队。开始穿过这道奇异的白色拱桥。 “放宽心,天保仔的记忆里,这算是好事。” “你瞧瞧杆子上那颗人头。你自己信不信?” 两个不顾天上刺眼的阳光,直勾勾地盯着从自己头颈跳过去的剔透白色鲤鱼。 就在鸭灵号穿过鱼桥的时候,李阎的血液有一瞬间的躁动,他一皱眉,反射似的握紧拳头,一股冰凉的触感从他的小腹流至四肢百骸。 姑获鸟之力。 冰凉的触感和血液的躁动中和,烧得李阎的身子暖洋洋的,看查小刀的神情,两人的遭遇差不多。 这个时候,甲板上传来接连不断的赞叹和欢呼声音。 一个红头巾的水手扯开自己的绷带,他的胸口本来被一名官兵划出一道小拇指宽的伤口,可现在伤口不见了,除了那块皮肉比别的地方要白嫩一些,几乎看不出任何异状。 不止是他,上百名在虎门一战中负伤的海盗,身上的伤势全都不翼而飞,连同这些年拼杀留下的伤疤,常年航海的骨痛,身上的淤斑都完全平复下来。 这些敢和官府拼命,被剁上一刀眉头都不皱的红旗海盗,此刻都扑通扑通跪倒在地,冲着鱼桥的方向跪拜,神色虔诚。有几个甚至老泪横流。 平静的海面下,鸭灵号的桅杆往上,几只苏都鸟扑腾着翅膀,俯视海面中航行的“红色箭头”。 蓦地,“红色箭头”的底下,一团无比巨大的阴影露出海面,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又消失不见了。 这一切通过苏都鸟,深深地印进了李阎的眼里。 四艘闸船,两艘广船,呈一个对勾的形状在海上航行,前后大概两百多米,那团阴影却能把这个“对勾”整个裹起来还有大片的富余。李阎估摸着,这团阴影前后怎么也有一千米。 李阎沉吟片刻,让这些苏都鸟飞的再高一些,指甲盖大小的黑鸟朝天空上翱翔而去,视野更加宽阔了。 红色的“对勾”已经看不清楚了,只有裹着李阎舰队的那一团漆黑还时而露出海面。 等等! 不是一团! 极目所望,或大或小的黑色阴影布满海面,少说也有几百团!看不到边,而最开始的那团阴影,在更多的阴影里,丝毫不起眼,天知道这些阴影下面,是什么鬼东西。 大概是海兽吧。 李阎强自镇定。 在红色箭头的正前方,一团黑影逐渐加深,有脸盆大小的水泡咕嘟嘟地冒了上来。 借助苏都鸟的视野,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李阎瞳孔一缩:“转舵!架火炮!” 有不少海盗还没反应过来,桅塔上负责吹哨扬旗的红头巾反应是最快的。 旗帜挥舞,哨子长鸣。 老于海战的红旗帮的水手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协调能力,六艘战船灵巧地偏过身子,排成一个一字,左舷上不下六十门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前方。 海风渐急,一层又一层的跌宕起伏的白色浪花打在船上,黑色尖顶破开浪花,黑影将李阎等人整个覆盖住了! 黑色焰旗,黑色桅杆,黑色风帆,黑色云楼,黑色船桨。战格和女墙分列,上面布满剑穴,枪孔。 四层角楼,浮沉涌动之间,带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威严。 水下的不是海兽,是船! 仔细去看,这艘浩大的楼船上有一道横跨船身的巨大伤口,龙骨都露了出来,船上很多地方已经腐朽,霉变,上面覆盖着暗绿色的海藻,甲板上是蹦蹦跳跳的黄鱼和贝壳。 【望云】:??? 备注:天母过海之时,南洋的光怪陆离,才向你揭开冰山一角 好半天,李阎身边的水手才凑过来。 “天保哥,天母过海,不能动火器,不然天母大人会怪罪,你看……” 李阎没说话。 查小刀问道:“上去看看?” 李阎白他一眼:“你知道上面有什么么?” “当然不知道。” “那你上去干什么?” “万一有好处捞呢?” “你也说是万一。” 李阎一指黑色楼船:“摆明邪门,你作什么死?” 说完他一挥手:“绕过去!” …… 红旗帮的船很快绕过了这艘庞大的黑色楼船,继续往大屿山方向行驶。查小刀还念念不忘那艘望云号,不明白一向胆子比天大的李阎这次怎么怂了。 李阎是莽,但他不膨胀。天母过海是个什么东西,他现在还不清楚,阎浮又是???的字样,冒冒然踏上一艘从海里浮上来的诡异大船,绝不是明智之举。 吕祖手记带给他的优势,是坚船利炮和悍不畏死的水手,可这些对于李阎探索楼船,并没有什么帮助。 毕竟命只有一条,在这片波澜壮阔的大海上,骁勇如李阎,偶尔也有深沉的惊惧和茫然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苏都鸟的视野中,那些黑色阴影几乎看不见边际,李阎有预感,未来还会遇到更多不可捉摸的情况。 这一路上,邪门的事没断过。船队在海上航行的过程中,偶尔会撞到一些老旧的木桶,也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里头大多是空的,或者腐烂的海草。但是偶尔也有好东西。一次是满满一桶白银,上面的烙子很旧,文字也没人认得。 还有一次,桶里是一只鲜活的青色贝壳,李阎用环龙剑撬开贝肉,里头是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珍珠。价值连城,也可以充当湘君的祭品。 这里李阎也查询了一下湘君祭品的内容,简单来说,便是“牺牲玉帛”。 牛羊猪鸡鸭这些肉食,或者玉石,珍珠,黄金这些奢侈品,都可以作为湘君的祭品。 第十五章 鱼叫魂 财帛动人心。当李阎看到红旗海盗们看到白银和黑珍珠的贪婪神色的时候,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了一声,以后再捞上来什么东西,要先通报,当着船上所有人的面打开。对外,他的解释是省得有人藏私,这个理由也比较能服众。 大概四个多时辰,那些深潜在海面下的阴影再没有一个冒出来,倒是那些老木桶没有断过。一直咚咚地往船上撞。 麻烦接连发生,是在刚入夜的时候,又一颗木桶被打捞上来。 火把通明。甲板上黑压压的全是人。 在李阎的示意下,一名脖子上纹着蝎子的海盗水手当着大伙的面,破开了木桶。 众多海盗眼巴巴地伸着脖子,蝎子水手眼也不眨伸头往里瞧,黑色破口里,一道布满肉刺的黑色触手带着腥臭的气味,舔舐向那水手的脖子。 李阎这次出海,带了五十多名“高里鬼”,这名水手是其中的佼佼者,反应迅猛,他一偏脖子让过触手,没等那黑触手横扫,抱头一滚窜出去三米多。 木桶整个爆碎开来,凶恶的八爪章鱼舞动着腥臭的触手,蠕动的吸盘上还长有利齿。朝那人扑了过去。 “嗤!”“嗤!”“嗤!” 带着倒钩的簇矢射进凶恶八爪鱼的身上,一名水手眼明手快,抄起一瓢火油正砸在八爪鱼的头上。 那八爪鱼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这还没完,四五道火把争前恐后扔到它身上,瞬间就把这怪物烧成了一团大火球。 “嗖!”“嗖!” 几道钩杆插进八爪鱼的肉里,绳索绷直,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前后拉住钩锁,脸庞被火焰映得通红。赤裸的肌背上汗水涔涔。 熊熊的烈焰烧得那怪物的触手卷曲碳化,可这怪物的躯干依旧在不停的扭动。张合的利齿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个时候,所有海盗的心里都是凉飕飕的,要是自己私自打开了木桶,未必能活下命来。 “老古,你没事吧。” 有海盗问那蝎子水手。 开始破开木桶的汉子站了起来,他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 “我没事。” 这人说话硬朗。 李阎用惊鸿一瞥确认那水手只是普通的皮肉伤,点了点头:“找虎叔(船医)去看看吧。” 这八爪怪鱼生命力顽强,烈火烧了好一会儿,时不时有恶臭的脓汁爆出来,几个汉子硬着头皮死命扯住,直到这怪物一动不动,火势也弱了,才用眼睛请示李阎,是不是放手。 李阎点了点头,这团黑炭才砸在船板上, 几个海盗远远地拿长矛去捅。查小刀倒是浑不在意。走过去三两下切下一道触手,抓在手心里看了半天。 “你的菜要拿这玩意做,还是自己享用吧。” 李阎想起那吸盘上细碎的牙齿,以及燃烧时候爆出来的脓汁,顿时没了胃口。 查小刀闻言耸了耸肩膀。 “扑通~” 他把八爪鱼的尸体扔进海里,还咂摸咂摸嘴:“可惜了的。” 薛霸拿柳树枝刷着牙齿,一边刷一边跑,嘴里吐着盐沫子对李阎说。 “天保哥,那老头子跟我闹呢,非要见你。” “他敢跟你闹?” 一边查小刀掏出杆网,又在海里划拉起来,他听到薛霸说话,转过头朝薛霸说。 薛霸今年不过十四岁,可却是红旗帮出了名的煞星。 和天保仔一样,他原来是个孤儿,被帮里的遗孀抚养长大,打小在海盗船上厮混,十岁那年跟帮里的人发生冲突,被打个半死,天保仔路过正好看见,脸上沾血的薛霸蜷缩着,嘴里还嚼着半截耳朵。 耳朵被咬掉的那个海盗打得越狠,他嘴里就嚼得越凶,咯吱吱地听得人不寒而栗。 天保仔对他印象深刻,又因为他出身和自己相似,对他分外照顾。 高里鬼是五旗秘术,整个红旗帮也只有十夫人会,需要足足两年,才能炼出一个铜皮铁骨,力大无穷的高里鬼。 天保仔毫不犹豫,向十夫人推荐了当时只有十二岁的薛霸。 薛霸平时也很孤僻,也就是和天保仔和自己的养母还亲近一些,帮里的其他人,最多暗地里骂他一句“小疯狗”,心里或多或少有点怕他。 这么一个六亲不认,还缺根弦的主,他过来跟李阎说自己失手打死了林元抚,查小刀也不觉得奇怪。林老头子要是有点眼力见,是不敢在薛霸眼前甩脸子的。 “闹?我猜猜。” 李阎似笑非笑:“病了是吧?” “对,对。”薛霸连连点头:“上吐下泻的,脸色可吓人了,我看着都快断气了,天保哥,我可没动他一个手指头。” “我不见,让虎叔去看看。告诉他,活的总督抓不到,死尸吊在桅杆上,也能打出红旗帮的名头。对了,他要死了,身边那个年轻的一并宰了,没那个米粮养闲人。” “哦,知道了。” 薛霸抹头就走。 查小刀问道:“你就不怕真弄死了他?” “还真不怕。” 李阎脸色平淡:“死了算他命歹。咱俩可是匪,你当闹着玩呢?” 夜色下的南海平静若斯,天上孤月高悬,白雾渐起。 查小刀感慨一声:“大概明天下午,就能回大屿山了。” “我让手下人今晚多几个人值夜,他们觉得天母过海是妈祖的恩赐,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鸭灵的船尖撞进雾里,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紧挨着的船只之间,有水手在尾巴杆上绑上铁锁链,将六艘大船连在了一起。这是李阎的吩咐,免得船只在大雾当中走散,虽然大多数水手并不认为有这个可能,但是没有谁会因为这个违背李阎的话。 查小刀腰一挺,拔起杆网,一尾黄鱼落在网里。 “哈哈,这次的运气不错嘛。” 他一抖杆子,把那尾三尺多长的大黄鱼倒吊着,稳稳地抓在手里。 黄鱼拼命挣扎着,鱼头甩来甩去,两只大鱼眼怎么看怎么渗人。 李阎在一旁搭话说:“这么肥的鱼,拿来清蒸一定不错。” “外行了吧!”查小刀冲李阎一扬胳膊。 “这鱼太肥,清蒸不好入味,红烧才对!” 查小刀的话音刚落,那尾黄鱼竟然发力一弹。一道又尖又细的婴儿嗓子从鱼嘴里发了出来。 “查刀子!” 查小刀只觉得耳蜗一阵剧痛,一道浅浅的血箭硬是从他的耳朵眼里迸射出来。 查小刀手指吃不住力气,然后那黄鱼挣脱开来,眼看那鱼要落下海去,环龙宛如一泓秋水,直指黄鱼。 “天保~” 黄鱼还没说完,环龙已经把它捅了一个对穿。 “什么鬼东西?!” 查小刀抹了一手的血,眼前直冒金星,李阎理他只有一尺多,却一脸茫然,不明白查小刀为什么如遭雷齑。 第十六章 e i co! 李阎端详着剑上贯穿着的黄鱼,发动了惊鸿一瞥。 【锣鱼】天母过海三千种之一,声音宛如婴儿,传说是枉死海域的水手魂魄幻化。试图追随天母大人,往生投胎。 特殊食材:食用后有一定几率,增加少许的魂魄强度。 技能:【唤魄】(可辨人名,唤之出魂)。 威胁度:淡红色 “倒霉!” 查小刀一阵光火,以他毛类行走肉身之坚韧,竟然被一条鱼吼破了耳膜。 过海三千种…… 李阎默默记住这个称呼,桅塔上的眺望的水手忽然吹起尖哨,意思是前面有什么东西过来。 “还吃不吃?” 李阎问道。 “要吃你吃!” 查小刀没好气地回答。 “好啊。” 李阎把鱼丢给手下,打了个响指:“吩咐厨房,清蒸。” 说完,李阎走到船头,极力辨认着迷雾中的水花。 因为大雾的缘故,等哨子手发觉异状,那团水花距离鸭灵号已经不远,以李阎的视力,也能看到一个大概。 水花激扬中,是一抹金色鲨角! 【火金鲨】天母过海三千种之一,天母大人放养的鱼种之一,有九牛二虎之力。 评价:十都级 珍贵食材,服用之后增加一定血液活性以及骨骼强度。 技能:【悍翔】【悍齿】【金火狂流】 备注:某些和饮食有关系的传承,能发挥出食材的全部价值。 “呦呵!” 李阎和查小刀都来了精神。 不过,这头火金鲨鱼显得极其痛苦,李阎仔细一瞧,一条黑色缰绳从鲨鱼的背部透出水面,周围的水被被染成红色,缰绳的另一端,是一个在海面上疾驰的男人。 男人双腿绷直,身后是大片的水花,一人一鲨,在海面上盘旋纠缠,火金鲨左右滑翔,拼命想甩掉身后的男人,而男人则死死抓住缰绳。 这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一声燕尾服,黑色高筒礼帽,金棕色的山羊胡子,高颧骨,眼睛深蓝,典型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的长相。 大雾下的洋人似乎注意到李阎的目光,两人冲对方行注目礼。 大月之下,礼帽绅士拉扯缰绳在海面上疾驰,他的身后是深蓝色的浪花,身前是金红一片的凶猛鲨鱼,显得夸张又富有浪漫气息。 李阎身上裹着暗红色的皮革甲,大枪一般耸立船头,一层短黑发茬显得干净利落。 好一会,吃不住痛的火金鲨张开血盆大口,礼帽男人脱下高筒帽子,对李阎深深施礼。颇具优雅风度。 李阎咧开嘴一笑,冲那个洋人行了一个少先队队礼,一转头,冲身后的红旗海盗吩咐: “鱼是咱的,开炮,把他给我打下海去!” 一窝子海盗是吃洋人过活的,早就等着李阎这句话,不过李阎又啊了一声。 “天母过海不让动火器对吧?那就放箭!” 那洋人一直留心这鸭灵号的动静,远远看见几个红头巾捏着三个指头粗的大弓对准自己,眉毛不由得挑高了几分,满脸的愤怒。 嗖!嗖!嗖! 这洋鬼子真有几分本事,三道箭杆又稳又准,对着他的裤裆和脑袋射了过来,他丝毫不见慌乱,戴上礼帽,单手扯住缰绳,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银色刺剑来。 这礼帽男人大拇指一动,刺剑好像银色的闪电,一个眨眼的功夫,硬生生把三只箭杆劈断,折断的箭矢跌入水中,甲板上的李阎轻咦一声,这一手,无论是速度还是力气,都有了自己“燕穿帘”的水平。 “粗鲁的远东海盗,劳伦斯爵士会让你们为自己的无礼付出代价!” 这洋鬼子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话。挥舞着手中刺剑,又劈断了几根飞过来的箭矢,要知道,这时候他还有一只手在拉着缰绳,身体也因为鲨鱼的颠簸努力保持着平衡。 “深红色偏浅。有接近十都巅峰的水平。” 李阎一把夺过身边海盗的楠木大弓,戴上铁扳指,簇矢对准劳伦斯爵士,弓弦如同满月。 咻! 弓矢长扬而去。 那洋人扬起银色刺剑,像是挥舞马鞭一样愤怒挥下! 嘭~ 箭矢被这一记刺剑硬生生劈断,洋人的虎口也裂开一道口子,可他依然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李阎同时也在笑。 后面的几艘舰船已经赶了过来,至少上百道弓箭拉满,同时朝这位海上的孤独勇士射击。 黑潮铺天盖地,淹没了这位劳伦斯爵士的眼眶。 噗嗤~ …… 一样的大月孤悬,一样的白雾弥漫。 白色船帆高扬,上面是金色和蓝色交织的华丽徽章。 鱼身狮头的异兽拱卫,中间是纹着远航船只和红色蔷薇的金色盾牌,两把红白条纹的圣乔治十字旗帜斜插着,中间是三角舵轮,是“e”“i”“co”的金色字母。 即honourable east indiapany 英国东印度公司。 铁灰色的巨大船趴伏在海面上,接近四百米长,相当于四艘红旗帮最大的船只型号,广船的长度。 森森的阿姆斯特朗炮口张着,口径300mm,单是炮弹五十多斤重,而这样的火炮,船上上足有七十门。 在整片南洋海域,是当之无愧的海上巨无霸。 “这木桶里是全是魔鬼!” 金发碧眼的英国雇佣兵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杯子里的气泡酒剧烈摇晃起来。 身边一个肤色白皙,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手里捧着一把银锭子,徐徐摇头。 “马丁先生,我觉得你有必要向这些可爱的,白花花的小东西道歉。” 他捏起一颗银锭子:“这样可爱的东西,怎么可能是魔鬼呢?” “华盛顿,你知道飘上来的十几颗木桶,已经让我们损失了多少人手了么?” “他们心中的贪婪才是引导他们走向死亡的魔鬼,这些白花花的小家伙是无辜的。” 华盛顿站起来,扶着手杖走到船舱边缘。 “天,母,过,海。” 他用蹩脚的汉话自言自语:“这简直是上帝的眷顾,远东的上帝!你知道我从上一个浮出海面的破旧船只上发现了什么么?我从未见过那么华美的瓷器。还有,一点小玩意儿。他让我年轻了二十岁,华盛顿,我不是在形容!” “同时,那艘船也夺去了我们四十多名士兵的性命,而且,华盛顿,我必须提醒你,那东西可能只是一种古老的毒品,像是高纯度的鸦片,所谓的恢复青春,可能只是你的臆测。” “随便你怎么说,要不要离开这片海域,我们公平地来决定。” 华盛顿耸了耸肩膀。 “你一票离开,我一票留下,那么,劳伦斯爵士去哪了?” 第十七章 身份迷雾 厚背菜刀开膛破肚,肝脏有剧毒,被查小刀剖去,拿油皮纸包了放到一边。 “瞅着啊,重头戏。” 说着,查小刀有刀尖一顶,掀开火金鲨的鱼鳍,刀面抹过,露出一排细如葱丝的软骨。金红色,璀璨如火,剔透得如同毫无杂质的红宝石。 “这东西能做【佛跳墙】的配料,我先收起来了。” “那咱吃什么?” 李阎手里把一块银色怀表,上面有蓝色三角舵轮的徽章,看过之后,他也大概猜出了这洋鬼子的身份。 “鲨鱼肉啊!” 查小刀伸手一指。 刀子割开雪白油脂,拿冒烟的滚水浇了两遍,把沙子刷干净,几刀下去,片开粉白的鱼肉,切成几大块。 “架锅!架锅!有酒没有?” 查小刀吼了几嗓子,伸手探了探油锅,细碎的姜片和蒜末入锅,油汁噼啪作响。 配料都是查小刀随身携带的,料酒,老抽,食盐,一样不缺。 这个男人平时手叼香烟,怎么看怎么颓,还又蔫儿又怂。可他拿起菜刀做菜的时候,整个人的确有种别样的神采,全身的精气神从里往外透,让人瞧上去十分舒服。 “我听人说鲨鱼肉不能吃,他们都说,说有……,重金属,尿酸啥的?” 李阎想起来自己看的新闻。 “切,你问问那帮人会做菜么?鲨鱼肉补虚健脾,去淤消肿,是大病初愈的良补,这是古训。哦,好容易宰一头鱼,把鱼鳍一切,扔海里去?这不败家玩意儿嘛,鱼肝我还留着熬油呢,鲨鱼肉不能吃,笑话。” “行,那我们等着吃了啊。” 李阎也没在意,反正平常他也不吃这玩意。 “瞧好。”查小刀划着火柴,挥动锅铲在大铁锅里翻炒着。 林元抚和张洞就在鸭灵号上,这时候就坐在船舱边上,林老头子的脸色是不好看,嘴唇青白,红旗帮可没亏待他,三餐都让人盯着,病重,是自己折腾。 林元抚想的是,我堂堂正一品的朝廷命官,王命钦差,两广总督,我死在你船上你怕不怕?也不求你直接放我,咱俩见一面,你肯接招,怎么都好说。可没成想李阎真就让让他自生自灭,全没当回事。老头子这下也萎了。 薛霸手吊在船绳上荡来荡去,冲查小刀嚷嚷:“刀子哥,给我挑块瘦的。” “呦呵,兔崽子这时候跟我叫哥了?” 查小刀冷哼一声:“没听你天保哥说嘛,这玩意有毒,你还敢吃啊?你不就听你天保哥的话么?” 薛霸这时候一点不抬杠:“刀子哥的手艺,帮里的人都知道,我放心,肯定没毒。”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李阎一皱眉。 “小霸,你是,刀子手艺好,大伙都知道?” “是啊,刀子哥的手艺,出名的很啊。” “小霸,咱俩认识多久了?” “好久了,我不会数数。” 李阎一偏头,问向船上的其他人。 “你们呢,认识我多久了?” 有回答五年的,有回答七年的,最大的一个认识李阎十五年。是船上的船医虎叔。 “我平时爱好什么?擅长什么?你们清楚么?” 查小刀看了李阎一眼,多少明白一些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天保哥你,也没啥特别的爱好啊……”号称认识李阎十五年的虎叔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就好逛个窑子。” 一边的查小刀没忍住,双肩不住抖动。 李阎面上没有表情,淡定地一挥手:“男人嘛,哪有不爱逛窑子的?” “不不不,天保哥你不一样。”虎叔一丁点眼力见都没有:“天保哥,你在妓寨,就没要过雏儿,多漂亮都不行,就得是那个,二十大四五的,就大概是,风韵犹存的那种,少……” “那个虎叔,去看看那林老头,给他捎一碗鲨鱼肉过去,不是补么,快去。” 虎叔这才反应过来,一时住嘴,端着桌上一碗鲨鱼肉往船舱走。 查小刀擦了擦手,走到李阎身边,盯着他快要杀人的眼神,低声地嬉皮笑脸:“这也正常,你想啊,这天保仔十八大九,跟自己干娘搞在一块,干柴烈火。我这么跟你说,这种情况,要么,从此视为阴影,就喜欢那些年纪小的,没发育的,沦为一个……你明白哈。要么,食髓知味啊!诶,诶,别动手啊,没意思了啊!诶!” 李阎冷着脸把脖子上的翠绿铜钱收进衣服,还低着头争辩一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收好铜钱,抄起马勺冲查小刀追了过去。 …… 李阎问起这个,并不是心血来潮,查小刀降临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花名查刀子的红旗帮海盗,。查小刀是正八经的厨师,手艺好没问题,可查刀子是天保仔的亲信手下,渔夫出身,也有一身好厨艺,这是为什么? 首先,貘一开始说的很明白,阎浮果实是平行空间,是真实存在的。 而阎浮行走降临之后,即使没有使用信物提高身份,其在这颗果实的生长背景,身份环境,都有据可查。 那么,他为什么和行走长得完全一样?这个人是真是存在的么?还是说,是神秘的忍土假扮? 还是说,阎浮粗暴地修改了所有人的记忆,强行让他们认定我就是天保仔?查刀子就是查小刀? 也不对,成本太高。阎浮拥有这样的能力,根本没有必要让我们不要在自己的世界里闹事,引起注意,更没有必要采用忍土这样的机构给我们擦屁股,直接修改就好了啊。 最后是,阎浮有没有自己的个人意志?阎浮行走穿行于各个果实之间的规则,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哥哥。” 昭心那双灰暗的眸子又在他眼前晃过。 昭武死了,昭心却说自己没有哥哥,那个神情,她分明是什么都知道,可周围的人都认定她是独生子,好像死去的昭武存在过的痕迹,从此被彻底抹掉了。 这比伪装成意外死亡还让人毛骨悚然。 我降临,天保仔彻底消失,我取代天保仔;昭武死,存在的痕迹被彻底抹掉…… 李阎好像抓到了一条线头,可还是绕不明白,阎浮行走笼罩在迷雾下的真相。 第十八章 泉郞斗(一) 过海三千种,这其中的火金鲨和锣鱼,带给了李阎不小的惊喜。 别的不好说,骨骼强度对身体素质的提升,对于李阎这种自幼练武的人来说十分敏感。 直到今天,打小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熬打出一点本事的李阎,也对阎浮当中种种立竿见影的强化方式,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 只要敢拼命,就能获得如此夸张的强化,达到武术界前人都达不到的水平。这简直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可惜的是,阎浮没有一个量级去评价行走的身体素质。李阎也说不上来,抛开【钩星】的560%加持,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水平。 几次阎浮事件,直接改善人体素质的消耗品,李阎也入手了不少。 包括增加血液活性的【es细胞针剂】,增加兵器熟练度的【歃血酒】,增加跳跃力的【小金鼠香烟】,以及刚刚吃下,增加魂魄强度的【清蒸锣鱼】,增加骨骼强度和血液活性的【酱烧火金鲨】等等。 积少成多,虽然面板上,姑获鸟的觉醒度依旧是56%。可李阎的实战水平,踏踏实实地往前迈出了一步。 红旗帮的六只大船,已经在这片浓雾中前进了大半个晚上。无论李阎还是查小刀,都没有丝毫困倦的意思。 一轮齐射把那个洋鬼子干掉以后,他身上的东西,被红旗帮的海盗们瓜分一空。李阎也猜得出来,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应该和红旗帮一样,陷入了这片大雾当中,那个劳伦斯,多半是浪在前头,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 所以红旗的人一直小心戒备,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岗,手下人刀枪不离身,枕着炮管睡觉。生怕夜里遭遇了东印度公司的船队,失去动手的先机。 啪! 薛霸炸开眼睛,一把抓起桌上的长刀,推开舱门往甲板上跑。 假寐的张洞被灌进来的海风吹得一激灵,这时候,船上才响起了尖利的哨子声音。 夜深人静,一个模糊的轮廓凸出白雾,鸭灵号上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甲板上亮起大片的火把,闹声一片。 “府之,你去看看。” 林元抚还病着,他没睁眼,只是吩咐。 “好的,林师。” 张洞单手撑着坐了起来。他右手包着绷带,这是林元抚刚病那几天,他话多了些,被不耐烦的薛霸掰断的。 红旗帮的六艘大船上,所有人都齐了十二万分精神, “有船!”“听哨子!”“我箭袋呢?” 红旗帮的一帮海盗调转炮头,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哨声此起彼伏。 等近了才发现,这还是两拨人。 左半边,是一水的武装货船,体积比红旗帮的闸船要小很多,足有十七八条。青色的海帆上,印着两匹天马。 西江巨寇,义豕朱贲。 右边的船只有一条,体积足有百米,两层楼,四道三角帆布,船头船尾绑着九星黑旗。 早年纵横广西沿海的大海盗,今天安南国王的座上宾,封安南三宣都督,妖贼章何。 青色天马货船被九星黑旗船从中间截开,货船上放下海里,足有十几米宽的青色铁网,也看九星黑旗船上的人砍断。两边人僵持不下。 鸭灵号前头,是一条船筏,两边的船板很矮,整条船像块木头,很容易跌下去。 小船前后不过四米。两边插天马旗和九星旗,满趟是血,还有碎肢,船头坐着一个光头。 “他妈的,红旗帮的人也来掺和一手。” 扁舟上,搓着脚泥的光头汉子骂了一句。 等三边的船都近了。有海盗站在鸭灵船头,大声呼喊: “春点开不开?碰碰码。”(是不是海盗,对对行话。) 天马纹的货船率先回话:“熟脉子,出海起皮,龙子龙蔓,通个叶子。”(同行,出海做局,当家的姓朱,给个方便。) 那边九星黑旗也发话了:“不连旗,碰窑!”(不是一路人,各凭本事。) 李阎对查小刀解释:“左边是西江的朱贲,绰号义豕,右边是五旗联盟的老对头,妖贼章何,前两年让五旗赶到了安南边上,没成想这妖贼摇身一变,成了安南的三宣提督,和英国人来往密切。” 喊话的海盗看了李阎一眼,李阎做了一个向下挥刀的动作,海盗会意,冲着两边人喊道:“国窑!一脚门蔓,镇州,想勾道关子!”(五旗联盟,当家的姓李,就在船上,想添把手。) 天马纹的货船那边传来一声长笑。 一条胖汉走出人群,长辫子,太阳穴贴着膏药,冲红旗的船这边作揖。 “来的是五旗联盟的天保大哥吗?还记得我不?我雷三儿。去年天保大哥和我们东家喝酒,我作的陪啊。” 李阎点点头,笑道:“记得,药鲨雷三儿嘛!什么事这么热闹?” “嗨!赶海神集儿呗!” 海上的拼杀汉子,都把天母过海当成神迹,每次发生,都会有大量自命不凡的水手,少或两三,多或成千,想在天母过海的时候,捞上一笔,俗称赶海神集儿。 雷三脸上笑呵呵的。 “天保大哥也是赶海神集儿啊。怎么从北边过来的?” “这几天,官府寻我大屿山的晦气,十夫人发话,让我敲打敲打他们,我刚带人回来,去宰了虎门的水师提督,就那个叫卓虎兴的。回来的路上正好赶上。” 李阎的语气像聊闲天,三边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十夫人让您,杀官?!您,您这是,成了?” 雷三嗓门很尖。 “我能有什么脾气?当家的发话,硬着头皮也得上啊。卓虎兴的脑袋还在桅杆上挂着呢。” 李阎脸往前一探:“你要是不信,船上还有官旗,看看?” “没有,没有那意思!”雷三把头一晃荡,冲着李阎跳脚:“天保大哥,你可得给我们拔疮啊,赶走了章何的人,这批货咱俩二一添作五!” 李阎往海面上一瞧,卡在两边的船中间,是带着倒钩的青色铁网。 说来也怪,这海上都是青黑一片,唯独这铁网下头,海水是一大片璀璨的金色,海面上,有带着血丝的鱼鳞漂浮起来。 第十九章 泉郞斗(二) “网里头可是好东西,作价至少有八万两白银,要是没有,天保大哥您把我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铁网下面载浮载沉,有叮啷叮啷的碰撞声,可具体是什么,看不清楚。 李阎只看得到那几片鱼鳞。 【鲛鳞】:磨粉外敷,可增加任意传承1%的觉醒度。 李阎和查小刀对视一眼。有志在必得之色。 九星黑旗飘扬,船上一个鹰视狼顾的高个男人开口。 “五旗的人想插一手,没问题,按规矩来,泉郞斗,算你们一份。” “我呸!” 雷三唾沫横飞,要不是隔着船,手指能指到那个高个脸上。 “谁他妈和你泉郞斗?老子现在人多!大炮轰你丫信不信?” 高个皮笑肉不笑:“天母过海,你朱贲的人敢动火器?我也敬你是条汉子!” “拼刀啊!接舷打啊!你可别怂!” 这胖子意气风发,一蹦多老高。 “我毕竟来的晚……” 李阎拉了个长音儿:“泉郞斗是怎么着,我们按规矩办嘛。” 李阎不太乐意让雷三当枪使。 没等雷三再说话。 那艘扁舟上的的光头开了口:“往这儿看。” 李阎瞥他一眼。 他拍了拍胸脯:“上来一个,死了丢海,再上别人。没人为止。” 光头左右一环顾:“千十来人,天亮前就差不多了。” 扁舟狭窄,没有腾挪的空间,两人拿兵刃,拼死硬攻。几招就出生死,听着磨叽,一千多人,不到三个小时就能死光。 “就这么定了!” 李阎一口答应。 他一指那胖子:“雷三,咱这么办。赢一场,拿一份,谁赢的多,谁拿的多。怎么样?” 雷三抿着嘴不说话,眼珠来回乱转。 “呵呵,要不这样。”李阎见雷三不太乐意。开口说道。 “咱三边分遛儿,上三个人打!怎么样?” “天保大哥这话您见外了!”雷三儿脸一正:“听您的,谁赢的多,谁拿的多。” “痛快,雷三儿你先派人,哥哥我给你压阵。” 李阎一脸豪爽。 雷胖子脸色发苦,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天保大哥,不是兄弟偷奸耍滑,你往海里头瞧瞧。这胳膊,这大腿,都是我的兄弟啊。” 李阎一看,雷三所言不假,海上飘着七八具尸体,也不沉海,伤口咕咚咕咚冒血泡。衣着打扮,和雷三这边的人差不多。 “行吧。” 李阎四指来敲打着剑柄。 妖贼章何的船上,高个身边的海盗压低声音:“红旗帮的人也来凑热闹,这次咱们未必能占便宜。” “五旗靠船靠火炮靠士气靠人望,泉郞斗?十夫人在这儿我还有几分发憷,天保仔没这能耐!就看他们带了多少高里鬼了。” 这高个叫阮安明,是章何手下老将,和天保仔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他印象里,天保仔身手不错,不过,普通人而已,高里鬼折寿三十年,十夫人心疼自己姘头,没给天宝仔施咒,这是人所共知的。 “要不我来,你是龙头,肯定不能第一个上。” 查小刀对李阎说。 “上去要拼光才能下来,你打头阵,不怕被人磨死?” “我记得,你有杆旗。” 两人想到了一起,嘿嘿一笑。 李阎往前迈步,郎声道:“我们五旗的人泉郞斗,得用我们自己的旗。不过分吧?” 没等两边人回答,他拿出一杆黑色龙旗,脚尖点甲板,旗尖朝下,腰身一弓一直,大臂抛投。 黑龙旗带着猎猎风,咻地一声插在扁舟上,竟然硬生生把扁舟插了一个对穿! 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小舟一头高高挑起,光头两只胳膊往外拨动着,好悬没掉进海里。就是一枚炮弹打过来,也不过是这个效果了。 “这!” 高个脸色一变。 船上两杆黑旗对峙,左边画九星。 右边画四爪黑色龙旗,须发毕露,鳞爪狰狞。边角写一行白字。 大修备戎,永振军声。 李氏辽东军,大明黑色龙纹旗。 在插旗范围一百米内,使所有友军获得状态“强愈”,加快伤口愈合,并每隔一段时间,驱散行走身上的一道负面状态。 ”这是什么旗?不是你们红旗帮的老旗啊?“ 阮安明问道。 “五旗的前身,是宝岛郑家的水师,这是正八经的大明龙旗,怎么,你有意见?” 李阎面不改色。 阮安明没说话,算是默认。 查小刀掏出守夜双刀,正要下船。 嗒~ 光脚丫踩在扁舟上的血泊中,那双脚丫的主人抬脚,拔起了满地红丝。他连连跺脚,血点溅得到处都是。 薛霸。 口哨停了。 “猴崽子,上来。还轮不到你打头阵。” 脖子上有蝎子纹身的海盗皱着眉头。 薛霸面无表情的抬头,朝蝎子纹身的的海盗做了一个翻眼皮的鬼脸。 “这怎么搞?” 查小刀一偏头。 李阎耸了耸肩膀。 薛霸扛了柄厚背长刀在身后,他马褂的扣子解开,露出两排干瘦的肋骨,萝卜头似的身子左右晃荡。 光头吐了口唾沫,一句废话都没有,手里红缨枪朝前一抖,往薛霸头上扎去。 刀枪砍在一起,刀刃硬生生把铁枪头劈飞出去。 俯冲,滚地,剁双腿,血光迸溅。 “啊~” 半只身子落水的光头血如泉崩,在海上扑腾挣扎,场面血腥无比。 空气冰冷,除了九星黑旗船上,几个和那光头交好的海盗骂了几声,竟然没一个人出声。 咚~ 又一个人跳下船,包蓝头围、拿一把壮族弯刀。他把刀在空中抛了一圈,正握冲向薛霸。 男孩进步直劈,蓝头围朝上挑出刀弧! 当啷~ 噗呲~ 薛霸蹬蹬后退,腰上被划出一道伤口。那人尸体扑通倒地,头颅被劈烂。 男孩转了转脖子,一脚丫子把那人的尸体踹到水里,直起手腕才发现刀被砍卷了刃。 咚~ 第三个人下船。 薛霸拿马褂下摆擦着刀,确认不能用了,便丢到一边,去捡了地上的壮族弯刀。 那人毫不迟疑,趁着薛霸弯腰,朝前一冲奔着薛霸后脑砍了上去。 刺溜~ 男孩前脚一蹬,整个人撞进男人怀里,弯刀从裤裆往上扎,一直捅到男人前肋。 男人顿时失去了全部力气,血淅沥沥洒在船上,弯刀在他腹腔里左右一绞,五脏都被划烂,黑血从他口鼻涌出,薛霸脚丫往后退,任凭那人栽下船。 男孩捡起男人的刀,吐出一口粉色的唇肉沫子,这是用力过猛,自己咬到的。 张洞看得手脚发软。那海上的黑红脏器远远的,差点让他吐出来。 从头到尾,没有红眼叱骂,没有起哄口哨。千多人死沉沉的,一人死了,再一个顶上。船筏周围飘满了尸体, 冰冷,疯狂。 这就是官府百年海禁下的南洋。 这就是,南洋海盗。 第二十章 泉郞斗(三) 阮安明船上一连五六个,都被杀沉了海。 薛霸踩在船上,身子晃来晃去,衣襟上全是血,看上去再杀几个完全不是问题。他抬头往对面一看,甲板上黑压压的人头,一个个脸色麻木。 又一个章何手下的黑旗海盗上了船,一脸棕黄的胡子,足有一米九几,膀大腰圆,能把薛霸整个装起来的个头。 薛霸满脸是汗,衣服上被撕开几道大口子。 那黄胡子一咬牙,脚下使劲,往船板上一跺! 船筏上全是没流干净的血,薛霸脚下一滑,眼看要摔在船上。 黄胡子一把冲了上,大刀砍向薛霸的肚子。 情急之下,薛霸五指松开刀柄,拿手去抓黄胡子的刀刃。竟然真的抓住了! 刀刃带着惯性,入肉却只有半寸,薛霸咬死牙关,齿缝几乎流血,竟然硬生生把刀连同黄胡子跩了过来! 男孩抬脸去看压过来的黄胡子,两个人同时倒在船上,看上上好像是黄胡子把薛霸压在了下面。 三边的甲板上的,人人伸长了脖子,不知道胜负如何,有那眼尖的,瞅见被压住的薛霸咬下了黄胡子脖子上好大一口肉,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薛霸拉开脖子上血如泉涌的的黄胡子,勉强站了起来,才发现那刀不偏不倚,砍在了自己肚子上,此刻自己站起来,刀还挂在身上。 他又些无措地拿住刀柄,又松开了。 这时候拔刀,伤口恶化的更严重。 寻常人这时候绝对已经站不起来了,可看薛霸的神色,还算轻松。再杀几个都不成问题。 “这小兔崽子,难不成是个高里鬼?” 阮安明盯住船筏上的薛霸。 高里鬼,个个都是五旗的尖刀人物。这些年死伤,恐怕只有三四百人。要知道,整个五旗,不算外围和金盆洗手,也有足足十万人之多,个个是操船拉弓,杀人越货的老辣水手。这些人里精挑细选,才有资格成为高里鬼。 何况,炼高里鬼的秘术从宝岛各姓中流传,到今天还知道其中奥妙的,不过是红旗的十夫人,黑旗的郭婆等寥寥数人而已。加上炼制不易,补充起来非常麻烦。 如果天保仔上来就掏出一位高里鬼,这的确是件麻烦事,杀人不是割草,泉郞斗也不是做算术。船上的人都知道这小崽子不好惹,你当老大的。就不能让手下人送死,去玩什么“下驷对上驷”的算盘,而是要拿出实打实的强人去应付。 “敏,你上。” 黑色头围,黝黑脸颊两道白条,一米六左右的个头儿,黑色马褂,草鞋短裤。 这就是阮安明嘴里的敏。 敏一抬头,单脚跳上船筏,右手拿一把尖钩柴刀。 薛霸这时候的呼吸粗重,精气神不那么足了,更别提肚子上还“一”字儿挂一把刀。 “高里鬼,碰到过几个。” 敏勾了勾手:“来~” 李阎一直盯着船筏,眉头一会松,一会紧,一直没说话。 “薛霸不是对手。” 查小刀断言。惊鸿一瞥对于实力有明显差距的对象,判断的十分精准。这个叫敏的威胁度要比薛霸深上一些,何况泉郞斗看上去几招分生死,其实极其消耗体力。薛霸这时候力有未逮,再打下去,恐怕会死在敏的手里。 “怎么办?” 他问, “他自己要打头阵,我能怎么办,一会替他报仇呗。” 泉郞斗这样打法,第一个上几乎是必死,虽然落了水,不会有人再赶尽杀绝,可血腥味引来各种肉食的大型海鱼,跳进海里下场也是被活活咬死。勉强救上来,也废了。 “我挺喜欢这小子的。” 查小刀皱着眉头。 “看他的造化如何了。” 李阎抱着肩膀。 船筏上 “他们都说,没耍过婆娘,这辈子就算白活。” 薛霸紧了紧手里换了一次的大刀,嘴里没来由地念叨。 “肉我吃过几次了,鱼肉,鸡肉,山猪肉,今天连鲨鱼肉也吃过,就是没耍过婆娘。” 男孩竖起长刀。 “我头一个上的,按规矩,帮里养我一辈子。” 光脚丫拔出血泊,刀如泰山压顶,薛霸依然在念叨。 “我不用天保哥养我,要是活着,我要耍一回婆娘。” 敏埋着身子,两只脚埋在血泊里,柴刀刀尖朝上,灰暗的眸子里迎上刀光。 身子往后一撤。 离奇的事发生了,敏退了一步,竟然还有一个拿着柴刀的敏站在原地! 这画面像极了传说中的灵魂出窍! 太平文疏·迎还替身 两把锈迹斑斑的铁器交击,拿柴刀的敏手腕颤抖,却是接住了这一下,同时身子泥鳅似的往前一划,柴刀滑至刀柄,往前一钩,柴刀连同薛霸的刀一齐,朝薛霸脖颈钩了过去! 这番动作又急又快,海盗里就没有几个看得清的。 这时候,后退的敏才收住脚步,往前一冲,两个敏又合二为一。 太平文疏,两广野术。共四万八千种,小至登科,纳财,大至开山,填海,无所不包。 噗嗤。 柴刀尖钩嵌进薛霸的脖子,敏几次发力,都被刀柄卡住,不能寸进。 敏眼里精光一闪,捏住柴刀往后退! 利刃插进脖子,未必救不回来,可要是再拔出来,就是放在医学发达的现在,也几乎没有救回来的可能。 薛霸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往前走,四只脚掌溅起满船的血,眼看就到了船尾。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李阎却眉头一拧,望向了东面浓密的大雾当中…… 敏露出微笑,南洋诸岛屿不缺各种古怪毒物。他刀上就有一种,是早年黑旗海盗屠灭了一个名叫“巴塔”的野族后得来的,不说见血封喉,也能让人很快失去战斗力。 一念至此,敏抬脚踹在薛霸肚皮上的刀背上,只听见薛霸一声痛嘶。 敏趁机一下腰想挣脱薛霸。柴刀刀尖勾烂薛霸的皮肉,眼看就要被拔出来。 薛霸双眼布满血丝,他满嘴的血,手死死抓住敏的腰带,朝前猛跃。 敏满脸地不可思议,完全不明白这孩子哪来的力气,他啊了一声,早就来不及反应,两个人扑通一声,一前一后落到水里。 水浪翻腾,比起死尸,新落水的两人显然更让水里的某些肉食大鱼兴奋。几道阴影立马围了过来! 两边的海盗几乎同时炸了锅! “救人!” 船上的生死,别人不能插手,但是这种情况,就属于所有人默认的盘外场。 两边张弓拿弩,彼此叫骂威胁,阮安明想也不想,抄起竹枪,跳下了船。 红成一片的水面上,薛霸的脸率先跃了出来,他吐出一口水,刚一睁眼,一只黑褐色竹枪迎面扎来! 第二十一章 螳螂,蝉,黄雀 阮安明两脚摆荡在空中,海风灌进他宽大的衣裤当中,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滞在半空中。 这男人的力气全压在了手上的黑褐色竹枪上,往薛霸的眼睛里扎进去。 至少有七八只呼啸而来的箭矢,箭头扎在阮安明的后背上,被一只从他袖口里透出来的青尾鸾鸟衔了去,然后连箭带鸟一起消失不见。七八杆箭射过来,阮安明背后七八只青鸾交替盘旋。竟然一杆不差,全都衔了下来。 太平文疏·飞鸾 手提竹枪的男人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眼前全是这半大男孩黑白分明的双眼,眼中的酷戾之色正浓,却被突如其来的白金色吞刃晃花了眼睛。 砰~ 竹枪从头开始,处处断裂,碎片崩飞,那吞刃势不可挡,从竹枪头往下撩,刃面硬生生撩到了阮安明的小腹上,把这个男人直接抽飞了出去! 正是李阎。 他一开始单手抓枪从船上跳下。抖出虎头大枪挡在薛霸的脸上,扭腰上撩枪杆,才有了刚才这一幕。 船上的人瞠目结舌地看着阮安明倒飞在海面上,身子像一颗石子,在水上连打了四五个水漂,才风车似的沉入海面。一时间鸦雀无声,连喝骂和瞄弓都忘了。 李阎的力气用尽,眼角瞥见那个叫敏的男人的脸透出水,想也不想一脚踩了下去,整个人扑通一声也沉入海里。 水中的鲨鱼闻腥而动,整个海面除了四处飘荡的尸体和血水,什么都看不见。 “阮头儿!” “天保哥!” 两边的海盗冲着水面不断呼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雷三眼珠一转,也冲着海面“天保大哥”“天保大哥”喊个不停,要是旁边有手绢,没准还要哭上两句。 而这个时候,查小刀还有船上几十个高里鬼,却消失不见了。 水上一片寂静,忽然,浪花涌动,李阎把薛霸顶了起来,一把抓住泉郎斗船阀的木板。背着薛霸爬上了船阀。 有红旗的海盗见状,把小船划了过来,李阎把脖子上还挂着柴刀的薛霸放在小船上,又塞了两颗元谋大枣在他嘴里。 薛霸 状态:伤势严重,虚脱(神经性中毒后遗症,毒素已被黑纹龙旗净化) 薛霸最后能有把敏一起拉下船的力气,现在还能吊住一口气,还要得益于黑纹龙旗的功效。不然的话,李阎背上来这一通颠簸,就能要了薛霸的性命。 九星黑旗船上忽然传来一阵悲嘶,一具浮尸飘出水面,正是那个叫敏的男人。他身上有几处剑伤,但是不致命,可却被鲨鱼咬了个破破烂烂,连全尸也没有了。 “真神了天保哥,这鲨鱼怎么不咬你啊?“ 有海盗满脸的惊讶。 李阎往水里瞧了一眼,黑暗的水下,两条黑背鳍鲨撕咬着黑骑鬼的甲胄,咯咯作响。咕噜噜的气泡上涌,黑骑鬼眼眶里的红芒经久不灭,在水下,分外渗人。 等鲨鱼下不去嘴,浮上来的时候再用六纹金钱收起它好了。 李阎笑了笑:“你忘了?我可是天保~” 他话说到一半,脖子一冷,抽环龙汉剑回身格挡。从水中暴起一团黑光,刀口划向李阎的肚皮,被环龙剑挡住。 那刀是薛霸手里的刀,人却是被李阎抽飞出去,打了水漂的阮安明。 刀口纷飞好似漫天雪片,环龙剑光矫健若若龙,火星四起,兵器的脆响乱作一团,李阎骤然遇袭,后脚跟退了一步稳住身子,只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抖起剑光,反压了回去! 铛铛铛铛铛!伧啷~ 刀剑架住,阮安明离船筏尾巴还有两步左右。 他脸上青筋炸起,泛着阵阵黑气。浑身上下肌肉鼓起,比开始高了两个头,小臂都快有李阎的大腿粗细。 太平文疏·大明王 阮安明呼吸粗重。李阎也额角见汗,可他看着对面满身黑气的阮安明,脚把载着薛霸的小船蹬开,语气依旧轻蔑。 “不知死的鬼……” 章何旗下,精兵都练习太平文疏之法,虽说太平文疏有四万八千道,但那是神仙的能耐,章何的妖贼海盗当中,有人能练成一道,就是能管几十人的小头目,能练成两道,就是中坚。 阮安明是章何的亲信,在安南海盗当中,排的上前五,也只练成了三道而已,至于章何本人,太平文疏之法是他传下去的,传闻、这妖贼会用太平文疏八千余道,不过,这显然是吹牛,和天保仔老天护佑是一个道理。 按照十夫人的说法。这章何会用的太平文疏,不可能超过十五道。可即便如此,也足够让这个三十出头的渔民儿子摇身一变,成了为祸一方的大海盗,掌握安南权柄的三宣都督。 姓名:阮安明 妖贼海盗第四把交椅,安南副都护 状态:轻伤,大明王 专精:海战85%,刀术70% 技能:太平文疏·青鸾(抵抗远程射击) 太平文疏·大明王(全方位素质提升,折寿) 太平文疏·饮风浴火咒(操控风火之能) 威胁度:深红色 “怎么?红旗天保仔,这么快就下场了?” “陪你玩玩。” 李阎心头暗想,你以为还有几场可打? 说着,李阎逼退阮安明,剑尖一指雷三。 “我说雷三,按理说下场得你派人,不过我都站到这儿了,也罢,网里的东西,我额外要一成,合理不?” 雷三肉疼了半天,李阎再三催促,他才支支吾吾的开口:“天,天保大哥出手,拿一成我是占便宜了。我给,我给。” 他嘴里这么说着,心中却破口大骂:“吃拖鞋饭的小白脸!连自己干娘都要的王八蛋!再要一成?我全给你好不好?” 他赔笑着,脑袋往旁边一瞥。 “准备的怎么样了?” “还有两盏茶左右,头儿你放心,宝船王打了包票,这是洋人的玩意,整个南洋的海盗,把官府都算上,没人追的上咱!” “好!一会东西弄好了,朝着那只泉郎斗的船筏,轰他娘的两炮!把这两个王八蛋,都给我打沉海!“ 雷三脸上肥肉哆嗦,狗皮膏药分外显眼。 他吩咐着,却没注意,自己船下头,有人从水下悄悄游过来。 水中本有凶恶鲨鱼,可高里鬼具妈祖之力,不仅天生是凿船水战的油子,更是不会被所有海类敌视,此刻三边的气氛正热,李阎还讨价还价,雷三满心思毒计。 二十余名高里鬼,却光着膀子潜入海底,朝铁网笼罩的,那片金灿灿的海水游去了 红旗帮有四艘闸船,两艘广船,此刻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边缘的闸船却悄悄退出去,剩下几艘船,也准备了风帆,大桨。 义豕朱贲一方的船上,一个看守的海盗软软倒下,查小刀叼着烟,身后是十多号红旗高里鬼。 “李,咳咳,天保哥让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带上了?” “都带上了,万无一失。” “好,往船上走!” …… 蒙蒙大雾,东印度公司的巨船乘风破浪。 “还没有,劳伦斯爵士的消息。” 一名白色军装的士兵低下头。 “华盛顿!这都是你干的好事,是你坚持不绕路,是你坚持闯进这片,干他娘的海域的。” 老马丁双目喷火。 “呦呦呦,这可真是奇怪。马丁先生。”带着礼帽,西服的华盛顿眺望海面,手杖敲着地面。蔚蓝色的双眼有无数花纹流转。 “我是商人,你是浪迹天涯的雇佣兵,现在劳伦斯失踪,我应该歇斯底里地质问你才对吧?” 他摆摆手:“放轻松点,马丁先生,我在下议院的时候,就看那个蠢货不顺眼了,他的长相就像我小时候在伐木场帮工时候的工厂主,一个头发花白的酒糟鼻子,他因为我偷吃了两便士的面包把我吊起来用马鞭抽,那个劳伦斯,和那个酒糟鼻子简直一模一样!” “我唯一能对他保持忍耐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是贵族,而是因为他的女儿真的很漂亮,你知道么?亚麻色的头发,灰色的的瞳孔,像是一头迷路的小鹿,啊他对我说,日安华盛顿先生,你知道么马丁,她就这么掀起她的小裙子,日,安。哦~” 华盛顿的手杖有节奏的敲着。 “你他妈已经疯了,华盛顿,那些留着辫子的中国人祖先的鸦片让你失去了神智,你个狗娘养的,劳伦斯失踪了,你知道我们会有什么下场么?” “我只知道,我只要一个合适的借口。比如,他死在马拉塔人的暴乱之下,船上都是我们的人,天衣无缝。如果我带回了满船的黄金,瓷器,还有青春永驻的秘药,女王殿下将亲自为我授勋,至于劳伦斯,也许我还能迎娶贵族的女儿,你猜是哪个贵族?” “你他妈!” “马丁,你以为我和你开玩笑?我从不开玩笑,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现在,我们有充足的理由让人相信,劳伦斯的失踪,和我们无关。” 马丁骂骂咧咧地走到甲板上。 大雾当中,成片的船只轮廓错列,有红帆,天马帆,九星黑帆,犬牙交错的停在海面上。 “瞧瞧,也许我们可问问他们劳伦斯爵士去哪了?用我们的炮弹和十字弓。哈哈,对了你说为什么劳伦斯的女儿眼睛是灰色,劳伦斯却是蔚蓝色的呢?很有意思不是么?” 第二十二章 得手 山峦一般的巨大海船上,手持前装滑膛击发枪的海军士兵来回跑动,大炮的车轮声音辘辘作响。金发碧眼的洋人嘴上催促,大船坚定地朝三边海盗的方向轧去。 两个礼帽西服的洋人站在甲板上,一个激动地大骂着什么,一个则优哉游哉地拿着望远镜。 几只指甲盖大小的长喙黑鸟抓在桅杆上,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泉郎斗的船筏上,两个人的脚步无处可挪,刀剑却扑击在一起,阮安明把长刀舞动得密不透风,李阎手中环龙力沉势辣。 一连几次,李阎差一点就戳在阮安明的喉咙上面。被勉强挡住之后,也借着破绽,划烂了他的胳膊,大腿。 阮安明浑身冷汗不止,伤他不太在意,“大明王”加持下伤口止血很快,让他感到压力的,是李阎刁钻狠辣的剑招。让自己全无招架之力。 自己多年拼杀过来,刀术走的简单实用的路数,劈舞迅猛,以力破巧。可今天碰上天保仔,却有一种举步维艰的感觉,劈出每一刀都被李阎反制,平时舒畅的刀路,在这把巨大的汉剑面前,全是破绽。 看似平凡无奇的一剑,力气和速度却让阮安明手心发麻,比一般的高里鬼还大! …… 查小刀越浑身上下湿透,身后的高里鬼背着一具尸体。他们大概十多个人,悄无声息地上了雷三的船。分散开来。试图摸清船上的情况。 查小刀和身后的高里鬼现在是在货船的二层货舱里,只有这船外表看上去不大,里头的空间却很充裕。 “刀仔,绳子。” 查小刀接过一节,绑在尸体的脖子上,耳边却传来一声呼喝。 “谁?” 一道人影窜了出来,那名高里鬼迅速迎上,两个人手里都是带点弧度的薄刃片刀,一个呼吸的功夫两把刀光来回旋过,竟然是那名高里鬼吃了亏,被划破大腿,赶紧退了回来。 查小刀定睛一瞧,这是个皮肤焦糖色,额头点有红点的年轻男人,眼神黑亮,鼻廓很深。 萨布拉,威胁程度:红色~深红色 让人不安的地是,这个男人右手拿刀,左手提着两尺长的黑蛇,那蛇还不停吐着信子,看着怕人。 男人不屑地瞥了两人一眼,竟然张开大嘴把手里黑蛇的蛇头咬了下来,嚼大葱一样几口咽下。查小刀身后的高里鬼看的直吸气。 萨布拉盯着两个人,一把把剩下的蛇身塞进嘴里,嘴里咯吱咯吱地响,一小截蛇尾巴还在他嘴边来回扭动。 “你们是谁派来的?” “我说,”查小刀开口:“你吃蛇啊?” “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倒是没有,可是你生吃……” 查小刀拔出嘴里的烟,虚戳着那个男人:“你是不是看不起厨师啊?” 三人都默然了一会儿。 鸱吻毕露,刀光乍泄。 …… 十夫人,一定是十夫人的手段! 阮安明心中寒气大作,南洋群盗之中,十夫人号称“厌后”,一身压胜巫蛊之术鬼神莫测,名头比妖贼还盛几分。他猜想,一定是十夫人用了蛊术,天保仔才有这等实力。 “哼!” 阮安明鼻翼扩张,狂风大作,两道红色焰火径直喷了出来。趁风势飞快蔓延。 那破烂长刀鲜亮几分,被火焰裹住,声势骇人,朝李阎卷了过去。 挂着九星黑帆的船上,妖贼海盗轰然叫好,这个时代的人面对火焰,雷电,黄纸草人这类东西,有天生的恐惧和崇拜。 李阎手腕往下一压,环龙绽放出漫天华彩,和长刀火焰撞成一团。 燕穿帘! 作为从本多忠胜的【鬼神八十打】演化而来的观想技能,李阎用环龙剑和虎头大枪都可以用出这一招,但是,【虎挑】这种摆明是长兵器才能用出来招式,环龙剑就力有未逮。 焰花四溅,环龙把刀上火焰劈散。火蛇游动,顺着李阎和阮安明的肩膀往下落。 死! 李阎眼中寒光大作,环龙剑长驱直入,奔着阮安明的的喉咙扎去。可他眼睛瞄了一眼阮安明的表情,顿觉不妙。 不知道哪里传来一身邪风,被李阎劈散的焰苗顷刻间爆炸开来,整艘船阀,燃烧成一个硕大的火团! 雷三眼珠一转,悲叫一声。 “阮安明把天保大哥烧死了,给天保大哥报仇啊!” 说着,他往下一挥手! 海上响起了阵阵剧烈水声,十几艘青色帆布的货船,打了鸡血一样躁动起来,而七八枚十来斤的炮弹朝着火的船阀砸了过去。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有人顾不得“天母过海不能动火器”的说法,直接抬起了鸟铳,甚至架起大炮,也有还清醒,立马制止了这样的行为。 青色船帆的货船第一时间撤了出去 “快走!快走!” 雷三低声喊着,老渔民都知道天母过海不能动火器,知道为什么的却没有几个,可雷三是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 天母过海,万物不沉。 那些被淹没的岛屿,失事的沉船,沉眠深海的庞大海兽,都会因为一些海上的异动而浮动上来。 比如经过的船只,海风天气,水手的大声喧哗等等。 这里面,惊喜和灾祸参半,全看运气,可是,一旦动了火器,尤其是大炮,就会吸引这些海底的阴影加速浮上来,这些浮上来的阴影,毫无例外,全是要人命的灾祸! 七八颗12磅的铁炮,引不来太大的灾祸,问题不大,能逃走。 期待着两边因为首领生死不知火并起来的雷三冷冷一笑,妖贼一方却是乱了阵脚,船上的老渔民阻止了开枪,整个妖贼一方的海盗船朝红旗帮的方向冲来,看样子是准备“跳盘”(接舷战)。 可雷三再见红旗帮的船,不由得大吃一惊,几艘闸船比自己都先撤出战场,看样子是在李阎刚刚上场的时候就溜走了,断后的两艘广船也早早扬起风帆,就追在自己后面,反倒是妖贼海盗的反应最慢。 正在这时候,有手下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头儿,坏了,东东东西没了!!!” “什么?” 雷三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又推开了他,往船边跑去,抓着船板低头一看,青色铁网已经被捞上来,干瘪瘪的,中间破了一个大洞!海水中金色早就找不见了,连鱼鳞都没有一颗! 第二十三章 海上啸乱 “这……” 雷三还没弄明白东西是怎么没的,急啸的炮弹齐刷刷的打来,火焰缭绕甲板,夺目的火光和爆炸声音贯透每一个人的耳涡。就在刚才,少说有五十颗炮弹砸了过来,带着弹片和火焰。 爆炸弹,观遍这个南洋的海盗,也只有宝船王,大老板,五旗联盟三家才有,何况,即使是他们从洋人手里得来的劣质爆炸弹,也没有这样可怕的效果。 咕噜噜~ 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有大串大串的气泡,从深邃的黑暗中冒了上来。 雷三手下十三艘货船,有两艘货船被直接打沉了,其余的货船也摇摇欲坠。 这猛烈的火力让见惯大风大浪的雷三也懵住了, “疯了,简直疯了,这样子开火,这下子交代了,哪家的蠢货,这是要和我们同归于尽啊!” 这胖汉正失神,又是一轮炮弹打过来,不打红旗,不打妖贼,就盯着雷三的青色天马帆货船,狂轰乱炸。 剧烈的颠簸让雷三扑通一声栽到在船上,他额头被弹片擦破,眼前金星直冒,勉强翻了个身,才发现自己的桅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吊起了一具死尸。 他全身被射成了筛子的模样,黑色礼服礼帽被血沁透,湿漉漉的山羊胡子往下滴水。看长相是个洋鬼子。 这是谁啊,没绑过这个肉票啊? 雷三纳闷。 东印度公司的船上。 华盛顿抽回望远镜,耸了耸肩膀,把望远镜丢给马丁,装模作样地撒了两滴眼泪。 “我很遗憾,老马丁。我有些喝醉了,哦,我为我刚才那些气话表示歉意,就是关于劳伦斯女儿那些。我不应该如此亵渎一位,嗯,和海盗英勇战斗,然后牺牲的战士,这是对他的侮辱。人应当由有恻隐之心,哦我是说,谁家没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呢,谁又希望自己死在海盗手里,女儿又被一个大他二十多岁的商人觊觎?没有一个父亲愿意,老马丁你也不愿意对吗?诶,你女儿多大来着?” 马丁没有理会华盛顿的喋喋不休,这个身材魁梧的老头子脸色铁青。 “开炮!给我开炮,把那些每一个毛孔都散发恶臭的海盗们,还有那些乱七八糟,令人作呕的旗帜,全都轰成渣滓!” 几十门阿姆斯特朗炮口对准海面,这些炮弹的最远射程可以达到五百米。三边的海盗才刚看见海上巨兽似的洋船,可是,没有一家的炮弹能打过去,连李阎的红旗帮也做不到。 “我得提醒你,老马丁,我们只有一艘船,他们要走,我们不可能全都拦下。” 华盛顿泼了一盆冷水。 马丁两眼发红,他指着青色的天马船帆:“至少,这群海盗,一艘船都别想跑! 谁也没有注意,一直停靠在桅杆上的几只长喙黑鸟,飞离了这艘大船,而是向着一片混乱当中,水面上燃烧起来的火团冲去。 …… 大枪穿破阮安明的胸膛,血水很快就被蒸发干净。李阎手持虎头大枪,一击毙命。 李阎身上短袖化成红烬飞去,他的胳膊却毫发无伤。他周身笼罩青蒙蒙的光彩,偶尔的火焰透过青光舔在李阎的身上,也不痛不痒。 早在姑获鸟获得第一次九凤强化的时候,李阎就发现,一点小火对自己威胁不大,像是打火机,烟头之类的,沾在李阎身上和站在冰块身上没有区别。当然,大了就不行,像这次的火,如果没有丹娘在,自己要吃大亏。 “大意了……” 船筏狭窄,阮安明这一招,李阎只要在船上,就躲无可躲。 可早在火焰围拢过来之前,要不是为了大局,李阎拼着吃上两刀,强攻过去,早就结果了阮安明的性命。之前小心点,也不至于着了这“饮风浴火咒”的道。 早在薛霸泉郎斗正酣的时候,放出苏都鸟各处巡逻的李阎,就发现了东印度公司的船。而且,正往自己这个方向过来。 提前发现了他们的李阎,赶紧让手下的高里鬼出动,一方面,割破铁网,把妖贼和义豕两边争夺的过海宝藏拿到手,另一方面,让查小刀带人潜入,趁乱把死鬼劳伦斯的尸首挂在雷三的船上,借刀杀人。 自己亲自下场,吸引两边人的目光。 正想着,李阎耳朵一动。 吞刃抖出火焰,拨开两枚飞过来的实心铁弹,金铁声音经久不绝,以李阎的力气,虎头枪之锋利,也疼得呲牙咧嘴。 “死胖子,坑我?” 李阎露出一丝冷笑:“看我们谁坑谁。” 水面上一股黑流涌动,被李阎收进了六文金钱。正是黑骑鬼。 鲨鱼们终于意识到黑骑鬼是不能吃的,任由他浮上了水面。被李阎收回铜钱。 “李阎,你好像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是丹娘的声音。 “还好吧,把洋人糊弄过去,东西拿到手,功成身退。” “……恐怕没这么简单,我感受了很多,唔,了不得的东西。” “对了,丹娘我一直忘了问,你在铜钱里的时候,我身边发生什么,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么?” 李阎跳下着火的船筏,扯住红旗海盗拉上来的绳子,朝红旗帮的广船上荡了过去。 “偶尔吧……” 丹娘的语气很玩味。 “偶尔?” 妖贼方面的海盗眼睁睁看着李阎荡出火团,急忙对准他抛弓射弩,可全被青色华彩挡住。完全伤害不了李阎。 “对,偶尔,有些时候,你说什么,做什么,我还是不太清楚的。” “那什么时候你比较清楚呢?” “你这个世界的手下说你是个少妇控的时候。” “……网上那些词,不好。少学。” 妖贼看着李阎身上的青光,顿时傻了眼。 “青,青鸾术?!” “天保仔怎么会太平文疏?” “我还见他掏出一杆大枪,又轻松变没了,这是小乾坤术啊!” “快回去告诉大哥,红旗帮的人偷学了咱的太平文疏!” “有内鬼!” 李阎踩在船角上,腾挪上来,身后海水不断后退。 “你的同行者向你发起一次短距离会话。” “接受。” 查小刀和那群拿到宝物的高里鬼,得手之后,就往距离自己更近,也更安全的的闸船上去了,可李阎耽误了时间,最后上了广船,依旧在东印度公司雇佣兵的炮火范围内。 第二十三章 恐怖过海 “上船了么?” 查小刀在胳膊上敷了冰毛巾,血色浸透开来,身后是黑烟和火焰。 四艘红帆闸船见机得早,此刻已经脱离了东印度公司火炮的覆盖范围。查小刀和一众高里鬼,连同就在船上。 “在你后面的船上。” 李阎的声音无端端地响起在查小刀的耳边。 “在什么?” 查小刀没听清楚。他本来就被锣鱼弄坏了一只耳朵,加上此刻海上乱成一团,更让他有些听不清李阎的话。 “在你后面的船上,我杀了阮安明,妖贼的人此刻追我追得紧。英国人也追在后面。” “看见了,那帮英国人的炮也太猛了吧!” 大雾当中,大船浮现出轮廓。船帆上精美繁琐的图案,各处悬挂的红白条纹圣乔治十字旗,都宣告着这艘船,属于不列颠东印度公司,臭名昭著的殖民者。 被火炮打得一时瘫痪的义豕一方,群龙无首,士气低落的妖贼一方,包括李阎所在的,还没有脱离两艘广船,都被眼前这艘超乎想象的大船笼罩。 李阎听到查小刀的抱怨,往后面看了一眼,也神色难看。 “炮先放到一边,你见过三百多米的木船么?” “什么?” 【暴怒】 郝仑公司七大船之一。 东印度公司的实际拥有者,黑斯汀总督花重金打造的大型炮船,拥有冠绝海洋的重炮轰击能力。 长度四百米 吃水三千五百吨 魔动科技(传说(唯一):重炮再生机 备注:1794年赫仑公司破产,七大船之首,傲慢的制造计划搁浅。色欲,贪婪双双毁于1797年英法圣文森特海战。 由此,郝仑公司的惊世重器七大船,只剩下了四艘。且再也无法复制。 如今,暴怒远赴重洋,在远东开始了属于七大船的又一次传奇之旅…… 只有七大船能对抗七大船。 ——郝仑公司首席船匠罗拉 暴怒带着不可一世的气焰降临,海面上纷乱的船只在东印度公司这艘庞然大物面前像是一群无力的幼兽。 这样的体型,也只有红旗海盗在初见“天母过海”的时候,从海底浮出来的那艘黑色楼船“望云”能与之媲美。 “总之,我没事,先离开这里再说。” 暴怒的火力全被义豕的吸引住了,死了头领的妖贼如梦方醒,哪里还顾得了李阎,急忙往西面逃窜出去。 李阎的广船朝着另一个方向逃开。 雷三的货船队从宝船王那里求购了可以提升航行速度的“好东西”,本来速度是最快的,可架不住愤怒的火力凶猛,此刻再想逃开,被暴怒死死盯住,十几艘货船无一幸免,全都被轰成了碎屑残骸。淹没在滚滚的黑烟当中。 “啧啧,真惨。” 广船逃出去老远,暴怒火炮厉害,航行速度却不算快,而且这些英国人已经看死了义豕的人马,放着两边的海盗不追,却对着那些抱着木头呼救轧过来,士兵们驾着十字弓和击发枪,显然是要赶尽杀绝。 李阎出了一口气,却忽然皱了皱眉毛,数百个残破的木桶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 李阎心头一揪,胸前的铜钱方孔里,汹涌的青流涌出,丹娘走出铜钱,回望【暴怒】所在的方向,眼中有难得的惊恐。 “李阎,离那艘船远点,越远越好!” …… “打,给我狠狠地打。” 红滚滚的火焰在海上炸开,马丁面目狰狞地看着镜筒里的青色天马帆被烧成灰烬,把一腔邪火全都发泄了出去。 咕噜,咕噜噜~ 人头大小的水泡从海下浮上来,海上好像开锅的沸水。 华盛顿看着海上,眉头越皱越紧,可局面尽在掌握,海盗们如同丧家之犬,加上一点骨子里的傲慢,让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暴怒号近了,弓矢和子弹把那些哀嚎的海盗打成筛子。 马丁抿着嘴,他前面的海上,雷三在水上疾驰,这胖子从袖子里掏出来什么塞进嘴里,游的比鲨鱼还快。子弹打在他身上,发出噗噗的声音,却打不死他,想必这就是他被称为“药鲨”的原因。 咻~~ 满脸是血和黑灰的雷三惊恐回头,一枚三十公斤重的爆炸弹在他眼前放大,再放大。 轰~ 浪花翻涌,半天,雷三又浮到了水面上,他两条大腿被炸断,浑身上下黑的红的,没有一块好肉,可他依然还活着,眼珠还抖动着, 暴怒号近了,马丁和华盛顿俯视着这个贴着狗皮膏药的胖汉。 “你这臭虫!” 马丁摸过击发枪,对准水上的雷三。 雷三居然在笑,他眼神掠过暴怒,这艘航海时代的奇迹炮船,人类智慧的伟大结晶,在南洋拥有绝对统治力的海上霸主,脸上越笑越欢。 “红毛鬼,你们都得死~” 砰! 子弹击穿了雷三的眼眶。 “可怜的野蛮人~” 华盛顿摘下帽子,摇了摇头。 “把这些人尸体打捞上来,快点!你叫我怎么向董事会交代?!” 马丁冲着手下斥责。 “等等,等等,老马丁。” 华盛顿一时失态,用手杖去戳马丁的皮鞋。 “这海怎么黑了一片?” 两人正对视,整片海洋,忽然鼓起了一大块,几十米的海浪高高扬起,船上的英国人抬起头看浪花,雷三的尸体,正悬在浪尖上。 暴怒号周围的水先是凹陷了七八块,然后便是旋涡,七八个疯狂撕扯着敢于靠近的一切,将暴怒,以及方圆千米的之内的所有漂浮物牢牢吸住,李阎的两艘广船,以及妖贼的黑帆船也不例外。 呼!!!! 瓢泼大浪洒在暴怒的身上,巨大的涟漪四散开来,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碎浪击打暴怒,蜘蛛网似的蓝色电光盖顶,这茫茫汪洋无可抗拒的波澜之际,暴怒炮船如此醒目又孤独。 浪花落尽,可雷三的尸体,却没有随着水浪沉入海中,而是挂在了一颗黑色的桅杆上! 一艘怪物般的黑色楼船浮上海面! 四角方楼,广阔的甲板上能跑战马。高五十米,一眼望不到边际,烈烈的旌旗飘扬,桅杆上雷三的尸体显得如此渺小。这艘从海下浮上来的黑船有八成新,楼上陈列着层层重炮,和愤怒号脸贴脸对峙。 【望霄】:???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暴怒号一阵颠簸,传来触礁似的感觉,布满珊瑚,海草,贝壳的石头涌了上来,将暴怒的后路堵住,好像是一个几百米方圆的大型礁石。 然而没过一会儿,这个可笑的想法便不攻自破,因为这块“礁石”还在“长高”。 它没有被海草盖住的地方呈现一种玉石的白色,上面有裂纹,质感很脆。 随着它的上升,先是露出两颗规则的黑窟窿,然后在中间,是一个倒8字的空洞,最后…… 是一排把暴怒严丝合缝挡住的牙齿。 这哪里是礁石,这是一颗宽几百米,长千多米的白色人头骨! 第二十五章 惶乱 红旗帮的广船之上,李阎和丹娘仰望连成一线的黑色水天。 整片海洋像是碎成漫天碎屑的黑耀石。细浪纠错成蜘蛛网的形状,波涛怒卷,拱出上百米高,黑沉沉地拍在了过来,泼天巨浪的后面,李阎见到的,是顶破云霄的黑色楼船以及双眼空洞,长满珊瑚海草的巨人骷髅头。 惊鸿一瞥之下,不可抵挡的黑光铺天盖地袭来。 海风呼啸,耳边查小刀的吼声完全听不清楚。李阎大声让丹娘回到铜钱,却只看丹娘苦笑着摇头。 “我本来就是被逼出来的。” 她还没说完,黑流同样从铜钱里被逼了出来,黑骑鬼单膝跪地,双眼中的红芒飘零如同烛火。显然也没法在待在铜钱里。 此刻唯一没有被卷进去的,就是已经跑远,带着义豕宝物的查小刀所在的四艘闸船。 除此之外,无论是李阎,还是妖贼一方的船,都被波及。 从海下面浮上来的黑船和巨人骷髅离李阎的广船有一段距离,也没有搭理李阎的意思,只是一前一后堵住了东印度公司的【暴怒】, 可不代表李阎能站着看戏,广船周围,漂浮的木桶也在彼此的碰撞中碎裂,珠光宝气洒遍海浪。 楠木念珠,菩萨金像,珐琅彩盘,镶红宝石经盒,白玉如意。在万物不浮的海上钩沉。 可更多的,是各色丑恶的狰狞怪物。 满是触手,吸盘长满獠牙的八爪鱼。口器把荡在海上的菩萨金像咬断。巨大的黑色海参,沾着粘液的黄褐色舌头上缠绕念珠。 成群结队,满嘴獠牙的灯笼鱼撞开满趟儿的金银,啃吃着落水的尸首。 破开木桶的黑色海星抱住一名躲闪不及的海盗的脸,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了没一会儿,海盗颓然倒地。 更多的木桶破开,凶恶的怪物如潮,向李阎所在广船袭来,再看妖贼的船,已经被海兽潮淹没,李阎眼睁睁看着几个妖贼海盗被一股黄褐色粘液喷中,不多时就冒着白烟,哀嚎着死去。 天际有浑厚的闽语的传来,伴随着阵阵笙簧。云团形状的红色霞光透出海浪,像是极光。至于极光后面是什么,没人想知道。 黑暗海底下种种恐怖诡异的死物,活物。都被炮火吸引而来。 庄严,丑恶,圣洁,污秽,奢侈,简陋,古朴,妖艳。 全无共同性的景象纠成一团,无非彼此。 都说天母过海,可如今天母未见,光怪陆离却妍媸毕露。 平日里生吞炭团也不眨眼睛的红旗帮海盗们,在这样的天威面前毫无斗志,纷纷跪地,乞求着妈祖的救赎。 李阎脸如坚铁,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海盗们,一抬脚踹中眼前瑟瑟发抖的海盗的鼻子。 “一个个要是不想死,都他妈给我起来!” …… “立马把船上的东西都搬到船的底仓,快点!” 马丁急而不乱。连忙下令。 暴怒号拥有冠绝南洋的的重火炮,却应付不来眼前的情况,无论是身前的黑色楼船,还是身后的巨人骷髅,都只是堵住了暴怒的路,可跌宕的海浪,种种怪异的景象已经让这些不列颠的雇佣兵们心神荡漾。 “来不及了……” 华盛顿比马丁还要果断。 “甲板上的炮直接扔下海,两舷的炮往底仓搬,把桅杆砍掉,立刻!” 如果是一般的海难,华盛顿和马丁的做法足够让他们安稳度过,可天母过海,显然不是。 英国人的船上正慌乱,有悠扬的吟唱声音从【望霄】上传来。 从那艘在海底沉没不知道多少年,从大帆往下滴淌海水的荒废楼船上。 “连章天上乞身闲,笑入吴船拥节还。一夜风雷驱旱魃……” 高冠博带,身穿直襟,轻飘飘的人影走到楼船顶层的栏杆上,在一片惨然的海天之间如此显眼。海浪遮天蔽日,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几乎不用马丁吩咐,几枚炮弹便砸了过去。火焰连天,照亮了那人的面目。 东坡巾下,是一张灰扑扑的半烂骷髅脸。 他枯瘦的手骨拿着两杯青铜酒盏。干哑的声带摩擦。 “晏先生,一别经年,请饮此杯。” 说着,他抛出手里一只青铜盏。 “他在跟谁说话?我们身后的巨人骷髅头么?” 马丁问道。 华盛顿回头看了几眼,神色数遍,忽然低头看向甲板。 “好像不是……” 黑暗的海底,一抹金光急速上涌。 重炮舰暴怒,郝仑公司七大船之一,绵延四百米的海上巨兽,此刻,它的桅杆被士兵们砍得摇摇欲坠,一只酒杯掷到【暴怒】的的正上方。 砰!!!!! 暗金色的触手从海底整个贯穿暴怒号,龙骨直接断成两截,金色雷电一般的触手接天而起,接住了方巾骷髅的青铜酒杯。顺带,也把【暴怒】截成了两半。 “啊————” 一片惊惶之中,华丽繁琐的海帆整个被撕开,圣乔治十字旗随风而去。 东印度公司的两位管事,连同几百位装备精良的雇佣士兵,在恐惧当中,落入海中。 …… “大生薯!尿裤子啦?你跪在地上干什么?脑里生蛆啊?左满舵懂不懂?拉船舵啊!” “海生!念你个死人头!带两个兄弟把扬帆的桅杆砍了。” “剩下的人都给我滚起来!拿起刀跟我上!狗塞模样老天爷都不救你!” 李阎扔给丹娘一条帆绳,叫她绑在腰上,自己也如法炮制。整条广船被海浪掀得倾斜,海盗们在李阎的叱骂下砍倒桅杆,纷纷给自己的腰绑上绳子,省的被倾斜大半的船板滑下船。 铛! 虎头大枪钉在一只八爪鱼的须子上,反手抽砸,恶臭脓汁在船上爆射出来。 几只鱼头侏儒顺着船绳冲到李阎背后,李阎听见风声,吞刃在空中抖出三朵白金色枪花,接连爆头。 李阎顶在最前头,浪雨洒落,虎头吞刃上有霜白色斑斑点点。一道纤细,优美的少女身影从李阎背后升腾而起。 隐飞! 广船上的海盗看见自家天保哥如此武勇,求生的欲望一时占据上风,拿起刀枪和藤牌,奋勇抵挡。 第二十六章 短暂落幕 妖贼一方的情况虽然比红旗帮要糟糕,不少海怪已经钻进了船,但也勉强抵挡得住。尤其是出现几个双颊消瘦,一身宽厚的黑袍的男人,各自跺脚念咒,也没什么光焰,却让这些嗜血的海怪消停了一大半,估计是哪一道太平文疏的效果。 可好死不死的是,他们当中有海盗自作聪明,往顺着船板往上爬的海怪头上浇火油,其他海盗有学有样,把船上的火油都扔了出去,一个火把点燃,却捅了大篓子。 很多海怪受不了火焰,在船上上蹿下跳。点燃了绳子,点燃了船帆,点燃了海盗旗,不多时,妖贼的大船上已经是一片火海,海怪和海盗的尸体下饺子似的,纷纷落水。 一个海浪袭来,妖贼海盗的船被掀翻过来,海面上燃烧着红彤彤的火焰。即使有人幸存,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是必死无疑。 继义豕一方的青色天马货船全军覆没之后,妖贼的数百人船队,也以全灭告终。 李阎一人卡在甲板头上,杀红了眼,一杆三米多的虎头大枪舞动得如同暴风眼,他身后有黑发白羽的少女若隐若现,龟裂的白色霜痕蔓延得老远。寒气四散,一只兽皮褶皱,口衔红宝石项链的海牛扑击的老高,试图越过李阎,被高高扬起的吞刃整个劈成两半,连同漫天的红宝石碎屑。尸体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成了冻尸,连血也不流了。 有红旗的海盗剁翻一头丑恶海参,却被一边的报面海星找到机会,一头扎了上来,眼看这名海盗就要惨死当场,身后汹涌青流一捎,把他拉了回来。 那名海盗回头道谢,却看到一张从没见过的女人脸庞,眉黛如画,风情入骨。道道青色华彩盘旋于女人脑后,宛如神人。 “妈祖娘娘显灵了?妈祖娘娘显灵了!” “我不是……” 丹娘想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这对众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鼓舞。也就没有说话。 处于某种限制,丹娘的青流几乎没有杀过任何一只海兽,多是用来牵扯和救人。不多时,海盗们也注意到了这个神迹一般降临的女人,“妈祖娘娘显灵”的说辞不胫而走,一个又一个被救过来的海盗看向丹娘的眼神充满崇敬。 丹娘美目一瞥李阎顶在前头的背影,眼中有忧虑闪过。 李阎一人一枪,至少承担三分之一海兽的注意力,各色夸张离奇,带有粘稠体液,形状诡异有充满侵略性的海兽们不间歇地朝他扑来,又毫无例外被腾舞的虎头大枪砸飞,刺穿。 李阎用力及其考究,加上杆子长,即使有少数腐蚀性的液体也粘不到身上,倒是雪亮的虎头吞刃,色泽暗淡了不少,把他心疼得够呛。 也是在这个时候,那抹轻描淡写把巨无霸一般的【暴怒】截成两段的金色触手,破出海浪,那句“与我共饮”,天地也为之失色。 海兽潮的攻势一顿,头颅齐刷刷地望向一个方向,刀斧临身也毫无知觉。 …… 眼看着东印度公司的船员们纷纷入水,楼船上的东坡巾骷髅长笑一声,硕大楼船的底舱,有成排列队的鱼骨头拼凑出来的四尺小人,大力抛投出无数个陈旧木桶,而这些木桶,毫无例外,都是空的…… 【鱼骨阿珍】:过海三千种之一。 鱼骨头小人们纷纷跳入水中,和空木桶一起,游向了在海中挣扎的不列颠雇佣兵。 空木桶撞上一名蓝色盖帽的雇佣兵,那个惨嚎的可怜虫惨嚎起来,衣服上面忽然生长出七八颗骨刺,人脸涨破成一个长满触须的章鱼头,顷刻间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海怪,嘶吼着钻进了木桶里。鱼骨阿珍游了过来,把木桶盖好,一屁股坐在上面,连同包裹好的木桶一起,慢慢沉入水中。 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没多会儿,海面上都是凌乱的衣服,还有装得满满的木桶…… 击发枪,十字弓,崩飞的炮箍,七大船之暴怒上的小块碎骸,连同东印度公司这次押运的茶叶,瓷器,珠宝,鸦片,被这些抛投出来的木桶盛装,然后被鱼骨阿珍坐在上面,沉入海底。 一道古朴声音涤荡开来,连逃过一劫的查小刀等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姓陆的!这是第三杯!” …… 黑船上,头戴东坡巾的骷髅看着满满当当,飘在海上,一点点沉下去的木桶,冲着那枚触手欣欣然失礼。 “晏先生,此杯饮尽,你与天母大人十杯之期,还有七杯。” 那金色触手把酒盏捏碎,血红酒液渗进光滑皮肤。 “……我等你们酿好剩下的七杯。” 那位“晏先生”语气阴沉,抽回海底,连同那颗高有千米的巨大骷髅,一起沉下海。 那个姓陆的骷髅沉下脑袋,腐烂的脸上表情难懂。 “一夜风雷驱旱魃……” 他摊开双手。 “始知霖雨出人间!哈哈哈哈哈哈~” 楼船边际,层层碎浪再一次汹涌涤荡。整个【望霄】楼船,随着浩大声势,慢慢沉入海底。 这一切,没有被波及的查小刀看了个大概,可李阎这个位置,看得一清二楚。一丝一毫都没有漏过。 让天地为之失色的触手,晏先生。 楼船上神秘诡异恐怖的陆姓骷髅。 天上圣母的十杯之约。 李阎从没有如此真切的感觉过,阎浮果实是一个真实的,浩大的,神秘又深沉的世界。拥有一个外来的行走,穷其一生也很难探索明白的奥秘和恐怖。 所谓的阎浮行走,从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眼前这些,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接触不到。 海怪潮中,一个鱼头侏儒喘着粗气,仰天尖嘶,扑通一声跳回海中。 这貌似是一个信号,各色凶恶海怪纷纷入海,可也有一些,脸色扭曲了一阵,不但没有离开,反而用更加凶残的眼神望向红旗帮的广船。 李阎也收回目光,那里还有妖贼海盗,义豕海盗残落的货物和船骸。更重要的是,那艘七大船之一的暴怒,还有大片的遗迹在海上飘着。 他一抖长枪,指向残余的海怪。 “大家都赶时间,超度了你们,我还有东西要打捞。来吧。” 第二十七章 筹划 大屿山,夜。 烛火悠悠,满地墨迹和动物尸体陈列,繁琐的勾画之间,环坐的十夫人把一只草人抱在胸前,容光焕发。 高里鬼的首领,潮义手持环首大刀,脚前跪着九个缚住手脚,呼救声微弱的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嘴巴被毛巾塞住,神色惊恐。 潮义的手指在头一个男人的脖颈后面一捏,抬起刀口,朝下猛挥。 人头落地,血水顺着墨迹朝四面八方流去。顷刻间,满地墨痕就替成了妖冶的血色。 十夫人的脸上被溅上血点,她却浑然不觉,眼前一具具尸体死不瞑目,腔中热血潺潺流淌。 那个简陋的草人一抬头,四肢张牙舞爪了一阵,又萎靡下去。 “夫人,感觉如何?” 十夫人摇了摇头:“效果越来越差。聊胜于无吧。”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把当初生秀儿的那股劲拿出来,也许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夫人!” “潮义,那一日我在藤楼里的话,我不再赘述,你应该明白。” 潮义沉默一会:“一百一十二高里鬼,唯天保仔马首是瞻。” “哎~”十夫人摆了摆手,“潮义,说起来,你比我还年长几岁。跟随一路嫁到红旗帮,这些年,多亏你照顾。” “夫人那里的话。” “你进红旗帮比他早,这些年刀口舔血,功劳也不比天保仔小,帮里的事,你也得看着点,不能做了天保仔的一言堂。阿秀还叫你一声干爹,你可得替她撑腰,别让她受天保的气。” “夫人,绝不会。” 潮义说得斩钉截铁。 十夫人闻听眉眼一低,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漆信封,递给潮义。 “这东西,是这些年红旗帮口口相传的辛秘,我怕是撑不到他回来了,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转交给天保仔。” 潮义恭恭敬敬地接过来收好。 “去吧。我想歇歇。” “夫人,你……” “去吧。” 潮义低着头颅,半天才退了出去。 十夫人脸色柔和,她望着潮义远去的背影,神色如泥塑木雕,嘴角却往下一抿。 这一抿,杀气盎然。 南洋海上,雾气被风吹开,火焰,船骸,尸首,飘荡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随着“晏先生”和陆姓骷髅没入海底,跌宕的浪花也平复下来 查小刀带着四艘闸船回头的时候,只看到李阎面前的海面上铺满了海兽的尸体,李阎用尖锐石头打磨着大枪枪头。幸存的海盗们瘫软坐在船上,有的起身,拿钩锁和绳子,去捞那些还没飘远的珠宝玉器。 李阎身上的皮甲破破烂烂的,满眼的血丝,显然累得不轻。 “来了,帮忙捞东西。” …… 泉郎斗的惊变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海风的咸腥味道拂过甲板。一行黑色海鸥翔过天际。 李阎装作枕在绳网上假寐恢复体力,脑子里,这次阎浮事件的种种经历走马灯似的。 他想起了上次在燕都,有随身忍土回答自己的问题。思来想去。决定和这次事件负责自己信息提示的忍土进行交流。 “你有什么疑问么,行走大人?” “我想问你,怎么才能做到……” …… “行走大人,请问你还有别的问题么?” 他耳边传来稚嫩的声音。却不属于船上的任何人。 “……没了。多谢你,不过,哦,问句题外话,当一个没有实体,跟随别人的幽灵,感觉不好吧。” “十都级别行走与该次事件随身忍土的自由对话有字数限制,这个问题和行走大人你无关,你确定要我回答么?” “当然。” “八百万忍土属于阎浮果树本体的一部分,只拥有拟态意识,不存在不好的感觉。” “可据我所知,不是所有的忍土都像你一样没有实体,无论是什么意识,都具备本能,就像进食,交配,那你呢?拥有一具实体,在不在你的本能范围之内?” “……实际上,我很乐意尝试。” “从我们的社会形态对比你们,那些拥有实体,并负责善后的忍土,级别应该在你之上,你想和他们一样,就要做出贡献才能晋升,我理解的对么?” “忍土没有高下。” “那好,我们换个角度,我想,你能不能拥有肉体,和我有关对么?” “提问超出十都权限,无法给予回答。” “我的阎浮事件评价越高,你就越有希望,成为那种,具有实体的忍土。所以,我们在一条船上。我好过,你才好过。“ “……字数已超过限制,本次事件将仅提供最基本的提示。” “……” 李阎睁开眼睛,却发觉天上的云朵似乎被什么东西摆弄,最终形成了一句话,但一转眼就消散了,这样的手段,和出入时阎浮事件内容的显映形式一模一样。 那句话是:泉州抢佛子 李阎得计的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望向船上。 查小刀架起一口锅煮上鱼汤,直到鱼肉煮烂,拿小刀子剔出鱼骨头,这才加上香油和食盐,马勺搅匀,热气腾腾一大锅。 几个海盗捂着鼻子,把手里一桶凉水泼在船板上,拿鬃刷子清理上面的血迹和粘液。 船医虎叔嘴里叼着钉子,两腿盘在破烂桅杆上,铁锤敲敲打打。 红旗帮的几艘船环字型陈列,大伙喊着号子,从水下打捞着还能用的船件,和一些贵重的货物。 光着脚的海盗从网里的一堆漏水的破烂,扒拉出一只掐银丝的陶壶,不由得喜上眉梢,伸出一颗食指大声嚷嚷: “这玩意一看就稀罕!海生哥,记一笔。我淘换的啊,一成儿。” 他喊的,是个古铜脸蛋的青年,嘴里咬着毛笔,他瞥了那人一样,含含糊糊地说:“少不了你的。” 大伙的兴致都挺高,先是泉郎斗,后来又碰上这么大的海浪,更别提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红旗帮的损失却不大。要知道,泉郎斗的时候,不少人就盘算着自己这条命能给家里人换几吊钱了。 丹娘和薛霸面对面坐着。她带着青光的手指离开男孩的脖子上的伤口。 “试试看,能不能说话。” 薛霸张了张嘴:“窝,我,我浪~” 丹娘把头发挽到耳后,莞尔一笑。 第二十八章 狂想 “天保哥~” 脖子上纹着蝎子的高里鬼海盗走过来。 “什么事?老古。” 李阎揉了揉眼睛。 “我看了看其他几艘船的情况,还有人员伤亡。咱捞上来的东西粗略匪分类,也给你报一下。“ “说。” 老古一笔一笔算着帐: “四艘老闸船没什么损失,四条船上少就十多人,多就三十多人,都没有大碍。就是海浪来的时候,两个领头的自作主张,抛下去不少货,飘远了找不回来。” “那十几门火炮没事吧?” 船都好说,红旗帮不缺船,可大屿山里,各种火炮加起来,拢共才二百出头,李阎这次出来,把每一艘船都武装到牙齿,每一艘闸船上都有火炮,配能爆炸的火药弹。这是连官府都拿不出来的奢侈配置。 那两个领头要是心里一慌,把炮给扔了,李阎可得跟他俩好好聊聊天。 “没有。” “那就行,” “福通堂口的广船,得拖着回去了。在海上肯定修不好,另外,船上死了二十来个兄弟。船货也全没了。” “货能捞多少捞多少,捡值钱的捞,死的弟兄,帮里的规矩给多少,发三倍。” 船上的其他人都没什么感觉,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李阎的兴致却不太高,轻而易举攻下虎门,俘虏林元抚的兴奋感也被冲谈了。 老古点了点头,默默退下。 李阎看着老古的背影,红旗一百多的高里鬼,他这次带来五十多,说实话,用着还算顺手,把薛霸等少数几个人抛出去,高里鬼平时是都是潮义带,对李阎只是名义上从属而已。 可是帮里的钱粮都是李阎的人在管,高丽鬼也有老婆孩子,也要养家,平时是绝不敢跟李阎甩脸子的,老古对李阎的态度,便是大多数高里鬼对李阎的态度。 “诶诶,铁网里都是啥东西?” 查小刀咂摸了一口鱼汤,凑了过来。 “我也不贪心,这次事件你先损失了吕祖手记,我们才有这局面,你拿大头我没意见,你先挑,我拿三成,敞亮不?” 查小刀明白,没有李阎这个天保仔的身份,别说攻打虎门,天母过海。两个人现在能用帮里一条船,到海上去劫商船,已经不错。 “是啊,我用了吕祖手记,才有这样的局面,换成别的果实,那可真是要自己动手,也未必能丰衣足食了……” 李阎沉吟片刻,抬头看查小刀:“东西先放一边,你帮我参谋参谋,我有没有可能……常驻这个世界?” 查小刀吃了一惊,可仔细思量,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李阎掰着手指头:“我现在手下有几万个人,几百条船,说句不好听的,这要是行走之间的对抗,除了摸不出深浅的代行者,什么八极,九曜,来上几个我也未必害怕,可出了这个果实,我不过就是个十都巅峰而已。” 有多大能力,就能办多大的事,李阎能在这个世界翻云覆雨,离不开红旗帮。 顿了顿,他又说: “你想想,介主的底蕴是怎么来的?他怎么就蹦拿出那些道具,眼睛都不眨?除非,他根本不是单打独斗,而是坐拥一个,甚至不止一个,物产富饶的阎浮果实。” “你想怎么做?“ “我想做一条,可以自由出入这个世界的通道。” 天母过海,太平文疏,这颗果实有太多东西可以挖掘,如果能在这里,建立一个稳定的后方,就可以借助红旗帮的能力,为李阎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开辟果实通道这种东西,需要极高的权限,甚至关系到阎浮的运作,只有阎浮认证的代行者有这个能力,你怎么做到?” “除了代行者,作为五仙类基础增幅低的补偿,拥有五仙类传承的行走,满足一定条件,也可以开辟这样的通道。” 查小刀一愣,把烟卷掉在嘴里。 “我帮你查查。” “不用了,我已经向忍土查询过了。所谓的一定条件,是开启一次难度足够高的阎浮事件,并用五仙类的权限,将之替换成开启通道的内容。“ 就像太岁当初做的,当然,没有她那么霸道。 李阎在心里默默说。 查小刀一点就透:“那块冻尾雕图?” 李阎点了点头。 “组成契约的同行者,阎浮事件可以共享。用你的权限替换掉他,就这么简单。” “剩下的图从哪儿找?” “泉州。”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两个人的交流像是竹筒倒豆子。 李阎坐了起来。 “通道建立起来,出产的资源我们五五分,下次你用吕祖手记,如法炮制,考虑考虑。” 查小刀摆摆手,笑了起来:“不用考虑,我答应。我现在有点明白,你四个月就能达到十都巅峰的原因了,这次的事能成,以后你说了算。” 李阎翘了翘嘴角没有说话。 “点点货吧,看看妖贼和义豕的人,是为了什么大打出手的。” 正在这时候,有海盗急急忙忙跑过来,喘着粗气: “天,天保哥,我们收拾海上那些船骸的时候……” “找到我要你们找的东西了?” 李阎站了起来。 妖贼和义豕的船,已经没有么油水可捞,但是东印度公司的【暴怒】可未必。 惊鸿一瞥的信息里,李阎明明白白地看到:魔动科技(传说)(唯一)的字样,那个叫重炮再生机的东西。 重炮再生机。想也知道,这玩意的体积小不了。鱼骨阿珍的木桶,多半盛不下。 如果这东西没有损坏的话,李阎就捡了大便宜了! “不,不是,我,我们捡了一个洋鬼子,还活着。” “哦,那绑了上船,关林老头隔壁。” 李阎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那海盗应了一声,跑到船边上冲着海上的弟兄大喊:“绑了上船,关林老头隔壁~” 在对面的船上修理桅杆的虎叔冲招了招手。 “天保哥,你找的那东西,是不是大生薯捞上来的那些,我们看着像贝壳。但是铁做的。” 第二十九章 收获与出发 “哦?带我去看看。” 李阎一抬头。 “大生薯,你从海上捞出来的那些玩意儿,搬出来给天保哥儿看一看。” “哦~我这就去。” 几个海盗应了一声,搬出来的东西还挺沉,要两个人才抬得动。一共三个,都是一个模样。 一米方圆,形状像是海螺,手指敲上去噔噔地响,虎叔说是铁做的,李阎觉得不太像。 【魔动科技:活体海水涡轮】 品质:稀有 状态:完好 产地:巴斯德分子实验室 为船只增加最多30%航行速度或者最多6米每秒的最大速度,视船只体积而定。可放置在任意船只上。同样的魔动科技同一艘船只能装备一样。 发动需求: 四十分钟前置 二十公斤海水(77%氯化钠,11%氯化镁,12%其他物质,误差不超过30%) 3毫升巴斯德母菌溶液/每分钟。 母菌剩余量:1.26升 操作要求:魔动学专精30%或微生物学专精60% 备注:义豕朱贲花大价钱向红毛鬼购买的特殊装置。 惊鸿一瞥的信息给完,李阎耳边又响起一个声音。 “你对本次阎浮事件世界观探索程度达到70%以上!” 是刚才那个稚嫩的童声,也就是忍土。 “你解锁了一张远洋海图。你可以用它更好的探索这个世界。” 你获得了妈阁(澳门)——欧罗巴洲远洋海图。可随时查阅。 妈阁(澳门)——欧罗巴洲远洋海图: 18世纪是一个井喷的年代。也是科学与上帝相互角力的年代。 每时每刻,都有新的想法迸发出来。新的机遇被人挖掘。新的定理被人发现,新的机械被人创造,理性又充满浪漫,严谨而具有活力,学者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将黑夜点亮,编织成璀璨的银河。 阎浮行走,如果有兴趣,不妨来这里看看,18世纪的飞跃核心,时代舞台的骄傲之地,欧罗巴。 李阎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膀。 上次在壬辰,探索程度达到60%的时候,李阎解锁了所有先人的探索笔记,不过自从李阎达到十都,拥有自主查询,和询问忍土的权限之后,这次探索度达到60%就没有提示了。 而这次,探索度达到70%,阎浮送给李阎的远洋海图,显然是这颗果实未尽的新机遇。不过,这肯定要等李阎处理好南洋的事情才有精力作打算。至少,这次的阎浮事件是不太可能了。 在查看这颗果实的探索记录的时候,李阎看到过一个行走留言,也获得了远洋海图,不过是广洲到北亚美利加,这个行走的原话是在抱怨,要大吉的评价才能获得再次进入的权利,给了远洋海图有什么用。 对于立志在这里建立后勤基地的李阎来说,这张海图当然是有用的。 “除了眼前这三个,剩下破破烂烂的,恐怕不能用了。” 大生薯冲对李阎说。 “好东西,收好了,你们几个发现的?一人发两吊钱。” 几个海盗喜笑颜开,两吊钱的购买力不算小,普通人家小半年的花哨都有了。 查小刀端详了一会儿:“这东西的装配和使用需要的专精,肯定需要洋人,要么就要洋人教。红旗帮里没人有那个能耐。” “不是救上来一个没变海怪的洋人么,问问他知道么?” …… 李阎和查小刀抱着肩膀。眼前是个穿西装的洋人,留两撇小胡子,脸色惊恐,瞳孔有别样的花纹 姓名:华盛顿 状态:妈阁咒(永久固化)(不知疲倦,没有痛觉,永远精力旺盛,并缓慢失去悲伤,愤怒,喜悦的情绪) 备注:出身贫穷,从小在伐木场帮工。为讨好资助他读书的教士,十四岁就把拉丁文的《新约》倒背如流的野心家,做了当地市长女儿的家庭教师,以此作为凭借踏入上流社会。 可惜最后因为和小自己十二岁的市长女儿恋情被揭发,不得不远走东方,寻找机遇。 他也是东印度公司最年轻的管事,因为在天母过海时,服用了未成熟的长生种子,身中妈阁咒。 专精:魔动学82%剑术75% 技能:??? 威胁度:深蓝色(白,蓝,红,黑,此外,当有人显露敌意,忍土会标记出红光,和威胁度是两回事。) 华盛顿落海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马丁脸上长满青色鳞片,口器充满七八排尖利牙齿,被鱼骨头做的的恶魔装进木桶,曾经的意气风发瞬间崩塌,只剩下了最纯粹的求生意志。 “no!no!don't kill me.i would like to be a devil's servant for life.“ 他一张嘴,满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搭茬。 “我说~”李阎问查小刀,“你上大学没有?” “新东方。” “哦哦,碰上厨师就嫁了吧那个学校?” “甭废话,你呢?” 查小刀翻了个白眼。 “我做音像店生意的时候,经常看美剧,可惜没记住,就会一句马则发可。” 两个阎浮行走大眼瞪小眼,异口同声:“我记得个人拍卖行有语言包,你就不知道买一个?” 其他海盗听不太懂,只当是什么高级黑话。 这个时候,李阎听见了老人的咳嗽声。 张洞搀扶着林元抚走了过来,老头嘴唇是黑的,显然休息得不太好,他看着李阎,李阎也看着他。 好半天,李阎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老头走过来,在胸前花了一个十字:“没人会伤害你,先生。“ 华盛顿眼睛一转,和林元抚叽叽咕咕地交流起来。 林元抚的脸色就没有变过,倒是那个叫华盛顿的,表情先是很硬气,老头没说几句,又指了指张洞,他就变了脸,大吵大闹起来。 老头被喷了一脸唾沫,叹了口气,面向李阎摇了摇头,转身要走,却被华盛顿主动拦下了。 两个人又是一阵嘀咕,这次,华盛顿语气和缓了很多。 老头还是一张死人脸,甚至有点不耐烦的意思,又是一阵扯皮,华盛顿苦苦哀求起来。 好半天,老头一脸为难地点点头,华盛顿千恩万谢,连连作揖。 林元抚转过头:“他叫华盛顿,是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的管事,他说你们如果放过他,他可以送你们一件大礼,他们巨大炮船的心脏,哦,大概是这个意思。“ “他说那个心脏,在哪儿?” 李阎不动声色,好像不太在意。 老头笑了笑,一捻胡须,也不戳破。同样漫不经心:“上次的酱烧鲨鱼,谁做的?” …… “怎么样,老先生,菜也做了,给我们讲讲吧” 李阎摆了一桌子菜,宴请林元抚。 老头慢悠悠地动着筷子,他听完李阎的话,把嘴里的一口咽下去,招呼查小刀:“小兄弟,你这是什么菜?” 坐在边上的查小刀把杯里的黄酒喝完:“山药鸭肝泥啊。” “啧~”林元抚摇着头:“你怎么不用酒酿呢?” 他这副派头,倒把李阎气乐了。 “林老先生,不,林大人,林总督。我瞧得出来,您有气度,也不怕死。可你大概也明白,你这趟全不全溜回去,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虎门都打了,不在乎多杀一个两广总督,你老沉浮了大半辈子,眼看着熬出头,要整理一番山河,死在我一个愣头青海盗手里,不值啊。” 林元抚几杯酒下肚,脸通红。 “愣头青?手下几万强兵的愣头青?你个愣头青,都能拿出一只身经百战的火炮舰队,可堂堂的官府,却连个不炸膛的大炮都拿不出,水师是七八十条渔船,三四米长的那种,被你们一轮大炮就轰个底朝天,你们是愣头青,官府就是瞎子,聋子。” 老人一边说一边叹气,这一路航行遭遇,他看在眼里,也听张洞说过几句。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东印度公司的【暴怒】,几家海盗的航船规模,他不得不忧虑。 触目惊心,不堪设想。 比起海盗,更让林元抚心中胆寒的,是洋人的船炮,说到底,海盗的大船和火炮,也是从洋人那里来来的,质量普遍比人家低一个档次,可就算这样,已经把虎门的水师打得抱头鼠窜了。 李阎捏了捏拳头,这才说,“最晚明天,我一定得回大屿山,这就已经耽搁了。那个红毛鬼说的东西,我很有兴趣,但是我没时间了。一句话,我拿到他说的东西,我保证你们两个好吃好喝,就是最后,红旗帮和官府谈崩了,也绝不伤害你们的性命,更不会拿你们挡官府的刀枪。我说到做到。“ “然后奇货可居,一辈子把我留下,多费几斤米而已,万一有用呢。“ “呵呵,那就是没得谈了,您二位回去呆着吧。我们要出发了。” “给张洞换最好的伤药,那个小男孩一天就能救回来,没理由治不好我门生的胳膊。给我们换个舱,那里又湿又潮。隔壁有人打呼噜。另外,每天三顿四菜一汤,加早茶。“ “没问题。不过你这么爽快?就不提一提放你们走的事儿,哪怕是让你那个门生走呢?” “走?” 林元抚连连摇头:“现在你让我走,我都不走了。” …… 华盛顿抹着汗,组装着什么,甲板上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残骸,还有好几个密封的木箱子,里面是浸油的替换零件。 他嘀嘀咕咕地让海盗帮手,时不时还蹦出几句汉话来。按照林元抚的说法,【暴怒】的心脏,就在这堆残骸里面。 “那个海螺似的怪玩意,这洋人给弄上了,嘿,真他娘的好使。“ 虎叔擦着汗。 “虎叔,他弄的时候你看明白没有?” 李阎问。 虎叔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有点复杂,你这么一提醒,这洋人弄的时候,有意无意挡着我,我也没留神。” “不着急,早晚是咱的手艺。找几个学东西快的,当他帮手,他心里有数。” 李阎抱着肩膀盯着华盛顿,他带着几十个海盗已经忙活了三个多时辰,红旗帮的船在这里也耽误了大半天。 华盛顿又抹了一把鼻子尖的汗水,身后那个高瘦寸头的眼光让他有一种被针似的感觉。等他拧好最后一颗螺丝,兴奋地朝后面摆手。 “田包割~田宝割~“ 李阎也没理会,快步走了过来。 他组装出来的,是一张十米宽的机床,通体白银色,做工精密。 带着扳手,铁钳,还有更多叫不上名字的零件,旁边是摇杆,还有一个带盖子的管道。 显眼的位置是一个竖起中指的拳头标志。 【魔动科技:重炮再生机】 品质:传说(唯一性) 产地:赫仑船厂 状态:普通 效果一:炮弹改造,再生机所改造的实心炮弹,将带有“炸裂”特效。火药炮弹,将带有“二次爆炸”特效,无消耗。 你也可以在管道中加入特殊材料,为炮弹加持特殊效果。 当前配方:鹰眼珠,青蛙干粉末,墨汁,将为炮弹加持“黑雾”特效 更多配方请自行探索。 改造过的炮弹,对炮管的负荷减少50%。 效果二:火炮维修,将损坏的火炮放置到机床上,会在两天内,使之恢复为最佳状态,也可以进行紧急维修,时间一分钟,但是将在二十次射击后完全损坏,且射击过程中有炸膛的可能。 效果三:火炮制造,时间视火炮规格而定,无需任何原料也可制造,投入原料,将缩减制造时间。 效果四:炮弹制造,时间视炮弹规格而定,无需任何原料也可制造,投入原料,将缩减制造时间。 再生机制造的火炮弹药,不享受改造效果。 效果五:微缩火炮弹药,最多压缩70%体积,50%质量。 备注:永动机的争论可以停止了,碧池们。 ——??? 操作需求:50%魔动学专精 “林大人,劳烦你问问这位华盛顿,红旗想聘用他做船匠,需要多少薪酬?” 林元抚原话转告。 华盛顿好像早有腹稿,他说过林元抚听得时候,让这老头子也不禁多看了这洋人几眼。 “他说,他不需要薪酬,他想要一个教他汉语的老师。他说比起船匠,自己能做更多。” 李阎盯着华盛顿一会儿,这洋人紧张的舔了舔嘴唇,却依旧坚持。 “好啊,再好不过。英格兰于连先生。我也觉得,勾引人家女儿比勾引人家老婆,风险要小得多。“ 李阎最后开了个他听不懂的玩笑。 第三十章 风暴涟漪 林元抚也没听明白李阎的意思。只是翻译了个大概。没想到华盛顿听了之后眼珠一转,当即表示,自己仰慕东方文化很久,希望李阎能帮自己起一个中文名字。 他的这点小心思,不算深,可这也是李阎希望看到的。要是他跟林老头子眉来眼去,并对红旗海盗抱有过于明显的敌意,那李阎也只好用过就杀,免留后患。 所以李阎欣然为他起了一个中文名字。 姓索,叫索黑尔…… 成箱的炮弹穿过【重炮再生机】的银色门户,顺着皮带滚动到李阎面前,上面有流畅的弧线裂纹,李阎拿起来仔细观察,裂缝中间,反射出猩红色的光芒。 “裂了,不是坏了吧。” “来一炮不就知道了。” 老古依言,抓起一枚改造过的炮弹,装弹,点燃引线。周围的人的捂住耳朵。 轰~轰~ 炮口喷涌出金红色的圆球,成弧线砸在远方的海面上,炸出葫芦形状的小蘑菇云。火团先是红色,然后逐渐被黑烟裹住,翻滚着朝天际飞去。 “哇~~~” 船上的人都看呆了。 “还行。” 李阎点点头。 “但是太近,两百多米,差得远,得找几门好炮。” 把普通火药炮弹改造成这样的威力,一颗需要十分钟。大屿山的火药库里还有大概一千六百多颗火药弹,两千多颗实心铁弹,有了这台【重炮再生机】,只需要个把月,李阎就能再现【暴怒】的火药威力。当然,射程方面,和暴怒号比还有一定差距。 李阎偷眼瞧了一眼林元抚,只见他面无表情。这老头子心里不慌,官府毕竟坐拥天下,要是重视起来,水师火力很快就能建设出来,海盗火器再利,人手再悍勇,比起官府能调动的人马钱财相比,都是九牛一毛。 华盛顿,不,索黑尔叽里咕噜向林元抚解释,这是欧罗巴国宝一般的技术,价值堪比一座中型岛屿。 李阎拍了拍索黑尔的肩膀:“到了大屿山,我请华,哦,我请老索先生喝酒。“ …… 李阎攻破虎门的第三天,广州。 自官府一口通商以来,广州府一跃成为海外贸易的中国南大门,西江口船桨接踵,日夜不停。老板街往来皆是豪绅巨富,夜夜鱼龙。西关路轩昂错落,漆楼高耸。香料,茶叶,瓷器,鸦片,盐铁,奇淫巧具屡见不鲜。其富贵宛如鲜花着锦,一时无二。 广州富裕到什么地步?单单广州一地税收,就占到全国的四成有余。广州首富,明面上的十三牙行首脑之一伍文兹,家产两千五百万两,是国库一年收入的总和。去年十三牙行银库一场大火,融化的银水流入水沟,银色川流蔓延七八里,见者无不瞠目结舌。 不客气地说,十九世纪初的广州,货物吞吐量是世界之最。汇聚着全世界四分之一的白银。是整个世界最繁华的贸易城市之一。 今日阳光明媚,可广东的将军府衙里,却冷得直掉冰牙子。 固山贝子,承袭世管佐领,广东驻防将军,爱新觉罗塔拜,汉名福临,是广州最高军事长官。林元抚这个两广总督一天不到,福临便一天是这富贵王国的头头。 书房里有斯底里的怒骂和花瓶摔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地上茶瓷碎片飞溅。 堂下,站着七八个广东十三行的管事,这些人身家巨万,平时出入无不趾高气昂,今天却瑟瑟发抖好似鹌鹑。 福临生的器宇轩昂,两弯眉好似刷漆,脑门锃光瓦亮,看上去四十多的模样,此刻他捏着一份呈示,目眦欲裂。 红旗帮天保仔奇袭虎门,杀散水师数百,击毙虎门总兵兼水师提督卓虎兴,劫掠价值超过两万两白银的货物长扬而去,同时,微服私访至虎门的新任两广总督林元抚与其门生张洞下落不明…… “你们家老板蔡牵,口口声声地告诉我,这几天一定安分!不会让那林老头看出破绽。可现在是怎么回事?虎门是怎么回事?林元抚人呢?” 领头的管事一躬到底,壮着胆子回答:“大人,这天保仔是五旗联盟的人,和我们家蔡老板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不是一路人啊,我们是在海上做生意的,可五旗的人,是是是是反贼啊。” 又一个人擦着汗站了出来:“蔡老板已经亲自带人赶往大屿山,无论如何,一定能把林元抚带回来,大人你且宽心。” “宽心?林老头死了怎么办?你给我变一个出来?我听说蔡牵家里世代供奉火鼎公,能变黄金万两,牛羊成群,能给我变革活蹦乱跳的林元抚么?” “大大大人说笑。” “我没工夫跟你说笑!虎门的帐,我一定会讨回来,可在这之前,蔡牵最好烧香拜佛林老头子没事,他有个三长两短,我的顶戴保不住,我让广东十三牙行再也不姓蔡!滚出去!” 几个管事赔笑着往走,带来的几大箱子的白银珠宝,一副唐朝龙泉法师维摩诘图,一套十六颗缠丝红玛瑙,十二件汝瓷,往院子里摆着,都没一个人看一眼。 福临骂退了蔡牵的人,一个人在太师椅上生闷气,嘴里念叨着什么。 奉茶来的红袄小妾生的千娇百媚,她把茶水放下,使眼神让清扫碎片的下人退出去。两道藕臂往福临脖子上一缠,一声“老爷”嗓子能麻酥了人。 福临的脸色缓了一缓,去端桌上的杯子。 “你上次不是还说,那林老头不是个好东西,他来广州,是给您添堵来的嘛,他要是真死在海盗手里,还省了咱的功夫呢。” “妇道人家懂个屁!你当京城的两位中堂,那满朝的文武,都是聋子?瞎子?他林元抚前脚死,我后脚就得去京城请罪!这辈子还想回来?哼哼……” 福临骂的那女人眼圈发红,他牛饮一般喝干净茶水,不耐烦地摆手:“出去出去!” 等那小妾抽噎地走出了门,福临才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又拿过呈示瞄了几眼,牙根里蹦出一句:“红旗帮……天保仔!” …… “可敬的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商行,广州分行。花园中央矗立着圣乔治的骑马铜像。白色大理石阁楼顶上嵌着巨大时钟。 从加格尔达商行总部来的艾伯管事唾沫横飞。 “我不管这里出现了什么问题,【暴怒】失联已经三天了先生们,上一次七大船被毁,还是在和法兰西的较量当中,可我们也因此获得了胜利,但是这次,一艘赫仑七大船就这么无故失踪了,连同满船的货物和包括两名管事在内的数百人。我想请问各位,你们谁能担当的起这样的损失?” “我们已经向当地官府提出抗议,也派出了大量船只搜索,而且,我不认为南洋有能威胁到【暴怒】的存在,我觉得,我们还需要等。” “等你的母亲改嫁吧,亚托斯!” 那个管事冷冷地说。 “艾伯,你完全不需要这么刻薄,如果【暴怒】真的出事,那就只可能,是现在驻扎在澳门的的【嫉妒】……“ “没有这个可能!你以为是为什么,不列颠和葡萄牙要同时往远东调来一艘赫仑七大船?自相残杀么?” 艾伯话刚出口,就自知失言,不少人眼神闪烁,似乎从他这句话里察觉了什么,更有消息灵通的人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即使是拿破仑也没从赫伦七大船中讨下好去,难道远东比那个独裁者更为可怕么?” “这几天的海上天气的确不好,也许只是耽搁了。” 众人七嘴八舌,更多还是不太相信暴怒会出海难。 这时,有戴着红色兜帽的士兵闯了进来,神色慌张地递给艾伯一封信。 艾伯三眼两眼扫完,脸色已经铁青一片,他鹰隼似的眼光在桌子上会扫视,好半天,所有人察觉到艾伯要杀人的目光,这才安静下来。 艾伯沙哑开口:“我们刚刚在海上,发现了暴怒的遗骸,以及数量相当大的。中国海盗的旗帜还有尸体,公司的船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暴怒的核心部分,重炮再生机不翼而飞。初步认定,是义豕朱贲和妖贼章何两股海盗干的。” “他们没这个能力!” “章何?安南的章何?” “米斯特朱和我们可是合作关系!” 众人都露出了被惊呆的表情,会议顿时如同菜市场,嗡嗡低响个不停。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艾伯拍着桌子,“我们要向海盗先生们,讨回属于我们的,暴怒的心 第三十一章 重回大屿山 海风鼓动红帆,鸭灵号在海上飞驰。屁股后面是五艘帆船。 李阎和查小刀一个吹着海风,一个坐在躺倒木桶上过烟瘾。在西北方向的海天边际,有七彩极光蔓延到金黄色太阳。红旗的海盗们冲着极光的方向大声吟唱,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代表了天母过海的结束。 同时,他们离大屿山也非常近了,可惜,因为天母过海的缘故,李阎比原来以为的时间要晚了快两天。 “得看紧了那洋鬼子,林元抚出事,他都不能出事。“ 查小刀哑然一笑:“人家怎么说也是两广总督,怎么你这一张嘴还比不上一个英国的商人。” “他在我手里是块烫手山芋,还真就不如一个懂技术的外国商人,要不是看在额外阎浮事件的份上,我早一刀宰了他。” “我觉得这老头挺不错,一刀宰了太可惜了。” “不错的人多了,该死还不是要死?”李阎说到这儿,心头忽然一揪,默然了一会儿才开口:“天母过海也结束了,有什么好东西,咱们分分吧。” 查小刀一抬屁股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我早等你这句呢。” 天母过海持续了大概一天两夜,给海盗留下了无尽的奥秘。除了那次暴怒那次惊心动魄的经历,红旗船队又遭遇了两次古怪的经历。 比如,从海底冒出来,一直伸到云朵当中的,细的几乎看不见的丝线,所幸被苏都鸟发现,李阎试过了,那丝线锋利的过分,要是船撞上去,很可能直接被裁成两半。 又比如漂浮在海面上,挤在一起,一眼望过去不到边的人脸。 或妩媚,或慈祥,或睿智,或凶恶,都被红旗帮的船径直撞开,人脸下是嫣红的血水,那情景好似在炼狱一般。 当然,也有好事,有海盗眼睁睁看见一座浮起来的冰山,走近才发现,是一块巨大的钻石。可惜,根本带不走,一干海盗捶胸跺足,死了爹妈都没那么心疼。 值得一提的是,虎头大枪的锋利度一百,还在钻石之上,李阎用吞刃硬生生敲下一块,足有一米见方,那钻石山就沉了下去。 这东西太过珍贵,也没法估价,肯定要找广州牙行的人处理。 要知道,天目过海只持续了一天一夜,红旗就遭遇了这么多经历,难怪有老渔民说,经历一次天母过海,胜过打三十年的渔。 而必须要说,因为李阎是赶路要回去的缘故,这是收获比起义豕货船的捞起来的还真是差不少。 所以嘛,当海盗的,没事上什么楼船,探什么险?风险大,回报低,哪比得上直接抢同行…… 网里的东西,首先是李阎见过的【鲛鳞】,一共六十片,每十片磨粉外敷,能增加1%觉醒度,同时,三十片磨粉泡海水喝掉,可以获得状态【赐海】,拥有水下呼吸的能力。就看使用者怎么取舍了。 另外,还有三颗鲛珠。 【鲛珠】 类别:异物 品质:精良 为包括兵器,防具或者其他异物的一条随机属性进行强化。但使用对象有相性要求,相性过低,不可增加。单一异物只能增加一次。 【海底金母】 类别:异物 重量:五斤三两 品质:稀有 锻造材料,可让阎浮代为操作,制作一样品质为稀有的兵器或者甲胄。 长度,样式,尺寸,属性,都可以指定。 【燃烧的龙虾珊瑚】 类别:饰品/防具(严格意义上,无论兵器,饰品,衣物,只要你穿的上,都可以发挥效果,当然,有可能出现效果相互影响的可能,只是很小。) 品质:精良 佩戴后,获得技能【聆听】,占据四格额外技能栏之一,满栏无法使用。 聆听,发动之后,可以感知海洋生物的情绪,范围一公里,持续时间十个呼吸。每天可以使用一次。 小拇指大小的龙虾形状珊瑚红色石头,无论当项链还是腕链都可以。 【黄金贝肉】 类别:食材 品质:稀有 具有相关传承的使用该食材制作菜肴,将百分百领悟出一道新的能力。 佛跳墙原材料之一(此行查小刀可见) ………… 查小刀看完之后,没思考太久:“食材和海底金母给我,三颗珠子和龙虾珊瑚给你,鳞片平分。“ 李阎摇了摇头:“鳞片平分,我只要三颗珠子。” 食材不必多说,环龙剑李阎用的顺手,又有睚眦之泥这样的东西压箱底,虎头大枪攻坚,基本上,李阎对兵器的需求已经不大,说起来,这次他也认识到自己准备不足,应该之前在拍卖行,准备一些枪械和子弹,严格地讲,对于现在的李阎来说,普通枪械的威胁没那么大了,网络视频里吹嘘的刀劈子弹,对他来说未见得是什么难事,可如果自己使用起来,还是能带来很多方便。 (现代枪械的购买权限比较抢手,权限价格往往是售价的五六倍,更有意思的是,阎浮一般会把可以拿到枪械购买权限的阎浮事件安排给十都以下,也就是没有开启个人拍卖行的行走。当然入手枪械也不是太难,大概几百点到一千几百点,就能拿到不错的热武器。) 龙虾珊瑚,李阎的技能栏已经满了,何况这个辅助技能……很一般。 如果感知海洋生物情绪是被动技,那性价比绝对飙升,因为那代表可以提前预警。 可是作为一个一天只能使用十个呼吸,且只是感知情绪,不能沟通的技能,那他的作用,就单一很多。 查小刀也没矫情,倒是看李阎顺眼很多,觉得这人除了判断力和实力让人信服,做事也还算公道,是个可以长期合作的对象。 鲛鳞。李阎并没有用来提升自己的觉醒度,而是选择内服。获得了水下呼吸的状态加持,这是李阎权衡过后的结果。 3%觉醒度,换一个水下呼吸的状态,这是值的,尤其是后面还有硬仗要打,李阎自身水性一般,海战专精的加持的水性让他不至于被人看出破绽。(天保仔可是在船上长的),可还不太够,应该加上一道保险。 可惜的是,虎头大枪,似乎跟鲛珠的属性不和,反倒是李阎之前从阴市入手的,可以增加生命活力的【梁货·雕雪】手链,可以使用一颗鲛珠。 【梁货雕雪】原属性为,增加持有者50%生命活力(影响恢复力,抗击打能力,耐力,爆发力)仅限十都及以下, 现属性为,增加持有50%生命活力,九曜及以上增加30%生命活力 环龙剑,碧滔,3%伤害转化为真实伤害,提升为4%。 最后一颗,山外山,永不磨损的千层底,道奇战斧,大明黑色龙旗的相性都不符合,李阎灵光一闪,想起了【重炮再生机】 也是这个时候,鸭灵号看到了大屿山的山尖。 船上的人拿眼一扫,归乡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 海岸线上,一片素缟,白色丝带在绳子上被海风撕扯、红旗帮招牌的大红帆也被白帆代替。 除此之外,有至少二百来艘外来的舰船,停靠在码头,最小的也有二十几米, 船上的水手一个个脸色冷肃,鸟铳和大炮明晃晃的,来者不善。 船帆的颜色各异,有黑色,蓝色,白色,黄色。 船还没过来,哨子声音就已经传过来。 有人在码头的船上冲李阎喊话。 “黑旗帮帮主郭婆,蓝旗帮帮主巴海,白旗帮帮主石天英,黄旗帮帮主徐龙司上大屿山吊丧,闲杂人等回避,大屿山今天封港!” “我们是……” 鸭灵号上,负责喊话的海盗刚要张嘴,李阎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是什么是,诺大红帆挂着呢,是他们瞎还是你瞎?跟咱们装疯卖傻看不出来?” 李阎说罢一扭头。 “五旗盟约里写明了,拜窑火器不进港,四旗的人坏规矩,架炮,把新炮弹都给我搬上来!照死了给我轰!” 第三十二章 扣敌! 众人轰然应诺,吼得脖子都粗了一圈,吼声足以冲散云霄。 五旗当中,以红旗帮和黑旗帮两家的势力最为庞大。 当初因为十夫人这个掌握着全五旗一半高里鬼的女人嫁到红旗,盟主之争上,黑旗帮主郭婆输了一筹,郑一拐新死的时候,郭婆还带着东西来大屿山求过亲,让天保仔拿刀抵着脖子逼了出去,所以两家的关系非常紧张。 刚才喊话的,也是黑旗帮的人,想也知道,这次四旗的人突然到访,多半是郭婆指使。 所以李阎拿指头一指,对准的就是郭婆的黑旗帮。 四色旗帮的人没有等来回应,只听见对面的红旗帮船队船头一转,划了一个小半圆的弧圈,掀起一层又一层细浪。 “这是干嘛?他们要走?” “这是人家地盘,你脑子坏了?” 众人七嘴八舌。 黑旗帮船头,坐着一个麻花辫子缠绕在脖子上的男人,蓝色盘扣小褂,眉鬓如刀,正上下抛着一只香蕉。眼睛眯起好似睡虎。 咻~~~ 鸭灵号上哨子尖利,剩下的五艘船上的舵手闻听,大声呼喊。 “天保哥说了,按着最前头黑旗的打!” 舵手卖力转动船舵,两大四小六艘帆船横过船身,霎时间,林立的炮口露了出来,逼得四旗帮的人不能呼吸。 “等等!” “天保仔你敢!” “啪~” 那人抓住香蕉,不自觉用了些力气,把黄色的香蕉捏得稀烂。他上身一挺,脸朝太阳身体跌落海面,与此同时,近百颗金红火团挤在一起,雪崩一般涌来。 有的海盗从没见过这样的好看的炮弹火焰,还看了一小会儿。 火浪翻涌!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换!” 海盗们鼻尖冒汗,迈动脚步拉走铁膛滚烫的炮车,后面的人推着新炮车严丝合缝儿接上,引线再次点燃。 “清膛!” 有专人递来水桶。海盗们拿起羊毛刷子泡进水桶。然后拿出来去刷炮膛,斯拉斯拉的水汽声音响起,白雾升腾。 前面的新炮摆好仰角,一台大炮旁边有三名海盗操作,分别填入药包、铁弹、弹塞、后面那人压紧弹杆,铁钉从刺破药包,装引火药、点火! 毒辣的火浪和激烈的冲击撕开船体,黑烟笼罩海面。 两轮炮火,瞬间就把前面的二十几艘帆船打成了一片火海。被火焰灼烧的帆索崩开,着火的帆布无力垂落。在空中轻轻“扑”地一声。 这些可不是官府的小型渔船,而是吃水在两百吨以上的大中型帆船。可即使如此,也吃不消如此凶猛的火力。 海上的船只像是闻到血腥味道的鲨鱼轰然散开,也有人呼喊着还击,可真正动手一个都没有。只是散乱地逃开。 也有心细的发现,天保仔的船不是乱打一气,也没有摆出一副“碰巧我有打爆四帮人的本事”的姿态,而是独独对准了郭婆的黑旗帮船队,火力凶猛地堪比红毛鬼的正规军。 这一下,其他三旗的人对郭婆的黑旗船避之不及,都没了还击的欲望。 “改纵帆,冲过去!” 以鸭灵号为首的船队利箭一般笔直挺来。 黄旗帮劫掠葡萄牙商人得来武装炮艇上,几个头头交头接耳。 “徐头领进山吊丧了,咱几个做主,怎么办,咱帮不帮手?他们才六艘船。” “帮个屁,你当这是哪儿?码头后面全是红旗帮的人,你当他们干瞪眼啊?更何况,你以为人家为啥放了两轮炮就冲过来?那是给你脸呢。“ 这人说完,心有余悸地看着海上,被炮火摧残过的黑旗帮帆船、 “真打起来,咱都上也不一定能打赢,何况白旗和蓝旗的人鬼奸鬼奸的,多半不会帮手……“ 这样的对话,同时出现在除开黑旗的剩下三家海盗船上。 简而言之,三边的人同时怂了,准备看着黑旗帮挨打。 …… “三位放心,我们黑旗的船在最前面,那天保仔真红了眼,也是我黑旗的弟兄先挨刀子。” 这人身材五短,一身剽悍,生的倒是浓眉大眼,他把胸脯拍得震天响,信誓旦旦。不须多说,便是郭婆了。 “那天保仔来了,只需装做不认识,把船开出去堵住他的去路,后面的兄弟闹起来,不叫红旗帮的其他人赶到,事后推说没认出人,他能拿我们如何?” 这是一间偏室,四处挂着白布,房间里除了四旗帮主,没有别人。 巴海,石天英看了彼此一眼,干巴巴地应和了郭婆两句,没多一会儿,都把目光投向了徐龙司。 黄旗帮徐龙司,论势力,在四旗当中排行最末,可这次四旗的人能顺利进大屿山吊唁,能把百十条船开进大屿山的码头而没有遭到红旗帮的反弹,靠的就是徐龙司。 原因很简单,徐龙司和十夫人是表兄妹,从小在黄旗帮的岛上长大。如今的潮义等一干高里鬼骨干,都是徐龙司曾经的家将,是徐姓的从属。 徐龙司一直看着梁上的白布,见三人都看着自己,这才开口:“旁的事我不关心,我这次来是要把秀儿带回去,认祖归宗。红旗帮的内务,我们不该插手。” “没,没人要插手。” 白旗帮石天英说话干巴巴的:“咱要处理得,是五旗联盟的事。” 这时候,有连串的脚步声音走了过来,最前头是头裹白巾的高里鬼头领潮义,身后一干人都是十夫人的骨干。 潮义进门抿着嘴环视了一周,首先冲徐龙司颔首致意。 “家主。三位帮主。” 徐龙司点点头没说话,倒是郭婆哈哈大笑:“潮义兄,好久没见了。气概不减当年啊。” 潮义没理会,只是低头说:“几位既然是来吊唁我家夫人,就请随我去往灵堂吧。” “潮义,秀儿呢?“ 徐龙司问道。 “回禀家主,小姐也在灵堂。” 潮义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 “既然如此,我们走一趟吧~” …… 砰~ 鸭灵船尖狠狠撞在还残余着星点火焰的老闸船上,红旗帮的一干人气势正盛,手持钢刀,红缨枪,鸟铳,杀上了被火炮轰得七荤八素的黑旗帮的甲板上。 刚交手,黑旗帮的人就吃不大住,被一时肉糜纷飞。 李阎压根也没想留手,头一句就是放开了打,打到他们不敢还手为止。 尤其是李阎放出黑骑鬼,虽然船上没有空间放出【道奇战斧】这样的器械,可黑骑鬼杀入阵中,依旧没有一合之敌。 有的海盗枪法不错,对着黑骑鬼的盔甲间隙射击,却依旧没有效果,反倒是惹来两点鬼气森森的红芒,以及迎面一飞戟。 扑哧~ 第三十三章 酣战 血肉横飞。 黑骑鬼朝前走去,在脑浆中捡起飞戟,单是他一个人,就让多半条船的人不敢接近。 一只滴淌水滴,矫健又充满爆发力的手腕搭上了船,嘴里叼着香蕉的男人冒头,正和黑骑鬼的红瞳撞上。 簌~ 黑骑鬼抬手,短戟飞驰而去,那人跃上甲板,手腕发力旋拧,身子倒悬,犹如一抹惊鸿擦过黑戟,翻身落地之际,随手抽出一杆红缨长枪,抖抢尖直刺黑骑鬼! 黑骑鬼手中只剩一只单戟,干吼一声朝前甩臂,黑戟去撞香蕉男人的枪头。那男人怒目圆睁,枪头前端一阵诡异抖动。枪身挂起阵阵旋流,足以扭曲空气,在空中绽放出一朵喇叭花的形状。直接把黑戟磕飞出去。 大枪长驱直入,钉入盔甲缝隙,把黑骑鬼的手腕钉在了船板上。 船上的李阎一偏头,这般景象正入他的眼睛。 “咦?” 男人嘴里还叼着那颗香蕉,脚尖从血泊里挑出一杆长矛,反手抽打开黑骑鬼的另一条胳膊,矛尖毒蛇一般刺穿,把黑骑鬼两条胳膊都钉在了木头上。 接下来更是得理不饶人,抬脚踹飞两名红旗海盗夺下两条长枪,一左一右,扎在黑骑鬼两条大腿上。 只几个呼吸,就把黑骑鬼钉得死死的! 他呸地一口吐出香蕉,朝同伴大喊。 “把我的枪拿来!” 有人急忙点头,蹬蹬蹬跑到后面,掀开船板,里头鲨鱼皮裹着一杆黑杆长枪。 那人把枪抱在怀里。 “小乙哥,接着!“ 说着他往香蕉男扔出长枪。 内联升的千层底布鞋一踩船槛,淡红色身影矫若虎豹,环龙剑拦在一人一枪中间。 小乙眼中精芒爆闪,嘴里骂了一句“找死”,拔出尸体上一杆环手大刀,朝李阎头顶劈来。 环龙上挑迎住钢刀,两柄杀人利刃铮鸣出声,其主人也是毫不相让,不顾眼前锋芒,脚步往前直逼。两者交鸣不过两个回合。黑枪还没落地,只听得伧郎一声。钢刀脱手! “怎么这么快!“ 小乙心中惊骇。这人剑力道猛的吓人,快的更是不可思议。 雪亮剑尖腾挪好似森森冷雪,小乙左支右拙,李阎一记窝心脚踹在小乙身上,位置和刚才他踹红旗海盗一般无二。 小乙心中一烧,倒退好几步才卸去劲头。 李阎轻笑一声,环龙剑势头一止没有追赶,而是回身挑在黑枪上头,当啷一声卸了飞枪势头,伸左手拿住,翻手腕收回环龙剑,单手挽了一个枪花,遥指小乙。 杆子粗长光滑,无缨,鲨鱼皮脱落,枪头剔透,是一整块天然的……钻石?! 【小乙爱枪】(自制) 品质:精良 锋利度:90 李阎抬头,凝视眼前这个凭借高超枪术,打得黑骑鬼毫无招架之力的“小乙哥”。 黑骑鬼前身是“骑鬼幸村”,虽然被太岁秒杀,却依然拥有现阶段的李阎难以应对的九耀巅峰级别的实力。 按照阎浮的说法,九耀巅峰,足以撼山。 虽然黑骑鬼作为具有成长性的召唤物,目前为止也还没有十都的实力,可无论是动能无效的躯干,还是高达83%的枪术,都赋予了他十分强力的实战能力。 两个回合钉死83%枪术的黑骑鬼,这个小乙的枪术专精,又该有多高? 李阎发动惊鸿一 姓名:赵小乙 状态:内元(苦练内气功,获得高于常人的爆发力和出手速度) 专精:枪术93%,海战85% 技能:??? 威胁度:红色~深红色 实力评价:十都 五级格斗精华在向我召唤…… 李阎几乎乐出了声,他扔出手里的黑杆长枪,赵小乙伸手接住,倒转枪尖对准李阎,满脸戒备。 李阎一抖袖子,抽出虎头大枪,吞刃对准赵小乙的脸。 赵小乙见李阎的手段,忍不住开口:“太平文疏的小乾坤术?还是火鼎婆的小鬼运财?” “什么都好。”李阎舔了舔嘴唇。 “碰碰?” 赵小乙盯着李阎,嘴角一翘。 “碰碰。” 两人同时朝前蹬步,白金色吞刃和钻石枪头交错。黑杆上喇叭花形状的旋流,虎头大枪上黑缨抖动如猛虎跳涧。 飞鲤旋! 虎挑! 铛~ 悠长的嘶鸣声音滑出去老远。 李阎惊骇不已,快要握不住手里长枪,赵小乙也是一阵龇牙咧嘴,半边身子麻了一样动弹不得。 吞刃未曾停留,长驱直入戳向赵小乙的喉咙。 赵小乙舌绽春雷,巴掌拖住大枪格挡来势汹汹的吞刃。 李阎大拇指下压,手心抬枪杆。 燕穿帘! 那赵小乙毫不示弱,剔透的钻石枪头迎上,在空中绽放出朵朵冰莹来。 梅花九弄! 一黑一白两条大枪在纠缠腾舞,李阎和赵小乙两人脚布几乎不动,任凭两颗枪头交织成彼此撼动的飓风,船上的木头,船索,木桶纷纷遭殃,大枪所到之处无不崩飞倒洒。稍有不慎,便是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 众多海盗看的手脚冰凉,唯独查小刀在外围喃喃自语着“得让他跟我打一架”之类听不懂的话。 砰! 李阎越斗越是精神抖擞,大星似的眼睛能烫到人似的,嘴角的张扬笑意更是止也止不住。 他背脊扭动好似大龙,虎头大枪裹着风雷扎来,一枪猛过一枪,一枪凶过一枪,肆意挥洒,放开手全力施为。 过瘾! 可赵小乙的后背,却已经湿了一片。 黑旗海盗见赵小乙出手,本来士气大振,可李阎下场环龙剑夺下黑枪的时候,这些人就卸了劲。 此刻两人相争,赵小乙有不支之势,士气更是跌落谷底。 二人斗了六十多个回合,虎头大枪找准机会劈砸而下,赵小乙满脸通红,硬生生横枪扛住。 砰! 李阎又是一枪砸下。 赵小乙眼前一黑,齿间已经有鲜血溢出。 砰! 吞刃尖吼,赵小乙扑通一声被砸到跪地,李阎借势一滑一挑,碰飞了黑杆长枪,吞刃扎在赵小乙的脖子上,微微入肉。 可惜了。 李阎有点遗憾。 难怪有不输于我的枪术专精,威胁程度却还达不到深红色。 李阎发觉,这颗果实的人类,再不借助太平文疏这样的法术加持的情况下,自身素质相当的低。 说白了,练过内气功的赵小乙的爆发力和速度,大概也就相当于40%觉醒度左右的姑获鸟,在硬实力上和自己差了一截子。反倒是被李阎杀死的阮安明,他用出太平文疏·明王来,速度和力量完全不在自己之下,在防御力方面,更是比自己高出很多。 可惜,阮安明的刀术在李阎看来完全不入流,也不是个好对手。 这次试探之后,李阎也把这颗果实的水平摸了一个大概,抛开船,火炮,魔动科技这些因素,这个世界的水平分为三等, 最低一等,是卓虎兴,赵小乙这些,练过一些“武功”,能斩出刀芒,获得远超于常人的身体素质,技击水平,和李阎的世界差不多。 李阎能从他们身上得到的购买权限,大概是气功一类的低级武功。 其次,是十夫人,章何这一类,有异术傍身,风火水地,咒杀蛊毒,非常神奇。 最高的,也是李阎暂时不指望的,是和天母妈祖相关的神鬼之物,如果说燕都一战的那些鬼怪是恐怖片水准,那这个世界的神鬼,就是足以动摇战争胜负,移山填海的威力了。 想着这些,李阎一低头:“不想你的弟兄死光,叫他们放下武器投降。” 李阎本来以为赵小乙会反抗,不料他喉头鼓动一阵,大声喊道。 “别打了,放下武器!” 第三十四章 且采山木棉(上) 他这一喊,本来就被红旗海盗压制的一干人等彻底没了斗志,叮里当啷的兵器扔了一地。 赵小乙昂着脸,眼球里全是血丝。 “红旗天保仔,果然厉害。” 李阎把虎头大枪移开多半寸,冲着红旗帮的人吩咐:“都捆起来,吊在桅杆上。” 说罢。他一挥手:“停船,入港。” 赵小乙垂下头,没再反抗。 正在这时,一只红帆小船从诸多纷乱的船只穿了过来,四旗的人本来应该阻拦,但是此刻一个个也都哑了火。 “天保哥!天保哥!” 划了百多米,撑船那人仰着脸朝鸭灵号上喊道。 李阎闻听,走到船边。认清楚那人是红旗帮的一位堂口头领,这才开口问:“旗仔,谁让四旗的炮船入的港?” 李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不算冲,旗仔却莫名觉得后脖颈一阵阵发凉。 “是,是潮义哥。” 李阎舌头一舔上牙膛子,微微颔首。 “他们人现在在哪儿?” “在灵堂。” 李阎看了一眼码头上各处飘飞的白幡。 “十……十娘她,什么时间死的?” 旗仔头颅垂下,神色悲哀:“昨天入夜。” 说着,他还偷眼瞥了一眼船上,站在人群后面的丹娘。 没法不注意,一帮子凶汉里头,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人,自然吸引眼球。 这里要说明一下。 天母过海之后,六纹金钱不知道怎么的,没有办法继续作为丹娘和黑骑鬼的栖身之地。丹娘和黑骑鬼只能留在船上。 她被不少海盗认为是妈祖派下凡间,救苦救难的使者,李阎半推半就跟丹娘装作原本不认识,那骑鬼是丹娘的仆人,一通说辞勉强能糊弄过去。 但是老古,虎叔这些红旗帮的中层,就显得心有疑虑,当初老古是眼睁睁地看着丹娘从李阎脖子上的铜钱里窜出来的,这人不言不语,眼睛可毒,早看出这来历不明的女人和自家天保哥的关系不简单。 可眼下红旗帮是非正多,又有李阎压着,他也识趣,没多说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丹娘在天母过海期间,救了不少海盗的性命,在船上施展法术,为不少被海怪袭击的人祛毒疗伤,一下人获得了不少船员的拥戴,简直把丹娘当做仙女供起来,比如……薛霸。 “旗仔,我不在这几天,出了什么事,跟我说说。” 旗仔点点头,向李阎说明了眼下的情况。 天保仔出海,帮里的人都以为是十夫人的指示。而十夫人她的身体状况,红墙帮的诸位头领之间多有流传,底下人知道不多。 本来红旗帮准备秘不发丧,等李阎回来再做打算,这也是十夫人生前叮嘱的,不料四旗帮带着大批船队突然到访,似乎早就知道十夫人重伤垂死的消息,其中更有徐龙司这位潮义的旧家主。 天保仔走之后,潮义便是大屿山临时的大头领,可他面对徐龙司,实在硬气不起来,这才造成现在的局面。 听到这,李阎不免有些失神。 这位手段滔天的女海盗,难不成真就这么死了? 四旗帮的人这次来,名义上为十夫人吊丧,实际上,无非就是趁火打劫。 一者,订盟时有约,五旗以红旗为尊。到现在大屿山上,还保留着余下四旗的祖上的四色将旗,作为红旗是五旗之主的象征。 二者,红旗帮手里,有五旗联盟除本帮外,所有外围人员,包括金盆洗手的人员花名册,这些人祖上都是郑氏政权的遗民,如今遍布沿海,商渔农工士无所不包,是五旗联盟生生不息的根基。 郭婆的目的,无非就是趁红旗帮群龙无首,逼着红旗堂口的头领们把名册和将旗交出来,另行磋商盟主人选。 另外,徐龙司要求带走郑秀儿,以及所有高里鬼。 李阎笑眯眯地没说话,好半天才指了指桅杆上的人头。 “这是虎门总兵,水师提督卓虎兴的脑袋,旗仔,把它挂在哨塔上,祭奠十娘。其他人跟我走。” 丹娘远远看了一眼,转身要进船,不料李阎叫住了她。 “丹娘,有事想麻烦你,你也来吧。” 丹娘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李阎的耳边却有他的声音响起来。 “这种情况下我去,不太好吧。” 旁人神色无常,显然这话别人都听不到。 对于丹娘的本领,李阎也有过领教,属于那种明清志异中的山精水怪,穿墙分水,点石成金,虚实变化,妙术无穷。 至于丹娘的实力,在摄山初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水准达到了一个惊鸿一瞥无法识别的地步,这个表现是和貘,太岁,冯夷等人一样的,李阎无从判断。 可后来尴尬重逢,丹娘除了力气比常人大,一身法力已经荡然无存。 等李阎从燕都一战里回来,丹娘从那些本质和她接近的午夜鬼怪身上得了不少好处,实力有所恢复。甚至还能帮梁野恢复了肉身。 至于丹娘是如何修炼的,如今到了什么地步,出于种种考虑,李阎从来没有问过。 “没什么。” 李阎嘴唇动了动。 鸭灵号靠岸,四旗的人一直纠结要不要过来打个招呼,不打吧,没面子,打招呼,黑旗的人现在还在桅杆上吊着呢,这见面多尴尬。 不过李阎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而是直接往里走。 岸边得有数百红旗帮迎接李阎,一个个招呼李阎,脸色振奋。看来也被四旗的人气的不行。 李阎扫了一眼,才发现红旗帮几个大头领,还有一半骨干左右的骨干不在。 “潮义,安老鬼,石陀子他们呢?“ “天保哥,你可回来了,他们都在灵堂。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那徐潮义也是个胳膊肘朝外拐的,来了红旗帮二十多年,一见老主子,骨头都软了!真他娘的。” 有个头领愤愤不平。 旗仔面上为潮义这个暂时的大头领开脱几句,可看他脸色,也对潮义心存不满。 查小刀凑过来,脸往李阎这边一偏:“先是放四旗的炮船进港,你回来,他又拉着一帮头领不迎接,这潮义不是要造反吧?” 李阎摇了摇头:“潮义是十夫人的近卫,资格虽然老,但是摆不平安老鬼这帮人。” “你就知道?” 李阎没回答,而是问道:“四旗的帮主带了多少人进来?” “加起来,也就十多人的近卫吧。” 李阎冷哼一声:“还算他没软到家……” 说着,李阎心中一动。 徐龙司是潮义旧主,四旗的帮主只带了十多个人去灵堂,安老鬼是红旗帮的刑堂头领,手下都是刀枪行家,石陀子的人枪法奇准,是红旗帮的火枪队。加上高里鬼,潮义带走的,都是搏杀的好手…… 一个想法在李阎的脑袋里一闪而逝。 第三十五章 且采山木棉(下) 李阎低头一笑,就算自己猜错了,也没什么所谓,无非就是多动枪剑而已,这是他的强项。 “天保哥,我带你去灵堂,就在原来的议事大厅。” “不着急。人都进了大屿山,还能飞了?“ 李阎伸手制止。 他回头,不顾众人的怪异目光,在丹娘耳边问道:“你这么了解女人,替我拿个主意,你觉得十娘生前喜欢什么?” 天保仔的脑子里没有留下多少私情的记忆。所以他才想问丹娘。 丹娘挑了挑眉毛,好半天才一抱肩膀:“你上次见她的时候,她头上的步摇,被子图案,都是山木棉的图形。” 李阎竖起大拇指。 “旗仔,大屿山周围,我记得有一大片山木棉花?走,带我去看看。” 无论这个女人死了还是没死,这算是我为天保仔,尽的最后一点心意。 想罢,李阎迈开步子。 “李阎。” 众人惊讶地看着丹娘。 李阎也一回头。 “怎么了?” “没事。” …… 潮义带着四旗帮的人走到半路。一个打耳洞的海盗迎面过来,在潮义耳边低语:“潮义哥,你让我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手艺精湛。” 潮义横了他一眼:“知道了,去吧。” 郭婆走的有点不耐烦:“还没到么?” “前面就是了。” 潮义拿手一指前头挂着白色灯笼的阁楼。 偌大的灵堂空荡荡的。中间停着棺椁。 “秀儿呢?” 徐龙司皱眉。 郭婆也帮腔:“十夫人去世,郑秀儿便是红旗帮名正言顺的龙头,我们也……” 他的话头一滞。 棺椁后头的供台上,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脑袋刚砍下来没多久,桌布上红了一片。看那张死不瞑目的脸,是一名红旗帮的骨干,也是高里鬼之一。 “潮义,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婆又惊又怒。 潮义恭敬地一低身子。 “家主,这人是我红旗帮的叛徒,私自泄露我帮机密,我抓的人,刑堂安老鬼砍的脑袋,以正典刑。” 徐龙司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这人他当然认识,四旗能这么快得到风声,趁火打劫。自然是因为红旗的骨干之中有他们的眼线,供台上这颗人头,就是那个眼线。 徐龙司深吸一口气,阴沉沉地说,“潮义,多年不见,长能耐了啊。” “不敢。” 潮义走上前,单手捏起人头,随手丢到一边的炭火盆里。人头弹跳,看的几位旗帮帮主面容抽动。 “秀儿伤心过度,现在还在休息,十夫人早有遗命,红旗帮新任龙头,是天保仔。老家主和三位帮主有什么事,可以等到新任龙头回来,要是等不及,我也可以代为转达。” “徐潮义,你怕是在红旗帮呆久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 徐龙司低吼道。 “老家主,我姓徐,世代为徐氏家将,十五那年,护卫夫人一直到她嫁入红旗帮。老老家主活着的时候说,我只需要听夫人的。” “我是十娘的表兄!” 潮义咧嘴大笑:“哪有六年不见,见面就要落井下石的表兄呢?” “你混账!” 徐龙司往前冲要扇潮义的耳光。不料郭婆一伸手拦住了他。 “让开。” 徐龙司恼怒道。 “闭嘴!” 郭婆的叱骂让徐龙司一愣。 郭婆对徐龙司的脸色,哪还有一开始客气的模样。他瞥向徐龙司的眼神意味再清楚不过:“既然你唬不住徐潮义,你就没什么用了。” 徐龙司又羞又怒,脖子好像被堵住似的,说不出话来。 郭婆四下打量了一番,面无表情:“既然红旗帮内事已定,可龙头又恰好不在,那我们也不打扰了,下次再来拜访。” 潮义哦了一声,却徐徐摇头:“几位风尘仆仆的来,就这么走,显得我们红旗帮不懂待客之道,不妨多待几天,也好让我等尽地主之谊。” 潮义话音未落,大批人马从后堂杀出,阁楼的门也被堵住。 刑堂安老鬼,火枪队石驼子,连同高里鬼一众,百十来位好手把这十来个人围在中间。满身杀气。 这下子,四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巴海和石天英色厉内荏,不外乎是“我们外边还有数千兄弟”“你敢动我们,四旗必将群起而攻之”之类的话。 潮义笑了笑,一番话说得几位帮主心头发凉:“这是大屿山,岛上有两万红旗弟兄,他们又不知道这里发生什么,请他们吃了带泻药的酒水,再突袭一番,也就打回去了。至于四旗围攻,呵呵,几位帮中,怕是没那么心齐,我留下你们,各自旗帮总要内斗一番,争个新龙头。等他们腾出手,红旗帮放在一边,几位怕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放屁。”“天真。” 蓝旗和白旗的帮主怒骂,心里却惶恐无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潮义说得半点不差。 郭婆冷眼看着潮义,补充说:“等到四旗内部斗个不可开交,你轻飘飘把我们一放,后院起火,我们总要先收拾残局,等把那些个反骨仔收拾了,四旗也元气大伤,你徐潮义提木偶一样,一拉一松,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四旗全给收拾了。高,实在是高。” 潮义举起酒盅示意,没说话。 众人当中,唯独郭婆的脸色还算镇静,他微微叹息:“都说~红旗天保仔有勇有谋,可红旗双枪潮义的名头,却没几个人提起,今天一看,南洋海盗都小瞧了你啊。” 他嘴里啧啧作响:“潮义兄有这般手腕,岂会屈居于红旗天保之下?日后红旗龙头之争,一定十分好看。” 石坨子嘴一瞥,没作声。场上有不少弟兄一下子把眼光聚集到潮义身上,不同的是,刑堂和火枪队的眼神有明显的不愉快,可高里鬼的人,眼神就复杂多了。 潮义只当作没听见。 “老鬼,送几位帮主进内室休息。老家主,你我有主仆之义,带着黄旗帮的船,走吧。” 徐龙司嘴唇哆嗦,他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潮义,隐隐地,从他身上,看出了他从小惧怕的那个表妹的影子…… “哈哈哈哈哈哈~” 郭婆一边笑一边摇头。 “双枪潮义,你呀,有算计。可你以为,十夫人一个寡妇能霸住五旗盟主的位置两年,靠的是算计么?” 郭婆眼神一厉。 “是拳头!” 潮义不屑地瞥了瞥嘴:“黑旗郭婆,练了二十年的硬气功,铁砂掌,能斩出六寸的刀芒。蛊术不精,手里空有炼制高里鬼的法子,十多年炼疯了百十条汉子,没一个成的。“ 他往前一探身子:“就凭你,还想跟我比拳头?“ 他话音刚落,脖子上有湿热的触感,有一条红艳的舌头轻轻舔过。 “徐兄弟的拳头,真是又大又硬呢……“ 潮义瞳孔收缩,手肘炮弹一般朝后面猛戳,只打到空气,一只软软的小手从他胸前摸到裤裆,惊得潮义额头全是冷汗。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银铃一般的笑声响彻灵堂,棺椁前面,一道曼妙的身影柔若无骨,抵在潮义面前。 黑色轻纱,雪白肚脐上镶嵌红色宝石,两条修长大腿贴着摆动纱裙,条条发梢勾动成蛇形,贴在女人通红的腮边。 这女子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脖子后面有黑色火焰印记,嘴角带着妖媚的笑容,随着她的笑容,高耸的胸脯不断抖动。 安老鬼一抬枪口,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无比,平时刀子戳在上面都不动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火铳落地。 女人手掌虚捏着什么,笑呵呵地:“老人家,你的骨头也很硬呢。”说着,她手上发力。 咔嚓~ 安老鬼咬紧牙关不发出呻吟,可手骨却自己扭成一个触目惊醒的形状,明显是断了。 红旗海盗都挺着刀枪,这女人的笑容却依旧妩媚。 她看向棺椁,眼中有异彩。 “我也是懂一点厌胜术的,厌姑的尸骨,可不能就这么浪费掉。” 潮义一昂头,抄起炭火盆扬向黑纱女子,趁着纸钱火焰纷飞,袖口滑出一把击发式燧发枪,枪口对准黑纱女子,灵堂上居然响起了浩大的海潮声音。 女子吃吃笑着,眼神直勾勾透过潮义的肉身,看到了他的那颗疯狂跃动的心脏,然后,伸出了手…… 啪~ 一只手握住黑纱女子的手腕,黑纱女子愕然抬头。 眼前是个脸色憔悴的妇人,面容好似银丝团成,丹凤眼,只是不住咳嗽。她余光一直盯着黑纱女子,轻轻吐道:“小浪蹄子~” 砰! 子弹穿过黑纱女子的头颅,却是留下一个黑洞,没有留血。 不,不止额头是黑洞,黑纱女人的双眼,嘴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成了圆滚滚的黑洞,整个人像是恐怖的洋娃娃,头发也像蛇一样扭曲起来。 “我就知道你没死!” 郭婆前踏一步,身后突显七八道模糊黑影,脖子上都有黑色火焰印记。一个个煞气腾腾。 黑纱女人声音尖利:“你大限已至,不过苟延残喘,还当自己是南洋厌后么!” 十娘眼中煞气大作:“你来试试。” 黑流乱滚! 正在这时,一句格格不入的问话插了进来。 李阎抱着满捧的山木棉,站在门口。 “那个,要不等我把花放下?” 第三十六章 雷霆 李阎眉毛舒展,他看到灵堂前活生生的十夫人,心里一点也不意外。 十夫人把目光放到李阎胸前捧着的山木棉上,淡红的唇瓣一抿:“你倒有心。” 李阎挤过人堆,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把山木棉放到桌上。 郭婆哼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可他看李阎连看也不看自己,就恨恨闭了嘴。 “虎门的事办完了。”李阎抬起头,“我不在,你劳神了。剩下的事让我的人来处理。” 十夫人狭长的眸子眯了眯:“这些人是夷岛五婆仔的遗种,不好对付。还是我来吧。” 李阎笑容充满勃勃生气。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十夫人。 “……” 十夫人眼神触到李阎,胸口突地一阵发烫。 这是一种莫能名状的感觉。 红旗天保仔,是十夫人一手栽培出来的。 无论“天保哥”的名头有多响,无论把他看做干儿子还是情夫,十夫人总觉得,天保仔干得不错,但还差了几分火候。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再经历一些沉浮,天保仔才能补上这一点火候。 可眼前这个男人,眼里却有之前十夫人从未见过的的神采。 一种凝练而张扬的侵略性,像一口入喉的烈酒。 十夫人吸了一口气。鬼使神差地松开黑纱女人的手腕。 李阎随意一瞥,把堂间几人的信息尽收眼底。 几位旗帮帮主一眼带过,反倒是几名后脖颈纹着黑色火焰的纹路的人,在惊鸿一瞥之下,散发着深沉的红光。尤其是那个烟视媚行的黑纱女人,身上的红光之浓烈,几乎可以说是李阎在这次事件当中遭遇之最。 姓名:侄侬。 状态:神血(天生具备五婆仔赐予的神力) 技能:五婆仔之手(三十步以内,凭空攥取破坏对象的肝脏骨肉,) 稻草人身(极大削弱刀枪,内力,厌胜咒杀等术的伤害,可同时也惧怕雷电,火焰等。同时能具备轻盈的体重,在速度方面获得极大加成。) 威胁度:深红色 备注:南海遗种,流淌邪神五婆仔之血的女人。 在湛江周围的岛屿上,流传着一位名为“五婆仔”的邪神,本相是一块黑色木雕,岛屿村民在新婚之际,晚上要把五婆仔的雕像放在床头和妻子睡上一晚,第二天新郎才可洞房。也因为这样的习俗,岛上会出现一些人,号称五婆仔的儿女。生来具备各种邪术和咒魇。其中,和五婆仔的血脉越近,法力就越强。 显然,这侄侬等人,便是其中之一。 五婆仔的人,向来与世无争,虽然在外人看来恐怖邪异,却基本不会主动招惹别人,也不知道郭婆是用了什么手段,能把这些人收为己用。 我和她的距离是十步,李阎默数,暗暗打起了精神。 那女人眼见十夫人松手,雪白腰肢一扭,单手屈指,抓向十夫人的小腹。 十夫人松了手,居然真的就不管不顾,转身朝太师椅子走去。 侄侬的眼中有兴奋之色一闪而逝,她手上传来湿蠕的触感,显然是抓到了。 五婆仔之手十分阴毒,刚才侄侬已经折断了安老鬼的手臂,可这道邪术更可怕的,是它可以凭空破坏人的内脏。比如此刻,侄侬自信已经捏住了十夫人的肠子。 她眼里满是恶毒,手里往外一扯,能清楚感觉到,有条状物被扯动出来。可她定睛一瞧,自己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抓着一团扭曲的黑色毒蛇。 “呀!” 侄侬吓得连忙丢开。 李阎蹬步前冲,他和侄侬之间,还隔着其余七个弱一点的遗众,这些人没有五婆仔之手这样的诡异法术,但也各自具备邪术。 侄侬眉心一阵发疼,她一直留心李阎的位置,看他就这么冲过来,两颗手指动作,要捏李阎的脊柱,可没等她有所动作,自己的手指已经被骨节宽大的手掌整个裹住,李阎的鼻尖几乎要撞在侄侬的额头上。带着一股采花归来的土腥味道。 咔吧! 李阎眼也不眨,掰断了侄侬的三根纤细的手指。 “唔~” 没等侄侬痛呼出声,眼眶就是一阵热辣扑来,沙包大小的拳头已经轰在了她的太阳穴上。骨节错位的声音分外清晰。 拦在李阎途中的那几名遗种,才眨个眼睛的功夫,身后已经传来侄侬骨头断开的声音。 回身的十夫人眼中有同样的震惊之色。 这样的身手,已经不是超过了轻功的概念,十夫人再清楚不过那些所谓“武功”的上限在哪,无论是什么气功轻功,都绝对做不到李阎这样的地步,高里鬼也不行。 别说是人,海中的虎鲨,天上的鹰隼,也未必有这个速度。 姑获鸟近六倍爆发速度加成,外加风泽的速度爆发。十步的距离。对于李阎来说,和动动手指差不了太多。 李阎两只手裹住侄侬的两只拳头,捏得死死的,侄侬的脑袋已经从脖子上脱节,可她并没有死,颈椎咯咯作响,看得人头皮发麻。 半天,具备稻草人身的她才把脑袋正了过来,脸和李阎贴在一起,眼神恐惧又恶毒。 “想死还是想活?” 余下几名遗种又惊又怒,眼见李阎背对他们抽不开神,正要动作,眼前却有鸱吻刀纹闪过。 崩爆米! 食技·蓑衣花刀 凌厉刀光砍过,大概七八个呼吸的时间,遗种们倒了一地。 查小刀收回双刀,皱着眉毛一拍后脖子,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趴着一只红色蝎子。 “倒霉!” 在倒下的遗种满脸的期待化作绝望的眼光中,查小刀骂了一句,两颗手指磋出一个雪白面团来,嘀咕着塞进嘴里,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郭婆四下环顾,灵堂门口挤满红旗的人,十夫人高坐太师椅,丹凤眼偶尔撇过自己,他心知没半点可能逃走的可能,丧气地叹了一口气。 “嗯?” 见侄侬久久不语,李阎眉头一挑,杀气浓郁起来。 侄侬肩膀一抖,她是真被李阎下死手的一记右直拳吓住了,此刻神色惊恐,连忙求饶:“要活。” 第三十八章 四十年难言 十夫人侧着脸打量李阎:“过海三千种奥妙无穷,够你一生受用,红旗如今是非不断,你有此奇遇当真是上苍保佑,” 李阎笑了笑,低头拿走十夫人手中抓着的《虬髯客传》,瞳孔忽地一动。 十夫人拿书的右手。已经腐烂发黑,紫色的筋络贴在指骨上,触目惊心。 只是惊鸿一瞥间,十夫人已经把手掌收回袖子。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十夫人另一只手掌还是雪白细嫩的模样,她挽了挽发帘,不经意间避开李阎的眼睛。 李阎笑了笑,权当没看见:“你说。” “我也不清楚,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我当时交给潮义一封信。我对他说,里头是红旗帮口口相传的辛秘,其实哪有那种东西。我是有句话要嘱托你。” …… “好了。” 白盏棠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便成功破开信封上的火漆。巧妙地抽出其中的信件。 潮义走过来,这信封摸起来就很薄,白盏棠捏出来的,却是一张巴掌见方的纸张,上面只有两行共六个字。 “扣郭婆,杀潮义” …… “我觉得你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李阎皱着眉头,一口把桌上的酒盅饮尽。 “徐潮义对你,忠心耿耿。” 十夫人枕着脑袋,没来由透出几分慵懒。语气没半点波动。 “对,他是对我忠心耿耿,我了解他,明白他敬我,服我。可我更了解,他不服你,也不敬你。高里鬼是五旗联盟压制章何妖兵,蔡牵金人的底蕴,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李阎摇头:“这不是你杀他的理由。” 十夫人眼珠一瞥:“你不高兴?我记得你和他关系不太好。” 李阎斟满酒盅,直视十夫人的眼睛。 “我不高兴。是因为你之所以这么做,骨子里的意思,是认为我压不住潮义。” 十夫人吃吃地笑,她的肩膀靠在李阎身上,李阎眨了眨眼睛,没动。 “有时候我真感觉,你像变了个人似的。宝剑出锋,莫不如是。” 李阎心跳如故,故意岔开话题:“可你把信交给他,我却怕他私自看了,那时撕破脸皮,我想不杀他都不行了。” 十夫人笑容如故,眼里的意味难平:“我那信,是给你看的,也是给他看的。” …… “这……” 白盏棠抽出纸来放到桌上,自觉后退几步。 潮义两手拿起这张薄薄的纸片,放到油灯前头仔细端详。 半天,身子扑通一声瘫软在椅子上。 常年出海饱经风霜,潮义的脸上长满皲裂皱纹,虽然四十多了,可耳根已经长了白发,看上去像是五六十岁。他平日不苟言笑,蜜糖和刀子都藏在心里,老来得了一个女儿,十夫人还来问过,给自己女儿起了一个沅沅的乳名,潮义的印象里,自己当时笑过一次,是发自真心。此外,便没有了。 白盏棠不知道这信是哪里来的,可杀潮义三个字却看得清清楚楚,整个红旗帮,够资格这么说话的,本来也没有几个。 他知道潮义这时候心情不好,只退到角落,不去打扰他。不料潮义没一会儿站了起来。 “这一趟麻烦先生了,还请先生把这封信的火漆修补好。一百吊钱,随后我便送到府上,” “小事小事。” 白先生拿起那纸张,顺着缝隙塞进信封,随后拿起工具材料施为起来。 整个过程,潮义静静地在一旁,点起一只水烟袋,吞云吐雾。 大概两杯茶的功夫,那信封已经完好如初。 “潮义哥,既然事情办完了,那我也不打扰了。” 白盏棠说。 不料潮义当即拒绝:“先生不能走。” 白盏棠一抬头,咽了一口唾沫才强声问道:“潮义哥这话何意。难道是要过海拆桥么?” 潮义站起啦满身煞气,却是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我刚才说的清楚,钱,我会一分不少地送到府上,可人,我不能活着放回去。” “你!”白盏棠怒指潮义:“你得知道,我来这儿的消息,我的妻子儿女全都知晓,我若平安回去,自当守口如瓶。可我要是死在这儿,你破信这事儿,没几天就尽人皆知了。” 他后脑全是冷汗,话里条理清晰:“想来潮义哥未来几天忙得很,不想打草惊蛇吧?” 潮义一愣,想了半天,头低了下来。 白盏棠刚松了一口气,潮义猛地抬头拔枪扣动扳机,黑沉沉的子弹带着充斥整间书房的海腥味,贯穿了白盏棠的胸口。 “砰~” 潮义推开椅子,走到倒在血泊里的白盏棠面前。 “白先生,对不住了。” 白盏棠的嘴里不停吐出血沫子,半天才勉声说: “我,我实在不明白~我替十三牙行仿造过账本,替府台戳穿过小妾私通的来信,这些人有理由灭我口,却没一个动手,我替你拆出有人要杀你的信,你却要杀我,这是何道理?” 潮义面无表情:“夫人要杀我的信,流传到我手下兄弟的耳朵里,有损夫人的声名。” “你,你失心疯么,她要杀你。” “是啊,是夫人要杀我,换作天保仔要杀我,我是不服的。” 白盏棠满脸的不可置信,那表情最终定格在潺潺流动的黑血当中。 潮义探了探白盏棠的鼻息,转身去拿桌上的信,挥手散去上面的油墨味道,一双灰暗的眸子里烛火的倒影。 “夫人,有心了。” …… 卧室里头,潮义的妻子杨氏搂着熟睡的女儿,外头一声枪响,她身子一抖,搂紧了怀里的女儿。 半天,外头有人声闹了一阵,还有擦地和拖动重物的声音,没一会儿,潮义推门走了进来。坐在床边不发一语。 半天,潮义摸上了自己妻子的手。 杨氏一睁眼,轻声道:“怎么了,当家的。” “吵醒你了?” 潮义的声音比平常要低很多。 “没有,”她一撑床要坐起来:“我去给你打洗脚水。” 潮义按住了她:“不用,躺着你的,咱俩说会子话。” 潮义攥着杨氏的手:“你打十六就跟了我,我连身绸缎衣服也没让你穿过,这些年,我对不住你。” “当家的,怎么了你,说什么呢?” “……” 潮义哦了一声:“没事,睡觉。” 他脱了鞋,轻轻钻进被窝,手臂揽住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慢慢闭上眼睛,不多时,就传来轻微的酣声。 第三十九章 大屿山的新章 “无论如何,潮义的事,还是我来处理吧。” 李阎喝空了一壶酒,满脸通红。他心里忽然想到,从茱蒂到十夫人,自己好像滑落进某条深渊一去不复返了。 十夫人闻听,不置可否:“随你,对了,你在海上遭遇的那位天母使者,我倒是很想见一见。” “额,这女人来历奇特,说话也不好听,不要见了。” “哦?她说起过我,她都说我些什么。” “疯言乱语,你真要听?” “一定要听。” “……” “他说你,心肠狠毒。”李阎把毛巾扔进脸盆:“而且是个妒妇。” 十夫人听完,埋头脸色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 “南洋海域上下几百年,无论天上圣母,保生大帝,还是扣冰辟支古佛。沿海神迹早已泯灭,这女人来历不明,你要小心她。” 李阎看的分明,最早她提起丹娘的时候,脸上和颜悦色,语气也平稳,可却透着一股凉飕飕的杀气,可等自己的话说完,十夫人语气中的那股子凉气,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放心,我会的。” 李阎点点头,十夫人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袖子掩着下巴大口咳出黏糊糊的血片。 李阎急忙站起来倒上一壶热水,用毛巾擦拭她的领口。 “天保,我啊……”十夫人惨笑道:“恐怕会死得很难看。” 李阎不禁默然,他对十夫人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和茱蒂不同,李阎对她没什么感情基础,十夫人对自己的依恋,只是来自天保仔,加上这个女人手段凉薄,李阎提防得紧。 可另一方面,这个女人的确是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着想,人非草木,李阎不能不动容。 “你,什么样子,都好看。” 李阎停顿着说。 十娘笑得欢快,可左手的手指却陷进李阎的肉里。 “以后,你找女人,我拦不住你,你这个年岁,日后儿女不会少,可你,一定要好好对待秀儿。” “我答应你。”李阎正色道。 “那便好,那便好。” 或许是虚弱的缘故,李阎从十夫人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小女儿态的脆弱。 “天保,陪我呆一宿。” “好,好。” 李阎宽慰着。 …… 半个月以来,南洋本就诡异混乱的局势,像是爆裂的旋涡,局势越发紧张起来。 嘉庆十四年五月四日,为应付新任总督,做出一副强军姿态,广州水师袭击大屿山。 以虎门水师提督卓虎兴为指挥,香山,顺德,新会,大鹏,赤溪,清远,广海,永靖,南澳镇等协同,近万人的官军船队打了红旗帮一个措手不及,虽无斩获,却毁了红旗帮不少船只。 另,红旗帮首领十夫人小腹中枪。 五月六日凌晨,十夫人的义子兼情人,红旗帮二把交椅天保仔,丧心病狂偷袭两广,用计诈开水闸,避开大股水军,以少量精锐破开虎门,杀死水师提督卓虎兴,带回其头颅挂在大屿山哨塔之上,气焰之嚣张骇人听闻。朝野震动。 五月七日,天母过海。同日,被葡萄牙人租赁的妈阁岛(澳门)上空,一张女人面孔覆盖全岛足足二十四个小时,伴随阵阵笙簧和七彩霞光。 五月八日,东印度公司十二艘炮船压入安南沿海,圣乔治十字旗飘扬,安南与不列颠之间大战一触即发。 五月九日,广州将军福临宣称,新任两广总督林元抚患上重病,不见外人。同日,红旗帮首领十夫人病故,三旗帮主吊唁被天保仔当场扣押的消息不胫而走。 除却黄旗帮徐龙司一方默不作声,三旗组成临时同盟,声称讨伐大屿山,口信传出去第二天,言之凿凿的蓝旗帮二把交椅遇刺,三旗相互指责,临时联盟不攻自破。 五月十日,十夫人发丧之日。 尽管比外界以为的晚死了两天,可十夫人的确还是死了,她是死在李阎怀里的,死状极惨,李阎严令禁止有人接近十夫人遗体,并亲自为其整理妆容,并入殓棺椁。 大屿山上白幡挂了九天。起灵之时,红旗帮上下悲声一片,潮义率全体高里鬼在十夫人墓前磕头一百。李阎牵着哭哑嗓子的小秀儿,站在一旁。 十夫人生前曾说,抽出其尸体脊骨泡血饮下,能拿她一半厌胜术。李阎恍若不知,将十夫人尸骨棺椁埋在大屿山西面,红木棉树林之间。 厌后,南洋最大海盗势力五旗联盟的的盟主,也是唯一一个女人。 无论是少年得太平文疏奇遇,如今安南的大都护,妖贼章何,还是背后操纵广东十三牙行,白银成山,富可敌国的大老板蔡牵,以及林阿金,郭婆,这些南洋豪杰,都被十夫人稳稳压制了一头。 可今天,十夫人的死讯传遍南洋。 …… “除了这个,如今也到了开海的时候,打上个月底,堂口兄弟就嚷嚷着该做局了,一直耽搁。以前这事是潮义管,可是现在。” 堂口里管钱粮的钟瘸子把大屿山这几个月的事一桩桩地朝李阎说。 潮义在外面喊了一句,迈步进来,钟瘸子立马闭嘴。 “老钟,我有要紧的事和天保哥说。要不你回避一下。” 钟瘸子没理会,而是看向李阎。 李阎抬了下头:“以前是潮义管,以后也给他管,正好他在,一会你把东西给他看。先回避一下吧。” 钟瘸子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天保哥。我不知道夫人生前和你说了没有,她留给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潮义把完好的火漆信封递给李阎。 李阎一把接过,随手就把信扔进了火盆里。呼的一下,那信封就燃烧起来。 “天保哥,你~” 潮义脸上有惊色。 “我跟十娘的关系你也清楚,上面是些私密情话,没什么用。”李阎的脸色火红:“潮义哥比我年长,以前我也说过,你叫我天保就行。” 潮义脑子有些乱,下意识不想露出太多情绪:“那,天保,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潮义哥,” 李阎一边研究海图,一边说道:“十娘是以前亏欠你,叫你以后,活得痛快一点。” 潮义低头咬着舌头,半天才咧开嘴:“这话,可不像夫人的风格,倒像是天保你编出来宽慰我的。” “像么?哈哈~” 李阎抬头,潮义也在笑。两个人眼光一碰即收,脸上的笑容酣畅淋漓。 第四十章 讨婆娘 大屿山这些日子还算平稳,李阎也在适应如何运作红旗帮。另一方面,利用【重炮再生机】,日夜不停加工大炮,炮弹。 红旗帮有自己的船匠和炮工,索黑尔趾高气昂带着【重炮制造机】来到船厂操作的时候,简直惊掉了他们的下巴。 号称暴怒心脏的魔动科技,完全刷新了这些人对火炮的认识。李阎也专门派脑子灵活的年轻人,去学习索黑尔的技术。 李阎如今要考虑的问题。还是红旗帮的运作经营,以及南洋群盗的局势 因为李阎如今做了红旗龙头,名义上能抽调的红旗帮总资金达到了二十万两。 按照这个世界,阎浮的折算方式,大概能兑换五百点阎浮点数。即十两一点。 理论上,他完全可以把这二十万两白银,都换成阎浮点数! 不过,忍土给出了相应提示。 这颗果实当中,以团队为单位,白银兑换阎浮点数的额度最高是十万两,兑换满之后,要等到三次阎浮事件的冷却,才能再次兑换。 加上献祭湘君所需的十万两白银的牲畜或者玉帛,李阎能吃得下的白银,正好是二十万两。 可李阎不可能抽干红旗帮的所有的流动资金,一半都不可能。 李阎要是做一锤子买卖,那就无所谓,可李阎是要把大屿山打造成自己的后花园,就不能这么粗暴。 这次出海,算上天母过海的收益,大概是三万两,其中大部分要走红旗帮吃穿用度,抚恤军备的公账。减去出动人手的分红,李阎能动用的,只有五千两左右。 换句话说,还是缺钱。 其二,十夫人留下了炼制高里鬼所需的药浴配方,这本应该是让人趋之若鹜的宝物,甚至李阎自己也可以考虑使用,折寿三十年什么的,姑获鸟不是能延长寿命么,阎浮行走的未来可能性无限,狠狠心也没什么。 可炼制这药浴,需要极为精深的厌胜术修为,同为宝岛将领后代的郭婆手上,同样有配方。这些年却没炼成一个新的高里鬼,就是因为厌胜修为不够。 掘骨泡尸而食这样的事,远远超出的李阎的接受范围,拿不到十夫人的厌胜术修为,这配方就是鸡肋。 第三,自己手上还扣着四旗的帮主,得时刻盯着四旗的乱局。另外,五婆仔那帮人,以及郭婆手下的赵小乙,李阎不准备平白放了。甚至有收为己用的想法。 李阎已经拷问清楚,广夷岛五婆仔的村落,今年欠收,村子里的人吃不上饭,这才答应为郭婆所用,如今黑旗内乱,谁也顾不上广夷岛了。 李阎听说以后,老早让人去收粮食,正好自己收集十二异兽图,要去泉州,路过广夷岛,这等邀买人心的好事,决不能放过。 此外,便是赵小乙了。 这人的枪术专精足有93%,有不少枪术技能让李阎也为之惊叹。要不是肉身素质稀松,李阎未必压得住他,不用多,让他拥有高里鬼的体质和能力,对李阎来说,便是不亚于武山的劲敌。 换个角度,能收入麾下,便是常山子龙这样的猛将。 可是,这人自幼便跟了郭婆,对他忠心耿耿,想让他为己所用,也得费工夫。 最后,便是林元抚了…… “我说小查啊,你这牛肉啊,筋砸得太碎了。这没嚼头啊。” 老头子拿一根牙签剔牙,张洞呆久了,也没了一开始苦大仇深的样子,埋头吃着海鲜面。 两人安之若素的模样,恨得查小刀直咬牙。 “我说,老人家,你可有点厕所蹦高,过分了啊。我这天天给你做饭,那是看你身子骨脆,怕你在岛上熬不住,你这怎么还充上大爷了。不爱吃别吃啊。有的是人吃。” “得了,得了,不说啦,现在的后生,啧啧啧啧……” 老头子安分了没一小会儿,拍着大腿,嘴里哼唱:“一不叫你忧来啊,二不叫你愁。三不叫你穿错了,奴的那个兜兜~” 查小刀也不理他,抱着肩膀去看院子里对峙的李阎和薛霸。 李阎手提环龙剑,掏着耳朵朝对面的薛霸招了招手。 “那个,那个~攻过来吧。” 薛霸看上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还是那副小萝卜头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柄钢刀。 李阎话音刚落,他昂头踏步,钢刀直扑李阎面门。 李阎后跳,抬臂上撩,环龙剑打在薛霸的刀根上,直接把薛霸打得兵器脱手。接着脚跟站稳,剑刃去势不减,停在薛霸的喉头,动静跳脱之间富有奇特的韵律感。 重伤初愈的薛霸挠了挠后脑:“怎么越打越打不过呢,开始还能打一会儿的。” “因为你每次的路数都一样,根本不过脑子,凭本能和蛮力人家打。一力降十会很多时候是句废话,和人动手,还是要拼反应和算计。这方面,刀不太适合你,过两天,我叫人给你打的锤子就到了。” 泉郎斗之后,李阎有心培养薛霸。 这趟出海李阎才发现,红旗帮火炮船只都是顶尖,兵力也充足。但缺少能冲锋陷阵的一把好手,这方面薛霸的性格和能力都比较合适。 李阎是技击家出身,教徒弟也是手把手一个一个教,至于能调教出多少,就看薛霸的悟性了。 薛霸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天保哥,有件事我想求你。上次泉郎斗的赏钱,我不要,我想要个婆娘。” 李阎把环龙放下,唔了一声。 薛霸十四五,这个时代也未尝没有成亲的。 “好,你说吧,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薛霸罕见地一低头,有点害羞:“我想要个,年纪比我大的,心疼人的,会照顾我的。” 李阎也挺认同,薛霸心性乖离,找一个能操持家的也能管住他。 “说罢,你看上谁了,我给你保媒拉纤。” “我觉得……”薛霸期期艾艾的,“我觉得,丹娘姐姐就挺好。” 一边听着的查小刀一听这话,嘴都笑歪了。 “林老头,张秀才,别吃了,走走走,到厨房我给你你俩现做,扑哈哈哈……” 查小刀嘴歪眼斜地拉着两人往里走。 “……” 李阎中气十足地大笑几声。 “来!小霸!咱俩再来练练!” 第四十一章 蔡牵 “天保哥,有人拜窑。说要拜会五旗盟主、” 有红旗手下过来报信。 李阎收回环龙,让过捂着脑袋,被环龙剑背敲得眼泪汪汪的薛霸,问道:“来的是谁?” 报信的人满脸慎重:“大老板,蔡牵。” 随着十夫人的死,加上三旗彼此内斗,虽然没有明说,可如今的五旗联盟,的确称不上是南洋最大的海盗势力了。 取而代之的,是暗中操控广东十三牙行,富可敌国,人送绰号“大老板”的蔡牵。 他的到来,对大屿山来说显然是一件要慎重对待的大事。 “拜会五旗盟主?不亏是做生意的,看问题一针见血。” 李阎伸了个懒腰,半天才开口:“秀儿呢?” “在十夫人生前的阁楼里。” “知道了。叫蔡先生稍等,我和秀儿随后就到。” 其实谁都知道,如今的红旗帮,是天保仔说了算,可历来的红旗帮龙头,还兼着一个五旗联盟盟主的头衔,但是这个头衔,是怎么也算不到李阎头上的。 五旗帮之所以能组成联盟,就是因为他们祖上都是宝岛郑氏将领的后人,红旗帮帮主郑一拐,论血脉,是宝岛国姓爷的旁系子孙,也因为这个,他才有组建五旗联盟的能力和名义。 可天保仔是外人,他做盟主,五旗其他人是绝对不服的,连那些心念宝岛郑氏的沿海百姓和外围五旗联盟成员,也不会认下天保仔这一支。 所以,五旗盟主,应该,也必须由郑秀儿出面担任,拉出这篇虎旗,李阎才能利用五旗联盟在沿海根深蒂固的影响力,否则,红旗帮就不具备做大的可能性。 当然,五旗,是有些多的,少几个更好做事…… 蔡牵一句拜见五旗盟主,既是试探,也是提醒,一句话的功夫,已经见出城府。 “吱哟~” 秀儿把头埋在十夫人生前的被褥里,房门打开,阳光洒在她的脖颈上。 “秀儿~” 李阎走了进来。 小秀儿的眼眶通红,看上去这几天休息地也不太好,她头发蓬乱,嗓子里哑哑地喊了一句:“天保哥。” 李阎一眼就看见她胳膊压着一角羊皮纸似的东西,见小秀儿神色紧张,李阎装作没看见。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洗脸梳头?” 女孩头一低,没说话。 李阎摸了摸她的头:“我叫婆子进来帮你梳头。” 秀儿顶着李阎的手抬起脸来:“天保哥,我要你帮我梳。” 李阎愣了一会:“那,你可别嫌难看啊。” “嗯~“ …… “这样行么?” “丑丑的。” …… “这样?” “疼~” …… “诶,这样肯定没问题。” 李阎看着铜镜里的秀儿,自己觉得很满意。 “天保哥。” 小秀儿抬着头,气息吹在李阎的下巴上。 “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哪个?哦。” 李阎反应过来。 “那我不跟她玩,好不好。” “好,天保哥拉钩。” …… “啊恘~” 山野之间,鸟兽作鸣,丹娘打了个喷嚏,一头牝鹿正用湿漉漉的舌头舔着她的手心。 …… “广州蔡牵,见过郑小姐。” 眼前这人着白色长衫,风姿飒爽,飘逸绝伦,对着秀儿一躬到底。 这便是蔡牵,看上去既没有商人的市侩,也没有海盗的凶残,富可敌国,却半点富贵不露,像是得道的雅士。 李阎站在一边面无表情,他本来以为郑秀儿会茫然失措一番,向自己求助,没想到,小秀儿举止得体,不仅恰当回礼,几句懵懂的“蔡叔叔”就把蔡牵逗得哈哈大笑。随即又引出娘亲去世之前,言称一切由李阎做主。 除了过程当中,一直死死地攥着李阎的手掌,怎么也不肯松开,李阎试了几次,还被小秀儿掐了手心之外,她的表现堪称完美。 “红旗天宝仔,久闻大名了。两日破虎门,翻手扣三旗,真是少年英豪,蔡某佩服。“ 李阎四顾,这蔡牵竟然是一个人来的,哈哈笑道:“蔡先生,我这人呢,见惯了刀子火药,跟人聊天,一句话就得见血,你别怪我莽撞,你明明知道我扣下三旗帮主的事迹,怎么还敢一个人来?要知道,他们三个,没多少油水,你蔡老板可是富可敌国,广东十三行的老板个个身家都有几千万两白银,可其实,那可都是你的钱,我算算啊,我要是绑了您这一票……” “呦~”李阎一拍大腿,“我发家致富了。” 蔡牵闻言一低头,若有所思地模样:“这可是蔡某冒失了。” 他话头一转:“不过我这人,见惯了黄金白银,跟人聊天,一句话就得见财,天保哥要是想发家,何须绑架勒索,你只要一句话,我保证明天就有成船成船的白银,送到大屿山来。” “哦。愿闻其详。” 李阎心转电念,林元抚三个字在他心里一闪而逝。 不料蔡牵一开口,却提起别的事。 “天保哥可知道,你我今日畅谈之际,安南沿海,正炮火连天?” “哦?” “章何犯了英国人的大忌讳,这次,妖贼不死也残。” …… 安南,芽港。 数百条大型木质战船陈列,船上白色衣裤的精壮汉子大声呐喊,滚滚黑云笼罩海港。另一边,银白色船身的瓦斯科战列舰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十字弓和大炮炮口直指岛上。 山坡上,阮氏西山政权的名义持有者,如今的安南国王,阮精南脸色苍白,被酒色掏空的身体被冷冽海风吹得瑟瑟发抖。一个面色英俊黝黑,眉毛斜飞入鬓的青年站在他身旁,轻轻说道:“殿下,该下令了。” 那半天说不出话,青年也不在意,他摆摆手,旗手挥动大旗,打响了这场海战的第一炮。 滚滚黑雾和炮火在近海沸腾起来。 “十夫人死了……” 纠错的金流和炮火当中,这长眉青年捏着一张训报,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说过,我还年轻,熬也能熬死你。” 他一扔信纸,脚下铺满蟠鸱纹香炉,颗颗青色香头疯狂燃烧。白色烟雾当中不住扭动,化成了一片厮杀燃烧的海上景象,三桅帆船横冲直撞,你来我往的弓箭子弹,彼此厮杀的士兵面孔,竟然和此刻海上的景象一般无二。 长眉将手伸进烟雾当中,捏碎了一艘瓦斯科战列舰。 被火焰燃烧至沸腾的海上,一艘东印度公司的战船凭空出现触目惊心的凹陷和碎裂,像是被孩子捏碎的玩具一般,沉入海底。 “哼~” 长眉嘴角一瞥。 “fire!” 东印度公司的银白色战船上士兵在船上拉动船舵,长炮管齐齐指向山坡。 法术神通诡异的长眉青年脸色一沉,炮弹铺天盖地轰来,将他所处的山坡彻底笼罩。玫红色的火海将一切席卷一空。 第四十二章 精心试探 “蔡先生比我年长,若是看得起我,叫我一声天保兄弟即可。” 蔡牵一拱手,也没推辞:“天保兄弟如此爽快,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呢,蔡先生这称呼也生分,便叫我一声蔡大哥如何?” “哈,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阎笑了笑,先是扫过堂下,红旗帮几位大头领。又看了一眼孑然一身,护卫都在码头上等候的蔡牵,随即说道: “不过,蔡大哥刚才这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 李阎一顿:“英国人在南洋只有几十条大船,数千人手,虽然船坚炮利,可想剿灭在安南盘踞已久的章何,恐怕没这么容易。” “数千人还不够么?当初克莱武率军登陆恒河,一鼓作气打下孟加拉国,可只有区区的九百人啊。” 蔡牵不咸不淡地说。 【暴怒】炮火蒸腾海面的场景在李阎眼前一闪而过。 李阎一举茶杯,不置可否:“蔡大哥的确有见识。” 蔡牵微微一笑:“英国人这次为什么大动干戈,我还不太清楚,可妖贼这次元气大伤,却是板上钉钉。” 李阎摊了摊手:“妖贼和英国狗咬狗,这和你我有什么关系?还请蔡大哥明示。” “我这趟来,是有一件大礼,要送给天保哥。” “什么大礼。” “妖贼章何的太平文疏。” 蔡牵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太平文疏,章何赖以成名的法术经典,当初只有八岁的章何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气,机缘巧合拿到了一张水火不侵的烫金纸筏,便是《太平文疏》。 十余年的功夫,章何便从一个渔家子成了威震一方的巨枭。连十夫人都对这太平文疏十分眼热,几次三番针对妖贼,目的就是得到太平文疏。 像天保仔,潮义这样的近人,更是知道,十夫人生前之所以这么渴望拿到太平文疏,就是因为,四万八千道太平文疏当中,可能有抹除厌胜术副作用的法门存在,如果十夫人能早点拿到太平文疏,也许就不会死。 “太平文疏现在在哪?” 李阎的声音故意高了几度。 “自然还在妖贼章何的身上。” 李阎满脸的不快:“蔡大哥这是消遣于我么?” “自然不是。”蔡牵哎了一声,言辞直爽:“在安南境内,我有十二座矿山,自从章何做了安南都护,矿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我在安南的码头生意。来往的船队,也没少受章何的掣肘和刁难。这次的机会千载难逢,我要出兵,剿灭妖贼章何的势力,事成之后,这太平文疏,自然就拿到手了。” “那你有凭什么把这等宝物让给我呢?” “自然是因为,红旗和我一同出兵,我为了报答天保兄弟了。” 李阎心里一紧。 “贵帮是出了名的只劫洋船,洋货。对我十三牙行的船只,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投桃报李,红旗的货物出手,粮食买办,一向是由我十三行负责,互惠互利,关系密切。有这层关系在,便有合作的基础。” 他靠近李阎,唠家常似的,显得随和又质朴:“趁着英国人出手,咱们两家掺乎一手,平了妖贼。除了太平文疏之外的东西,我们五五分账。” 李阎眉毛一抖:“蔡大哥这么大方?” 蔡牵叹口气一拍大腿:“为了疏通关节,我每年在安南花的银子,怎么也要几十万两,如今有一劳永逸的法子,还苛求什么呢?” 他话头一转:“红旗帮和妖贼的宿怨,由来已久。十夫人生前,可是对章何的太平文疏,念念不忘啊。” 李阎闻言一低头,装作沉吟的样子:“如今,五旗内乱未平,我刚刚当上红旗龙头,不能妄动刀兵,先不说抚恤。我也得为手下兄弟的性命负责啊。” 蔡牵瞄了李阎一眼,“天保兄弟,你恕我冒犯,十夫人一身厌胜修为惊天动地,不知道贵帮如今,谁还有这个能耐?“ 李阎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我再冒犯一句,五旗尖刀,个个有一以当百之勇的高里鬼,如今,可还炼得出么?” 李阎脸色一沉:“蔡大哥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他这般沉不住气的架势,让蔡牵心中微微一哂。慢条斯理地说:“天保兄弟能拿到太平文疏,不用多久,一身法术绝不在昔日的十夫人之下,传下几道文疏给红旗兄弟,高里鬼也如虎添翼。把红旗帮发扬光大,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李阎冷哼一声:“我就怕东西拿不到,却被人当了刀使。” “兄弟啊。这天下间哪有不冒风险,便能成就大功业的好事情呢?妖贼和红旗本就势不两立,即使没有我牵头,难道红旗帮就不动心。” 他面向堂上,一直闭口不言,以潮义为首的几名头领。 “难道诸位,就不动心?” 有不少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蔡牵所言未尝没有诱惑力,堂上一时间沉默下来。可潮义却眉头紧皱,显然不想答应,他张了几次嘴,又顾及什么,没敢说话。 李阎把这一切都收在眼底,心里叹息这潮义还真杀不得,大屿山没几个有他这般头脑了。可面子上却是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咳咳,天保。” 潮义终究还是没忍住,不料李阎一伸手打断了潮义,对着蔡牵满脸正色道:“太平文疏,的确是宝物,妖贼的身家,我也眼馋。可恕我不能答应蔡大哥的要求。” “我并非信不过蔡大哥,只是红毛鬼为什么打安南,我还不清楚。五旗联盟和红毛鬼是天生不对付,见面就打是天经地义。到时候可能乱成一团。平白树敌。” 李阎扫过自己手下诸位头领:“眼下,我手里扣着三旗的人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要打过来,前几日为了给十娘报仇,我又破了虎门,官府视我红旗是眼中钉,肉中刺。蔡大哥,恕我坦白,我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和胆气,这个时候再去招惹英国人和妖贼了。” 第四十三章 不给,送客 他这一番话说完,众位头领的脸色也平复下来,李阎说得没错,妖贼和红旗帮有仇,几个头领在妖贼章何手里都吃过亏,此刻痛打落水狗,自然一个个都是蠢蠢欲动。 可现在红旗帮自己也是一身虱子的话,又另当别论。 红旗帮靠劫掠过往红毛鬼的商船生活,和东印度公司水火不容,贸然参与安南之战,容易被当成靶子。 更何况,有不少头目想起了前几日,天保哥带回来的西洋机器,那可是宝物,比起太平文疏都不一定差的,当时看的众人眼都直了。有了这东西,即使没有十夫人镇压,红旗帮依旧有笑傲南洋群盗的资本。 结合起前几日天母过海的经历,红毛鬼这次大动干戈,不会是为了…… 如果是,就更不能趟这次浑水了。 “唉,那可真是可惜了。” 蔡牵叹气,诸位头领都是一脸惋惜。 因为十夫人的关系,太平文疏对红旗帮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此刻的确是剿灭妖贼的大好机会。别人不说,连处事冷静的潮义自己,何尝不想拿到太平文疏,来祭奠十夫人的在天之灵呢? “我蔡家世代供奉火鼎公婆,太平文疏对我来说是外道,没什么用。天保兄弟不要,我也只好自己收着。” 蔡牵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天保兄弟,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前几日你破虎门的时候,可曾杀过什么官兵之外的百姓,或者,带回来什么人呢?” “哦?有啊!” 李阎一瞪眼,把一个粗豪的模样演出了个十成十。 “实不相瞒,蔡大哥,我破虎门的时候,意外绑了一个大肉票,乃是当今数得着的几位大官,堂堂的两广总督,林元抚。” “哦?”蔡牵大为振奋,面色潮红,拿出一张画像来:“可是此人。” 李阎瞥了一眼:“不错,正是他。” “诶呀!”蔡牵激动得站了起来,好像真的刚知道林元抚被李阎绑走似的。 “天保兄弟,哥哥直说了,你要是愿意把这老头子交给我,太平文疏,我必双手奉上。” “此话当真?”李阎表现的也十分惊喜,头领们兴奋四顾,没想到那个蹭吃蹭喝的老头子还能换到这等好处。 “绝无虚假!” 蔡牵拉着李阎的袖子。两人都是神色激动。 “哈哈哈~” 笑了半响,李阎把脸色一敛:“不给,送客。” …… 月冷星稀,大船停在岸边,海上波光粼粼。 “这次没能帮上蔡大哥的忙,兄弟我心里难受啊~” 李阎唉声叹气的,他拉着面无表情的蔡牵,一边把蔡牵送到码头,一边如是说道,郑秀儿和一众头领跟在后面。脸色怪异地看着长吁短叹的李阎。 人活于世,骨头可以硬,脸皮还是要多备几张。李阎的性子够冷峻,当初还不是嬉皮笑脸地追茱蒂,信口开河地骗太子乐。 蔡牵一开始就打算用太平文疏换林元抚,故意扯一通发兵打章何。这是谈判场上的手段。 至于李阎的想法,你玩我陪你玩,你扯我陪你扯,可放人不行。毕竟让官府掏钱,成就自己绑架封疆大吏的悍匪名声,这关系到一次额外阎浮事件。 要是真把太平文疏拿到李阎眼前,兴许李阎还考虑考虑,蔡牵再掏二十万银子,大概率李阎就答应了。你这空手套白狼的,真当人虎啊? “天保兄弟,真不再考虑考虑?金银珍馐,美人军械,你尽管开口。” “要啊,都要啊,可有一件儿。”李阎竖起一根拇指。 “我不要蔡大哥你给,我要给官府送信,让那广州将军福临,以官府的名义,来掏这笔钱。” “天保兄弟,你这个要求太过分了,你这是打人家的脸啊。” 李阎一撇嘴:“不过分啊,我没要蔡大哥你的钱,您怎么能说我过分呢?” 蔡牵丰神如玉的脸上,也看不出多少恼怒神色,反倒有几分笑意。 他往前几步,看了看自己停在码头上的船,已经有人下来接自己。 来接蔡牵的,是个辫子梳到腰臀,容貌秀丽,眼边有泪痣的漂亮女人。 “老板。” 蔡牵点头答应,转身拱手。 “天保兄弟,说句心里话,我本来以为,红旗天保仔,不过是个靠着“厌姑”气焰,狐假虎威的小白脸,要么,就是个只知道逞勇斗狠的莽夫,今日一见,是当哥哥的错了。哥哥给你赔礼。” 李阎眉毛一挑,心里暗骂老兔崽子便宜占挺死啊。 他话头一转:“今天上岛,认了一个兄弟,一个侄女,不能白认。阿九,给我兄弟和侄女,拿临别礼。” 那女人低头称是,提了两个礼盒,送到李阎和郑秀儿面前。 李阎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把匕首,镶嵌红色宝石,造价不菲,足有50的锋利度。也可以兑换一百点阎浮点数。 而郑秀儿的锦盒里,则是一部蓝皮线装书。 “厌胜术有两支,一支传自楚服,一支传自鲁班,这本便是鲁班厌胜,本来是给十夫人的见面礼,如今便送给我秀儿侄女了。” 郑秀儿呀了一声,脸色惊喜,李阎的脸色却陡然而沉。 十夫人因为滥用厌胜术导致的凄惨死状,腐烂的皮肉,森森的白骨,血肉模糊的躯干在他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 “天保兄弟,我们日后再见。” 蔡牵说罢,施施然离开。身后那名叫“阿九”女人亦步亦趋。 李阎脑中闪念,这蔡牵身边,似乎就只有“阿九”一个人保护。 惊鸿一瞥。 不料,那女人猛地回头,眼神凶狠如雌豹。正和李阎眼中的黑色涟漪撞在一起。 【阎阿九】:对方拥有反制类技能,你的惊鸿一瞥无法查看具体细节。 “阿九。” 蔡牵喊了一句。 阎阿九眯了眯眼睛,转身跟在蔡牵后面,不再看李阎。 “……” 查小刀蹲在沙滩上抽烟,蔡牵和阎阿九从他身边路过,眼神交互了一阵,有火药味。 李阎盯着蔡牵的背影,拳头紧了又松。 这位两广首富,乃至天下首富,还真是不简单啊。 …… “刀子~” 眼见蔡牵的船开走了,李阎喊了一嗓子查小刀。 “泉洲找异兽图的事得抓紧了,蔡牵这一走,再来的,恐怕就是官军的水师了。” 李阎正要和查小刀商量,码头上有个光着脊背的人,浑身血淋淋的,朝这边走过来。李阎认得他,叫黑仔,当初,是自己叫他和张巍去探查,刺杀自己那帮人的底细的。 “找大夫!”李阎几步就窜了过去,扶住快要站不住的黑仔。 “谁干的?张巍呢?” 黑仔见到李阎似乎终于放松下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起航 “伤很重,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丹娘摇了摇头。床榻上,黑仔的脸色安宁。 坐在桌子上的薛霸拿香油擦着额头,小声嘀咕:“反正不是章何就是朱贲,弄他们就对了。” “养着吧,收拾收拾,咱们下午去泉州。” 李阎转头看着潮义:“潮义哥,帮里的事靠你照看了。” “你放心,啊,对了。” 潮义开口:“那个姓林的大官,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讲?” “你说别亏待他,他就说要散步。我一想也没所谓,就答应了。” “可后来我发现,他们俩有事没事总往咱们的船厂和库房跑,而且这两天,他故意找咱们的人搭话,包括石坨子,安老鬼,钟瘸,旗仔他们,别说,他们和这林元抚还挺聊的来。” “哼哼,这老头官虽然大,但是装疯卖傻,是个折得下身段的人,你觉得如何?” 潮义想了想:“他高高在上老大人的一张嘴,能敲得了红旗兄弟的墙角,我是不信的。” “总之,你多留心。” 李阎笑了笑,也认同潮义的看法:“郭婆那帮人关哪了?” …… 阴暗潮湿的水牢边上,侄侬睁开了双眼。 拐角有人影晃动,还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咀嚼声音。 李阎把萝卜缨子扔到水里,抬头去看铁栅栏后面,坐在墙角的黑纱女人。 “你,你给我们粮食,我们帮你杀人。” 侄侬咽了一口唾沫,说话的时候下巴不住往后缩。 “唔。爽快。” 侄侬刚刚跟随郭婆的时候,也是尽露妖冶风采,一手凭空摘人心肺的诡异手段,也让她无往而不利。心中萌生出一种南洋群盗也不过如此的感觉。 可惜一路太过顺风顺水的人,往往经不住太大打击。 被李阎一番折打摧残,废掉双手之后,侄侬直接丧失了斗志。 李阎手里提着食盒,一碟一碟的糕点顺着底部缝隙给侄侬递了进去,嘴里问道 “你给郭婆做事,他给你多少好处?” “他答应每年给我们岛上送足够的粮食,支撑到开海。” “没了?” 侄侬摇摇头。 李阎上下打量了侄侬几眼:“你们广夷岛一共多少人?有五婆仔血脉的,又有多少?” “村子里有三千多人,祖裔,有六十二人。” “你的那双手,最远能在多少步内施法。” 侄侬低眉顺眼的:“三十步。” “哦。你跟我说三十步,那就是五十步咯。” 李阎诈她一诈,不料侄侬反应激烈,她惊慌抬头:“真的只有三十步。我没有说谎。” 愣了一小会儿,李阎点点头。 “你们八个人的血脉浓度,在六十来个祖裔里,算多高?” “除了兰叟和她身边几位姑姑,应该就是我们了。” 李阎点了点头,还算满意,三十步的范围摘人心肺,中者必死,侄侬的能力其实并不算弱。李阎在心里盘算了一阵,幸亏当初是自己去对付侄侬,让查小刀去对付其他人。 侄侬施法需要两秒不到,且必须用手。三十步的距离对李阎来说足够杀她,可查小刀的崩爆米速度就不一定够得上。 同时,自己没有查小刀毛类传承的毒抗和恢复能力,中了红蝎子的毒,也得手忙脚乱。 “你们村子里的事,你能做主么?” “要,要问兰叟。” 她怕李阎不满意,又跟了一句:“兰叟是个开明的人。不碍事的。” “兰叟是谁?” “我的姐姐。” “多大啊?” 李阎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六十九岁。” “哦~”李阎语气听不出情绪:“活了这么久,应该很有两把刷子的吧。” 侄侬轻声说:“祖裔的能力是天生的,和年纪没有关系。” 侄侬说着,低头看身前的几碟糕点,用裹成粽子的两只手腕,笨拙地去夹,哆哆嗦嗦的,一不小心糕点就掉在了地上。她咬着下唇,看上去十分凄惨。 李阎看在眼里,开口说道:“我可以找人治好你的手,但是你必须时刻在我十步之内,不能离开。” “没,没问题。” 侄侬听完,激动地点点头。 …… 短刀和枪头撞在一起,当啷作响。 甲板上,查小刀连连后退,双刀架在胸前,身上的红色百衲衣被戳破几处。 赵小乙枪杆淋漓抖动,逼得查小刀险象环生。 “官府想动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无论咱们放不放林元抚,官府方面都一定会动手,他们从浙闽调集人手和粮食,怎么也要半个月。十天之内,我们一定回来,你放出信去,把兄弟们都撤回来,码头上多派人手巡逻。啃下这块硬骨头,我们红旗帮才有好日子过。” 上船之前,李阎冲着潮义嘱咐。 “潮义哥,我走了。” “一路小心。” 潮义瞥了一眼船上和查小刀缠斗的赵小乙。低声问:“你真想拉他入伙?” “这么俊的枪法,我可看的眼馋。” “赵小乙这人我听说过,悍勇是没得说,他没有亲戚朋友,十岁就跟了郭婆。对黑旗帮感情很深,说实话,很难拉拢。” 李阎挑了挑眉毛。 “想拉拢他,不一定非让他叛出黑旗。” 李阎嘴角一勾:“我可是要让秀儿,做五旗联盟的盟主的。” 说着,他在潮义耳边耳语了两句…… “开船!” 鸭灵号扬起风帆,这次李阎不是去打仗,带的人手不多,两条闸船,一百来人,二十几门炮。 当然,这样的配置,在南洋已经可以足够豪华。 查小刀一收双刀,抹了抹脸上的汗。身上带着或深或浅的伤痕,不过很快就痊愈了。 “够了,不打了。” 赵小乙面无表情收了枪,他瞥见李阎上船,开口问道: “你答应我只要我这一趟出力,你就放了我们黑旗弟兄,是不是真的。” “我说话算数。” 李阎点头, “包括我老大郭婆?” “当然。” 李阎应付着,转头去看另一边。 侄侬的手被丹娘治好没多久,此刻伸着手臂,对着太阳喜不自胜地观赏着什么。 她手腕上带着一串价值不菲的红玛瑙手串。正烨烨生辉。 那几名五婆仔的子孙,被李阎放了,此刻围坐在桌上喝酒,对抛弃黑旗转投他人,显然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比起郭婆,李阎显然要大方很多。 第四十五章 邪神五婆仔(上) “天保哥!” 船队已经逐渐离开海岸,码头上传来女孩稚嫩的嗓子。 郑秀儿套着银环的脚丫子踩在冰凉的鹅卵石上,溅起满腿的水点子,她拼命往船队方向奔跑,小脸气急败坏。 “你还我的书!” “你说啥?” 李阎扯着嗓子。 郑秀儿踩在水里,巴掌放在嘴边呼喊:“我娘留给我的羊皮纸,还有那本蓝皮书,那是我的,你不能拿走。” “我没拿啊,你回去再找找。” 李阎不认账。 “你,你骗人,你进过我的房间,肯定是你拿的,你别走。” “你说啥~我听不见~” 李阎喊了两句,看郑秀儿的面目已经模糊,转身进了船舱。 他翻开床底下的包裹,里面是一本蓝皮书,还有一张黑漆漆的羊皮纸…… 【鲁班厌胜录本】 品质:精良 类别:技能观想物 鲁班厌胜的文字录本,记录了基础的木工机关,风水厌胜之术。修习者折运,折寿。 花费阎浮点数研读,可进行技能观想,观想有一定可能获得相关技能,观想技能不占据技能栏。观想成功几率与行走相关专精强度有关。 每次观想花费50阎浮点数。 基本需求为:古文50% 类似于当初壬辰之后,鬼神八十打的观想权限。 李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看向了秀儿偷偷留下的羊皮纸。 这羊皮纸黑兮兮的,其貌不扬。可内容却让李阎大为惊讶。 这东西,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类型。 【真·厌胜皮纸】 类别:法典! 上限:六司! 疍家秘文编写而成的楚服厌胜术,上书七十三道厌胜法门,恶毒凶残,威力巨大。修习之人必遭横死之劫。 基本需求为:疍家秘文65%,状态纳灵(阴物亲和) 请注意! 你获得了完整的法典,修习完整法典内容,必须放弃阎浮传承! 请注意! 你获得了完整的法典,修习完整法典内容,将永远滞留在该颗果实! 你也可以选择在回到阎浮空间之后,献祭该物品,解锁完整的“楚服厌胜术”技能列表,购买技能只需一阎浮点数,且不需要满足需求即可学习,但是占据技能栏。 前者,用处不大,可学习起来也简单。后者,听上去很厉害,可是代价之大,让李阎望而却步。献祭给阎浮,又显得非常浪费。 不过,这东西让李阎对阎浮有了更深的理解,特别是滞留果实这句话,更让他对阎浮行走的定义有了一些轮廓。 李阎把这两样的东西收好,准备日后再做计较,这两样东西的风格,和李阎格格不入。他一开始也没有捞好处的想法, 他从郑秀儿房间拿这两样东西,不让她练习,也只是不想她最后落得和十娘一样,惨死的下场…… …… 这次去泉州,除了侄侬等人和赵小乙,李阎把薛霸等几个大屿山根红苗正的高里鬼都带在身边。一行无话,很快就到了侄侬等人的家乡, 龙海天,柔软的金色沙滩,椰子树下,有几个蓝巾蓝褂的小娃娃嬉戏,扑捉着沙坑里带的肥蚌,海螺,寄居蟹。偶尔也能捡到海星和乌龟。后面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密林。 侄侬率先下了船,笑意盈盈。 娃娃们眼睛一亮,朝侄侬跑了过来,他们的家乡话接近闽语,又有细微的差别。孩子们抱着侄侬嘀咕了一阵,有孩子回头看了一眼红帆鸭灵号,蹦蹦跳跳地朝林子里去了。 李阎等人在旁边静静等待,没一会儿,大批村民朝这边涌了过来,众人簇拥着的,是个黑巾围着头发的老婆子,毫无疑问,这便是侄侬嘴里的兰叟了。 佝偻身子,皮肤惨白,脸上密布皱纹。这便是兰叟了。 兰叟打量着众人,很快把目光聚集到了李阎身上。 “五婆仔的信众欢迎你,红旗帮的首领。” …… “黑旗答应给我们粮食,我们为他做事,红旗答应给我们粮食,我们也可以为红旗做事,这天经地义。但是……” 兰叟顿了顿:“我们不能帮着红旗去打黑旗,这是道义问题。当然,以后黑旗对红旗的事端,我们也不会再参与。” 侄侬张了张嘴,好像是想说什么的,可犹豫了一会儿,没敢说话。 李阎四下打量着,这是明显具有闽浙民居风格的木质竹楼,通体白色,值得留意的是,家家户户的门后,都供奉着一块人形的黑色木雕。 木雕看不清眉目,佝偻身子,像是个老头。 他听完兰叟的话,挥了挥手:“没问题,我也没想过让你们调转枪头对付黑旗的人,以后关于黑旗的争端,你们的人都可以不参与,除了粮食,我可以向你们提供更多,绸缎衣服,美酒,首饰,渔具,火枪都可以,但是我不希望,广夷岛的人再接受其他人的馈赠,以及指使。” “这是当然。” 兰叟比李阎想象的通情达理,李阎也乐得轻松。两边人就细节聊了一会,一边需要,一边又大方,进展自然迅速。 “最后,我想再向贵岛,借一些人手。” “侄侬他们,还不够么?” “至少,我还需要五十名祖裔。” “呵呵,看来首领对我们的了解不少嘛。” 兰叟看了一边低头不说话的侄侬一眼。 “首领大人,我听侄侬的说法,你手下的人,有人武艺高强,甚至不畏惧五婆仔的蛊毒,还有人具有神力,能快速治愈严重伤势,首领大人你,更是具备不可抗拒的强大实力,即便如此,你也依然要求的我的姐妹和子侄们加入,这说明,你想要对付的人,非常强大,我们的人,可能会有严重的伤亡。” “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单纯地仰慕五婆仔大人的力量,没有哪一支海盗不希望自己的势力更加强大,我敢说,我这个要求,郭婆同样提过,我想,你的姐妹子侄。也很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而不是每天对着贝壳和海草。” 兰叟放下茶杯:“郭婆首领的确提过和你差不多的要求,可我们遇到的障碍,而郭首领却解决不了。” “我愿意尝试尝试。” 李阎笑了笑。 第四十六章 邪神五婆仔(下) “……” 兰叟听完李阎的话,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听侄侬说,天保首领,武艺不凡。” 查小刀听完瞥了侄侬一眼,心里满怀恶意地揣测:“她原话说得是这厮够“快”吧。” “老身冒昧,想见识一下天保首领的武艺。” 李阎左右看了看:“这里施展不开吧?” “足够。” 兰叟闭口不言。 “如此~”李阎深吸一口气,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来吧。” 兰叟浑浊的眸子一抬,她和李阎对面而坐。中间隔着一条长桌。 李阎话音刚落,兰叟松开手杖,干枯手掌往下一捏,看似轻描淡写,却把手下的一块空气,压得扭曲,凹陷了一大块。 李阎眉心一凉,反应极快。手掌往桌子上一推,屁股下面的圆凳发出刺耳的尖啸,连人带凳子朝后面滑去。, 一抹凄厉的血痕凭空绽放在空中。又很快消失不见。 惊鸿一瞥之下,李阎看的分明,他自己原本坐的地方,有一团三尺大小的血色人形不住扭动。 【坏血咒灵】:接触肉体后,会不断吸取其血肉精华,肉眼不可见,也无法进行物理接触。可阴气很重,容易被血气旺盛,五感敏锐察觉。 除了李阎,查小刀也看的分明,抛开丹娘不说,几名高里鬼都只看到一团空气,不明白李阎为什么忽然往后退。 倒是赵小乙,盯着那道消失的血痕,似有所感。 那血色人形扑了一个空,一溜烟儿的功夫便冲着李阎扑来,兰叟的鸡爪子似的手掌来回捏了两次,又是两团血痕在空中绽放,三道咒灵拦住了李阎的躲避方向。 赵小乙眼见又是两道血痕,心转电念:这鬼东西兵器恐怕砍不到,若是我的话,定然直取这老婆子。 果不其然,李阎抽出脚下的圆凳朝兰叟的脸扔了过去,脚步似折断一样快速腾挪,三道咒灵接连扑空,身法眼力看的兰叟也不住惊叹。 赵小乙本来以技击为傲,自认就算输给李阎,也是输给他高里鬼(赵小乙以为是)的体质和速度,若是自己也得到厌胜加持,胜负还在未可之间。 此刻见到李阎的遭遇,早把自己带入李阎的遭遇当中,他手心暗自捏了一把汗,心中暗暗呐喊,躲开!下腰!往左摆!正该如此! 他心里较劲,场上两人也勾心斗角。 兰叟歪头躲过飞来的圆凳,李阎已经摆脱三条咒灵的纠缠,两人隔着一条长桌,李阎一脚踹在长桌上头,想把桌子踹过去砸中兰叟,不料一脚下去,那桌子布满裂纹,却纹丝不动。 “咦?” 李阎也没想到这一点。 “不好意思啊。”兰叟笑呵呵的一拍桌子:“桌子腿是钉死的~” 李阎一个铁板桥下腰,又躲过咒灵的扑击,任凭它们张牙舞爪,却摸不到李阎一根头发。 赵小乙暗自摇头,换做自己的五感和身法,同样躲得开,可这样对兰叟根本造不成威胁。 “天保首领,小心了。” 兰叟话音刚落,几十道血痕在空气中绽放开来,狭窄的屋子里血色人形充斥开来! 赵小乙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这般铺天盖地的血痕架势,任谁也躲不开。必然会被那种阴冷感纠缠上。 也不知道李阎怎么想的,眼眶里几十道血色人形从四面八方扑来,他却不躲不闪。眼看最近的咒灵就要触及李阎的小腿,李阎双腿一弯,蹭地一声跳起,躲开血色人形不算,整个人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双腿苍劲如树根,身体倒吊横梁!双眼凝视兰叟! 他手中雪亮光芒搓动,环龙剑铮鸣不断,剑尖由上斜下戳刺,距离兰叟额头前一寸。 胜负瞬间颠倒过来。 这?! 赵小乙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如何?”李阎嘴角带笑,他的视线是反的,可手中剑稳如磐石。 兰叟面色如常,忽然叹息一声,手指往上一摆。 几十道咒灵窜上半空,目的正是李阎, 一道黑甲忽地跃起。咒灵们纷纷撞在黑甲上,碰不到李阎。 “兰村长这是何意?” 李阎面色一沉,手上的剑靠前了几分。 “我本来就没想过,你能躲开我的咒灵,我要试探的,是你能在咒灵的血肉吮吸下坚持多久,以此来判断,你有没有能力,解决我们的困难,放心,不会要你手下性命的。咦?” 兰叟一低头,似乎有些失望,可没过一会儿,便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 几十团血色人形抱住了高大的骑鬼,旁人看不出端倪,只看见黑甲骑鬼身上咯咯作响。却没有一点异样。 村中男女都是一阵哗然,兰叟的咒灵,旁人看都看不见,这红旗首领能靠本能躲开,还能拿剑指中兰叟,这就让这些人极为惊讶了,可更让他们的想不到的是,这个黑甲人,竟然不怕坏血咒灵! “他身上是什么甲胄?” 兰叟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 李阎弓起腰,双脚松开房梁,翻身落地,没看到身后的赵小乙复杂神色。 “能帮你们解决问题的甲胄。” 兰叟捂住心脏,似乎极为激动的样子,好半天,这个六十几岁的老人露出一个极为开怀的表情。 “请容许我向你们表达最高的敬意,尊贵的客人们,” …… 蔬菜,果酒,曼妙轻纱的舞动的青春女孩,不得不说,广夷岛上的村民,继承了闽人血统的野性美,无论男女,可以说都是盘亮条顺,极为养眼。 如果之前兰叟的态度是客套之中,带着几分疏远,那么此刻,她就真的是把李阎等人供起来似的,大排筵宴不说,还叫来村里漂亮的姑娘,为红旗帮的人斟酒侍奉。娇美的广夷女子眉目如画,倒弄得红旗的厮杀汉子们局促起来。 “额……”李阎悄悄看了一眼颇有兴趣品尝果酒的丹娘,错开身边侄侬弯弯的胳膊,冲桌子对面的兰叟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说正事。” 侄侬咯咯笑出了声,这几天接触下来,她也没开始那么惧怕李阎了。 “天保首领,我知道你和十夫人的关系,这只是我们广夷岛表示欢迎的方式,何况十夫人毕竟已经故去了,难道,她还要让你一辈子不近女色么?” 第四十七章 白老头,黑骑鬼 “红旗的形势不算好,他日再来拜访,我一定尽兴,还是说说正事吧。” 兰叟闻言也点点头,她一指侄侬:“天保首领是不是很奇怪,侄侬二十出头的年纪,我却已经快要七十岁,为什么以姐妹相称。” “愿闻其详。” “我们祖裔的辈分,是按照和五婆仔大人的血缘远近来划分的。侄侬和我都是五婆仔大人和广夷岛村民的亲生女儿,是一代祖裔,所以是姐妹。而我们的后代,血脉被稀释,是二代祖裔,能力和地位,也会下降。如果五婆仔大人再次诞下子嗣,即使是个婴儿,也是我的弟弟妹妹。” 李阎哦了一声。也就是说,这些年以来,五婆仔一直通过夺取新娘初夜的方式繁衍后代,后代结婚生子,成为新的族群,而岛上的人,也甘之如饴,甚至把五婆仔的后代,当成了更为尊贵的血统。 这是人家的风俗,李阎也不好插嘴,只得问道:“那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么?” “请和我来。” 李阎站起了身,只叫了查小刀和自己去。当然,还有黑骑鬼。 查小刀这厮也够木,和人家姑娘干巴巴地聊什么豆皮卷的做法,李阎喊他两声,他才拍拍屁股站起来。 …… “五婆仔大人的真身,是一块从海上漂来的黑色木头,形似老翁,故而,我们岛上家家户户,都会用黑色木头雕刻成老翁形状,方便祭拜,而五婆仔大人的真身,就在这里供奉。” 兰叟带着李阎等人进了一间阴暗的四角阁楼,中间的神龛裹着红布,里头是块平淡无奇的黑色木雕,形似老翁,可和兰叟描述的不一样的是,这位老翁的背上,长出了一个白色的大瘤块。而黑色老翁的表情,也狰狞痛苦,甚至是呻吟扭动,让人不寒而栗。 “拔了它~”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李阎脑仁一疼,带有九凤神力的姑获鸟投影在他身后浮现出来,只一小会儿,李阎就恢复过来。 查小刀一般无二,不过,他身后浮现出的,是一头羊面人身的异兽,和一颗闪亮星辰,前者清晰些,后者模糊些。 【五婆仔】:原本为过海三千种之一的冥木根,在某次天母过海之时,被广夷岛上的人村民捡回加以供奉,如今受尽百年香火,神格已成。 威胁度:黑色! 备注:唔~至少这位你知道惹不起,有些人连威胁度都看不出来,那才可怕,你也经历过几次,我也不必多说。 而那块白色肿瘤,却有单独的信息。 【白老头】:五婆仔斩断的执念化身,多年以来,五婆仔一直深受其苦,只能通过自己族裔的供奉,暂且帮自己解除痛苦。 备注:类似于,额,五婆仔的脚气,牛皮癣,白癜风一类的疑难杂症吧。 “这块从五婆仔大人后背长出来的白东西,必须要我们日夜供奉,才能减轻它对五婆仔大人折磨,五婆仔大人降下口谕,叫我们拔出这块白东西,可是,普通人沾上那白色瘤块,瞬间就会被吸干血肉,练过武的人血气旺盛,要好些,可也多撑不了几个呼吸。” 说着,兰叟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黑骑鬼:“我们希望这位壮士,能为五婆仔大人拔出这块厌物。” 李阎没看骑鬼,而是先看向查小刀。 “要不你先试试~”(“甭想!”) 两人同时说道。 “血气旺盛啊,你这皮糙肉厚的~” “甭废话,要上你上,要么就让他上,我才不干。” 查小刀没好气地回答 李阎也是开玩笑,可他心里还真是有点担忧。 黑骑鬼是什么水平?“十都”都不是,除了一身黑甲神异,能免疫动能冲击,攻击手段乏善可陈。 这块五婆仔的牛皮癣,怎么听也不是好惹的东西。黑骑鬼这个召唤仆从,李阎用得非常顺手,也有成长性,要是莫名其妙折在这儿,那才不划算。说真的,有一瞬间李阎是想打退堂鼓的,毕竟,广夷岛的祖裔对他来说,也不是志在必得。 没有想到,黑骑鬼眼中红芒闪烁,自己竟然往前走了两步。 李阎大为惊讶,实际上,黑骑鬼的自我意识极为单薄,除了与人厮杀的经验意外,基本没有渴望,愤怒,欢喜这类的情绪,可现在,黑骑鬼明显是想去拔那块白瘤块的。 正在此时,李阎的耳边传来忍土的声音, 【你触发了特殊阎浮事件:白老头的觉醒!】 【内容:拔出白老头。】 判定标准:唤醒白老头的独立意识。 完成本次阎浮事件,将提升购买额度权限,并附带一次抽取奖励。 李阎心中一热,算上勒索官府和献祭湘君,这已经是这颗果实的第三个阎浮事件了。 再一权衡,李阎也没有了拒绝的道理,干脆指挥黑骑鬼,去拔出白老头。 黑色手甲接触到【白老头】的一瞬间,黑骑鬼的身上的甲胄就传来阵阵摩擦声音。 传自殿月山大光院,集合四国九州,所有大德僧侣打造的符咒黑甲,此刻不堪重负地逐渐扭曲,崩坏。 “啊~” 五婆仔的表情很奇怪,痛苦中带着几分舒畅。 “拔,拔了它!” 让李阎眉头紧皱的是,随着白色瘤块的拔出,黑骑鬼的肩膀上,竟然鼓起了一个白色的肿块! “啧~” 更让李阎头疼的是,忍土随即传来消息。 “你的从属召唤物正在发生不可知异变!请花费阎浮点数稳定该次异变。” “异变不稳定后果如下,召唤从属关系抹灭!召唤物崩灭或畸形!白老头拔出失败。” 李阎心中暗骂,钱嘛不就是,我给。 “刀子,你身上还有多少点数?” “三百多点,我先转给你。” 一直注意信息的查小刀说道,他买了魁之天权的传承以后,穷得就要当裤子,还借了李阎一千点,现在这点点数,还是前些日子海上遭遇的分红。 李阎手里有三千出头的点数,加上查小刀的三百多点,一共三千四百多阎浮点数。 在黑骑鬼拔【白老头】的过程当中,李阎的阎浮点数疯狂下降! 两千五!一千五!五百! 黑骑鬼肩膀上的白色凸状物越发明显。 李阎却心疼的够呛,三千阎浮点数,差不多是一次中等水平的事件收获,黑骑鬼本身值不值三千点都要打个问号,结果这下子全赔了进去。 第四十八章 黑骑鬼的随身老爷爷 骑鬼眼中两点红芒大为炙热,黑色手甲越捏越紧,在淅淅索索的木屑摩擦声当中,成功把足球大小的【白老头】拔了出来! 终于摆脱白色瘤块的黑色木雕老翁嘴巴不断张合,尖锐下巴呈现出一种癫狂的笑意,看上去有些恐怖。 兰叟神色激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祷辞不断。 黑骑鬼垂着头颅,凝视手中的【白老头】 质地有些软,雪白色,像是有生命一样律动收缩。而且……在不断枯萎。 不,是融化进黑骑鬼的身体里。 随着他手中【白老头】的缩小,黑色骑鬼的肩膀上,凸起的白色丝状物越结越厚、最终结成了一个椭圆形的茧。 在这个过程当中,李阎的阎浮点数一直在下降,并最终停留在一百五十点上。 随着最后一点白色消失在黑骑鬼的手里,他肩膀的茧终于破开。从中伸出来的,是一缕白色的……胡子? 【你完成了额外阎浮事件:白老头的觉醒】 【你解锁了五婆仔血脉的购买权限,详情请回归后查看】 评价:100%(承蒙惠顾,一共3258阎浮点数) 本次阎浮事件评价获得提升。 李阎打量起从刚才到现在一动不动的黑色骑鬼。 身上的黑色甲胄破旧了很多,好像经过多年岁月摧残。星兜中两点猩红依旧,身子笔直挺在屋里头,煞气十足。肩膀上趴一个惫懒老头。 这老头白衣白帽白裤子。一尺多高,胖乎乎,圆滚滚,胡子眉毛连在一起,一直耷拉到胸口。 此刻正扯着自己的长胡子,龇牙咧嘴叫个不停。他看李阎盯着自己,忽然大呼小叫起来,从骑鬼的左肩膀跳到右肩膀,叽里咕噜半天,李阎听不懂,他望向兰叟,发现这老婆子也是一脸茫然。 【骑鬼】 召唤物(李阎) 共生:白老头 专精:枪术83% 被动技:咒魇(动能伤害无效) 成长极限:九耀 李阎吸了一口气,和扯自己的胡子的白老头大眼瞪小眼。 除了多了一行共生字样,没有任何变化。李阎还得认便宜,要是把骑鬼的黑甲弄坏了,连【咒魇】这个被动技都没了,那才是没处说理去。 还好,又多了一次抽取传承的机会……个屁嘞! 三千多阎浮点数,李阎的全部身家,就换了一个没事扯自己胡子玩的胖老头? 李阎确认几遍,发现这白老头的确没有任何战斗能力可言,一时间陷入沉默。 他伸手抓住那白老头的后脖领子,这老头还算灵活,可哪里躲得开李阎的手。 李阎眼色不善,他把白老头提到了自己眼前。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那是赌徒赌输身家时候才有的迁怒表情。 骑鬼眼里红芒闪动,甲胄传来低闷的吼声。 凭借从属之间的微妙联系,李阎惊奇发现,这骑鬼是在替白老头求饶。 这老头一开始还张牙舞爪,使劲扑腾。后来似乎注意骑鬼在为自己撑腰,也注意到李阎眼神里的犹豫,神色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露出了一个类似王尼玛暴漫的“坏笑”来。 这老头眉毛一耷拉,单手托腮,冲李阎勾了勾手指。 丫挺弄我啊! 啪! 李阎单手抓住白老头的脚脖子,圆抡一圈把白老头砸在墙上。 手臂上传来的,是皮冻一样的质感,李阎扯了两把白老头的脸和胡子,发现这小玩意的确皮实,一点事儿没有。 趁李阎一个手滑,白老头捂着腮帮子跳回骑鬼的肩膀上,手指一戳李阎,叽里咕噜地叫出声来。 “哇啦啦呜啦~” 上吧,皮卡丘! 骑鬼没动。 “叽咕叽里噜~” 卡布达巨人,启动超级变换形态。 骑鬼打了个响鼻,还是没动。 白老头一下子就认清了形式,臊眉耷眼地躲在了骑鬼脖子后面。 五婆仔后背的白色瘤块无影无踪,兰叟神色激动:“天保首领,我代表五婆仔大人向你表示谢意,从今天开始,广夷岛将是红旗帮永远的朋友。” 李阎整理心情,冲兰叟作揖致意。 …… 回来之后,红旗帮的人收拾一番,立马准备再次启航,这让很多燥热萌动的海盗们大失所望。 临走之前,兰叟送给李阎一颗仿制的五婆仔黑色木雕,这可不是样子货。 【五婆仔之壳】 品质:稀有 类别:异物 特性一:定海(平定一定规模以下的的暴风雨) 特性二:怒风(制造一场持续十五分钟的海风,风向可自由控制。) 特性三:冥佑3/3(抵抗火炮攻击,只能使用三次。) 供奉在船上即可生效,每月消耗猪羊各十头。 这东西,被李阎暂时安置在了鸭灵号上,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了【重炮再生机】,思考着,要不要自己打造一艘战船,集合了【五婆仔之壳】和【重炮再生机】的话,想来不会比暴怒号差上哪里,只是以红旗帮现在的船厂水平,恐怕还造不出像暴怒那样的庞大船只。 船队出发,去找泉州遗落的十一样海图,说实话,对于这趟行程,李阎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这只是忍土一句似是而非的提示,如果泉州之行落空,那么铸造通道的所需要的高难度阎浮事件,李阎就只能另想他法。不通过道具,单凭触发去做的高难度阎浮事件,李阎能想到的,恐怕只有真的攻占广州,或者消灭东印度公司了。 这二者的难度和风险,自然不必多说。 “泉州抢佛子,希望不要让我失望吧。” 甲板上,骑鬼盘膝而坐,两杆短戟别在腰上,任凭海风吹拂。 白老头倚着黑旗鬼的脖子,气哼哼地啃着水嫩的荔枝,忽然眼珠一转,跳了下来,叽哩哇啦吸引了骑鬼的注意之后,鬼鬼祟祟地作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然后在骑鬼的注视下,先指了指李阎,作了一个凶恶的表情,又指了指自己,巴掌啪啪地在甩在脸上,接着倒在地上装死。 好一会儿,白老头才站了起来,呜呜地哭泣出声。 骑鬼呼出森森白气,缓缓摇头。 白老头的额头上挤出三条黑线,抱着肩膀跺着脚丫子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脑袋,从黑骑鬼的腰上摘下短戟,在甲板上吃力地写写画画,鬼画符似的谁也认不出来。 而如果李阎路过看到,忍土就会给出提示。 【五婆仔邪术入门篇】(需求五婆仔血脉) …… “奴才,办事不力。” 蔡牵一拱手,满脸的惭愧。 四处张灯结彩,戏台上,蔡牵从京城请来的玉成班赫赫有名的旦角杨九喜,给广州将军福临唱戏。 台上咿咿呀呀,婉转动人。上首坐着福临,下首是蔡牵。 福临吐出一口茶叶沫子,脸色阴晴不定:“让官府给他送赎金,把林元抚赎回来,哼哼,他可真敢说啊~” 他俯下身子,狠狠问道:“我要征调广州水师,一举歼灭大屿山,有几成可能?” 蔡牵面露难色,一时默然。 “大胆说!我要听实话。” 蔡牵犹豫一会,才开口道: “且不提五旗联盟守望相助,单说红旗帮。大屿山易守难攻,大船有三百余,小船有千余,炮数百门,青壮几万,且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一旦大屿山沦陷,举家都要问斩,故而红旗海盗抵抗意志极为顽强,此其一。” “兴师动众,劳者甚多,民生羁糜。五旗耳目遍及两广,若是天保仔胆子大些,借着他们船快,在诸海口游击作战,断了官府粮路,只怕沿海处处都要起火。此其二。” “另外,咳咳,官府水师常年缺乏操练,船只方面也……据守还有可能,想出海灭盗,难,此其三。” 福临带着红色扳指的巴掌拍在桌子上:“你这意思,是让我乖乖地交赎金了?!” 蔡牵苦笑,压低声音:“爷,此事起因,全是当初广东水师偷袭大屿山,那时节也算是兴师动众了吧,可结果也只是毁了人家几艘船,反倒是我们的水师损兵折将,这事,您也是清楚的。” 蔡牵在心里默默道,不过阴差阳错,让厌姑旧伤复发而死,简直是天上掉下馅饼的好事。 福临眼珠一转,不阴不阳地说道:“我可听说,你蔡牵在海上有个大老板的名头,商队护卫船只,比起五旗海盗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蔡牵立马站了起来,拍打袖子跪倒在地:“这点虚名,全是爷您的赏赐,我是个做生意的,哪能跟红旗帮那伙子反贼比拳头,大人明鉴。” 福临烦躁地锤着桌子,不料蔡牵又叹了一句:“这红旗帮的大炮大船,都是红毛子造的,质量水平,的确拉了咱的人一大节子。攻打大屿山的事,大人还是再考虑考虑。” 福临听完这话,眼前突然一亮:“顺官啊(蔡牵表字),你的难处我也清楚。我记得去年,你花五十万两银子,买了一个广西候补道,正三品啊。” 蔡牵谦卑笑道:“奴才虽是商贾,可也有拳拳报国之心……” “好一个拳拳报国之心!” 福临春风满面:“我呀,想出笔银子,请英国和葡萄牙的海军,和咱们一起,剿灭大屿山,前阵子英国人不是还打了那妖贼一趟子嘛,葡萄牙人租咱们的地,不得帮咱们出力么?让他们国王派海军来南洋!” 蔡牵眼睛一眯,嘴里却支支吾吾:“大人,这红毛子不可信啊!真任由他们集结军队到了南洋,这传到京城他好说不好听啊。” 福临觉得蔡牵是不想出银子,语气顿时不悦起来:“我已经决定了,出了事,我担着。” 顿了顿,他又说:“这钱啊,府里出一部分,你也帮着分担点,就给……三十,额,五十万两好了!” 蔡牵一抖袖子:“遮!听爷您的。” 福临心里高兴,正盘算着,这五十万两银子的花俏,戏台上一曲唱罢,杨九喜施施然下台。临走前,那眉黛清眸,往福临这边一捎,烧得人心痒痒。 要说这杨九喜的嗓子,正八经是勾人儿,真是枕边谣,销魂曲。听得福临骨头都酥了半截。 蔡牵凑了过来,低声说:“爷,都给您安排好了,黄字一号,今晚你就住下,我让德全他们自己回将军府。” 福临瞧了蔡牵一眼,越瞧他越顺眼,换了二儿一个,也没有这份眼力见,十三行交给他办,的确体贴周到。 “那,好吧。来人呐,搀我起来、” 福临眼睛半睁半闭。 蔡牵笑容和蔼,看着还没喝酒就醉了一半的宗室将军,眸底深沉…… 阎阿九悄然走到蔡牵身后:“老板,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了,这次张嘴就敢要五十万两。不如趁着这件事作了他。” “唔……糊涂“主子”不好找,何况还是个姓爱新觉罗的。”蔡牵盯着福临的背影:“要多少我都给他。” …… 竖日,不列颠商馆。 “可是,我们还没有找到失踪的【重炮再生机】,那可是……” 艾伯脸色迟疑。 “海洋是无比神奇的,永远有未解之谜存在。我们不是也没找到船员的尸体么?那可是几百人,何况到了这一步,无论是朱贲还是章何,都不应该成为我们的阻碍。” “原定的两艘七大船,计划还没开始,就折了一艘。就算这样,也要执行?” “有【嫉妒】就够了,本来只是为了保险才派出两艘,立即行动,这也是董事会的意思。” 艾伯不甘心地抿了抿嘴,虽然来人没有明说,可很显然,等这次行动结束,广州分商馆这些人,包括自己,都要为【暴怒】的事故担负责任。 下次再碰到那个巫师(章何),一定要杀了他! 艾伯如是想到。 “可是,官府不会这么轻易让不列颠的士兵进入南洋的,何况还有葡萄牙人。” “很快你就会知道的,很快……” 来人笑容诡异。 嘉庆十四年五月十五日,广州将军福临以十五万两军饷邀请英,葡两国海军,共同剿灭南洋海盗,两国欣然应允,战船士兵,从印度曼度海峡长驱直入,进入南洋海域…… 第四十九章 入泉州 大屿山。 水车轮转,扁峰苍翠。山峰各处错落竹楼,妍丽秀美。 “善恶有名,智者不拘也。天理有常,明者不弃也。” 郑秀儿脸蛋杵在桌子上,神色专注。手腕和脚裸上套着银环,伶俐可爱。林元抚拿着一卷书,给女孩讲解。 “潮义哥,这合适么?” “这是秀儿的要求,没什么不合适的,何况这姓林的也乐意教。” 潮义往屋里头看了一眼,带着人转身离开。 “君子不党,其祸无援也。小人利交,其利人助也。” “停停停~” 郑秀儿连忙叫住,她攥着一只毛笔,勾勾画画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林元抚捻着胡子,徐徐摇头:“女娃娃,你给我拿的这书,不适合你。” 林元抚拍了拍手里的线装书,上面写《荣枯鉴》三个大字。这书是五代人冯道所作。 冯道其人,历五朝、八姓,任凭朝堂大王旗变换,他却一直身居高位。为历代士大夫所不齿。 郑秀儿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嘴里嘀咕:“先生只管教我就好。” “你一个女孩家启蒙,不愿意学圣人之言,学些算经也是极好的,这些东西看得太早,坏人心智、” 郑秀儿一皱鼻子:“你这老先生真是啰嗦,又不是我求你要教我读书,你要不愿就算了,也少各处溜达,省得我替你挨,潮义叔还要骂我。” 林元抚嗟叹两句:“罢了罢了,莫说是你,官府立国百余年,七朝顶戴……只怕还没人比得上一个小人冯道。” 林元抚话刚出口,自知不妥,又想到自己身在贼窝,也没什么顾忌的,干脆笑呵呵地问道:“我刚才讲到哪儿?” “节仪卷二,第六行,下一句是佯惧实忍,外恭内忌,奸人亦惑也。” 郑秀儿张口就来。 林元抚深深看了这小姑娘一眼,面向经卷,久久不语。 一下午课罢。 郑秀儿一颗一颗剥开荔枝。 “老先生,有时候我看你面向西北低头不说话,是想家么?” “呵呵,也算吧。” “想谁啊?” “我少年时穷,全靠妻子替邻里浣洗补贴家用,她落了风湿的毛病,算算,正是这些月份发作。” “你作大官,家里肯定不缺仆人照顾的。” “终究是外人。” “你这把年纪,没有儿子儿媳么?” 郑秀儿这话,似乎触及到林元抚的痛处。 “我膝下无子,早年生养过一个女儿,那时节我是个穷秀才,无钱买药,病死了。” 林元抚拿手比划着,胡子被风吹乱,语气听不出情绪:“那时候,她大概也有你这么大。” 郑秀儿腮帮子一鼓,连连呸了几口:“呸呸呸,我听出来了,你这老头咒我死。” 林元抚笑了笑。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远方停着长舟,鲜红夕阳染红碧水。 …… “你使用莲娃杆网,打捞上来海蟹十五斤。” “快到了吧。” 查小刀提着满满一网兜的螃蟹。对李阎说道。 这莲娃杆网是红旗帮攻破虎门之后,两人的收获之一,说是可以进行高质量的海上捕捞,可当时正碰上天目过海,杆网用不了,李阎和查小刀打赌,还晦气地捞上一颗死人头。 但是天母过海结束,这东西的神奇之处便显露出来。 简单地说,即使是一个从来没有出过海的旱鸭子,用这东西往海里一捞,也是妥妥的丰收! 海螃蟹,凤鲚,石斑,海鳗,文鳐,马哈,各色鲜美鱼类,一打就是一大把。出海几天,查小刀一有闲暇,就会用杆网打捞,除了鱼类,还打捞上来一些杂物,珍珠,皮革,首饰箱子,西洋玻璃瓶子啥的。其中最珍贵的,还属一大块龙涎香。可以直接向阎浮兑换一百多阎浮点数。 不过,查小刀念念不忘的珍惜食材,还是没有影子。 “还够你再捞几回的。” 李阎把海虾丢进锅里,烫红之后撒上食盐,丢进嘴里,冲查小刀说道。 查小刀把杆网递给李阎:“你要不是试试?” “吃着呢,没工夫。” 李阎一翻白眼,上次那颗人头也把他恶心够呛。 “天保哥,我们快到了。” 老古喊了一声。李阎答应着,和一众人准备靠岸。 泉州,别名鲤城,闽八府之一。 李阎的船没有入官府的港口,而是找了个水草密布的荒港停靠,岸上早有人等待。 这老汉披着蓑衣,站在渔船上,看上去得有六十了,腰背挺直:“来人是红旗的弟兄?” “黑老斧!老屁股!哈哈哈~” 老汉走近一看,说话的人脖子上纹着蝎子,五官凶恶,是自己的旧相识老古。 他旁边是个年轻人,暗红皮甲,高个儿,短发茬儿,双颊消瘦,眼若大星。 还有几个人瞧着眼生。 一个穿黑甲,眉眼都被遮住,肩膀上蹲着个扯自己胡子的侏儒老头,形象醒目。一个叼着白纸手卷洋烟的,流里流气。更让他犯嘀咕的是,这里头还有两个女人,一个披着黑纱,容貌妖冶。一个眉枝柔婉,生的极美,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古鸠,这几位看着眼生啊!” 老汉又是一嗓子,船上又冒出不少脑袋,得有几十人,后面还跟着一条船。 这老汉绰号黑老斧,是红旗早年的老人,不过这几年金盆洗手,有时候帮衬大屿山的弟兄照看船只。 “红旗帮天保仔,给老前辈见礼。” 李阎也不摆架子,不等老古介绍自己便直接开口,这老头资历很高,就算郑一拐在世,也要叫他一声叔公, 黑老斧先是一愣,一把抓住李阎的手腕:“你便是天保仔?红旗帮如今的龙头?” “不错。” 李阎点头。 黑老斧神色一沉,后退两步扑通跪倒。 “原红旗刑九堂口,泉州黑老斧,见过龙头。” “老前辈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 李阎一把要搀他起来,不料黑老斧语气生硬。 “老头子有句话要问龙头,十夫人新死,秀儿丫头如何安置?如今你已是红旗的龙头,可还要争五旗的盟主么?” 他这话一出,红旗帮的人都神色尴尬。 第五十章 行走 李阎眨了眨眼,忽然笑了出来:“老前辈这话直爽,我没那心思,当着这么多人,您也别绝我了,起来吧。” 李阎这话轻巧,话里的意味却值得琢磨,黑老斧这番做派,他自己也有点怵头,看李阎风轻云淡的样子,心里更没底了,他被李阎一搀,轻飘飘站了起来。 红旗如今的兵员,平均年龄在三十岁左右,这些人对李阎是最为拥戴的。可那些五十往上,不能打拼,人望却重的前辈们,生怕李阎苛待郑氏后人,又野心勃勃,得陇望蜀,想把五旗全把在手里。黑老斧是个直肠子,但是他的态度,却也是五旗老人对李阎态度的缩影。 李阎只当这是个插曲,没放心上,却也隐隐觉得,这个时代,把秀儿严实保护起来,不让她做事。恐怕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虽然,她只是个和自己侄女差不多大,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黑老斧的儿子女婿,也有十来人,不分家,老人家的话一言九鼎。有地方收容了船只,大部分的船员都留守在这儿,李阎带着薛霸,老古这些人,按照之前打听的内容,直奔泉州祥岩寺。 泉州抢佛子,泉州容易理解。抢佛子,指的是泉州每年,家家户户有争抢佛像的风俗。 风俗起因是北宋年间,此地的祥岩寺,有一位云义禅师,佛法精深,死后被世人称之尊称为佛。 俗传,每年其金身佛像所到乡里,必获丰年,所以每年五月神诞,各处会有人慕名而来,争抢佛像。 既然忍土提到了“抢佛子”,那异兽图志的落处也就八九不离十,李阎说不得,要往祥岩寺走上一趟了。 闽地名刹,祥岩寺,一联上写“陶然世外天湖光山色里”。 灵芝山、石柱潭、芝水岩、绿筠屏、飞石坑、芝水桥、剪月亭、石菌亭、聚石堂。古木参天,一派清净。 几人换了身衣服,李阎也包上头巾,他不想多生事端,以拜佛为名,千多两银子香火钱打赏下去,如愿见到了这寺庙的住持慈济和尚。 寒暄了没几句,李阎开门见山,拿出了那张“冻尾雕图”。 “慈济大师,你可认得此物?” 慈济拿过来仔细端详,这图线条简单,制图粗糙,更像是小孩子的玩物,可慈济和尚却看得极为认真。 他面向李阎,问道“不知道这张图,李先生是从何处得来?” “朋友转赠。” 李阎面不改色。 “这图,的确出自我祥岩寺。”慈济点头承认,又话锋一转:“不过,我记得这冻尾雕,是我师弟慈航送出寺去,挂在了虎门镇迟圆寺里,前些日子虎门遭了红旗海盗洗劫,这图也不知所踪。你说朋友转赠,莫非你那朋友,是南洋大盗天保仔不成?” 这话说的老古薛霸脸色不善,李阎倒是神色轻松:“大师说笑了,我可是本分人,再说了,我要是真认识那天保仔,就这么径直闯上门来,让大师认出来,免不了翻脸一场,惹得一身血,多晦气啊。” 慈济眉毛抖了又抖:“那,李先生这趟来,是要做什么呢?” “这图一共十二张,剩下的十一张在哪?” 慈济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干脆说道:“冻尾雕、画虎兰、靠妖、肖查貊、妖貅、欢夕、巴肚妖、水渣貊、林狈、麻龟、山枭、京蜥。这十二异兽,本是寺中一位叫米力的禅师所画,至于画中的异兽,没人见过,也没有人在任何典籍中找到过相关记录,本是涂鸦之作,只是米力禅师,实在是我寺除去云义禅师之外,风采最为傲人的一位,在闽地赫赫有名,这些画作流传下来,也只是纪念。” “剩下的画,有六副在其他寺庙,有两幅被人买走,还有三幅无人问津,施主想要,拿去便是。“ 李阎哈哈一笑:“劳烦大师了。” 慈济冲屋子里的沙弥一招手:“圆满,去把米力祖师的……” “不如我们和慈济大师走一趟,连同这位圆满师傅一起。” 李阎打断慈济的话。 “……也好。” …… 知道方向,剩下的事就好办,李阎坐拥红旗帮的人脉,派出人手在浙闽各地奔波打探,不过两三天的功夫,无论是巧取,还是豪夺,总算拿到了九副异兽图。 可剩下两张图,一张被英国商人买走,下落不明,一张被带去了日本佛寺,李阎派了人手,还没传来消息。 可这时,已经有眼线汇报,广州将军花费足足十五万两银子的巨款,雇佣英,葡两国联军,要剿灭大屿山。 李阎不敢耽误,只得先放下这边的事。要赶回大屿山拒敌。 出发之前,拿到十副图,李阎一张张摆好,上面色彩艳丽,各色形象憨态可掬。 李阎曾经见过古小说钩沉的上的烫金纹画,不说栩栩如生,却极具神韵,和这些画的风格完全不同。 这几张图,根本不像是什么高僧大德的作品。更像是…… 漫画? 李阎灵机一动,把十副画的背面朝上,放到油灯地下拼凑起来,竟然有缺了一小半的字样显露! 【你在阎浮残余物当中,发现了阎浮行走的留言!】 “本留言只有阎浮行走可见。” 李阎大致扫过,虽然却失了一小部分,可大致的意思,依旧清晰。 “我叫米力,内蒙古人,是来自天.甲子九的八极行走,传承苍龙。哦对了,虽然不排除以后出现类似果实的可能,但是至少现在为止,甲子·九是唯一产出阎浮行走的果实。” “阎浮事件不会抹杀行走,但是面对关键性任务,有完不成任务,无法回归的风险,对,就是我了,呵呵。这次世界杯决赛,应该是德国赢了吧。” “想想也是后悔,不该贪的,明明八极行走是可以自由选择阎浮事件的。不过,也的确上了詹跃进的恶当,那个王八蛋,看起来是个面团,实际上软刀子割肉。” “我面临的阎浮事件,奖励极高,关乎到一样只有这颗果实,才会出产的阎浮秘藏:妈阁具。” 第五十一章 妈阁具 “事件内容,是找到近千年来,天母过海的源头所在。并且完成天母的愿望。” “来之前,我信心满满。因为探索记录里的内容显示,这颗果实虽然体积庞大,但整体水准不过中等偏下。果实当中微末的武道水平,恐怕连十都也欠奉。法术道统虽然完整,却没几个人能修炼到高深处,那些傲啸一方的海盗,海中出没的水妖,能有“九曜行走”的实力,就算是不错。” “可来到这以后,我才发现,中等偏下的前提是,不涉及到沿海信仰的神祇!” “那些传说中神灵的部属手下,或者兴风作乱。被神灵收服的海妖,至少也有接近六司的实力!而诸如大道公,妈祖,扣冰辟支古佛这些沿海信仰的神灵,至少是五方老,甚至更高!” “考虑到这些见首不见尾的神祇,这颗果实的水平,足以在各天支轴列到前二十!詹跃进,他是故意的!” “不过,阎浮不可能发布行走绝对无法完成的任务,我做足准备,迎接天母过海,在海龙王“晏公”手下死里逃生,终于找到了天母过海的源头。” “澳门!天母过海的源头,就是澳门,阎浮秘藏的所在地,也是这里!” “……天母妈祖的心愿是,把葡萄牙人彻底赶出澳门。” “他妈的,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我需要借助果实土著的力量,官府,海盗,或者东印度公司都可以,可这必然需要长期的经营……” “序列越靠前的果实,时间流速就越慢。这里和甲子·九的时间流速对比,已经是近乎二比一了!要是真在这耽误个十年八年,回去也物是人非。我决定赌一把。” 【缺失】 【缺失】 “原来的世界里,无牵无挂,死就死了,按照阎浮的尿性,应该会留下阎浮残余物,让其他行走捡便宜吧。” “我特意留言,是希望你能帮我个忙,在阎浮中,找到一个叫安菁的行走。把水渣貊图带回去交给她。不胜感激。” 留言戛然而止。 李阎先整理了一会儿头绪。 假设天··甲子九,指的就是自己的世界。也是唯一一个,产生阎浮行走的世界。 自己进入这颗果实的时间,是2013年末。(本书故事发生时间,李阎87年生人,刚过二十六岁生日。) 上一次世界杯德国进入决赛的时间,是02年,李阎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是中国足球迄今为止唯一一次踢进世界杯! 米力话里所指的意思可以看出,他就是在02年,也就是十一年前,进入这颗果实里的。 李阎之前打探过,祥岩寺米力禅师在二十多年前无故失踪,这也大概对得上时间流速一比二的规则。 上次燕都一战,恨别离透露,詹跃进是最近两年才当上“十主”的,也就是说,十一年前,还没有成为“介主”的詹跃进算计了米力,导致米力身陷这颗果实,最终铤而走险,失败身死。 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抛开。李阎更看重的,是他进入阎浮以来,又一次得知了关于阎浮秘藏的消息! 阎浮秘藏,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比传承更加珍贵的东西。 龙虎气化成的【九凤神符】不仅提高了李阎的觉醒度,更为姑获鸟添加了【九凤强化】的属性,尸狗钱的【尸狗强化】,包括武山的五行强化,都是阎浮秘藏的作用。 李阎隐隐觉得,想往上提高,觉醒度只是基础,这些阎浮秘藏,才是区别行走强弱的根本。 更重要的是,比起一个十多年前一个单打独斗的八极行走,如今手下几万青壮,兵强马壮的李阎,无疑更有可能完成这个阎浮事件。拿到阎浮秘藏! 把红毛鬼,彻底赶出澳门。 “还有两张异兽图,找到了么?” 李阎有点心焦。 “画虎兰,已经有弟兄在日本的一家古刹里寻见了,可是那个据说被英国商人买走的妖貅,没有下落。我们的人,也接触不到这些洋鬼子商人。” 老古回答。 “等不了了,先回大屿山。” …… 五月末,赫仑七大船之一,通体漆黑的【嫉妒】驶入澳门码头。金蓝色圆盾风帆撑得很开。百十艘黑色三桅战船,挤满海面。 船楫沸腾,桅绳交错,铁炮林立, 军装笔挺,颧骨高耸,眯缝眼的葡萄牙士兵们队列整齐,一丝不苟,身穿黑红色军装,嘴角抿得很死。 清香山县丞赵光义、澳门同知郑达,与葡萄牙驻澳门总督亚利加,澳门主教唐若拉,检察长巴罗斯,在澳门码头检阅军队。 澳门同知郑达眼看葡人军容之盛,暗自心惊肉跳:“唐若拉主教,我想,我们可以出发了。” 唐若拉点点头,笑容含蓄,汉话还算标准:“当然。这次出船围剿天保仔,一定马到成功。” 郑达语气和顺:“上峰有令,贵国军队,不必入广州港口点兵,请先赶赴大屿山,英国舰长巴斯特,和官府水师随后就到,我等在大屿山汇合。” 唐若拉苍老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郑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的官兵帮助贵国剿匪,却连贵国的码头都不让进吗?” 郑达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赵光义虽位卑言轻,但在这穷山恶水做官,却自有一番骨头,当着上官也不怯场:“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主教。” “请讲。” “将军大人的协战要求,是十五天前发出来的,短短十五天时间,贵国就能集结一只如此巨大的船队,我倒想问,官府的协战文书下来之前,这些船只水兵,是不是已经逼近南洋了呢?” “光义!放肆。” 郑达轻声斥责一句。 “无妨,赵大人快人快语。我们听了将军大人的要求,自然不敢怠慢,这些船只水兵,都是临时从海上抽调,日夜兼程赶来的。” “哦?”赵光义冷笑两声:“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贵国国内还在打仗吧?听说情形焦灼。有如此军威的水师,为何不去对付法兰西的军队,却来帮我们剿匪呢?” 第五十二章 传奇海盗女王的初生 “赵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唐若拉主教不动声色。 “无他,贵国若真心帮官府剿匪,便应该听从我们的调配安排,这么多军舰入港,风险实在太大,请理解我们的苦衷。” 赵光义不卑不亢。 唐若拉主教眯了眯眼睛,自从十七世纪,葡萄牙国王宣称,主教地位尊于总督,以及任何地方王侯和高官之后,官府和葡人的矛盾,向来是他来调和。 “我与赵大人,也是老相识了。” “这些年,官府的海关,和我们的海关一直有摩擦,我总能从几位下属的嘴里,听到你的名字。” 唐若拉掰着手指。 “零四年,我逮捕耶稣会教士二十四名,你带人上门,没等我回来,就直接带走了其中四名华人。” “零六年五月,在你治下,一名澳门土生士兵用火枪打死了三名中国人,我们请求官府宽容三天时间处理。你不允许,并立即处死了他。”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赵光义眼皮一垂。 “没错,没错。我只是想说……“ 唐若拉语气阴沉:“我一直觉得你,好碍事啊……” 砰~ 一个带血枪眼洞穿蓝色官服。赵光义颓然而倒,血洒一地,满场哗然! 郑达张口欲呼,被一枚铅弹射穿喉管,鲜血染红胸前鹌鹑图案。 惊呼,怒骂,呐喊,刀光和枪声乱作一团。码头上顿时开了锅。 …… “臣闻沿海水师,率皆老弱。军械残缺,又战船薄板旧钉,遇击即破,远不及夷器之凶利坚固,作何抵御?似次废弛,何以肃边威远?” ———嘉庆十四年,林元抚任两广总督前,于夜向皇帝上折中书。 …… 六月,英国舰长巴斯特率领的十二艘瓦斯科战舰,在驶入广州新风当天,炮轰新风码头,击沉官府船只近百,仅仅一天便夺取周边所有炮台。三天时间炸毁广州官听,冲破城墙。五天不到,广州沦陷。 镇抚叶山仁殉国,广州将军福临流亡,不知所踪。 奉天,江浙,福建绿营兵驰援,被葡人水兵各处死死拦截,损兵折将,整个华南沿海处处烽火。 官府号称巡海战舰九百艘,可适逢急战,早年朦冲大舰已经拆解,剩余战船长期搁浅沙滩,风吹雨淋,腐朽不堪。 红毛凶猛,又事发突然,官府竟毫无还手余地…… …… 李阎风风火火回到大屿山,他听到这样的消息,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开门揖盗,不过如此。 也在李阎回归大屿山的当天,他无暇顾及哭闹想要回法术典籍的郑秀儿,也顾不得骤然病倒,两天也没吃一口饭的林元抚,全因为蔡牵派人送来的书信。 把客套话去掉,修辞去掉,用福临这位宗室将军最气急败坏地语气翻译。 “赎金,我给!多给!” “海盗我不剿了!招安!俸禄,官爵,金银,你要,我都给!” “不只是红旗,是南洋所有海盗,只要把红毛鬼赶出广州,你们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发兵救我!不,发兵救国!” …… 嘉庆十四年六月初,海上巨寇,大老板蔡牵广发请帖。 他凭借其多年为南洋群盗提供销赃渠道,钱粮兵器的强大影响力,召请红旗帮天保仔,安南都护妖贼章何,宝船王林阿金,义豕朱贲,黄旗帮徐龙司,三旗抗红联军,凤尾,矮牛,红头,白底群盗,齐聚海上蔡氏天舶司,商讨南洋大事。 什么事? 一个是,红毛鬼要占广东,大伙管不管? 一个是,都要管,谁说了算? “皮将不存,毛将附焉?” 一向温和的蔡牵这次也把狠话摆在明面上:“来了就是朋友,谈不拢,好聚好散。不来!不给我这个脸!那就是翻脸!我保证整片南洋,没人再敢卖你一颗粮食,一颗子弹。姓蔡的是生意人,说过的话没有不算的,这句也一样!” …… “蔡牵这厮,官府的狗腿子!没好事!” “凭什么非得去,他姓蔡的算那根葱?” “不去?凭什么不去?五旗里头,大屿山说了算,这次举事,也得是咱说了算啊。” “现在的问题是,不是咱去不去,是带多少人去!” “没说的,把这些年家伙什亮一亮!火炮摆上,大船开出去,” “你他妈没心眼,是商量,不是打仗,你都船炮带去。当出头鸟啊?” “章何跟咱狗脑子都打出来了,三旗的头领现在还扣在咱们手里,他们的人能带少了?!” 厅上大伙吵成了一锅粥,基本上,去是共识,可问题是,带多少人手船只去?谁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南洋百年未有之变局。 广东沦陷,南洋群盗聚集,要找一个能说了算的。 谁在这个风口浪尖,做了诸大盗的一把手,在某种意义上,是统一南洋,做真正南洋海盗之王的基础! 几个堂口头领吵得欢,李阎却一语不发,潮义开始表态说,得去,之后就没说过话。 “潮义哥。” 李阎开口,大伙顿时安静下来。 “你说去,那你说,我带谁去?” 潮义沉默半响,两个人都是在同一件事上,犹豫不决。 “无论带谁……”潮义下定决心。 这也是夫人希望的吧。 他深吸一口气:“秀儿得去。” 李阎点了点头:“接着说。” 潮义小心翼翼地看了李阎一眼:“秀儿是郑氏血脉,整片南洋,没有任何一家敢对国姓爷的后代说个不字。咱带着他,也算招牌……” “不是招牌。” 李阎打断了潮义,他终于下定决心。 “咱去!”李阎站了起来:“人不用多,我点!这次去,目的就一个。” 他神色坚定:“把秀儿,扶上大盟的头领。” 潮义看家,李阎点了二十艘航行最快的闸船,两百门火炮,一百整高里鬼,近千青壮,侄侬等五十几个五婆仔祖裔, 至于查小刀,丹娘,黑骑鬼,薛霸,秀儿,不必多说。 除此之外,李阎还带了一个人。 林元抚。 【你触发了额外阎浮事件:传奇海盗女王的初生】 【内容:辅佐郑氏后人,郑秀儿,成为大海盗联盟的首领,并成功驱赶红毛鬼。】 【评价标准:视联盟规模,以及驱赶红毛鬼成果而定。】 第五十三章 天舶司 蔡氏天舶司,是南洋海上最大的贸易市场,号称无物不拥之居,四海奇珍之壳。 法兰西32磅重型火炮,最新的雷汞击发枪机“香水瓶”,葡萄牙人的七桅大船,高纯鸦片,武夷山大红袍,明代斗彩瓷器,圣米格尔堡运来的健壮黑奴…… 白银,胡椒,象牙,玉器,绸缎。而且,只要你说的出的,几大洲找得着的,天舶司都能找到。 占地不过三四公顷的天舶司,来往的船只吞吐量却有整个广东的三分之一! 这里时常爆发有让人瞠目咋舌的大额度交易,去年一部手绘古兰经残本,卖出了足足一百八十万两白银的价格。更让蔡氏天舶司,拥有了享誉中外的浩大名声。 天舶司位于琉球群岛以东,由整整八十艘“中国船”{马尼拉大帆船}构成,船与船之间用铁链连结,有八百蔡家金人日夜巡逻。 天舶司是火鼎公蔡家一门四代操持,自前朝由检皇帝至今,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到今上年间,本来已有颓势,直到传当时仅十五岁的蔡牵手里,此人一手推动官府创立广东十三牙行,负责对外国的茶瓷,生丝,羊毛贸易,二十余年间蓬勃发展,不仅创下偌大基业,更让蔡氏天舶司,重焕生机。 这次广东沦陷,事态之急超出所有人的想象,而蔡牵的反应却是最快的,南洋诸盗,大概在事发三天左右,就陆陆续续出发,赶往了这四海奇珍之壳。传说中的天舶司。 …… 鸭灵号飘荡在海上,船舱里,老古如数家珍,给李阎介绍这次聚事,红旗帮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宝船王林阿金,西江巨寇,祖上几代都是船匠,手里有不少,从汉末就流传下来的船图构造,姓林的祖宗在前朝工部,任过要职,三宝太监的福船,据说就是林家祖先的设计的。林阿金是个动脑子的,这两年从红毛子手里买了不少稀罕玩意,用来改造自己手下的船。” “义豕朱贲,这人倒没什么好说的,手下人的规模比红旗小一号,不过人员挺杂,印度,安南,沿海岛屿的生番,甚至连美洲人都有。” “最头疼的是章何,咱的老对头,手下人不比咱少,前阵子英国人打安南,可让他出了一阵风头,听说火炮轰死了安南国王,他却一点事都没有。更邪门的,他开坛摆香,当着几千人的面,单手捏碎了英国人的一艘战舰,说实话,夫人生前都没有这个本事。” “如今,南洋都盛传,不谈势力大小,人数寡重,论单打独斗,神通法术,这妖贼是南洋第一人嘞、” 李阎权没当回事,而是翻看着这两年蔡氏天舶司的交易记录账簿,当然,是明面上,别人看得到的。 “这个蔡牵,也很不简单啊。” 李阎多方查探了这位“大老板”的生平。不禁慨叹。 老古也龇牙咧嘴的:“没错,对官府,他是对南洋海盗的代理人,对海盗,他是各方都不想撕破脸的金主,对红毛子,这人能弄来的船械枪支,全是正八经的军备。听说巴斯特占了广州城,城里的王爵大臣还要靠他手下的管事说和,才能保住性命。好家伙!三面他通吃。” 查小刀修着指甲,也插了句嘴:“按照你这么说,蔡牵在红毛子那儿这么有面子,就算广东沦陷,他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干嘛非牵头,把南洋海盗都召过来,难不成,他还真是个义商不成?” “话不是这么说。”老古反驳:“他手下的十三牙行生意再红火,也得看官府的脸色,官府一句话让你关门大吉,你一点办法也都没有,我估计,是福临给了蔡牵很大的压力,让他来主持吧。” 查小刀摇摇头,不太认同老古的看法。 李阎一直没说话,听到这儿才开口:“老古,那招你这么说,这次聚事,咱们想争这个头领,什么妖贼,什么义豕,宝船王,都靠边儿,这蔡牵才是最大的一道坎儿啊?” “我觉得够不上。” 老古不假思索地回答:“想当诸盗头领,拳头才是第一位。蔡牵的声势的确很大,他手下雇佣的船员,也不比咱们人少,可有一样,他的人,都是拖家带口的良民,跑船混饭吃,跟咱们这帮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人,没法比。” “再者说,蔡牵是商人,手里都是货船,炮也少,这些年过来,摊子铺得太大,自保绰绰有余,想争头领,实力怕是不够。” 李阎笑眯眯地:“你真这么觉得?” 老古点点头:“早几十年,官府就明文规定了不许私造双桅大船,咱把这话当个屁,蔡牵是做生意的,他可不敢。天保哥你想啊,那蔡牵见天跟在官府屁股后头,官府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让一个牙行商人做大?就我知道的,官府盯着蔡牵在江浙的牙行,船厂,盯得可死了。” “官府能盯十三牙行,那你说……”李阎还在笑:“官府的人,盯得了人家飘在琉球群岛边上,世代经营百年的天舶司么?” 老古一愣。 “换个说法,这左右逢源的生意人,谁都用得上,谁都没当回事,所以五旗争盟主,蔡牵在做生意。十娘和章何死掐,蔡牵在做生意。官府剿匪,蔡牵还在做生意……” 李阎叹了口气,心中基本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他指着这次和自己来的几名红旗老头领: “你们啊……” “当局者迷了。” 长眉青年叹息着说。 这是一艘黑帆广船,长六十多米,各处船员巡逻,竟然穿着安南军队的装备。 长眉黑肤青年的嘴唇干裂,神色憔悴,唯独一双眼睛深邃明亮。 安南大都护,曾只手捏碎一艘瓦斯科战舰,身陷炮火安然无恙,厌后死后,南洋公认的神通第一人。 妖贼章何。 “不说蔡牵了,我让你去查红旗帮最近的动向,你查了么?” 章何问道。 手下点头说:“一点不差。” 第五十四章 火鼎公属,镇海蝾螈! “说说。” “我听说那天保仔,这一阵子没少各处跑,先是破了虎门,间接导致红毛子打广州,又扣了三旗的头领,现在五旗联盟阵脚大乱,前几天还去了广夷岛,再后来,红旗帮的人大动干戈,把江浙,福建一带翻了个遍,甚至还有人闹到了日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广夷岛?这天保仔还挺聪明的嘛,知道十娘死后,红旗挑不出我的对手,想联合五婆仔的祖裔。至于后面大动干戈,可能是五婆仔的条件吧,倒也无妨。摆明车马,我也不惧他。” 章何又想到一件事:“你说他前阵子打虎门,我记得,安明他们,也是那个时候出海的吧。” “对,那时正碰上天母过海。” 手下回应。 章何面上沉静,心里却有些烦躁。 前一阵子,自己的亲信阮安明前在天母过海里失踪,转过天来,英国人就打上门,朝自己要什么“暴怒心脏”。听说义豕也遭了难。天可怜见,两帮人可是连一块船板都没飘回来,谁知道替谁背了黑锅。 天母过海,万帆相竞,什么人都有可能,甚至你说,英国人,自己,义豕三边就是被过海异种给折腾得全军覆没,也是完全合理的。 但是讲道理,天母过海,万物不沉,没理由少了东西打捞不到,所以当时一定是有别人打扫战场。 与英国人糊里糊涂打了一场,妖贼的名头确确实实更响亮了吗,可折损的船只是补不回来的。 天保仔打虎门归来,和阮安明的人全军覆没,是前脚后脚。 “虽然没什么根据,可我老觉得……”章何皱眉:“我这口黑锅,是替天保仔背的。对了,红旗帮的船到哪了?他的人现在到哪了?” 手下心算了一阵:“应该还没过水尾峡。” 章何把一块槟榔嚼在嘴里,含糊不清: “没过水尾峡,那就是说,还没吃到蔡牵的下马威咯?” …… 此刻红旗帮的船队已经到了琉球群岛的范围里,距离天舶司,也没多远了。 一干人等,也抖擞起精神。 林元抚独自呆在一个船舱里,丹娘虽然也跟了过来,可对南洋的事基本不感兴趣,天母过海那两天,她显得有些兴奋,到后来在大屿山,基本李阎不叫她,她是不在众人面前晃荡的。 “天保哥,前面海上堵着黑压压一片的船,不知道怎么回事。” 有报信的进来。 “走,出去看看。”李阎一拍大腿。 李阎,查小刀,薛霸,老古几个人走出船舱,才发现报信的说得不假,这里正巧是一片海峡,可却被黑压压的大小帆船堵住,这些船千奇百怪,样式很杂,船之间的人手彼此对着切口暗号,不必多说,都是海盗。 黑骑鬼站在船头,肩膀上站着一个趾高气昂的白胖长胡子老头,正侧耳倾听周围海盗的议论。 “这是什么功夫,水上漂?” “张帮主一双拳头,三十多年的功力,纹丝不动啊!” 李阎听着奇怪,鸭灵号船高,行将过来也有船只退让。 “是红旗帮的人吧?“ “正主来了~” 在这些闲散海盗帮派的注视下,鸭灵号径直望峡口驶去。 出乎李阎的意料,拦在海峡,把这么多海盗拒之门外的,是一个干巴黑瘦老头,蒜头鼻子,三角眼。 要说这人有什么特异之处的话,这老头在海上,不架船,也不撑筏,就一屁股往海上一坐,海水没过脚面,浮而不沉。脚趾前头,飘着一根竹竿。 他看到红帆大船驶来,这才站了起来。 “可是红旗帮,天保龙头么?” “我是,还未请教。” 李阳朗声说道。 这黑瘦老头笑呵呵地:“在下是天舶司的伙计,天保龙头,你叫我阎老四就行。” 李阎一眯眼,又想起了那双识破自己惊鸿一瞥的凶狠眼神。 那个女人,好像叫阎阿九。 “你是等我?” “不错,不错。” 阎老四把手揣进袖子,老神在在:“是这样,啊,我家老板呢,请各位龙头来,是想商量着,大伙一块使劲,把红毛子赶出广东,可是平时呢,几位龙头早有宿怨,这趟来,人也肯定不少带,这人一多,就容易起摩擦,万一要是打起来,那还商量什么啊。” “所以呢?蔡牵是想让我把船留这儿,自己一个人进去?你觉得我们可能答应么?” 李阎皮笑肉不笑。 “是啊,我也是这么跟老板说的啊。” 阎老四说话满嘴的山东口音,把脸皱得跟橘子皮似的:“我跟老板说,老板啊!人家是一方的龙头,有头有脸,你把人请来就不错了,你不让人带人马进天舶司,人家肯定不答应啊。到时候两个耳光子啪啪地打过来,你这不诚心让伙计们挨揍么?!” “老哥你山东哪的啊~” 查小刀被阎老四一番做派逗乐了。 “胶州湾,胶州湾。” 阎老四赔笑着回答,李阎的脸色却越发不善。 “后来呀,老板给我只一招,他说了,人家不乐意,无非两点,要么呢,不相信我蔡牵,能保证他的安全,怕自己人带少了,被仇家捅刀子。要么呢,是怕我蔡牵坑了他,总而言之,是觉得带上这些人,自己就安全。” “老人家,你别绕弯子了。有话直说。” “诶,诶。”阎老四直起腰,抬起一只胳膊来:“天保龙头,您要是信得过我家老板,一条船,五十个人,我放你过去,您要是信不过,想多带人,也没问题。” 他指了指脚下漂浮的鱼竿:“我就站在水上,以这根鱼竿为界限,甭管你使什么招,让我往后退几步,离这鱼竿有一米,你多带一条船,五十个人过去,两米,两条船,一百人,以此类推。“ 李阎恍然,原来刚才那些海盗说的,什么纹丝不动,是指这个。 阎老四话音刚落,薛霸甩出去十来米的飞索,勾住的目标不是阎老四,而是他脚下的鱼竿。 “老头,你说的!一米一条船是不是?” 薛霸嘴角一咧,往回一拉飞索,船绳绷直,却纹丝不动。 “不错,一米一条船。” 阎老四的脚面踩住鱼竿,任凭薛霸使尽力气,他也纹丝不动。 李阎拍了拍薛霸的肩膀,往前一摆手:“别理他,开船轧过去。” 红旗的人为李阎马首是瞻,哪管那么多,长几十米,两层甲板,几百吨重的大型双桅杆闸船就这么奔着阎老四碾了过去。 在场的海盗啧啧称奇,要不说红旗帮天宝仔霸道,人家不吃你这套,硬要过,你怎么拦? 黑影逐渐覆盖了阎老四的脸。鸭灵号就这么冲了过来! 阎老四脸色平淡,他抬起胳膊,拳头往后一缩,然后猛地朝前! “砰!” 甲板上的人左右歪斜,舱室里的丹娘睁开眼睛。 黑瘦老头的胳膊上肌肉虬结,条条青筋扭动,五根手指压在船上,竟然分毫不退,硬生生撼下了鸭灵号! “天保龙头~要不,您把船调个头,远点再来一次?” 李阎低头,俯视着下面这个笑眯眯的,三角眼却露出刀锋般锐利的老头。 惊鸿一瞥给出信息。 【火鼎属种·镇海蝾螈】 类别:妖种 综合评价:十都巅峰! 第五十五章 过海峡 阎老四轻轻吐了一口气,巴掌往前一送。 鸭灵号慢慢朝后荡去。周围景物倒退,李阎的眼里再次浮现出这老汉来。 “这!” “这人谁啊?蔡牵哪儿找的伙计?” “这得多大力气?他还站在水上嘞~” 满场哗然,众人嗡嗡地议论着。 鸭灵号上,查小刀抖落烟灰:“我说,你能不能单凭肉掌就把鸭灵号拦下。” 李阎漫不经心地回答:“我能把船砸出一个大窟窿。但是不担保它能停。” 查小刀脸色慎重:“我应该勉强能做到,但是没他这么轻描淡写。” 因为肌肉皮肤组织更加密实,毛类传承的力气普遍比羽类大,当然,羽类的肌肉弹性更好,爆发力更高。 “嘿嘿,阎浮行走的长处不在于此,没什么。” 李阎笑道。 评价同为十都巅峰,惊鸿一瞥能给出的信息就已经很少了…… 李阎大概能查探出阎老四不是正常人类,而是什么“镇海蝾螈”,并且和蔡家时代供奉的火鼎公有从属关系,可他的弱点,能力,乃至来历,自己都一无所知。 “天保哥,这人力气再大,还能挨过刀砍斧剁不成?大伙一轮弓箭下去,他也得成筛子。” 老古冲李阎低语道。 “你试试吧。” 李阎做了个请的动作。 老古点点头,走到船角提起一把牛角大弓,这弓力有八石。除去高里鬼,红旗帮里能拉动的不多。 “朋友,是你要拦我们的路,要是有个好歹的,生死不怨旁人。” 阎老四眼皮也不抬:“不必多说,来吧。” 老古抓起两只包铁长箭,一只叼在嘴里,一只搭在弓上,手臂肌肉绞动,弓若满月,噔地一声飞射而出! 啪~~ 在快要触及到阎老四的眼皮,那颗包铁长箭从中间崩开,箭头,箭羽,箭杆分崩离析,碎片落入海面。 “你获取了一些信息、” 【镇海】:镇海蝾螈独具妖力,对一定范围的物体施加力场。需求:海上,非活物。 备注:镇海蝾螈是南洋海域的独有妖物,经常利用【镇海】拦截船只,索要食物酒水。不过自从火药炮弹发明之后,普通的镇海蝾螈也大多销声匿迹。 老古本来还要再射,被李阎拦下了:“不管用。” “天保哥,不如动炮?” 老古面有不甘。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咱的炮好,他应该挡不住。” 李阎语气听不出什么,嘴角却往下一瞥:“人家就一个人在海上拦咱,还动大炮,颜面上过得去么?” 老古一急:“咱带了千十来人,被他都挡在这儿,颜面上更过不去啊。” 李阎活动了一下指头,胳膊靠在船栏杆上,似笑非笑:“阎老四,你刚才说你退一步,让进一条船对吧?” “不错。” 阎老四笑眯眯的。 “可我就就带了二十条船,你多退了怎么算?” 李阎双眼盯住阎老四,语气平淡。 “……” 阎老四把手臂垂下来,眉毛越挑越高,嘴角往上咧露出一口驳黑牙齿,刚开始渔村老汉的憨厚气质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似人的凶悍恶意。 “龙头尽管施为,差多少我赔给你。” 老汉话音未落,天空蓦地一暗。 大枪凶辣,呼啸而来! 李阎身子如翻天鹞子,手中大枪抡成半月,向下劈砸。 阎老四爆吼出声,抬起两条小臂拦在在虎头大枪的白金色吞刃上。上面每一块筋骨脉络都反射着古铜色的冷硬金属光泽。 铛~ 嗡鸣清脆,水花四溅。 阎老四脚下,有一丈多高的水花跳起来,淋了他一头一脸。 这老汉双臂交叉护住天灵盖,露出一只独眼,浑浊瞳孔瞥着李阎,果真是一步不退! 李阎双臂握紧枪杆,一枪砸过,身子堪堪落下。 脚尖点在水面上,先是溅起几点水珠,海面上涟漪四散。 空中飞舞的饱满水珠颤巍巍的,先是凝结成冰碴,然后坠落海面,啪得一声砸成了漫天齑粉。煞是好看。 龟裂的霜白色从李阎脚尖扩散开来,呈现出霜蓝色的蜘蛛网花纹。 李阎直起上半身,两只脚稳稳站在一块深蓝色的浮冰上,和老汉遥遥相望。 九凤之力! 李阎周身,不知何时环绕八朵紫色莲骨朵,还有一朵凋零莲座。 一道柔美的身影从李阎后背慢慢直起身子,双臂环抱,黑发曼舞,肤若牛乳,羽发摆荡, 隐飞! 虎头大枪突出如同疾电,黑缨款款而动,枪头如同猛虎高跃,扑击深涧。 虎挑! 枪头打在阎老四的手背上,惹得老汉整条胳膊都是一阵酸麻。顷刻间竟然动弹不得! 一道白色羽毛嗤地一声,扎在阎老四胸口。 “唔~” 阎老四脸色一变,忍不住后退半步,瞳孔之中,黑缨枪头迅速放大。 左手托枪身,右手大拇指下压枪杆,虎头大枪瞬间融化成漫天白金流光,夹杂着暴风雨一般,带着森森寒意的白色羽片,将伸手臂护住头脸的阎老四整个淹没! 燕穿帘! 森森寒意蔓延开来,看热闹的海盗们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两人脚下都结了厚厚的冰层,咯咯地冻声不绝入耳。接连的音爆和水花迸溅,在半空中中凝结成瑰丽的冰挂。一眼望过去,蔓延了好远。 枪头抵在阎老四的手肘上,皮肉粘连着冰层。 李阎往上一抬枪头,拔出一股血来。 阎老四握紧双拳,身上的冰层簌簌而落,浑身上下遍布细密伤口和冰渣子。 查小刀目睹了全过程,暗暗道这厮对力度把控又有精进。 “呼哧~呼哧~” 老汉穿着粗气,两只胳膊不住发抖。 “多谢天保龙头手下留情。” 李阎回头,大拇指朝上,嘴里念叨着什么,过来一会儿才转头。 “四十二步,人我就不要了,这件事完了,叫你家老板把二十二条闸船送到大屿山,知道你们财大气粗,我就不跟你们客套了。” 李阎顺着冰层往回走。 一俯冲跳上鸭灵号。 “开船!” 阎老四垂下头颅,默默退到一边,红旗舰队浩浩荡荡穿过海峡,朝天舶司去了。 第五十六章 元霸对士信 “一个伙计就有“十都巅峰”,蔡牵和章何,岂不是要“九曜”?” 查小刀皱着眉毛。两人都是十都巅峰,也可以说是红旗帮最顶尖的实力。潮义等几个高里鬼,大概十三四个,有十都的水平。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李阎一杆虎头大枪,几乎瞬间撕破阎老四的镇海妖力,可这并不代表,正面厮杀,李阎也能拿到这样的优势。说到底,对李阎的大枪不躲不闪,说“尽管施为”这种话,十都巅峰还是不够的。 “九耀?章何差不多,蔡牵未必有。争盟主,能打可未必够。” 妖贼海盗,全靠章何一人的太平文疏撑起来的,实力强劲是应该的。蔡牵是个商人,人格魅力和手腕才是其长处,再加上手下一帮所谓“火鼎公属种”奠定根基,自身实力未必多高。 至于红旗帮,李阎的想法是,实力,手腕,势力,我都不比他们差。 就是这么没比数…… 李阎并不害怕“九曜”的对手。甚至还有点期待,不是他狂妄,而是他摸清了阎浮实力划分的关窍。简而言之一句话,不怕跨阶,怕巅峰。 其实,这涉及到一个问题,果实世界的能力,体系,兵器,异物浩若烟海,用单纯的传承觉醒度,即十都(39%),十都巅峰(40%),九耀(69%)这样的实力划分强弱,听上去很难有什么说服力。 实则不然,制约阎浮行走实力的最大因素,只有一个。 那就是传承技能! 李阎实力的大幅度提升有两次,第一次,是他获得了【血蘸】,让他一个平凡武夫,无论是对上妖魔鬼怪,还是有龙虎气护身的武将,都能保持极强的杀伤力。 第二次实力飙升,是因为李阎获得了【隐飞】,每三次出手判定一次羽片飞射,让李阎的爆发能力达到了一个瞠目结舌的地步。 除此之外,【九凤强化】【尸狗强化】,也让李阎受益良多。 至于兵器,观想技能,黑骑鬼,还有李阎一身奇珍异宝,对李阎的实力提升也有很大影响,但是不够关键。 所以,阎浮对于行走的判断标准,其实很简单。 只要你突破峰值,拿到新的传承技能(血蘸,隐飞。),那你的实力,就会提升一个很大的台阶。 把这个标准套入到果实土当中的话,所谓九耀和十都巅峰,差距只是在身体素质上,完全可以用其他东西去弥补。 所以真正难以望其项背的差距,不是十都巅峰和九耀,而是九耀和九耀巅峰。 尽管南洋如今的局势,比的是人多,钱多,船多,大炮多。但是个人实力,依旧能在拼杀当中占到相当大的优势。 李阎把手伸进盆里,看着一盆凉水结成冰,又拔出手来。 “九凤之力原来这么好用,可惜上次在燕都,身边没个海河。” 李阎握紧拳头,现在的自己,对上那位妖贼章何,不知道有几成胜算。 “我说,没玩了,到了。” 查小刀一扒拉李阎。 蔡氏天舶司前。 大船连环,灯彩张扬。外围有十来艘三帆大船勾连环绕,条条大船有近百米! 庞然大物划动之间,来诸位赴会的各位海盗头领的船只被船阵吞了进去。 在环成大圆的外围船队上空,飞舞着几十只火红冠金刚鹦鹉,毛发油亮神俊。它们在各位海盗头领的船只周围环绕了一圈,叽叽喳喳地叫道: “澎湖岛马家寨入司,四丈八单桅船一条,人五十。” “台湾白底帮入司,四丈八单桅船一条,人五十” “吕宋岛百越族入司,一丈二单桅船一条,人七。” “苏门答腊岛马都拉族入司,二丈单桅船一条,人三十。” “长洲岛蓝旗帮入司,九丈单桅船两条,人八十七。” 这些鹦鹉嘴里喊着,朝李阎的船队飞了过来…… 薛霸打了个哈欠,冲天上的鹦鹉比划了一个射击击发火枪的动作。 船阵当中,负责记录船只出入的蔡家伙计抹着汗,好半天,金刚鹦鹉群却没了动静。 “这帮子惫懒货,回头扒光你们的毛!” 这伙计骂着往外走,这时候,金刚鹦鹉的嗓子层层涤荡开来: “大屿山红旗帮入司,十三丈双桅帆船二十艘,船员九百二十八人。” “天保仔来了!” “二十条船?这是都进来了!” “哥,那是英国人的炮不?好大的口径,我还是一次见!” 浩浩荡荡的船队驶入蔡氏大船阵,像是蟒蛇钻入斗场。 “红旗帮的人?还我家大哥来!” 刚入阵,一声粗狂呐喊从别家船板上传来,扁舟上一道人影跳起,直入鸭灵号。 “找死!” 顷刻间,船上突出如同黑森林似的火铳便竖了起来,弓箭铁头上淬毒,也蓄势待发。 吱哟~ 船门打开,李阎刚往外走,就看见一个汉子,手持大铁矛,奔着船舱杀来。 没等火枪发射,一颗新打造的镔铁大锤对准持矛汉子的脑袋飞了过去! 那汉子敢单骑杀上船来,也有几分本事,二百多斤的锤子砸过来也丝毫不惧,大铁矛上挑砰地炸响,拦着了这一下子。 汉子咬牙切齿,大锤后头,一个瘦小个子飞身握住锤柄。 薛霸一歪脑袋,另一颗锤子磕在矛杆上,那汉子两脚绷直,矛尖顶着两颗大锤往前压! 大矛带着呼呼风声,两颗大锤也上下纷飞,两人腾挪厮杀得紧,乒乒乓乓不分胜负。 “添乱`” 老古摆摆手,让兄弟不要误伤了薛霸。 “一锤会一猛,李元霸打罗士信,哈哈~” 李阎瞧见,倚着门,笑盈盈地审视起薛霸的身形步伐来。 赵小乙也出了舱门,李阎答应他出海就放了黑旗兄弟,的确没有食言,船上几百人,李阎都放了回去。 可郭婆和赵小乙自己,李阎没松口,这也是之前提前说的。 其实这时候的黑旗帮,至少有三个头领自立山头,连潮义也建议,索要些条件,就放了郭婆,让他们狗咬狗。 不然真弄死他,面上不好交代,黑旗无论谁占了优势,也会打出给郭婆报仇的旗号,把矛盾引到红旗身上。 可李阎没答应,而是整天把赵小乙带在身边,锁着郭婆哪里也不让去,每天让红旗弟兄在郭婆耳边念叨一些有的没的,慢慢吊着他。 说到底,李阎还是恨不能把赵小乙弄到手。 “想让我放了郭婆,那你可得多陪我跑几趟了……” 李阎一指薛霸,对赵小乙笑道:“我调教的,你看看怎么样?” 赵小乙看了几眼,就摇了摇头:“抹了大半凶性,才换来一点灵气,不值。” 第五十七章 这是一本奶爸流 李阎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要的是能活得长久的弟兄,不是用过即扔的死士。” 赵小乙没听见似的,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安千禄的人也来了吧。” 安千禄,黑旗二当家。郭婆被红旗帮扣下之后,拉拢了黑旗帮一半左右的人马,打压异己,却绝口不提救郭婆的事,其心思昭然若揭。 叛徒总比对头更可恨。 “会到。” “碰到他,我来对付。” “好啊。” 赵小乙垂下手,从门后拿起黑杆长枪,朝薛霸和那持矛汉子中间走。一开始还很慢,几步越走越快,最后两三个箭步便逼到二人眼前。 薛霸和那持矛汉子对攻三十余个回合,长矛抖擞,双锤挥舞,你来我往之间带着隆隆声。听得人胆战心惊。可不知道从哪里杀出一条黑杆长枪,枪锋上晶莹剔透,铛地一声磕在矛和锤之间。 赵小乙摆荡枪身,仰仗剔透枪锋之利,自身枪法之巧,一时间竟然摁着两人在打! 两人同时惊疑出声,目光汇聚在赵小乙身上。 着! 赵小乙单手握枪,整条胳膊由上自下划了一个半圆,黑杆跳脱好比蟒蛇,枪身上,喇叭花似的旋流四散而去。 飞鲤盘。 凌厉的韧劲直透两人的手心,只听得铛啷一声,薛霸的双锤和闯船汉子的长矛双双脱手而去! 薛霸松开锤子,整个人的身法顿时快了不少,嗖嗖两步退得好远,嘴里叫道:“我浪!赵小乙!你什么意思?” 那汉子就没那么幸运,他被赵小乙反手一枪砸中额头,仰天便倒,额头鼓起一个紫色大包,鲜血横流。 赵小乙一抖枪尖,逼到闯船汉子的脖子前头,冷冷道:“胡老三,你活腻味了?” 那汉子血糊了一脸,此刻听到赵小乙的声音,破口大骂:“姓赵的!你们帮主郭婆不一样扣在天保仔手里,你他妈竟然帮着天保仔对付我们蓝旗帮?” 赵小乙枪尖扎在这汉子胳肢窝上:“我没工夫跟你废话,滚!” 说着,他枪头一挑,这汉子百十来斤,硬是被赵小乙挑出两丈多高,扑通一声落进海里。 好一会儿,那汉子的人头才跃出水面,吐出一口水,冲鸭灵号上大喊:“赵小乙,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反骨仔!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射!” 一阵箭雨胡乱射下,那汉子吓得一激灵,扎了一个猛子,消失在水里。 老古一偏头,瞪着赵小乙,眼神跟要吃人一样。 “你故意放他走?” 赵小乙面无表情:“天舶司大会还没开始,你现在动手杀人,情势会立刻恶劣下来。” 旁边薛霸一挠头:“古大叔,我锤子掉海里了好像。” 老古没理会,指着赵小乙:“杀不杀是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放!” 赵小乙振振有词:“我是在赶他下去,不让他再胡闹。” “我说姓赵的,你把我锤子弄海里去了,你得给我捞啊!” “你分明有异心!” “清者自清,我本来就是黑旗的人!” “我说你俩谁搭理我一句好不好?” 两人越说火气越大,只有一个薛霸插不上话。 “老古,算了,一个傻大胆而已。” 老古一听李阎发话,这才冲着赵小乙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阎笑呵呵地问赵小乙:“你这招叫什名字?” 赵小乙把枪,回答说:“飞鲤三式,祖传的,最擅卸人兵器。” “有什么关窍没有,不如我们交流交流经验?” 赵小乙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周围,点头答应:“好。” 这次事件结束,正面击败过赵小乙的李阎,不出意外,会获得大量赵小乙的技能观想权限,可如果现在能得到本人的传授,自然能极大地节省时间和点数。 红旗帮的大批船队入了天舶司之后,吸引了大片眼球,距离蔡牵约定的日子还有一整天的时间,有些人还没到齐,这期间有来船上拜访,想和红旗帮套套近乎的,李阎没出面,而是让老古带着秀儿出面。 这样做,也省的有人指责,天保仔一点自由和权利都不给郑秀儿,只是扯郑家后人的虎皮,虽然这是事实,可面子上的工作还是要有的。 和赵小乙对练了两个时辰,李阎出了一身透汗,洗了个澡。 赵小乙这厮真不藏私,祖传的飞鲤三式,飞鲤旋,飞鲤盘,飞鲤跃的打法经验,窍门罩门,说得很详细。虽然李阎一时半会肯定是学不会,但也有了一定印象基础。 “我不太理解你对赵小乙的热忱,你是想把他带出这个世界,发展成从属?” “从属?” “你那位丹娘不就是么?通过阎浮公正,和你签订从属契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以把他带回阎浮,以及别的果实世界。” “……啊,我倒不是那么想的。” 李阎面上平常,心里却留了个心眼。 丹娘的情况太过特殊,原则上说,她和李阎没有从属可言,更没有劳什子阎浮公正,她进入其他果实的方式,更像是偷渡…… 顿了顿,李阎接着说:“咱们两个不能常驻,红旗帮什么都不缺,可厌姑死后,唯独没有一个,个人实力足够出众的人物,咱把郑秀儿扶上去,一定有人动她的歪脑筋,我得找个人护住秀儿,赵小乙的为人和身手,我就非常满意。” 查小刀一听更奇怪了:“你有这个担心,直接把厌胜术交给那小丫头,叫她自保不是更好?” “厌胜术副作用太大,十夫人用尽心思,才撑到三十七岁就死了,我不想让秀儿重蹈覆辙。” “我说!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们想获得奖励,还不是要拿命去拼?再者来说……”查小刀拿刀背敲了敲桌子:“她一个八岁的女孩,刚说全乎话的年纪,没有一点法术手段傍身,你就是把她扶上去,她以后,凭什么保得住大盟主的位置?” “凭潮义,凭红旗帮的根基,凭郑氏声望,凭我留给她的人手,有什么不可以的?” 李阎皱眉说道。 “李阎~”查小刀抱着肩膀,一句话惊出李阎一身冷汗:“你真把自己当她爹了?” 李阎错愕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十夫人死前的眼神飘过李阎的脑海,沙哑的嗓子仿佛就在耳边。 “你一定要照顾好秀儿……” 查小刀看着李阎:“你可不是天保仔。” “……” “对。”李阎眼神深沉,好像认同了查小刀的话:“我不是。” 他嘴唇微动:“而且你说的有道理,普通人拿不住这么大的基业。” …… “我,可以答应,把书还给你……” 郑秀儿刚迎接完白底帮的代表,就被李阎叫到屋里。 因为生李阎偷自己书的闷气,女孩板着脸坐在板凳上,脚尖划着圆圈不说话。双牙髻的脑袋瓜上,两颗发丸摆啊摆的。 一听到李阎要把羊皮纸和书还给自己,郑秀儿耳朵动了动,可碍于面子,又不好一下子欢喜起来,只得低着头,还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可是你得答应我,不能现在学。” 郑秀儿一抬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又唬我。” 李阎回答:“两个月吧,等我把这些糟心事都处理掉。” “好!天保哥拉钩~” 郑秀儿雀跃出声,得到李阎的承诺,整个人一下子活泼了很多,蹦蹦跳跳地推门出去了,一开门,鼻子就撞在来人的柔软的腰肢上,馥郁的香气扑鼻。 “没事吧?疼不疼。” 丹娘俯下身子,去摸个头堪堪及自己腰上的郑秀儿。 秀儿才八岁,有一米二多的个头,丹娘俯着身子,几乎把她覆盖住。 “不疼。”郑秀儿下意识躲开,眼神戒备。 “啊,对了。”丹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来,打开来递到秀儿眼前:“吃糕么?马蹄酥。” 丹娘的眼神美丽清澈,看的秀儿也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女孩一抿嘴,:“谢谢,不用了。” 说完,她便跑开了。 丹娘眉毛弯了弯,目送秀儿离去,眨了眨眼睛,默默把糕点包起来收好。 她转头,去看屋子里头。 李阎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根银针。上面有一颗血滴。 凭他的身手,想取秀儿一滴血不被察觉,再简单不过。 李阎把这滴血滴进碗里。拿刀子划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进去。 十夫人说,郑秀儿是天保仔的女儿…… 对于阎浮给自己安排的这个天保仔,李阎的疑问太多。 让我看看,这天保仔到底是什么来头。 丹娘敲了敲门:“忙么?” “啊,没事。”李阎答应了一句,抬起头来笑道:“最近在船舱里闷头不出来,这颗果实,不习惯么?” “正相反,这里还不错,尤其是对我这种山神野妖来说,恢复的进度很快。” “找我什么事?” “黑骑鬼,从广夷岛回来以后,变得有点不太对” “嗯,比以前聪明一点了好像。” “他肩膀上那个老头子,好像在教他一些奇怪的东西,应该是些邪术。” “哦,那最好不过啊。” 李阎一听还听高兴。三千多点阎浮点数总算没白花。 “对了李阎,我想出去一趟。” 李阎一愣“去哪儿?” “西面,琉球群岛。一点私事。” 李阎点点头,没细打听,只是问道:“有危险么?要不要我派点人手和你一起去?” “我自己一个就好。大概去个两三天,你们这边结束之前,我一定能回来。你自己也要小心。这天舶司,不是良善之地。” “哈哈,你不用担心我,我单打独斗这么凶险都闯过来,壬辰战场几万人也杀得七进七出,何况是海盗……” 李阎的声音一滞, 蓝白瓷碗当中,一大一小两滴血,慢慢化在了一起…… 李阎一时忘了刚才要说什么,只是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 丹娘的目光移动到桌子上的碗上。 “其实,我早就发现……”她斟酌着语气:“你和秀儿的魂魄烙印,有至少四成相似的地方,不敢说是父女,但一定有血缘关系……” 李阎抓了抓头发,饶是他心智坚定,此刻也是一阵恍惚。 虽然这并不影响李阎原本的打算,可是,我连婚还没结,怎么蹦出一个女儿来?! 这算什么?奶爸流么? “我……”李阎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不顾烫,一嘴喝了下去,结结巴巴地: “我跟十娘是清白的……” “嗯。” “我以前,没来过南洋……” “嗯。” “我在那个世界长大的,你,你知道。” “嗯。” “……” 李阎咧嘴,耸了耸肩膀,勉强一笑:“算了,秀儿也很可爱,” “是啊,可是,厌胜术的副作用,这下你就更不能坐视不管了吧?” 丹娘撇着李阎。 李阎舔了舔嘴唇:“我本来也没打算坐视不管。” …… 这下,有些东西就说得通了。 天保仔就是李阎,李阎就是天保仔。 貘说过,也许在别的世界,那位病逝的科学巨匠是个运动健将。 那么,我在别的世界,是个海盗…… 可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我降临在这个世界,天保仔又去哪了? “忍土?” “……” 哦,对了。这次事件询问权限已经用到上限。算了,以后有机会。 “天保哥,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明天下午,这次海盗聚会就要开始了。不知道蔡牵给咱们准备了点什么名堂。” 一干头领围在桌子周围。 李阎定定心神,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凤尾,矮牛,红头,白底这些,虽然是马前的卒子,可别人要是都想争一争大盟主的位置,这些人倒是奇货可居。” 老古抬起头:“黄旗帮的徐龙司,咱们应该能争取,毕竟他是秀儿的表舅。” “三旗的人怎么说?” 李阎笑道。 “哼哼,是他们来求咱,不是咱们求他们。” “天保哥!天保哥!” 外面有人叫道。 “蓝旗帮千钧标求见。他指明点姓,想面见天保龙头。”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李阎哈哈一笑。 第五十八章 各自归拢 “蓝旗帮千钧标,带手下兄弟胡老三,给天保龙头赔罪,希望天保龙头不计前嫌。天保哥要是愿意放了我们帮主巴海,这次天舶司大会,蓝旗帮唯天保大哥马首是瞻。” 千钧标站在鸭灵号的甲板前头,穿着一身蓝粗麻马褂,腰间别着一把鱼叉子。 他生的面色枯黄,一脸苦相,顾盼之间,隐隐透出一股子老辣。 当日,蓝旗帮帮主巴海被李阎扣压,其一干亲信也死伤严重。 和黑旗白旗一样,蓝旗帮内部也顿时陷入了慌乱和惨烈的内斗当中,也是这个时候,千钧标异军突起。 这人是巴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今年得有三十九了。 他在福建一带打渔多年,连个媳妇也没讨上,后来投奔巴海,巴海也没当回事,蓝旗不差那几斤米。就这么着养着他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要能力没能力,要关系没关系,毫无前途可言的瓜老汉,在蓝旗帮大乱之际,纠集一伙走投无路的底层帮众,打出统蓝旗,救帮主的旗号,突袭帮里几个有异心,开船要分伙走的大头领,打了一场漂亮的接舷战,把蓝旗帮从四分五裂的边缘拉了回来。 千钧标自己,更是一把鱼叉诛杀了蓝旗帮二当家,三当家,奠定了自己在南洋海盗里的名声地位。 短短三天时间,他平定了至少六伙子要自立门户的蓝旗海盗,最大程度上稳住了形势。 如今的千钧标,再也不是那个裤子露腚的苦哈哈,那个掏着裤裆偷看村头寡妇洗澡的光棍汉,而是手里掌握两万多蓝旗帮众的一方枭雄。 只要一个眼色,就有无数人为之奔走,想找女人,十七八的黄花闺女也一挑一大把的海盗头领。 虽然根基不稳,随时有被哗变夺权的可能,但也称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好一会,老古走了出来:“我家天保哥有请,不过千钧兄弟见谅,你那把鱼叉子不能带进去。” 老古拱了拱手,又指了指千钧标身后五六个蓝旗海盗:“这几位弟兄也是,要进去的话,得把兵器交给我们。” “好说,好说。”千钧标一转身,语气一沉:“胡老三,你跟我进去!” 他却没把自己的鱼叉交出去,而是把鱼叉给了一个,和自己从底层帮众拼杀上来,交情过命的蓝旗弟兄。 “古大哥见谅,这宝叉,是前几日天母过海的时候,妈祖大人的恩赐,我是睡觉都不离身的,只是这次要给天保龙头赔罪,这才不带着。我跟胡老三进去,其他兄弟拿着我的兵器,在这里等我,你看可好?”(南洋海盗认为,漂流木桶里的珍宝是妈祖恩赐,千钧标便是从天母过海的漂流木桶里得到的鱼叉。) 老古冷哼一声:“我红旗帮,还不至于克扣你一把叉子。” 至于巴海去大屿山吊唁,却红旗帮被扣押的旧事,老古就选择性失忆了。 这鱼叉的确不凡,长六尺,通体血红,液体似的缓缓流动。 老古看在眼里,心里嘀咕,自己在天母过海的时候,木桶拆了也得有一二十个,怎么没见到这样的宝物。 千钧标笑了笑,跟着红旗的人往里走,手心湿了一片。 他非常清楚眼下南洋海盗的局势,这次天舶司大会的几个巨头,天保仔算是争取盟主的大热门。 红旗帮在整片南洋的名声,不可谓不响亮, 五旗联盟这些年的势力此消彼长,可红旗的霸主地位基本没有动摇的可能。 白旗和黄旗海盗,如今堪堪过万人,蓝旗两万人出头。 黑旗帮有三万人,但是现在散成了几家,公然反水郭婆的安千禄,手里有一万多人,其他人已经成了散兵游勇。 而红旗帮,水性娴熟,能提刀枪的精壮汉子,有近六万! 且船只火炮,也是五旗当中最顶尖的。最重要的是,十夫人打理红旗帮这些年,是唯一一个敢于收拢海上难民,土族,在大屿山建立百姓聚落的海盗势力。 也正因为如此,红旗海盗的向心力,是其他乱民和亡命徒组成的海盗帮派不能比拟的。 一方诸侯也不过如此。 更让千钧标捏了一把冷汗的,是天保仔这次大会当中,突然显露出的可怕实力。 如今南洋群盗纷纷入场,天保仔一杆大枪逼退蔡家伙计四十二步,几乎打断阎老四两只胳膊的事,也传遍了这次大会。 自己凭借宝叉,也才勉强让蔡家另一位伙计,阎老六退了一步而已。 这次天舶司大会,宝船王进来九条船,义豕朱贲进来十二条。黑旗安千禄和自己一样,只进来两条。 只有天保仔和妖贼两个人,一人带了二十条船,一个十八条船。是把所有人手,一个不剩地带进了天舶司! 果敢,义气,有谋断,做事公道,能服众,刀术不错,可也就是如此而已,这本来是南洋海盗对天保仔的印象。 再加上十夫人和天保仔的情人关系,不少海盗在心眼里,还有些看不上天保仔,认为他是靠女人上位,没什么真本事。 但是这次天舶司大会上看,事实并非如此。 阎老四回到天舶司医治伤口,对天保仔大为推崇,断言天保仔的个人实力,比起号南洋第一人的妖贼章何,也不遑多让。 南洋厌后的干儿子,小情人,二十六岁的红旗帮龙头,手握六万精兵,五百条船的大海盗。 天保仔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自己很快就能见到了。 高瘦,浓眉,眼睛往这边一打,便让人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这便是千钧标对李阎的第一印象。 千钧标攥了攥拳头,想起自己这次来的目的,清了清嗓子,对一同进来的胡老三大骂出声:“你这混账,吃了熊心豹子胆,还不赶紧给天保龙头赔罪!” 胡老三垂头丧气的,刚要张嘴。李阎瞧也没瞧他,一句话干净利落,说得千钧标措手不及。 “开门见山,巴海,你是想让我放,还是想让我杀?” 李阎这话出口,胡老三先懵了,他心直口快:“当然是放了。” 不料,千钧标却陷入沉默。 “标哥,你怎么不说话!” 胡老三一急。 千钧标抿了抿嘴,心里千回百转,想到自己全无根基,是靠着救巴海的名义才当上头领,这才按捺下心思,朗声说道: “没有巴帮主的扶持,我也入不了蓝旗,巴帮主对我有恩,若是天保龙头答应我释放巴海帮主,这次大联盟盟主的位置,天保龙头想要,我一定赴汤蹈火。” “哦,这样么?”,李阎点点头:“果然重情义,行吧,我答应你。” 他抛给千钧标一块铁牌子:“这次天舶司大会完了,你带着牌子,去大屿山赎人吧。” 千钧标脑子轰地一声,他完全没想到李阎就这么答应了。一下子指甲都陷进肉里。 过了几个呼吸,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拱手,语气沙哑:“谢,谢过天保龙头。” “哦,对了。” 李阎把玩着一把镶嵌宝石的长刀:“这胡老三,是你的人?还是巴海的人?” 千钧标收敛心神,打着小心思考了一会儿才回到:“是蓝旗帮的人。” 李阎抽出半截刀身:“嗯,明白了~” 扑哧~ 刀光猛劈而下,从胡老三的鬓角一直劈到脖子上的血管,半截脑袋一下子滑落。 这个胆子大到一个人闯鸭灵号的蓝旗海贼,最终还是死在鸭灵号上。 “你!” 千钧标额头有青筋暴起,蹬蹬蹬连退几步,指着天保仔说不出话来。 从进屋到现在,寥寥几句话,这个天保仔句句让他心思难以平复,现在还没回过味来,这一刀简直让成了惊弓之鸟。 “刚才我问你放还是杀?你一开始,没说话,当然这是人之常情。标兄弟还是一片赤胆忠心的。这个我明白。“ 李阎往下摆手,意思是让他安心。 千钧标闻言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的犹豫,其实已经暴露了心思。 “可要是换个疑心重的,就不好说了,胡老三不是你的人,嘴不严,要是巴海知道,我问你放还是杀,你一开始没说话……” 李阎一顿,开始摇头:“飞鸟尽,良弓藏嘛,我是不忍心见到,标兄弟这样赤胆忠心的人,因为这么点事,和你们帮主产生矛盾。” “干脆,我来担这个恶名,你出去就说,胡老三一人做事一人当,他闯鸭灵号的事,自己拿命补,我佩服他的胆气,就答应把巴海放了,大家皆大欢喜,“ “标兄弟要是恼了,就当我自作多情吧,不过我得劝你一句。”李阎的眼神戳进千钧标的心肺一般。“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啊~” 李阎这番话听得千钧标浑身发冷,粘腻的血流到千钧标的脚面。 千钧标脑子里半红半白,红的是自己拿命拼富贵,蓝旗二当家给自己心口的那几道凄厉伤口。 白的是,坐上临时头领之后,桂兰坊头牌小金宝白嫩的胸脯。 好一会儿,千钧标站直了身子,冲着李阎深深鞠了一躬。他没说话,这一躬身子却埋到了底。 …… 南洋海盗虽然毕至,可有相当数量的人,并不想参与到海盗大联盟当中。 和热衷于在这次大会上谋求利益的野心家不同,有很多海盗是碍着蔡牵的面子才来的,对于驰援广州,解救两广百姓,更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对此,蔡牵心知肚明,当初事态紧急,为了节省来往时间,他才逼着这些海盗来参加,也开不出像样的条件。 可今时不同往日。福临几乎被红毛子逼入绝境,把蔡牵能拉来的海盗当成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无论蔡牵提出什么条件,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福临和蔡牵之间,谈了多少,大伙都不知道,可在天舶司大会开始前的这段时间,蔡牵向所有海盗宣布了福临的条件: 第一,每杀一个红毛鬼,赏银二十两。 第二,此间事毕,上表朝廷,凡是五千人以上的海盗头目,授五品武将衔,五千人以下,依次封赏。 第三,赶走红毛鬼,诸海盗势力,可以在当时那个白银遍地的广州,大掠三天。 可福临也有一个要求。 一个月之内,必须把红毛子赶出广州,反应慢了,朝廷的上差来了,他这个广州将军压不住,所有承诺都要作废。 如此丰厚的条件,一下子点燃了所有海盗的热情。 天舶司大会的前一夜,迎来往送。 几家大海盗的船上,来往拜会的帮派头目不绝如缕。 红旗帮,妖贼,宝船王,义豕的船上,与会的海盗和岛屿土族。都各自押宝,朝这几家有希望争大盟主的海盗势力表忠心,自然,也提出了一点要求。 比如黑旗二当家安千禄,他就去拜访了妖贼章何。希望他支持自己作稳黑旗帮主的位置。 红头白底两帮,加起来几千人的海盗,也投入妖贼的阵营。 蓝旗帮千钧标在大会之前,公然发声,表示支持红旗帮天保仔。 白旗帮的人也找上李阎,他们帮主石天英的领导力显然要差很多,白旗帮一万多人分了十多个派系,已经名存实亡。这些人争先恐后,希望红旗能承认自己才是白旗一支,帮着自己把其他人收拾掉,至于石天英,没任何人提起。 凤尾帮帮主去了义豕朱贲的船上。 矮牛帮选了宝船王…… 可蔡牵那里始终没什么动静。 李阎,乃至任何一家有资格争取盟主的大海盗,都对蔡牵心存忌惮。他把这些年的人情和人脉统统用上,把南洋海盗拉了一个遍,借着国难,一手促成这次百年难得的盛会,小孩子才会相信他是全为了赶走红毛子。 拦在各处海峡口的阎姓伙计们,从一定程度上已经能看出,这个富甲天下的海上商人,隐藏了多少底蕴。 最后,还有件事值得一提,丹娘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舶司。朝琉球群岛去了。 在种种心思谋划之中,南洋百年盛事,天舶司大会,正式拉开帷幕。 第五十九章 鱼龙舞 乌云盖顶,浪花跌宕。 锁链勾连船板,甲板连在一起,足够跑马。 由八十条大船拼接起来的天舶司,像是一个移动的小型海岛。船上有阁楼,望台,扶梯,华美富丽。平日里的搭建拆了不少,留出好大一片空。 大小小小的乌青色帆船错落,海上千帆竞立,如同一片黑森林。 三角旗,半卷帆布,交织的麻绳,搭在甲板上的竹竿,船上鼎沸的人声透入乌云。 章何的九星黑帆,朱贲的天马帆,林阿金的刀剑帆,李阎的大红帆,以四角之势,插入天舶司。 沸乱的脚步声中,南洋各家大枭带齐人马,纷纷登上露天甲板。 天舶司里有拼凑起来的甲板作为广场,能容纳数千人。 场地中间是玫红色的圆桌,摆着五把海南黄花梨木的玫瑰大椅。 来开得有五米,环列的长桌板凳高低错落,一点点往外蔓延。空出来四条甬道,直通中央。 案上摆满了酒肴果盘,有妩媚的胡姬引领着诸多头领落座。 火焰一般的金刚鹦鹉群扑腾着翅膀,从张挂的帆绳上面落下来,啄食着桌上的散落的香蕉和苹果。 蔡牵站在栏杆边上,身披黑色大氅,手指逗弄着鹦鹉的喉咙。 他食指上带着一颗绯红色宝石戒指,刻有流畅的花纹,透出几分古意。 如果说李阎第一次见到蔡牵的时候。这位天舶司主人,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出尘味道的话,此刻再见,便是漆黑的刀削山峰,直插云海,坚锐难言。 蔡牵拱了拱手,“天保兄弟,赏脸了。” 李阎哈哈大笑,拉着蔡牵的手,十分亲密的样子。 蔡牵不经意地往李阎身后看了一眼,海上飘荡着二十条火炮朝外摆的红帆老闸船。老古坐在船头木杆上,默默抽着旱烟,双眼眺望着天舶司会场。身后红旗海盗顶着乌云,举着火把。 阿秀穿着淡红色的罗衫,双丫髻,拉着李阎的手,查小刀,赵小乙,一干红旗高里鬼共百十多人跟在后面。也入了场。 章何一身黑色麒麟武服,身后的海盗多是戎装,妖贼一方早就是洗白成了安南的官兵,这番打扮也在情理之中。 何况前几天英国人和安南起冲突,炮火波及到督战的安南国王,此刻安南被几方割据,国内一片战火。章何的麒麟服纵有僭越,也不会有人追究。 朱贲是个疏狂打扮,浓眉大眼,带着草蓑,腰间别着火铳,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这人出身草莽,却好结交,他一步步走到今天,靠劫掠广州过往商船发家,且手段残忍,不留活口,风评极差。 宝船王林阿金,脸色苍白,身材文弱,随身带着手帕,咳嗽时用手帕捂住嘴,好像随时会倒下。 他今年四十岁,咳嗽了了三十年,一直在新加坡一带活动,祖上更是参加过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壮举,他手上的船都是前朝早年的图纸打造,比起红毛子的船来也不差,只是火炮上逊色太多。 人一多,现场未免不好控制,很多海盗彼此有宿怨,你当初打瞎我一只眼睛,我当初砍过你一只胳膊这类的事简直不要太多,莫说他们,便是红色圆桌上,这几位海盗大势力之间,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李阎和章何彼此碰了一眼,脸上都有冷意。两家仇怨,不必多说。天保仔早年,也是参与过几次五旗联盟对妖贼的围剿的。 宝船王的父亲当初参与过官府攻占宝岛,五旗之人,无不对宝船林姓恨之入骨。可因为离得不近,也很久没有冲突了 朱贲早年拜过红旗郑一拐的窑,和红旗帮关系不错,可十夫人厌恶朱贲拐卖妇女儿童,她掌权之后,两家关系已经冷了下来。 偏偏宝船王和妖贼也是死敌,林阿金的一双儿女,都死在章何手里。 且宝船王心高气傲,看不上下三滥的朱贲。 天舶司蔡牵与世无争,可有面子,没牌面,让一伙子土匪和反贼,心甘情愿认一个商人做盟主,想也知道不可能。 各家关系如此复杂,乍看上去都是对头,可仔细琢磨也有轻重缓急的区别,今天的盟主之争。扑朔迷离。 …… 中间的红色圆桌上一共五把椅子,蔡牵,章何,朱贲,林阿金分别落座,红旗帮来的最晚,中间的椅子只剩了一把。 “天保兄弟,请!” 蔡牵一伸手。 李阎作揖回应,弯腰低声对秀儿说:“秀儿,你去坐,不要怯场。” “天保哥你坐哪里?” 郑秀儿仰着脸问。 “我哪也不做,站在你身边。” 郑秀儿点了点头,主动松开李阎的手,迈开绣鞋,抓着高大的黄梨木椅子坐了下去,两只脚沾不到地。 她左手边的位置,坐着的正是一身麒麟武服的章何,这位妖贼此刻长眉拧起,板着脸拿余光瞥着郑秀儿。 女孩转脸看了他一眼,小嘴一撅,扭过头不搭理他。 右手边是不住咳嗽的林阿金,林阿金看了小女孩一眼,伸手从桌子上拿了瓣橘子给她。 “尝尝么?” “谢谢,不用。” 郑秀儿一脸正经。 林阿金和蔼地笑了笑,把橘子扔进自己嘴里。 “我的疏忽!” 蔡牵一拍脑袋,冲身后的阎阿九说道:“阿九,给天保兄弟再搬一张椅子来。” “不必不必,我又不争这盟主,坐下干甚。” 蔡牵推让不肯,李阎一再坚持,最后也只得让李阎站在场上。 李阎走到郑秀儿和章何两人座位的间隙,一把捏住章何的椅背。 “老章啊,椅子往那边去去,我放放脚。” 其实这桌子宽大,李阎是能站开的,就是有点放不开手脚,两边粘人。 章何哪里看不出李阎的挑衅之意,嘴边挂起冷笑:“这椅子重,我挪不动,要不是你试试?” “好啊。” 两人眼里交织出火花。 李阎的手越捏越紧,章何手指微动,嘴里虚念了几个音节。 太平文疏·搬山! “天保兄弟,不嫌弃地话,站我这边吧。” 林阿金突然开口,站起来往旁边一拉椅子,和蔡牵的位置近了些。 气氛一松,李阎拱手道了一句:“有劳。”施施然离开。惹得章何一声冷哼。 场下,覆盖整片千余海盗头领及其手下,发现坐上圆桌的不是李阎,而是一个小姑娘,不禁议论纷纷,可也有不少一看就经历些风雨的老海盗,见到这一幕,对天保仔的印象直线上升。 “那位,便是郑老帮主和厌后的遗孀了吧。” “天保仔倒也不是个人走茶凉的白眼狼。” “叫郑姓的人去坐盟主,我看行。” 第六十章 章何的锅 “诸位到此,旧怨勿论。蔡某人邀请各位来,即是救难,也是发财。还望各位暂且抛下旧怨,同心协力。一齐应对红毛。” 蔡牵拱手,朝场上场下的南洋群盗说道。 “蛇无头不行,有个领头才好做事。倒不是说,当了盟主,就能颐气指使,事到临头,还得大伙商量,可总要有一个,让大伙服气的人,来拍定主意。“ 话音刚落,有人插嘴。 “蔡老板,蛇无头不行的道理,我懂,可有句话,我不得不问。” 说话的是白底帮帮主,距离场上的人很近。 “弟兄们都没走,自然是想掺和一手。也眼馋红毛子的赏金。几位大头领,谁当盟主,也轮不道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可有一个人,坐在这桌子上头,我不太服气啊。” “愿闻其详。” 蔡牵一躬身。 几位大海盗都稳如泰山,他们的名声,或是祖代积累,或是亲手打拼,都远远超过一般的海盗势力,有底气面对任何人的责问。 唯独秀儿,听到这话心头乱撞,手心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李阎敲了敲郑秀儿的椅背。冲她笑了笑,毫不在意似的。 郑秀儿握紧了冲拳头,点了点头。 “我不服气的,正是蔡老板你!” 白底帮帮主这个发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蔡老板富可敌国,手下的伙计,也个个是高深莫测,可问题是,你不是海盗!拿行里的话讲,你不是这料码!” 这话一说,场上又乱了,可也有不少人暗自点头,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其实蔡牵手底下真那么干净?当然是扯淡,能在这片海上讨出名堂的,个个都是心狠手黑的主,前朝的时候,他蔡氏先人侍奉火鼎公婆的时候,拿土族和客商作活祭,抢了货物,把人扒光了用大鼎烫死,手段之恶劣,比起任何海盗都要残忍。 可蔡牵心存高志,他执掌天舶司以来,手下直接劫掠客商的活基本看不到了,蔡牵又有官身,所以白底帮帮主这话才有这么一问。 “要说,蔡老板你是官府和南洋海盗的中间人,介绍我们帮官府打跑红毛子,那没问题,可说你想当我们的盟主,甭怪你家财多少,我白底帮第一个不服!” 蔡牵听得仔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白底帮帮主这话说完,顿时有人聒噪起来。 “对,蔡牵不是我们这码!” “你没资格争盟主!” 叫嚣之余,有不少冷静的海盗,把目光放到在妖贼的身上。 昨夜白底帮帮主登上了妖贼的船,这事不少人都知道,此刻白底帮朝蔡牵发难,不用多说,八成是妖贼的指示。 再看妖贼章何,眼观鼻,鼻观口,泥塑似的。 “谁说蔡牵没资格争盟主!?” 这声音苍劲,沙哑,却透出去好远,一时间没人说话。 一个扶着拐杖的老头子被蔡家的胡姬搀扶着走了出来。须发皆白,眼窝深陷,眸子清亮,不时咳嗽两声。 “徐爷?” 白底帮帮主没忍住惊呼。 场上的人站起来大半,尤其是不少资历较老的海盗头子。脸色都惊讶又恭敬。 “真是徐爷!” 这位老人家,诨号关刀徐,资历之老,可以说骇人听闻。 一百多年前,官府攻占宝岛,东宁国灭亡,郑氏将领流亡珠江口一带,前后策划过几次起事,后来事败,势力逐渐凋零,直到有人认清差距,开始转为海上经营,开始打的也是反清复明的口号,其实干的还是海盗的勾当。 所以百多年来,哪个刀口舔血的,杀人害命的海盗,都乐意扯一句宝岛郑氏的旗子。这固然在一定程度上,坏了国姓爷的名声,可那些转为海上经营的海盗。也的确扭转颓势,开拓了一番基业。 不错,正是五旗联盟。 这位关刀徐,是五旗联盟第一代的领军人物之一,金盆洗手已经三十年。算起来,今年得有九十岁了。 “干爹。” 蔡牵毕恭毕敬。 关刀徐嗯了一声,转身面向群盗。 “蔡牵,是我的徐某人的义子,你说他不算海盗?你是哪一支?嗯?” 要说海盗也论资排辈,讲一个正统与否的话,出身宝岛的五旗联盟,是最根正苗红,也最受人推崇的海盗势力。不少老海盗心里念念不忘地,还是东宁国宝岛郑氏一族,说白了,贴近这一支,那就是反清的义军,不算这一支,可就是真是下三滥了。 这也是为什么,李阎把郑秀儿推到台前的原因。 白底帮帮主哑口无言,讷讷了一会儿便坐下了。 红旗帮的人面无表情,十夫人生前,老早把红旗帮里观念陈旧的老人清理了一个遍,高里鬼又是十夫人死忠,对这帮子遗老没什么感情。 蔡牵搀着关刀徐,好一会才把他送了回去。 这么一闹,再有人质疑蔡牵的资格,也不好开口了。 不少人去瞄妖贼章何的脸色。 这次出于妖贼授意的试探,算是被蔡牵正面怼了回去,乍看上去,被打脸打得啪啪响的是白底帮主,可其实,就是章何。 “那么,没别的问题了,我就跟大伙商量商量,这盟主的位置,怎么论才公平……” 蔡牵正说话,朱贲拿袖子遮着脸,朝台下某个位置瞪了一眼。 台下有个人,攥着拳头犹豫了半天,眼看蔡牵要往下说了,朱贲又使了眼色,一咬牙站了起来。 “蔡老板且慢!” 蔡牵三番两次被人打断,脸上却一点怒气都没有。 “这位兄弟看着眼生,有话不妨直说。” “那个女娃娃,她凭什么争盟主!”那人手指戳着郑秀儿的方向。 立马有五旗的弟兄不乐意了,刚要骂街,只听得那人接着大喊:“十夫人跟天保仔勾搭成奸,你们都说这是郑一拐龙头死后的事!我看可不见得!没准,这女娃娃就是天保仔的种!根本不是郑氏后人!” 郑秀儿脸色惨白一片,嘴唇也不住哆嗦。 这话一出,整个场子彻底炸了,不少人目露凶光,但也有的人沉吟不语。更多的人。把目光注意到了…… 妖贼章何的身上! 白底帮帮主昨天晚上去了妖贼的船,毫无疑问,攻击蔡牵就是妖贼的指使。 那这次质疑郑秀儿的,是谁? 还得是妖贼章何啊! 在外人看来,朱贲和红旗关系不错,蔡牵和红旗也是合作关系,林阿金得快一百年没跟五旗的人打交道。 只有妖贼,和红旗这两年都快打出脑浆子了。 这时候有人往郑秀儿身上泼脏水,背后主使准是章何啊! 那人喋喋不休,郑秀儿咬紧下唇,眼眶里有眼泪打转,一道匕首恰如流光,准而毒辣地戳向那人的嘴里。 李阎露出满口森森白牙,正是他出的手。 若是心思阴沉,爱惜名声,为免被指心虚,应当保持冷静,找出主使再报复,可李阎向来不信这套,去他妈的人言,剁你一个小喽啰,还需要瞻前顾后? 可出乎李阎意料之外的是,他匕首刚刚出手,那人的脑袋像是烂西瓜似的,凭空炸开,黄白脑浆溅了旁人一脸。 太平文疏·王灵齑 章何阴沉着脸,放下手指,满场寂静的海盗,都楞楞地瞧着他, “我最近啊,给人家背黑锅……背怕了。” 章何慢条斯理,唠家常似的。 “你蔡老板自己演出双簧,我睁只眼,闭只眼。白底帮敢算计我,我秋后算账,可是这个……” 他指了指地上的无头尸体。 “这算个什么东西?造谣生事,想让五旗凭白再记恨我一笔?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章何目露凶光:“我章某人做事,从来不屑玩这种腌臜伎俩,有什么招数,当面锣,对面鼓,想玩阴的我接着,受死的时候,别装傻……” 朱贲干笑一声:“章都护,你说就说,你瞪我干啥?” 妖贼连连冷笑,不再看他,转过头,闭目养神。 第六十一章 开锣! 蔡牵干咳两声,也不理会章何话里所指,笑容不带半分烟火气。 “诸位……还有问题么?” 海风啸烈,从腔子往外横流的鲜血咕噜噜冒出气泡,全场鸦雀无声。 蔡牵扭动戒指,干咳两声开了嗓:“南洋海盗百多年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红毛以六千人的兵力,便把两广闹到鸡犬不宁,诸位在南洋搏杀良久,这些洋鬼子的枪炮大船如何,我不必多说,想做成这件大事,几位头领,缺一不可。” “若说底蕴,红旗帮大屿山的兵员,船只,火炮。都是顶尖,五旗海盗的名头,是南洋的招牌。” “人手嘛,朱贲兄弟手下最多。七万多精悍弟兄,个个拉的开弓。” “章何兄弟,是安南堂堂的三宣提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南洋第一人的风采,前几日安南与东印度公司之间的恶斗,大伙也有耳闻。” “论船只,宝船王祖传船工技术,林家坞里几艘大船,那可是咱南洋海盗的骄傲,就是碰上红毛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论钱粮,呵呵,我若推让,也显得太过虚伪。” 蔡牵一摊手:“那我可犯难了,连同我蔡某人都算上,诸位各有长短,我说花钱当盟主,眼前这四位得把我吃喽,数人头?朱贲兄弟高兴了,红旗帮和宝船王的人马。手里可有船厂啊,咱海上混饭吃的明白,打仗靠的是船,是枪,是火炮。朱贲兄弟靠着人多当了盟主,林兄弟一别扭,不乐意出船,章何兄弟不乐意,拍拍屁股回了安南,那咱就没得玩了。“ “干脆,这么办。” 蔡牵伸出一根手指:“比斗。” 他这话说完,几个大头领都面露不屑。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章何悠悠地说:“可蔡老板说了这么一大推,就想出了这么个破主意?单打独斗这东西,服不了众吧。” “我还没说完……” 蔡牵拍拍手,十几个穿马褂长衫,带西洋眼睛,揣着算盘,账房先生打扮的人从甬道进来。胡姬端着笔墨纸砚,跟在他们身后。 除此之外,蔡家搬上一张墨色石盘来。放在场上。 “我天舶司,是做生意的地方,一样东西值多少钱,我手下的伙计估摸得最清楚,这是几位,是我天舶司的典当先生,个个有二十年以上的估价经验,诸位手里,无论是火枪,火铳,船只,人手,我们用市价最高来估,以银两计算。” “兵员嘛,既然要打一个月仗。一个人手,就算我十三牙行,甲等伙计的三个月工钱,呵呵,毕竟打仗要出人命嘛。” 林阿金开口问:“你把我们的家底,都算成钱来干嘛?” “好说,比斗赢一场的,拿二十万两,或者价值二十万两的东西出来,输一场的,也要拿十万两,无论是人,船,火枪,火炮都可以。算在盘里,” 他一指黑色石盘。 蔡牵环顾场上:“最后谁赢得场数最多,谁就是盟主,可有一样,无论谁是盟主,进了盘子的东西,都不能往外拿,全都用来,打红毛鬼。以及战后的抚恤。多退少补。” “要是有人虚报呢?” 林阿金插了一句。 “东西都是要拿出来打仗的,谁虚报,瞒不住。” 蔡牵回答。 “赢一场的人,还能接着打么?” “可以。” “对了,即使场下诸位,不想争这个盟主的,也可以派人参与,因为,大联盟成立之后,战时指挥听调的地位高低,各方职务,是按照赢下的场次来决定的,赢得越多,地位越高。” 他话说完,所有头领都在心里计算得失,思来想去,也算合理。 李阎听完,也不得不佩服,这蔡牵做事有几分滴水不漏的味道。 强手当然要有,赢都赢不了,什么都是虚的。可光能赢,最后拿不出东西来,也是竹篮打水。拿场次算海盗联盟的职务,这样的话,也吸引了那些零散势力。 “一场就要三十万两,真他娘的。” 朱贲听得呲牙咧嘴,各家大头领能拿出的现钱,也就十几万两到三十几万两而已。 “又不是让你真拿钱,拿东西抵,没听明白么?” 林阿金堵了朱贲一句。 他心里估算,这样去抵,各家砸锅卖铁,当了裤子,也就能拿出两三百万两的银子,也就打个十几场,就打干了。这还是把祖业都豁出去了计算,实际上,是不可能出这么多的,拿林阿金自己举例子,一百四十万两,赢七场,再多,怕是要伤大元气。 章何也在思量,不要以为做盟主是亏本买卖,这次海盗攻打的,可是富得流油的广东!集合了全世界四分之一白银的广东! 身为盟主,在调度的时候自然有便宜可占,也能机会抢夺最厚的红利。 何况,南洋海盗大联盟的盟主,海盗皇帝,单单是这个称呼,就足够让人趋之若鹜了。 “诸位,我这主意如何?” “我没意见。” 章何率先表态。 “我也没有。” 林阿金说。 朱贲也点头。 各家纷纷表态,郑秀儿气有点虚,她去揪李阎的衣角,李阎却不理她。 “侄女,你看呢?” 蔡牵轻轻地问。 郑秀儿呼了一口气,脆生生地回应:“就听蔡叔叔的。” “好,那我就抛砖引玉了!我的人先来第一场,四位,还有场下诸位头领,请了。” 一位蔡姓伙计走上空旷甲板,四下腾出十来丈的空地。 这伙计双耳打环,眼大无神,梳牛尾辫子,穿一身青色大襟,尖头靴,手持长刀。 蔡氏伙计,阎老八。 “嘶……” 林阿金皱了皱眉头,这人是当初拦他进来的伙计。 蔡氏伙计,在天舶司大会之前,也算打出名头,可伙计之间,也有强有弱。 南洋海盗经营到今天,那家都有一两招压箱底的绝活,被蔡氏伙计拦在海峡,不代表就不是对手。 这位阎老八在蔡家伙计当中,不算出彩。反倒是阎老大,阎老四,以及蔡牵贴身的阎阿九,这三个人名头最盛。 可即便是这位阎老四,也让林阿金吃了不小苦头。 这人身形之快,骇人听闻,手里长刀一连割破了林阿金十三条船帆,才勉强碰到他,让林阿金,把剩下的船带了进来。 这块砖头,有点咯手啊。 输了要拿十万两…… 第六十二章 牛刀小试 章何有心出手,他手下也有几个得意弟子和过命弟兄,实力过硬,可对上蔡牵手下这位阎老八,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头一场输了,太掉士气。 可开始就亲自下场,又实在落了头领的威风。 他不自觉往李阎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这厮挤眉弄眼的,冲着红旗弟兄落座的位置,嘴歪得都要挂暖壶了。 “上!上!” “我打输了你报销啊。” “甭废话,输一场十万两,我可不能掏这冤枉钱。” “你这么抠唆,你上啊。” “有当龙头的第一个上的么?” “我就一红旗马仔,侄侬啊,赵小乙啊,还有那么多高里鬼呢。我这时候上,红旗那帮人,非戳我脊梁骨不可。我不乐意听他们那个。” “马仔是吧,到时候东西我九你一,你坐下边抽烟,我保准不让你上。” 查小刀一听这话,啧了一声,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他一手提了提松垮的裤子,一边朗声说道:“我来~” “刀子你……” 有红旗海盗一皱眉,别说查刀子除了和天保龙头关系好之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他就真是潮义,老古这样,在高里鬼里也算得上好手的人,想上场也得等圆桌前头郑秀儿和天保龙头决定才行啊。 倒也有零星,当初破虎门,天母过海时候,和查小刀并肩作战的高里鬼面色平淡,好像正该如此。 有一位手背上有疤痕的一呲牙,好像想起了当初朱贲的船上,嚼掉脑袋的蛇尸,以及金红滚烫的火焰。 “天保哥,刀子哥他行么?” 郑秀儿也一脸浆糊,他的印象里,这个大哥哥爱抽洋烟,做零食好吃,还会做胡萝卜小兔子给自己,非常随和,可说起武艺,就没见过了。 “没问题,让他上吧。” 李阎低声说。 郑秀儿听了李阎的话,这才点头 蔡牵也沉吟了一会儿,打量着这个叼着烟卷的惫懒汉子来。 短褂露胸口,短裤草鞋,寸头,腰上别两把刀,脸上胡茬唏嘘。 查小刀抽出两把刀来,嘴里哼唱着小曲,烟卷还抖着: “三更鼓儿天,月亮就照中天~好一对多情的人,对坐话缠绵啊~” “鸳鸯戏水我说说心里话,手拉着知心的人,不住地泪涟涟呐~” 蔡老板一转头,对阎老八说道:“老八,点到为止。” 老八先是一皱眉头,阎姓伙计是蔡牵的心腹,怎么做事根本不用现场嘱咐,何况老板的话调压得很重…… 老八再一看蔡牵的双眼,不由得吓了一跳。 明亮,也深沉。 “别留手,这人水深!” 阎老八抿了抿嘴,心中会意,毕恭毕敬:“知道,老板。” 蔡牵点点头。施施然坐了回去。 查小刀把烟头往甲板一吐,拿脚踩灭。这阎姓老八手中刀一横,头一低噌地撞了过来,脚下的木板上,留下一个两寸深的脚印。冒出青烟。 【火鼎属种·惊天鹧】 类别:妖种 专精:刀术82%,妖力55% 技能:踩水(火鼎属种专有) 鸪无拘(爆发速度,飞行本能,短暂遁入异次元) 综合评价:十都 查小刀双手握紧,吐掉烟卷的嘴里唱字清晰: “五更天大明,爹娘他知道细情~无廉耻的丫头诶,败坏了我的门庭~” “今日里,一定要将你打啊,皮鞭子沾凉水,定打不容情~” 嘴里唱着,手上两把刀往上一接,两人脚步腾挪,一长两短三把刀叮叮当当乱响。 一个间隙,阎老八把刀锋往查小刀脸上一削,查小刀正唱在一个“打”字上。 崩爆米! 查小刀身形无端端朝后飞退,一股气浪撞在阎老八刀锋上,两把鸱吻花纹刀交叉而过,又快又狠,阎老八抵挡不住,长刀被查厨子砍飞出去! 饕餮之心59%,魁之天权10% 拥有两样传承的查小刀,已经是十都巅峰! 查小刀面对空手的阎老八,双刀削落! 食技·蓑衣花刀! 雪亮刀刃划过,却砍了一个空! 查小刀眼前已经失去了阎老八的踪迹,脸颊上有一道细长伤口留下血来…… 厨子双眼四顾,神色分毫不乱,嘴里接着唱: “姑娘她无话说~被逼就跳了河!” 蔡牵端起一杯茶来,心中惊骇这红旗海盗三两招就逼出了老八底牌。 嗖!嗖!嗖! 人影转眼即逝,根本看不清楚,每次闪烁,便给查小刀留下一道伤口。不多时,查小刀身上已经多处挂彩。 查小刀却一点不在乎,抹干净脸上的血:“秋雨下连绵,霜降清水河。好一对痴情的人,双双就跳下了河~” 蔡牵点头道:“天保兄弟,你这位弟兄,好风度啊。” 李阎连连摆手:“打架还唱曲儿,太轻浮了,简直是不知所谓。” 砰! 当啷~ 一把鸱吻刀落地,查小刀一把抓住了闪烁中的阎老八的手腕,眼神淡漠。 仔细去看,查小刀身上早几道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 没等众海盗看清什么,一张团白面饼将两个人统统包了起来。 包汤圆! “什么东西?!” “法术!” 场上一片哗然,章何眯了眯眼睛:“一个身上有妖气,另外一个,分明是凡人啊,不对,透出几分星宿味道。可这是什么?” 咕咚!咕咚! 这白色汤圆,先是透出一抹红来,之后撑破面皮,爆裂的火浆冲了出来! 燕都果核崩坏一战后,查小刀目睹全部过程后。得到灵感。 自创食技·天宵火莲! 玫红火焰冲破云霄,金红色的火浪跌宕蔓延。黑烟缭绕场上。 “老八!” 一道人影神情激荡,发了疯似的闯入火场,对高温浓烟余焰分毫不惧,硬是把阎老八拽出了火场,正是和李阎交过手的阎老四。 阎老八被一块毛毯裹住身体,蔡氏伙计连忙抬着他去找船医。 “我留手了,没大碍,昏过去了而已。” 旁人听得呲牙咧嘴,这样施为,说阎老八熟了都有人信,你说没大碍? 红旗帮还有这号人物?! 一个带着瓜皮帽子的老头往前一步。摘下帽子。旁人这才发现,这老头的头发顶上,烧着一点火苗。 “红旗弟兄好生了得,可巧我们路子差不多,老朽不才,想领教高招。” 蔡氏伙计,三名十都巅峰之一,阎老大。 查小刀偏头看向蔡牵:“我赢了刚才那位了,是吧?” “不错。” 蔡牵点头,初战失利,他也没什么失落的表情。 查小刀对阎老大一拱手:“打不过,告辞。” 说罢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阎老大眉毛抽了抽,想起老板吩咐,只得转身坐回人群。 红旗帮,先胜一场。 第六十三章 禁婆 “老八输的有点冤,这人气血旺盛,普通兵器伤不了他的骨头内脏,老八最怕这样的人。” “要不是不能故意害命,给老八配一把淬剧毒的匕首,叫这兔崽子还唱曲!” 蔡氏伙计低声交流。 “十万两。”蔡老板开口:“我蔡氏手里,有百米的葡萄牙七帆大船,这东西,市面上没价,我就按照同等规模的广船估价,算上船上的设施,有十万两左右,具体价格,让我手下人去算,我先拿一条出来,可以吧?” 红旗帮最大的船,就是八十米的广船,大概有十条。何况官府早年造的广船,和葡萄牙的新型七帆大船是没法比的,蔡牵这么算,是吃了不少亏的。 李阎也张嘴:“我们红旗帮没金盆洗手,还能上船的。是五万六千零四十二人,二十万两是吧,你们说的工钱,先扣着,扣完再喊我。” 蔡氏的伙计把算盘打得震天响。一片热闹。 “哈哈哈哈~红旗帮果然藏龙卧虎,唔,我手下也有人按捺不住,在场的谁有兴趣,不妨比试一番。” 朱贲眼看阎老大坐了回去,蔡牵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当即开口。 “朱老大有这个心思,凤尾帮奉陪。” 那凤尾帮主一转眼珠,和朱贲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呵呵,巧了,我也想和老朱的人比试比试。” 打断二人眉来眼去的是林阿金。 “怎么?赵英山(凤尾帮帮主),既然咱俩都有这个心思,不如,咱们两边先斗上一斗?” 凤尾帮主神色一凝,朱贲也脸色阴沉。 “额……不敢,不敢。” 林阿金看向朱贲:“老朱,那看来得咱俩了。” 朱贲扯了扯嘴角:“姓林的,咱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人家要是跟我打,你凭什么插手啊,就是想打,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朱兄弟,咱都认识那么多年了,谁跟谁不共戴天,谁是谁的马前卒子,咱都知根知底。蔡老板定了规矩,不怕你钻空子,毕竟是要出钱的,可你好歹也是一方的巨枭,脸总是要的吧,假打这一套,收起来,咱拿本事说话。” “好~”朱贲拉了一个长音:“咱凭本事。” 说着,他朝自己的人使了个眼色。 “咳咳……” 林阿金咳嗽两声,也挥了挥手帕。一个神色精悍的中年人走了出去。 红旗帮里,有高里鬼的好手阴阳怪气:“呦呵~熟人啊。” 李阎用惊鸿一瞥扫了扫。 白茹玉 状态:泉郎种(宝船林氏,五百泉郎种之一) 专精:海战84% 威胁程度:红色 高里鬼,泉郎种,是整片南洋唯二的肉身洗炼之术。传说两者本是一种,是三宝太监下西洋之时,从一次天母过海中得来的。本名为“泉郎海鬼”,是妈祖的护卫。 后来时过境迁,“泉郎海鬼”的炼制之术被拆分成两套,一套“高里鬼”在五旗联盟,一套“泉郎种”在宝船林氏。 时至今天,泉郎种和高里鬼,彼此还是有争胜的意味。所以眼见到林氏泉郎种,红旗帮的人才出言揶揄。 白茹玉瞥了红旗那人一眼:“不服,你来。” “呀呵,兔崽子我等你完事!” 红旗帮和宝船林氏两边的人顿时叫骂起来。 李阎干咳两声:“见笑,见笑。” 林阿金温和点头,也没当回事。 朱贲那边还没看见人,就听见叮里当啷的锁链声音。半天,才走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皮肤干枯的老妪,手脚都锁着链子,双眼突出,眼里多白少黑。 红旗帮这边,坐在一帮糙老爷们当中的侄侬从朱贲手下这老婆子迈步开始,就一直盯着她。 白茹玉盯紧这老叟:“要我等你把链子解开么?” 老婆子牙色黑黄:“不必……” “诶~诶~” 查小刀惊鸿一瞥。发觉这老婆子更不简单。 龙子婆 法典:禁婆咒(上限:九曜) 威胁度:十都 (行走学习完整法术典籍,将付出放弃阎浮传承的代价) (杀死完整法典修行者,无法将其法典录入购买权限。) (完整法典只能从果实当中获得,将完整法典献祭给阎浮,可解锁其中全部技能,但是占据技能栏。) 查小刀一杵侄侬这个出身五婆仔血脉的妖女:“什么叫禁婆?” “刀仔哥好眼力啊。”一身黑纱的侄侬咯咯笑道:“和你们家厌后一个行当,修的巫蛊鬼神之术。凡人欲近鬼神,必遭反噬。这人精血干枯,比起死前还能保持年轻美貌的十夫人,自然差得远。不过……” 她瞥了一眼白茹玉:“区区武夫,凭借残缺的洗炼肉身之术,恐怕不是这个老婆子的对手。” 赵小乙肩膀靠着黑杆长枪,不爱听这话:“我一个武夫,也没洗过肉身,照样跟天保仔对了百十多招。你这么傲,当初怎么一上手就让人折了腕子?” 侄侬嘁了一声,唇齿轻动:“南洋诸多法门妙器,九成是从天母过海中来,” “前些日子天母过海,天保龙头和查刀仔是得了哪一门奇遇,我不清楚。可绝不是那些泉郎种,高里鬼可以媲美,倒是某些人……天保龙头随便跟你玩玩,还当了真来吹嘘。” “哼。” 赵小乙冷笑两声,也懒得和这女人斗嘴。 “茹玉!” “老白。” 林阿金的人一声惊呼,连忙有人把昏死过去的白茹玉拖了回来。 龙子婆面无表情,她看了朱贲一眼,转身往回走。 可两人斗几句嘴的功夫,场上已经分了胜负。 这老婆子的确不简单,能凭空捏出六尺的泥人,五色麻衣,鼓肚子,长发,***,指甲牙齿有剧毒。白茹玉剁翻了七八个,可身上添了几道伤口,没等再挥几刀,就头重脚轻,脸色青紫地栽倒在地上。 “哼哼,姓林的。还有话说么?” “才刚开始,别着急。” 章何清了清嗓子:“占惠,你来。” 妖贼那边,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走上锁链甲板。 这人二十多。一身黑色绸缎长袍,袖子很宽,看面相是个越南人。 第六十四章 第一把传说武器 这人是妖贼的得意门生,他刚上来,底下就站起来一个皮肤黝黑的土人。黑炭似的,两只眼白得分明。脖子上戴着兽牙项链。 “这是贡依族的海盗,他们让妖贼灭了族了……” “就前两年那个海岛土族?” 两边的人气氛很沉,眼里都有杀意。 李阎虚着眼观察,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诸多海盗,利益,恩怨,算计,光怪陆离的法术交织起来,要打上好久。 林阿金,朱贲手下也不缺好手,五家大头领,加上各家的海盗。拿出来的军备人手换算银两,以千万计算,如果三十万两的军备打上一场的话,要打三十多场! 而且蔡牵的给的甲板不小,腾挪空间大,耍心眼的拖一拖,打一场十几分钟到半个多小时都有可能。 看天色,今天未必能打完。 “前十几场是恩怨,等赢的场数有了高低,就该盯人了,谁赢得场多,就得别家盯住对付,不让他赢。” 李阎出神了一会儿,场上已经分了胜负,那位挟裹复仇之志而来的贡依族土人,最终还是败死在章何弟子的手里。 太平文疏·大明王 太平文疏·青鸾 太平文疏·陷空刀 妖贼手中太平文疏层出不穷,这位身负血海深仇的土人长矛吹箭用得娴熟,可最终还是被一道扭曲的空气刀刃砍中脖子。 咚~ 鲜血横流,人头落地。 贡依族的人神色灰败,可也没说什么,收尸之后,有蔡氏伙计过来擦拭血迹,撒上香药。没多会就打扫干净。 海盗们大多面无表情,谁都知道妖贼和岛屿土族的恩怨,这土人明显也下了死手。那个叫占惠也是被人搀扶下去的。 何况,这种场合,哪有不闹出性命的道理。 厌胜术,高里鬼,五婆仔,太平文疏,这颗果实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这次就算建立通道失败,也是丰收吧。 李阎其实是有些担心郑秀儿撑不下来的,场上都是杀惯人头的,可秀儿才八岁,就是坐上一下午,都不太容易,何况眼下这胳膊大腿横飞,一会儿火焰一会鬼怪的。 他去打量郑秀儿的神色,才发现她歪头看着,比自己还认真几分,偶尔有血腥画面,她也一动不动,睫毛眨动,貌似沉思。 女孩沉静之余,俏秀眉眼之间,确有十娘几分神韵。 李阎怔怔看了秀儿一会,笑着把眼光挪到场上。 又是两场斗完,五大海盗各赢一场,蔡牵和林阿金多掏了十万两银子。 章何手下,又上来一位,这人是章何的表弟,手上会五道太平文疏,评价达到了十都。比起那位阎老八来,也差不了太多。 红旗有几场没上了,可查小刀身上还挂着彩,别管要不要紧,反正不好看,其他人,把握不大。 “啊……”李阎瞅了一眼天色,暗地里想:“要不,我试试手……” “有桩事,我要问一问蔡老板和各位头领。” 这时候,有个人忽然高声说道。 蓝旗帮,千钧标。 “有话但说无妨。” 蔡牵说道。 “桌上坐着这位,是我们五旗联盟两任盟主,郑一拐和十夫人的遗孤,而不是红旗帮的龙头天保仔,不错吧?” “不错。” 章何接口,他大概猜得到千钧标要说什么。 “若是红旗帮要争盟主,和我们蓝旗关系不大,可既然争盟主的,是我们五旗联盟盟主的女儿,我们蓝旗为秀儿姑娘出力,是理所应当的吧。” 蔡牵没答应,而是去问章何:“章何兄弟怎么看?” 章何打量了一下千钧标。 面色枯黄,穷酸老渔民的打扮。 “凡人,武功稀疏,连五旗联盟标志的高里鬼也不是……这样的人,是怎么把蓝旗帮整合起来的?” 章何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头:“就依你。” 千钧标眼中精光一露:“好!” 说罢,他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把血红色鱼叉来,先是冲郑秀儿一拱手,紧接着大跨步往台上走。 这渔汉握上鱼叉的霎那,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查小刀满脸讶然,千钧标身上的威胁度,一下子从浅蓝色变成了深红色。且评价一下子飙升到了十都!且从光泽上看,比起阎老八只深不浅! 那把叉子! 李阎,章何,查小刀三个人脑海里同时闪过这四个字。 【湄血】 类别:武器 品质:传说! 锋锐度:99 特性:1,寇(丧失一部分神智,换取“湄洲妖寇”的全部专精,) 2,灵(以鲜血为引,可施展“湄洲妖寇”的全部技能) 3,掠(杀死敌人可增长持有者的气力和体质,只有持有本武器时,增长的气力和体质才会加持在主人身上。) 4,??? 备注:妈祖平定湄洲妖寇时的遗落物,早先被渔民丢入大海,在一次天母过海当中,被千钧标捡起。 章何虽然看不出名堂,脸上依旧有明显的觊觎之色,又考虑到场合不合适,也就作罢,他眼角一瞥,正瞧见红旗帮的那个查刀仔,正冲着圆桌的方向呲牙咧嘴,嘴撅得老高。 “弄他,卸磨杀驴,东西是咱的!” “我考虑考虑。” “传说级别的兵器,我来阎浮两年了,这是第一次看到!” “你会用叉子么?” “不会咱卖啊!咱跟他又不熟,溜达到你眼前的鸭子,你不吃?”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是杀鸡取卵。要是以后真能留在这儿,传说武器不算事!稳住这里的势力才是关键,这要弄死他,伤透人望。” “这么办,要是通道建立不起来,短时间这个果实咱来不了。从头到尾搜刮一遍。不能空手走。” “……好,我想想办法。要是事办不成,找个机会喝酒,这叉子不是乱人心智么?扣他一个失心疯要杀我的名头,把叉子弄到手!” 两个人交流一番,已经敲定主意。 千钧标深吸了一口气,有无尽的的气力涌了上来。可不知道怎么的,脖颈一阵阵发凉。 他手中【湄血】一竖,在空中斩出道道血华。那妖贼海盗衣裤鼓动,阵阵黑气缭绕,煞气凛然。 轰隆! 天上乌云氤氲良久,终于劈下第一道蓝紫色电光!狂风暴雨随之而来。 第六十五章 湄洲妖寇 章何的人,普遍精瘦,这个章何的表弟也不例外。他迎向千钧标,雷光下脸一片苍白,活似幽灵。 千钧标手中鱼叉挥舞,道道血华爆裂,好几次从对方的鼻子,大腿,肋骨划过,泛滥的血点在叉子上涌动,璀璨夺目。 【灵·血琥珀】(妖寇技能):出手时,湄血鱼叉会往外飞溅血点,命中敌人可造成固定伤害。 鱼叉下被逼的险象环生的妖贼海盗腰身一拧,从他身上,竟然有跃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影来,手持钢刀朝千钧标头脸劈去,后面的妖贼本体趁势横挥,两把钢刀一上一下朝千钧标劈过来。 太平文疏·应还替身! 此刻的千钧标,红色眼珠,黑色竖瞳,看上去根本不是人样,招式腾挪间,诡毒阴狠,甚至有些动作,是完全违反关节结构,好比此刻,钢刀上下袭来,千钧标先是抬胳膊扬鱼叉,托住上劈钢刀,紧跟着整只手螺旋桨似的平直旋转!打偏了腰间面的钢刀! 千钧标手臂上青筋暴起,借势进步,反而趁势戳穿了应还替身的脖子! 【灵·妖骨】(妖寇技能),妖寇的周身关节和常人不同,足以支撑其做到更多动作,拥有妖骨,会增加你的所有的近战专精2%~9%不等,无法突破专精峰值。 手感滑腻,千钧标神色狠厉,眉毛忽然一拧。 空气抽动,千钧标歪头闪过,他脑后的青黑海面上,可巧跳起一条海鱼,不知怎么从中被劈成两半,伤口平整光滑,颤巍巍的内脏清晰可见。 太平文疏·陷空刀! 两人互不相让,都使出了自己的拿手绝活。 太平文疏层出不穷的瑰丽法术,在这个章何的表弟手下,显示的淋漓尽致。而千钧标却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压了对手一头! 章何在座首瞧着,心中杀气越来越盛。 几乎每次天母过海,南洋的局势,就会因此发生剧烈的变动,有老人下马,有新人出头,章何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的太平文疏,就是一次天母过海的收获。 眼前这个蓝旗帮千钧标崭露头角不久,却好像当初的自己。 李阎抱着肩膀,惊鸿一瞥给出大段的信息。 状态:掠·湄血(增长气力和体质) 专精:寇·海战89%,寇·妖力69% 技能:【灵·血琥珀】【灵·妖骨】【灵·怒啸】【灵·湄血抛杀】…… 两个范畴极广的专精,已经接近两位数的专属技能。哪怕是一个普通人,也能得到立竿见影的强大实力。 不过,看的出来,被湄洲妖寇占据了一部分神智,加上身体不适应,多少有点生涩,一些换招显得莽撞。这89%海战专精有水分。 李阎手里稀有级别的异物,也有两三件,都有极高的使用价值,可比起这把【湄血】来,的确是有云泥之别。 眼见这把血红鱼叉的威势,李阎又想起了自己手里那件,可以让任意兵器脱胎换骨的【睚眦之泥】来…… 比起叉子,还是自幼苦练的大枪汉剑让他觉得更加亲切。 …… “够了!”章何忽然开口。 甲板上激战正酣,黑烟和血光犬牙纠错,根本看不见两个人的影子,只有阵阵让人齿酸的呼啸。 好一会两人都没停,章何眯了眯眼睛,嘴唇翕动。 李阎斜眼瞥他,侧立在蔡牵身后的阎阿九也抬起了头。 大概有十余个呼吸,浓郁的黑烟从章何背后喷薄而出,团成一颗丈余的黑色龙头,张牙舞爪扑击到两人之间! 千钧标双眼发红,一叉子逼退对面的妖贼,脑袋发热举手架住了黑色龙头。 章何五指收缩,黑色龙头的鳞角犹如实质,阴沉沉似有天威。 千钧标的指节发白,小臂开始颤抖,黑色竖瞳不住收缩,眼珠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蓦地,他后脖领子一沉,整个人被拉着往后飞退。黑色龙头吃空力,眼看砸在甲板上,被一只白嫩的拳头攥住,朝船外一扔! 没等黑色龙头撞到什么,章何一挥手,黑色龙头轰然而散。 千钧标冷汗透了一身,面前的阎阿九捂着手腕,淡漠看着章何。 “没事吧?” 后面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千钧标一偏头,后面站着的是红旗帮的龙头,天保仔。 “多谢龙头援手。” 千钧标一拱手。 “没事就好。” 李阎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和蔼。 蔡牵一扣茶盅:“章何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章何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人回去,慢条斯理地说“这场我们认输了。” 自己这位表弟天分很高,且和他自幼亲厚。那千钧标拿起鱼叉。满心杀意连他自己也压不住,两人打到这个份上,也也不可能“点到为止”,赢了倒罢了,输了,自己的人也要赔上性命,而且,胜算并不大。 章何端了一杯茶漱口,又说道:“天保仔,我听说上次天母过海,你脱胎换骨啊,不如,指教一二?” “这个嘛~”李阎拉了个长音,一口潋滟如同秋水的环龙宝剑横过胸口:“既然你开口求我指教。我就勉为其难。” 章何脸上抽动了一下,上半身一支站了起来。 不料阎阿九面向妖贼,拦在了两人之间。 “……” “……” 章何和阎阿九四目相对。 李阎见状哈哈大笑“那就你俩先,我再看会儿……” “章都护,我想先和天保头领切磋一二,冒失之处,还望海涵。” 章何转头去看蔡牵的脸色,看他在一旁转着戒指不说话,勾起嘴角笑了一声:“好,依你。” 阎阿九闻言转身,眼边的泪痣分明,辫子被海风摆荡。修身的蓝色长袖武服上绣着牡丹。 李阎有些丧气地摊了摊手,他后退几步到了空旷甲板上,一身暗红色皮革肃立,环龙剑尖下垂,脸色平静。 “指教倒是没问题,可我不太明白,阿九姑娘,为什么指名点姓,要找我呢?” “我两位哥哥都伤在你红旗的人手下,我想为我两位哥哥出口恶气,不知道这个理由,天保龙头满意么?” 阎阿九声音听上去很舒服。 “说得过去。” 李阎瞥了一眼蔡牵。皮笑肉不笑。 “九妹,接着。” 带着瓜皮帽子的阎老大扔给阎阿九一把剑具,黑檀木镀银鞘,抽出剑来长四尺,脊有一指宽。 “剑名火精,请赐教。” 这女人语气平淡。 “环龙,来吧。” 李阎话不多。 铛~ 李阎眨了眨眼,他话音刚落,那把“火精”差点戳进自己喉咙,被他一个反握横臂,惊险地格挡住了。 “对方拥有反制类技能,你的惊鸿一瞥无法查看具体细节。” 第六十六章 枪剑七大行! 阎阿九抽剑返刺,李阎绝不是吃亏的性格,立马脚步旋拧,手肘弯曲,身子左右摆荡接连让过“火精”戳刺,剑柄朝前一送。不算其他,但说剑术,李阎开始就动了真力。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人目不暇接,身法剑术配合之精妙,引得众海盗连连惊叹,蔡牵,章何也面露惊色。 一个可以因为种种法门,妙器从而脱胎换骨,可一招一式间的老辣,非下水磨工夫不可。 “这天保仔还藏了一手,也难怪,否则厌姑怎么会放心撒手。” 妖贼章何面色复杂,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 环龙的雪亮剑刃划破阎阿九绑头发的绳子,阎阿九泼水般的长发倾泻下来。 叮~叮~铛~ 两人脚步腾挪,甲板上咚咚咚的踏地声音不停,黑发飘飞,遮住女人半张脸来,只露出女人的雪白下巴,以及若有若无,朝上一勾的嫣红嘴唇。 蓦地。血光迸溅! 李阎蹬蹬蹬飞退,皮革甲被轻易穿破,腰间被“火精”划破了一个口子,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查小刀一偏头,连烟都忘了点,他不是没想过李阎上来会吃亏,可让他惊讶地是,李阎似乎是单纯的在剑术造诣上被人压了一头。 李阎皱着眉头,这女人戳刺速度之快,已经骇人听闻,不料她剑术之中,扫劈才是龙点睛之笔。刚才两人短暂交锋,环龙和火精碰撞十余次,就在李阎觉得自己摸透对手的路数的时候,阎阿九一记扫剑破局,差点把李阎拦腰斩成两截,幸亏李阎反应很快,加上如今的他各种加持在身,比起普通人来也算皮糙肉厚,这才没吃太大的亏。 这女人和其他阎姓伙计并列,八成也是“火鼎属种”。 可一交手,阎阿九却显露出一手精妙无比的扎实剑术,无论其他,单是这手剑术,专精也在90%以上了。 “原来红旗帮龙头,这么多年,还藏了一手武当斗剑。” “呵呵,练剑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剑招路数,阿九姑娘师承何处啊。” 阎阿九黑发飞舞,不知道是不是李阎的错觉,阎阿九脸颊的泪痣,朝下偏了一点。 她淡淡地说:“那一日大屿山上,天保龙头窥伺之时,我便知道,龙头一双眼,有晓动天机的神异。既然龙头这么想知道,自己看便是了……” 阎阿九说罢,左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拧成一束,咬进嘴巴,两道细长眉毛倒竖如剑,主动冲向李阎。 李阎吹了声口哨,右进步朝前,环龙自阎阿九头脸劈落。 铛! 一长一短两把剑刃撞击在一起。 两把利器交织,环龙剑招开合,劈划森狠,火精剑阴绵迅猛,阎阿九偶尔一记扫砍,如同羚羊挂角,妙手天成,李阎用五六个回合建立起来的优势,立马会被这一剑扫砍扳回局势,甚至,吃些小亏。 惊鸿一瞥这次居然给出了具体信息,显然,阎阿九放开了反制技能的部分禁制。 【鲛洗】,剑术四大行之一的“洗剑”,被阎阿九练成独具个人特色的一招。可偶尔劈出高于自己专精水平10%的一记剑招。 妙啊! 李阎心中不惊反喜,只要权限额度足够,自己这次阎浮事件的奖励之中,又多了一件自己志在必得的好东西。 顺带一提,按照惊鸿一瞥当中,对于兵器招式的划分,【虎挑】,应当属于枪术三大行中的“拿”,而【燕穿帘】,是“扎”的变种技能。赵小乙的【飞鲤三式】,则是三大行当中的“拦”。 铛! 环龙和阎阿九手中“火精”再次碰撞,情势焦灼凶险,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全是专注。 “阿九姑娘的洗剑的确有些妙处。” 李阎嘴角一挑。 “巧得是,斗剑母架也精在一个洗字。同样重视劈扫!” 李阎话罢,双臂架开阎阿九,接着转身盖布,手把往前挪了一寸,劲道贯透环龙剑刃切按火精剑背,引得阎阿九不得不接连后跳。最后穿剑猛跃,跳步横斩汉剑! 那一刻,李阎脑中灵光一透。好像抓住了什么剑术契机。 环龙擦着火精剑,逼近阎阿九中门,躲闪已是来不及,对攻也没有资本,剑刃刺破女人胸口已成定势。 好个阎阿九,眼看生死之机,干脆翻手弃剑,扭腰擦着环龙直逼李阎,脚下绣花鞋顶着李阎黑色布鞋。两人离得的非常之近,胸口都要撞在一起。 …… 这两人的对攻惊险,话也多,顺着海风,只言片语传到场外,大伙听了稀碎,却解读出一些别的意味来。 女:“原来红旗帮天保龙头……” 男:“呵呵……我还真没见过……阿九姑娘……” 女:“当日在大屿山上,天保龙头窥伺之时,我便知道……既然龙头这么想……自己来……” 海盗们面面相觑,有点心猿意马,这两人话头不像厮杀啊,可怎么手底下这么狠啊…… 查小刀当日被叫魂鱼弄聋了耳朵,现在也没好利索,属他听得不清楚。 他眼睁睁看着,甲板上两个人胸口贴得很紧,嘴里这通呲牙花子。 我打架,也就唱个小曲儿,就这~四更我都没敢唱! 再看这位,倒是不唱曲了,一边打架一边撩姑娘,丹娘前脚可刚走啊! …… 两人斗至凶险! 这女人胳膊往后接住火精,手掌前后剪腕,那火精似有灵性,从女人肋下似毒蛇吐信,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戳向李阎腰眼。 李阎一脚踹在女人小腹,也踹歪了火精的来势,阎阿九趁势翻滚退去,最终也硬吃了李阎一脚的代价,挽回了被汉剑穿破胸口的结局。可火精剑脱手,被李阎扣飞了。 嗤~ 火精剑飞过章何的太阳穴,插在一颗桅杆上。 女人失了兵器,神色却没有任何懊丧,她半跪在地上,缓缓站立。 阎阿九的泪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下巴。然后,缓缓滴落! 啪嗒~ 泪水打湿甲板,李阎头皮忽然一阵发麻! 噌! 一双秀丽又锋利的眼睛逼近李阎鼻尖,阎阿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逼近了李阎! 她的拳头带着层层蔚蓝色光华,带着凶狠势头砸向李阎的脸! 砰!! 李阎身子倒折出去,用来格挡的环龙剑背上有碎片崩飞出去! 咚~咚~李阎连翻三四个跟头,后脑撞在舱门上,整个人被撞进了黑洞洞的舱室! 阎阿九咬紧头发,干净的脸上,双瞳湛然,如神如魔, “天保龙头,如果还有下次,有什么招数趁早用出来,想着留手,可能就没机会了。” 【火鼎属种·泪鲛】! “卧槽!” 查小刀惊得站了起来。 场上群盗一片哗然。 “……” 烟尘之中,布鞋踩出舱室。 一杆白金匹炼猛雷似飞戳而来,阎阿九全无畏惧,一双肉拳汇聚出的层层光华砸向虎头吞刃。 铛朗~ 蓬~ 蓝色光华碎尽,飞掷的大枪也被锤落在地上! 碎开的蓝色光点之后,是一张消瘦的脸。 李阎双目冷色正浓,他两手空空,膝盖两向交撞进阎阿九脚后空门,扣大步拧身左身锤拳,正轰在阎阿九的的后脑! 阎阿九眼前一黑,趔趄朝前,李阎后脚跟带住阎阿九脚腕,朝前一扯,趁着阎阿九摔倒,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右脚支撑翻身飞脚,左脚跟磕向阎阿九的眼珠子! 拥有环龙,虎头大枪之后,李阎少有显露的李氏八卦掌。 忽然,桅杆上的火精剑蹭地倒转,刺向李阎。李阎被迫收脚,弯腰让过飞剑,一抄手捡起地上的虎头大枪,滚地摆荡枪杆,打向阎阿九的双腿。 阎阿九就地几个翻滚,接住火精剑,后脑有血流进脖领子。 李阎手持大枪,一边眼眶青紫。两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两人对峙半天,李阎率先收了枪,悠悠地说:“留点力气后面用吧,咱俩要动真格的,坏也是坏你蔡氏天舶司的船,算平手如何?” 李阎没准备把胜负放在一场两场的胜负上,他知道蔡牵也一样,再纠缠下去,意义不大。可惜自己的环龙剑裂了一块,这次阎浮事件是指望不上了。 他娘的,吃亏了,李阎心里骂了一句。 阎阿九没说话,回头怒视着蔡氏阎老二。 蔡牵的话悠悠传来:“阿九没有凭空御剑的本事,火精剑飞过去是我家阎老二的手笔,她二哥一时情急拉了偏架,希望天保龙头不要生气,这场,红旗赢了。” 五家当中,红旗三场领先。 第六十七章 白热化 气氛安静了一小会儿,蔡牵等其他几家海盗,各赢了一场,可算上千钧标,红旗帮已经赢了三场,这让一些人的神色起了微妙的变化。 “天保龙头,赢三场要出六十万两,你红旗帮的人手算成的工钱,怕是不够了。” 蔡氏天舶司的一位账房先生扶了扶眼镜,开口说道。 李阎不假思索:“大屿山出八十米双桅广船十艘,每艘广船带火炮十五门,火铳一百,弓弩五十。折成银两先压在盘子里,用完再说。” 那群账房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笔走龙蛇记在纸上。在纸上写下“一百二十万两”的字样。 妖贼这时候开口:“下一场我来,哪位兄弟想来赐教。” 李阎打过一场,他也就没再提,让李阎和自己打的话。 妖贼声名在外,章何说要打,一时间竟也没人说话,因为不限制上场次数,上驷对下驷的战术收效甚微,白白要撘银子进去。 “……” 好一会儿,章何轻笑一声:“怎么,难不成,我是不战而……” “等我敷完这块冰如何?” 李阎眼眶上贴着冰袋,开口打断了章何,他话音刚落,不料蔡牵手下阎老大却站了出来。 老头子摘下瓜皮帽子,头顶一点火苗乱抖:“久闻安南妖贼大名,老朽不才,想请教一二,还望章都护手下留情。” 章何语气依旧傲慢,可神色极为认真:“哪里,旁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蔡家,是有几个深藏不露的老怪物的。” 李阎眯了眯眼睛,有些摸不清蔡牵的打算。 这位首富,头铁得可以。 到现在这场为止,红旗三战三胜,六十万两银子没有一点浪费,可蔡牵同样打了三场,只赢了一场,已经扔了四十万两银子进去。 蔡牵到目前为止,两场开口迎战,都是不占便宜的愣头青打法。 无论是阎阿九对李阎,还是阎老大对上章何,阎姓伙计前后几场,打得都是硬仗。 不能说蔡牵的人一定没有胜算,但这绝非精打细算的生意人的做法,只会白白便宜了林阿金和朱贲的人,让他们能够保存实力。 感觉上,蔡牵打到现在,一切选择都太过随意了。 李阎和查小刀对视一眼,选择静观其变。 阎老大不出意料,也是一只火鼎属种,名字是车鼓烛。 李阎和阎阿九,两人斗的是兵器,是猛烈的近战厮杀,加上留了几分力气的缘故,内行看着凶险,外行看不出多少热闹。 整体上,给人的感觉平凡无奇,只是最后几招两人动了真火,才露出几分獠牙来。 这二人则不然,他和章何之间斗法激烈,剧烈高温烧得海上雾气蒸腾。法术你来我往,光焰黑烟明灭不定,十几里外也看得清清楚楚。哪怕是个小孩子,也瞧得出这两人的不凡来。 阎老大一身火焰业艺惊人,而章何的太平文疏,更是让在场的人大开眼界,除却之前李阎见过的“青鸾”“大明王”“饮风浴火咒”“陷空刀”“应还替身”,还有只有章何才会的“龙头画戏”“王灵齑”“伽蓝帖”“搬山”“小乾坤术”“符傀”“真武持兵”, 考虑到太平文疏当中的许多法术,是并不适合在单打独斗的场合使用的,所以章何在太平文疏上获得的法术,比起上述这些来,还要多一些。 值得一提的是,两人的实力评价,惊鸿一瞥都看不出。不出意外,这两位都应当在“九曜”的水准。 …… 查小刀看了一会儿,通过队友的契约向李阎会话:“要是事出突然打起来,阎阿九交给我,这俩,你得挑一个。” 李阎扑哧一乐:“你倒瞧得起我。你别小看了阎阿九,我老觉得,这妞的实力,还在这阎老大之上。” “我的火工刀工,对阎老大这样的玩火行家没有用处,对章何我又没把握,你以为我想啊。” 章何和阎老大激战正酣,一时间看不出胜负,可惜地是,天上乌云笼罩,没多久下起暴雨。 原本阎老大脚下数十道火蛇纵横,结果被大雨浇灭,一身妖力去了大半。惜败在章何手里。 “章都护的太平文疏,果然名不虚传。” 阎老大一拱手,干净利落下场,看不出颓丧之色。 “阎老大虽然输在雨上,但是打到最后,赢得应该还是章何。” 李阎心中暗想。 嘶~~~ 章何抖了抖袖子,两人周围的甲板有多处碳化,以及刀砍斧剁的痕迹。 “蔡老板,天舶司的船,很结实嘛。” 章何打趣了一句,两人斗得天昏地暗,天舶司虽然用锁链连接,经得住骑兵践踏,可这般光焰折腾下来,只有外表的一些磨损,也称得上他一句夸赞了。 “天舶司是我家世代相传,我既然拿出来给各位当做比斗场所,自然还是有些把握。” 蔡牵回头嘱咐账房:“添十万两的炮弹,甲胄,粮食供给。” 章何也跟了一句:“二十万两,四艘安南三帆闸船差不多吧。” 眼看红旗和妖贼都领先了自己,林阿金和朱贲也有些着急,派上的人手实力强横了许多。 …… 从这一刻开始,几方人开始了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战。 红旗领先,旁人盯得死,李阎也不再先开口派人,而是想后手派人捡便宜,可被妖贼和朱贲的人盯着抢了两次。人家提出来,可以先和红旗的人打,李阎也就没再争抢。 朱贲偌大的基业是自己闯荡来的,也有“十都”的水平。他下场一次,赢了妖贼手下一名章何弟子。朱贲的手下龙子婆,赢下一个小头领的派出的精锐。加在一起也赢了三场。 账房打完算盘,高声道:“义豕出火铳一千条,五十米闸船十五条,作价四十万两。” 这时节,天上暴雨也下得差不多了,西边露出残红落日。李阎旁观一会,又鼓动查小刀上场。 没想到蔡牵开口,派出阎老四上场,对上查小刀。 镇海蝾螈与查小刀斗得不可开交。 这两位都算是皮糙肉厚,彼此厮杀了几盏茶的时间。 可能是蔡牵输得多了,阎老四这次上场分外卖力,简直和查小刀有不共戴天之仇,好几刀被削出骨头,依旧采取以伤换伤的惨烈打法。 最终两人以平手收场,查小刀留了个心眼,自己有食技傍身,一道油爆双脆下来,连做带吃的功夫加在一起,半个多钟头能恢复八成实力,还能再上场,可阎老四没这个本事。要是这么打下去,自己做的才是赔本买卖。 李阎眼看几家最顶尖的好手上了一个遍,考虑了一下,又决定派薛霸试手,不料章何这时候也盯住了自己,让那位和千钧标厮杀过的表弟上场,两家仇怨极深,这一场斗得也惨烈。 两人都受伤不轻,薛霸锤子砸烂了对手的一只肩膀,自己却被削断了一只耳朵。 李阎和章何急忙叫停,这一场,依旧以平手收场。 平手的话,双方不算胜场,各出十万两。 “天舶司出退役英格兰瓦斯科战舰一艘,水手两百,作价十万两。” “妖贼章何出白巾水兵七千,作价十万两。”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宝船王后来居上,几名泉郎种的林姓弟兄穿插着上场,先后杀败了红旗一名高里鬼,义豕海盗一个黄种土人,妖贼的一个弟子,莫名其妙的,竟然四场领先了。 林阿金咳嗽几句,满脸病容地一笑:“我看天保龙头的办法不错,赢一场一算,太麻烦,我林氏出百米福船五艘,精熟水手一千五百人。算成银子折进盘子里,扣完再说,” 账房们忙碌了一阵,最后宣布:“宝船林氏独有的百米福船五艘,精湛水手一千五百名,共作价一百六十万两。” 几名账房一笔一笔记得分明,盘中的资产,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一只极为可怕的海上舰队力量。 场上一番乱战,林阿金意外领先,被章何和蔡牵盯上,两人又各吃下林阿金一场。 天已经大黑了,眼看场上的顶尖好手已经差不多上了一个遍。 林阿金胜四场,义豕朱贲胜三场,郑秀儿红旗帮胜三场,妖贼章何胜三场,蔡牵胜三场。盘子里的军备折算银两,已经达到了四百八十万两! 李阎这才开口:“侄侬,你上。“ 侄侬的五婆仔邪术诡异,就是对上一些实力比她更强的对手,也有胜算。 侄侬自信一笑,这时节,也没什么棘手的对手。 她施施然站了起来走到床上,白嫩手臂弯曲,弯腰朝李阎施了一礼,再抬起头,对面站着的,竟然是妖贼章何! 第六十八章 出局?! 侄侬脸色一白。 其实章何的状态并不好,和阎老大的比斗牵扯了他太多精力,尽管这个男人眼里布满血丝,可他瞥了侄侬一眼,依旧让女人遍体生寒。 李阎皱眉说道:“姓章的,有点不要脸了吧?” 章何冷冷说“你我两家的仇怨由来已久,当年十夫人为了逼我现身,剐了我养父一家满门,我有和你们红旗讲道义的必要么?” 章何说道一半,忽然捂住心脏,嘴角溢出一丝血来。他不惊反怒,双眼瞪向侄侬。 侄侬受了章何反噬,脑子好像有万道惊雷炸开,双眼泛白,浑身颤抖,汗出如浆。 李阎身若惊鸿拉开了她,空气中传来阵阵齿酸的撕裂声。 妖贼的王灵齑打了一个空。 “罢了,这场红旗认输。” 李阎朗声说道。 章何抹干净嘴角鲜血,回到座位。 这时候,场上出现了一次难得的沉默。 这种混战比斗,后开口的要占些便宜,换句话说,只要脸皮厚些,不主动开口上场,只后手挑选对手,总会占上不少便宜。 朱贲就坚决贯彻这个战术,不看到对手上的人是哪一个,没有一定胜算,坚决不开口。 当然,几家海盗胸中各有沟壑,还是把脸面看的很重的,打到现在,也只有朱贲这么不择手段。 “我说……”林阿金开口:“姓朱的,我可数着呢,你基本上没先派人上过场吧?好歹也是一方豪杰,要点脸,你这模样,让你当了盟主,你能服众?” 蔡牵,李阎,郑秀儿,章何的眼光。也都盯在了朱贲身上。 “咳咳~” 朱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龙子婆,你上!” 他手下其他人没有赢过,自己有心虚,只能把希望放在这个已经赢了两次的龙子婆身上。 带着脚镣的老婆子再次上场,蔡牵的伙计抢先一步,上的是阎老二。 对,就是插手李阎和阎阿九的之间厮斗,有飞剑之能的那个阎老二。 这一次,龙子婆输了,他的诡异泥人被阎老二的飞剑斩了个干净,脸色颓然的退场。 蔡牵追平,胜三场。 章何开口:“阮平,你上。” 几乎是章何派人上场的瞬间,李阎端着一口虎头大枪,也跳上了场。 “呸!”李阎一脸匪气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来来来!打!” 没等这个叫阮平的海盗施法,李阎虎头大枪狂风骤雨一般,十余个回合就把这位阮平打飞下海。 章何的人被蔡牵伙计打捞上来的时候,四肢软绵绵的,骨头都碎成了几节。 章何脸色不善地盯着李阎,李阎瞪了回去,一指甲板,冲章何勾了勾手指。 红旗和妖贼动了火气,彼此较上了劲。 章何脸皮抽动了几下,眼皮一低,端起茶来没理李阎,大氅下黑烟滚动氤氲。默然一会儿,忽然呵呵一笑:“齐师,劳烦你了。” 李阎一皱眉,这位妖贼嘴里的齐师,全名齐道济,本是个游方道士,章何当初认不全太平文疏的字,多仰仗和他交流。故而尊称其为“齐师”,在妖贼中,名列二当家,这人可以说是章何的底牌了。 可没等李阎开口,蔡牵居然插了一嘴:“阿九,和这位齐先生较量一二。” 章何眉毛一立,死死瞪住蔡牵:“姓蔡的,你两头得罪,到底什么意思?” 蔡牵风轻云淡,恍若不知:“大家争盟主,各凭本事。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呢?” 阎阿九上场,和妖贼二当家对峙一眼。 …… 一番激烈争斗,阎阿九最终斗败了妖贼的二当家,自己一只胳膊也无力耷拉下来。 蔡牵又拿下一场。 场上,除了朱贲只赢了三场,其他的人都是四场。 可场上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随着阎老大,阎阿九,章何,李阎,查小刀这样的第一梯队上场几次,耗费精力不轻,各家开始派一些实力相对较差的中坚部分上场,场面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夸张了…… 眼看五旗联盟,妖贼,天舶司等几个大海盗的精锐尽出,场上各家头领也手痒,刚才是神仙打架,我们参与不进去,现在都打到这个份上,几家人的银两也出了大半,该我们上场了吧? 局面各家白热化了。 红旗和妖贼是世仇,此刻针尖对麦芒,你上场,我就盯你,反之也一样。偏偏蔡牵又插了一手。这姓蔡的有意思,不求打赢,只求打平,而且红旗多赢一场,他就帮着章何打红旗,章何的人多赢一场,他就帮红旗打章何! 三方陷入了拉锯战。反倒是把真实实力较弱的朱贲和林阿金两方给冷落了。 到凌晨的时候,算上吃其他小头领的场次,五边大海盗都赢了八场,盘子里的银两,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一千二百万两以上! 明面上,五家赢的场次是一样的。 可实则不然,因为算上打平的场数,蔡牵,章何,李阎三方上场的次数加起来,几乎是林阿金和朱贲的两倍了! 不用算,直观地说吧,蔡牵,李阎,章何,三个人,没钱了…… 蔡牵这王八蛋愣是熬干了自己的银两,把五旗和妖贼的船备军火,也给熬空了! “红旗帮大屿山出广东老闸船七艘,火炮一百门,作价八十万两。” 李阎抱着肩膀,瞪着蔡牵。 “安南妖贼出小型船厂两座,作价八十万两。” 章何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好像要把蔡牵生吞活剥。 账房们算了半天,小跑到圆桌前头:“老板,章都护,天保龙头,你们三位的盘上,都还剩下二十万两银子左右,还有要抵押的吗?” “……” 没人说话。 “两位,快没钱了?”蔡牵一摊手:“巧了!我也快没了。” 章何开口:“姓蔡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蔡牵硬生生把李阎和妖贼拖住,此刻,三方把底蕴都压到了生死线上,压榨出的银两,也最多,再打一场而已…… 反观朱贲和林阿金两家,此刻咬咬牙,凑成七八十万两银子来,完全可以接受,有其他小股海盗头领进盘,完全可以靠吃他们的场次,接着赢下去。 可以说这个时候,三方都已经出局了,海盗盟主,不是林阿金,就是朱贲。 “这种事,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输赢呢?” 蔡牵笑眯眯的。 第六十九章 混乱 赵小乙黑杆长枪抖擞,阵阵涡流卷飞了对手双刀,枪尖贴着那人喉咙,有血丝滴落。 “我认输了。” 对手脸色灰败。 赵小乙收了枪杆,扛在肩膀上往回走。 红旗帮最后的二十万两,上的是赵小乙,对手,是原来黑旗帮的二当家,趁郭婆出事,自立门户的安千禄。 场下,安千禄脸色难看,他怨毒地望了一眼赵小乙,可也说不出话来。 无论内里如何勾心斗角,五旗自成一体,赵小乙有资格为五旗出战。 “现在先放你一马,等到和红毛子真打起来的时候……哼哼。” 安千禄心里发狠。 之后,蔡牵赢了白底帮的一位好手,章何把牛尾帮的少当家打败,三家的钱都用干净了。 账房把墨迹淋漓的宣纸摞好,朗声说道: “五旗联盟胜九场,平五场,负七场,共计三百万两。” “安南章何胜九场,平五场,负七场,共计三百万两。” “蔡氏天舶司胜九场,平九场,负六场,共计三百三十万两。” “宝船王林氏胜八场,负四场,共计二百二十万两。” “义豕朱贲胜八场,负四场,共计二百二十万两。” 李阎手里有红旗的军火大权,算上蓝旗的一部分船只人手,也只凑了这些,章何也几乎榨干了手中的军备钱粮。 蔡牵咳嗽两声:“你瞧这事弄的……那咱仨,再加点?” “不必了,且看朱林二家吧,蔡老板要是手头富裕,也可以再加,只是,得要军备才行,白银绸缎田地这些,可算不到里头去。” 章何皮笑肉不笑,安南国王死在英国人手里以后,安南境内分裂成几块,章何蒙受的损失也不小,三百万两,已经是他能负荷的极限。 二十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一家大海盗金库里的流动银两,也就二十万而已 让章何再拿几艘大船,几十门火炮,去凑二十万两来,是万万做不到了。 不客气地说,妖贼海盗这次盟主之争,是真到了头了。 章何倒不恼李阎,两家仇深,有现在的局面,早就在预料以内。 可没有蔡牵从中作梗,盟主之位,章何绝对有一争之力。何况,能把章何的火船人手算计得这么精准,红旗帮做不到,只有制订规则,又和所有海盗合作多年的蔡氏天舶司才能做到。 这次的事,蔡牵算是把章何得罪狠了。 蔡牵眨了眨眼回答:“二位要是不加,我暂时也没这个心思。” 李阎也摇头:“先不加了。” 李蔡章三家和义豕,宝船王两家的军备消耗差距已经拉开,再玩命赌注,局势也不会因此改变。 蔡牵的算盘是什么,李阎也在期待。 李阎打了个哈欠,弯腰冲郑秀儿耳语了两句,转身离开圆桌。 “天保龙头哪里去?” 阎阿九开口问道。 “撒尿。” 李阎回应一声,路过红旗围坐的桌椅时,冲几名头领低语道:“叫人回船,把林老头带来,招呼我已经打过了,他知道怎么做。” 蔡牵眼看见有红旗的海盗偷摸离开,也没在意,把头一偏,望向甲板。 各家浑水摸鱼的小头领,也上了一个大概,算计着这次自己赢了几场,能在未来的大海盗联盟当中,捞到一个什么样的职位,几家欢喜几家愁。 而此刻还能比斗的海盗势力,便是林朱两家了。 两边大海盗都只赢了八场,比李,蔡,章,还少一场,可是……他们手里的军备,足够他们再赢个三四场。 “哈哈哈……”朱贲哈哈大笑:“想不到啊,老林,笑到最后的,竟然是咱们两个,如何,你还能拿出赢几场的银子来?” “咳咳,咳咳……” 林阿金咳嗽两声,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漠然望向朱贲,才说道:“我能赢几场,不重要,重要的是,朱老大你,往后也一场赢不到了……” 朱贲闻言冷哼:“那得看你的本事。铁河兄弟,你上。” 他身后站出一个持九环大刀的汉子来,胸口纹骷髅头,他站上甲板一拍胸脯:“谁和我打?” 林阿金身后,一个头脸都被斗笠遮住的汉子,走了出来,这人一身精悍短打,小臂肌肉虬结。 他摘下斗笠,旁人才发现这汉子头发眉毛都白了,胡子团起,威严似雄狮似的。 “宝船林氏,泉郎海鬼,敖兴赐教。” 场上一阵喧哗。 “泉郎海鬼?炼法不是失传了么?” “五旗的高里鬼,宝船林氏的泉郎种,两家秘法合在一处,才能炼出泉郎海鬼啊。” “传说中的天母近卫?” 五大海盗势力,底蕴各有深浅,蔡氏手下,有挂名阎姓伙计的火鼎属种。章何武勇,一人就拿下四场胜场,手下门徒实力过硬。 李阎苦心经营,自身,查小刀不提,侄侬,赵小乙,千钧标也都有一时之勇。 就连朱贲,还有一个修炼有成的龙子婆做帮手。 唯独宝船王林阿金,稀里糊涂打到现在,也没有太出风头的人物站出来,这一刻,林阿金终于发力。 那汉子心里知道厉害,脚下一蹬,大刀砍向敖兴的头颅。 叮~ 几十斤的厚背砍刀斩在敖兴的眼皮上,敖兴纹丝不动。 众人见状,连连倒抽冷气,这还是人么? “该我了吧?” 敖兴伸手握住砍刀,稍微用力,那精铁兵器就被拧成一团褶皱废铁。 朱贲手下的铁河兄弟圆睁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正发蒙,敖兴一巴掌拍过来,满口带血牙齿打着转飞了出去,铁河瘫软在地。 敖兴的额头有一道血印,他一回头,朝朱贲拱手:“朱老大,还请再派人来。” 已经没军备上场的章何闻言冷哼一声,泉郎海鬼一出场,这手搓铁成泥的确惊人,可他眼光毒辣,这大汉水平是一流,但绝非顶尖,也就和阎老六,天保仔那个叫刀仔的红旗弟兄相仿。 比起自己,以及阎老大来,都要差上一些。 要不是自己没钱上场,哪有这个叫敖兴的出风头的余地。 义豕朱贲手下人员驳杂,可真正的高手,并不多,随着敖兴的上场,原本野心勃勃的朱贲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 一连三场,敖兴一人,便把朱贲手下的三名海盗杀败,这才精疲力竭地退场。 林阿金,胜十一场,遥遥领先。 朱贲脸色难看,冲着众人大喊:“我……再出一百条丈半帆船,折成二十万两银子,谁和我打?” 可此刻,已经没有乐意再上场比斗了。 朱贲,胜八场,场次垫底。 “看来……胜负已分啊。” 蔡牵慨叹一声,他施施然站起来:“诸位,宝船林氏,胜场最多,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规矩,林阿金,便是这次天舶司大会决出的盟主了……” 群盗左右环顾,亲近宝船林氏的海盗头目神色兴奋,朱贲阴着脸,章何冷笑出满口白牙,不知道打什么算盘,郑秀儿若有所思,李阎去尿尿,还没回来。 “且慢。” 说话的,竟然是林阿金。 所有的海盗,此刻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这个身形瘦弱的中年儒生身上。 “我这身子骨弱,受不得战火颠簸,可当盟主的,哪有不能坐镇前线的道理。” 众人闻言眉头一皱,林阿金好像早就做好了准备,脸色淡然如水: “宝船林氏,自感不能担任盟主大位,多赢几场,不过是侥幸,我退出这次天舶司大会的盟主争夺。” “这怎么行?” “林老大现在才说这个,是戏弄我们么?” “现在怎么算?” 众人七嘴八舌的时候,一个人声阴冷,所有人却都听得轻轻楚楚: “林阿金退出,我,五旗联盟,和蔡老板都是赢九场,可蔡老板出钱最多,按照刚才说的,盟主当然是蔡老板的了……” 章何一拍桌子,手指一戳蔡牵,语气森森:“好你个姓蔡的,林阿金跟你是一伙的!” 阎阿九抽出半截火精剑,阎老大眼眸半闭半睁。 章何舌绽春雷,蔡牵只当春风抚面,半天才一拍巴掌:“哈哈,章兄弟要是也认为,我应该当盟主,我也只能却之不恭了。” 章何轻啐了一口:“你他妈想得美。” 朱贲眼珠一转,也聒噪起来:“对,姓蔡的你使诈!” 第七十章 财压蔡牵,武盖章何! 林阿金宣布退出之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宝船林氏的人都面色平静,对于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意外。 顿时有不少人闹嚷起来。 有人指责林阿金,说他临时退出,是戏耍南洋群盗,有人唾骂蔡牵,说他作局坑骗大伙。 可绝大数人,并没有说话。 天舶司大会的规则,是所有海盗势力共同承认的,在规则范围之内,有什么手段,原则上都没问题。 在场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甭管人家蔡牵用了什么手段,他能让林阿金放弃盟主之位,能在五家海盗当中,胜场并列第二,且花费军备最多,就代表着,他的实力足够雄厚,那他,就应该是这次大会的盟主人选。 蔡牵也不理会叫嚷最凶的朱贲,他知道这人是颗墙头草,不过是想浑水摸鱼,真正的刺头,还是章何。 “章兄弟,不服气我做盟主?” 一向和气生财,温吞性子的蔡牵,说这话的时候,却难得露出锋芒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章何早就下定决心撕破脸:“姓蔡的,我瞧得出,你为今天,谋划地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有人脉,有手段。我佩服你,可我把话放这儿……” 他一指林阿金:“姓林的不愿意当盟主,没问题,盟主的位置,再定规矩也好,按刚才的规矩打过也罢,我都接受,唯独一点,不能再按刚才的排名来选!你想顺次成为盟主,安南妖贼,不服。” 蔡牵也站了起来,不退让分毫:“我蔡某人是生意人,结交的,都是千金一诺的信人,章何兄弟怎么说也是安南三宣督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口口声声答应的事,难道还有说话不算的道理?” “我就一句话,重新比。” “不可能。” 气急之下,章何眼里寒光大作,伸手去抓蔡牵的脖子,却被阎阿九捏住手腕。妖贼二当家正欲动作,阎老大的手已经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剑拔弩张,不过如此。 朱贲眼珠一转,要掀桌子,可普普通通一张红木圆桌像是铁铸在船上一样,他的力气竟然掀不动。朱贲一抬头,那个“泉郎海鬼”敖兴手掌压着桌子,一语不发。 林阿金无动于衷,像是入定老僧。 火药味浓郁起来。 大红冠的金刚鹦鹉群惊恐飞,盖过两人对峙的双眼。 “草!” 两人的对话像是一条火药引线,一名妖贼海盗的喝骂着站了起来,呼啦超带起来一大帮人。 “怎么着?你们妖贼的人要动手?” “动你怎么样?” 亲近蔡氏或者妖贼的人火爆推搡,局面乱成了一锅粥。 至少有七八伙心向妖贼,或者受过蔡牵恩惠的海盗打了起来! 桌椅板凳掀翻倒地,瓜果酒水飞扬,有人亮了刀子和短筒火枪。砰砰的枪响和血花共舞。 红旗的人第一时间冲到圆桌周围,拱卫住郑秀儿的位置。 “秀儿,怎么办?” 李阎不在,一名红旗头领下意识询问折郑秀儿,刚开口就后悔了,自己怎么问一个八岁的小姑娘。 不料郑秀儿咬了咬嘴唇,不假思索地说:“先护住我,红旗的兄弟收缩成圈,把桌子板凳挡在前头提防流弹,谁敢靠近就亮家伙打回去!等天保哥回来。” “啪!”有人被一巴掌打翻在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又冲了上去厮打对手。 一名海盗正喝骂着推开一旁的蔡家胡姬,脸庞忽然一阵滚烫,他下意识偏头,海面上,翻滚着金红色的火焰流浆,气浪和光焰热辣扑面而来! “轰!” 炽热气浪把不少人压瘫在地,海浪颠簸,连稳若岛屿的天舶司也晃动了一下。 “爆炸弹!” “洋人的炮?” “红毛子来了!” 各家的船一下子动了起来,推炮的,张弓的不一而足,海上各家哨子声音交织在一起,可这枚炮弹是打在水里,谁也不知道该不该动手,动手先打谁,一时间,各家海盗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朱贲脑子一热,指着蔡牵大骂:“你害我们。” “闭嘴!” 章何和蔡牵脸色都不好看,同时冲着朱贲骂道。 开炮的是红旗,鸭灵号。 余波荡漾,鸭灵号上,白烟少顷已经散尽,老古一掏炮膛,渣子极少,也不烫手,就是立马再填上炮弹,也毫无问题,不由得一竖大拇指:“这老索的手艺就是牛嘿,这洋玩意神了。” 他说的老索,便是索黑尔,原来东印度公司的管事华盛顿,名字是李阎起的。 鸭灵号上的炮弹,都是【重炮制造机】加工过的,李阎曾经试射过,威力惊人。 章何眼睁睁看见,炮弹是从红旗帮的船上射出来,打在自己的船队边上的,一时间惊怒交加,强忍怒气:“天保仔,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阎刚上厕所回来,这时候甩干净手上的水珠,从外围往里走。扭打成一团的海盗们自动为其让开。 随着李阎回来,红旗的人顿时有了主心骨,精神面貌为之一振。 李阎混不吝地样子:“我看大伙都很激动。这不寻思,打上一炮给各位助个兴么?” 蔡牵语气平静:“早就听说,欧罗巴有人发明了一种黄火药,威力是黑火药爆炸弹的数倍不止,且几乎无烟,对火炮负担小,六个呼吸就可以开出一炮,东印度公司的大董事黑斯汀曾经出天价收购其配方,却一无所获,想不到,红旗的火炮,竟然已经用上了。” 蔡牵的注解,让大伙看李阎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畏。 李阎嘴角一撇,左右环顾:“诸位,能听我能说几句么?” 没人说话。 “呵~”李阎把手放到桌上,覆盖住郑秀儿的小手,女孩有些紧张地看他一眼。 “无论怎么说,规矩就是规矩,你章何把牌九一推,就想不玩了,没那么便宜的事。” 章何桀骜一笑:“你红旗不服,可以一起上。” 砰! 有铁器碎裂的声音响起,蔡牵转头,发现,是红旗帮的一个高里鬼小孩,薛霸砸断了比斗用的大船上连接天舶司其他大船的锁链。 砰!砰!砰! 一条又一条紧绷的锁链断裂开来,整条大船被激荡的海水冲刷,逐渐远离了天舶司。 蔡牵见红旗帮的人砸自己的船,不由得问了一句:“天保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别这么小气嘛,老蔡,借你一条船用,我怕波及了你们。” 李阎一指那条漂开的大船:“章何!你说这么多,无非是觉得,你妖贼一人独赢四场,被蔡牵算计才没当上盟主,既然如此,你我上船斗上一斗,你赢了,想推倒再来,红旗没有二话,你输了,麻溜儿闭嘴。” “天保兄弟当真高义!” 蔡牵眼前一亮,竖起大拇指。 “哪里的话。”李阎哈哈一笑:“我家秀儿眼看就是盟主了,他姓章想从头打过,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蔡牵闻言,挠了挠眉心,没说话。 章何仔细看了李阎两眼,冷笑不止:“厌姑从我手里救你不止一次,我看你是忘干净了。” 李阎充耳不闻,只是遥望海天,嘿了一声:“听你这么说,我还挺想回忆回忆的。” 他抬手抽出虎头大枪,脚尖轻点水面,冰层蔓延,李阎一步步踏冰而去。 李阎这手,又引得海盗们嘈切不断。 章何一甩袖子,一股黑色妖风架起他来,晃晃悠悠地,也朝漂开的大船上飞去。 两个人影一点点缩成小点,船上的人议论纷纷。有人说红旗的火炮怎么这里厉害,有人议论两人胜算高低,有人私底下揣摩,蔡牵理当做盟主,章何不服,这天保仔恐怕也怀着别的心思。 蔡牵面色平静,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身向阎阿九低语:“你说,天保仔要是把林元抚带到这来,叫他知道我这个十三牙行的老板,正三品的广西候补道,做了海盗盟主,我是不是没法子向官府交代?” 阎阿九一听,也皱紧了好看的眉毛:“老板,你想让我怎么做?” “闲聊而已,别紧张……” 蔡牵神色平静:“只是,我说动黑斯汀劫掠两广,耗费天大力气,才做成这个局。福临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条件多寡,任我揉捏。广东十三牙行十年之内,不会再受到官府掣肘。海盗这边,盟主之位也唾手可得,总不能让一个没正式上任的两广总督坏了我的事!” 说着他手背一遮鼻子:“天保仔要真是有这么一手,叫伙计们动手,袭杀林元抚。” 海盗们伸着脖子,去看漂走的大船,忽然抽了抽鼻子:“什么这么香啊!” 查小刀嚼着什么,嘴里嘎吱嘎吱直响,往红旗帮坐的方向坐了下去。 “刀仔哥,你吃什么呢?” 侄侬娇滴滴的。 查小刀端着盘子:“油爆双脆,你尝尝?” 说着,他招呼大伙:“来来,甭客气,尝尝我手艺~” 轰! 一朵黑色蘑菇云在远方的大船上炸响! 所有人为之侧目。 半截马拉尼大帆船的船身沉没海底,黑色妖烟笼罩。声声厉啸听得众人遍体生寒。 “这上来就……” 有人瞠目结舌。 第七十一章 天保仔,非人哉 大船漂出去老远,李阎踩着舷梯走上甲板,一股黑烟从天而落,正是章何。 对望一眼,两人眼底都是森冷桀骜的意味,气质上,多少有几分相似。 大枪抖擞,枪锋所对,是章何周身,五道团舞的黑色龙头。 李阎率先开口:“那千钧标在天母过海里得了珍宝,鱼叉别在腰上日夜都不离身。姓章的你早年,也是从天母过海里得了一道太平文疏。” 他意有所指:“不知道是不是带在身上?” 章何没理会,他瞥了一眼海上的浮冰:“南洋群盗都在,你红旗的火炮还架着,杀了你,天舶司大事难成,只是水火无情,果真失手弄死了你,我也没什么办法。” 李阎眉锋一挑,倒乐了起来:“我得有……七八年没听见有人,这么跟我说话了。” 他眼神一厉,布鞋蹭地一声冲了出去,一杆白金色大枪翩然如飞燕,撞进浓黑色的烟气之中! 章何一抬手,身上的黑色龙头张嘴欲咬,不料白金色吞刃长驱直入,轻易地就把龙头撕扯轰散,有激烈的火星从枪头上飘灭! “什么?” 章何脖子一凉,热辣劲风扑面,章何衣袍鼓动,被李阎一杆大枪逼得噌噌后退。 一道道黑色龙头从他背后飞出来迎向李阎,又被李阎的虎头大枪一道道打散。 令人牙酸的厉啸声连连,枪影之下,章何似是一只被雨点敲打摇晃的枯叶,被枪杆抽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妖烟越来越浓。 章何面色平静,后背却全是冷汗。 太平文疏里,有通天彻地的好本事,可唯独一点,炼术不炼体。 法典里“大明王”“龙头画戏”等等,皆可护体。但这都是外物,章何自身,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的精壮汉子而已。 要是一枪破开“画戏”,实打实砸在脑袋上,章何就是一个死字。 李阎进步搭肩,手上大枪连点,几点戳散了章何周身妖雾,冷不丁一瞥,有黑色的缠丝竟然顺着枪杆往上,不多时已经奔着自己握枪的手腕来了。 李阎见状冷哼一声,身后“帝女姑获”的虚影扬起有一丈半,霜白色从李阎手指往外,和黑色缠丝交织在一起,彼此角力。 姑获鸟之灵·隐飞! 章何一呲牙,嘴里念念有词,李阎哪里能给他这个机会,右手大拇指一压枪杆,左手朝前一脱,吞刃化作白金流光。 燕穿帘! 姑获眼眸微抬,霜白羽毛夹杂虎头枪影,狂暴倾泻! 音爆声接连响起,粘稠的黑烟被霜白羽毛轰得零落散开,甲板上冻开锯齿状的裂纹,足够容纳成年男人的拳头。 黑烟落尽,李阎一抬眼,枪头上挂着一块皮肉。 滴滴答答的血点滴落下来,章何捂着胸口,一松开,创口已经被冻死发紫。 李阎甩飞枪头上的大块皮肉,左手从手臂上扯下黑色缠丝,带起大片的血珠来,他啐了一口,冷笑不止:“厌姑当初,就是这么救我的?” 章何从嗓子里咯咯直笑,他再抬头,眼里都是血色。 李阎察觉不对,一低头,满地的黑烟勾画成繁琐阵纹,正把自己围在当中! 轰! 太平文疏·甲子恶曜! 黑色蘑菇云冲天而起,天地惨然,日出火云被染成一片乌青色…… 马拉尼大帆船从中间被炸裂,半截船身沉没入水,桅杆倾斜,船上的渔网,帆布,木桶,桌椅哗啦啦入水。 …… 尽管早就知道,章何一身法力通天彻地,有撼海劈山之能,不然也不会被老百姓谣传是闹海的鲲鹏转世,但是人力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海盗们依旧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啊。”蔡牵没来由地来了这么一句,他心中暗叹:“章何成在这身本事上,也得死在这身本事上。” …… 李阎单手抓紧桅杆,整个身子吊在空中,厮杀野兽似粗重呼吸起来,踩空的乏力感一阵阵袭来,他眨了眨眼,朝下面扫视,章何背靠大船的船板,手指掐印决,对准自己,嘴里念念有词…… 李阎脑子有些恍惚。 “什么时候,我好像开始习惯,这种生死翻覆的颠沛感觉了……” 李阎嘿了一声,提一口气,小腹上发猛力,大臂一荡,自上而下冲向章何! 章何眼前直冒金星,他咬牙暗恨,天保仔这枪有鬼门道,打在自己身上,竟然伤了自己的三魂七魄中的“尸狗魄”,加上之前的比斗损耗不小,弄得他半天才稳定下心绪,不能乘胜追击。 眼看李阎满脸杀气的逼近,章何发了疯,漫天法术不要钱似的自袍间飞了出去! 太平文疏·陷空刀! 太平文疏·符傀! 太平文疏·伽蓝帖! 太平文疏·龙头画戏! 各色法术交织,扭曲气刃,青蓝咒文,黑色龙头,白色符纸,撒欢似的,一齐朝半空中的李阎奔去! 李阎抽出錾金虎头枪,咬紧牙关,眼中湛然若神。背后帝女姑获双臂环抱,翅膀大张,霜白色从虎头大枪的吞刃往前蔓延,连空气也冻住似的,咯咯直响。 黑色龙头鳞齿狰狞,青蓝咒文明亮繁琐,白色符纸灵动诡异,章何百般法术,被冒着寒气的腾舞大枪磕住,竟然统统冻在了空中! 九凤之力! 章何的鬓角上,有井字的血管贲张,他一口舌尖血喷了出来,血雾中一个小人正氤氲,可还没等舒展手脚,就被李阎枪尖扎破! 咚! 一抹白金枪刃扎在章何的耳眼边上! 咯咯~咯咯~ 章何半边脸结上一层霜白,嘴里呼出团团的白雾。 他喉头涌动,半天也说不出话。 寒气缭绕,李阎沉了沉眼皮:“服了没?” 章何紧了紧拳头:“我听人说,你在天母过海当中,吃了一颗长生种子。不对,决没有这么简单。” 李阎一眯眼,又重复了一遍:“服了没?” 章何舔了舔嘴唇,表情难以形容:“今天,我服了。” 他语气咬得很重。 李阎笑得放肆,他抽回大枪:“琢磨琢磨自己还有几个今天吧。” “彼此彼此……” …… “阎老,你瞧得清楚么?” 蔡牵问道。大船上光焰铮鸣停息了一阵。大多数人目力有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妖贼势若滔天猛火,这天保仔就是精金钢刀,这火炼精金……” “炼化了?” “怕是炼不动啊。” 蔡牵一听,拿阎老大的话打趣:“这民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世上哪有炼不化的精金呢?” “老板是生意人,官场人,自幼见人心百样,要是瞧不清官法炉火,步步都要碰壁;我等兄弟天生地养,见得是风雷霜刀,物竞天择,心里要是见不着点精金,早就是一捧黄土了。” 顿了顿,阎老大又说:“这红旗帮天保仔,不简单。”他脸色沉重,又意犹未尽:“很不简单。” 蔡牵听着意外,他正了正身子:“天保仔赢了?” “有运气,但是赢了。” 蔡牵哦了一声:“此人用的什么手段?泉郎海鬼?厌胜术?还是别的。” “不好说,有点……”阎老大斟酌着语气:“像我们。” “天保仔?不对吧,他怎么可能是……” 阎老大语点点头:“有点像,也不全一样,可有一件事,我能确认。” 他语气笃定:“这天保仔,非人哉。” 第七十二章 我来! 三十来丈的马拉尼大帆船残破不堪,像是一团被肆意揉捏过的精致玩具,在众人的注视下沉入海底,咕咚咕咚冒出几个大水泡,什么都没剩下。 蔡牵有些心疼地转了转戒指,这样一艘大船,尽管老旧,也是价值几万两银子的。 回到天舶司甲板的章何抖了抖袍子,一语不发地坐回黄梨木椅子上。 妖贼一方,章何那位表弟身上带着新打的石膏,伸脖子想往章何身边凑,被二当家齐道济拉住。 齐道济脸色沉重的摇了摇头。意思是这时候别上去找不自在。 上船的李阎面色自若,冲着自家几名头领点了点头,好叫他们安心,眼睛一瞥,就看见桌上摆着一盘红底透白的【油爆双脆】,旁边摆着一双筷子。 李阎和查小刀交互了一个眼神,大大方方往桌上一坐,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抱怨说:“蔡老板也是小气,坐了一宿,瓜果也不顶饿不是?还得我们自己动手去做。” 说着,李阎去拿筷子,嘎吱嘎吱大口往嘴里送。任谁也瞧不出,他已经外强中干,拿筷子都费劲了。 “谁赢了?” “不知道啊……” “嘿,谁不言语,自然就是谁输了呗。” 章何和李阎前后回来,一个阴着脸不说话,一个回来就动筷子。气氛十分之吊诡。 蔡牵暗地里观察着两个人的神色。章何大氅武袍被枪刃撕得处处破洞,脸上带着冰渣子。 天保仔的衣甲稍微有些凌乱,神色平淡,看不出别的什么。心中又是一阵斟酌。 “这天保仔,看上去好像没费什么力气啊……” 按道理来说,这时候应该有人继续刚才的争论,林阿金退出,盟主的位置应该谁来当? 尤其蔡牵,难得章何不冒头了,他应该是场面上最先提出来这句话的,没料到,蔡牵盯了李阎一会,没着急,反而吩咐手下的侍奉胡姬:“天保兄弟说得在理,咱这一宿都打过去了,大伙也乏了,先上酒菜,别的事回头再说。” “诶,别啊。” 李阎一抬头:“蔡老板,时不我待,盟主的事,还是提早定下。“ “章何兄弟刚才不是有些异议么?” 蔡牵示意章何。 章何一闭眼,语气冷硬:“你们定吧,我没意见。” 众人互相看看,眼里都是震惊。 章何走之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他现在云淡风轻的样子,可话里话外。分明是认栽了。 妖贼章何,真的败给了天保仔。 蔡牵面不改色:“那便按着规矩来,宝船林氏退出争夺,义豕朱贲少胜一场,天保兄弟呢,军备上又差一些,蔡某……” “红旗帮还有军备要下盘。” 蔡牵面无表情:“可是,刚才比斗已经结束了。” “有大伙给我作证。我刚才是去撒尿,没成想回来你们就闹起来了,我说的可明白,是先不下,没说红旗就这么认了。蔡老板宣布结束。是不是着急了点?” 李阎步步紧逼。他这话获得了不少人的认同,的确,刚才半天,天保仔都是不在的,李阎这时候提出来要加军备,合情合理。 “那……”蔡牵敲打着桌面,天保仔一开始拒绝和其他四大海盗一起,坐在圆桌上,可事到如今,他依旧是场上少数几个,话语权最大的海盗头领。 “天保兄弟,还有什么能加的么?” “新造火炮五十门,口径八英寸,加黑火药炮弹一千颗。折二十万两银子,不多吧?” 蔡牵闻言,忍不住问了一句:“天保兄弟,我要是没记错,你在盘子里已经加了大小口径的火炮一共四百六十二门,我知道红旗帮实力雄厚,可这时候,还拿得出五十门八英寸的火炮么?” 大炮这东西,是稀罕物,南洋群盗当中,有火炮的,大概有十来家,但是都是实心弹,以及填沙弹,手里有黑火药爆炸弹的,只有五大海盗势力,而能把爆炸弹大规模投入战船中的,只有,章何,蔡牵,以及红旗帮三家。 “拿不拿得出,到时候自然见分晓,我还能吃了吐不成?” 李阎面不改色。有梦幻造物【重炮制造机】在,他自然比蔡牵设想的更具有本钱。 蔡牵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不过有一件事,天保龙头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你现在……不好找对手了。” 李阎一愣,但是很快反应过来。 自己忘了很关键的一点。 乱战当中,凭军备拿胜场,有强悍的人手只是基础条件,吃透规则,比什么都重要。 除了盯强吃弱,还有一点非常重要,手里的军备,应该在别人还拿得出钱的情况下,全都花出去! 李阎现在面对着一个他事先没想到的尴尬局面,他乐意拿钱出来比斗,可现在的盘子里,基本已经搜刮干净了其他人的钱,别人在明知胜算不大的情况下,更没有理由和他打! 至于蔡牵知己,更是没有一定要派人,和红旗帮比斗的必要,他只要保持现状,就可以凭借盘子里比五旗联盟更多的军备,赢得盟主的位置。 蔡牵到底是生意人,这规矩又是他来制定的,无论看上去多么公平,他一定是比别人,更容易占据优势的。 李阎当即面向朱贲:“朱老大,你刚才是不是说……” “没有!”朱贲头摇晃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我输了,我不比了。” 朱贲也看明白了,五大海盗势力中,自己注定垫底,别的小头领也注定赶不上自己,再掏钱,都是白扔。 李阎默然一会,又转头去看其他头领:“可还有要上场比斗的头领么?” 李阎目光所到之处,人人都侧开脸。 这时候,早就没人有争胜的心思,何况连章何都败下阵来,谁还拦得住天保仔? 有跟红旗关系不错的海盗势力,有心思上去,送李阎一场胜场,等郑秀儿当了盟主,自然不会忘记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可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有这个想法的海盗势力,现在实在是很难拿出来了。 “我来和天保仔比这一局!” 说话的,是黄旗帮徐龙司! 第七十三章 破局(上) 徐龙司说完,径直站了起来。 自从那日,徐龙司从大屿山灰头土脸地回去,整个人就消瘦了很多。 他和厌后十夫人是表兄妹的关系,可十夫人临终,既没有破口大骂,指责他落井下石,也没有托孤,让照顾自己的女儿郑秀儿,而是连多看徐龙司一眼也欠奉,就这么把他放了回去。 徐龙司自小,是有些怕这个表妹的,因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经历在,他在少年的一段时间里,甚至见到这个整日与草偶蛊虫为伴的“表妹“。 骨子里,徐龙司瞧不起郑一拐,也瞧不起天保仔,可对十夫人,却有一种惧怕,愤恨,亲近,愧疚交织起来的复杂情绪。这种情绪,在那日,十夫人把他赶出大屿山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然而故人西辞,说什么全然无用…… 徐龙司看了一眼坐在圆桌上的郑秀儿。对着天保仔说道:“我来~” 没等李阎说话,蔡牵手下那位名叫阎老二的伙计忍不住抢了一句:“之前蓝旗帮千钧标以五旗联盟的名义,替郑秀儿赢了一场,黄旗帮同样是五旗之一,你们是一伙人,怎么能算场次?” 徐龙司闻言冷笑:“照你这么说,我之前赢了那两场,可以像千钧标一样,直接算是五旗的场次了?” 阎老二一时语塞。 徐龙司又看向蔡牵:“蔡老板,你说呢?” 蔡牵不紧不慢:“几天前各旗内乱,五旗联盟早就不能算一伙人。蓝旗千钧标愿意为秀儿姑娘效力,是他的自由,黄旗帮自成一体,当然有和红旗帮比斗的资格。” “好!”徐龙司点头:“那来吧!” “徐兄且慢~”蔡牵一抬手。 “怎么了?”徐龙司生硬地问。 “徐兄,总要先说明白,你拿什么军备,压在盘子里吧?” 蔡牵悠悠地说。 “我之前压了二十门火炮,十条闸船,加上我黄旗的小一万人手和火铳,我现在再加两千条火铳,十五条闸船,五百枚黑火药炮弹,够了吧?” 徐龙司早有准备。 蔡牵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梅渣洞里,有四百箱九成新的火铳,是当初你劫杀天津制造局的货船得来的,拿出一半来,也有两千条。黄旗帮的明账上,有五条等待修缮的闸船,剩下十条不在账上的,跑胶州湾的生意,明天也该回去了,十五条正好。倒也能凑二十万两,徐兄为了讨好你的小侄女,不少费心啊。诶,这十条闸船的长路生意是嫂子管的啊,你压进盘里,跟她商量了么?” 徐龙司满脸地不可置信,血都冲到了脑子,蔡牵话里的一些细节,牵扯到黄旗帮内里几件秘密,是连黄旗其他几个头领也不知道的,蔡牵怎么知道的一清二楚。 蔡牵轻飘飘一句话,场上的人一下子议论纷纷。 他这话里有两个地方值得一提,一个是截杀天津制造局,这是早年的一桩悬案,没想到是黄旗帮动的手,另一个是十条船的长路生意,在场都是老牌海盗,黑话瞒不住人,长路生意的意思,便是拐卖儿童,尽管在场的都是杀人越货的海盗,朱贲百无禁忌,章何更是屠戮无数土族,可五旗一向以宝岛后氏自居,做长路生意,不大不小,也是一件让人戳脊梁骨的黑料。 李阎眯了眯眼睛,冲手下人使了个眼色。 徐龙司强自镇定:“姓蔡的,你拿这两句话吓不住我,等我查清楚哪个脑后生反骨,自然会上门报答你。” “徐兄这话,就脏心烂肺了,我是好意提醒你啊。”蔡牵摇头:“你可能不知道,你家大公子,这些年抽的鸦片,还有……赌债什么的,其实都是倒卖了梅渣洞里的火铳,才得的银子,如今梅渣洞埋的箱子里,装得是石头。贵公子到现在,还欠我手下赌坊一万多两银子,当然我不是催你,凭徐兄和我的关系,我舍了那一万两又如何呢?” 顿了顿,蔡牵又说:“还有尊夫人操持的那十条闸船,啧,这怎么张嘴……三四年前吧,尊夫人听说南海的蚌珠在日本国大热,走我的关系,运了两船去。没想到滞销,赔了大概十多万两,我有心思把这事和徐兄商量商量,尊夫人死活就不让,就拿那几条船,抵了亏空,这些年,船一直算我租给她,当然我把心放中间,我不能要她租金……“ 徐龙司听得面皮涨红,眼珠子都红了:“我宰了你个奸夫!”,一抽腰刀朝蔡牵胸口刺去,不料这刀还没到,一股大力拗来,那刀口倒飞出去,刀背反倒落向徐龙司额头。 啪~ 李阎身如鬼魅,一晃虚影到了徐龙司身前,手指捏住了刀背,冷冷瞥了阎老二一眼。 今日在场的海盗一个个啧啧称奇,这场天舶司大会,当真是峰回路转,事情发展到现在,徐龙司恐怕也没脸再提上场比斗的事了。 蔡牵一脸纠结地摇头:“徐兄怎地凭白污人清白,我跟嫂夫人的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伙伴,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哎,我都说不口。” 这年月女人向内,徐龙司的夫人背着他赔了十条船,最后是蔡牵来扫尾,无论谁听见,都会认为徐龙司头上,有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就是嘛,你这后生治家无方,还恼羞成怒,人家蔡老板生意遍布两广,又是堂堂的广西候补道,是个体面人,还能贪图你那家那半老徐娘?” 这声音沙哑,操一口吴音,话里是揶揄徐龙司,蔡牵的眼皮却是一沉。 阎老大,阎老二,阎阿九,三位还保持着一定实力的蔡氏伙计同时抬头,气氛陡然一变。 红旗的位置里,坐着一个干巴老头,黑衣黑帽,手里磕着烟袋,看上去是个普通的闽浙渔夫,可手背皮肤极细,不像个干重活的,倒是指节和虎口的位置,有厚厚的老茧,身边坐着查小刀。 “老板!” 阎阿九低声道。 蔡牵先是凝视了李阎一眼。李阎耸了耸肩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老丈说话公道。”蔡牵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怎么称呼?” “你不认得我啊?”老头也风趣。 蔡牵笑得豪爽,牙却咬得很死:“今天,是不能认得了。” “哦,也对~那你想,什么时候认得呢?” 老头和蔡牵大概离着有四五米,桌上的林阿金,朱贲,章何都一脸疑惑,不知道哪来了这么一位,蔡牵似乎认识。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这黑衣老头一开口,妖贼天保仔都撼动不了的,蔡牵姿态中的那份从容,竟然有了土崩瓦解的架势,这个貌似算无遗漏的南洋大老板,第一次在语气上,露出几分狠辣枭雄的底色。 “等我上报朝廷,你老,死在乱盗手里的时候!” 焰浪,刀光,枪鸣,剑影。 林元抚也没料到这个一直在官府面前唯唯诺诺的商人,此刻竟然如此果断决绝,烟袋一下子拉在地上! 乱局如沸汤! 第七十四章 破局(下) 蔡牵话音刚落,阎阿九抬眼弯腰拔剑蹬地前冲直戳,一点寒光扎向老头的喉咙。 老头在旁边的查小刀一激灵,幸亏他离得近,巴掌反握住鸱吻双刀,上扬刀背磕住长剑,但听当啷一声~ 林元抚受了惊吓,烟袋子磕在地上。烟灰落了一地。 李阎大枪抖擞,一枪杆砸落阎老大头顶,却砸塌了他的黑瓜帽,有尾焰白气从阎老大的口鼻里喷出来,老头抹了抹嘴角,冲李阎瞪眼。 阎姓伙计一涌而上,一古脑的气势冲开旁人,刀尖都对着林元抚。 旁边端菜的胡姬把手里托盘朝前一扔,从大腿上摸出一杆匕首来,对着林元抚后脖子扎去,李阎眼疾手快,右手单托虎头大枪,左手一抄酒杯砸在胡姬胸口上。 一众侍奉的蔡氏伙计,毫无征兆,疯了似的冲向林元抚,眼里都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红旗帮站了起来,拦住袭击过来的蔡氏伙计。 有的红旗高里鬼性烈,又是蔡牵先动的手,刀底下没留情,朝着一名蔡氏伙计的肚子里捅了进去,准备先杀几个立威。 也许对上火鼎属种,高里鬼占不到便宜,可对上这些普通人,可以说是砍瓜切菜似的容易。 但是让红旗海盗想不到的是,自己一刀劈倒了一名冲过来的伙计,非但没有杀住这些人的气焰,反而使得这些伙计更加疯狂起来。 那名先下杀手的高里鬼一愣神,脚底下吃痛。他一低头,倒在地上,肝肠横流的那名蔡氏伙计,竟然一匕首扎进自己的腿肚子里,那匕首刀锋蓝汪汪的,分明淬毒。 “妈的!” 这名高里鬼踢翻伙计,一滚地让进红旗的人里,抽布条绑住自己的腿,拿小刀割开伤口放血。一时间不大不小也吃了个亏。 那名开膛破肚的蔡姓伙计死前的狂热眼神叫他遍体生寒。 南洋海盗一直说,蔡氏的伙计是拿钱雇的,和五旗,妖贼,义豕这样的亡命徒,在战斗力上没法相提并论,却忘了,蔡氏世代侍奉火鼎公,火鼎婆,蔡氏的伙计,除了拿蔡家的工钱,也是火鼎公婆的信徒…… 李阎带着林元抚来,本来是一个闲招,从蔡牵举办天舶司大会的时候,李阎就琢磨着,这蔡牵一定有备而来,他这些年来黑白通吃,固然是满嘴流油,可风险也大,海盗这边无所谓,官府那里,拿钱打点,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可林元抚,绝不可能容忍蔡牵一个红顶商人,摇身一变,成了南洋海盗的头领,海盗不过是流寇,可蔡氏这样,在官场和民间都拥有巨大影响力,又富可敌国的势力,若是把南洋海盗聚拢成一股绳,足够动摇国本! 李阎的想法很简单,给蔡牵添堵捣乱。逼他取舍,是要当上这个盟主,舍弃广东十三牙行的生意,舍弃这些年白道上的基业和布置,还是退一步,盟主不做,林总督明鉴,我是福临和海盗们的中间人,聚拢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救国”,我可没有半点私心。 两害相权取其轻,蔡牵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眼下这个局势,蔡牵要是一软,扬言这盟主他不争了,那李阎扶郑秀儿上位,就是板上钉钉子的事!可李阎也没想到,他这招釜底抽薪,反倒惹恼了蔡牵。 你把官府钦差弄来给我捣乱,我干脆就弄死了他,再花银子擦屁股。无论如何,也一定比放林元抚回广东,成了两广一把手,再后手整治自己要强得多! 你五旗一门都是乱党,我是广西候补道,朝堂内外的嘴我喂得饱,你说我杀了林元抚,谁信? 满场的海盗,有一个能在官府正一品大员面前说得上话么?没有!就连张洞都…… 蔡牵那句“死在乱盗手里的时候”说完不过三四个呼吸,场上已经闹出三四条人命! 蔡牵谋深心狠,可李阎也是靠着一杆大枪,莽出一片天地的野性子,当机立断逼退阎家老大,虎头大枪直取蔡牵! 章何也好,阎老大也罢,和李阎比斗,胜算不是五五,也是四六,可唯独一点,李阎的枪,这两个修术法的,都追不上。阎阿九倒是有希望,可查小刀这时候正缠住他,绝来不及反应。 心转电念的功夫,虎头大枪已经迎着蔡牵头脸劈来,李阎没杀心,只是想拿住他。 李阎催动“风泽”,脚步踩着电光似的,已经杀至蔡牵身前! 白金吞刃挟裹风雷之势,一枪朝蔡牵喉咙戳去~ 蔡牵好似是没反应过来,脸色甚是平淡,只等那枪停在自己喉头,眼睛才一瞥,正看见枪头上“思继”二字。 “五代十国第一名枪,高思继,他的兵器,最后一次露面,也是前朝万历年间的事了,想不到我今天还能看到。” 蔡牵好整以暇,手指婆娑着枪杆,红宝石戒指烨烨生辉。 “叫你的人住手。” 李阎冷冷道,后脖颈的汗毛却没来由立了起来。他蓦地想起,那日蔡牵拜访大屿山,连阎阿九也在船上候着,是蔡牵一个人进去的…… 蔡牵嘴角含笑,他凝视李阎:“天保仔,你知道为什么,我管秀儿叫侄女么?” “哦?” 李阎应了一声。 蔡牵一字一顿:“因为啊,便是你家厌后技压南洋之时,也要叫我一声蔡大哥。” 这位“大老板”手指上那颗大红戒指,裂开一道缝隙。 李阎下意识发动“隐飞”! 他背后羽发飘飞的帝女环抱双臂,九道莲座飞舞,而蔡牵的身上,一阵阵光芒涌动,从白色,到深红,到和章何一个水平的紫红色,再到黑沉沉的颜色,不过才几个呼吸的时间…… 尽管惊鸿一瞥没有给出提示,可李阎还是断定,这是“九曜巅峰”! 一点血点自虎头枪尖上滴落,蘸在蔡牵脖子上…… 李阎握枪的手很稳,非但看不见惊乱,反而笑出满口的牙齿:“那……大舅哥,做妹夫的来试试你的斤两~” 明明枪刃临头,蔡牵却语气森森,他今年快四十岁了,眼角也有少许皱纹,那张温润俊朗的脸上透出岁月磨砺的自信风采来。 “天保兄弟,蔡某这些年来,少有势在必得的东西,今天盟主的位置算一个,别说你把林元抚找来,就是你把当今皇帝搬过来,我也照杀不误。你是聪明人,要识时务啊~” 两人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老板~老板” 从天舶司外面传来一身颤抖的吼叫,一只金刚鹦鹉哑着嗓子落下。 “火鼎婆显世啦~” 一大群扑腾翅膀的金刚鹦鹉划过天空,声音聒噪。 “火鼎婆显世啦~” “火鼎婆显世啦~” 铛朗~ 一名伙计手里匕首落地,眼泪从他的眼眶狂涌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琉球群岛的方向扣头,撞得甲板咚咚直响。 连同几名阎姓伙计,一齐停了手,扑通跪倒在地上。 最激动地还是蔡牵! 他一昂头站了起来,脖子上没注意往枪尖上送,得亏李阎反应快。收了枪,不然就得血溅当场。 蔡牵面向琉球群岛的方向,撩袍跪在地上,手心朝天,三拜九叩。才站了起来,匆匆忙冲着瞠目结舌的众海盗说道:“蔡氏天舶司退出这次盟主争夺,某有要事不能招待,诸位兄弟自便,决出个胜负来,通知蔡某一声便是。” 说罢,蔡牵率领一干阎姓伙计,下船朝琉球群岛的方向去了。 第七十五章 落幕 “蔡老板!你这……这是个什么说法?” 朱贲站起来惊叫。 蔡牵没理他,只打转作揖,连连告罪,转身下船。 章何自从败给李阎,就没吐过半个字,此刻静静瞥了匆忙离去的蔡牵一眼,没说话。 林阿金脸上有若有所思的神色,却没什么惊讶,愤怒,显得极为平静。 场上,大伙一开始还交头接耳,可过了一阵,反而都沉默下来。 天舶司甲板之前,瓜果落地,血迹残留,红毛鹦鹉乱窜,气氛吊诡之极。 这一连串的惊变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一场天舶司大会,泥沙俱下,搅动风云,转折一个接着一个,连番轰炸,让大伙脑子都木了。 五家大海盗连番恶斗,先是比较不让人看好的宝船林氏,意外拔得头筹;紧接着林阿金宣称退出,蔡牵顺位成为盟主人选,大伙这才恍然,原来蔡老板早有算计。 大伙还在津津乐道,这蔡牵用了什么手段,能让和自己同列“五大海盗势力”之一的林阿金心甘情愿给自己铺路,妖贼却翻了脸,不承认大会成绩! 眼看蔡章两边人越说越僵。章何有掀桌子不玩的意思,朱贲又唯恐天下不乱,局面正混乱,红旗帮半路杀了出来!天保仔直言比斗没完,谁也不能撒手不玩,更指名道姓,叫章何上大船比斗,输了就别再捣乱、 妖贼久负盛名,百来米的大船都被妖术拦腰炸断。众人嘴上不说,心里是不看好天保仔能赢下这一场的,可不料,李阎硬桥硬马胜了妖贼,章何归座闭嘴,让无数人惊掉下巴。 这个时候,局面已经开始向红旗倾斜,不料蔡氏一手避战,红旗有力使不出。蔡牵三言两语。又叫徐龙司大失方寸。局势一时焦灼。 紧跟着,黑衣老头,蔡牵翻脸,叫“火鼎婆显世”的金刚鹦鹉,大伙看的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少数几个人消息灵通,把前些日子“红旗攻打虎门”“两广总督失踪”的事联系起来,也拼凑出一部分事件的真相来。 李阎一看蔡牵等人朝琉球群岛方向去了,又听到“火鼎婆”三个字,一下子想到了丹娘,有心跟上去,可眼下正是自己收割果实的时候,心中有忧虑,面上一点不露。 “蔡老板说退出,宝船林氏怎么说?” 李阎打破沉默。 林阿金转头直视李阎:“这次大会,我是应了蔡牵的人情,如今人情已经两清,大家各算各的,不过我既然说了退出,自然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既然如此,章何,你怎么说?” “我没话说。” 章何嗓子干冷。 “嗯~”李阎点了点头,冲朱贲一乐。 朱贲刚要张嘴,李阎已经扭过头:“诸位~” 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眼神复杂。 “这一宿的事,勾心斗角,乱得很,蔡老板很了不起,大会之前,该说的,该做的,都安排的清楚明白。” 他顿了顿:“大伙是来发财的,不是来听哪一个人发号施令的。” 李阎这话,倒是戳了不少人的心窝子。这些海盗无力去争大盟主的位置,不代表他们没有自己的私心和想法,捧别人做盟主,也是希望能从中捞到好处。 “这些年,官府步步紧逼,上头钦差换了三位,红毛子从各处调来的船队,人手,也越发壮大,这几年风头,大不顺。有人牵个头出来,势在必行,谁牵这个头,大伙也看了一宿了,心里明白。” 他指了指自己:“十夫人新死,我们红旗立出来,我做龙头。不过我天保仔呢,有自知之明。在座的,有我喝酒吃肉的好朋友,也有对捅刀子的死对头,我当盟主,有人睡不着觉。” 人群里,也不知道哪里传来一个声音:“天保龙头,明人不说暗话,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做盟主,和你坐盟主有什么区别?到头来,还不是你说了算?” 李阎也不看他:“那依这位兄弟的意思,要不这盟主我来?” “咳咳~咳咳~” 有个上了年岁的老海盗咳嗽两声,连连摆手:“天保龙头,心存高义,我们都看在眼里,秀儿丫头做上这个位置,郑老盟主和十夫人的在天之灵,也会安息。” 大伙一阵嘈杂,忽然有人高声说:“郑一拐是五旗的盟主,我们可没必要承他的情!” 李阎一眯眼,眼底有狠色闪过,不料这厮站出来,嗓门更高了:“我今天,就服天保龙头!” “不错,天保龙头自己来便是了。” “我也服气天保龙头。” 资历老的海盗,都沉默着没说话,此刻叫嚷的,大概是些入行没多久,穷的没饭吃,把家里祖奶的兜兜布一扯,做了块旗就要当海盗的愣头青,不过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声势浩大。 眼看这样的声音渐大,李阎低头走了两步,从一名红旗海盗腰里掏出一把击发火铳,对着天空扣动扳机,火药弹在半空炸响,把那些起哄的人话憋紧嘴里。 李阎脸上带笑,嗓子却沙沙的:“我在红旗帮长大,九岁就给帮里的水手递炮弹,在海上也厮混了十几年。咱入行得讲规矩,入帮也是,秀儿姓郑,她不做这个盟主的位置,那我只能把红旗龙头的位置让出来给她。你们是叫我,把红旗海图,账目,五旗帮龙头压在大屿山的将旗全都一股脑交出去,做个光杆海盗咯?” 蔡牵不在,林阿金,朱贲,章何都一语不发,诺大南洋,再没一个海盗受得住李阎的喝问。 李阎目光所到之处,人人避开眼睛。 好一会儿,早前开口的那名老海盗最先站了起来,冲着秀儿一作揖:“明帮鲨鱼威,见过秀儿盟主。” 他话音刚落,身后站起百十来号,对着秀儿弯腰。 “蓝旗帮千钧标,见过秀儿盟主。” “白旗帮火头金,见过秀儿盟主。” “白旗帮铁镰明,见过秀儿盟主。” 赵小乙站了起来,他身后没人,却依旧拱手:“赵小乙代黑旗龙头郭婆,见过秀儿盟主。” 大势一成,一道道人影站起来,对着秀儿作揖。 也有一部分,脸色迟疑难看,比如黑旗帮安千禄,以及一些和红旗关系极差的海盗。 圆桌上,人人脸色各不相同,林阿金施施然站起,冲秀儿作了两揖,一躬到底。 “宝船林氏,见过秀儿盟主。” 五方大海盗之一的林阿金开口,再次掀起了一阵风浪,海盗头领此起彼伏,对着郑秀儿作揖拜首。 “白旗帮李六,见过秀儿盟主。” “矮牛帮雷奥,见过秀儿盟主。” “白底帮莫老三,见过秀儿盟主。” 天舶司甲板上,,大多数海盗头领都站了起来,一直低头无语的章何长出了口气,恰似老龙吐息。 他一按桌子,也站了起来,他身后,齐道济等一干人众,急急忙忙跟着站起。 章何看了一眼李阎,又看了一眼紧绷小脸的秀儿,秀丽眉眼之间,他的长眉一点点挑起。 “安南章何,见过秀儿盟主。” 这一下,没人绷得住了。 “白底帮阮小平,见过秀儿盟主。” “红头帮高秀明,见过秀儿盟主。” “黄旗帮徐龙司,见过秀儿盟主,” 安千禄一咬牙,也站了起来:“黑旗帮安千禄,见过秀儿盟主。” 朱贲一锤桌子,他是五方大海盗之一,天舶司大会的存在感却极低:“义豕朱贲,见过秀儿盟主。” “依贡族托伦,见过盟主。” “马来半岛蔡细,见过盟主。” “……” “金洲(苏门答腊)帮林海英,见过盟主。” 各头领,土族纷纷站起,场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坐着。 秀儿两只巴掌捏在一起,在桌子下面使劲,她站着,嗓子里却哑哑地说不出话来。 李阎走到秀儿面前,冲她温和一笑,同样作揖拜首:“红旗帮天保仔,见过秀儿盟主。” 自宝岛沦陷以来,百多年来越发热闹红火,也纷争不休的南洋海盗,第一次有了一个名义上的共主,以红旗帮势力为基础,兄(父)天保仔辅佐,年仅八岁的南洋海盗女王郑秀,把南洋海盗攥成了一个拳头。 第七十六章 火鼎丹娘 若说,南洋最具有影响力的神明,当属天母妈祖大人。 除此之外,便是保生大帝,扣冰辟支古佛等等。 火鼎公婆,也是其中之一,其影响力比不上前面几位,可也算声名远播。在泉州一带,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 而多年以来,火鼎公婆在民间影响力日益壮大,蔡氏在其中的作用非常之大。 蔡氏传承百多年,世代供奉火鼎公婆,其下九位属种,前后受神明点化,世代护佑蔡氏子孙。蔡牵曾祖,原是清水衙门一皂隶,陡然间有了万贯家财,旁人传说,他是得了一口宝鼎,刻有姿态滑稽的公婆一对,能凭空变出财宝来,后来蔡牵这位曾祖出海发迹,院仆家奴无数,生意越做越大,他发誓世代供奉火鼎公婆,便把本家火鼎,供奉在琉球群岛上,蔡氏曾祖死前,口谕传于后代子孙,穷极血脉,要让火鼎公火鼎婆肉身显世…… 天舶司荣华百年,尽是火鼎神通。 琉球群岛,蔡家祠堂。 “恭贺火鼎婆大人肉身显世。我蔡氏一门百年夙愿,今日,总算是见到日头了!” 蔡牵眼眶发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近前:“不肖徒孙蔡顺官,见过火鼎~火鼎娘娘。,” 他眨了眨眼,改口极快。 火鼎婆,鼎上的形象,应当是年过半百,大襟红袄,头盘发髻,厚底绣花布鞋,一手持红帕,一手持大圆蒲扇,点红腮,用慈祥来形容,还勉强说得过去,可和美丽,端庄这些词,是不沾边的…… 可眼前这位,眉枝如画,身段袅娜,水汪汪的眸子里有说不尽的柔美风情,似淡青色的山黛,浸开在纸上的水墨。叫人挪不开眼睛。 她一身双开直襟火红旗袍,黄绣盘扣,叉开到小腿,手中端着一只漆黑小鼎,此刻颦着眉毛,貌似沉思。 不用怀疑,这位便是蔡氏几百年崇信的神明,火鼎婆无疑。 蔡牵虽是商人,但绝非柔弱书生,一身火鼎秘术从不轻易示人,却炼得登峰造极,远在其父之上。如此,蔡牵怎么会认不得自家供奉的神明呢? 九位属种,各得点化,一身本事都是来源于火鼎公婆,更是没有认错的道理,这个如同山水画里走出来的女子,正是自己的开慧之人,有再造之恩的火鼎婆无疑。阎阿九在属种当中年纪最小,当初蒙昧之时,对火鼎气息最为敏锐,平若情感波动极淡的她,此刻也扑通跪倒,喉头哽咽。 “蔡,蔡小娃?” 女人试探着开口。 蔡牵神色激动:“曾祖故去已百多年,小人是蔡颐的四代玄孙,蔡顺官。” “故去……” 女人揉着眉心,半天,眼神才清澈下来:“你刚才,从哪里来?” “自天舶司来,些许俗务,恐扰娘娘圣听。” “你们先起身来。”女人话音刚落,一股柔和的力道将阎姓伙计连同蔡牵托起来,她盯着蔡牵,朱唇轻启:“天舶司上,如今是何等情形?” “一些凡俗争端,和迎接娘娘比起来不值一提,小人算是功亏一篑,倒也无妨,日后自有计较。如今天舶司上,想必是那天保仔一家独秀的时候了。”只是 “你说……天保仔?” 蔡牵一番口舌,那女人听完,才迟疑地开口:“蔡先生……” 蔡牵闻听如遭雷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火鼎婆这才改口:“唔………蔡……小蔡,你能不能把那位天保仔,请来和我见一面?” …… 盟主既定,可麻烦事还一大堆,福临催得紧,要赶紧发兵。几方大海盗就算没当上盟主,也不可能把他们踢到一边,各家诉求,兵力安排,粮草,分赏,诸如此类,都要仔细商讨。 郑秀儿已经一夜未眠,实在是熬不住,小女孩要强没吭声,李阎注意到了,叫老古带她去睡。他刚吩咐完,眼角瞥见远望海面的林元抚,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林老,你也费神了,不如先去睡。” 日出时,老头子瞳子火焰一般,他眨了眨眼,又平复成浑浊。李阎瞧见,不可察觉地眯了眯眼。 林元抚揉了揉眼睛,嘴里叹气:“唉,天高皇帝远,我这两广总督,是入了花果山的太白金星,谁也不把我当回事啊……” “我听说,你这些天,一直教秀儿读书,哈,她长在我们这帮泥腿子里,能叫您这样的大学问人教书,秀儿是好福气啊。” “此女有日月凌空之资,是块好苗子。” 老头咂摸咂摸嘴,不再言语。 “福临说得明白,叫蔡牵连同文书带赎金先给了我,我才会出兵打红毛。我这两天就能把钱拿到手,只是,眼下也没处放你师徒二人,等我们打跑了红毛,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福临答应你们什么了?” “哈哈。” “呵呵” 两人都是一笑。 “跟你们呆久了,我都带了一点狠气,有时候我就想,福临出赎金,还不如叫你们灭了我的口呢。” “官都有匪胆,却没有匪气,他应该是琢磨着,你想弹劾他,也没那么容易,人家是宗室,再夸张的奏折,上了朝堂也嘚打折扣,可钦差就这么死了,他才真的玩完吧。” “天保仔,你可有封侯拜将的志气?”林元抚开口。 “没有,你不来惹我,我就不去惹你们。” 李阎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冷笑不止。 “那太可惜了。”林元抚叹着气,又说道:“等赎金到了,能不能先放了我那门生张洞。” “没问题。” 李阎说完也不再开口。 两人正聊着,一个高挑的女子撑着长蒿划过来,她戴着斗笠,一抬脸,眼下有一颗泪痣。 阎阿九。 “天保龙头,我家火鼎娘娘有请。” 李阎心跳快了几分,他假意沉吟片刻:“火鼎娘娘是……” “龙头去了,自然有分晓,我家老板,也在恭候。” “好吧。” 李阎招呼查小刀和老古一声,翻身踩在阎阿九的木舟上。 琉球群岛距离不远,蔡牵在岸上等候良久,见到阎阿九乘船回来,脸上如沐春风。 “天保兄弟,有劳了。” “蔡老板,你打得什么算盘,不妨直说。” 李阎没下船。 蔡牵收敛笑意:“我家世代供奉火鼎公婆,南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我没有再和你讲笑话,火鼎婆大人想单独见见你。” 李阎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半天吐了口气:“好啊,带路。” “老大,你带天保龙头去蔡家祠堂。” 阎老大应诺一声,和李阎往岛里走。 蔡牵在岸上,吹着清早海风,半天不动。 “阿九……” “老板。” 阎阿九还是老样子,可眼底的雀跃之意还没有散尽。 “你去吩咐一下,天舶司大宴九天,另外,今天我高兴,把我窖里的“太清红云”取来,我要破酒戒。” “老板,这种事,我叫四哥他们去做吧,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蔡牵故意把脸一板:“快去。” “这~好吧。” 阎阿九答应一声,随即离开。 岸上,只剩下蔡牵一个人。 他面向骄阳,眯着眼睛,任凭阳光射下来。 “火鼎娘娘啊……”他一字一顿:“火~鼎~娘~娘!” 第七十七章 缘由 朱墙黑瓦,明黄色的柱子,檐角飞扬,有石头小兽环抱。 有位火红旗袍女子仰望张挂的《云龙图》,她腰间别着一口杏子大小的漆黑圆鼎,拿红线串着。 好一会儿,她把圆鼎从腰上摘下,小鼎凭空而立,在女人手里微微颤抖,忽地轰地一声破碎开来,从当中,升起三道气团。 一道淡青,是香火山神丹娘百年修行的根本。 一道却是纯粹无比的黑色月盘,给人一种干净剔透的感觉,这是…… 太岁! 如果李阎在这,就可以通过忍土视界得到提示。 “传承:太岁之核·秽道。” 丹娘托着这三道气团,脸色却很难看。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披着夹克衫,单马尾的女人来。 “这东西对我没什么用了,借你用用,有了这个,你就能穿行于阎浮果树之间,不再受果实羁锁,算是拿了你三百年香火根基的报酬……瞪我干嘛?别这么小气嘛,跟着你那位将军,三两颗果实就能把元气补回来。” “长长见识,小山神。你这样的生灵一旦获得传承,拥有“出走”的可能,阎浮可是比一般行走要爱护得紧,大罗果实,无尽香火神祗,都会把你当做香饽饽。” 好半天,丹娘才收敛下心神,去看第三道气团。 第三道气团,却是黑红交杂,时而凝结成姿态滑稽的公婆小人。 “我……我们已经等不及了……错过了你,我们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山灵,希望你能带上我们,去看看,天母所说的,那个尽头的外面。也许会对你造成一些困扰,大概是我们糟老头子,糟老婆子的一些烙印,记忆之类的。但是,有劳了。” 丹娘握紧白嫩的拳头,三道气团都收拢在一起。 “余束,你到底想干什么?” “娘娘~” 阎老大跪倒在门外:“天保仔在客厅候着呢。” “唔~知道了”丹娘答应了一声:“阿烛,以后别这么叫我了。” “这。这怎么行。” 丹娘换了一身靛蓝色的罗裙,冲阎老大摆手:“没什么不行的。别人也是。别再叫我火鼎娘娘了。” 说罢,她走过廊道,朝前厅去了。 …… 蔡氏的人都被支开,李阎在前厅吃了两杯枣茶,抬眼去看厅上,女子姗姗来迟。 热气腾腾的茶水斟入杯子,又倒上两碗,女子住了水壶。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李阎的猜测不假。让蔡牵放弃天舶司大会的“火鼎婆显身”,的确是丹娘。 李阎伸手去拿茶碗,开口问道:“丹娘,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就像我和天保仔……” “两码事,那种情况,应该只有你们这些天生肉身的人才存在。”丹娘别过脸:“是蔡姓的人搞错了,误以为我是他们供奉火鼎婆。” “嘿,他们那泥塑我可见过,再瞎的人也认不错啊。诶?” 李阎敏锐地意识到丹娘语气不对。他一拧眉头,探脖子去看丹娘的脸:“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将军……” 女人眼眸低着。 李阎脸色一正,二人初见是在壬辰战场上,丹娘只有在情急或者认真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 丹娘拳头颤抖:“你老实告诉我,余束的打算,你真的半点也不知情?” 李阎眨了眨眼,恍惚之间,两人认识也有小半年了…… 他拿起枣茶,一饮而尽,把茶碗一撂:“知情!我跟余束说,要我帮她逃命也行,事后送个媳妇给我,她就把你绑来了。” 丹娘没好气地瞪了李阎一眼。 李阎咧着嘴,也不说话,就直愣愣地看着丹娘。 他这做派,丹娘倒不好发作,别着脸,从脖子红到了耳后跟。 李阎抿了抿嘴,又开口:“你的事,要是乐意说,我就听,不乐意说,我也不问。” 女人颦着眉毛,一会才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也不是不乐意说,就是心有点乱。”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把余束当初塞给她的“太岁之核”,以及火鼎公婆的恳求大概说了一遍。 “你是说,火鼎公婆,心甘情愿地让你给……” “她俩让我带上她们,可肉身灵识,只能有一个。” 丹娘低头回答。 “对你有影响么?” 李阎拧着眉头单刀直入。 “脑子有些乱,有很多,不属于我的画面,但是现在好多了。” “那……你……”李阎斟酌了一下语气:“你留在这么?” 丹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留在这干嘛?” “哦,不是,我是说,你这衣服挺不错,他们说你,穿件火旗袍,我看见了不是,我就问,问问。” 李阎左右言它。 “哦,那件我觉得有点艳。” 李阎挠了挠头,又想起了蔡牵来。 “丹娘,蔡氏的人,你是怎么打算的?” 丹娘笑了笑:“我想,小蔡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兴吧。我走了,他会轻松很多……” 山灵自诞生之际,难见外人,可丹娘的眼力却很毒。 教首,多半是不信教的…… “蔡牵~”李阎沉吟着。如果没有丹娘横插这一杠子,自己还真不一定能顺利让秀儿当上盟主。 不得不说,天舶司实力之雄厚,蔡牵个人能力之强,是出乎了李阎的意料之外的、 富可敌国,官府红毛海盗三面都有人脉,心思手段。都是人上之人。手下九名属种,最差也有十都,自身更是深藏不露。 章何的威胁度是紫红色(可匹敌极限),这也才“九曜”。而蔡牵出手,却有淡黑色的威胁度,也就是“九曜巅峰“的水平。 想到这,李阎提起:“丹娘,,如今,你大概能达到什么地步。” 丹娘眨了眨眼,沉吟一会才说:“那叫冯夷的男人再来,我有把握护你周全。” 李阎没说话。心里有点堵。 “小蔡的火鼎秘术,极耗钱财,出手动辄也要纹银万两,你不用担心。何况有我在……”丹娘一顿,忽然改口:“再者,红旗帮势力庞大,盟主的事已经是定局,天舶司和你对着干,只会是两败俱伤。” 李阎哈哈一笑:“你尽管说,我没那么小心眼。何况,我的确没有和蔡牵对着干的理由。” 他眼神一凝:“合则两利,我可还有妈阁岛要打下来呢……” 第七十八章 李蔡交探 丹娘被蔡氏误认为是火鼎婆显身的时候,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见天保仔,无论蔡牵是何等样人,心中没有点想法,是不可能的。 李阎一路出来,蔡氏的人眼光怪异,可天保仔威名在外,天舶司大会之后更是如日中天,谁也不敢这时候拦上去问一句:“我家火鼎娘娘给你讲什么了?” “阿九姑娘。”李阎正好瞥见环抱两只酒瓮,往前走的阎阿九:“不知道蔡老板,如今身在何处啊。” 阎阿九面无表情地盯着李阎,也不回答。 “我想和你家蔡老板谈一谈。” 李阎笑着。 “我家老板说,他今日不想见客。” “那这样,你替我传句话给他。没问题吧?” “可以。” “你告诉蔡牵,我可以把她带走。” “……嗯?” “我说完了,你尽管传话便是。” …… “十三年前,广东下谕禁烟,从那时起,英国人的鸦片,要从加尔各答海港,转手到我天舶司,再流入南洋沿海。这里头,我能独占四成毛利,黑斯汀离了我,要多费十倍的人手和心力,才勉强有可能,把生意做到今天这个规模。” 黑斯汀,英格兰驻印度总督,东印度公司大董事。 蔡牵手旁,放着一只酒瓮,甜美的酒香四溢。他脸上有淡淡地醉意,对面坐着李阎。 阎阿九给两人倒满酒桨,退立一旁。 李阎也咕咚咕咚把杯中酒饮尽,这“太清红云”本是汉时贡酒,度数极低,可留存至今,后劲极大。他晃了晃脑袋,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说: “蔡老板做地都是大生意不假,可鸦片其物,荼国害民,蔡老板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何必做这等损阴德的勾当呢?” 蔡牵不也恼,反而点点头:“我倒相信,天保兄弟这话,出于真心。只是嘛,这是良言,可也是……”他嘴角往下一瞥:“无用之言。” 他摆手道:“世人逐利,螳臂当车必死,挟大势者,方能立于浪头之尖。” 李阎摇头,打心眼不认同这话。只是他最懒得就是争论道理,也就由得蔡牵去说。 “庙堂诸公,识得鸦片荼毒之祸,可他们看不见的,是鸦片之后,前所未有之变局,陆沉激荡之危机。” 李阎一举杯:“愿闻其详。” 蔡牵也许是醉了,也许是天舶司大会之后,蔡氏的心思,也无须在南洋海盗面前隐藏。 “红毛之国,在寰球之西,东印度公司,哪里去种这么多的鸦片?” “印度。” “不错。十年前,印度迈索尔亡国之战,便是黑斯汀指挥。” 蔡牵又道:“天保兄弟,你抬眼看看,如今的天下是个什么模样?国门之外早就是英国人的天下,你瞧着吧,五十年内,印度国将不国。可红毛子的大炮,指得可不仅仅是印度。如今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自印度至南洋,自南洋至中国,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 蔡牵眼中毫光毕露:“我上面这两句话,如今的官府诸公,要几十年才能琢磨出滋味。” 他一顿:“鸦片,我可以不卖,天舶司,甚至可以让东印度公司一块鸦片也流不进南洋。而结果,你已经看到了……” 若是旁人,自然听得云里雾里,可李阎是什么人,他一下子把酒杯放下。 “红毛子要打广东的事,你早就知道?” “呵呵,天保兄弟完全可以直接一些,你想问得是,红毛子打广东的事,是不是我背后推波助澜吧?” 李阎挑着眉毛,也不说话。 蔡牵掰着指头:“英格兰,法兰西,罗刹,葡萄牙,四国如今乱战将歇,国内一片萧条。我只是透露给黑斯汀,官府逼我天舶司太紧,他的货,年底就运不进来了,黑斯汀是个冒险家,谈判桌上得不到的,他自己要从战场上去拿,后面的事,不用我去撩拨。” 李阎低头:“广东沦陷之初,英葡联军以剿匪之名驶入南洋海域,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可也不少,福临那边,也是你煽风点火……你就不怕玩火自焚?“ 蔡牵呲喽一口喝干净酒盅,悠悠地说:“你看不见别人攥拳头,不代表这只拳头不会打在你的脸上。早知道疼,很多时候比晚知道疼要来的好得多。” 他又看了一眼李阎:“当然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李阎砸了砸嘴:“蔡老板,我是个粗人,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不会,不过你今天这番话,教了我一件事。” “哦。” “男儿爱吴钩,当不为谋蠹舞。” 蔡牵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天保哥说笑了,如今,我等要为你,哦不,为你那位秀儿盟主舞动吴钩才是啊。” 李阎嘿了一声,挑挑拣拣,把两颗花生扔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刚才那些话,出得你我之口,烂在肚子里。说正事吧。” “什么正事?” “火鼎娘娘。” 蔡牵没说话,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后的阎阿九。 “怎么,我嘴巴大了些?” “无妨无妨。天保兄弟有话直说。” “缘由,你不必问,答应我三个条件,火鼎娘娘,我带走。” 阎阿九没忍住,那颗泪痣化作水滴砸落,望向李阎的眼神充满杀气。 蔡牵没阻止,可也没斥责李阎,只是酌着酒水。 屋子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 阎阿九的拳头咯咯捏着,半天,才一点点松弛下来,头颅垂着。 蔡牵嗓子哑着:“请讲。” “第一,福临的承诺,在出兵之前兑现,他答应给我赎金,好像是三十万两吧。” “这是之前说好的,自然应该算数。” “我的意思是,这里头,你给我凑十万两的珠宝,活猪羊,玉器,具体包括什么,我列份清单给你。另外二十万两,要现银。” “还有呢?” “第二,我听说官府手里,有一种能制造两百米福船的图纸,一份在官府工部,一份在宝船林氏手中,蔡老板手眼通天,拿一份来给我,不难吧。” “我知道大屿山上,有大型的船厂,几代传承的老船匠,可恕我直言,这种船需要的原料,整个南洋已经找不到了。” “这你不用管。” 李阎笑了笑,南洋没有,可阎浮果实无尽,大批的行走把用不到的购买权限挂到拍卖行上,没什么原料是买不到的。 “第三……” 李阎嘴唇翕动。 蔡牵听了半响,神色逐渐肃穆,半天才开口:“恕蔡某愚钝,天保兄弟此举,除了逼得红毛狗急跳墙,我看不见半点必要。何况大屿山之地利,得天独厚,红旗何必去染指……” “你就当我此举,是为博身后一点虚名吧。” 蔡牵玩弄着酒盅:“哈哈,难怪,难怪天保兄弟,耻笑我是一介谋蠹啊,红旗帮行事,的确对得住宝岛郑氏的名泽。” “蔡老板,你这话是在羞臊我?” “哪里哪里~” “蔡老板,你是追名逐利的商人,我是刀枪打滚的武夫,利害临头,都要下狠手,可我博血食,不弄国器。” 蔡牵语气听不出情绪:“博血食?天保龙头,你手下有六万人啊!还用你去博血食?” 李阎攥了攥拳头,又晃了晃脑袋,太清红云后劲上来,脑袋发胀:“是啊,六万人啊。” 蔡牵打量李阎几眼:“一言为定。” 李阎点头:“一言为定。” “章何不会老实。” “那不是更好。“ “哦,我倒忘了,你红旗帮觊觎太平文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什么时候出兵?” “今晚。” 第七十九章 大盗枭声(一) 是夜,令出红旗,传于各家海盗头领。 章何,朱贲各为一方渠帅,各自归巢携带兵力,及黑旗安千禄,牛尾,白底等七家势力,一路开往香山,消灭当地打击官府的葡人舰队。歼敌务尽。 林阿金为一方渠帅,连同蓝旗千钧标,白旗帮各家,各岛屿土族,明帮等二十余家海岛势力,各自归巢带齐兵力,自旅顺,新会,番禺等地,拦截葡人零散舰队。 红旗帮,蔡牵各位一方渠帅,带齐其余全部兵力,开往广州湾,歼灭唐若拉主教及其东印度公司管事在的,英格兰及葡萄牙人伙舰队主力。 今晚三更出发。 哨子急促…… 青黑帆林立高耸,炮口森森。前后不下千条大船汇聚又分散,各自归拢成三道海上黑流,有小船回自家老巢报信。 万里南洋,蝇头黑流各自攒动。各家势力拿出了压箱底的人马船只,实打实二十二万人,大小船只数千,遮天蔽日的黑潮压望沿岸…… …… 章何者,客家人,潘村小民也,有胆略,少强征田土。殴死人命,捉收断事司监问,遇赦,出则摄众,挂九星黑旗,奉事黄老道,畜养弟子,跪拜首过,符水咒说刀枪不入,外多传“妖贼”军,聚众万余,旌旗蔽日。 ——《德顺龙江乡志》 朱贲,号九麻义豕,少读书不成去而为盗于海,其人机敏,侪辈听其指挥,为避兵锋,尝往来西江日本。交通苏松,觊觎闽粤,久为东南之患。 ——《蓝寇始末》 夜色渐浓,潮水拍打大船,声声入耳。 这是妖贼军炮船的一间顶舱,朱贲深夜来访,言称要见章何。 “我可是听说,天舶司大会之后,蔡牵请了天保仔去了蔡氏祖祠,嘿嘿,这姓蔡的还真是顺杆爬……” 朱贲语气酸的紧,忽然眉头一皱,问向齐道济:“章何兄弟呢?” 齐道济一拱手,又抹了抹八字胡子:“都督大人正在闭关,朱龙头请稍等片刻。” 朱贲虚了虚眼,想起章何败回到天舶司时,那张阴沉似水的脸来。嘿嘿一笑道:“怎么?章兄弟,莫非还有什么秘术未曾施展么?” 齐道济唔了一声,笑着摆手:“我家都督,是在和天保龙头的比斗当中,伤了三魂七魄当中的“尸狗”魄,这才闭关疗伤而已,哪还有是什么秘术后手。” “哼哼,你又何必瞒我,南洋如今谁不知道,章何当日高搭法台,红毛的瓦斯科战舰也如同孩子的玩具任意揉捏,只是比斗当中,这等法术施展不开罢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外面帘子一挑,一身大氅的章何走了进来。黑发上有袅袅的白雾升腾,煞是惊人。 章何拧着眉头,满头虚汗,偏偏一对眸子亮如火炬:“久等了朱龙头,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啊?” 朱贲一见章何,抖了抖袖子:“看章兄弟这副模样,莫非又有精进?” “这天保仔恐怕是得了哪家小神的供奉传承,一身业艺已经今非昔比。我若不思进,岂不是没几年就要被红旗帮的人摘了脑袋。” 朱贲探身说道:“我可是听说,厌胜之中,有一门令人发指的秘术,吞了厌胜高深者的后半截脊骨,可得此人生前一半修为,天保仔是不是……” 章何摇头:“十夫人的法术,我再熟悉不过,天保仔施展出的手段与她全然不同。” 朱贲一拍手:“那岂不是说,大屿山里,还藏着一个有厌姑一半法术的人物?” 章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朱龙头有话不妨直说。” 朱贲咳嗽两声:“章兄弟,咱们那位“盟主”大人已经进令,今夜出兵,要我和章兄弟先行攻打香山,这事~ “我知道。弟兄们点齐人马船炮,就等开船了。” 朱贲跳脚:“诶呦,我说兄弟,你怎么这么实诚啊!” 章何摁了摁手指:“朱龙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盟主……说是郑秀儿,其实,不就是他天保仔么,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罢了。从十夫人活着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红旗帮这些人,少恩寡义,不足与谋啊,五方海盗,咱俩和天保仔关系都不好……” 朱贲咽了一口唾沫:“章兄弟,这次南洋海盗倾巢而出,加起来有快二十万人,红毛虽然厉害,也是肉身子,绝不是我们的对手,可咱们都到了广州,那天保仔能让咱们喝上一口汤就不错了。” “那……依照朱龙头的意思?” “咱俩到了香山,故意透出消息,叫他们知道自家主力在广州湾有难,红毛必然突围增援,咱们假意追击,放走红毛军舰去给红旗和蔡牵捣乱,然后上岸直奔广州,要是咱先到了广州城里,还不是予舍予求么?!” 章何闻听,哈哈大笑站了起来。 “我思绪半响,想不到和朱龙头想到一起去了。” 朱贲一看章何架势,知道自己此行成了大半,也十分振奋。 “如此,便说定了。” “就听朱大哥的。” “一言为定,届时先破广州,城北归我,城南让给章兄弟你,这一票捞完,金盆洗手都不愁吃穿了!” 章何应了两声,眼里深邃。 等朱贲心满意足的下了船。齐道济走到章何身边。 “都督,那朱贲……” 章何扬了扬手,转头问齐道济:“齐师,你之前查到的那些,可有把握?” 齐道济点头:“朱贲和咱,就是给红旗帮背的黑锅!那鸭灵号上的炮,和红毛军舰上的火炮一模一样,绝对错不了!” “红毛子发了疯似的要夺回来的那东西,也在天保仔手里了?” “八九不离十。要不然,当初大伙都熬干了军备,天保仔哪里有把握,再拿出几十门炮来?” “道济,要是咱们拿到那东西,你会怎么处置?” “自然是藏进老窝,闷声发大财……” 齐道济语气一住:“提督?” “朱贲眼皮太浅,广州的确是富得流油,可这盆肉,你多吃一口少吃一口,改不了大局。天保仔依旧是南洋盟主,纵然折损部分兵力。声望也将达到顶峰……” 章何眼色深沉:“等天保仔的船到了广州湾,咱不抢进广州,掉头直袭大屿山! 第八十章 大盗枭声(二) 宝船林姓者,乳名阿金,世落拓游江湖,多携炮弩兵器出洋,掳袭一舟得志,后屡为之,以众水鬼夺帅之法驰名,但其著令不杀人,船货只取其半,有穷可怜者,全释之,海上称“仁盗”, ——《只见编》 两天后,天色将晚。 “那姓蔡的,自己放弃做盟主,却连累得我们里外不是人。” 敖兴抱着肩膀,古铜色的皮肤仿佛铜铁浇筑。 林阿金摁着海图:“还有多远?” 敖兴回答:“自刚才我就瞧见飘在海上的船骸,应该快了。” “叫儿郎们打起精~” 说着,他眼神一眯。 林姓船队西面,一抹黑光自海际翱翔而起,红绿二色相间的旗帜飘舞,金蓝色圆盾的风帆之下,军装笔挺的葡萄牙人挂起红旗,一道道黑红色人影在船上奔走,双方几乎同时发现了彼此。 “哼!” 林阿金把海图一卷。 “降三帆,架炮!左右船只排开,泉郎种下水。” 船舷露出三排几十个窟窿。包头巾,赤裸上身的林家汉子把大炮推出一尺。 “扑~” 葡人的黑色炮舰上,打出几枚实心弹,却在距离林姓舰队的前头入水,倒不是葡人连炮弹射程都算不清,这是在警告林姓。 “家主,我们?” “等。还有,叫后面的船,别冒头~” 林姓的船,最前头大概七八条六十来米的闸船环成一个月牙,船上的人扬着火把,对着葡人的船只虎视眈眈。 “检查长,发现不明船只。” 检查长巴罗斯的服装一丝不苟,他转动桌上的巨大地球仪,快步走下楼梯,只瞟了一眼,就笑着对属下说道:“又是这种古老的中国船。” 自突袭战打响一来,东印度公司连同葡萄牙的雇佣军队,面对的官府主力,便是这样的中国闸船和广船。 那些连大些海浪都承受不住的渔船,自然不必说,就是所剩不多,那些所谓“大帆船”,葡人的火炮只要一轮齐射,就要沉个一两艘,这些老掉牙船只的航行速度又慢,自己的人慢悠悠地填弹,发射,不超过三轮,这些船只基本就完全溃败。 “应该是海盗船,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可是,他们似乎没有退开的打算。” 巴罗斯皱了皱眉头,出发之前,唐若拉主教也曾叮嘱过,如无必要,不要和南洋海盗发生冲突,可眼前,对面的船队好整以暇地摆开架势,火把也带着,分明来者不善。 巴罗斯当机立断:“开炮!轰沉他们!” 红绿旗帜飘扬下,十二条黑色三桅船列成一个箭头,打了一个转儿,斜着绕向林姓舰队逼近,森森炮口敲得林家水手直皱眉。 “砰~~” 葡人的箭头船队的十几条黑船,齐齐歪向一边,白烟弥漫,咻咻的炮弹砸在林姓船队的船板上,猛烈的红色火焰舔过甲板。 火光当中,满脸冷酷的葡人指挥官刚要下令再次开炮,瞧见烟雾散尽后,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林姓舰队,硬生生把冲锋开炮的命令吞进了肚子。 一轮火炮之后,面前这些船尖又细长,甲板脊弧很矮的中国老船的表面,只有一些浅浅的伤痕。 巴罗斯敏锐地发现,这些在样式上和官府船只没有区别,也称不上崭新的中式闸船,吃水非常得深…… “检查长大人?” “冲过去,离近些再打!” 长久以来,葡人在南洋的势如破竹,让巴罗斯具有极大的自信。 五个呼吸的事件,敖兴眼前一亮:“家主,红毛进入我们火炮的射程了。” “等~” 林阿金还是这句话。他老于海战,对红毛的船只,不说了如指掌,可也有着极深的了解。 实打实地说,自己手下的林家老船,尽管代表着南洋数百年最高的的制造船艺,可和红毛比,还是差了不少。 火炮射程近,能承载的大炮数量少,速度慢。唯一的优势,是比红毛的船坚固一些,且耐用。 追击的话,自己一方容易陷入被动。 可葡萄牙人摸不清自己的火力,又带着对官府船只的一贯轻蔑,必然冒进。 谁也想不到,整片南洋,拥有最多火炮的势力,不是官府,而是各家海盗! 只有等葡萄牙人的船足够近,自己才能打出丰厚的战果。 “砰~”“砰~”“砰~” 船只越发近了,最近一枚炮弹距离林阿金只有十五丈! 林阿金毫不动容,嘴里默念。 “咻~” 林阿金一抬头,褐色火药弹以一个弧度对着自己鼻尖落下。 “真背啊~” 他喃喃地说。 敖兴怒目圆睁,一个箭步跃向空中,两只胳膊环抱,迎向炮弹。 火花似玫瑰绽放。 几乎在同时,林阿金对着旗手大吼:“扬旗!开炮!叫后面弟兄露招子i(一齐上)!” 月牙形状的林姓船队之后,两道黑流一左一右冒了出来? 砰砰砰~~ 林姓舰队还击,层层火炮孔绽放火舌。 数十发黑火药炮弹轰在葡人的帆船船体上,船头,船舷上顷刻扬起了大片褐色的尘烟,那是木屑,水浪,铁钉,乃至屑状的血肉! 巴罗斯又惊又怒:“这些海盗手里有火药弹?!” 他还没来得及下令,只见两道黑流自对面舰队后面一字排开,闸船让开,两艘庞然巨物自船队中间冲撞而来,船头足有二十来米高,长百余米,三层木楼。 林姓福船。 夕阳染红晚霞,海浪跌宕涌动,炮火连连,各色帆船齐刷刷地冲向葡人黑桅舰队,船头上,海盗们或舞刀枪,或举火铳,或攀帆绳,海水倒影火焰,有林家泉郎种破水而出!嘴咬钢刀,身背鱼叉,三两纵越,跳上了葡萄牙人的舰队! 在比斗中败于禁婆手中的白茹玉中气十足:“那挂金叶子边儿围的船上是他们龙头!先夺这艘船!” 敖兴从空中摔下,黑辫子散开,披头散发,他口吐出一颗带血牙齿,眼露狰狞之意,身下船只火焰烟雾时隐时现。 林阿金沉声道:“没事吧?” “四不了!” 敖兴说话漏风。 林阿金转头,顺着海风方向大喊:“林姓的弟兄们,诸位头领!大家伙扬名立万的机会到了,莫放走了这些贼心不死的红毛!” 海上轰然响成一片! …… 夫粤海以多盗闻,天保仔其巨魁也,挟数万之众,以横行于洪波巨浪之间,轰炮如雷,烟蔽天日,向为粤督者皆为其忧三十余年,莫敢奈何。 ——《靖海氛记》 平夷侯蔡牵,字顺官,其族显赫,祖上为南洋巨贾。牵有胆略,礼贤下士,乐施与,尤喜振贫困,恤人于厄。与番舶贾人交,多得厚资。 ——《佛山忠义乡志》卷二十一《书院膏火碑记》 这里距离广州湾只有五十里。 “嗒~”“嗒!” 鼻尖贴着湿腻的甲板,嘴巴里的咸腥味道久久没有散去。天色阴沉,暴风雨即将席卷而来。 男人睁开眼睛,直起上半身,回首四顾,是汪洋不见边际的海水。骤然一声炮响,他下意识蜷缩起身子,等待风浪小些,他抬头去看,目力范围以内,船舷以东,是一艘银灰色的船艇,上面飘扬着红白二色的圣乔治十字旗。 男人胡茬唏嘘,嘴唇干裂,眼袋极重,眼睛里全是血丝,看得出很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船只突然遇袭,他有心下令还击,可填砂炮弹根本够不着人家,自己这几条闸船,却扛不住两三炮。 林栋眺望一眼,至少有超过五十条银漆瓦斯科战舰朝自己冲来。 “转舵~” 他咬着牙道。 此人是广东右翼镇林栋,是个四十多岁的络腮胡子。红毛之祸,事发太过突然,南洋海防骤然之间飘零破碎。广州湾最先沦陷,布防总兵陶果先战死,官府兵卒溃败逃散,林栋及其部署,带着三两余部流亡海上。 这些人已经在海上漂流了几天,若是弃船上岸,换了便服扎头进山野穷乡,红毛子也找不到,可作为长官,林栋却坚决不允。 红毛两万不足,各地方营盘则有兵将七万余,可短短几天,香山,东莞,新会,番禺,顺德等县的守军,却前后被击溃,如今的珠江口上,挤满了红毛的大船坚炮。 上官不知所踪,孤魂野鬼似的在船上游荡几天,粒米未粘牙,非但没有等到转机,反而再次遭遇了红毛的战舰部队。 林栋晃了晃脑袋,那红毛子的漆船却逼近了。 咻~ 林栋头上的黑色暖帽被子弹射飞到甲板上。 他仰脸,船上蓝眼珠洋鬼子端着击发火铳瞄准自己。 林栋抹了一把脸,弯腰捡起黑色暖帽戴在头上,一提腰刀,子弹铛地一声打在刀身上。 尖锐的金铁声音经久不绝~ 扑通~ 钢刀入水。可尖锐的声音还在。 是哨子声。 滚沸的喊杀声音潮水般涌来。 海上掀起层层白色细浪,起风了。 【五婆仔之壳·怒风】!(制造一场持续十五分钟的海风,方向自由控制。) 橘红色花瓣在银色战舰的风帆上绽放,海波摇晃,一股股木屑在红毛子的船上纷飞。灰尘气浪喷涌,炮车翻倒,连带着林栋这几艘闸船,一起被炮火笼罩! “开炮,开炮。” 指挥官叫嚷着:“起浪了,解帆绳,转舵!” 轰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轰~~ 东印度公司重金引购的黄火药炮弹以强大威力著称,而面对这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袭击,竟然完全无法在火力上占得优势。 怒涛飞卷,挂在浪尖上的大红帆闸船火焰张扬,一艘艘船只在红毛子的强大火力下沉没,瓦斯科战舰虽然摇摇欲坠,却没有一艘倒下。 描有绿色眉毛的鸟船左右包抄过来,尖锐船尖触在瓦斯科战舰的底部,而大批的广船和闸船经过炮火洗礼,也冲到近前。 眼看两边的船近了,东印度公司的雇佣军们推开火炮,抄起火铳,顶在了前头。 甲胄破烂,刀子锋利,衣着各不相同,却个个头包红色头巾的红旗海盗红了眼似的,冲上了敌船。 一杆黑色长枪腾出如龙,枪锋划过,五六道血箭飙升,赵小乙拧腰撑枪挥舞双臂,枪杆扫倒一排雇佣士兵,数名高里鬼带路,袭杀先头部队,如同一把尖刀,插入敌人柔软的小腹! “退!退!退!” 指挥官眼见海盗凶猛,当机立断,叫所有士兵分队伍躲进舱室,依托狭窄地形,等待援兵。 一只黑色布鞋踏上甲板,高瘦身影突出如同青色竖峰,李阎左右环顾,一名眼力很毒的雇佣士兵朝他射击,被他轻轻仰头躲过,那人滚地躲进通道,李阎瞧也不瞧,脚尖挑起一杆钢刀,反手飞掷出去,只听得扑哧一声,黑色血点洒了一地。 眼见这艘船的甲板已经被占领,李阎眼角瞄见海上漂着一颗黑色官帽,招手叫来一人,指着海面:“水底下有官兵,先救上来看看。” 第八十一章 大盗枭声(三) 李阎话刚说完,立马有个敞怀的疤脸汉子答应一声,扑通一声钻进水里。 当初从广夷岛入手【五婆仔之壳】,李阎回来把他安置在了鸭灵号上,怒风发动,船队借风势,以最前头,三艘加持了【活体海水涡轮】的八十米广船作为刀尖,红旗帮的先头舰队,在英国的水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穿过炮火,一股脑地撞了过来! 红帆闸船一拥而上,齐齐撞在瓦斯科列舰的船体上,白色和红色的风帆交叉,后面的鸟船穿插,蚂蚁般攒动的海盗甩出套索,背着刀枪火铳登上甲板,和红毛子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红旗帮这次出动了上百条大船,小船若干,蔡牵的队伍就在身后,前后大小船只近千。炮弩人手,都是南洋顶尖。 而红毛子这只舰队,应该是红毛占领广州之后,派出来清剿官府残余兵力的,五十多条瓦斯科战船,占到这次英葡联军的九分之一,以瓦斯科战船的航行速度,以及炮载量,这是一支堪堪可以对抗南洋五大海盗任意一支的精锐战力。 可惜地是,李阎投入这次事件以来,红旗帮的尖刀力量,以及舰船火炮水平,都提升了一个大档次!加上蔡氏的鸟船支援,这场遭遇战,没有打不赢的道理。 南洋海盗的凶悍,在船只和火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发挥得淋漓尽致。 李阎收回目光,自己身边的伙计,在整个南洋也是顶尖好手,脚下这艘战舰上的水兵,在接触到红旗海盗的一开始,就被狠狠压制,对方指挥官的反抗意志很坚决,头脑也灵活,眼见势头不对,下令让水兵躲进甬道和狭窄舱室,依托地形作战。 “天保哥,搬火药桶,炸了他们的船!” 薛霸耳濡目染,对海战绝不陌生,当即叫道。 “咱们的人是他们的几倍,用不着下手这么惨烈,保船,进舱室把红毛一点点清剿干净,顺带抓几个舌头问话。” 李阎话音刚落,脸上杀气一露。 他拧眉转身,身边薛霸那句“小心”还没出口,但见李阎腾舞錾金虎头大枪,枪花朵朵绽放,白金光影密不透风,叮叮当当响作一气,褶皱的弹头落在地上。还冒着余烟。 原来有英军水兵注意到发号施令的李阎,竟然不要命似的,舍下用圆桌,绞描台搭建的临时阵地,一轮火铳齐射过来不说,几名眼神锐利,手持水手刀的的士兵,更是直接对着李阎冲了过来。 噗~ 大枪落地,木屑纷飞,枪刃砸入甲板三寸有余,眼见水手刀已经劈了过来,李阎一压枪杆,虎头枪刃宛如蛟龙出水,但见一道白金华彩凄厉划过,眼前水兵两截肉身从中间裂开! 连同军服和三角水兵帽子,这个冲锋在最前头的水兵被整个枪刃撩成了两半,血糜翻涌,几枚沾血的金色圆纽扣滚落老远。 只一枪,便把水兵队伍视死如归的疯狂气势浇灭了一个干干净净! 其他水兵的脚步用硬生生被遏住,同僚的血肉溅了他们一头一脸,却是都懵了一个呼吸左右的时间, 李阎冷冷逼视这眼前众人,红旗海盗呼啦超涌了上去。再不用李阎出手。便把这只水兵队伍淹没了。 “轰~” 炮弹轰在船身上,一艘东印度公司的战舰船腹破了好大一个洞,轰隆轰隆沉下海面。 焦灼的海战边缘,有瓦斯科战舰拨动海水,开始掉头逃窜,这是溃败的信号。 …… 唐若拉轻轻把鹅毛信放到桌上,拨开一边的精美瓷器,珍珠玉帛,苍老的脸上,有深沉的怒气。 东印度公司的舰队抵港后不宣而战,一路势如破竹,杀伤官兵无数。接连占领县城,港口。 当几位在欧罗巴声名赫赫的体面贵族指挥官,终于攻破广州城,打开银库大门的时候,脸上的震惊贪婪的扭曲神色掩也掩不住! 瓷瓶,玉具,漆器,金帛,以及最直观的,足以让大伙其中酣畅游泳的银锭子! 这还仅仅是公库而已,其他诸如福临的将军府衙,城内大商人的私窖,香火旺盛的佛寺……软红十丈,说不尽的富贵繁华,如今羔羊似的,赤裸裸地摆在大伙面前! 可短暂的兴奋过后,经验丰富的葡人主教,以及东印度公司的几位大管事心知肚明,想把这些富贵吞进肚子,当务之急,是消灭就近的有生力量,叫官府再无还手的余地。 可就在刚才,唐若拉受到急报,南洋五大海盗,妖贼章何,宝船王林阿金,红旗帮天保仔,连一向和葡萄牙人保持密切联系的义豕朱贲,也扯起大旗,自南洋反攻两广,要帮助官府打败英葡联军。 那位面见过黑斯汀本人,和东印度公司一直保持极大货物吞吐量的天舶司大老板蔡牵,更是义正言辞:“红毛犯我河山,杀我百姓,凡中国之男儿,无不咬牙切齿,纵然洒尽一腔热血,也誓要把红毛赶出南洋!” 旁的不说,如今,数万人的红蔡联军逼近广州湾,已经不足五十里了! 红蔡联军声势浩大,按照道理来讲,唐若拉主教不可能收不到消息,可实际上,番商在南洋的消息往来,一直被蔡牵密切关注,如今军机迟缓,很大程度上就是蔡牵在搞鬼。 他们可没想到,蔡牵把他们当做擦屁股纸,可是一点旧情都不念,反手就把英葡联军卖了一个干干净净! 其实,在达成了勾连南洋群盗,以及敲打福临,扩大实权的目的之后,天舶司蔡氏,早就动了剿灭红毛,为蔡家祠堂添一件光辉功绩的心思。若是能封侯拜相,自然光耀门楣。 当初天舶司大会之前,唐若拉还坚信,蔡即使不站在他们这边,也一定会保持中立。 实际上,红毛子的强大舰队,能这么顺利进入南洋,蔡牵在其中是出了力的。 自从黑斯汀从蔡牵这里听闻,官府要进一步收紧海关贸易的消息之后,转过个把月来,花费重金,贿赂蔡牵。谎称商船在在南洋受到海盗威胁太大,想派重兵又怕官府不允许,这次拜托蔡牵说和。暗地里,勾结葡萄牙驻扎澳门的部队,要用武力叩开官府海关。 蔡牵收了银子,办事真是利落,没过两天,官府主动花银子请自己来剿匪,正中了联军下怀。突袭广州之后,十三牙行的账房管事还来闹过,洋人方面自知理亏,何况日后仰仗蔡氏的地方还有很多,黑斯汀大董事来专信,语气诚恳地向蔡牵说明苦衷,做出承诺,还捎带脚赔付了蔡牵上百名熟练工匠,原以为,蔡氏亦商亦盗,追逐名利,又讲信义,不会再追究,可没成想,这才几天的功夫,蔡牵竟然伙同四大海盗,打上门来。 二十万海盗反扑两万多英葡水兵,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苦战。 可是退走?舍不得! 唐若拉捻起一尊精美香炉,爱不释手:“杰姆蔡,你说过中国商人最讲信义,你出尔反尔,一定会自食恶果的。” 他又瞧了一眼来报信的士兵,谦和地笑了笑:“我要是没猜错,这五大海盗当中,发号施令的,就是杰姆蔡了吧?呵呵,把皇帝和官员,连同黑斯汀冕下,一齐耍了一个遍,我还真是有些佩服这个中国人的心机和执行力啊。” “事实并非如此,主教大人。”士兵右手放到胸前:“南洋海盗的领头人,指挥二十万海盗作战的,是一名小姑娘,名叫郑秀。” 第八十二章 大盗枭声(四) “郑秀?郑秀是谁?” 唐若拉愣了愣神。 报信的士兵也说不清楚,只保留地说:“这是一位大海盗的女儿。” 唐若拉脸皱在了一起,他呢喃几句什么,把杯子里的新鲜绿茶喝干净,这才说道:“带我去见亚力克斯爵士。” 亚力克斯·贝奇,这次东印度公司派出的,地位最高的一位的管事人,毕业于伊顿公学,下议院议员,曾任黑斯汀总督的高级秘书,不列颠海军准将。 而当唐若拉见到亚力克斯爵士的时候,被这个刚满三十岁的硬朗青年人的眼神吓了一跳。 “主教大人,有一件事,我务必要通知到你。” “南洋海盗的联军已经逼近,先头部队甚至有直接遭遇的可能,我已经知道了……” 唐若拉点点头。 “是……另一件事。” 亚历克斯语气古怪,把手里精致的羊皮纸递了过去。 唐若拉漫无目的地扫过执掌,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的老人斑都颤抖起来。 欧罗巴史上最好的战术家之一,法兰西皇帝陛下拿破仑·波拿巴麾下,有“胜利之子”之称的安德烈率领七万法兰西军队,直指葡萄牙东部城市阿尔梅达,而葡萄牙境内最具战斗力的,也只是一支两万人不到的英格兰援军…… “唐若拉主教,你的看法呢。” 亚历克斯爵士问道。 唐若拉艰难回答:“我觉得,如果远东的局势陷入僵持,也许我们可以考虑……” “那就不要让他陷入僵持,我们需要一场快战。” 亚力克斯拳头缩紧:“正因为局势吃紧,我们才要保证远东的利益,我们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可能战事已经打响,这不是我们的干预的了,可巨大的利益,就在眼前,主教大人,我们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了。” 唐若拉主教久久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轻轻点了点头:“我,我明白。” …… 五十多条英格兰战舰,最终全部溃败,只逃回了二十二条,其余要么被火炮击沉,要么在接舷战当中,被红蔡联军的海盗清剿干净,连船带人都被俘虏。 “首战告捷,红旗帮兵威之炽,我今天是见识到了。” 甲板上,蔡牵和李阎并肩而立,他一身紫底黄纹的长马褂,话中半是恭维,半是惊叹。 洋人的坚利船只,兵员素质和海盗的差距有多大,蔡牵心里是最清楚的,前几日,葡萄牙大检察官巴罗斯带队撕破官府防线,双方七万人在海上交锋,官府水师一触即溃,伤亡逾万,而葡人的损失,是让人不可置信的十位数! 也是这一战,让官府的水军将领彻底看清,如今的官军,远远不是这些远道而来的虎狼的对手,从而收缩防线,放弃海战,据险而守,可惜,最终也没能回天。 而今天,被官兵吹成妖魔的红毛水兵,却猝不及防地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折损一千多名水兵,还是在一群海盗的手里。 之前蔡牵已经尽量拔高去评价红旗海盗的敢战,以及其船只火炮的精良程度,可如今看,还是低估了人家。考虑到天保仔担任红旗龙头不足一月,这份基业的牢固,还得把功劳算在已故的厌后手中。 此战之后,蔡牵也不禁慨叹,如今的天保仔虽然勇猛无匹,堪称万夫莫开,可海战一打,一身诡异厌胜,出手能让百里尽是一片赤水的厌后才更让人忌惮。 想起这女人还活着的那些岁月,其余四旗也甘心蛰伏。五旗联盟,的确是整片南洋最大的拳头。明显高出其余四大海盗一个层次。 不过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李阎听到蔡牵的吹捧,摇了摇头:“人手是对手的几倍,船是差了点,也没差到天上去,红毛也不是三头六臂,这都打不赢,抹脖子算了。何况,我们的船只人手的损失,是对手的两倍,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李阎心里算过,单是这次开胃战当中,红蔡联军的折损,换算成银子,大概是三十万两左右,够得上他和查小刀两个人加起来,打生打死才能获得的收获了…… 众木支持的凌云宝树,便是如此的格局。 想着这些,李阎拿起一把水兵配的单眼火枪,砰地试射了一发,盯着草靶子上的窟窿眼,心中估量:“比苏都的羽毛威力强点有限,有雕雪在身,倒是不碍事。” 蔡牵笑了笑:“对了,天保龙头,这场遭遇战打下来,大概有四五百人的俘虏,你准备怎么安置?” 李阎眼珠一转,哼了一声:“仗打得紧,没工夫防备他们,这帮票又扎手,干脆割喉扔下海。省的麻烦。“ 蔡牵一愣,急忙劝阻:“就这么把这些洋人杀掉,不仅会激起对方的愤慨之心,也太过残忍,留下他们,等胜下英葡联军,让他们花钱赎买岂不是更好?” “残忍?红毛对着我的兄弟捅刀子的时候,就不残忍了?这次蔡老板的人只是敲敲边鼓,自然轻松,可我红旗兄弟折损就超过两千人,不杀他们,还留着过年么?至于赎买。你就知道我们一定打得赢,再叫这帮子水兵闹出事端,折的可不是你的弟兄。” 蔡牵摘下瓜皮帽子拢了拢头发,苦笑摇头:“天保兄弟,你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你怎么又拿出这副面貌来谈生意?直说了吧,这次反攻,我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能打赢,俘虏破牢闹事这种离奇话本,不必饶舌,我想让天保仔做出承诺,对投降的红毛网开一面,并把这次南洋大战的所有俘虏,都发送给我。” “诶呀,我的弟兄辛苦流血,你叫我把俘虏给你……再说其他几位渠帅头领,也未必答应吧?” 这次反攻,给各家海盗头领的职务官称,仿了当初黄巾起义三十六渠帅的制式,五大海盗头领,封作五大渠帅。 当然,也就是个称呼,做不得真。 “要多少赎买银子,天保兄弟你开个价。” “嘿嘿,从我这买了,再倒手卖给红毛。还赚了交情,蔡老板做的好生意。” “这生意,你等也不好做不是?” “银子,我不稀罕,红旗的需求,当初在琉球岛也提过了。蔡老板这话,可真是让我为难啊。” 李阎眯了眯眼:“我倒真有件东西,想让蔡老板帮忙。” “请讲。” “林阿金手中,那位泉郎海鬼,是如何炼得的?” 蔡牵闻言一皱眉毛:“泉郎种之术难得,更是林姓不传之秘。好比是厌姑手中的楚服厌胜,章何手里的太平文疏,我可弄不到手,天保龙头的胃口实在太大了。” “这就奇怪了,高里鬼,泉郎种本是一套,他林姓只有泉郎种,那个敖兴哪里得到我们五旗联盟高里鬼的炼制法门的?” 蔡牵回到:“好像是当初黑旗内乱,林阿金从郭婆一个心腹手中得到。当然,我也是道听途说。” 李阎随即说道:“这样吧,法门就算了。你和林家交涉,我要林家为我红旗,炼一位泉郎海鬼出来!这总没问题了吧。” “我尽力而为。” “那我可就等蔡老板的好消息了。” 两人三眼两语,浩大舰队兵和一处,兵锋直指广州湾。不料,天际的海面上,突起无数黑色桅杆,海浪翻卷,气势如虹的黑色三桅帆船舰队,纠结着大批银色瓦斯科战舰,正静静等待着红蔡联军的来临…… 第八十三章 大盗枭声(五) 弃港? 李阎和蔡牵不约而同地惊疑出声。 “嘿!蔡老板,人家这是没把咱当回事啊。” 李阎怪笑两声。 倾巢而出,弃港作战,比起据守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尽快结束战斗。 蔡牵也没说话,他轻轻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爪趾抓在帆绳上的红顶鹦鹉扑腾翅膀飞舞在海上,嘶哑的鸟语传遍蔡氏舰队。 “红毛来了!露招子!” “红毛来了!露招子!” 蔡氏的船上,画着花花绿绿的青面獠牙,家仆水手皆穿青色藤甲,挎着这时节在欧罗巴也是凤毛麟角的撞击式火帽击发枪,声浪震天。 近千条不同样式的大船在海上遭遇,在青黑色的海水衬托下,载浮载沉的船板带着厚腻质感,火炮林立之际,船只齐齐一扭,两只纠错的舰队太极勾玉图似一般咬向彼此,又像两群矫健鱼群彼此来回游动,战线绵延四十几里,分外壮观。 海风把李阎的裤脚吹得来回摆动,他矗立在千帆之间,背后的獠牙似林立风帆,脚下是森森的炮口。 中间的海面上,两股白沫子撞在一起! 李阎咬着尾指,吹出一声长哨。 波澜壮阔的海面上炸起数百道火花,红旗血帆闸船,和银色的瓦斯科战舰几乎同时开火! 黑烟弥漫,海浪汹涌,红旗水手们擦拭着各自刀枪,李阎凝视蔓延的红黑色炮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放平的环龙汉剑。 上面有指甲盖大小的缺口,还有蔓延的裂纹,若是触碰,可能还会有碎片落下。 他叹息一声,把环龙收回个人印记,反手抽出錾金虎头大枪,吞刃如同狂蟒一般抖动,六十厘米的白金枪锋直指对手战列。 喊杀震天。 金红色炮火之下,英葡联军对红蔡海盗火炮惊人的威力和射程的微弱惊呼,被狠狠压下!红褐色的烟尘木屑大股大股的飞溅四射,剿灭落后野蛮的远东海盗,眨眼之间就变成惨烈如绞肉机的血腥屠场,一枚枚威力奇大的火药弹舔舐着每一个不列颠水兵的生命,转动的船舵被炸成粉碎,整只英葡联军的前端,陷入了一片火海。 红旗帮和天舶司同样不好过,一名正在给火炮填弹的红旗水手被一枚火炮正面砸中,十来吨重的炮台被整个掀翻出去,带着散落的残肢断骸…… 烈火烧灼,一双断脚还站在原地。 一艘艘蔡氏的船只还没来得及交锋,就在双方舰队彼此咬合的时候,陷入一片猛烈的火炮当中,死伤无数。 蓦地,红旗一枚看似普通的火药弹落在正凶猛开口的瓦斯科战舰甲板上,紧跟着,周围四五条不列颠的船只都笼罩在一片黑雾当中,火炮大失准头,在两方彼此交掠,战列不断变幻着接近的时局下,甚至还出现了误伤友军的情况! 而这样的攻势,东印度公司的管事们再熟悉不过! 这是暴怒独有的黑雾弹! “赫伦科技果然落在了远东海盗的手里!” 不列颠旗舰上一行人中,艾伯失心疯似的锤着桌子。 “难怪……难怪海盗拥有丝毫不输给我们的火炮配备。” “海盗里不可能有人能操纵那台机器,我们当中出了叛徒!” “现在不是争论这种东西的时候。” 亚力克斯爵士打断了众人的七嘴八舌。 “赫仑科技……” 他沉吟一会:“我是听那位自诩天才的船匠说过,只有七大船才能抗衡七大船……” 红旗的黑雾炮弹,一度扭转双方惨烈的换攻局面,尽管火炮威力相当,可对轰,红蔡联军的船只战损,依旧在丧气的三比一。 无他,不列颠的瓦斯科战舰,在灵活性上领先了红蔡联军太多,这是再娴熟的水手也无法弥补的差距。此刻的南洋,乃至全世界,面对火力强劲的爆炸弹,依旧没有太高的抵抗能力,可打不中的话,一切都是徒劳。 李阎想打的,依旧是接舷战,有财大气粗的蔡老板援助,红旗帮的手里的鸟铳,也统一换成了不列颠最新的火帽击发火枪,比眼前这些东印度公司使用的雷汞击发枪,还要先进一些,加上人数的优势,才能把战损弥补回来。 蓦地,一条中等体型的三桅黑船冲出了英葡联军的战列,而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整艘黑帆船上,竟然镀上了一层华彩烨烨的巨大肥皂泡!火焰烧灼也不能破坏分毫。 【嫉妒】 赫伦公司七大船之一 葡萄牙王室最后的光辉,长度八十五米,吃水八百二十吨 魔动科技(传说)(唯一):气膜制造机 【嫉妒】毫无凝涩地冲出火海之后,红旗打先锋的一条闸船突出,凶狠撞向嫉妒的船舷,船头,赫然坐着薛霸! 可当这条闸船接触到【嫉妒】船体上的气泡膜上的时候,那烨烨生辉的气膜迅速蔓延,把整条闸船镀上了一层同样的气膜。 薛霸不管不顾,一扯帆绳荡在空中,竟然想就这么跳到对手的船上去! 可惜在他起跳之前,一层气泡已经从他的草鞋往上蔓延,将他下半身给裹住。 腾跃在空中的薛霸感觉身子一沉,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地坠落下海,扑通一声掀起好大的水花。 这还不算完,海水烧沸似的咚咚冒泡,和嫉妒接触得整条红旗闸船,竟然也开始下沉,最终淹没在青黑色的海水当中!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前后至少有三四条船,和最开始的那条闸船一样,在碰到【嫉妒】之后没有多久,就被镀上气膜,然后整个沉没了,更让人倒抽一口冷气的是,那些在船只沉没过程当中,试图用帆索救援的其他船只,同样被无孔不入的气膜所侵蚀,最后连救援的船,也落得了一个沉没的下场! 不过,这东西到了人身上,一扯就能扯下来,于是大量的水手纷纷弃船逃生,可这种纷乱的局势之下,再好的水性,也难免碾压和乱炮的波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死在了这个过程当中。 火炮打不动,接舷战更不用提,【嫉妒】俨然成了海上的瘟神。 “欲攻下此船,必须派精锐水鬼从海底,或是夺船而入,或是凿船,可惜林阿金不在,这可是他麾下泉郎种的拿手好戏。” 李阎身边的几位高里鬼立刻露出了不屑的神色,可天保龙头一语不发,只得按捺不语。 “哪里,火鼎属种天生踏海,蔡老板的几名伙计又在天舶司大会上出尽风头,拿下一条红毛的战船,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阎笑呵呵地回应。 蔡牵沉吟一会,点了点头:“好,我便派一支水性娴熟的家仆过去,叫老大带队,老四,老五,老六,阿九也跟着。“ 阎老大应诺一声。 蔡牵问道:“天保龙头,你这边如何?” 李阎也不含糊:“老古,吩咐手下弟兄,组织人手,下海夺船。” 一干精锐准备完毕,红旗高里鬼自不必说,蔡牵也准备出一支穿四角裤的精悍水手队伍,大概有两百来人。 蔡牵扫过自己的人手,一作揖:“诸位此去,无论生死,一众家小三代以内,由我蔡氏抚养。若能活着回来,我天舶司,保他一生富贵。此去不能夺船,也要把这条赫伦大船凿沉。广州湾胜负,乃至家国形势,就托付给各位了。” 蔡氏人人脸色严肃。 蔡牵说完,拍了拍阎老大的肩膀,压低声音:“路上小心。危急关头,保住性命才最重要。此物你拿着,关键时候,也许能救你们兄弟姊妹的性命。 阎老大看了一眼蔡牵递进手里的小物件,一抬头连忙拒绝:“老板,这东西是……” 蔡牵不悦地一皱眉,显然不想再多说话。 阎老大见状抿了抿嘴:“老板,我做事,你放心。” 李阎也扫过自己的的手下弟兄,转身两步站到船边,抛下一句话干净利落:“随我下海。” 第八十四章 大盗枭声(六) 老古眼眸一抬,众多高里鬼气冲霄汉。 蔡牵揉了揉眉毛,没有说话。 李阎膝盖一弯,纵跃跳下海面,他的鞋尖接触到海水的一刹那炸起无数冰凌,瑰丽无比。 李阎抬头,一身暗红皮甲停在浮冰上,道道黑影从他身边掠过,扑通扑通跳入海中。他深吸一口气,把沸腾海战中的血腥烟尘味道连同咸腥的海水味道一齐呼吸进肺里,瞳孔当中,有一座巍峨的蔚蓝色冰山轰然炸碎,一声清冽凤鸣自冰山中传出来,紧跟是一片模糊。 随着姑获鸟觉醒度的提高,九凤之力的效果,也越发强劲了…… 九凤之力,严格意义上讲,不是冰,而是冷,李阎在燕都乱战的时候就发现,空气中的水分,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九凤之力显化出的能力高低,江河湖泊海洋,正是自己的主场! 蓦地,一张眼角带泪痣的清凉面孔自李阎面前划过,接着是细嫩的脖子,微隆的胸脯,衣服间隙下的白皙的腰脐…… 扑通! 阎阿九入水,捡起的水花沾到李阎的脸,顷刻间化成无数冰珠子噼里啪啦落在浮冰上。 李阎扯了扯嘴角,蹬冰面朝【嫉妒】狂奔而去,一路冰尘爆碎,霎时骇人。 这般声势,为红蔡两边的好手都提供了掩护,英葡联军的人注意到这一幕,大批的火炮调转炮口,朝李阎开炮,咻咻的火炮将李阎所在几十米完全覆盖住,发红的炮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皲裂破开。红色火焰顷刻间将李阎淹没。 几名金发碧眼的水兵炮手咒骂着什么,大抵是“该死的巫师”这类的话,当初东印度公司和妖贼海盗在越南交战,虽然最后不了了之,可妖贼海盗千奇百怪的太平文疏,也给红毛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们此刻,也把李阎身上的异像当成了类似的东西。 砰~ 冰尘爆出火焰,李阎肩担錾金虎头大枪,一身暗红色皮甲上有焦黑的痕迹,却连半条眉毛也没有损伤。他径直冲出火炮范围,脚下浮冰绵延又迅速融化,手掌压大枪翻手投掷,吞刃翻卷戳中气膜,钉在黑色船板上,紧接着抓住枪杆借力一拽,一个跟头落在船板上,錾金虎头枪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曲线,咚地落在李阎脚下。 蔡牵眺望一路摇晃融化的浮冰,眯了眯眼睛,喃喃自语:“又一个妖贼罢了……” 率先踏入【嫉妒】甲板的李阎环顾船板,几十把黑洞洞枪口高抬,准星对着自己,子弹劈头盖脸射了过来。 实验过火枪弹威力的李阎一开始完全没当回事,等四面八方的子弹刺穿他周身寒气,李阎的太阳穴才穿来一阵阵刺疼。 “这火枪不对!”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阎箭步前冲滑倒,耳边有尖锐的气浪钻过,大部分的子弹一下子落空,可还是有少数几颗锥形的子弹角度刁钻,擦破了李阎的脸和胳膊肘。 仔细去看,这些水兵和普通的葡萄牙水兵的打扮完全不一样,头上是红铜色的圆兜帽子,一身黑色高领军装,手上的的枪支通体乌黑,枪膛上勾勒出一个鸟喙的形状。 惊鸿一瞥传来相关信息。 魔动科技:黑贝克步枪 李阎虎吼一声,虎头大枪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桅杆上,十几米的桅杆被硬生生砍断,一节风帆摊倒,盖住了大部分正在填弹的水兵。 李阎又瞧了一眼舱室上子弹射穿留下的黑色空洞。 魔动科技:不稳定雷汞针击子弹(穿透力增加)。 李阎一眯眼,抬大枪往前踏步,一名葡萄牙水兵才冒头,红铜帽子连同天灵盖,就一并被白金吞刃轰了个粉碎。 森森寒流在甲板上纵横捭阖,除了刚上船时,这些铜帽子水兵的一轮攒射让李阎避无可避之外,一身红甲的李阎拿大枪如虎入羊群,几个呼吸就戳杀了十几个水兵,眼前这块甲板为之一空。 急促的脚步和惊呼汹涌起来,【嫉妒】船上,各处都拿着黑贝克步枪的红铜帽子朝大船边缘的李阎涌来,开火的命令层层传递,不过这些红铜帽子的子弹虽然厉害,可击发枪的射击速度和动作幅度太大,李阎加了小心,凭他的脚步和眼力,雷汞针击子弹很难命中,而一旦被李阎近身,大枪扫荡,血飚一片,伤亡会非常惨重。 也有一些年轻气盛的年轻水兵,拿起水手刀一拥而上,下场可想而知。 咚 又一名水兵倒地,喉咙上一个鹅蛋大小的血洞显得十分可怖,李阎反握虎头大枪,枪头垂下来,眼前是一大片的空地和凌乱的尸体,心中也对这些葡萄牙水兵的坚毅和冷静大为惊讶。 一人只身,独闯敌船,这固然是飞蛾扑火的危险举动,可一旦狠狠挫伤了敌人,打击力度是非常惊人的,这也是李阎当初在壬辰战场上的经验。 而这些水兵,尽管脸色有明显的惊恐和苍白,却依旧保持着射击精度,且站位逐渐分散,让李阎的躲避和扑杀都越发吃力。 叮~ 一道湿淋淋的钩爪扎在船上,阎老四翻身上船。 火鼎属种·镇海蝾螈, 叮~叮~叮~ 又是几道钩爪咬住了船,反应快的红铜帽子立马转移枪火,把子弹都倾泄向了阎老四,李阎眉头一拧,嘴里的“躲开”和魔动子弹几乎同时到达。 阎老四听到动静,像驱赶苍蝇似的,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才刚听见李阎的“躲开”,就感觉自己的手臂一阵钻心的疼痛。 镇海蝾螈的妖力力场之下,魔动子弹有一瞬间的停滞,紧跟着噗噗噗几股血雾,黑色锥形子弹直接洞穿阎老四的手臂,陷进了他的胸口当中。 阎老四眼前一黑,口溢鲜血朝后倾倒,径直栽下了船! 跌宕海面,一个少年人头突出海水,接连呸了几口海水,呲牙咧嘴的,嘴里有一个明晃晃的牙洞。 “我浪!什么鬼东西把我拽下去的。唔……” 他说着话一抬头,阎老四无力跌落,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两个人一上一下沉入海里。 刚刚上船的阎老大收回目光,森森的苍老面孔沉如火焰,先后几颗雷汞针击子弹穿过他的胸膛和头颅,只溅起一点火苗。 “红毛鬼……” 阎老大抿着嘴,甲板上十几道火舌狂暴舞动。和李阎周身的森森寒气形成鲜明对比。 火鼎属种·车鼓烛! 阎阿九化作一道黑色劲影,膝盖轰在一名水兵的脸上,脸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伴随着颗颗飞舞的水珠。 女人咬着湿漉漉的辫子,充满爆发力的野性大腿曲弓,火精长剑飞掷出手,洞穿一名红铜帽子水兵,一边的阎老二拿手指一点,火精剑又灵动地飞了回来。 火鼎属种·泪鲛! 火鼎属种·牵丝葫芦! 第八十五章 大盗枭声(完) 叮~叮~叮~叮~ 【嫉妒】的甲板上,越来越多的水手爬上船来,他们身穿劲装短裤,嘴咬匕首,身背鱼叉,一波又一波地摸了上船来,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这些人前前后后约莫有两百多人,高里鬼也就罢了,蔡牵抽调的这批精熟水性的普通人,在这样的火炮对轰,舟楫沸腾的混乱场面下,折损了将近一半,何况,虽然蔡牵财大气粗,门路又广,手下兵力装备不比葡萄牙的人的差,可火枪不能沾水,也不太可能穿着藤甲游过来,这些水手只拿着白刃上船,对上这种特殊的葡萄牙人部队,生还希望及其渺茫。 可每两三个看似孱弱的蔡氏伙计当中,就掺杂了一名高里鬼! 高里鬼,沿海传说中兴风作浪的恶鬼,也是天母近卫,泉浪海鬼的弱化分支。 “红毛火枪厉害,务必小心。” 老古之前冒头观察了一会才指挥人手上船,此刻对着身后的高里鬼兄弟们,大喊,叫他们重视葡萄牙人手里的火枪。 砰~ 葡萄牙水兵射穿一名蔡氏水手的喉咙,冷静后退,上弹,有另一名水手自侧翼滚地过去,手上匕首戳向这洋鬼子的后脑,不料那黑发鹰眼的铜帽子背后生眼似的,把枪托往后一顶,稳准狠正中水手小腹。紧接着弓身暴跳回身射击,利落反杀,在李阎枪下毫无还手之力的红铜帽子,面对也算老辣水手的蔡氏伙计,却个个凶猛凌厉。 这名以一敌二的红铜帽子,抿着嘴角神色冷硬,耳边听得一声炸响怒吼,一名红旗高里鬼挥舞长刀,这洋鬼子来不及闪躲,帽子被刀锋砍中,当啷一声响,水兵固然头昏眼花,可那刀,却断成了两节。 这水兵嘶吼一声,千锤百炼的反应速度让他瞬间举枪射击,那断刀的高里鬼反应也极快,却下意识拿手去捏枪管。 铁皮褶皱…… 砰! 火花四溅,炸膛的碎片同时往两个人的脸上飞去。这水兵被一发子弹戳中眼窝,当场毙命。这名高里鬼也被喷了一个满脸花。 混战逐渐激烈起来, 【嫉妒】的船身,虽然不像暴怒那样庞大无匹,可在一众船只当中,体积依旧是最为庞大的一批,李阎一人上船,虽有声势,可见效太慢。而随着火鼎属种的支援,连同李阎和阎姓五种在内,一共六名千军辟易的“十都”级,外加高里鬼一众,【嫉妒】的甲板上的葡萄牙水兵们开始有些支持不住。 情势逐渐朝红蔡联军方面倾斜,红铜帽子水兵节节败退,阎老大捏了捏帽子:“我听说,红毛的船,除了靠各色风帆作为动力,还有一颗铁皮心脏作为辅助,阿九,你进找找看。” 阎老大话音刚落,折舞在众红铜帽子之间的阎阿九应了一声,飞身冲进舱室,带起的劲风把舱门啪的关紧…… 大概两个呼吸的时间。 “砰!!” 舱门重物猛烈撞开,门板脱离舱室飞出去老远,阎阿九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才堪堪落回地上,脸上有深红色的拳印。看上去有点破相。而那滴泪痣,也流到了下巴。 一只烟斗突出舱门后的黑暗,叼着烟斗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是个肩章歪斜,脸有刀疤的葡萄牙水兵军官。 这军官体型魁梧超过两米,嘴巴上的烟斗冒出一团又一团烟雾,刚毅的脸刀削斧剁一般,牙齿把烟嘴把咬的咯吱作响,往人前一站,就让人无端端地想起蒸汽,齿轮,活塞,烧红的烟囱,在钢轨上呼啸驰骋的铁皮列车! 李阎眯了眯眼睛,消瘦却挺拔的身子往前一挺,不料火精长剑却先一步钉在了自己的脚面前头。 阎阿九正握火精长剑,眸子平静地盯着眼前的军官。 “天保龙头,不妨先行一步。”、 火蛇缭绕,阎老大也走过来,他摘下帽子,眉毛发辫顷刻间化成烈火模样。 李阎也不坚持,而是回头叫道:“老古!带一半兄弟跟我走。” …… 眼见远东海盗派出人手强行登船,李阎更是脚下踏海,冰尘暴起席卷【嫉妒】,英葡联军方面的高层也不乏担心。 “羔羊跳入深涧,只会摔得粉身碎骨……” 唐若拉主教嘀咕了一句,强自镇定。 一边有人带着礼帽的英国爵士摇头:“南洋海盗的士气很高,远东的巫术也独树一帜,坦白地说,胜负难料。” 这位自印度来的亚历克斯爵士的看法相对客观一些。原则上,真的让远东海盗们杀上【嫉妒】,己方就已经输了半筹。 “不过嘛,这些远东海盗未免太小看【嫉妒】了。” 这个年代的欧罗巴,是崇尚英雄和霸主的浪漫时代,人们相信,一场战争的胜负关键,更多取决于军队当中的灵魂人物,也就是统帅。 冷静的判断,出色的武力,难以名状的亲和力和个人魅力,一名传奇的统帅,可以创造奇迹。 正如欧罗巴那位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的所说:高卢人不是为罗马人所征服,而是为恺撒所征服的。侵入印度的不是马其顿的方阵,而是亚历山大。到达威塞河和洇河的不是法兰西的军队,而是屠云尼。七年战争的围攻中,普鲁士能屹立不倒,这不应归功普鲁士的军人,而应归功于非特烈大帝。 对于那个矮子的理论,出身古板贵族家庭的亚历克斯嗤之以鼻,他崇信的,是兵力,装备,战术,地形等等,更加理性的因素。 胜负在开战之前,就已经注定……、 就在李阎带人和葡萄牙人在船上来回拉扯混战的同时,【嫉妒】对整片战场的影响力和破坏力依旧不减,它本身没有装配火炮,可任何火炮,也奈何不了那诡异的气膜一分一毫。嫉妒的速度又远远超过红蔡联军的大部分船只,只要他碾压过的地方,气膜向传染病一样飞速传播,只要被笼罩住,整条船就会以极短的速度沉没进海底,而舵手胡乱躲避,非但不会让形势好转,还可能把这诡异的气泡沾到别的船上。导致更加糟糕的局面。 而借助【嫉妒】冲散红蔡联军的舰队后,葡萄牙人依托于此,朝海盗们疯狂开火! 蔡牵盯了一阵,说到:“吩咐下去,叫伙计们划四百条小船,撞上去,能拦多久是多久,天舶司那些个积年的老船都过来,往前顶!别心疼!把红旗那些火炮威力大的船替下来,不然这仗打不赢!” 有人接话:“拿咱们的船去顶,能挡多久啊。” 蔡牵眉头一挑:“这仗能赢,沉多少船我都能再拿回来,给我顶!” 海战的局势,依旧扑朔迷离。 …… 画着林字的风帆大船,成功靠岸…… 刺鼻的火药味道扑面,船上无人喝闹,只有伤者的低沉呻吟,可每个海盗绑帆索,搬木桶,下铁锚的忙碌当中,却都透着一股盎然味道。 林阿金带队,大败葡萄牙舰队! 他带队在海上撵着巴罗斯追击出去老远,上岸后前后在顺德,新会两个县城再次击退巴罗斯的水兵,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更值得一提的是,林姓打败红毛,靠的是独到的眼光和判断,老辣的海战指挥,和精锐的尖刀兵力,可以说,巴罗斯输的毫无脾气。 此刻林阿金风尘仆仆,还要乘胜追击。 “家主,情势不对!” 敖兴噔噔噔上了船梯,对林阿金说道:“香山那边有消息。” “朱贲和章何那边?怎么说?” 林阿金一皱眉头,三边的战场上,朱贲和章何负责对付香山附近的红毛水兵,以他们两人雄厚实力,是绝无问题的,这点上,在联盟当中话语权更高的红旗帮没有坑害他们。 不过,他们的战场距离广州城里是最远的,而广州湾的战场最近,换句话说,一旦打赢,一般情况下,一定是天保仔和蔡牵先进广州里城搜刮财物,向城里的达官贵人拿人情,他林阿金次之,至于朱贲章何,拿的好处就要最少。当然了,成王败寇,如果章何当上盟主,今天去打香山的就是红旗帮天保仔。这没什么可说的。 按道理来说,香山方面不该有问题,就算朱贲靠不住,章何的能力,林阿金还是十分认同的。 “香山附近的葡萄牙水兵,连同零星的不列颠瓦斯科战舰,几乎没什么损失,红毛很轻易就突围出了朱贲的包围圈,两边人错开来,红毛不知道哪里得的消息,知道老巢起火,正火速驰援广州湾,至于朱贲这兔崽子,直接朝广州城里去了!” 傲兴急匆匆的:“家主,这可是不守规矩了!” 广州湾这块骨头本来就最难啃,红毛鬼的这只精锐舰队加入战场,很有可能导致正在进攻广州湾的红蔡联军全军覆没! “家主,咱怎么办?先发兵进城,还是静观其变?” “……”林阿金低着头,忽然一脸严肃:“把各家头领叫过来,回去,务必把这只红毛拦下,不叫他们赶到广州湾。” 林阿金向来说一不二,敖兴舔了舔嘴唇,有点焦躁和迟疑的样子,可还是点点头就往外走。 “阿兴。” 林阿金忽然叫住了傲兴。 “家主,还有什么事?” “人,先得看得清自己,更得看明白局势,别以为争着进城是好事。” “……家主,不说进城的事。那姓蔡的,对咱提防的地方可不少。红旗跟咱更是世仇,咱又不是吃咋斋念佛的!你何必大包大揽?红旗帮和蔡牵伤了元气,对咱不是坏事阿。” 林阿金摇摇头:“你真以为,朱贲故意把这只红毛放到广州湾,红蔡联军就会败亡?没用,红蔡联军,比你想象得游刃有余。” 他顿了一下:“我是叫天保仔和蔡牵,承我的情呢。” 说着,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一皱眉。 “你说朱贲放走了红毛搅局,章何呢?他做了什么?” “章何……带兵去了天保仔的老巢,大屿山。” 林阿金闻言沉默半响,忽然摇了摇头:“天保仔,这可不是我不帮忙,看你的造化了……” …… 李阎说完,刚要迈步,却冷不丁一回头,盯在了当时自己和蔡牵的闸船上。他的瞳孔,和闸船上的苏都鸟瞳孔相互重合…… 甲板上,坐镇中央的蔡牵负手而立,正听属下说着什么,而两人的对话,都让在船上的苏都鸟听见,又被掌握着九十九只苏都鸟的李阎听了个一清二楚。 “好你个章何……” “天保哥,怎么了?” 李阎笑了笑:“无事,走,先把这条船掀个底朝天。” …… “老板,老三有消息传过来。” “哦?” “姓朱的耍小聪明,放了本该他们负责的那部分葡萄牙人过来,自己带人上岸,先去破广州城了。” “呵呵,先破广州,他也不怕撑死,小事。章何呢?” “还有就是……章何带队折返,朝,朝红旗的老窝,大屿山去了!而且………” 那人满脸纠结:“火鼎娘娘,说要去大屿山做客,此刻已经到了。” “哦?”蔡牵先是一愣,然后苦笑起来。 “章何啊章何,这不是……”蔡牵罕见地爆了粗口:“他娘的!” …… 亚历克斯打了个响指:“【库克三号】应该到了发报的时候了吧??” “士兵!士兵!” 有人朝外面喊。 “算了,我去看看。” 亚历克斯站了起来,唐若拉主教一看,也跟着站起来往外走。 库克三号。是由一些铜盒子,齿链,还有圆轮组成的奇怪机器,有一根天线竖着,杂音不断。还有一只被机械卡住的鹅毛笔立在羊皮纸上。 虽然模样古怪,却被安置在船舱最稳妥的底部,有专门的士兵把守。 亚历克斯过来推门,刚要张嘴,就瞧见那只鹅毛笔动了起来。在羊皮纸上攒动,文字描述的,竟然是此刻,其它战场上的实况。也就是林阿金,朱贲,章何等人的动向。 其中,一连串的夸张的战报情况让亚历克斯的心脏跌宕起伏,复杂的情势叫他这个自命思维缜密的统帅也觉得诡异莫测。 巴罗斯惨败,自己即将迎来一只援军,远东海盗内讧,妖贼去了天保仔的老巢,情况,好像也不是太糟糕…… 然而,鹅毛笔没有停下,依旧在写着什么…… “澳门遇袭!红旗帮大批的船和火炮!” “蔡氏精锐五百金人!广夷岛五婆仔血脉!肩膀扛着白妖怪的黑甲骑士!已经杀上来了!” “蔡氏贸司的人鼓动澳门当地居民暴动,赊给他们火枪!局面失控!” “驻守的澳门总督亚利加被一名浑身冒火的刺客用双刀杀死!澳门失守!澳门失守!” 第八十六章 洪流下的杂音 澳门,福克斯教堂,此刻已经化作一片废墟。 唐若拉的留守兵力并不算多,何况李阎和蔡牵筹划良久,对这次行动早有腹稿。 唐若拉发兵之前,杀死了当地同治郑达,清香山县丞赵光义,派人封锁了官府府衙,杀死澳门当地的官兵数超过千人,镇里乡里的百姓,也被留守的葡萄牙人残暴镇压,其中惨状,不必详述。 可正因如此,澳门当地百姓对葡萄牙人长久以来的不满,几乎达到顶点。官府天差被杀,那层“租赁”的遮羞布被扯下来,亡国奴的恐怖切切实实地压在头上,红旗帮利用自己在沿海的影响力,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鼓动了数百人,悍然冲击葡萄牙人的教堂。 葡人方面,精神绷得很紧,在这样的情势下,毫不犹豫地下了杀手,然而却是火上浇油。反而引起了当地土人同仇敌忾。 蔡氏的走私船运来成箱的火枪和兵器,由天舶司护卫部队,五百金人亲自押送。千钧标,侄侬,赵小乙一干人等也在其中,干脆纠结当地土著民,揭竿而起,连同残余官府兵力,杀上了亚利加的总督府…… 此刻尘埃落定,举着火把的当地土民把长久以来积压的愤怒和血泪都宣泄出来,抢掠,放火,哭喊,怒骂,四下一片混乱。 遍地的尸体和焦黑痕迹触目惊心,查小刀咬着烟卷,明明奇袭成功,大获全胜,他的神色却有些阴郁。 查小刀的眼帘正瞥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扑倒在血洼当中,她穿着脏兮兮的黑白修女服,似猎枪下的牝鹿,后面有四五个神色癫狂的瘦弱村民举着火把拼命追赶。 咒骂逐渐逼近,查小刀盯着女孩的脸,眉眼高挑,睫毛很长,是个脆生生的美人胚子,乍看上去,和当地人没有区别,可仔细看,的确能看出葡人的血统特征来。 是个混血。 “别放走了这小红毛……” “我亲眼瞧见她躲在红毛的画像后面!” 查小刀冷着脸摸起一块碎砖头,砸在带头男人的后脑壳上,这些暴民立马举起火枪,瞄准查小刀,带头的仔细端详了几眼,急忙叫身后的人把枪放下。 “壮,壮士……您?” “滚。” 那人低眉耷眼,私底下慌忙摆手,带着身后的人灰溜溜地离开。 查小刀虎着脸,噼啪作响的火堆周围,有的是躺倒的尸体,可若仔细去看,葡人并不算太多,更多的是遗留的混血,甚至干脆就是纯血的当地人,只是信奉天主教,或者和葡萄牙人关系亲近一些,也被红旗和蔡牵煽动起来的暴民活生生杀死。 红毛鬼占据澳门超过百年,拔出萝卜带出泥,情绪被煽动起来,有些时态是不可控的,何况无论是蔡牵还是李阎,事先也不可能去考虑这些。 可很多东西,意识到和亲眼见到是两码事。 查小刀久久无语,李阎搂着自己肩膀时的谈笑还在耳边:“十二张异兽图,还差一张没有下落,可红毛暴动这样机会千载难逢,眼下他们老窝空虚,我又联系了蔡牵,咱先占了澳门,剩下那张图再慢慢找。刀子,到时候你可别心软啊……” “天主大人伟力,赐信众福乐安康~” 女孩抱着脑袋,哑着嗓子反复念叨着这句。暗淡的眸子里没有光彩。 查小刀蹲了下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了那女孩一会儿,半天说不出话。 “你……”查小刀憋出一句:“你饿么?” “天主大人伟力,赐信众福乐安康~” “天主大人伟力,赐信众福乐安康~” “天主大人伟力,赐信众福乐安康~” 女孩瑟瑟发抖,没有任何表示,嘴里神经质地嘀咕着,她在教堂长大。最亲近的人是修女亚修莎,最爱吃的是亚修莎阿姨的牛角面包,只是今天,火焰和血粗暴地毁灭了她狭窄的世界。 有马蹄踏过泥土,一个中年人挎着火枪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这次奇袭,红旗带头的是查小刀,他的实力已经在天舶司大会上证明,没人不服气。而蔡牵方面,则是在天舶司大会上没有出手的阎老七带队,这人满肚子的鬼主意。煽动澳门土著居民暴乱的细节,就是他一手策划。 阎老七扫过一片狼藉的尸堆,马屁股后面是参与冲击总督府的当地土著,个个刀刃带血。 “乡亲们!天杀的红毛子杀我爹娘兄弟,辱我妻子女儿,如今,你我报仇雪恨的日子到了。” 阎老七长相英武,卖相极佳,嗓音极具感染力。 众人双眼发红,一片轰然。 “报仇的时候到了!” 阎老七接着大喊:“一个红毛鬼都不能放过,绝不让这些王八羔子,再去祸害别人!” “一个红毛鬼都不能放过。” 人群中,音浪越来越大。 查小刀一身邋遢皮甲,头发开叉发油,乱糟糟的。他抿着嘴,扯了地上的女孩一把,不顾女孩的哭闹,把她扛在肩上往回走,正和阎老七率领的队伍交错而过。 阎老七自然看见了查小刀,他一拱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恭敬和刻意的亲近:“查兄弟,这是要去做什么。” 查小刀扛着穿着的修女袍的小姑娘,看也不看他。 “肚子疼,去拉屎。” …… 唐若拉主教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他不顾旁边扈从的搀扶,抢步上去,两只枯瘦的手掌撑着桌子,低头扫视着羊皮纸上的内容,嘴里蠕动了一会儿,他紧了紧身上的金纹长袍,后退了几步没有说话。 亚历克斯的脸色数变,可他咽了口唾沫,还是勉强开口:“主教大人,只要我们在正面战场击溃远东的海盗,我们就可以拿回失去的一切。” “而一旦失败,我们也会失去所有,在您的一意孤行下,阁下!” 唐若拉冷冷回了一句。 考虑到国内的政治形势,以及东印度公司在大洋彼岸强大的影响力,即使对方是个该上火刑架的新教教徒,唐若拉主教也一直对这位爵士大人保持着相对客气的态度,可这次,老窝被端的唐若拉有些忍不住动火气了…… 亚厉克斯察觉到唐若拉主教的话里带刺,也没有失态,而是沉声劝阻:“那么,我换个说法吧,主教大人。除了战争,你能觉得贵国教会和王室,还有重新夺回澳门的可能么?” 顿了顿,他又问道:“主教大人是觉得,对官府不宣而战的葡萄牙王室,可以继续获得中国皇帝对你们租赁澳门的许可,还是觉得,无法无天的远东海盗,会乖乖地撤出澳门?” 有沉不住气的教会扈从朝亚历克斯吼道:“这次的战争!本来就是黑斯汀一手挑动!” 唐若拉回头瞥了那人一眼,盯的那人脸上直流冷汗。好一会,唐若拉才收回目光,深深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爵士大人。那依照你的判断,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亚历克斯深呼吸一口气:“后院起火的不止是我们。不是么?” 第八十七章 学舌 大屿山码头,平日里挤满船只的海面此刻却稀疏了太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大船列着,且船上也看不到几个人。 红旗岗哨上,潮义捏着拳头,脸色并不算好看。 无论是反攻两广,还是奇袭澳门,李阎图谋大,动作就大,动作大,破绽就多。赢了固然通吃,可输了也就没有回旋的余地,此刻的大屿山精锐皆出,的确拉不出一只能上得了台面的队伍了,若是旁的海盗,红旗帮依托炮台固守,绝无问题,可面对几乎全盛,气势汹汹的的妖贼,这点家底和准备就有点不够看了。 眼下的大屿山里,有妇孺老弱有十万余众,工匠数百,船厂六处,红旗一干辛秘海图名册,以及李阎在天母过海中捞到的【重炮再生机】,原东印度公司管事索黑尔,三旗帮龙头郭婆等人。 除此之外,海战操急,李阎用来和官府做交易的肉票,两广总督林元抚,也被送了回来。这些统统不容有失…… 最要紧的是,郑秀儿几次抗争,都没能拗过李阎,在天舶司调兵遣将之后,广州湾大战打响之前,李阎就派人,把郑秀儿这位南洋盟主,和拜访红旗帮的“蔡氏神明”火鼎娘娘共乘一船,一齐送回了大屿山。 “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见死人和火炮,可我总得先等我给你打一个扎扎实实的底子来,旁的都无所谓,唯独这次,你老老实实给我回去。” 李阎这样安排。是为了郑秀儿的安全考虑。却也让章何有搂底的机会,大屿山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青黑色的海面上,九星黑旗飘扬,章何高搭法台,摆十二条高大紫金幡,一身黑色云服显得妖异威严。面前摆着香炉,炉孔上白烟袅袅,一片跌宕海面在烟中浮现。对面的红帆船只,水手面孔,都清晰可见。 太平文疏·六壬魁烟! 全本阴阳两卷,共四十二章的太平文疏,有六百一十二道法术,其中超过五百道,章何别说参悟,连看都看不懂。尽管如此,却并不妨碍妖贼成功修炼这道,在整卷太平文疏当中,神通威能也名列前茅的六壬魁烟。 六壬魁烟,可以说是章何压箱底的本事,当初东印度公司蛮横打进安南,妖贼就是靠这一手,打出声势。 不过,此术的限制也极大,施展时候需要法台,黄纸,沐浴,焚香。至少要提前两个时辰准备。天舶司大会,章何和李阎接船便打,这道六壬魁烟,自然排不上用场。 而此时此刻,情势当然不同。 章何面无表情,手指抓向烟雾当中的大海。 青黑浩瀚的海面上,蓦地出现五根指头的凹陷来! 群盗沉默,妖贼长笑一声:“徐潮义,你我得有两三年没见了吧?” 潮义皮笑肉不笑:“得有了,你被我家夫人吓破了胆子,龟缩在安南不肯出来,你我当然见不到面了。” 船上的红旗海盗起哄架秧,吹口哨骂脏街的比比皆是,更有诛心地把章何这些年的黑料嚷嚷一个底掉。章何被十夫人压制多年,狼狈的的事实在不少,此刻红旗海盗抖搂出来,句句戳妖贼的肺眼子。 章何不急不恼,语气阴沉:“我这不是来了?如何啊徐潮义?到了大屿山门口,总给让我给厌姑上柱香吧?说起来。我怎么见不到那位盟主丫头啊,天舶司之后。她不是被天保仔送回大屿山哭鼻子了么?” “哼哼,我徐潮义旁的不敢说,崩掉你几颗牙的本事还是有的,你背信弃义,撕毁盟约,倒转枪头攻我大屿山,已经坏了在南洋的名声,别说我红旗。蔡牵,林氏事后都不会放过你,章何,你费这么大劲儿,就为了和我红旗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章何指头往烟里一戳,徐潮义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好像有山岳压来,可面上一点不露。 “别说天保仔自顾不暇,就算他真的打赢了红毛,纠结南洋海盗来剿我……”章何舔了舔嘴唇:“我也觉得,你大屿山里,有值得我冒这份风险的宝贝!” 岗哨上,徐潮义不再说话。 章何越发笃定自己的想法,红毛子发了疯也要夺回来的宝贝,就在大屿山上,就算没有,踏平大屿山,也是章何毕生夙愿,红毛侵广,南洋海盗啸聚,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十夫人已死这毋庸置疑,至于千夫所指,和南洋海盗为敌,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章何也枉称妖贼了! 夜长梦多,章何懒得再和徐潮义扯皮,一巴掌拍碎白烟,前后两艘红旗帮的闸船,顷刻间化成了漫天的碎片,那情形宛如盖世。 徐潮义见到这样的景象,也不禁暗自抽了一口冷气,南洋之中,顶尖的好手,也不过是高里鬼这般,再强横一些便是天纵奇才,纵有法术咒魇,也绝不是人力不能企及的,可妖贼这手段俨然通天。能让章何有今天风光的太平文疏,简直是天母的恩赐…… 徐潮义调转目光,望向桌子后头,探着雪白脖颈张望的年轻女人。 这女人自天母过海中来…… 他心中暗想,虽然不知道天保仔在天母过海当中带出来的这个女人,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蔡氏天舶司的火鼎娘娘,可这并不妨碍,潮义对丹娘抱有极大的期待。 潮义想张嘴,却卡壳了一会儿,丹娘看出这汉子尴尬,率先开口:“叫我丹娘就好。” “额,火鼎娘娘。”潮义看了一眼丹娘旁边面无表情的蔡氏扈从,还是如此称呼道。 “我大屿山诚危急存亡之刻,恰逢尊神莅临,望娘娘搭救。” 徐潮义深鞠一躬,却还是有蔡氏的人神色不满,嫌弃徐潮义的礼轻了。 “太平文疏,这法术和香火神通类似,我倒是有些把握……”关于自己的立场,丹娘也不好说太透,私心想来,自己和李阎的身份,叫蔡氏和红旗的人这般认识就好,不会有太多麻烦。 “只是劳烦徐头领,帮我一个忙。” “娘娘但说无妨。” 潮义正色。 “他搭法台,设香炉,我也要搭法台,设香炉,且只能比他的高,不能比他的矮。” “我这就去办~” 徐潮义刚要往外走,红旗的人一个没拦住,南洋海盗盟主,红旗帮前两任龙头的遗孤,昨天才过了九岁生日的郑秀儿,一头扎了进来。 “秀儿,这里危险,你先回去,有什么委屈,等天保回来,潮义叔给你做主。” 徐潮义下意识地哄道。 不料郑秀儿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径直让过了他,奶声奶气地冲蔡氏扈从问道:“我听说你家老板曾对火鼎娘娘施三拜九叩的大礼,是真是假?” 扈从一愣,只点了点头。 郑秀儿听罢,正对丹娘扑通跪下,丹娘站起来去拉她的肩膀,可一看女孩神色,也是一怔,就没有阻拦了。 郑秀儿跪了两次,扣头六回。额头通红地站了起来,小姑娘拍打青布裤子上的尘土,嘴里说道:“蔡叔叔虽然年长,可身为联盟渠帅,却要低我一头,他冲娘娘三拜九叩,我自然也要二拜六叩才是。” 丹娘瞧着一脸认真的郑秀儿,笑着问:“那,秀儿盟主有何请求呢?” “与潮义叔一样,望火鼎娘娘,搭救我大屿山。” “如此,我应了便是。” 丹娘颔首。 “潮义叔。”郑秀儿转过头来:“天保哥扣押的四位旗帮头领何在?” 徐潮义一愣,这时节提这个做什么?不料郑秀儿又说道:“我早听天保哥说,此间事毕,便放了三位旗帮龙头,五旗本来同气连枝,如今闹到这般地步,只是误会。眼下大屿山危在旦夕,潮义叔可要看住了三位龙头,若是他们性命损伤,红旗必让妖贼血溅当场,给三位龙头偿命。” 徐潮义何等心思,郑秀儿说道一半,他便领会了个中含意。 如今三旗龙头在红旗手里,已经是烫手山芋,杀了,不合适,放了,更不可能。若是死在章何手里,才是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手尾。李阎那里,对蓝旗千钧标和黑旗赵小乙,可是觊觎良久了。 “潮义领命。” 徐潮义拱手,缓步离开。 他带上门,门外站着林元抚…… 两人四目相对,徐潮义抿着嘴盯了老头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林老头拎着半斤花雕酒,他听了多半会儿的墙根,到这时候才点点头:“没忘词,也不怯场,还行。” …… 妖贼海盗个个悍勇。舰队摧枯拉朽撕破红旗防线,没过半个时辰,大屿山的岸口已经沦陷大半!至少有六只妖贼的队伍已经杀进大屿山内,甚至有人冲进了大屿山的船厂腹地! 郑秀儿此刻十根手指交错,牙齿咬着嘴唇,神色虽然焦躁,可顾盼之间,却透着一股别样的味道来。 丹娘等着潮义准备法台香炉长幡,百无聊赖之下,便直勾勾地盯着秀儿的脸。 好一会儿,秀儿抬头,也盯着丹娘。 “……” “……” “吃糕么?” “不饿。” “好。” 第八十八章 深入黑船 枪身抖擞,朝上抹出一点刃光,绽放数点血花。 李阎快步掠过,脑后两三名体格壮硕的葡萄牙士兵僵硬了一下,胡拉歪斜瘫软一片, 一众精锐红旗海盗抬起脚越过尸体,被枪挑杀的葡人胸口被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粘腻的血滴滴答答直流,还有一些黑褐色的液体留下。 这些红铜帽子的水兵一个个骨架要比甲板上那些要大上一个型号,虎头大枪撕扯开他们的身体,偶尔能看到镶嵌在内脏之间的齿轮和黑色油管。 杜瓦王室护卫(退役)(装配初级魔动科技) 【魔动科技:缇希比奥斯中轴器官】(已损坏) 评价:十都(准)(相当于传承觉醒度39%) 备注:这些天生器官缺失,或者在战乱中残疾的可怜虫们,在缇希比奥斯的齿轮下开始了第二人生。 “有机会一定去这颗果实的欧罗巴看一眼。这是这次是来不及了。” 李阎如是想着,踢开一块崩碎的齿轮,冲身后的高里鬼吩咐:“走。” 高里鬼们又敬又畏地看了一眼最前头的李阎一眼,赶紧跟上。 李阎等人上船的时间说起来不长,大概有四五盏茶的功夫,造成了极大的破坏,葡萄牙水兵也可这【嫉妒】就这么被海浪和蒸汽引擎推着, 大概是从上次天母过海回来,天保仔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了。 厮杀汉没有十夫人那么敏锐的心思,可实力变化是最直观的,尽管之前的天保仔,也是和大伙一起在沾血的甲板和挂着残骸的帆索旁厮混过来的。可那时的天保仔,给人的感觉是可以托付性命的好兄弟, 而如今,“龙头”两个字的分量,在高里鬼的心里踏踏实实地有了分量。 天舶司枪压阎老四,马尼拉大船斗败妖贼,如今一马当先,连克数敌。单是有这么一杆突出如青峰的大枪在身边,便有一种攻无不克的豪气在身边。 至于怀疑天保仔被偷梁换柱,那就是天方夜谭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千钧标,在天母过海里拿到一把妖叉,就摇身一变,成了整个南洋首屈一指的海盗头领,凭什么我家天保龙头就不能脱胎换骨?何况天保仔的谈吐和小动作都没有什么变化,对于一帮子海盗来说,“行走”“夺舍”之类的概念,太过朝前了。 越往里走,舱室走廊就越发狭窄,潮湿的木板上,依旧结着一层踩上去咯吱吱作响的气膜。 李阎原本的意思,找到这条船的火药库,点把火烧了得了,或者让阎老大出手,可到了船上才发现,这船上的膜不知道什么材质,锋利些的刀枪,一戳就破,可极粘,刮不下来,火焰和冲击力则完全无效。摸上去还会自己蠕动,恶心又诡异。 这层气膜,毫无疑问,就是【嫉妒】最大的依仗了。 几名阎姓属种牵扯了大部分葡萄牙精锐的注意力,头上的滚滚的喊杀和一声声炸响接连,给人巨大的心理压力。可依旧掩盖不住走廊尽头巨大的机器轰鸣声音,李阎在大屿山船厂里,见识过索黑尔发动【重炮再生机】的声音,和这声音一般无二。 依照这个声音推算,【嫉妒】的心脏所在的舱室,应该就在附近。 “天保哥,换我在前头走吧、” 老古开口。 李阎回头看他。 老古笑了笑:“你一道杀过来,都没歇过气来,我都来不及说一句,哪有让自家龙头站在前头的道理。” 李阎摇头:“这样吧老古,你站最后面,帮我照看着点,咱这么往里闯太吃亏,要不是海战吃紧,我也不会这么冒险。” 老古闻言点点头,往后走之前,还走过来冲李阎低语道:“天保哥,我看你心神不定啊。” “我没事,你放心。” 李阎面无表情。老古嗯了一声,也就没多问。 老古看的不错,李阎心里是有点暴躁。 尽管有苏都鸟作为耳目,让身居战线的李阎不至于消息闭塞,可红毛和海盗纠错复杂的局势,他也说不好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朱贲满心欢喜地去了广州城,义豕海盗一向臭名昭著,如果让这些人进了十里洋场的广州,造成的破坏会比红毛大上百倍千倍,也会影响李阎后面的计划,如今只能希冀,自己放走的那些残余官军能稍微拖延一下。 查小刀带着李阎一众家底以及蔡氏五百金人去打澳门。现在还没消息,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妖贼兵发大屿山想兜自己的底,却是撞在了丹娘手里!妖贼太平文疏对上野神香火神通,李阎对丹娘极有自信,可妖贼还带着数万安南海盗,如此一来,胜负就不好说了…… 还有自己这边,再不把这条邪门大船给拿下,广州湾之战一旦输掉,那可就万事皆休。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了。 甚至会死在红毛的炮火下…… 李阎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往前走,耳边忽然传来忍土的声音。 “你获得了一条会话。” 是查小刀。 澳门,妈阁祖庙前,查小刀扛着昏厥过去的混血小修女,脸色阴沉地点了一颗烟:“拿下了。” 李阎听得心中一阵颤栗,拿下澳门是他所有目标当中最重要的一环,只要这一点能保证,其余的阎浮事件全都失败,李阎也有重头再来的资本! 奇袭澳门虽然轻描淡写,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李阎也十分重视,把手边的人都派了过去,连黑骑鬼和白老头都塞到查小刀手里。 “你自己怎么样?受伤重不重?” 李阎脚步急了一些。一个拐角。 “小伤而已,这边摧枯拉朽。李阎,我问你个事儿……” 咚! “唔” 铛~ 最后是坷垃坷垃的霜冻声音和男人的怒吼! 查小刀眉头一皱:“怎么了?” “咳~咳咳。” 李阎抹了抹嘴角站了起来,往嘴里塞进所剩不多的元谋大枣,后背的木舱门上镶嵌着穿透肺叶的子弹,带着斑斑血迹。 “碰上点小麻烦,晚点联系你。” 李阎声音冷然地切断会话。 杜瓦王室护卫(退役)(装配中级魔动科技) 7字拐角旁,一列铜帽子葡人水兵急匆匆地往外走,正和李阎碰了一个对脸,领头那人抬枪瞄准枪扣动扳机一气呵成,李阎也不含糊,虎头大枪出手动若雷霆,把他手里的【黑贝克步枪】砸成了碎片。可自己还是肺叶中弹。 后面的水兵纷纷举起步枪,却迟迟等不到头领的命令。 扑通~ 带头的水兵军官双肩连同锁骨被虎头吞刃划出一道翻涌血浪,整个人栽倒在血泊里。 换成环龙的话,能快一点,就不会挨这一下了。 李阎心里可惜。 高里鬼一窝蜂地冲了上去。 第八十九章 嫉妒的秘密 “火鼎娘娘,您要的法台和香炉,都已经准备好了。” 丹娘一抬眸子,颔首表示清楚。 潮义准备的法台,在一角突出的险峰边上,足够高,环水环山,后崖是一片山木棉,正是十夫人的安眠之地。 丹娘从山上眺望,海岸边黑烟沸腾,妖贼的气焰不可一世,他的手掌在一片白烟当中拔出,汹涌海面上被挖出一大块!一条红旗帮的闸船带着厚厚一层青苔和贝壳拔海而起,然后轰然粉碎。 “阿秀,替我打盆水来。” “我去。”潮义刚开口,阿秀已经拿起铜盆,朝泉水边走去。 “好了。”阿秀把铜盆抬到桌子上,袖子上带着水渍。 丹娘点了点头接过铜盆,修长的食指在水上点起阵阵涟漪。 蓦地,一点旋涡从水盆中间升起,一点黑色石块在水面上迎风而长,大概七八个呼吸的时间,已经成了一块头颅大小的布满青苔的不规则怪石,漂浮在水上。 丹娘脸色一白,可脸上带着沉静的颜色。 潮义皱眉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门道。 几乎是在盆中怪石形成的瞬间,妖贼脸色狂变不止,他目光往向苍翠山峰,一抖袍袖,削掉了烟雾中的一角。 与此同时,丹娘眼神一厉。一把拉出伸着脖子往海边看的阿秀往后一扯,然后把攥紧白嫩拳头,朝铜盆的水里一砸! 轰隆。 阿秀脚下,至少三十多丈的一块崖石,从中间平整断开!带着烟尘错入大海! 铜盆中间的怪石头边上,也有牙签大小的一块石头断开,沉入盆底。铜盆里的水来回荡漾。 章何拧着眉头,就感觉眼前一黑,比自家闸船的帆尖还有个高出足足五米的巨浪,疯狂地妖贼舰队拍了下来,至少有五六条妖贼的船结构瓦解,直接倾覆! “十夫人?!” 章何的嗓子骤然尖利起来。 …… 李阎步步踩出霜色冰碴,寻常人挥舞吃力地虎头大枪在他手中化成道道白金色锋流,甬道极长,李阎踏过模木板,连人带枪拉出道道残影,转瞬之间,大枪来回冲杀了四五次,把杜瓦王室护卫的火枪阵列冲了个粉碎! 这时候,他胸口的伤口已经止血,可胸腔里一阵阵火烧似的疼痛,依旧提醒着李阎,不要小看了这些人手里的针击子弹。 这些葡人个个身手敏捷,且依仗手中的魔动步枪,一轮击射反倒伤了不少高里鬼,可惜没杀掉一个,反而让李阎带人冲散了队形,各自陷入了高里鬼的绞杀当中,这些号称植入了齿轮器官的杜瓦护卫,单论身体素质的话,是比高里鬼差一些的,加上人数较少,陷入红旗海盗的围攻后,一下子死掉了。 扑哧~ 一名葡人不顾吞刃,径直朝李阎扑过来,尽管被枪锋戳穿胸腔,却死抱着枪杆不撒手,逼得李阎一顿,立马有葡人反应过来,几颗魔动针击子弹对李阎射过来,李阎此刻反应快的像怪物一样,身子一扭避过要害,不料一名高里鬼却挡了上来,那子弹射穿了这名平时缄默的高里鬼脑袋,擦过李阎手背的时候杀伤力已经弱了太多。 李阎眉头大拧,旋拧枪身连同枪上的红毛一并砸了出去,越过瘫倒的红旗海盗朝前挥动大枪,大拇指下压枪杆,燕穿帘淹没了一排三名水兵…… 眼看事不可为,这些退役的杜瓦王室护卫开始收缩回去,李阎哪能放任,只要视线所及,几乎没有能从他手下逃生的。 扑哧~ 吞刃夺走了一名铜帽子护卫的生命,李阎的手感很硬涩,正惊疑之间,那具尸体迅速膨胀发烫,但见轰地一声,血肉和火焰齐飞,把李阎和他周围两名高里鬼都笼罩在里头。 李阎头皮一阵发麻,滚地护住头脸,剧烈灼烧之后,李阎翻身坐起,他反应快,而且经历过九凤强化,李阎对普通火焰已经不怎么惧怕,可那两名高里鬼却被烧坏了眼睛,此刻痛苦哀嚎着,手指陷进地板里。 “孙小巴,赵胜。张牙子。” 李阎叫了三名一路跟随过来,没受什么伤高里鬼。 “安顿好不能走动的弟兄,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们消息。” 李阎又低头看了一眼给自己挡了一弹脑壳洞穿,此刻已经没了声息的那名海盗。 “其他人跟我走。” 船舱一阵剧烈的颠簸。除了李阎,剩下的人都或多或少一个趔趄,种种不似人的怒吼在他们头顶响起,带着裂缝的木板开始渗水,惨烈的火光和船与船之间的凶恶冲撞的声音透了过来,所有人都知道刻不容缓。 “天保哥,前面后面都有人!” 老古的声音传过来 可李阎心里一紧,前面的人不说,后面来人,说明阎姓伙计那边情势不妙,以至于葡萄牙水兵有余力抽调士兵过来…… 李阎舔了舔舌头,四下打量着昏暗的底舱。 “呵呵,老古,高里鬼的水性一定够好吧?” “天保哥,这还用问?不是我吹,这里头你随便挑一个,一手一个百十来斤的麻袋,多了不敢说,游个十几里还是没问题的。” “那我可对不起各位兄弟了!” 李阎敲了敲粘着气膜的底舱木板,抡舞大枪带着万钧之势砸在上面! 砰~ 一股水花倾泻出来。 “有这怪膜在,火药没有作用,老子拿大枪硬砸,也能弄沉了它。” 砰砰砰砰砰~ 铁钉乱飞,一层厚实的船肋硬生生被轰碎,裂纹迅速蔓延。用麻绳,油灰,沥青,贝壳鱼骨填充起来外板缝隙被李阎轻描淡写破出几块大洞。 一层隔板直接被李阎踹倒,没成想有三四个葡人水兵躲在后面,准备打这些远东海盗的黑枪,不料被直接抽冷子砸船的李阎发现,直接被高里鬼乱刀砍死。 整条【嫉妒】歪斜,尾端一份沉入了海里,李阎等人的脚下,水已经没过膝盖,几块破洞能直通大海。那些前后夹击过来的水兵,也因为李阎的作为手忙脚乱。 【嫉妒】的底舱大概十来米的方圆,几乎被李阎一把枪捅了个穿,让李阎想不到的是,耳边,那种机器轰鸣的声音,在自己一番肆意施为下竟然有大了一些。 李阎摩挲着隐隐作痛的虎口,仔细听了一小会,抡起大枪砸向自己右手边上! 木渣滓和铁钉烂了一地,李阎,面前,是一颗纵向贯穿整条【嫉妒】的木头,也就是俗称的龙骨,而这颗龙骨是中空的,上面还有许多李阎看不明白的玻璃管和装有各色液体的器皿,以及一个美人鱼标志。 而龙骨里面,正是那水油滑腻的气膜,而嫉妒的魔动科技,也浮现在李阎面前。 【魔动科技:气膜制造机】 品质:传说(唯一性) 产地:赫伦船厂 状态:完美 效果一:利用“塞壬藻菌”构成防备火炮的气膜 效果二:“塞壬藻菌”具有极强的繁殖能力,被“塞壬藻菌”覆盖物体的三分之二表面,会强制下沉。 制作者:欧罗巴最伟大的微生物学家,赫科斯。 备注:我羞于和那个酒鬼和痞子并列七大船的科研顾问席位,他就像他那个中指的标志一样,是个让人恶心的下流胚子,可当那个老**在黑斯汀沙发上撒尿的时候,我竟然感到了快意,上帝啊,请原谅我内心的魔鬼…… ——赫科斯 第九十章 定调! 李阎放声大笑,一滴鲜红血滴自空中滴落在这根龙骨上面。 血蘸! 李阎抬手打断一截船梁,下摆枪身轰在底板上,底板的裂纹迅速蔓延,加上红旗海盗的践踏,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塌陷。 李阎脚下一空,却纵越踩在一块断开的舱壁上,壁虎游墙一般,朝龙骨冲去。 有九凤之力在,加上【倔强的千层底】永不打滑的特性,尽管李阎还做不到完全无视地心引力,可踏水而行,飞檐走壁,已经是轻而易举,被他大枪抡砸过的地方无处下脚,几名高里鬼都背着受伤的弟兄下了水,而李阎却如履平地。 那些铺满【嫉妒】的气膜,也就是“塞壬藻菌”,貌似意识到了危险,涌动的膜泡猛地收缩,一层又一层裹在了龙骨的本体上,膜泡足有三尺多厚,那滴嫣红的血蘸被夹杂在里面,深深嵌进木头里。 中空的龙骨里头,“塞壬藻菌”组成的膜泡潺潺流动,终于扭曲成一张五官模糊的猛兽头脸,从玻璃器皿和中空的机腔里头凶恶扑向李阎,可顷刻间便被虎头大枪迎面打散! 隐飞! 燕穿帘! 血蘸! 白金色流光把“塞壬藻菌”,玻璃器皿,连同半截软木龙骨直接淹没在其中,整块“塞壬藻菌”分裂成一团又一团,四下逃散,却在森森寒气下寸步难行,紧接着被狂风骤雨般的白色羽毛戳成了冰疙瘩。 可这样的破坏力,李阎仍不满足。 砰! 嫣红的血点轰然炸裂,血丝伴随霜白色纹路在【嫉妒】的核心龙骨上迅速蔓延到整条船架。 呼呼呼呼~ 龙骨贯穿整条嫉妒,隆隆的碎裂声音从李阎这边涌动,一直传出去好远,整条船上,被蔡氏和高里鬼闹的惶惶不安的水兵,都听到了这道怪异的崩坏声音。 让人无端端想起将死的男人沉重的喘息。 嫉妒上大量的“塞壬藻菌”一下子癫狂起来,疯狂攀附起四下的构件,木桶,碎木板,哪怕一颗螺丝钉,然后黏着这些物件,下沉入海! 整条大船的木料和铁皮一层层剥落,李阎脚下全是空空的船架子,而【嫉妒】,也成了七大船当中,第二条折毁在远东的传奇战舰。 李阎一晃脑袋,又隐约的失重感,【血蘸】和【隐飞】的副作用一阵阵袭来,不过面上看不出什么。 这时候也,李阎头顶的舱壁突然破开! 一只头颅大小的拳头朝李阎头顶砸落,李阎貌似缓神,惊神间宛如怒虎抬头,两只脚硬生生立在大船肋架之间,举手大枪上挑撩向拳头! 气浪四散! “咯咯……” 李阎抬头,透过根根船梁,和站在夹板上的葡人水兵军官对视。 这人正是被几名阎姓伙计拖延住的,叼着烟斗的葡萄牙人。 此刻,他的烟斗不翼而飞,嘴上只有一个滑稽的把儿还露出来,半张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小错列组合的齿轮,铜金属线,还有微末的白色头骨。 不止如此,他上半身的衣服被火焰烧毁大半,露出肌肉和半截手臂,可从表皮往里看,这人的内脏和血管大半不见,却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有磨损痕迹的齿轮和泵。 貌似杂乱,粗粝,却也巧夺天工、井然有序。 这些齿轮此刻正疯了似的运转,腾腾的汗水蒸腾成雾气,从这水兵的皮肤上透出来。 菲烈特 杜瓦王室护卫教官(装配顶级魔动科技) 状态:重伤,过载(中轴器官超负荷运转,获得更强动力) 威胁度:紫红色(可匹敌极限) 评价:九曜 备注:他一个人价值比得上半座波尔图港! ——某位葡萄牙国王 李阎眉毛越皱越紧,便是自己,面对阎老大,阎阿九等人的围攻,也是输多赢少,甚至有败死的可能,这个菲烈特的,至少也是甩脱了几名阎姓伙计,还依旧保留着九曜的实力,那他全盛,恐怕要有九曜巅峰甚至更高! 可惜的是,菲列特面对李阎的虎头大枪太过托大,一照面就吃了大亏。 他竟然自信到用自己的手臂去接李阎的枪! 菲烈特的整条手臂,是金属打造,看上去黑沉沉的,五根手指却不笨拙,伸手抓向锋利度足有一百的虎头大枪…… 菲列特抿着嘴,牙齿把烟斗把子直接咬碎。 枪铳牙! 零件和碎块大把地往下掉,没一会,菲列特的整颗拳头都碎烂落下,黑色碎点划过李阎的脸落入大海。 李阎怪笑着仰视失去一只手的菲列特,冲他勾了勾手指。 “红毛蛮鬼,还我六弟命来!” 阎老大早已不是人形,而是斗篷下面一团张扬火焰,五官都模糊下来,黑辫子随风摆动,火蛇铺天盖地,失去“塞壬藻菌”保护的嫉妒,在阎老大的全力施为之下,终于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个在海盗眼中半人半鬼的葡人毫不迟疑,反身朝海中跳去! 火焰追不上他,一道惊鸿却快过火焰,径直朝菲列特扑过去! 阎阿九! 火精长剑已经断裂,这女人的脸上的泪痣不翼而飞,周身泛起蔚蓝色的华彩,轰向菲列特。 两个人同时落在半空当中。 这女人双目发红,显然失去理智,不料看似狼狈逃窜的菲列特嘴角却一勾,只听得砰地一声气浪,菲列特的身体在空中折向,划出一个对勾! 他不仅让过了阎阿九的拳头,剩下的一只右手更是飞快摸向腰间暗金色的短火铳,对阎阿九的后背扣动扳机! “阿九小心!” 阎老大吓得亡魂皆冒。 风泽! 李阎纵越而下,后发先至!大枪迎头砸下,看见那口白金大枪,菲列特一阵头皮发麻,无奈之下只得调转枪口,朝李阎射击。 刚身!(虎头大枪另一特性,用于格挡) 子弹砸在錾金虎头枪的枪头上,歪得不知道去哪了。 扑通~ 菲列特和阎阿九前后落入水中。 李阎被强大的冲击力震的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在空中收了长枪,单手攀住一节帆索。 阎阿九的脸跃出水面,湿漉漉的头发劈散,混战中四顾,却已经找不到菲列特的影子了。 李阎冲着阎老大喊出了声:“大局已定,穷寇莫追!” 阎老大脸色复杂地看了李阎一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的鼻腔里喷出一丈多长的白烟,拳头攥得死死的。咬牙切齿。 “红毛鬼,这事不算完!” 第九十一章 丹焰煮海 朱贲的队伍上了岸,沿途留下海盗劫掠不谈,朱贲自己带着五千多人的精锐队伍,朝广州城进发,已经不足五十里。 “自北宋年起,南洋时有巨寇,可试问一句,有哪一个海盗,能拿下一方省会?” 朱贲心里起伏,他野心胃口都不小,妖贼折返,他也乐得少人分赃,更窃喜章何能拖住天保仔的脚步,至于红蔡林三家的报复,以及义豕在南洋海盗的名声毁于一旦,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怎么没拦?红毛船坚炮利害,我挡不住啊。这吃败仗的事,谁也不想啊。 我怎么进了广州城?咱这次来不就是为了打下广州么,我拦不住红毛突围,当然奔广州城去啊! 这当然是推辞,红蔡也不会信,可有钱!有人!那就有名声!有地位!红蔡经此一役,还真不一定是自己的对手,等官府福临再封自己一个官身,这辈子功名富贵,兵权财货都在手里,还怕他们不成? 没料想,朱贲正打着如意算盘,手下队伍传来消息,说路被官兵挡住了。 “官兵,如今两广,哪还有能挡住咱的官兵?” 朱贲闻言又惊又怒。 属下慌张回答:“领头的是个叫林栋的,官拜广东右翼镇,我打听过了,这人之前被天保仔的人搭救,蔡氏给钱给人,叫他沿路收拢溃散的官兵,可巧,和咱们撞上了。” 朱贲听得眉头大皱:“他们有多少人?” 属下摇头:“两千多,拦着不让咱们过去。” 朱贲勃然大怒,拨马望前一看,的确是官府的人马不假。 他眼珠来回乱转,此刻他存的是进城发财,再拿福临的封赏,可要是在这和官兵翻脸,自然不美,一时间进退两难。 …… 广州湾正值酣战。 红蔡联军,船头的蔡牵久久眺望,摘掉看见【嫉妒】上的大火,不由得放声大笑:“黑斯汀吹得神乎其神的七大船,也不过如此。” 他脸色一正:“放鸣矢,一鼓作气抢攻英国人的甲板。” 错杂的大船在来回炮火和枪鸣的扭撞在一起,把辫子盘在脖子上的凶恶海盗和英挺的海兵扑杀在一起,重重的蹬踏让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不时有尸体跌落大海,溅起水花朵朵。 水下黑不见底,大多数摆动的鱼群早早地惊恐避散,海里多是沁透的血花和沉没的残破船骸,一只咕噜咕噜冒泡的黄鱼慌张仰头,平日里金白色的水面上,被一块一块的黑色遮蔽,橘色火焰和泥沙混沌一片,纷乱的水泡下,宛如梦幻。 李阎没再冲杀在前头,而是在局势稳定下来之后,与一干高里鬼回了红旗的船上,招呼船医,收拾伤口,指挥作战不提,几名阎姓伙计也回了蔡牵的船。 “天保龙头呢?” 蔡牵扫了一圈。 阎老大沉着眼皮:“他中途上了红旗帮的船,还叫我带话给老板,等尘埃落定,他会兑现承诺。” 蔡牵低头皱眉,不知道想到什么。 “老板,老六死了。” 蔡牵一抬头,脸色数变,喉头涌动了好一会儿…… “知道了,你们先去简单包扎一下。” 阎老大点点头,带着几名伙计进了船舱。 …… 黑色【嫉妒】上燃烧的熊熊烈火,烧的天主教的主教唐若拉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短短几天的时间,情势会急转直下到这个地步! “撤兵!我要撤兵!当初是黑斯汀信誓旦旦,征服官府比征服莫卧尔还要简单!现在【嫉妒】被毁,澳门被占,这一切这是你方的责任,” 唐若拉尖叫着,满是褶皱的脸上气急败坏,再无风度和城府可言。 亚历克斯苦笑出声:“主教大人,难道当时你真的相信了那种在议会上鼓动士气的场面话,才同意加入的吗?” 顿了顿,他才艰难地说:“事在人为,我们还未必会输。”顿了一会,他又说:“无论如何,公司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唐若拉没有说话,可他知道,无论胜负,黑斯汀通过战争打开贸易市场的想法基本上可以宣告失败,很显然,他们如今的战果和局势,绝不足以支撑他们提出这样的条件。 …… 大屿山, 章何拨雾,削断半截山崖,丹娘弄水,掀起滔天大浪。貌似斗了一个平手。 大浪过去,甲板上的水没过膝盖,妖贼海盗嘶吼着往外舀水。 妖贼脸色狰狞,再看香炉,已经被海水扑灭。“六壬魁烟”也消失无踪。 “哈哈哈哈哈……” 法台一身黑袍的章何不惊反笑。 “不是厌胜术!不是十夫人!“ 厌后十夫人,多年以来已经成了妖贼一块心病,甚至有了心悸失眠的毛病。所以潮义耻笑他,是有缘由的。 章何笑罢脸色一正,拔开香炉盖子,一口舌尖血喷了进去,一团血色火焰突地升起,滚滚的白烟再现,烟雾升腾,化成一个眉眼风韵极足的女人。正隔着烟雾,凝视着自己。 “吼~~~” 章何目眦欲裂,那新生烟雾整个沸腾起来,丹娘设法台的山崖,顷刻间龟裂开来,地动山摇。阵阵厉啸传来,滚石崩裂,戳向法台边上的众人,蔡氏的扈从和潮义等人慌张躲避,倒是丹娘附近,没有任何异样。 潮义稳稳立在山石上,四顾之下,心中有些惊惶,且不说自己,秀儿也是在场的。不仅有点埋怨这位火鼎娘娘,她帮大屿山斗法,无论输赢,红旗都感念恩德,可原来斗法如此凶险,你却还把我家秀儿带在身边,这是何道理? “没事吧?” 崖边的丹娘细声问道。 差一点跌落山崖的秀儿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便好。”丹娘低语,回首又望向潮义:“潮义头领,红旗借妖贼的手除掉郭婆几人,可已经处置妥当了么?” 丹娘说话太直,这本来是林元抚指点秀儿的话,潮义也有此意,可这种话当面说出来,总归是不太好看。 潮义讷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妖贼来势汹汹,大屿山自身难保,几位旗帮帮主的安危如何,我实在不清楚。” “那就是妥当了?” “额……” 丹娘望向,盆中水波潺潺,她的手往盆中一拢。 “既然如此,这妖贼如何处置,就让天保龙头自己来决定吧。” “什么?” 潮义没听明白。 丹娘笑了笑,从腰间摘下一只漆黑小鼎,攥着拳头把小鼎沁入水里,然后用力一捏。 噗~ 丹娘的指缝之间滚出一丝碧色火焰。紧跟着,整个铜盆的水,都被这碧色火焰点燃! 浩瀚无际的南洋海面,以妖贼百条黑帆大船为中心,至少方圆十五里的范围,海水都化作了一片碧色火焰,而海盗凡虫肉眼,只感觉遮天蔽日都是碧火,好似末日景象。 铛朗~ 妖贼法台上的香炉碰在地上,被摔了一个粉碎,火焰将章何的脸映成一片碧绿,他身子摇晃,强自支撑不会瘫软倒下。嘴唇哆里哆嗦,说不出一句话。 无论是杀红眼的妖贼海盗,还是奋力抵抗的红旗军,此刻都被这惊世骇俗的景象震慑,一时间都忘了厮杀。 咚~ 丹娘把铜盆倒扣,崖前海水顷刻间翻覆,碧色火焰如同花瓣合拢,把妖贼连船带人包在里头,阳光普照,海上升起一座燃烧着火焰的碧色山峰,惊世骇俗。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妖贼,转眼间就败下阵来! 有已经上岸的妖贼海盗幸免于难,看到这副景象,刀都要拿不稳了。但听红旗海盗中传来声声呐喊。 “火鼎娘娘真身显世,尔等宵小还不束手就擒。” “火鼎娘娘真身显世,尔等宵小还不束手就擒。” 他们这边喊的起劲,丹娘沉了沉眼皮,心里可觉得有点羞耻。 她神色疲惫,有蔡氏扈从看见,连忙过来为她打了一顶伞。 丹娘冲那扈从笑了笑,低头暗自思绪:“火鼎神通,摄山幻术,运用接洽还算得当,可内里驳杂依旧,缺乏调理。可我分明已经吃尽火鼎公婆的余波影响,施法还是紊乱,长此以往,必将坏我根基。” 潮义一干人脸色不提,在山坡那头,林元抚也瞧得清清楚楚。 “蔡牵,天保仔,火鼎娘娘……” 他眉头紧皱,一时间觉得前路难行,宛如深陷泥潭,拔脚都艰难异常。 “蛮浊苦瘴之地,怪力难言啊。” …… 广州湾海战,打了一天一夜,红蔡船只折损接近一半,伤亡人数过万,而英葡联军,大概折损四成,有四千水兵阵亡。 若是继续打下去,红蔡联军未必能赢,即使失去了【嫉妒】,英国人的战术船只的水平,高出南洋海盗太多,红蔡联军攻打广州湾的人数,是亚历克色麾下水兵的六倍,可最终的伤亡,却是英国人的一倍多,这让李阎和蔡牵的心情都不是太好,可红毛的压力,远比根基在南阳的海盗们要大的多,本土战线的吃紧,更让亚历克斯不敢再把珍贵的海军兵力浪费在远东。 亚历克斯苦苦等候的援兵久久未至,眼看唐若拉越发暴躁,这场战争的损失,也早早超过黑斯汀的预计,亚历克斯最终挂出白旗。 广州湾之战,最终以红蔡联军的胜利告终! 亚历克色一路败退到海上,李阎登岸气势汹汹直奔广州,正赶上耐心用尽,翻脸对官兵动手的朱贲,李阎也懒得说什么场面话,更没理会朱贲的狡辩,带着红旗的精锐加入战团,一口气把朱贲杀退到广西深山里,这才慢悠悠地回转,带着人马直入广州。 灰头土脸被李阎赶跑的朱贲一路收拢人马,退到西江岸附近,他也犯难,就这么带人回去,没面子也没里子,可这时候再想进城,李阎和蔡牵未必答应。 不过话说回来,红旗和天舶司,对耍滑头的朱贲,都没有进一步的表示,这让朱贲心存侥幸,就这么带着自己的人马,在西江水口扎了营口,每天派人和红旗帮交涉,大抵是“都是误会”一类的话,他没皮没脸,李阎和蔡牵忙着善后和瓜分战果,也懒得搭理他。 各处海盗纷纷传来捷报,林阿金拦截下葡人援兵,等广州湾胜负分定,自然也以胜利告终,在蔡牵李阎进城三天以后,林阿金也带兵进了广州城。 他为红蔡拦截援兵这事,传到李阎耳朵里,李阎专门派人给林阿金送了不少财货去,表达谢意,也缓和了两家百多年的宿怨。 有个插曲是,葡人曾派小船,将这次劫掠的许多财货从红蔡的眼皮子地下运出去,不过没有成功,拦截下的货船,经过天舶司和红旗帮两方的统计,大概有七十多条,至于有没有漏网之鱼,就要另说了。 大屿山传来消息,老家无恙,但是叫天保龙头速回。 另一边,天舶司和红旗大批船只驶入澳门港口,谨防东印度公司发难。 按照之前说好的,红旗和天舶司联合发兵拿下澳门,事后两家一人一半,一齐在澳门驻兵。 蔡牵对广州城的兴趣,远比澳门要大,可李阎却正好相反。 广州虽然富饶,对阎浮行走的意义未必有多大,澳门的阎浮秘藏才是李阎上心的事。 而蔡牵则认为,澳门被红毛占据良久,占了这个地方,无疑会成为红毛的眼中钉,何况油水不多,他蔡牵如今走的也不是占岛称王的路子,澳门对他来说实在鸡肋。 至于广州对蔡牵的重要性,自然不用多说。 两人一拍即合,李阎让出了一大部分进城之后的甜头,都让给蔡牵,让他去跟官府作人情,而蔡牵让出澳门…… 官府封赏,李阎不稀罕。 财货珍宝,如今两广瘫痪,进了城的李阎随便一划拉,就已经盆满钵满。 拿下澳门,红旗的郑秀儿做了名义上的海盗盟主,有这两样在,李阎的目的基本上已经大功告成。 南洋的战事,基本落下帷幕。李阎掰着指头,才发现自己这次做成的事实在不少。 打服红毛联军,名为“妈阁具”的阎浮秘藏唾手可得,十二张异兽海图只剩一张,建立永久通道只差临门一脚, 十万白银献祭湘君,率兵破虎门,滔天大匪勒索官府,广夷岛五婆仔的伤病,南洋海盗驱赶红毛。 这足足五次阎浮事件。对李阎来说,只剩下零星的收尾工作,就可以统统大功告成。 剩下的,就是收割胜利果实了。 第九十二章 余韵 嘉庆十四年七月中,福临驾回广州将军府。上书京城,洋洋洒洒数百言。 奏明我主万岁:红毛匪叩边作乱,镇抚叶山仁轻敌冒进,被洋枪打中,当场阵亡,损兵折将无数。奴才忝列王爵,皇天浩荡,幸得义士相助,方才攘除奸凶,不亏祖先戍守之托…… …… 从李阎蔡牵进城,再到福临重新入主,这里头隔了有十几天的时间。 这段时间,李阎结结实实过了一把土皇帝的瘾头,也不用打招呼,城里头的达官贵人就争前恐后巴结上来,送金银,送女人。不必多说,说起来,这些人怕海盗,还多过怕红毛。 【你完成了阎浮事件:海盗女王的初生】 评价:90%(东印度公司损失惨重,这是黑斯汀十几年来最大的挫败。) 你的购买权限上升,你在结算时额外获得一次抽取机会。 “福临想请我吃饭?”李阎似笑非笑。 “知道了。” “天保哥,那我怎么回啊?” “我不跟你说了么?”李阎瞪着那人:“知道了。” “哦哦。”那人点头往外走。 李阎这次搜刮,除了几把品质不错的刀剑,可以拿来做备用之外,只有一些书籍能给查小刀作为“吞文”,至于别的,至于财货,都没什么特殊效果,要么就是【莲娃杆网】这样,带不出去的特殊物品,可惜李阎如今不太需要这点油水。 兑换点数的上限又已经满了,李阎摸了几件放在当代称得上国宝的古董,也没太贪心。另外,水嫩的姑娘倒是一抓一大把,城里有个姓杨的富商,一口气送给李阎十来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还有一对双胞胎,姿色过人…… 李阎这时候,正带人抄英国人的商馆,这已经是第九家了。 他搜刮洋人的地界,就是因为当初最后一张闽南异兽图,是被英国人买走,李阎把广州的教堂,商馆快搜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这张图。后来经人打听,有个东印度公司的商馆管事,喜欢中国画,这些年不少画手才子都指望他养活,圈里头有名,李阎这才带人赶过来。 “天保哥,这东西是在一个床头柜夹层里找到的,我觉得有点问题。” 有人抄来一副油画。 李阎端详了半天,这画倒是有名,最后的晚餐。仿制品。 他拿一把镶嵌宝石的小刀一剥,框里面果然藏着东西。 【阎浮残余物:妖貅】 备注:自从买了这东西,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男人的声音,直到把他裹进油画里,我才能安然入睡。 李阎一撇嘴:“那你买他作甚,费我这么大劲。” …… 傍晚,广州龙泉酒楼。上下四层楼,五十四间上房,真可谓“光闪闪贝阙珠宫,郁巍巍画梁雕栋”。 偌大的酒楼,唯独留出一桌来。丝乐靡靡,弹琵琶的歌姬露出大腿。 桌上有四张椅子,三张已经有人坐下,分别是广州将军,宗室皇亲福临,天舶司家主,十三牙行的老板蔡牵,宝船林氏阿金。还有一张空着。 “顺官,我的好顺官啊!” 福临两腮发红,显然喝得不少。他身穿四团蟒龙袍,姿态雍容,还带着几分早年带兵的气度,但是多年沉溺酒色,眼袋浮肿。 蔡牵坐在他旁边,右边袍袖缠着一圈白色带子。轻声道:“爷,少喝点。” 林氏传到林阿金这一辈,和官府早就没了干系,他一个海盗头子,和福临也说不到一起,开始客气了两句,林阿金便只顾吃菜,只剩下福临和蔡牵推杯换盏。 “顺官。”福临托着鼻烟壶:“路遥知马力,疾风知劲草啊!要不是你内外操持,上下打点,我这次别说乌纱帽,只怕连性命都要不保。你放心,只要我还在广州,你的荣华富贵,一点也不会少。” 比起当初,福临的态度不止亲昵,甚至有刻意的拉拢。 红毛破广州,福临简直觉得天都塌了下来,可却没想到,自己培养多年的钱袋子,在关键时候,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说动南洋群盗出兵不说,手腕权术更是了得。 福临自己都觉得纸包不住火,这次京城旨意一下,自己罪责难逃,可蔡牵一句话,却燃起了福临的希望。 “爷,您在广州经营多年,这事绝不至于陷入死局,你要是信我,只需放权给我,我保您一个瞒天过海。” 此刻风波已经平息,蔡牵指使福临,把所有责任推给死去的广州镇抚,封锁消息,把这事打成一个“平边之功”,便万事大吉。 此刻福临如此高兴,当然是蔡牵的计划起了作用, 蔡牵听到福临的话,只是低头:“主辱臣死,爷你这话折煞我了。” “好!好!”福临道了两声,忽地一拍桌子,张嘴怒骂,颇有些喜怒无常:“城中这些个勋亲贵人,都他妈是养不熟的狼崽子,竟然说要进京弹劾我?让他去!他带人要能到京城,我就不姓爱新觉罗。” “嘘~慎言,慎言。” 蔡牵劝诫。 福临撇了撇嘴,又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看到蔡牵袖子上的白带子,不悦地说:“顺官,这大喜的日子,你带这东西,岂不是晦气。” 说完话,就要去扯蔡牵的手腕。 绷~ 琵琶弦断,歌姬低声惊叫。 福临猛地一激灵,只感觉天灵盖有一股凉气冒上来,酒都醒了几分,他睁大眼去看蔡牵,这个向来恭顺的商人,此刻转头看他,眼里是一抹不加掩饰的阴冷。 福临下意识松开了手。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蔡牵先是转头,笑着责备了歌姬一句,又回过头来: “家中有长辈新丧,还望贝子爷海涵。” 福临的手心全是冷汗,嗯了一身,干巴巴地拍了拍蔡牵的肩膀,说了两句宽慰的话。气氛有些尴尬。 林阿金埋头饮酒,恍做不知。 蔡牵举杯:“如今广州已复,诸事太平,就算有那不开眼的,想要造谣生事,兹事甚大,朝堂诸公不会理会,爷,您高枕无忧。” 福临点点头,刚要举杯子,又一皱眉头:“顺官,你不是说,赶走红毛的,还有一位义盗头领么?这酒都喝了大半,怎么还不到?” 蔡牵也抿了抿嘴:“这我也不太清楚,昨日我还见他在洋人的商馆里头溜达,今天倒是没看见他。” 几人正聊着,门外有脚步声音。 “来了来了。” 蔡牵笑道,可推门进来的,却是个神色凶悍,脖子上纹着蝎子的中年男人。 红旗帮高里鬼,老古。 蔡牵笑容一滞:“古兄弟?天保龙头人呢?” 老古一拱手:“我家龙头身体抱恙,已经先行回了大屿山,走之前嘱托我,谢过贝子爷和蔡老板的美意。另外,龙头还特意说了一句,这月十八在赤水港放人,贝子爷别忘了去接。” “谁?” “到任的两广总督,林元抚。” 福临把酒杯一放,脸色不愉。 这边,林阿金也放下筷子,冲福临一拱手。 “贝子爷的酒席好味道,林某吃包喝足,这厢告辞。” 他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一回头:“当初天舶司大会,贝子爷说过,要给我立功的南洋海盗,封官拜将,如今大事已成,将军可不要食言啊。” 说完,林阿金转身便走,走到老古身边还招了招手。 “古兄弟,我有些醉了,搀我一把。” 老古低下眉眼,搀着林阿金下楼离开,不顾福临脸色难看。 很多窗户纸一旦捅破,便再也回不去了,两广海防孱弱至斯,红毛又败退海上,我又什么理由把你这个广州将军放在眼里?若不是蔡李林朱还有制衡,便是扯旗造反,你官府又能奈我何? “古兄弟。”蔡牵叫住了老古。 “蔡老板,还有什么事么?” “火鼎娘娘拜访大屿山,也快一个月了,麻烦你给探探口风,娘娘什么时候,回转我天舶司啊?” “一定带到。” 两人转身离开。 福临这下发了火:“这帮子泥腿子简直无法无天!” 第九十三章 太平文疏! 福临心念一转,气势汹汹地问蔡牵:“顺官,打红毛的时候,那黄火药的大炮,你手里有几架?” “一架也没有,船是林氏的,火炮是红旗帮的……” 蔡牵的话像一颗咸鸭蛋,整个塞进福临的嗓子眼,堵得他说不出话。 “如今红旗势大,就连曾经的妖贼去偷袭大屿山,至今也杳无音信,天保仔挟大胜之威,南洋群盗无不唯他马首是瞻。爷,小不忍则乱大谋。” “……” 福临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就治不了这帮子泥腿子了?” “那也未必……” 蔡牵悠悠地饮尽杯中酒,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他低头,袖子里滑出一个玻璃瓶子,里头是不断扭动的膜泡。 嫉妒的奥秘,塞壬藻菌。 “暴怒?天保龙头,你我可还有得斗呢。” …… “先回大屿山!” 李阎冲着舵手吩咐。 老古还得在广州待一段时间,过一阵子,潮义也要过去,这次福临大出血,广东被红毛和海盗先后肆虐,本就元气大伤,他还要出大把银子和人脉,给南洋各海盗头领加官进爵,这赏赐,得让红蔡林三家海盗带头讨要,也是给各家海盗做人情,李阎不乐意处置这些琐事,但要找个信得过的人盯着。 他长在内陆,本来不习惯在海上过活,可这些日子下来,李阎再见到漫无边际的青黑海面,闻到腥味的海风,却有别样的亲切感觉,身子都舒坦了许多。 “天保哥,咱走的匆忙了吧?” “匆忙?现在外头都有风言风语说我让章何抄了老窝,我还不赶紧回去看一眼?大屿山来信说控制住了妖贼,怎么个控制?你心里有数么?” 那人摸了摸头。 “嘿,天保哥,那些个水灵的丫头,你真一个都不带走?” “谁要看上了,自己领家去。可有一样啊,你自己不能成了家,还从我这光棍手里讨人不是?” 那人啧了一声:“那可惜了,我家里有一口子。” 李阎转头,巴掌一压薛霸的脑袋。 “小霸,你不挑一个?” “不要,年纪太小。” 李阎笑着揉了揉薛霸的头发。风帆鼓动,声势浩大的红旗舰队满载而归。安置着【五婆仔之壳】和【活体海水涡轮】的鸭灵号一马当先,带着先头三十多条战船,先一步转回大屿山本部。 船上财货丰厚,有白银一百五十万两,各色珍贵药材,古玩,皮草,天文仪,气压仪,火器,兵器,八十米橡木龙骨六条,广州三家大船厂里的图纸,设备,但凡能拿走的,一样没拉下。要不是蔡牵盯着,李阎是有心连城里的各色工匠,都锁了带走的。 有用没用的,先拉回去,反正大屿山没有。也不嫌多。 “等咱到了,查刀子那帮人也应该回来了。” 李阎摇了摇头:“我叫他们在妈阁岛等我,等卸了货,我径直去妈阁岛。” 众海盗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龙头对妈阁岛如此上心,可还是点头称是。 有人咳嗽了一声:“天保哥,还有个事,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章何偷袭咱大屿山的时候,郭婆他们被上岛的海盗砍死了,全尸都没落下。” 李阎一愣,立马问道:“这个消息什么时候传过来的?” “今天早上。” “……”李阎抿了抿嘴:“把那海水涡轮给我弄开,明天中午之前,务必赶回去。” 鸭灵号甩开大部队,在第二天的早晨的时候,船员就可以看到大屿山的黑点……以及大屿山的岛礁边上,从海中拔起的滔天碧焰,巍如山岳,拢似花骨朵。 李阎还没踩上大屿山的石头,就被海上升腾的碧焰山岳吓得眼皮一阵乱抖。他眼神比普通人好,碧色火焰后面,分明是一条又一条的战船。 李阎没理会船员的议论纷纷,而是遥遥望向山崖前,矗立凝视自己的一抹倩影。 “原来是这么控制住的……” …… “你要小心些,章何只是被困住,你单枪匹马进去,还是有不小的风险。” 李阎绑上硬皮革的护手,身边的丹娘嘱咐了一句。 “我要是章何,早就被你这一手吓破了胆子,哪还有反抗的意志?” “其实,你迟早能做到这一步的。” 李阎拳头打在自己手上,眉头忽然一拧:“你这么做,有没有后遗症?” 丹娘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李阎的眉头又紧了几分,直接打断了她:“别宽我心。” “……”丹娘扑哧笑了出来:“没什么,只是这碧焰不散,我是没什么法力再去做别的事了。” 李阎有心多问几句,或者干脆用惊鸿一瞥,看一看丹娘现在的状态,以他和丹娘现在的关系,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想了想,他还是按耐住了。 “那,我放你进去。” 李阎点了点头。 也没见丹娘如何动作,海上的碧色火焰洞开出一条路来,李阎也懒得架船,脚下踏冰,往碧色焰海中走去。 丹娘抱着肩膀,目视李阎远去,笑靥如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别宽我心”这种话,对她来说,算是情话了吧。 李阎步入碧色焰火,火焰内里,却是一片鬼域似的愁云惨雾。 距离丹娘出手,已经过去了十七天…… 几乎是李阎踏进来的同时,一道“陷空刀”迎头劈来。 李阎耳朵一动,扭腰躲开,脚下冰花四射,踩着凹陷的船板折身两次,那个偷袭的妖贼海盗还没看清楚,就感觉眼前一黑,硬生生被李阎抓着脑袋提了起来。 “好招呼啊。” 李阎笑眯眯的。 “是红旗的人!” “天,天保仔!” 十七天火焰围困,食物和淡水吃尽,这些妖贼海盗邋遢得像是海盗,两眼发绿饿狼似的。 人声渐响,一个个人头冒了出来,手里的劲弩和火铳都对准了李阎,可手指头颤抖着,没有一个敢动。 李阎一甩胳膊,把那人扔出去老远。 “叫章何出来见我。” 他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 “成王败寇,你要如何,尽管说便是。” 李阎一眯眼,章何的穿着脸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阴沉。可眼里的血丝像是秃鹫。 “交出太平文疏,我让你们活着离开大屿山。” 章何不屑地一撇嘴:“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 “郭婆他们死了,我得叫你活着给我背黑锅。” 李阎连场面话也欠奉,直接把自己打算说了出来。 “而且,蔡牵不是个易于的,留着你,对他也有掣肘。” “你就不怕我卷土重来?” “十夫人能压你四年,我能压得更久。”李阎冷笑两声。“何况,你的人还有胆子再来么?” 章何无言以对。 李阎环顾了一周:“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不必……” 章何扫过自己的弟兄和儿徒,拳头松了又紧,嘴都咬出血来:“你想要太平文疏,可以。” 李阎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随我来。” 章何转身,默念一会腾空而起,朝战船外面飞去。 李阎踩着冰面,一步步跟上,留下一条霜色的痕迹。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一会儿,直到身边没有旁人,只有被放弃的焦黑船骸。 “上次在天舶司,我输给你,是因为我先和阎老大碰了一场。” “所以?” “再打一次,你赢了我,太平文疏就随你拿去!” 李阎盯着章何的脸,点了点头。 “可以。” 黑烟滚滚,李阎脚下霜色冰纹蔓延开来。 太平文疏·王灵齑! 虎挑!燕穿帘! 枪鸣,妖影,水波迸裂。 …… 夕阳西下,那突出似山岳的碧焰花骨朵,最终化为乌有,随着最后一点碧色火焰收进丹娘手里的黑鼎。损兵折将的妖贼,也渐渐远去。 “所以,他是打了一场又输了?” 薛霸撇着嘴。 李阎舔了舔嘴唇:“易地而处,我也会输。”他低下头,一金一紫两颗丹丸被他攥在手里。 旁人看不出真假,忍土的提示不会骗他。 【太平文疏·阳(阴)卷】 第九十四章 一撇一捺念个人 【太平文疏·阳丸】 类别:法典! 上限:六司 自正一道《黄帝九鼎丹经》演化而来,共书三百零六道阳术,记载五谷丰登,风调雨顺,阳神出窍,活死人肉白骨之术。 习者功德无量,化三灾,除六难,不惧五弊三缺。 【太平文疏·阴丸】 类别:法典! 上限:六司 自正一道《五斗米巫鬼总录》演化而来,共书三百零六道阴术,记载养鬼,请神,风火雷电,吞云吐雾,撒豆成兵,法身天地之术。 阴阳二术,只能修行其一。 对于法典,李阎自己没有直接修行的想法,且不说“永久滞留该果实”的副作用,太平文疏的风格也和李阎格格不入。 实际上,行走穿行果实强化传承的路子,和修行本土果实法典相比,有明显的优势。 十夫人也好,章何也罢,都在法术神通上倾注了十余年的心血,才有“九曜”以上的水平。而李阎只花了大半年,就堪堪赶上。 何况,这些法典摆明了上限只有六司。而阎浮行走的路子,却走出过曹援朝这样的“四御”强者。 二者孰优孰劣,一看便知。 向阎浮献祭法典,可以不用花费时间,直接得到法典中的一部分法术神通,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合适的传承搭配法典法术,也许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十夫人生前梦寐以求的,是太平文疏中的阳丸。用来抵抗“楚服厌胜术”的副作用。 李阎的想法,是把这颗阳丸留给郑秀儿,无论是情感趋向,还是从长远的利益考虑,这都是完全值得的。至于阴丸,李阎就自己留下了。 至于【太平文疏·阴丸】当中的法术内容,要等到回归之后再查看。 “秀儿呢?” 李阎问站在一边的潮义。 “偏房,林老头给她上晚课呢。” 潮义回答。 李阎若有所思:“林元抚?” 潮义可能觉得自己表达得不清楚,又补充了一句:“林老头对秀儿很好。” 自从发觉秀儿的成长,潮义对林元抚的态度软化了很多。 他视秀儿如己出,只要对结果对秀儿好,就算有时候林元抚的行为有些出格,很多时候,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说到底,对于读书人,这个年代的人还是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憧憬和尊敬。谁都知道,能得到林元抚这样入世的大学家的教导,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老头子对秀儿很好……”李阎自己念叨着,忽然摇了摇头:“潮义哥,人啊,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 潮义没听懂:“什么?” “没什么。” 李阎想起当初初到广州时,那些“师兄弟”们的嘴脸,却洒然一笑,他攥紧两颗丹丸,朝偏房去了,只留下一句话。 “在有的人眼里,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土匪就是土匪。人家同情你,人家也得剿你!” 七月正是初夏,潮义心里却是一冷。 …… “义不抵命,势危难拒小人。” 林元抚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秀儿见状,自旁边的书案,给林老头递上了一杯浓茶。 “今天,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了。” 老头子抿着嘴看了一眼个头还小的秀儿,没接茶水,而是说了这么一句。 “你家天保哥跟我说,明日,便派人送我回广东。” 秀儿怔了怔,她轻轻把茶放下,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笔杆,垂着头不说话。 尽管林元抚在大屿山的时间不长,可这老头学识渊博,又风趣幽默,和秀儿相处这些日子,让外人见了,真是爷孙一般。 这时候林元抚要走,郑秀儿情绪低落是可以预见的。 秀儿垂着头颅,桌上的宣纸上却滴滴答答湿了一大片,只是女孩倔强,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哎……” 林元抚张了张嘴,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丫头,你想学的,我也教了个七七八八,你年纪小,忘了些就忘了些。只有一桩,你要记牢靠。” 林元抚脸色一正:“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这孩子命不算好,心智早熟,有些话,我本来不必明说,可你不能忘得是,你父亲郑一拐早年死于海难,你的母亲也早早离世,人心隔肚皮,天保仔对你再好,他也不是你的骨血亲人。红旗帮的权利在他手里,今天你是南洋海盗的盟主,明天呢?以后呢?你要早想退路。” 郑秀儿才九岁,一听这话,没忍住哭出了声,小脸暴雨梨花地,煞是可怜。 林元抚抿着嘴,整理课本刚要起身,秀儿却脆生生地说话了:“先生,你刚才说这最后一句,义不抵命,势危难拒小人。是什么意思呢?” 林元抚漫不经心地回答:“大义比不上性命,情势所逼,难免要做小人。” “原来先生这样的人物,到这般境地,也要做个小人么?” 女孩还带着几分哽咽,话音虽轻,却有千钧重。 林元抚一抬头。喉头涌动一会,眨了眨眼:“丫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秀儿抿着嘴,脸上却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哭泣,一边说道:“先生,你先回答秀儿,你说你少年家贫,家中曾有女儿饿死,妻子因替人浣衣染上风湿,此事是真是假?” 林元抚眼皮一抖,闭口不言。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只有女孩的抽泣。 “先生本是闵县县令林远光之子,乃九牧林氏之后,书香门第。自幼定亲,妻子陈氏是广西布政司的独女,先生少年得意,二十四岁便担任厦门海防同知书记,膝下有三子,没有女儿。所以那些个话,只是来诓骗秀儿这个不经事的孩子的吧?” 林元抚闭着眼睛听着,好半天才艰难回答:“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郑秀儿别过脸吸了吸鼻子,尽量平稳声音:“先生未免小觑了红旗这些年的经营。” 她红着眼圈:“先生虽有大才,可身陷囫囵,有力也使不出,你编这番谎话,不过是见秀儿爹娘死得早,想以此触动我的心事而已。” 林元抚的脸皮微微抽动,郑秀儿每个字都打在他的脸上。 “先生见秀儿一个女孩家,却有争胜好强的心智,便想借助话术和书本道理,挑动秀儿和天保哥的关系。纵然眼下无用,他日总会给我红旗留下后患,秀儿说的,可有半点差错。” “天保哥对秀儿如何,秀儿心中有数,书中道理,我只认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娼盗尽是读书人。” 郑秀儿的眼泪又留下来:“秀儿哭。不是因为先生骗我,而是因为到了今天,先生话虽诚恳,举止当中,却连秀儿的一杯茶都不肯受,说到底,先生心中,对我并没有半点情分。” 林元抚闭眼无语。 滴滴答答流着眼泪的秀儿走下书桌,单膝跪下,将那杯已经凉了的浓茶奉到林元抚面前。 “秀儿别无所求,但求先生能受我一杯茶,便不枉今日师徒之谊。” 自打郑秀儿头一句话问完,林元抚的眼睛就没睁开过,此刻茶已经到了眼前,他却像是泥塑木雕,动也不动。 女孩轻轻地抽泣声音,逐渐便轻…… 林元抚睁了眼,站起身来收拾书本,看也没看秀儿一眼,夹着纸张离开。 郑秀儿低着头,胳膊都举酸了,房子里早就空无一人。 串珠似的眼泪顺着郑秀儿的脸往下滑落,可秀儿却一声不发。蓦地,她的手臂一轻。 “都凉了,还端着?” 李阎端坐着,手里捏着茶杯大口咂摸滋味。 “谁惹我们家秀哭了?” 郑秀儿一噘嘴,哇地一声扑在李阎怀里。 李阎拍了拍女孩后背,肩膀上湿了一片。 他脸色平静,手里捏着的茶杯却喀拉一声。 一个“戒指环”被李阎从茶杯上硬生生抠了下来。落在地上,滚出去好远…… 第九十五章 干干净净! 大清早的,李阎便差人派船,送林元抚回广州。福临早早差人在港口等候。天舶司之后,张洞便被送走,这次的船,送的只有林元抚一人。 “林总督,这些时日在大屿山,委屈你老人家。” 林元抚还是那身黑色长衫,胡须被海风吹动。 “不委屈,你那位查姓兄弟的手艺不错。” 李阎瞥了这老头子一眼:“今天送你上路。” 林元抚眉毛抖了两抖,把手揣进袖子里,没说话。 李阎又幽幽地说“我答应官府,把你送到广州港口。赎金他们已经送来,三十万两。南洋百年来最贵的一票。” 林元抚长叹一声:“红毛进南洋,却肥了你们红旗帮,这一个月的功夫,抵得上往常三十几年的经营吧。” 李阎也不看他,兀自望着水面:“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来惹我红旗,红旗也不会招惹官府。” 林元抚微微一笑,半个字也不信。在大屿山一个月,旁的他或许看错,可天保仔一身野望,他绝不会看错。 不过李阎也没有骗他,短时间之内,他对这颗果实,的确没有进一步扩张的欲望,毕竟到嘴里的还没消化。 “天保哥,可以开船了。” 站在船头的的伙计回头道。 这人一双三角眼,腰带别着刀子,气质阴冷,一看就是见过血的好手。 “林总督,上船吧。” 李阎做了个请的动作。 林元抚深深地看了李阎一眼,扶着木蒿踩上了船,扁舟一阵摇晃。 “开船。” 李阎喊了一声。 舟楫划动,小船拨开水浪。 林元抚盯着呆在岸上的李阎,眼看着李阎的身影越来越小,这才收回目光。扁舟不大,船头的三角眼汉子在划桨。船上只有他们两个。 李阎转身离去。 …… 后崖,嫩绿色的斜坡蔓延红色山木棉树。 秀儿穿着小绣鞋踩在小土径上,眼光眺望土丘之间,十夫人的墓碑前面,有个一身丹翠罗裙的女人放下一束花,并着膝盖坐下。 那女人一挽发帘,蓦地一回头,正看到挎着篮子的秀儿。 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对在一起。 “前港太吵,这里静一点。”丹娘歪了歪脖子:“要不,我去别的地方?” “不用。” 秀儿走过来,和丹娘一起,环抱小腿,坐下草地上。 “那~”丹娘张了张嘴。 “不吃糕。”秀儿打断她。 “哦。”丹娘闷闷地说。 秀儿皱了皱鼻子,越是心思敏感的女孩,杂乱的坏心眼就越多,可坐在这个女人身边,闻着她身上香甜的气味,却连一点嫉妒的心思也升不起来。 “火鼎娘娘~”秀儿眼睛闪烁:“他们都说你说神祗显世,信众有求必应,那,你能把我娘救活么?” 没等丹娘回答,秀儿自己就摇了摇头:“我昏头了,娘娘你当我没说。” 丹娘把手放在秀儿的肩膀上,递上了自己的手掌,摊开来,是一颗金色的丹丸。 “这个是?” “太平文疏,天保仔放了章何。以此为条件换来的。昨天你哭了一宿,他没好意思,所以让我转交给你。” 顿了顿,丹娘又说:“章何修的是阴丸,这颗是阳丸,里头的法术,能活死人肉白骨。” 秀儿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你们都说我说香火神祗,有求必应,可实际上,我对死亡,怀有和你们一样的恐惧和疑惑,太平文疏有没有用,还是你自己去琢磨吧。” 秀儿接过阳丸,她毕竟是孩子,乍听得这个消息,粉嫩小脸一下子露出酒窝。 “谢,谢谢娘娘。” 说罢,她抓起篮子,冲十夫人的墓碑拜了三拜,便朝自己的房里跑去了。 丹娘转头看着跑开的小姑娘,不知道想到什么,尾指搔了搔头发,长出了一口气。 …… 铛~ 铜锤脱手。自李阎眼角旁边飞过,薛霸兵器脱手,眉毛陡然一立,蹬地前扑,胳肢窝夹住李阎的枪杆,两人膝盖一弯,同时朝前一顶。 李阎的手背上青筋毕露,薛霸脸色涨得通红,两人中间的枪杆绷紧一个弧度。 “着!” 李阎暴喝一声,却松了手! 若是反应慢一点的,听到李阎这声喊,一定死命地去压枪杆,这正上了李阎的恶当,不料薛霸一激灵,也松开了手,虎头大枪在空中铮地一抖,两人的拳头都到了对方面门。 “不错。” 李阎嘴角一勾,脚步却一勾一顿,薛霸这一拳头结结实实砸在自己的嘴角,李阎吃痛,脚尖往回一错,正把这口气用尽的薛霸绊倒在地,而自己的拳头化掌借势搭在了薛霸的肩膀上,扯紧往下一拉,膝盖往上猛顶在薛霸鼻尖上,撞了他一个满眼金星。 “唔!” 薛霸捂着鼻子,连连后退,摆着手道:“不打了不打了。” 李阎后退两步脚尖挑起大枪。心里有难言的成就感。 姓名:薛霸 专精:海战87% 薛霸天分不错,和出生在和平年代的李阎,张明远不同,薛霸见惯生死,搏杀经验及其丰富。 就算没有高里鬼的加成,薛霸对上当初年少轻狂,砸烂广东十三家武馆招牌的李阎,胜面也有六成。 而且薛霸是野路子,很多细节欠调教,李阎手把手教了一段时间,薛霸的近战水平突飞猛进,连带海战专精也飙升了7%。 “小霸,过阵子林氏来人,你跟他走,长本事去,等回来,我让潮义哥给你找个疼人的婆娘,怎么样。” “行,天保哥你可别骗我。”薛霸一听这话,咧嘴一笑,任谁也瞧不出这小个子下手的狠辣和对人命的淡漠。 其实李阎自己,对成为传说中的天母近卫,也不是没有兴趣,敖兴这一身怒目金刚的本领,他也非常羡慕。 和法典不同,肉身洗炼,会为行走增加一个永久状态,比如高里鬼,泉郎种这些,本质和李阎当初的混沌纹身同理。 所以,成为泉郎海鬼,对行走来说不会出现永久滞留这样的惩罚。 而李阎没有选择让自己接受林氏洗炼,除了对蔡林不放心,以及自己走后,给红旗顶尖战力留下保障以外,更是觉得,按照前几次事件的经验,以自己这次的评价,没有理由拿不到“泉郎海鬼”的购买权限! 阎浮行走,掠天地为己用。 李阎正考虑着这些,潮义颦着眉毛走了过来:“天保,有件事我想问你。” “问什么?。” “你派给林元抚,送他回去那人,是刑堂的吧?” “嗯。” “你,你想中途宰了他?” 潮义问起这个,其实有一些唐突。 李阎眼睛往上翻了翻:“我好像是叮嘱了那小子什么,具体是啥,想不起来了。” 潮义犹豫了半天,支支吾吾地:“天保,你,你派的那人,让我给换了。” “哦?” 李阎平淡地应了一声。 潮义此刻的行为,无疑是越线的,不过李阎的反应出奇平淡。 “是秀儿求我,不要叫你杀了林老头。”潮义咬了咬牙:“天保哥,我坏你的事,怎么处置我,你尽管说吧。” “……”李阎咬着指甲想了一会儿,忽然摇头:“换人是秀儿自作主张,她根本没求你。这事你是才知道的,跑我这儿扛黑锅。” 潮义张了张嘴,头垂得更低了。 “哎呦~”李阎似笑非笑:“秀儿才九岁,能想到这层,已经不错,尤其念人情,好事。” 李阎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潮义的肩膀:“我只是叫那人小心风浪,到了广州别让官府的人抓住,根本没提要杀林元抚的事,秀儿想多了” 潮义一愣,李阎一句话就戳穿了自己的心思,这时候更没必要骗自己。 “天保,你真不杀林元抚?” “不杀,我不杀。” …… 翌日,天刚蒙蒙亮,载着林元抚的船即将到达约好的赤水港。 船头那人把船桨扔开,拔出腰间牛耳尖刀,一掀帘进了船舱。 闭目养神的林元抚徐徐睁眼。 “你要杀我?” 抛开秀儿的个人感情,林老头大屿山呆了太久,岛上情形,他摸的七七八八,索黑尔的事,他知道,火鼎娘娘的事,他也知道,对红旗内部权力结构,他更是了如指掌。 别说李阎,徐潮义对林也数次起了杀心。 这样的人,成不了大屿山的黑袍军师,也绝不能放虎归山。 “本来是要杀你。”那人吐了一口唾沫,一抬刀尖指着林元抚的鼻子:“老头,有人要我告诉你,朱门埋奸骨,仗义在人间。” 说罢,这人把刀尖往桌子上一插,转身出舱跳入水中。 扑通! 水花四溅,方舟摇摇晃晃,随着水流一直朝赤水港去了。 林元抚嘴唇青紫,半天才睁开眼睛,他揉了揉酸麻的小腿,叹息了一小会儿,拔起尖刀,开始在桌子上刻什么东西。 一边刻,一边念叨。 船撞在码头上,船外面喧闹了好一阵,有人急匆匆上船,掀起帘来,带着惶急的语气问道:“可,可是立叟先生?” 林元抚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打扰自己。 那人恭敬等着,大概有两三盏茶的功夫,林元抚才刻完,桌子上,是张地图似的东西。 “先生,你这是?” 那人问。 “这是大屿山的地形布防图样,我能记住七八分,这东西藏不住,只能记在脑子里。”林元抚也没看请来人的脸:“你立刻派人,把这张图临摹下来……” 林元抚语气一住,不可置信地抬头。 胸口的血污一点点散开。 “你,你是谁?” 那人没一句多余的话,拔出刀子抹在林元抚脖子。 咕噜~咕噜噜~ 老头倒在血泊中,脖子上的伤口往外冒血泡,一会就没了声息。 那人冷冷盯着,举刀把林元抚的脑袋割下,拿布包着,快步走出船舱。 “事成了,扯乎!” …… 琉球群岛,蔡氏祠堂。 蔡牵焚香沐浴,对列祖列宗施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老板!”阎阿九在外面恭声道。“事成了。” “人头呢?” “带回来了。” “那便好。”蔡牵点头:“当初天舶司大会一时情急,和姓林的撕破脸,这事总要擦屁股。倒是白白帮了天保仔一个忙。” 蔡牵表情难言,想起了当日福临宴请三大海盗,天保仔没来,却叫老古传话。 “龙头特意说了一句,这月十八在赤水港放人,贝子爷别忘了去接。” “这月十八……赤水港……别忘了……” 这月十八,赤水港…… 李阎这话,哪里是说给福临的,这是说给他蔡牵的! “也好,红旗不头疼,我也不头疼。” 蔡牵转身走出祠堂。 第九十六章 权限 鸭灵号乘风破浪,浮光掠影,海鸥自李阎脸际飞过,碧空万里,青蓝色海水一望无际。 李阎让出打进广东之后的相当一部分利益,只搜刮了一通就转回大屿山,目的就是和蔡牵交换妈阁岛的占据权。此刻他怀揣十二张闽南异兽图,心情火热,赶奔妈阁岛。 澳门有一众精锐坐镇,此刻,查小刀在当地的妈祖庙和李阎会话。 “你把林元抚搞死了?” “后半句是对的。” 李阎手中端着一把银挂饰嵌碧玺的三尺剑,正拿毛巾擦拭。 剑名青凤,是李阎自广州搜刮来的,稀有品质,锋锐度70,特性“破邪”。 环龙坏掉以后,这把青凤剑算是李阎能找到的所有兵器中最趁手的,在环龙没修好之前,李阎准备先用这把。 “那姓林的老头……其实人不错。” “我人怎么样?” “哈哈!” “嘿嘿!” “对了。“李阎又开口道:“我从广东回来,给你准备了几本古籍,你的吞文,应该能从里头拿到不少好处。” “嗯,你什么时候到?” “今天晚上。” “有个事,今天早上,赵小乙风风火火地要走,我拦他,还动了手。” “然后呢?” “我截住他,没走成呗。” 赵小乙闹事,李阎并不意外,想必是郭婆死在妖贼手中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郭婆其人,最早和郑一拐争过盟主,未果。十夫人当权,他来闹,一样灰头土脸。可即便如此,五旗联盟当中,他的声望势力,也是名列前茅。 换做两个月前,南洋一片平静的时候,提起黑旗帮龙头郭婆,号召力是比天保仔大一些的,毕竟当时的天保仔充其量也就算是红旗的二把手。 谁能想到,城头变幻大王旗,郭婆两个字还没掀起风浪,就被十夫人一手“诈死”阴死在水坑里,直到天舶司大会,人人都把郭婆当了死人。 黑旗帮的二当家安千禄,干脆投了妖贼章何,像赵小乙这样的死忠派,几乎没有。 “我来处理吧,他要走,你也别拦。” 天舶司大会,赵小乙把闯鸭灵号的胡老三打下水,明面上表忠心,暗地里救了胡老三的性命。当时老古说他有二心,李阎倒觉得,赵小乙念旧情,做事也有分寸,不钻牛角尖。 人都是感情动物,郭婆还没死,自己咋咋呼呼要求赵小乙表忠心,这不现实,更没气量。 现在郭婆死了,李阎更不担心和赵小乙闹掰。 妖贼远遁,可势力犹在,安千禄做了叛徒,可手中也有近万的人马。赵小乙光杆司令,这个时候离了红旗帮,什么事做不成。 是夜,李阎兼程到了妈阁岛,当地的居民正翻新妈祖庙宇,祈福来年风调雨顺。李阎问过才知,前几日天母过海,整座妈阁岛的天空上,浮现出一张朦胧庄严的女人面孔,持续了两天两夜。被当地人视为神迹,更有老人传说,每次天母过海,妈阁岛上都会有此神迹发生。 这样的传闻让李阎更加坚定,阎浮秘藏:妈阁具的确在岛上不假。 到了妈阁岛,当地的代理县丞,官府兵署将领,地保乡绅,以及红旗一手扶持起来,出力反抗葡人的义军领袖等等,摆了酒宴为李阎洗尘。 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红毛欺压妈阁岛百姓,谁知道这位红旗帮龙头是个什么脾气?此刻当然要打好关系。 李阎来者不拒,推杯换盏,一众琐事,不提。 得到后半夜,喝趴下一群人,从酒席上晃晃悠悠站起来的李阎从查小刀使了个眼色,两人到了僻静些的后院。 李阎亲手,把十二张闽南异兽图交到了查小刀手里。 拿到完整图样的查小刀,也看到了,那位叫做米力,传承“苍龙”的阎浮行走的留言,一时间心情复杂。可是毫不迟疑,准备开启阎浮事件。 “你凑齐了十二张阎浮残余物,可开启一次特定的阎浮事件(该次事件可以和缔结组队契约的同行者共享)。” “开启。” “你开启了一次大型阎浮事件,参与者:李阎,查小刀。” “本次阎浮事件,为其他阎浮行走死后遗留。在集齐上一位行走的所有残余物之后,行走大人只需要完成事件的后续步骤,即可完成事件,获得全部奖励。” “检验进度中……” 李阎和查小刀耐心等着,两人的瞳孔前有扭曲的光影闪烁。 进度如下: 经历一次天母过海:1/1 杀死三十六种以上的天母过海三千种:1/1 入手扣冰支古佛手卷记载:1/1 入手“晏公”鳞片并献祭:1/1(慎!) 以上为上一任行走完成内容。 捣毁妈阁岛所有教堂,并把所有殖民侵略者赶出妈阁岛:1/1 “当前进度5/5!“ 【你完成了此果实难度最大的阎浮事件之一:天母余愿!】 评价:90% 你在本次事件中的评价登顶! 你在本次事件中购买权限登顶! 你获得了阎浮秘藏:妈阁具的抽取权限! 高难度阎浮事件专有奖励如下: 传承:妈祖之灵! 传奇异物:天妃黛! 传奇异物:道公巾! 查小刀压抑不住心中激动,点上烟卷,皱着脸看向李阎:“咱要不,再考虑考虑?” 李阎伸了个懒腰:“甭考虑,我意已决。” 查小刀咬着牙:“得,你弄来的东西,你说了算。” 当行走获得五仙类传承时,将获得如下提示。(李阎是非五仙类,所以前文未写) 为弥补五仙类传承的实力弱势,拥有五仙类传承的行走,拥有如下权限。 一,无偿查看高位行走的探索笔记,以获取情报。 二,天然魅力。 三,高位五仙类行走以及代行者,将担负一定阎浮运行的职责。其中,五仙类代行者,将担负核心责任。 四,阎浮允许在等价交换的原则内,为五仙类行走提供一次自由愿望的权利。 请注意,每名行走终生只有一次权利,即使更换传承,也没有再次许愿的可能。 “【传承:魁之天权】,行使自由愿望权限。” “放弃阎浮事件的专属奖励,换取执行本次事件的行走,随时进入本次果实的权利。” 查小刀话说完,那边却寂静下来。 第九十七章 迟来的尾声 李阎和查小刀对望一眼,心中有些忐忑。 …… “啊,几个月才遇到一次自由愿望,一遇到就是这种麻烦事!” 杂乱昏暗的房间,一张对着荧光屏幕的女孩脸庞哀叹着。 卡通贴,人物海报,蕾丝内裤,薯片包装,带着凹凸颗粒的塑料玩具,成箱成箱的光碟卡带。 老旧的台式电脑发出不堪重负的噪音,可就是这台扔进垃圾山也不一定有人要的电脑,却代表让无数阎浮行走,趋之若鹜的权利。 衣衫不整,顶着黑眼圈,瘫坐在办公椅上的女孩把一条大腿放在电脑桌上,抓了一把碎薯片塞进嘴里。 “没有拒绝的权利,可答应的话,老头子这边会抗议,曹援朝那帮人又不松嘴,到最后我们这帮人受夹板气,我当初是多脑抽,才会去做天类的代行者?!” “咳~咳~” 她的键盘一阵胡乱敲打。 …… 妈阁岛,李阎和查小刀的耳边,都传来簌簌的风声,撼人心弦。 这声音李阎听过,是高位行走向阎浮事件中的行走发起的会话。 太岁遭遇围攻的时候,一个参与追杀的代行者曾经对他发起一次,叫他放弃接受阎浮事件。 当时被太岁干扰,反而让李阎将计就计。 “你获得了一次会话。” 两人同时听到这话。 “咳~咳~那个……二位好啊,我叫雪莉。七宫级阎浮行走,传承:魁之摇光。负责受理这的次自由愿望。有几个问题,要和两位确认一下。” 不见其人,可这女人声音含糊,好像在咀嚼什么。 “首先,行走降临在其他果实以后,“重合现象”是不可逆的。所以,在行走回归以后,果实里原本的人也会消失。” “能解释解释什么是“重合现象”么?” 李阎心头一动,天保仔和自己的关系,就是所谓的“重合现象”无疑。 “没空。” “……” 李阎挑了挑眉毛:“好,请继续。”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阎浮往往会排出忍土作为替身,来维持这颗果实中“行走”身份的日常活动,这样做的意义,主要是为了行走下次降临做准备。比如,这位李阎先生,你在鳞·丁寅二十四(太岁)果实当中,拥有大明镇抚的军职,你回归以后,阎浮会派出一名忍土,变成你的模样,在军营度过。” “当然了,为了避免麻烦,忍土会尽可能避开行走在果实中的人际关系,只作为背景出现。还拿这位李阎先生举例子,你在地·甲子二百五十九(茱蒂)果实中,有一位关系极为亲密的女性伴侣,而忍土只具备人的外表,并不具备满足你的伴侣的能力。” “噗嗤~” 查小刀没忍住。 “所以这颗果实的忍土,就在你回归之后,选择了离开香港。避免露馅。” 李阎强笑着:“你们还真是体贴啊。” “可是,如果你想获得随时进入这颗果实的权限,阎浮就无法为你提供这样的服务,你要自己穿梭在两个世界,来维持势力和关系。” “那再好不过。” 李阎想来,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那女人小声嘀咕:“真是……现在想想,空出来那个履行替身职责的忍土,还要安排别的职务给他。麻烦死了。” “二位确定了么?不再考虑考虑?” 李阎看了查小刀一眼,查小刀欣然点头。 “妈祖之灵,五仙类传承中的上品哦。天妃黛,蕴含妈祖之力的秘宝。这样的利益,你们在这颗果实的经营,要好久才能弥补回来吧?” 李阎还真犹豫了一会儿,实话实说,自己所求的湘君,品级是比不上妈祖的,且不一定真的能拿到 “切,就这样吧,再见。” 摇光不快地结束了这次会话。 …… 女孩挠着头发:“加班!加班!”她扫开桌子上垃圾,关掉迅雷影音,咬牙切齿地在电脑上敲打起来。 …… “有点心疼。” “物有所值。” 李阎锤了查小刀的胸口一下。 “刚才那个叫雪莉的,我好像听说过。” “哦?” “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个人拍卖行有个阎浮行走拍卖自己,就是她。” “……” 李阎无言以对。 “什么时候回去?” 查小刀问道。 李阎往码头上努了努嘴:“蔡牵赔的十万两祭品,这次我带来了,法坛,香火,祭祀,我也找好了,今晚就回去。” “大屿山那边?” “我有准备。另外二十万两银子,你我一人十万两,到顶一万点数。” 查小刀心头一片火热,不管怎么说,这次的收获,是他进入阎浮以来从来没有过的。 “赵小乙呢?” 李阎忽然想起来。办完这件心腹大事,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酒席前就要找你,看你喝酒,在院外头等着呢。” “知道了。” …… 两对石狮子门口,赵小乙站得笔直,鼻息均匀,泥塑木雕似的一动不动。 “诶。” 李阎在漆门里头吹了声口哨,手里拿着一坛子开了泥封的女儿红。 “有事进来说。” 赵小乙抿了抿嘴,迈步往里走。走了一半,一低头要往地上跪,李阎眼明手快,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 “你对我也算有授艺之恩,有话直说。” 李阎说话利落。 赵小乙坚持要跪,李阎手捏得很死,两人僵持了一小会儿。李阎死活不放手。 “天保龙头看得起我,可您这样,我张不开嘴……” 赵小乙腮帮子咬得鼓起。 “你跪了,我又没一两银子拿,你先说,答不答应在我。” 赵小乙一咬牙:“我想让天保龙头,借给我五千人,三十条大船,还有二十门火炮。” “你要干什么?” “重组黑旗帮,手刃安千禄。斩妖贼,为郭婆大哥报仇。” “我有什么好处?” 赵小乙苦笑一声:“我一穷二白,天保龙头不嫌弃,命给你又何妨。” “一个条件。”李阎早有腹稿。 “你在秀儿身边待五年,五年之后,我借人给你。帮你打安千禄,至于妖贼,你自己想办法。” 赵小乙有些犹豫,倒不是他讨价还价,若是此刻起事,他还能多少召集一些黑旗人手,安千禄那里人心不稳,也好收复,再等五年,就没这个机会了。 “安千禄,插标卖首的毛贼而已,可妖贼章何,你拿什么去对付他?” 李阎问了赵小乙一句。 他见赵小乙脸色阴晴不定,又补充说:“你武艺高强,要是拿到高里鬼和泉浪种的肉身洗练之法,成了泉浪海鬼,两个敖兴也不够你打,十夫人死后,红旗没人会炼制高里鬼的法门,可秀儿在学,林氏那边,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你自己想想。” 李阎转身要走,赵小乙叫住了他。 “天保龙头,一言为定。” 李阎瞅着赵小乙,欣然一笑。 …… 官府依旧是那个官府,可红毛扣边,林元抚死于红毛战乱的奏报,多少让京城惊觉不对。 内阁大学士,汉中堂赵韵坐镇京城,连夜召回跟随林元抚的学生张洞,询问事宜。是夜,张洞面见圣上,“天保仔”这个名字第一次映入皇帝和众位大臣的眼帘。 官府磨刀霍霍,一方面借福临之手,借高官厚禄,拉拢分化海盗。另一方面,接受东印度公司的道歉和赔偿,以极低的价格,向黑斯汀购入火炮军舰,组建新军…… 义豕朱贲投诚官府,挂总兵职务。 林阿金被封爵,亡妻受封诰命夫人,光耀门楣。 妖贼也受到了官府的招揽。 唯独红旗,和官府的摩擦逐渐频繁…… “红旗孽众,匪焰滔天,必为天下除此巨害!” 林元抚的知交好友,中堂赵韵言之凿凿。 南洋的局势又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一片诡异汹涌之中,有件小事微不足道。 林元抚的门生张洞,在为亡师守孝一月之后,低调娶了一位平妻,娘家姓蔡,据说是广东豪富之家…… 第二章 可怖提升! 阎浮秘藏,是错落在阎浮果树诸多果当中,对阎浮行走的实力起到明显提升效果的异物。 之前无论是“龙虎气”还是“尸狗钱”,都让李阎获益匪浅,而这次用来点化阴丸的“龙井铜符”也不例外。 太平文疏·阴丸本来是一颗剔透的紫色铜丸,质地坚硬,上面有繁琐的花纹。李阎每次把它握在手里,耳边就会响起起低低的吟声,要静下心仔细去听,才能听的清楚,颇有些神奇。 李阎本来有两个选择。 要么,献祭阴丸,解锁所有的太平文疏法术,可因为技能栏限制,最多只能学习四个。 考虑到李阎如今除了“风泽”,剩下三个技能对他来说都有不能割舍的理由,那诺大的太平文疏,李阎最终学到的,也只有一个而已。 要么,自己修习阴丸中的法术,不用受到阎浮技能栏的掣肘,但是要花费大量时间和心血不说,还要受到永久滞留的惩罚。 考虑到李阎现在已经回归,阎浮也不太可能把他塞回去,所以多半的可能是,在果实之外,是无法正常修炼太平文疏的。 而现在,李阎多了一个选择。 使用“龙井铜符”对阴丸进行点化。 而让李阎意想不到的是,点化的结果是,巴掌大小的暗金色铜符,和紫色阴丸同时破碎开来! 砰地一声脆响,好像炸炉似的,紫色和暗金色的粉尘沾了李阎一手。 一阵针扎似的疼觉顺着李阎的手掌传入大脑,还没等他有所反应,浸透心脾的冰凉感觉逆着痛感,一路游回到了李阎手上! 灼烫的痛觉和透爽的冰凉感觉来回冲刷着李阎的双手,手上紫色和暗金色粉尘受到刺激,顷刻间化作无数蝇头小篆,透进李阎的皮肤骨肉,消失地无影无踪。 李阎拧着眉头,攥住的拳头动弹不得,疼痒难耐。不过以他的意志力,挨挨也就过去了,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大事。 大概有四五分钟的时间。 “龙井铜符点化完毕。” 李阎松了一口气。他再次摊开手,那些揉进他骨肉的金色和紫色粉尘,不知道什么时候汇聚在一起,成了一滴颤巍巍的紫色流浆,聚而不散。躺在李阎的手心。 【太平文疏】(点化) 类别:阎浮秘藏! 自正一道《五斗米巫鬼总录》三百零六道阴术演化,经过天母秘宝点化,结合阎浮行走的血肉流转而成的异物。 可强化传承技能,要求传承为以下一百六十四项任一。 例:…… 你的姑获鸟满足传承强化条件。 每个传承技能只能强化一次。 每次强化,会花费行走1000点阎浮点数,并消耗太平文疏当中,三百零六道阴术的中一道或者多道,三百零六道阴术消耗完毕,此物品直接消失。 李阎对着文字说明读了几遍,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姑获鸟不是没有强化过,九凤神符,尸狗钱前后两次。可这颗太平文疏的价值,显然远远超过它们。 前头都是开胃菜,这才是李阎耗费心思物力的谋求换来的丰厚回报之一。 李阎先是选择强化传承技能“血蘸”。被提示需要消耗1000点阎浮点数。以及太平文疏当中“陷空刀”“珈蓝贴”“王灵齑”等十二道阴术。 随着李阎确认强化,巴掌里的紫色流浆,蒸发了一小点,只是肉眼很难判断。 大量的字样从李阎眼前闪烁。 血蘸强化完毕。 效果如下: 【血蘸将附带对三魂七魄中的“胎光”,“爽灵”,“伏矢”,“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加上之前的“尸狗”,共二魂六魄的固定伤害!】 【你现在可以在血蘸命中的时候,立刻引爆血蘸,造成损伤敌人魂魄的固定伤害,无冷却,无副作用。】 【你现在可以对对最多三名敌人,同时使用血蘸。】 【累计伤害引爆的高威力血蘸造成的副作用进一步降低,只降低“钩星”效果的一半。】 这还不算完,李阎再次使用太平文疏进行强化,这次选择强化“隐飞”。这次只消耗了“应还替身”“青鸾”“术斗罡”三道阴术。 太平文疏的紫色流浆再次蒸发了一点。 隐飞强化效果如下: 【开启隐飞的精力消耗降低】 【开启隐飞时,获得一道罡斗护身,对箭矢,子弹的抵御效果尤其突出】 【开启隐飞时,可随时替换自己和“帝女姑获”投影的位置。范围在周身八米左右。】 两次强化之后,太平文疏里头的阴术还充裕,而姑获鸟的后面,则呈现出【九凤强化】【二魂五魄强化】【天罡斗数强化】等等,五花八门的字样。 尽管没有任何提示,可李阎却有没来由的感觉,再耗费几道九凤神符,或者把三魂七魄的强化集齐,那传言中的“传承进化”,距离自己可能就不是太遥远了。 李阎呼出一口气。按耐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再看一眼自己原本一万出头的阎浮点数,在强化了专精,购入异物,强化传承技能之后,只剩下了不到四千点。可这完全值得。 这样的提升强度,可以说是李阎进入阎浮以来,前所未有! 剩下的,就需要一定的水磨工夫。 一个是使用“泉浪海鬼”的药汤沐浴,一个是观想“飞鲤三式”,并吃透自己这段时间来的强化所得…… 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李阎有点纠结地看了一眼自己六次的抽取机会。 自己连专属奖励当中的“妈祖”传承都放弃了,为了一个和“姑获鸟”同一神系的湘君,要是六次都抽不到,那可真是失败地可以。 当初,李阎面对貘的时候,选择湘君作为自己下一次事件的传承内容,其实原因非常简单,除了都是楚地神系以外,李阎是考虑到,第二传承和姑获鸟的配合。 九凤之力,只有在水汽丰富的地方,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而九凤之力本身,却没法子像燕都一战中的传承“玄冥”那样制造出水来。 那么,李阎当时,对第二项传承的要求就是,楚地神系,和水汽相关,最好是五仙类传承,好尽早接触阎浮深层次的权限,这样一来,湘君便成了李阎的最佳选择。 另一方面,放弃专属奖励,原因是多方面的,李阎要长久经营大屿山,要是拿了专属奖励,这事成了一锤子买卖,红旗帮的基业也就随之搁浅。 来吧,抽几次试试。 抽取中…… 一截布满红色斑点的竹节,落在李阎手里。 【湘竹】:饱含灵气的竹子。制作的器物也具有灵性,与介类传承行走的能力契合。 李阎也不在意,又开始抽取。一连抽了五次,李阎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太好看。 第三章 十主特供序列 五次抽取,除了一开始的【湘竹】,后面四次,一次是服用之后可以水下呼吸的丹药,可李阎内服了三颗鲛鳞,早就有水下呼吸的状态,这东西对他来说最鸡肋。 有两次是阎浮信物,名字是【湘妃泪】和【环廊佩】,抽取了其中的湘妃之力以后,分别增加李阎3%和5%的觉醒度。这也标志着,李阎踏入了第二次峰值突破的门槛。同时取得了九曜的实力认证(觉醒度69%) 一次是名叫“舜炼丸”的药物,相当于当初在壬辰当中,貘的馈赠中的“大还丹”。不过效力更强,同时,这药能治愈已知所有的疑难杂症,恢复永久性的断肢,失明。包括玄而又玄的魂魄伤害,仅对极少数的伤害无效。 总而言之,吃下这颗药,相当于回到阎浮接受一次免费的全方位治疗。 而李阎的抽取机会,也只剩下了一次。 貘随口提过,抽取到传承的几率,和评价度挂钩,大概在10%到20%的区间,且每多完成一件阎浮事件,抽取奖励的品质都会提高一次。 李阎这次评价已经登顶,按照这样的标准,六次抽取,能拿到湘君传承的几率是很高的。可情况摆在眼前,点背这种事,实在没什么办法可想。 有的人到这时候,可能会停手缓一缓,求几句神啥的,李阎头铁,眼皮都不眨一下。 抽取…… 入手一凉,李阎低头,自己手中,是一本线装蓝皮书。 【楚神舞录】 品质:传说 类别:消耗品 备注:阎浮极为渴求的异物,可无条件提升一次自己在阎浮中的职权和地位。即便职权已经登顶。也可以换取大量奖励。 仅限代行者,或五仙类行走使用。 “……” 李阎常听人说,有些故事的创作者会故意在最后关头才让主角化险为夷,或者遇到奇遇,至于抽奖,前头更是可以直接略过,最后一次绝对干货满满,心想事成。 这叫触底反弹…… 李阎没懊恼了多长时间,心里却灵光一闪,他打开拍卖行界面,以“阎浮极度渴求”“提升职权”为关键字进行检索。 结果是,没有?! 这类的物品,从来没有在拍卖行上公开拍卖过! 李阎心里有些奇怪,要知道,即便是凤毛麟角的传承卷轴,也是有成交的历史信息可以查询的,就算传说品质再珍贵,总不可能阎浮当中,从来没人拿到过这类的东西吧? 他尝试把【楚神舞录】挂到拍卖行上。结果得到的提示是:“此类物品在十主特供序列,请等待专人联系”的字样? 十主特供序列…… 意思就是,十主可以先过所有人,先一步买下的意思吧? 李阎挑了挑眉毛,又一次意识到,阎浮虽然无比自由广阔,可阎浮行走之间等级森严,特权二字无处不在。 不过,李阎的性子,并不反感这种,把晋升渠道摆得明明白白的权力制度就是了。 看来,这次的确是触底反弹。 这东西摆明,对于那些站在阎浮顶点的大人物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就算对于现在的李阎来说,是大而无当的摆设。 可李阎一样能通过交易【楚神舞录】,来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传承。 把【楚神舞录】挂上拍卖行,尽管明面上的检索依旧查询不到,可李阎知道,自己要做的,只是等待。 最后,李阎在拍卖行上找到一项熔炼修复兵器的服务,花了一百多点修复“环龙”。比起当初买下它的价格,足足贵了快十倍,可眼缘手感这东西,没有道理可讲,李阎甚至早就下定决心,如果【睚眦之泥】不够,那就先强化环龙,把威力更强的錾金虎头枪先放一放。 …… 强化的事情告一段落,李阎耳边传来提示。 “你已经有一项传承达到69%。” “你可以随时请求申请进行“九曜行走”的考核,阎浮会安排行走,在两个月内对你进行考核,通过之后,你将享受九曜行走的特权。” “特权为,在进入阎浮事件的时候,无偿动用该果实中的忍土,为自己提供对完成事件有帮助的探索记录。无需自己逐条查阅。并获得更多求助忍土势力的可能。” “立刻申请。” “将有一名评价为“八极”以上的行走对你进行考核。请耐心等待。” 李阎如今的评价是九曜,可再碰上“九曜”评价的章何,他完全可以轻松取胜,而且只需要再等不到四个月,龙虎气秘藏蓄满三十刻。李阎就能直接突破第二次峰值。 到时候,即便是深藏不露,只惊鸿一瞥便有“九曜巅峰”实力的蔡牵,李阎也有信心战而胜之。 下次见面,还真想看看这位蔡老板的“乾坤一掷”。 李阎一哂。 他一回头,刚要转头去招呼查小刀,才发现除了正沉浸在个人实力提升不能自拔的查小刀,昏暗大厅里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仰着脸,睫毛眨动的美丽女人,一个浑身裹着黑色甲胄,肩膀上站着一白胡子老头的甲士。 丹娘,黑骑鬼。 自从上次天母过海,李阎脖子上的六纹金钱就失去了作用,李阎原本还担心,不能把丹娘带回来,当时是丹娘说有办法,他才放心。 黑骑鬼两只红色瞳孔茫然地转动,肩膀上的白胡子老头吐着花生壳,冲着黑骑鬼耳语什么,黑骑鬼没反应,他自己桀桀乐个不停。 “感觉怎么样,火鼎的后遗症还有么?” 李阎越过盘坐出神的查小刀,轻声问丹娘。 “我没事了。” 丹娘依旧仰着脸,眼眸盯着上空黑沉沉一片,忽地冲李阎一伸手。 李阎眨了眨眼,也不怎么地开了窍,把手里的六纹金钱抓了下来,放进丹娘手里。 丹娘拿过来一看,笑了笑,忽地用力一捏,然后往上空的黑暗里一抛。 蓦地,黑暗中响起一声炸响! “大胆火鼎!安敢坏我好事!” 李阎一惊,这声音他曾经听过,便是天母过海的时候,被陆姓骷髅敬酒,一击轻描淡写毁灭暴怒的金色触手! 丹娘低头理也不理,紧接着,是这声音恼怒而痛苦的呻吟…… 一股浩大,平和,挟裹浩荡而难以理解的伟力降临,尽管只有一瞬间,李阎还是感觉身心都受到洗礼,仿佛回到母体的羊水浸泡。又好像温暖的书房望向窗外的狂风暴雨,带着恐惧,和安宁…… 铜钱铮地垂落下来,和六纹铜钱一齐垂落下来的,还有两块焦黑的肉块。 而原本不能使用的六纹金钱,恢复了正常。 “晏公……” 丹娘轻轻吐道:“看来试图凭借一己之力走出一方果实……还真是强大香火神祗一贯的夙愿啊。” 第四章 安身 “这是天母过海的时候……那个晏公?” 李阎脸色惊疑。 “恩,是他的两根触手,类似于念头化身之类的东西。可能是想去别的果实试探看看吧。” 丹娘说的轻描淡写,李阎后脊背却一阵发凉。 尽管李阎已经在阎浮中沉浮了多半年,丹娘也是从别的果实进入自己的生活当中,可一想到“晏公”这样的怪物有可能跟着自己回河间老家,李阎还是有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 无论在其他果实有再夸张离奇的经历,只要回归,那些神鬼的光怪陆离就像泡沫一下子被戳破。 雾霾,高速路,路边摊,“既要金山银山,也要绿水青山”的横幅标语,车水马龙,高楼大厦,人们念叨着着工资和油价,这才是李阎二十多年的生活常态。 直到这两块焦炭落下,李阎才惊醒,果实和果实之间,是可以流通的,那些怪异神鬼,奇人术士,和自己自幼生活的环境,都处在同一颗果树上。 当然,强如晏公,也未必真能动摇这个看似繁华,平和,温吞的世界。毕竟是个现代人,李阎对科技武器还是有一定认识。 如果不顾及对环境的危害,现代各类军事武器的破坏力,比起网上吹嘘的那些搬山填海的妖魔神怪来,真未必差多少…… “天·甲子九。目前已知,唯一产生阎浮行走的果实……” 李阎貌似想起来,果实的序列越靠前,便代表这颗果实的疆域越广阔,蕴含的能量也越恐怖。 这么看来,其实自己也没有太过杞人忧天,而且很显然,阎浮并不乐意看到“晏公”这样的偷渡客,而同样是果实中的异类生灵,丹娘却受到阎浮的包容,他们有一个最大的差别。 传承。 丹娘手里有自太岁处来的阎浮传承。 李阎想着这些,扬起手里的六纹金钱,黑骑鬼垂着头颅化作一道黑流,涌入六纹金钱的方孔当中,他肩膀吐花生壳的白老头没留神,呀地一声被收了进去,花生撒了一地。 “我看看刀子那边怎么样。”李阎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既然你也能自由进出阎浮的话……” “我只能跟着你才能出入不同的果实,没有阎浮事件的要求,也没有奖励。” 丹娘会意,她挑了挑眉毛:“这么一想,我和那个叫冯夷的脱落者更像是一伙的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过李阎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记在心里。 “这次发达了!” 查小刀吼了一声。 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兴奋。 “收获不小吧。” “下次你看见知道。” 两人都会做人,没必要隐瞒什么,对方有需要就如实回答,可也不会上赶着去追问别人的收获和底牌,点到为止。 “对了,这次我海钓了不少珍贵食材,【佛跳墙】也差不多能做出来了,咱俩回去碰个头吧。我那边的厨房用的顺手。” “好。” 李阎点点头,一翻手,点化后的【太平文疏】送到查小刀面前。 “你用的上。” 查小刀看完提示,颇为讶异地看了李阎一眼,心里有点不好意思。 “三百零六道,我用到猴年马月去。” “甭管怎么说,这次我占你便宜了。” 查小刀摸了摸头皮。 “回去碰头再说吧。” “好。” 查小刀强化了传承之后,太平文疏又消耗了二十来道。 “对了,你的湘君传承怎么样,六次20%,拿到的几率很大了啊。” 李阎脸一黑。 查小刀也没注意李阎的脸色,手里拿着一个淡金色的茶叶罐子。 “带我进来那位,说故事罐子最坑人,有人花了几万点出了一屋子的垃圾,平常我也不买,这次我试试。” 查小刀说着扭头:“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 李阎一呼气,他倒不是差那点点数,就是心里堵得慌。 “算了,下次吧。” …… “哗啦啦~” 宽敞的院子里,李阎穿着白色的跨栏背心,脖子搭着毛巾。吐出一口牙膏水。 要说人比人真是气死人,貘当初来音像店找李阎,也是这身北方老大爷似的打扮,也是二十多岁,可肚腩往前一突,要多寒掺有寒掺。 换李阎穿这一身,肩宽背厚,双臂匀称的肌肉虬结,两眼有神,湿漉漉的短发顺着下巴滴滴答答流水,拿白毛巾往脸上一盖,擦干净之后清爽无比,旁人瞅着也痛快。 李阎吐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水里的自己。 “重合效应,李总旗,天保仔,嘿嘿。” 他喃喃了两句,揉了揉脸,把毛巾把肩膀上一搭,往屋里走。 这是归来之后的第六天,无论是九曜的考核,还是十主特供序列的拍卖都没有消息。李阎每日抖枪练拳,以及泡昂贵的药汤之外,反倒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无论是翻覆厮杀,还是勾心斗角,都是昨日黄花。倒让李阎有点想去南洋见见秀儿。反正两颗果实时间流速不同,在那里还能多休息一段时间。 屋里头,丹娘穿着白色毛衣,正摆弄空调,找遥控器的时候,打开储物柜子,才发现里头躺着一台铜色的留声机。 她颦着眉毛盯了好一会儿,越看这东西越眼熟。 “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 李阎哼着样板儿戏转进里屋。他来回溜达两圈,翻了几个抽屉才拿出一根耳挖勺来。 女人的声音从外屋传过来。 “我说,柜子里的留声机,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李阎眯着眼掏耳朵,也没在意:“上次在燕都,我看你喜欢,抽空替你买了,正赶上老头子出殡,心里一慌给忘了,回来才发现这玩意好像坏了,就没告诉你,准备哪天找个人修修。” “哦。”丹娘把柜子合上,左右寻摸了一下,踩着凉鞋,垫脚尖去够柜子顶上的遥控器:“明天我去修吧。” “我来吧,这玩意现在会弄的不好找。” 李阎的声音传过来。 这间宅子是李阎的祖产,算上院子和练武场五百多平米,平房。六七个人住都不嫌挤。现在空了大半,李阎和丹娘一人一间。 两个人关系有点暧昧,但是也没捅破,平时起居,丹娘会帮忙收拾屋子,她就这样住着,平时上上网。李阎自然不会言语。 说实话,李阎头一次觉得,老家房子多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起这个,貌似无意地问:“对了,我上次说,我想搬家的事,你觉得怎么样,老家这边交通不方便,往津海城里住,条件也好点。” 李阎顿了顿:“就是房子肯定没这么大了。” 丹娘头也不抬:“我觉得还是住的宽敞些好。对了,你钥匙在哪?” “我房里,书柜上。” 刚说完,有人砰砰地拍门。 李阎一拧眉头,几步走到门口,一拉门栓,看到外面的人,火气才消了大半。 “婶儿,怎么了?” 外头是自家两辈儿的邻居,自己打小叫声婶儿。姓崔,得有五十了。 崔婶的眼袋红肿,眼角一道又一道的皱纹湿润,显然是哭过。 她一把拉住李阎的腕子,手掌冰凉:“大阎!婶找不着别人能管了!婶求你一回,你拉拉你伯,你要不管,你伯这条命就没了……” 第五章 立命 李阎一低头,崔婶的手指上是破皮的灰色老茧,路上还摔了一跤,裤腿上有土印子。 听到崔婶的哭诉,李阎脸上倒是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沉着嗓子问:“婶,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崔婶哆哆嗦嗦地,她叙述得很乱,李阎听了个大概。 省里有家公司,资产四百多亿,在镇上盖了大片厂房,这几年扩建,要占村里的地。 大队上没跟村民商量,总之先下手为强,老早就签合同,把地卖了。 合同里盖厂房的地皮,有村里几家人的祖坟,一个没看住,全让工厂开铲车给平了。尸骨撒了一地。这里头就有崔婶他老头子家……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村里人不接受赔偿,指着大队支书鼻子说,告到死也要告。 崔婶的老头子姓刘,脾气倔,他带头上访了几次,因为手续不足,也没结果。三个多月,一直没妥善解决。 这件事,李阎之前也听过两耳朵,是酒桌上,他那个发小,张继勇提过。 张继勇知道得多点,这事麻烦在,李阎这个镇边上,有大概一个营的驻军,甭管外地人信不信,镇上大街水果摊边上的胡同口,也写着明晃晃的“军事禁区”四个字。 这家工厂厂房扩建,是为给人家兵团做设备。细了小勇也不清楚,可有这档子关系,水就深了。 小勇当时直呲牙花子。 “这事,不能闹。越闹越完。” 这么着,这事耽搁下来,有几户人拿了钱,再让人家这么一吓唬,也打了退堂鼓。可祖坟被人刨了,哪能所有人都忍气吞声? 刘老头年轻的时候也是镇上的强人,眼看没个公道,嘴里骂着大街,叼着烟卷,领着子侄儿,从家里开出几辆运土的大货车,连人带车把人家厂子门口堵了个严实。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也进不来。 这下厂里发了火,可真闹起来,刘老头这边更吃亏。 崔婶早晨瞧见家里老头子骂着祖宗八辈带人出去,实在慌神,想到李阎家里在这片有头有脸,料想大阎有人脉,不说解决这事,至少不让自己那口子惹祸,这才找到李阎。 “婶你等我会儿,我穿件衣服,你带我去看看。” 李阎说完转身进屋。丹娘伸手递了一件外衣过来,李阎点点头,披上就往外走。 他从旁边人家借了辆自行车,蹬着脚蹬子带崔婶直奔工厂。 一路无话。 等李阎到了厂子门口,拦路杆子被撞飞的碎片还能瞧见,几辆货车还堵着,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比李阎想象得还多。高三度的“动手?!”“动手?!”从人堆里头传过来。 李阎看了几眼,地上有摊血,边上,是两边扎堆儿的,脸上带血的男人。 一边是刘老头几个外甥和侄子,气势明显矮人一头,吃了点亏,一个个身上挂彩,显得很狼狈。好几个都站着都勉强。 另一边是工厂的人,一个个虽然穿着工厂制服,却明显不合身,流里流气的。本地人都认得出,这里头有好几个是镇上出名的滚刀肉,不用想也知道,是工厂这边特意找来的。 两边人推搡着,食指都要指到对方脸上。 刘老头沉着脸,他人在货车车头里,佝偻着身子抱着方向盘,双眼平视,眼里都是血丝。自家大儿子在下头,衬衫上沾着灰尘和血,和工厂的代表红着眼对峙。 李阎远远地看着,工厂这边有个蹲路牙子上抽烟的,一语不发,拿眼神吊着刘老头这帮人,下巴上有刀疤。 这人,李阎认识。 “呵。” 李阎低头一哂。他安慰了崔婶几句,挤过人群几步到了货车前头,那边气氛火爆,竟然没人注意到他。 咚~咚~咚~ 老头眼珠一动,李阎在外边车外边敲窗户。老头摇下玻璃,一腔烟酒嗓:“大阎,你怎么来了?” “伯,开门。” 老头舔了舔嘴唇,把货车车门打开,李阎窜了上去,坐在副驾驶上。 “伯,你没事吧。” “没事。” 刘老头虎着脸:“你婶找你了?用不着。你回来也没几个月,别搀和这事。” “嗨,您还不知道我么,好热闹。再者说……”李阎话头阴沉沉的:“要是我爸爸去广东之前,没主张着把家里祖坟迁走,今天开车来的得是我。” 话是这么说,李阎还真没着急插手,放前两年,他敢抢过老头方向盘往厂子里轧,可在阎浮沉浮大半年之后的李阎,却并不打算这么做。 现在看,这事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么个情况,可往口冷里说。货卖一张皮,人凭一张嘴,崔婶说的话,未必就全是实话。李阎直愣愣插手,容易里外不是人。 就算李阎认定了,这事他管,也得先观望观望。 拔刀相助,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 …… 工厂的态度,无非是先礼后兵,可惜地是,李阎来晚了,“礼”这个流程,他没赶上,这时候正是“兵”。 声音虽然嘈杂,可对峙的人堆里头,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顶着厂牌,高八度的嗓子分外出挑。 他手指头戳在刘老头大儿子的脸上。 “滚听见没有?” “报警!我替你报!” 村民这边推搡还嘴,两边嘴里都不干净。可这男人骂的格外难听。村民这边动手吃了亏,可也不乐意走,局面就这么僵着。 这时候,厂里头有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来。 李阎往后一看,小两百米的履带起重机开了过来,七八米的货车跟人家一比,丝毫不起眼。 一个挂着工作证的中年人走路带风,他拍了拍叫骂的“工人”,走上前嗓子洪亮。 “好话我给你们说尽了啊,你们不是耍横么,好办,看见没?”他一指后面。 “我后面这玩意,几百吨的钢材都吊得起来,你们不是耍么,我今儿还就治治刁民。”这人越说声调越高。 “我数三下,就派人上吊车,那老不死的再不把车都开走,我连人带车,都他麻了个痹地扔出去!” 李阎就在车上听着,他一伸手,把老头前窗放的茶水杯拿起来,也不见外,拧开盖子吹了吹热气。 刘老头嘴唇动了动:“大阎,这事和你没关系。” 李阎直摆手,也不说话。 “你敢?!” 刘老头的大儿子一听这话不干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瞪眼,刚才还吆五喝六的中年人立马后退两步,冲蹲路牙子上抽烟的刀疤男人使眼色、 刀疤男使劲嘬了嘬烟头,吐口唾沫站了起来。 “刘学武~” 他一张嘴,也是本地人, “我呢,一直没张嘴,给你留脸。”他眼神一冷:“把你们的车弄走,该干嘛干嘛去!昂~” 刘老头的儿子沉着脸不说话,半天才哑着嗓子:“姓张的,你他妈不是东西啊,要是你们家祖坟让人刨了,你今天就这么说话?” 这刀疤脸拧着眉头,一低头冷笑起来:“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 他一回头,嗓子眼那句“上车”只崩出一个“上”字来,和车窗上喝茶水的李阎打一个对眼。 他一哑火,别人都往车上看,等看见李阎,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所有人眼巴巴看着李阎喝茶水。 李阎滋喽滋喽地喝,眼顺着倾斜的茶杯盯着刀疤脸,也不说话。 “……” 半天,直到工厂那管事的中年扯刀疤脸的袖子,他才不情不愿地张了嘴。 “大阎哥,你怎么来了。” 李阎也没理他,把茶水喝干净,胳膊把着车窗,这才慢悠悠地说:“张刚明。” 李阎用的也是家乡话。 “我刚才啊,一直没张嘴,给你留脸。” 李阎掰着手指头:“把你身上这身狗皮扒了,该干嘛干嘛去。” 他话里话外,一点脸也没留。李阎还觉得不过瘾,又补充道: “昂~” 最后一个字,乡音十足。 第六章 以待天时 刀疤脸使劲儿咬了咬牙,低眉耷眼,朝货车车头走了过去。 他侧身遮住别人的视线,给李阎递了根烟。 李阎接过来,也没点,就这么拿在手里。 “大阎哥,这事,你也不好使。” 刀疤脸压着嗓子:“你弄我,我服。可你就是弄死我,这坟地也已经平了,你现在出头,你又能干嘛?” 顿了顿,他瞥了一眼李阎旁边的刘老头:“这的老板你认识,段五。人家说了、要钱,多给。” 这家厂子在这开在这也有几年,老板姓段,在当地有头有脸,不是刀疤脸给人家起外号,这老板白手起家,小时候家里穷,还真叫段五。 刀疤脸又说:“可闹,一分钱拿不到不说,吃亏地不还是他们。刘老头上访了几次,都没结果。你还不明白这里头是个什么门道?” 李阎没接他话,只是问道:“张刚明,平坟这事,里头有你么?” 刀疤脸一愣:“没!没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行。那你把刚才,要拿吊车扔我那哥们叫来。” 李阎捏着烟卷。对张刚明的态度实在称不上客气。 刀疤脸犹豫了一会儿,转头冲厂里的管事中年人走去。 这刀疤脸叫张刚明,在当地是有名的凶横。 李阎刚从广东回来的时候,和他打过几回交道,张刚明吃过李阎的亏,从黑到白,从白到黑,弄得他服服帖帖。 这人压根也不是工厂的人,是工厂请他过来,给他还有他几个兄弟一人发身制服,专门叫他们干这个。 围观老百姓眼明心亮,谁是怎么回事,当场能看出来,眼看事态转折,一个个议论纷纷。 这边,张刚明和工厂的人嘀咕着什么,李阎也转头和刘老头说话。 “伯,我说几句话,您别不爱听。” 刘老头刚受了李阎的帮手,这正张不开嘴,听李阎的话急忙摆手:“大阎,有话你就说,伯承你的人情。” “这事,说破大天,也是咱占理。可有这么句话说的好,宁做讼棍,不做刁民。天底下总有说理的地方,村里解决不了,就去县里,县里不行,再往上,这都没毛病,可是伯啊,你带着几十号人,开车堵人家的厂子,你这道理就没了。人家要是报警,就叫派出所拘留你,把车给你吊走,你怎么办?你这么大岁数,您不为自己考虑,您得替儿女想想,您说呢。” 刘老伯沉默一会,开口说道:“大阎,我也是没办法、我有个外甥认识一位领导,姓邴,说话管事。他下午能过来,我那侄子私底下嘱咐我,闹的大一点,而且得把工厂的人闹出来,这事才好办。” 李阎皱了皱眉头,心里觉得这话不靠谱,可又不知道怎么张嘴,想了一会他才问:“这个邴……” “主任,他是主任,邴主任。” “好,邴主任。他来了,这事能解决?” “应该能。” 李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是不到四点。 “行,他人下午来是吧。我给你想想办法,拖到他人来。也不枉崔婶急赤白脸找我一趟。” 那边,张刚明也和别着职工证的中年人嘀咕完了, 没一会儿,这人走到李阎身边。他打量了李阎两眼,二十多岁,一身明朗,右手拿着茶杯,中指和食指夹着一根没点的烟。 他缓了缓脸色:“兄弟,怎么称呼?” 李阎推开车门,跳下了车,手里的水杯还拿着。 “您看着比我岁数大,叫我小李就行。” 李阎说了这么一句,厂里这位估计也是经年的管理层,立马拉长嗓子:“小李啊,我们厂里有规定……” “坷垃。” 这位不敢说话了,眼睛突出多半,活像两颗鹌鹑蛋。 李阎手里的水杯是不锈钢的,苹果那么粗细,银光锃亮。愣是像捏破抹布一样,让李阎皱皱巴巴捏成一团,而且他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的纸卷烟完好无损,只用了剩下的三根手指。 李阎扔下皱钢皮,右手重重耷在这人的肩膀上: “您放心,我这人轻易不犯浑,不过有这么两句话,您得告诉告诉我。” 这人咳嗽一声:“啊,我是咱们这个,都江堰有限公司,外燃机事业部的部长,我叫……” “不不不,我不问这个。” 李阎一摆手。 “我问这么几句。”顿了顿,李阎说到:“这个项目,是您负责?” “额,不是,这事我们老板主持。” 李阎一挑眉:“段五?” “对。” “行,那我再问一句,你们铲人祖坟这事,段五知道么?” 这位一正色:“这个是真不知道,村里这块地,比原计划拖了一年多,我们和甲方有生产合同,压力也很大。之前说,地里有村民的坟地,我们只当是野坟,没料……” 李阎点点头:“行。我就当真的听。” 对方脸色尴尬,其实野坟什么的都是屁话,村里的坟地是圈出来的,年年扫墓。这只是工厂的托词。 李阎又说:“我最后问一句啊。你说你们跟甲方有合同。” 李阎特意强调了甲方两个字,对方听李阎提起这个,腰板都直了一点,好像这两个字给予了自己无穷的力量。 李阎笑道:“你也别甲方,给兵团作设备对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兵团没让你们刨别人祖坟吧?这事说白了,你们没拿老百姓当回事,出了事后悔,可又怕闹大,拿钱上下打点,威逼利诱。话得说明白,虎皮谁都想扯,可披张虎皮,不是谁都能糊弄,您说是不是?” 中年人咽了口唾沫:“你想怎么解决,直说。” 李阎直视对方的眼睛:“出了这事,村里支书那边再说,当场指挥铲地的负责人,现在在哪儿?我们到这来,要的也不是钱,就想让工厂把这人交出来,孰是孰非,咱们再顶对(商量)。” 这人摇头:“这个我做不了主。我给你打电话问问上头怎么样?” “那也行,就这么办,您往上问问。我这边劝劝老人家。快六十身子骨也耗不起,等晚上来人,给我们个答复,我把老爷子连同这帮人都劝走。” 中年人合计了一下:“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等这人走了,李阎才回身,冲车厢里的刘老头说道:“伯,僵到晚上,应该没问题。” 刘老头在边上听得一愣一愣的,等李阎说完才开口:“大阎,他真能跟上头商量交人?” 李阎冷笑:“他商量个屁。” 这边中年人风风火火地往里走,脚底抹油似的,直揉自己肩膀。旁边有工人问:“部长,你要给谁打电话?” 中年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我打个屁。” 第七章 不可与命争矣 李阎站在路灯下面,遥望红红绿绿的霓虹灯。手里是拨通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是个熟悉的男声。 “昆哥?你回家了?” 李阎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 “嗯,我妈让我周末带孩子回去吃饭,难得你打我家电话。” “二舅呢?” “书房看报纸呢,怎么了?” 陈昆扶了扶眼睛,手里是电话筒。 “哦,有个事……” 灰尘在金黄色的路灯下升腾弥漫,夜色里有汽声和铁声从工厂里传出来。辽阔的黄土地上点缀着三三两两的荒草,李阎看着在工厂门口围坐着抽烟的人们,嘴唇翕动。 “大概就是这么个事。” 李阎说完,又失笑道:“我这也算是。给老干部汇报一下基层情况。” “哦……” 陈昆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事,甭找我爸了,我给你办。” 李阎眼皮都不眨:“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哎不是,我就一小公务员,你就这么放心让我办?” “哎,尽力就行,我也就是提一嘴。不能给你添麻烦不是?” “少来这套。”陈昆笑骂了一声:“行,我琢磨琢磨。” 两人闲聊了几句,李阎挂断电话。抬头看了看初露的月亮,心里估计丹娘恐怕还等着自己吃饭。 刘伯侄子的主意,李阎觉得不太靠谱。不过人家信誓旦旦,今天那位“邴主任”能过来解决这事,李阎也不好多说什么,给老头子打电话,也是尽一份心力,以防万一。 不过,这天都黑了,下午会来的那位“邴书记”,依旧杳无音信。 李阎走到刘老头的大儿子身边,人家递上一根烟来,李阎还是接过来没点,说道:“学武,我啊,家里有人留饭,得回去打个招呼,这边有情况,你随时给我打电话。”顿了顿,他又说:“要是今天晚上,那邴主任没来,你劝劝老爷子,先让他回去,他岁数也不小了,别在这熬。有讲理的地方,叫他先宽心。” 刘学武神色焦虑。但还是点点头:“大阎哥你先走,我打电话问了,我表弟(刘老头嘴里的侄子)说了,人家邴主任中午就到了,在这边开了个会。按照办事条例,现在正在村委会那边,了解情况。” 李阎一呲牙花:“这姓邴的,是哪个部门的主任?” “哦,他是……” 刘学武刚要张嘴。 “来了来了~”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负责的工人连同聚众的村民都是眼前一亮,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一辆黑色的长城汽车在路口转向,一连几辆,带头奔着这里驶来,刘老头接了电话,神色激动地下了车。 来的人不少,村委的,镇政府的,方方面面的领导,其中有一个衣冠楚楚的青年,这人是刘老头的侄子,也在机关工作。他身边,便是那位姗姗来迟的邴主任。 这位邴主任看上去得有小五十岁,浓眉大眼,红脸膛,笑起来很诚恳。 刘老头刚过来,半年前,给家家户户送猪肉的村支书,荣金飞就不干了,他大咧咧地嚷嚷道:“刘继成!你有情况,到村委会去反应嘛,你跑到这里来闹,是违法的,你知道不知道?要不是我们和工厂交涉,派出所早就来人抓你们了。” 刘伯活一把年纪,文化水平确实不高,但是真不怕事,他一瞪眼要骂荣金飞,又看到自己侄子使眼色,这才悻悻做罢。不料,一旁的邴主任却替自己开了口:“这个,荣金飞同志,我表达一下我的看法,村委会的工作出了问题,要在自身上找原因,老百姓的困难不能解决,做出一些激动的行为,这都可以理解,不能避重就轻,颠倒黑白嘛。“ 荣金飞脸色尴尬,油腻的脸上堆笑:“对,是,是这么个道理。” 刘老头有人家这么一帮腔,看邴主任的目光立马就不一样了,他紧张地擦了擦手心的汗,邴主任主动开口问道:“您是……前几天向我们反映问题的刘继成同志吧?” “对,对。” 刘老头连连点头。 邴主任握住她的手,如沐春风:“老哥哥你好啊,我姓邴,从省里来,是咱们这个……”他简单叙述了自己的身份,左右看了看,又回头说:“是这样!啊!我呢,本来说,想先去这个事发的地方去了解情况,结果时间上比较紧张,没来得及。不如这样吧,我到您家里去,包括这个,蒙受损失的几位村民,都来。你们和我详细地叙述一下这个事儿,好不好?” 刘老头挺高兴,晕晕乎乎地刚要答应,邴书记旁边,那个一丝不苟的年轻人打了个哈哈:“主任,我看啊,咱们都到工厂门口了,不如就见一见工厂的负责人,坐在一起把问题解决。这黑灯瞎火的,您也别挨个上门了。几户人家,我给发短信,叫他们都过来不就完了么。” 刘老头一听这话对,急忙点头:“坟地是厂子的车铲的,没他们在可不行。” 邴主任不着痕迹地看了青年一眼,笑道:“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先进去聊?” 这小王被邴主任看了一眼,脸色僵硬,心里有点后悔,可还是硬着头皮说:“进去聊吧,进去聊吧。” 李阎没往前凑,他烦这个,几个人的对话他听了个大概,原本迈了多半步的脚又收了回来,抿着嘴盯着人群里的邴主任。 一群人把先把大货车挪开,白天被李阎吓走的那位“部长”走过来,一本正经和邴主任等人客套了几句,大伙都往工厂里头走,无关的人也散了大半。 刘学武兴奋地走过来:“大阎哥,你说的还真不错,这天地下总有讲理的地方。” 李阎点点头。 “大阎哥,我看这事有门,干脆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就别回去了。跟我们一起进去,这事,得有你一份大功劳。等邴主任把这事解决了,我们家请你吃饭。” “好啊,我跟你们进去看看。” 李阎笑道。 “行。”刘学武拉着李阎往里走,李阎忽然说道:“还有啊,你这表弟人不错,甭管这事成不成,以后多来往。” “那是,我们一起长大的。” 刘学武笑道。可李阎的弦外之意,粗枝大叶的他却半点没听出来。 第八章 个屁嘞 李阎看了一眼前头,刘老头正干巴巴地回答邴书记的问题。对眼前的刘学武说道:“行了,别说了,咱善始善终,我倒要看看,这位邴主任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说着话,李阎拉着他往里走,眉心忽然一烫,眼前有两行字样飞速划过。 “你的九曜行走权限审核已经通过,审核人:范无救。” “备注:原本要找你一次,考较一下本事。不过临时有事,就算了。顺水人情,不谢。” 李阎有些惊讶,按照阎浮原本的说法,觉醒度69%,可以申请“九曜”行走的认证,但需要向审核人表现出一定能力,自己第一次审核“十都”行走权限的时候,雨师妾借故找到自己,试探了关于余束的事,顺带给了自己通过。 而等到这次“九曜”权限的认证,这位素未平生的范无救,也直接开了绿灯。 得到阎浮私爱的行走们对职责的敷衍,以及胆大妄为,其实可见一斑。 李阎眯了眯眼,一个想法压抑不住地涌上来。如果是阎浮行走遭遇了刘老头家里这种事,那会是怎样的局面? 貘当初的告诫是,不要在人前暴露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能力,暴露了也没关系,会有人给自己擦屁股,但不是免费的,李阎当初对阎浮的认知还浅,没有多想。 但是现在想一想,拥有种种光怪陆离的阎浮行走,也许不能对强硬对抗国家暴力,可要是换成更为柔和的方式,能对原本世界造成的影响,绝对是天翻地覆的。旁的不说,单是李阎这次入手,可以控制心智的巫毒娃娃,其操作空间之大,就让人想入非非…… 貘嘴里的制约,相对于这样的现状,实在太过软弱了,根本就无法限制阎浮行走。 而且,阎浮果树本身,从来没有表达过,不允许阎浮行走在原本的世界里肆意妄为的规则! 没有抹杀惩罚,没有修改记忆。什么都没有…… 那么,阎浮行走至今还潜伏在水面之下这个现状是如何维持的,就值得玩味了…… “大阎,大阎。” 李阎抬头,刘老头正招呼自己,那位邴主任则打量着自己。 李阎朝他们走了过去,对刘老头喊道:“伯,什么事?” 老头冲邴主任说:“这是我一表侄,跟着来看看。” 论起来,老头和李阎多少沾点亲戚,毕竟村子不大,不过表侄什么的,只能说是老头临时杜撰,总不能说,这是我从小看大的邻居家孩子吧。 邴主任的笑容一如既往,他朝李阎含笑点头,李阎也点头回应,可邴主任见李阎这个回应,却不经意地挑了挑眉毛。 “额,那个,主任。工厂这边的负责人请您到那边坐。” 他身边的青年急忙道。 邴主任哎了一声,摆摆手:“大家一起坐,一起坐。” 青年赔笑:“哪能啊,您得压轴。” 人头攒动,顺着邴主任的脚步往工厂大会议室里移动。李阎找了个边角坐下,耳朵里听见这青年私底下朝刘老头抱怨。 “老伯,这是我哪个表哥?怎么这么没礼貌?人家邴主任朝他点头,他怎么能也跟着点头,这是什么态度?” 李阎闭着眼,权当听不见。 刘老头压低声音:“人家是来给咱家帮忙的,别那么多话。你给我说说,这位邴主任,能办成这事不。” 这青年迟疑了一小会儿:“这是我上司,应该没问题。。” “别应该啊。给我句准信!” 刘老头有点急了,他也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是一时没转过弯来,抽根烟的功夫,也能琢磨明白。这位邴主任,说下午到,结果天黑了才来,还是跟倒卖村里土地的荣金飞开了会才过来的。 他见了自己,一张嘴倒是挺亲,却没有和工厂方面交涉的意图,而是急急忙忙要到村民家去“了解情况”这么大的厂子就摆在眼前,连一句“你们是不是刨人家祖坟了?”都懒得问。 忙活了一白天,到晚上了,才来跟当事人了解情况,早干什么去了?再说现在开会,村委的人倒是来了,可那位大企业家段五呢,别说人影了,连提都没提,还是这个挂牌的部长在这应付事儿。 回过这个味来,邴主任嘴上热闹,可什么事都没给自己办呐! 侄子迟疑一会儿,跟刘老头说道:“伯,我跟你说实话,一会啊,你该提赔偿就提赔偿,该要求道歉要求道歉,可有一样,这地,你得松口,得答应村委,把这地卖出去。” 刘老头一愣:“这怎么行啊。” 高乡铺这块地,自打出了刨祖坟这事,村民日日夜夜守在地上,不让动土,到现在也没解决。 侄子一脸难色:“我的老伯啊,我跟您说实话,邴主任这次愿意来,就是因为我告诉他,刘村民乐意松口,承包土地的问题,能得到解决。你不知道这个事多大,段五花了多少钱不说,你也不打听打听,人家这设备是给兵团做的,市里省里都有人盯着呐。你胳膊拧不过大腿。趁着这次人来,你能占点便宜就占点便宜。” 刘老头喉咙动了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青年脸上也挺难受:“这事啊,您就低低头,忍了算了。” “额,那个,各位同志。” 坐在最前头的讲话席上,邴主任开了腔。 “我这次来呢,主要是听说啊,咱们这个新农村建设的过程当中,出了一些状况。” 邴主任一顿,又说到:“我通过荣金飞同志了解啊,咱们这个镇交通便利,工厂看上这一点,在这里开厂房,也得有七八年了,解决了很多人的就业问题啊,这些年,咱们镇上这个生活水平,那是蹭蹭地往上涨,在这点上,我得代表镇上,向都江堰公司提出感谢。” 这位部长驾轻熟路,当即回答:“这是应该的,啊,我们董事长一再强调,企业的社会责任感一定要抓牢。” 刘老头看一眼邴主任,又看一眼工厂的部长,嘴唇直哆嗦。 两人说了一箩筐的这样的话,邴主任这才说道:“是这样,刘继成同志,工厂方面也都在场,啊,你有什么困难,什么委屈,你就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解决,你说好不好?” 刘老头听了这话,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会议室里,最响的,就是某个角落里手机按键的嘟嘟声。 “晚饭不用等我。” 李阎把这条信息发出去,瞥了一眼上面的邴主任,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刘老头低头想了一会才说:“我找律师咨询过了,刨坟掘墓,不够判刑。我就要求,工厂必须把我们先人的尸骨入殓,坟地修好。给我们道歉,还有精神损失费。村委没经过我们同意,卖村里地的事……” 老头看了一眼荣金飞。艰难地说:“我们……可以不追究。” “可有一样。”刘老头加重语气,拿手按着桌子,用尽全身力气:“那块地是我们高乡铺的祖坟,这地不能卖给厂子。” 他话说完,后面坐着个岁数挺大,揣着袖子的老头也张嘴:“对,不能卖。” “对!” 有一就有二,零零散散的,村民都的声音汇聚起来,越来越大。 邴主任没什么表情,刘老头那个在机关工作的侄子呲牙咧嘴,揉了揉太阳穴。 “小王同志。”邴主任忽然开口,目光却瞟到了那青年身上:“这个,咱们来之前,你跟我汇报的情况,不太一样啊。”他又说:“大伙的这个意见,你转达给我的时候,可打了折扣啊。”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常,脸色却不太好看了。 小王赔笑两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王同志,你这是瞒天过海啊。我还奇怪啊,这厂门早不堵晚不堵,怎么我来,他就堵了呢?”邴主任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是大学生,又是公务员,你要克服狭隘自私的观念,把眼光放长远一点,不要抓着眼前这点小事不松手,当然了,我不是在批评刘继成同志,我是说现在咱们的年轻干部啊。哎!” 小王强笑着,手指攥着圆珠笔。 刘老头把手揣进袖子,皱着脸不说话。 “另外啊,刘同志,我也得说你两句,咱们人呐,不能太自私了,工厂在这儿这么多年,给多少老百姓提供了就业机会?给政府减轻了多少负担?不能一棍子把人家打死嘛,咱们啊,要识大体,顾大局,舍小家,顾大家嘛。” 刘老头咬着嘴上的死皮,半天才说:“您,您说的有,有道理,我们也不是闹事,甭管怎么说,我,我们祖坟,不能让人白刨了不是、” “诶呀,刘同志你这是什么话,说悬乎了!你有困难,你就说出来,我们帮你解决嘛。” 老头没再说话。 邴主任环顾村民的脸,一张张皱巴巴地脸蛋缩成一团。 “好了好了。我就说这些,剩下的,你们自己去悟嘛。今天,就先到这吧。” 邴主任硬邦邦地甩下一句,要往外走。 小王站起来,给他收拾好公文包:“主任您慢走。” 邴主任嗯了一声,接过来刚要出门,角落里,传来一句丝毫不加掩盖的浑厚男声。 “什么玩意啊~” 第九章 渊 这声音不算高,情绪也不激烈,像是自说自话,可扎人心肺,让人听见好比劈头盖脸打过来的巴掌。 这时节要散会了,李阎没起身,反而虎着一张脸,那句话正是出自他的嘴里。 荣金飞的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可也没张嘴,他认识李阎。 李阎年轻,可混横劲儿人尽皆知,家里门头也硬,别人不清楚,他荣金飞可知道,李阎的爷爷当初给首长做卫士长,后来改任地方,最高做过公安厅副厅长,大地方不敢说,这一亩三分地,老李家的墙头可没人敢骑。 何况李阎自己也有十多年不在村里住,虽然叔伯一样叫着,可人家要是翻脸,那还真是哪个长辈的脸色也不看。 邴主任本来要走,让李阎一句话噎得上不去,下不来,当即停下脚步,冲着李阎脸色一沉:“你这个小同志,怎么这么说话,啊?你哪个单位的?” “额,邴主任,这是我表哥,乡下人,文化水平不高,您别往心里去。” 小王出了一身透汗,上前劝道。 李阎说这么一句,有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里,他是快意的,可邴主任一使脸子,他硬着头皮上去,心里对李阎便只剩怨怼了。 “文化水平不高就要学习。不能满肚子都是牢骚。你要是能给乡里解决就业,我们上门去找你,请你到台上发言,我们学习经验,好不好~?” 邴主任拉着长音。 李阎也没甩脸色,更没有现在来和他斗嘴的心思。权当他不存在,只是走到刘老头的座位上,低声劝慰。 邴主任也是人精,他一瞅边上直挠后脑勺的荣金飞,还有攥着水杯不撒手的“部长”,脸上拿着派,摇摇,往外走。小王在一边递台阶,大概是“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之类的话,邴主任还叹气:“我是恨铁不成钢啊……” 这群人眼看着要出会议室,李阎的手机响了两声,收到一条短信。 “往回走的时候说一声,我给你热饭,还有,刚才有人找你,我说你在工厂,他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阎正读着短信,外头有人进来,急急忙忙跟工厂负责接待的部长说道:“郝营长来了,车就在外面。老板说他马上回来,叫您先接待。” 部长先是一愣,然后忙不吝地点头:“好好好,马上,马上。“ 他搓着手去看邴主任:“主任,你看这……” 邴主任和颜悦色:“工作重要嘛,我都理解,额,你们段老板回来之后,你知会一声就好。” 他们这边聊的火热,村民也都从会议室门口出来,刘学武叼着烟卷,瞥了一眼正谈笑的邴主任的脸,撇了撇嘴要往前走,正撞在李阎的背上。 站在前头的李阎手里拿着一根胡萝卜,放进嘴里大嚼特嚼。后背被刘学武撞了一头也没有知觉,他眼神聚焦,盯着楼下工厂门口。 门口趴着一台厢式硬顶的东风猛士,笔直的挡风玻璃倒映着一排排的白色厂楼,简略,粗犷,刚猛。 车旁边,是五个站姿笔挺的迷彩军装士兵,两前三后。 站在前头的两名士兵,其中一名,便是驻扎在高乡铺周边的野战营的郝营长。这是个面部线条硬朗的男人,皮肤黢黑,三十五岁上下。 另外一名士兵要白一些,眉眼顺长,眼神明亮,说不上帅气,可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工厂的人率先赶了上去。 “郝营长,你好你好,我是咱们都江堰公司……” 郝营长一伸手,拦住了剩下的话:“我认得您,发动机事业部的周部长。闲话少说,我这次来,是听说贵公司在履行合同的时候,和高乡铺的村民发生了严重冲突,因为操作不当,甚至毁坏村民祖坟,另外,你们和高乡铺村委会签的合同也有问题,可能涉及到干部贪腐。” 这套词又冷又硬,砸在这位部长脑袋上,当时让他懵了一下:“这中间可能是有误会,额,您先到我办公室,我们老板马上就到,要不您到时候再……” “没问题。另外,这是陆军总参谋部的徐参谋,为这事专门赶过来的,这次合同的甲方,也是人家。我们只是负责监督,具体事宜,他会负责询问。徐参谋?” 郝营长轻轻叫了一声,他旁边的年轻人才回过神来。 “啊,周部长您好。” “好好,好有什么事咱们上去说。” 等周部长带着几名士兵进了工厂,正和邴主任一干,以及刘老头这些村民遇上,其他人没什么,邴主任看见进来的这位徐参谋,忽地眼前一亮。 “徐公……”他顿了顿,又觉得这个场合不合适,把喉咙两个字咽了回去。 徐参谋耳朵一动,忽地转头,可看见邴主任的脸,又十分茫然。 邴主任可没管这个,咳嗽一声走了过来。 这位“部长”见状,急忙介绍:“哦,这是徐参谋,这是市办公室的邴副主任。额,你们认识?” “哦,以前在朋友的生日上见过面,徐,徐参谋,你还记得我么?” 邴主任绽放笑容,眼里有期待的神色。 “唔……” 徐参谋想了一会,笑着点点头:“有印象,邴主任当时是在税务部门工作吧。” “对!对!” 邴主任一拍巴掌,脸色发红:“你看这都好几年了,难得你还记…” “邴主任。”徐参谋轻轻打断了他的话:“我今天来啊,事比较急,你看我们改天再聊,好不好?” “当然当然,有时间的话咱们好好聊聊。” 邴主任伸出手。 徐参谋笑着和邴主任握手,手掌一触即分。 一边周部长做了个这边走的手势,他也没理会,而是直接朝着刘老头这帮人的方向走来,并在邴主任和周部长惊讶的眼神中,在李阎面前站定。 “请问,是李老师么?” 邴主任的笑脸一僵,耳朵根腾就红了,他反应可比一般人快,瞅了一眼徐参谋,又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阎,低头直接往外走。身边的人一看,急忙跟上。没一会就灰溜溜上车跑远了。 可他走了,无论是村委这帮人,还是周部长,才反应过来不对经,可他们不能走啊,一个个便秘似的,只能在旁边站着。 李阎打量了这年轻人两眼,自己心里也有点惊讶,嘴上说道:“我倒是姓李,不过我可不记得做过谁的老师。” “鄙人毕业于广州海军参谋学院,当初学校组织过去佛山鸿胜祖馆做实战课学习,您教过我们三天。另外,我在蔡李佛郑盛义先生门下执弟子礼,郑老师是关焰涛关老爷子门下排行第三,这么算,我该叫你一声师叔。” 他这么一说,李阎才有了印象。 “哦~哦。”他直点头,看徐参谋的眼神柔和了一点:“师叔就算了,我到关老爷子走,也没敬一杯拜师茶。雷晶你认识么,雷洪生的孙女,她叫我师哥,你要是不嫌弃,也这么叫我就行。” “好,李师哥。”徐参谋打蛇随棍。“实话实说,我刚从您家里来,本来是趁着公务,来拜访一下您,没想到,家里头说您在这儿。我这么一想,干脆就奔这得了。” “你这普通话比过去好多了。” 李阎眯了眯眼,心里直犯嘀咕。 当时自己在鸿胜祖馆的时候,的确接待过这么一帮人,都是背景深厚的年轻人,纨绔谈不上,心高气傲是真的,而且他们到了武馆里,见天纠缠馆里学拳的姑娘,换了几个拳术师傅也不好使,到李阎手里才消停。 过去的故事不必再说,李阎自认再碰上这帮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犊子,能让人家点个头客气几句,已经是给了面子,毕竟只教了几天,过程还不愉快…… 至于关焰涛这边,倒是个门路,可也绝不至于让这位徐参谋有这个态度。 李阎心里念叨。嘴上说道:“那这么办,我不耽误你办事,等办完了事,你再上门,我给你备好酒。” “好,就这么说定了。” 徐参谋眼神温润,轻轻点头。 …… “这事成了?” “能不成么,你没看人家军队都来人了。” “诶,徐参谋说了,坟地重修,那块地圈起来不动了。厂子交罚款,村委这边移交纪检,人家部队就不管了。” “嘿~” “你是没瞧见段五那张脸,紫的跟驴蛋子似的。” 夜又黑又深,几辆货车并排,鸣着车笛在林野间穿梭,李阎坐在车上,野路颠簸,他的身子也上下摇晃。 “大阎!什么话也别说了,这事要是没你,我真不知道怎么解决,你是我们几家的恩人、” 刘老头眼圈泛红,几个刚才还嘻嘻哈哈谈笑的村民也沉默下来。 “伯,您要是真谢我,回了家该吃吃该喝喝,心放宽点,还一事儿,你真别埋怨你那侄子,人家能做到这份上,实属不易,事办成那样也不怨人家。反正部队上也给解决了,以后该怎么过怎么过,行吧。” 李阎笑着劝道,他看刘老头连连点头:“又说道,行了,伯,老几位,我这也快到家了,把我放下吧。你们先走。” 邻车的刘学武探头:“哥,我送你回去吧要不?” “别别别,我自己溜达会还痛快,赶紧把你妈送回去才是真的。” 李阎和他们急赤白脸地客套了几句,直到送走了货车,一个人走在林边的路上,才拿起了手机。这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半了,电话忙音了好一会儿,陈昆才接了电话。 “喂?” “我说昆哥,咱老爷子是不是升官了?” “去去去,别胡说八道啊。怎么了?” “不是,我那意思,你这手脚够麻利的,我给打电话也没几个小时啊,你这天降神兵,都给我办了?” 夜间有夏蝉沸鸣,磷火和萤火虫交映,狗尾草烂漫,空气里是桃树的香味。 “完事了?不可能啊,我才打听清楚这事是参谋部督办,正找人要电话呢。” 李阎心里一沉,嘴上没露:“嘿,那可邪性了,这事算是了了,算我对不住你,让你白费工夫了。” “哦,那也无所谓,反正是好事。真没事了?” “嗯,回头请你喝酒,费心了。” “哈哈,行。” 李阎挂了电话,一个人思考了一会,车灯忽地从他手边亮起,粗烈的猛士越野车直撞而来,尽管停在李阎手边,可凶狠的引擎和扬起的尘土依旧骇人。 “师哥,捎你一程?” 握着方向盘的徐参谋笑着转头去看车边的男人,喉咙忽然一冷。 李阎捏着电话歪着脸,一对大星似的眼神透过烟尘钉在徐参谋的脸上,火辣辣地刀片一般。 越是表面温润的人,心底就越是桀骜。徐参谋也不例外。 出身够好,二十三岁的战区参谋,中校。前程似锦,人中龙凤。 要是忽然有一天,组织上交给你一个任务,要你低头做小,请人家来做客,即便嘴上不说,心里多少也会不痛快。 这点不痛快,一旦和别人的忌惮疑心碰上,交锋起来,高下立判…… 咕咚~ 徐参谋咽了口唾沫。 李阎眨了眨眼,咳嗽了两声:“好啊,麻烦你带我一趟。” 徐参谋给李阎打开车门,李阎坐到后面,车上几名士兵看他的眼神多少有点古怪。 李阎也不在意,笑眯眯地看着前头:“徐参谋,我这人直,实话说了,您要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要是场合不合适,咱俩出车门撒个尿。” 副驾驶的郝营长想笑,强自忍住了。他去看身边的徐参谋,不禁一愣。 刚才气色还不错,可不知怎地,徐参谋现在脸色煞白,手里拧了几次钥匙,才发动汽车。 半天,他晃了晃脑袋,才把那对眼神从脑子里散走。 “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他舔了舔嘴唇,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却多了些什么在里头。 “主要是,有人想请你去一趟,又怕唐突,了解到,我跟师哥还算有点渊源,所以才打发我来。” 李阎坐正:“你说的那人,有什么话要你捎给我么?” “他说,东西我要了……” “……”李阎攥了攥拳头:“去哪?” “西苑。” 林野,大月,东风猛士狂掠而过…… 第十章 赵剑中 “哎呀~我也奇怪了,你做饭怎么从来没荤腥呢。” 李阎端着一碗玉米面糊糊,上面飘着山芋块。 丹娘啊了一声,抄起勺子自己尝了尝,咽下去才问:“不好喝?” “那倒不是。”李阎挠了挠头:“主要人家大老远来,你这棒子面粥就贴饼子的,不太合适,没看人家都没怎么动筷子。” 丹娘把锅盖盖上,两只手肘枕在桌子上,美目似笑非笑地盯着李阎:“你一开始可没这么挑三拣四。” 李阎像是被烫到似的放下碗:“我,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这不家里来戚了么。” “这个人,是你的同类派来传话的吧?” 丹娘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李阎擦了擦嘴角,嗯了一声:“我明天跟他出趟门,这次你别跟着。” 丹娘看到李阎的神色,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李阎笑着问:“不给我点意见?我最能依仗的,可就是你这个“六司”水平的山神了。” 丹娘摇了摇头:“我是没什么意见给你,说老实话,比起你来,我才是那个没什么见识的。” 顿了顿,她又说:“你平时也稳重,自己小心些就好。” 女人的语气很轻,李阎咧了咧嘴,大口吞咽干净玉米面粥,心里莫名畅快了一些。 丹娘很漂亮,可比起茱蒂,乃至十夫人,也未必就更出色,余束的长相要更差一些,也就是漂亮邻家的程度,只是风格浓烈,见过面很难让人忘。 可是,李阎和丹娘说话的时候,那种放松的感觉,却是谁也不能给予他的。 回想起两人第一次在山野荒屋见面的情景,李阎也想不到有今天。 “对了,我白天说搬家,你怎么想的。” 李阎一说这个,丹娘把手机拿起来,放了张照片给李阎看:“我想学这个乐器,是不是要去大一点的地方才有?” 手机上是一张演出的海报,李阎本来以为,丹娘想学的不是古典一些的民族乐器,也该是大提琴,钢琴,木吉他这些,可李阎定睛一看,海报上头是个手背上绑着蓝色绷带的短发女孩,帅气利落,手里拿着两根鼓槌,丹娘想学的竟然是架子鼓。 “这儿也有,就是教得不行,你要是想学这个,我给你找人问问。” “好啊。”丹娘脸上有难掩的兴奋。 李阎想象了一下,觉得也挺有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 …… 次日,晴空万里。 徐参谋来家里接李阎,两人转乘直升机,一路往北进京,在京城以西,一个海水和群山环绕的一个沙滩降落。两人兜转了一小会,到了一家占地不小的场地前头,门口黑底金字,写的是“北方工业射击场”七个大字。 “师哥,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徐参谋往里瞥了一眼,向李阎告别。 门口有个穿牛仔裤的马尾辫女孩走了过来,礼貌地问道:“你好,您是李阎么?” 虽然是便装,可女孩的手势和眼神,却透着一股子精致的范儿来,一看就是专业做过接待工作。 “我是。” 李阎点点头。 “请跟我来。” 牛仔裤女孩带着李阎走了大概几百米,中途还和不少的人打了照面,这里似乎正在营业,不是什么私人场所。 夸张地是,李阎甚至见到有人在这里试射榴弹炮,还是个孤身一人,皮肤白皙的长腿女人。只是带着墨镜,不知道长相怎么样。 “姑娘,你贵姓啊。” 趁着还没到,李阎开口。 “您本家,我也姓李,李倩。” 李阎哦了一声:“姑娘,多问几句啊,你是在这儿工作?” “啊,不是不是,我是专门来这接您一趟。我也算是,这个射击馆的客人吧。”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方便透露么?”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现在,在北京文化馆做活动策划,接待之类的工作,唔,也教一些商务礼仪什么的,哎,我听口音,您是沧州人么?” “对,我是。” “哈哈,我男朋友也是沧州的。你们口音很像。” 女孩语气欢快,可李阎挑了挑眉毛,知道人家误会了,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反倒对这女孩印象好很多。 漂亮,规矩。 好人家。 这年头,找再漂亮的女孩去接待客人,都不算太难的事,可找一个规矩又足够专业的女孩,就不是太容易了。 直到进了一间宽敞的绿瓦老房,叫李倩的女孩开口:“赵伯,人我给您带来了。” “诶,谢谢,谢谢。行啦倩,玩去吧。我跟人家有正事说。” 女孩点点头倒退着出去。李阎笔直挺立,屋里头,摆着一个古朴的四方铜盒,九耳四足,往外冒着寒气。 这玩意叫冰鉴,相当于是古代的冰箱和空调。当然,一般人是用不起的。 说话的,是个穿着黑色唐装的老头子,看上去得有七八十岁,白色的头发稀疏,额头有一块黑斑。坐在四方桌子的左边。有意思的是,他明明只有一个人,桌子上却是一圈码好的麻将牌,扣在桌子上。 “坐啊。” “我还以为,您会找个僻静点的私人地方见我。” 李阎说着,眼神动了动,看了看桌上空着的三张椅子,坐在了老人右手边的位置。 “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谈生意而已,要什么僻静?”老头子见李阎坐在自己身边,挺高兴的样子:“对嘛,哪个小兔崽子会像曹援朝这么不开眼,直不愣登就往对面坐,干嘛?要和我唱对台戏?” 他饶有兴趣地问李阎:“我倒是好奇,你不坐我对面,这是你有心。可左右,你为什么选择右边呢?” 李阎有点尴尬:“进门就是,近。” “……” 老头子眨了眨眼,唔了一声,低头去看自己的麻将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好像在笑自己。 “老先生,劳你费心,差人走这一遭。” 李阎道。 老头没回应,而是摸起了一张麻将,自言自语似的:“李阎,唯一传承是姑获鸟,九曜。因为上位代行者空缺,加上其表现亮眼,成为新任代行者的可能性非常之高,和太岁有关联,詹跃进也很看好你。” 老头顿了顿:“身边还有个合法偷渡的山神,应该是太岁留的后手。” 李阎心里一紧。 老头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有点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点头说道:“哦,也对,山精林魅,自有气清神澈的滋味,年轻人血气方刚,招架不住。” 李阎舔了舔嘴唇:“没请教?” “人主,赵剑中。” 李阎心里早有准备,这是他见过的第三名十主,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只是多少有些忌惮和紧张。 “我还没谢谢老先生,给我解围。” “高乡铺的事儿,不是因为你的面子开绿灯,你没必要谢我。”赵剑中缓了口气,又说:“不过,的确是因为你,我才注意到这件事,所以高乡铺的乡亲谢你倒是应该。” 老头咬文嚼字,不过李阎听明白了。对这个背景神秘的老头,多少有了几分好感。 不过赵剑中明显还有另一个意思,自己的行踪和行为,人家眼巴巴地盯着。 “打一张看看。” 老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李阎也没犹豫,依言打开面前的十三张麻将,是东南西北中发白加幺九番子,差一张牌胡十三幺。 “四面牌都胡十三幺,所以牌胡不了,这不重要,继续。” 李阎摸起一张牌,骤然间大量的信息涌入眼帘。 “张明远,开明兽之瞳,老家沧州泊头,自幼丧母,有一长姊,现居广州白泉酒店……” 这是简略文字,每句话延伸,都有更详细的注解,甚至还有图片和影像,里头是个正冲冷水澡的白脸少年。 李阎放下麻将牌,脸色不太好看。 赵剑中悠悠地解释:“阎浮运转,每一个环节,都异常繁琐。所以高位的行走,多少会担负起阎浮的一部分职责来,像是果实出入,传承的线索,行走的审核和诉求,本土果实的收尾等等。” “但是作为爬虫的我们,无法直接得到阎浮的职权,那意味着和阎浮同化,所以,行走选择把职权封印在器物上,有的人选择报纸,有的人选择麻将,有的人选择旧电脑,看个人习惯。” 他看了一眼李阎:“我手头,有天·甲子九果实里,所有行走的背景资料,以及实时监控,国内,国外都跑不了。延迟不超过三个小时。当然了,无论是放弃传承滞留果实,还是建立通道永久来回,这两者不在我的权限能记录的范围以内。” 李阎沉默了一会才道:“貘说,尽量不再人前暴露能力,出事会有人处理,但要收费,这不是阎浮的规矩,这是您的规矩。” “不错。” 李阎眯了眯眼:“人主,果然是人主。” “呵呵,一百多岁,还要做这种劳力活,你当我乐意?” 赵剑中捏起一张东风:“你很本分,哪怕是成了行走,生杀予夺都在脚下,你也很本分。我喜欢你。可你得明白,不是所有行走,都像你这么本分。” 李阎话头进了一步:“我要是没猜错,阎浮的职权除了分担,还可以主动设定,说白了,在您之前,阎浮的权限里没有监视行走这一项吧。” 赵剑中眼神一冷:“对,所以呢?” “没事,老爷子万安。” 李阎把麻将牌一放。 “兔崽子。” 赵剑中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 “老爷子,您恕我直言,这些东西,您没必要告诉我。” “我说了,我喜欢你。你这小子……”老头想了半天:“火候好。” 李阎笑了笑:“以前有位老先生说过类似的话。” 赵剑中摆摆手:“行了,说正事吧。” 他转头直视李阎:“你要什么?” 第十一章 蝴蝶风暴 李阎没想到赵剑中一下子变得这么直接,一时间没说话。 “楚神舞录。” 赵剑中徐徐说:“我虽然比不上詹跃进这个财主,但是也不至于让你吃亏。” 李阎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谨慎地说:“老爷子,我一个小子,什么也不懂,您觉得我,差点什么?” 老头闻言,摇摇头道:“你倒是滑。” 李阎笑了笑没接话,相比起拿到更多好处,能从这个明显在阎浮钩沉了半辈子的老头身上多套些话,才是他的目的。 好一会,,赵剑中说:“你已经九曜,没有第二传承?” “没。” 李阎摇头。 “你上次的事件涉及的传承是妈祖,被貘改成了湘君,这是你的要求,湘君,姑获鸟……你是想走“神庭”这条路?” 赵剑中抽丝剥茧,李阎也没想能瞒过这个老头,只是暗暗把“神庭”两个字记在心里,姿态很低,:“一点小心思,老爷子见笑。” “楚地神庭,东君……” 赵剑中莫名地皱了皱眉头,横了李阎一眼,眼前这男人眉浓鼻挺,双手平放,显得很规矩。 “我先劝你一句,灵五仙,不同于顽五虫,不是随手就能抛弃的,它们对行走本人性格,资质的影响,远远大于五虫,所以行走挑选五仙传承,一定要深思熟虑,而且最好只炼一个,至于成为哪一个传承的代行者,那又是另一码事。你拿了湘君,帝位的太一传承,你还要不要?” 李阎递了一句:“那老爷子的意思?” “我给你两个选择。” 赵剑中伸出两根手指:“一则,我拿一张楚地神系的高位传承,来换你的楚神舞录。二嘛,传承我一样给,除此之外,我全权指导你,神庭这条路该怎么走,并且给你一条传承“东皇太一”的线索,能不能找到,就是你的造化。” 老头神色平淡:“可是,你得帮我一个忙。” 李阎没马上选择,反问了一句:“我听人说,老爷子嘴里”神庭”这条路,阎浮行走里没什么人愿意走,也少有经验可以借鉴。” 赵剑中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李阎。 李阎嘴唇有点干,他低头码平整麻将,才抬头说:“老爷子,您给我点时间。” 赵剑中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李阎往后推了推椅子,轻轻走出房间。 到了屋檐下面,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李阎面无表情地叼上了一根胡萝卜。迎面走来一个戴墨镜的女人,黑色皮裤,身上带着浓烈的火药味儿。 腿很长。 两人错了个身,李阎出屋,她进屋,李阎嘎嘣嘎嘣嚼着胡萝卜,女人进门没顾及身后还站着人,冲着赵剑中喊道:“红中老头,外头那个就是李阎?” 两扇门关上,李阎也再听不见屋里头的对话。 …… “他说考虑考虑。” 赵剑中苍劲的手掌按着冰鉴。 “你觉得他会答应么?” 女人抱着肩膀。 “说不准。” “你这一身道行,还断不出一个二十多岁小年轻的根底?” “要是那么容易,天底下就没有老眼昏花四个字喽。”赵剑中摇摇头:“如果谁告诉你,人活百岁,一定料事如神,那他一定是个神棍。” “不过你让我猜嘛~”老头双手合拢:“他应该是不乐意,说考虑考虑,是给我留脸,这时候应该正苦恼,怎么从我手里拿走传承卷轴,赶紧离开……” …… “这可麻烦。我就是回去了,说不帮忙,给我传承赶紧让我走,也不合适。” 李阎蹲在一棵杨树下面,草坡那头是打靶的男女。 从高乡铺的事,到所谓的“阎浮职权”,赵剑中只想拿到【楚神舞录】,不必做这么多,甚至不必亲自见李阎。 赵剑中的选择,其实说是相对含蓄的拉拢。李阎甚至可以断言,这个忙,绝不是什么大麻烦,赵剑中堂堂十主,不缺好手,他让自己帮忙,其实是昭告阎浮行走,这个人,以后归我。 其实帮赵剑中做事,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能钳制全体阎浮行走,让“现实”保持现在的模样,毫无疑问,赵剑中在“十主”当中,也属于狠角色。不然,也压不服可能存在,同为十主的野心家。 做个赵家人,多好…… 但是李阎和老头子们打惯了交道,心里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思凡八苦也好,阎浮十主也罢,顶尖的六司好手,在其中也是马前的卒子。大树底下好乘凉不假,覆巢之下,也没完卵。 虽然初入阎浮,拔剑茫然,但是亲身参与了几次要命的大事,李阎要是还看不出山雨欲来,那还是早点戳瞎自己的眼睛。 最重要的是,尽管赵剑中已经极力掩盖,甚至不惜亲自出面,来彰显礼贤下士的风度,李阎依旧可以肯定,站赵剑中的队,对自己会有相当多的钳制,这份钳制尤其体现在阎浮事件当中。 理由很简单,一个自发去限制阎浮行走在现实当中胡作非为的老头子,责任感有多强,掌控欲就有多强。 李阎无牵无挂,又早早虎破了在广东时父亲留下的恩怨羁绊,没必要给自己添这份堵。 现在一想,这老头子是不是变相压价啊……我不答应,正好给了传承走人,省的我狮子大开口…… 他正这么想,一双长腿遮住了他的眼帘。 李阎抬头。 “聊聊?” 这女人摘下墨镜。一双丹凤眼瞄着李阎。 李阎看了她一眼,往旁边挪了挪。 女人噗嗤笑出了声:“你可真不招女孩喜欢。” “没请教?” “毕方鸟,安菁。”她顿了顿,意犹未尽:“我跟太岁是好朋友。你叫我菁姐就行。” 她看上去比李阎要小,不过考虑到是行走的缘故,称呼也不算突兀。 安菁?! 李阎脸上做出些惊讶的表情:“太岁,不是思凡的人么?” “谁说思凡的人,就不能和行走交朋友。” 李阎笑了笑:“有道理。” 他脑子里安菁两个字转了转,心里有数,但是没着急张嘴。 “有件事,老头子一开始提了一嘴,觉得你反应不对,没有往下说,但我倒觉得,这事对你很重要。” 安菁道。 “什么?” “有很多人,包括老头子自己,对你身边的那个山神,非常的忌惮,红中老头这次请你来,其实是想征求你的意见,或者做一些补偿。后来发觉你对她的态度……也就没提。但是事儿,还是这么个事。” 李阎眉毛一点点往上抬,整个人站了起来,嗓子也开始发沉:“忌惮的理由是什么?” “思凡里,有超过七成的人,和你那个丹娘是一个来历,这个理由够么?” 李阎如今的养气功夫不俗,他心里念叨了好几遍,才压下无名邪火。开口说道:“你看是不是这么个理~老爷子给指条道,只要不动丹娘,我照办。” 安菁直摆手:“哎哎哎,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阎浮行走多半惫懒,更没人乐意枉做恶人,只是不顺眼,谁吃饱了撑的也不会结这个仇。这不是大事。没瞧见红中老头发觉不对,这事就没提嘛。” 李阎摇了摇头:“这可不算小事,我得谢谢你提醒,要是你能给我指条明路,我更是感激不尽。” “路我可以给你指。”安菁挑了挑眉毛,脸上带着几分狡黠:“明路是有,看你上不上道了。” 李阎本来想观望观望,可事关丹娘,他又实在不想上船,只得开口:“菁姐,我冒昧问一句,老爷子和詹跃进的关系怎么样?” “马马虎虎,那小子还挺上道的,比曹援朝看起来顺眼。” “得嘞。”李阎没再理她,往屋里走。 安菁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也跟着他走,没料到走进屋子的李阎一转身砰地把门关上,愣是把她拦在了外面。 “兔崽子你什么意思啊?” …… “想好了?” 赵剑中不急不缓。 “老爷子,有件东西,我想给你看看。” 李阎没废话,把他从南洋带来的水渣貊图递给赵剑中。 赵剑中拿眼一瞥,眼皮忽地大睁,一把拿在手里,得有多半盏茶的光景的没说话。 李阎低头耐心等着。好半天,对面才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 “有心了~我承你的情。” “我是巧合才拿到这张图,也得了好处,不想辜负人家,可现在这个态势,我惹不起介主,也不想给您惹麻烦。” 水渣貊,在闽南俗语里,是美女的意思,米力死后,也嘱托后来行走要把这东西交给安菁,自然和她关系密切,是恋人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刚才那种情况,把图给安菁,并不明智, 看得出,这女人和赵剑中关系匪浅。李阎贸贸然告诉这女人,米力是被詹跃进暗害,安菁要是谋而后动,还好些,要是直心眼,跑去和詹跃进对峙,事情就可能闹大,甚至牵连到赵剑中。 到那个时候,詹跃进会记恨李阎,赵剑中也会不满,安菁未必有事,李阎得吃大亏。 “我得谢谢你,现在你有话,可以直说。” 不知道是不是李阎的错觉,赵剑中的嗓子沙哑了很多。 “老爷子,我照实说了,我在阎浮的光景不长,底子太浅,贸贸然攀高枝,我怕摔死,你要是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可是我这个人,还是自己浪荡着舒坦。另外,我听说,我身边那个……” “我的规矩是,行走的问题,到其他果实,在阎浮事件里解决。”赵剑中打断了李阎的话:“我做主。那个山神,不会再有人过问。可这不是一句话的事,我需要点时间,我只有一个要求,在我通知你可以以前,你的阎浮事件,不要再带着她。” “明白。” “你的意思我也清楚了,等阎浮公证以后,我会把传承卷轴给你,虽然不是五仙类,但远比湘君要适合你,弄两个女人作传承,你不别扭?” “那我谢过老爷子了。” 李阎瞧出赵剑中脸上有送客的意思,自己先站了起来。 “阎浮行走的事件内容,由地主和鬼主共同负责,你自己嘴严实点,米力的事就不会泄露,今天到这吧。” 李阎点点头,依言而退,房间里只剩下老头一人,以及一圈麻将,四副落听的十三幺…… 赵剑中捏着一颗麻将牌,十四张派平铺在桌上,这是胡牌了。 胡一张红中。 第五张红中。 “我……” 赵剑中的脸上冰冷如雕塑。半天他才拿手背捂着住自己的脸,手里紧紧攥着水渣貊图。 “我的……儿……” 第十二章 谢谢惠顾 当天晚上,李阎就坐上了回沧州的火车。 “你获得了传承:无支祈之血·祸灵。” “行走大人,确认入手该传承,你将失去【楚神舞录】。” “确认。” “交易完成,请在阎浮树干(过度的房间和以及黑柱大厅)里验证传承具体内容。” 瓦房,林地,电线杆。这些景色在李阎眼前飞快倒退,正值淡季,车厢里没什么人,李阎握着一瓶喝剩的可乐,蓦地用力一握紧。 黑褐色的液体激荡,瞬间冻成翻涌的黑色冰花,煞是好看。 李阎面无表情地大力摇晃,把冰花摇成碎渣,拧开盖子一饮而尽。 “呼~”他悠悠地笑了,赵剑中说他安分,其实连他自己也觉得惊讶,从阎浮里攥取到力量之后,自己怎么会这么安分,从前那些冷眼,祸心,乃至口角,怠慢,都很难再让自己动容。 一截车厢交错而过,窗户对面是个戴着耳机的女孩,很清秀。对着手机屏幕捂嘴笑着,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也许是因为,比起别的,这个时代真的还不错…… 当然,可以更好。 …… “把这个带上吧。” “可以到时候再买。” “我喜欢这个。” 丹娘穿着睡衣和拖鞋,手里是个老式梳妆盒子,上面刻着简陋的双鱼。这是宅子里的老物了。 “那就带着。”李阎从一个又一个的纸箱子把头抬起来,说道:“我去看看车来了没有。” 李阎从赵剑中那里回来之后,首先就是着手搬家的事,他跟查小刀通了几次电话,最终决定,把家搬到津海住一段时间,离查小刀也近,他可是答应李阎,这个月把【佛跳墙】做出来的。 搬家是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李阎当初光棍汉一个,把县城的店铺一锁,回老宅从百货店买床被子就行。可现在不同,大大小小的物件装了四五个集装箱,找房子要求也高,李阎在老宅,有专门的练武场。库房里光是上好的白蜡杆子就有十几根。当初也是因为这个才回去,尽管现在未必有太大用处,李阎还是不想懈怠。 可在津海找一个施展得开的地方,就不是特别容易。 即便是现在,李阎想真正舒展开这身筋骨,恐怕也只有通过通道,回大屿山或者妈阁岛,对着漫漫的南海才行。 琐事勿论,让李阎惊讶地是,丹娘显得十分适应这个过程。 “牙刷脸盆被褥这种小件其实无所谓,可这个砂锅我得带着,我专门找人箍过的,一般买不到。后院的人桩也带上吧,我看这东西也挺稀罕的。” “太大,没必要吧。” “可是我每天早上都看你打啊,那个用的年头不少了,而且也不好找吧。” “那就带着。” “咱们是不是得过检查站啊,你这些兵器都是开了刃的。” “……我想办法。” “滴滴是不是便宜点。” “咱是搬家,滴滴不接这活。” “哦。” 忙活了一整天,这事才算落定,李阎租了两层的阁楼,带地下室,比较宽敞,做些对李阎来说“简单”的练习也足够了。比较可惜地是,两人还是分开睡。 大半夜的,李阎合上眼却睡不着觉,他没有无聊到去做实验,自己现在还需不需要睡觉,往往是凭习惯,晚上十一点洗把脸就睡了。不过失眠,这还是大半年来头一回。 三点多钟,李阎起夜,才发现丹娘还在盯着荧光屏幕、 野神需不需要睡觉,李阎不知道,但是丹娘是很嗜睡的,无论平时,还是在六纹铜钱里都是。 李阎敲了敲墙板,等丹娘看过来才笑道:“你也睡不着?” 丹娘摇摇头,指了指屏幕。 李阎一愣,电视上正循环播放一段新闻,大意是市区一个津菜馆发生恶劣伤人事件,涉及到黑恶势力火并,大部分涉案人员都进了局子,首犯在逃。 屏幕的录像惊鸿一瞥,边角上有查小刀漠然的脸。 …… “嘟~” “嘟~” “喂?” 查小刀睡意惺忪地接了电话。 “电视上怎么回事?” 李阎给自己削了个苹果,他倒是不太担心查小刀出事,只是顺嘴问问。 “一点私事。没大碍。已经解决了。” 李阎挑了挑眉毛,查小刀平日里,是个远比自己要谨(胆)慎(小)的人。可是刚才,他的语气在不经意间,却透出几分混劲来,还有压抑不住的气焰。 李阎脑海里没来由地闪过四个字来。 “大仇得报。” “嗯,行。明见,潮汕火锅。” “诶,等会,等会。” 李阎刚要挂,查小刀拦住了他。 “本来啊,我想明天见面说,正好你来电话,我就电话里先告诉你,嗯·……下次阎浮事件,你和丹娘两个人去做吧,我有点事得自己解决,里头的要求是必须一个人。” “好。” 李阎答应着,心里一哂,刚答应赵剑中先不再带着丹娘去完成阎浮事件,这边查小刀又撂挑子,自己转眼又成了光杆司令,哎,自己的龙虎气是不是多了几刻出来,要不给小老虎放放血,把苏都叫过来,也问问那边的情况。 查小刀撂断了李阎的电话,脸上没有一点困意,他压根也不是在睡觉。 他把电话收尽内衣,头也不抬,冲着对面道:“吃完了?” 杯盘狼藉,鸡鸭鹅,油菜,鲤鱼,都啃了一两口,盘子上还摆着一块红色生肉。 “这叫棺头宴,现在知道的少了,送你一程。” 对面是个粗脖子的光头,五十多岁,脸色青白。 “我这辈子,亏心事做的多,你,你让我死个明白。你是赵保顺派来,报复我浇地那事的?” 光头翻着眼白盯着查小刀。 查小刀摇头。 “裕丰山水强拆,你是苦主?” “嘿嘿。” 光头鼻尖全是汗,脸皱成一团。 “我儿子的事?那个女的,那个女的拿了钱转学了么不是?” 查小刀咯咯直乐,好半天才从蹦牙根里蹦出来一句:“你还是糊涂着死吧。” …… 凌晨,回了出租屋的查小刀回了出租屋,洗去一身灰尘。手机里传来一道短讯。 “一口价两千点,走十主善后那套,你得花四千。” 查小刀冷着脸回复:“一千五,多一分没有。” 没过两分钟,手机又响了,是个文字符笑脸,以及一句轻飘飘的:“谢谢惠顾、” 第十三章 九十吨!无支祁 “气色不错啊。” 李阎抱着肩膀,对桌子对面的查小刀说。 “嘿,还行,本来想请你们到我店里,可是,这么出事了么,馆子里乱的伸不开脚,就带你们来这儿了,尝尝,牛肉丸子手打的,瓷实,还有嚼劲、” 查小刀给李阎和丹娘拿了料碟,筷子,又说道:“你们来津海,我也算是东道主,这顿我请,就别跟我抢了。” 这家火锅生意红火,食客们吃得满头大汗,闹是闹了点,可氛围非常火热。 筛网里的肉丸被烫成白色,吃进嘴里喷香。李阎夹了几筷子,抬头问道:“佛跳墙什么能做?” 查小刀没想到李阎这么直接,愣了愣才说道:“今天就行。” “我不跟你外道。”李阎放下筷子:“你也别跟我矫情。” 查小刀划拉着盘子,肉丸扑通扑通落到水里,又拿筛网拢住,这才对李阎说:“过去的一个仇人,我昨天刚刚料理掉,手尾干净,没有后患。” 一向沉默的丹娘忽然开口:“他作恶?还是你作恶?” 李阎有些尴尬地瞅了查小刀一眼。 “我只能说……”小刀显得很平静,伸手去够麻酱碗:“我不亏良心。” 丹娘唔了一声,帮手给小刀递了过去:“我就是问问,别放在心上。” “哈哈~”查小刀打了个哈哈,把有些僵硬的气氛打破:“其实我挺好奇,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你跟李阎的关系,不像从属,恕我直言,我不是没见过行走身边有其他果实的生灵,可你,不太一样。” “哦,当时我还以为,李阎是大明的埤将,他那个时候,身边跟着一个黑夹克的女人……” “还有一个女人?!” 查小刀瞪着眼睛站了起来。 “额……”李阎打断了丹娘的话:“那个,姑娘,再给我们添点汤。” 查小刀瞥了李阎一眼,低头吃得啧啧作响。 …… 三人吃完之后,查小刀和馆子老板相熟,早早地借了一间灶台,这时候正在煲汤,几个人吃完饭,查小刀招呼一声看火的师傅,自己接手,约莫二十多分钟,耗费查小刀辛苦收集的南洋食材做成佛跳墙,终于端上了桌子。 热气腾腾,青花瓷的一盅,嫩黄色的鱼翅,旁边是黑色的海参。 【佛跳墙】:食用后,增强阎浮行走5%觉醒度,需求珍贵食材,行走传承觉醒度69%及以下食用有效。 “这么小。这也就一口啊。” 李阎夹了一筷子。 “他要是解饱,我还带你吃什么牛肉火锅啊。” 查小刀说着,从灶台边又拿过一份,一共五盅。 “每盅5%,我也占你不少便宜,你三我二好了。” 李阎也没推辞,只是问道:“你说要自己做下一次阎浮事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是甲寅轴一颗排位很靠前的果实,这个果实很有意思,厨师的地位很高,我当初在那,拿到了大吉的评价。可以再进入一次,这次去,也是实力高涨,想去捞点好处。” 查小刀这么一说,李阎也忽然想起来,自己除了一次进入“太岁”果实的权限以外,余束还交给自己一把通向某颗阎浮果实的钥匙,还叮嘱自己不要马上进去,现在看来是正好。 另外,茱蒂那边…… 李阎没来由地看了丹娘一眼。 不知怎地,平时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丹娘这次格外敏锐:“怎么了?” “没事没事。” 李阎定了定心神。 既然有果实记录在,说明以后肯定是有机会能再次进入的,他也不急于一时。这么想着,李阎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视。 “不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而焦虑。” 电视里的油腻男人一脸认真:“初入职场啊,大伙一定要记住……” “呵呵呵~” 李阎苦笑着摇头。 “怎么不动筷子?” 查小刀问了一句。 李阎没说话,而是把他昨天夜里从阎浮那边取回来的传承拿了出来,不过不是卷轴,儿是一小块红色的碎块,摸上去软软的,颜色璀璨。 没拿到湘君,反而拿到了无支祈,李阎查过才知道,赵剑中没有耍滑头,论讲起来,无支祈的序列,恐怕还在湘君之上。 关于无支祈,只需说两点即可,一则,它是淮涡水神,为祸一方,为尧舜时期的奇妖,二则,民国时期,便有学者考证,无支祈,正是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原型! 虽然无支祈是倮类,是五虫,而非五仙,但是无伤大雅。 查小刀现在也是五仙类,抛去之前所说的优待,他能从阎浮那攥取的权限,也只是到了“九曜”的时候,可以进行对新晋行走的“十都”考核而已,另外,也能多接触一些没见过的行走,至少查小刀自己觉得用处不大,再加上赵剑中的话,李阎也就没太惋惜。 传承:无支祈之血·祸灵 无支祈白首长鬐,雪牙金爪,闯然上岸,高五丈许。蹲踞之状若猿猴,但两目不能开,兀若昏昧。目鼻水流如泉,涎沫腥秽,人不可近。久乃引颈伸欠,双目忽开,光彩若电。 ——《太平广记》。 无支祈复苏程度:9%/100%(传承与行走休戚相关,提高复苏程度,行走的寿命和身体素质都会得到提升,完全复苏传承,寿命加倍。) 拥有者获得永久固化状态:祸灵 【祸灵】:增强持有者的90%水汽操感能力。该能力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水汽的运动。且可以在某些果实当中,与更高品质的控水能力相结合。 【祸涛】:无支祈动辄有洪水相伴,行走可以通过肉身,储存一定的水汽。当前储备上限:90吨。 备注:无支祈在一些人手中,有山崩海啸的威能,可在另一些人手里,只是一辈子的洗澡器。 李阎捏碎血块,身体一阵清凉,眸子前头忽然有一头气势凶恶的白色猛猿扑来,一头撞进了冰山当中,一下子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快的不可思议,远比当初使用姑获鸟传承的时候,身体的排异感要小太多! 第十四章 就绪 用掉无支祁的传承,约莫有四五分钟的时间,李阎换了几次呼吸,猛地一瞥灶台上,盛满开水的水壶。 砰地一声! 水壶整个炸翻开来,壶盖子被掀出去多老高。叮了当啷掉在地上。 别说查小刀,李阎自己也吓了一跳。 “意外,意外。” 李阎有点尴尬,水洒了一地,却诡异地倒流回去,最终汇聚成一个水团,在李阎脚下滴溜溜乱转。 “这就是无支祈?” 查小刀歪了歪头。 李阎把无支祈的能力大概说给两个人听,查小刀惊讶了一会足足九十吨的水量之后,又反应过来:“杀伤力在哪?九十吨水听着厉害,可你还能发大水把人淹死?这一游泳池也不够啊。要是一整块,从天上拍下来,倒是能把人砸个够呛。” 李阎摇头:“这个我做不到,九十吨水,只能从我身边取用。至于杀伤力~” 他拳头一攥,水团窜到桌子上,跳动的同时,居然收缩起来,从人头大小,一直到拳头,最后成了核桃这么大,颜色也越来越深,浓郁又浑浊。停在李阎手心。 李阎轻轻吐了口气,掂了掂手里的浑浊水球,拿眼神示意查小刀:“来试试?” “好啊。” 查小刀叼上一根烟卷。大马金刀地坐着:“来!” 话音刚落,浑浊的水球噗地冲查小刀飞了过去,离他面门还有两尺,但见查小刀抬手抽刀斜砍,刀光迸溅,水球被劈裂炸开,水点子溅得到处都是。 “说实话,威力差点。” 查小刀摇摇头,随手放下菜刀:“以你现在的臂力,找块石头也比这个狠。” “我看未必。” 李阎说罢,空气中骤然冷了几分,查小刀半截袖子沾水,一下子全结了冰,连带他手臂一麻,整条胳膊粘在了桌子上。 还没等查小刀反应过来,一道带尖的冰串子迎面砸来。 查小刀脚往桌子腿上一踹,脑袋往后一错,堪堪让过,冰串子的锋尖戳进水泥灶台,顷刻间融化成水,留下一个黑洞。 姑获鸟,九凤之力。 “我觉得,还是差点意思。”查小刀说道:“要是别人,可没有你这“九凤”来配合,那这传承怎么用?” 李阎倒是挺想得开:“毕竟只有9%的觉醒度,不能要求太高,我倒是对这“无支祈”挺满意的。“ 无支祈能调用水,姑获鸟则能化水成冰,这一点用得好了,其实能攻能守,相当实用。 李阎心里转了两三个招式,有点跃跃欲试,但是场合又不合适。只得作罢。 因为有羽类的“姑获鸟”,倮类的“无支祈”两个传承,吃罢三个食盅,15%的觉醒度可以让李阎自由分配。 如今姑获鸟进入峰值突破阶段,觉醒度是69%+5%,再加些也不会有实际增长,而李阎已经做好了攒够三十刻龙虎气,来突破姑获鸟第二次峰值的准备,自然而然地,把这15%都加在了“无支祈”身上。 无支祈之血·祸灵:24%。 自身蓄水量达到了240吨,水汽操感能力也有进步,这东西太抽象,李阎也不好形容,只是面对水汽,自己有一种多长了一只手的感觉。分外灵活。 “对了!” 李阎想起来强化传承的事,又把点化过后的太平文疏拿了出来。 强化,无支祈之血·祸灵的第一个传承技能,祸涛! 阎浮随即传来提示。 “本次强化需要消耗一千点阎浮点数,以及太平文疏当中“赤祸咒”“病头瘟虫”“秽神太岁“等二十一道阴术。” 李阎确认之后,阎浮却再次发出提示。 “太平文疏中的阴术,与【祸涛】契合度极高!” “本次强化效果提升!” 强化完毕! 效果如下:【祸涛】中的240吨普通用水,可随时转化为施过咒的“祸水”。但转过过程中会有极大损耗,请谨慎使用。 反复查看了几次,李阎心满意足地把太平文疏收了起来。 “这次,你算是功德圆满了。抓紧时间放松放松,等着下一次阎浮事件就行了。诶~” 查小刀趴头看了一眼,丹娘这时候没在屋子里,他这才接着说:“我知道一家夏日荷花酒店,会员制……” “我还有两件事没办。” 李阎说道:“我的剑坏了,在拍卖行挂了几天修理的消息,不知道有没有人回,而且今天是第九天,那份泉郎海鬼的药汤泡浴应该有效果了。” 说着,李阎拍了拍查小刀的肩膀:“自己消受,昂。” 说罢,他走出门,冲着走廊里的丹娘喊道:“我说,看什么呢?” 独独留下小刀在厨房。 …… 环龙剑最终被修好了,花了五十点,不多,却是五倍于这把剑刚买时候的价钱。而且因为损坏过,锋锐度还从十五跌倒了十三。 即使有李阎后来添上去的两道特殊属性,和一个空白属性位置,环龙的强度,其实也开始拖李阎的后腿了。而且,随着以后经历风险越来越多,环龙只可能一次又一次的损耗甚至损坏。 要知道,连锋锐度一百的錾金虎头枪,这次在天母过海里都受到了不轻的磨损,索性不重,也已经保养回来。 可顺手两个字,的确没有道理可讲,李阎与人交锋几次靠着反应格挡下致命攻击,环龙足够顺手这个原因的功劳很大,换成李阎新得的青凤剑,恐怕李阎就得吃些亏。 而且李阎这人用东西念旧,还真是不忍心把环龙束之高阁。 睚眦之泥镀兵的事,迫在眉睫。 另外还有一件事,便是泉郎海鬼的药汤沐浴。 说来也奇怪,李阎足足泡了八天,可也没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有任何改变,只是这两天,要么睡不着,要么就梦见一个庄严的模糊身影,环佩宝器轻纱,想必是天母娘娘的样子。 可也仅此而已。 直到李阎泡完最后一副药,穿上衣服,身上除了微微发红,也没有半天异样,直到泉郎海鬼这个状态出现,李阎才明白过来。 泉郎海鬼:天母近卫,妈祖大人的赐福,将视周围水汽的浓郁程度,给予加持,身处江河湖泊,则身轻如燕,刀枪不入,若身处大海波涛,便是成就神魂不坏之身。罡风真火,神兵坏咒,都难以动摇一丝一毫。 李阎看过之后,才一拍大腿。 这无支祈,来得实在是妙啊。 吱哟~ 李阎从阎浮的小石屋出来,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这时节闲来无事,他本来是要通过阎浮,到红旗帮那边,料理些事务,同时试试身手。只是想起丹娘来,想先知会他一声再走。 “可是……”丹娘听他说完,颦了颦眉毛:“你不是说,今天下午带我去见见那位鼓手老师么?” “啊”李阎一拍脑门:“忘了忘了,那我回头再去,说起这个,我跟你说,这个老师可了不得,国内好鼓手不多,她算一号。我特意从北京请的,学费比咱这房租还贵,我都要卖东西当钱用了。” 丹娘看着转身去倒水的李阎,巴掌撑着脸,没有戳破他私底下打电话:“水平放一边,务必是个女的。”这些话。 “对了,我上次去见那人,也是十主之一,他的意思是,有很多行走不愿意看到你在我身边。” “因为我身上有和那个叫冯夷的人一样的气味。” 丹娘一针见血。 “这件事我已经处理好了,过段时间就能解决,不过,得委屈你一点,这段时间不能和我再去阎浮了。得等消息。” “好。” 丹娘异常爽快地点头。 李阎抿了抿嘴,抓了抓头发才说:“这些人,毕竟我打交道比较多,也好沟通,也不是擅自替你做主,只是当时那个情况……” 丹娘也没有打断李阎,等他说完才慢条斯理地说:“我没这么想过,虽然没跟你一起去见那人,但是我也能想象,你为了我,是受了些拿捏的。” “诶,也没有。” 丹娘起身,冲自己的房间走去:“只是你一定答应我,如果你有回到大明那颗果实的机会,一定要带上我。” “没问题。” 丹娘回身,莞尔一笑:“既然这样,下午你就不用陪我去见鼓手老师了,忙你的吧。” 说着,她进了屋,门半掩着,露出一只清亮的眸子来:“反正鼓手老师是个女人……” 砰~ 房门关紧。 门外的李阎眨了眨眼,吐了一口气。整个人软在沙发上,脑子里有点乱。 “下次阎浮事件,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 第一章 真理独胜,伪道无存 行走的自身能力。大体上由三部分构成。 一是传承,光怪陆离,无法度量。耗费资源巨大,是每个行走非凡的直接依仗。 二是四格拓展技能,无须耗费太多资源和苦功,花费点数就可以学习,却是无根浮萍,至少在李阎的感觉里,四格拓展技能更像是某种权限,阎浮给了你,便是你的,同样的,阎浮也可以随时拿回去。 三是专精和自悟技能,往往有阎浮也无法帮你突破的瓶颈,强弱也无法量化,可这却是踏踏实实,属于自己的体悟。在李阎看来,是直接决定行走上限发挥的关键。 李阎如今的能耐,早就超出了一般人类的极限,可根底,依旧是枪剑,搏杀的思路。同时,他也有意识地重点去锻炼自己第一种,和第三种能力。 果实:秀儿 大屿山,岛礁外的海面。 李阎站在一条木筏上,任凭它向远处漂流。手臂延伸,五指紧握虎头大枪,半只枪身探入水面,闭目凝神。大枪纹丝不动。 枪不过三式,拦,拿,扎。 剑不过四行,刺,击,格,洗。 整次南洋事件,有两个人的招数让李阎念念不忘。 一个是阎阿九的“鲛洗”,一个是赵小乙的“飞鲤三式”。 可惜地是,可能是因为种族不同的缘故,即使李阎的购买权限已经登顶,也依然无法观想到阎阿九的“鲛洗”,反倒是“飞鲤三式”,李阎没怎么花心思,就琢磨了个七七八八,三式其实都是一个发力技巧,只是对应的情况不同,在李阎看来,并没有分成三招的必要,一招就足够了。 龙拗首! 水面蓦地扩出足有碗口大小的洞来,整条探入海面的枪身,滴水不沾! 李阎没有使用“祸灵”的水汽操感能力,全凭腰臂发力,这种神乎其技的发力技巧,就是赵小乙能打飞别人兵器的关键。 龙拗首,这就是李阎给这一招起的名字。 天上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一朵乌云,雨点稀疏,顷刻间变成瓢泼大雨。 “哗~” 海面上的波澜乍起,半边水浪高高拍下,独独把木筏包裹住,在就要落下的时候猛地冻成霜白色的冰,把李阎头顶遮盖住。 李阎把枪担在肩膀上,睥睨天上的乌云,枪身上有道道黑色水流环绕,宛如妖神。 那黑色水流,便是祸水。 李阎闲了足足两个月,姑获鸟的无消耗血蘸,隐飞替身,无支祁的祸水,枪术,泉浪海鬼,各种能力彼此磨合,进度一日千里,却没有能把示的对象,骨头都要生锈了。 今天,到日子了。 “行走大人,你即将开启阎浮事件。” “你并非在天·甲子九果实内开启事件,事件结束后,你将直接回到天·甲子九果实,而并非回到本果实。” 李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银色的碎片。 太岁留下的,巴雷特之扳机。 “开启。” 李阎轻轻道。 没一会儿,他的耳边传来声音: “行走大人,你确定使用道具,来指定进入一颗果实么?指定进入,可能会发生诸多预料不到的麻烦和危险,当然,这些风险同样会使行走的结算收益增加。” “确定。” 李阎其实想过,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地恩惠,太岁把这东西给自己,一定别有用心,可因为这种猜测畏手畏脚,那他就不叫河间瘦虎了,阎浮的基本规则摆着这儿,总不能睁眼就把自己放进必死的境地。 指定果实:鬼枝,丁亥轴,序列二百六十二! 然而,意料中的感觉没有降临,反而传来一阵刺耳的杂音。像是无线电,又好像猫爪子挠铁门。 “呲~呲啦啦……” 杂音过后,李阎耳边又传来声音。 本颗果实已经被阎浮行走摘取! 摘取人:穷奇。 事件依旧开启! 阎浮行走,请务必注意以下几点: 【本颗果实不存在实体忍土!】 【本次阎浮事件不计入行走经历事件计数。】 【即使经历本颗果实,在没有穷奇的允许下,任何行走无法记录本颗果实序列及其位置。】 【已经被摘取的果实,不存在重合效应,所有行走的宿体已经被穷奇“枯萎”!你将突兀地出现在这颗果实当中!】 这些字样无比刺目,更让李阎惊讶地是,他又有了第一次进入阎浮事件的时候,那种被黑暗吞没,身体在不停下坠的失重感! 黑暗过后,他再次目睹了,那蔚蓝色电浆海洋下载浮载沉的绿铜大殿…… 睁眼! 质地粗糙的砂砾袭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李阎的上,滚滚的灰尘遮住太阳,风滚草呜咽着从李阎脚边划过,撞在了牛羊的枯骨上。 沙漠? 他把史密斯风衣穿上,四下打量了一会,却从沙堆那头,发现了一块锈迹斑斑的蓝色铁牌,上面的数字依稀可以辨认,是14,像是公交车站牌一类的东西。 李阎的视线在这块牌子上停留了一会,便朝远方看去。 天地昏色之间,是褶皱歪斜,只剩下钢铁框架的大厦,半截埋在沙子里,各色汽车残骸散落,看不见尽头,偶尔能看到几截龟裂的柏油路块,上面有李阎看不懂的白色路标。 胡杨树的枝干从车窗户往外蔓延,与钢铁造物浑然一体,李阎走了过来,尝试着拉开车门,红色的铁屑簌簌而落,整条车门也被李阎拉断。 车是空的,真皮座椅蚀成一块一块的,有褐色的蝎子在里面安家。 噗~ 一辆车架坍塌下来,快要干涸的油箱漏出汽油,飞快地沁透沙土,给李阎留下密密麻麻的文字。 时间:旧元1988年,凛冬43年. 位置: b24无人区,北纬 29°41',东经 91°1' 这个世界,最终和希特拉·阿道夫的野心一同覆灭。 骤然打响的战争毁灭了一切,数万发核弹同时升空,当人们走出避难所,看着满目疮痍的废墟,猛烈的紫外线,被辐射污染的地下水源,以及紧随其后的干旱和凛冬,文明的体面,无处安放。 最让人绝望的,是被辐射污染后的人类,多半都会失去生育能力。 而这个世界的辐射消退到普通人类可以接受的地步,需要将近六百多年…… 混乱,暴力,欲望。 生存,成了人类抱团的唯一需要。而拥有武器的人,就拥有生存下去的希望。性是筹码,子弹是硬通货,装甲车,飞艇,坦克,可以碾压一切杂音。 与此同时,在辐射污染下,基因近乎崩溃的人类族群当中,异类悄然诞生…… 穷奇的备注:我喜欢这儿,这是我的后花园。无论是你是谁的人,拿些好处,赶紧滚。 本次阎浮事件要求如下:寻找“水株公园”,完成后可立即回归,也可以选择再逗留最长一个月的时间。 在“水株公园”,有我一家废弃的小窝,钥匙就是给你的巴雷特扳机,到了那,能拿些什么就尽管拿吧。 ——余束 李阎把事件内容,以及背景仔细看了几遍。 “听上去挺容易的。” 他又打开了阎浮行走的世界探索笔记,因为是九曜行走的缘故,他能从中筛选出不少有价值的消息。只是没等他来的及看,异变突生! 嗡鸣的子弹在李阎脚面炸响,溅起烟土。 李阎不惊也不怒,拿眼吊着子弹射来的方向。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端着毛瑟步枪,小心翼翼地从一辆废弃的汽车后面走出来,军靴碾碎一只乱爬的白色鞋子,拔起透明的粘液…… 他有亚洲人的五官,皮肤黝黑,头顶着老旧的m35钢盔以及护目镜,拿枪的姿势展现出过硬的军事素质,绝对不是普通的暴民。 可他嘴里的话,李阎听不太懂。 “野生的骡子”? 他叫骂了几句,见李阎没有表情,身上的衣服也干净整洁,眼睛一眯,又说道:“你是黑星战车的人?” “额……” 李阎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是。” 砰! 几乎是李阎点头的瞬间,眼前的人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眼神狂热的大喊出声:“药师佛万岁!” 火花和冰凌夹杂着飞出去。 冰壳凭空挡在李阎的脸前头,虽然被打穿,也打偏了子弹的去向。 李阎脚步一蹬,嗤地消失在原地,环龙剑光潋滟,直接劈落向男人手里的毛瑟步枪。径直把钢盔男步枪劈了个稀烂。 李阎想留个舌头,所以没下杀手,可李阎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钢盔男的眼神蓦地变成一片茫然! 紧接着后跳!拔枪!射击! 钢盔男身上一共带着四把枪,一把毛瑟98k步枪,两把鲁格p80,一把驳壳枪,就在他后跳的瞬间,他拔枪射击的速度,连同手枪的射速,都在一瞬间变得不可思议地快! 狂风骤雨般的子弹倾泻向李阎! 无支祈,祸涛! 霜白色的冰层足有尺厚,子弹把冰打成稀烂,再落在李阎身上已经不痛不痒。 泉郎海鬼的防御力,按照周围的水汽浓郁计算,而李阎自带的240吨水,也被计算其中,所以尽管吃了个暗亏,可李阎也就没受什么伤。 可是很疼,疼恼了李阎。 噗! 李阎右手横剑顶过弹雨,左手拳头径直轰在了钢盔男的脑袋上,闷声噗地响起,血肉四溅,死状凄惨。 “妈的,劲使大了。” 李阎骂了一句,也不算太懊恼,蹲在地上,开始扒这人身上的东西。 记录摆明说环境恶劣,这人作为土著,当然准备得比自己全。 野战裤,皮带,防毒面具,护目镜,针线包,酒精,水壶。 等李阎把这些搜刮干净,才查看其探索记录来,这才发现,其中有几条,让他分外惊讶。! “谭雅矿业,黑星汽车,庞贝军火,这是我搜罗的,这颗果实几个大势力,有没有补充的?” ——佚名 “宗教!这里的很多人信奉过去不知名的小教派,药师佛?” ——佚名 “说点好东西,这里所有的大势力,都在背地里研究基因药剂,种类繁多,增强体质,视力,爆发力,细胞再生速度的都有,是和传承强化相乘计算的!” ——山鬼 “嗯,我不确定,这里是不是有异能这东西,可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狙击手。” ——佚名 “比起人,环境才更恶劣,辐射对行走同样有危害。”- ——佚名 “有件事一定要注意!草,这条价格应该定高些,这个世界的统治者,那些大矿业和军火公司的内部,已经意识到了阎浮行走的存在,不过,在这个末日时代,他们貌似只关心怎么榨干行走的价值,比如,切片研究……他妈的!” ——佚名 “别的无所谓,见过传承投影的人,一定要灭口!” ——长乘 李阎读罢,再低头去看地上的钢盔男,凝视起男人的胸膛上,纹的一行梵文: ??????????????????? 真理独胜,伪道无存。 李阎勾起嘴角笑了笑,转身离开。 第二章 一阶改造药剂:双枪救国者 夜幕降临。 戈壁滩上,错落着铁皮搭建的荒废棚窝,铁丝网,以及错落的旧皮卡货车,上头布满黑色污垢和锈迹。漫长而荒凉的土地上,有一道烟尘暴起。 爆裂的引擎声响彻夜空,道奇战斧粗犷的车身碾过零星点缀的胡麻和沙拐枣,浑浊的天际下,带着护目镜的男人消瘦的下巴发青,嘴里还叼着一根橘红色的胡萝卜。 在荒无人烟的寥落地形下,道奇战斧无视特殊地形的特性,以及风驰电掣的速度,发挥得淋漓尽致。 冻土的震颤引得无数沙虫破壳逃散。 银色的巨型摩托穿过荒废的公路,破洞的铁丝网,最终一个急刹车,停在一截峭壁边缘。 李阎俯视着夜幕下的末日景象,山崖下头,都被风沙和黑暗掩盖,时而有成对的微弱荧光,那是受了辐射影响,性情变得无比狂暴的各种巨型节肢类甲虫的复眼。 山崖上的李阎就亲眼得见,一只腿上长满白色绒毛,足有汽车大小的的八足蜘蛛,噗地一声陷进柔软的沙土里,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就直接消失不见。 李阎一口把嘴里的胡萝卜咬断:“总算是走出来了。” 尽管前面依然荒凉,且温差越来越大,没有浓厚风沙的阻隔,强烈的紫外线肆无忌惮地灼烫着地表,环境更加恶劣。可李阎依旧觉得庆幸,因为那片沙漠当中,有太多刚才那样的惊悚猎食发生,若不是他天生五感敏锐,道奇战斧又有让普通虫子望尘莫及的速度,还真是死的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探索了一阵,忽地捕捉到一抹红色的火光,侧耳去听,甚至还能听到人群的嘶吼声。 “呵~” 李阎调转车头,风驰电掣地朝那边去了。 有件事非常值得庆幸,李阎在储存祸涛能力的240吨水的时候,多留了一个心眼,特意找的是可以饮用的淡水,而不是随便在大屿山取的海水,这点非常重要,加上史密斯的风衣的特性,以及印记空间的储备粮,这代表着李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用为食物和水发愁。尤其是后者。李阎在沙漠穿行了两天,找到了几口水井,可里头的水五颜六色,明显受过污染,不能再饮用了,这从一方面体现出了,这个世界的水是多么匮乏。 “得先找到人烟,才有机会问到“水株公园”的下落。” …… 枯草遮蔽住生锈的蓝色警示牌子,依稀可见上面被人用红油漆写了一个大大的骷髅,此外,还有一具挂着破布的骷髅架子挂在上面,肉都被秃鹰啃食干净,丑恶狰狞。 阴森的夜里,显然并非那么一切都那么安静。 低矮逼仄的棚户房错落,举着火把的暴徒们虎视眈眈,脸上是几乎扭曲的欲望,他们充满血丝的眼里倒映出的,是一张白嫩的能掐出水来的精致脸蛋。 “别,别过来。” 这声音有些哑,带着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女人看上去得有二十五六的模样,怀里抱着襁褓,手里的驳壳手枪不住哆嗦。一身带着异味的破麻斗篷掩盖不住她姣好的身材,从她修长的脖颈往下,大片白腻的皮肤暴露在外面,直晃人眼。 襁褓中的婴儿似乎完全不清楚自己的境地,依旧睁着双眼,嘴里吐着泡泡。小手攥着一块银色的牌子。 “喝~喝~” 女人剧烈地喘息着,嗓子里带出几分哭腔,她瞥了襁褓,这似乎带给了她无尽的勇气。 “别过来!” 她重复一遍,定了定神,口齿清晰:“我丈夫,是黑星战车的高级军官,如果你们愿意帮助我……” “别装了……” 一个干瘦老头桀桀怪笑,他身上都是腐烂的浓疮,伤口随着他的动作抖落粉红的肉渣,显得格外恐怖。 “你也是个骡子~” 他踏前一步,女人受惊,晃着手里的枪口高喊:“你敢够来,我就打死你。” 周围的暴徒人头攒动,呼吸粗重,恨不得马上把眼前的女人扒光。 咒骂和贪婪的笑声围绕着女人,蓦地,人群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她的枪里没子弹!” 这也许是某个暴徒诓骗同伙送死,骗了女人的子弹,自己好分一杯美羹,可这句话出口,女人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她眼角瞥见牌子上挂的骷髅,不停地打着摆子。 衣衫褴褛的暴徒们几乎就冲了上去,忽然,猛烈的机嗥声传来,土皮的震颤和狂野的机声像一把重锤砸下,人群陷入一片死寂。一道烟尘直奔这里袭来。 轮胎摩擦砂砾,道奇战斧在牌子下碾过,带起的风声把轻飘飘的骷髅架子吹了下来,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黄色的骨头茬子零散一地。 烟尘四旗,流畅的厚重的银色车身缓缓停下,李阎一身黑色风衣,单手摘下护目镜,眼神扫视:“劳驾,问个路,水株公园怎么走?不白问,我有干净的水。” 面对衣衫褴褛的暴民们,李阎这一身,宛如天神。 没人回答。 “我知道!”女人惶急地叫道。 “杀了他们!” 暴民里有个壮硕的男人话刚出口,额头就被洞穿一个血窟窿来,袅袅的烟气未绝。 李阎手里是他从钢盔男身上扒下来的鲁格手枪,对付乌合之众,这东西的威慑力比大枪,汉剑,甚至冰异能都来的直接暴力。 没等女人欣喜过来,李阎却调转枪头,指向了她:“我可以救你,这不费什么力气,但是我讨厌别人把我当凯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知道水株公园在哪么?” 他的拇指按在了扳机上。 女人嘴唇哆嗦,她的确不知道水株公园在哪,可没人愿意放弃救命稻草,即使这个男人说了会无条件救自己。 “救我,我丈夫是……” “你不知道。” 李阎打断了女人的话,眼睛一眯。 女人结结巴巴了半天,一咬牙,从襁褓里抓出一管针剂来,冲着李阎摇晃:“我可以给你酬劳!救救我,拜托了。” 李阎把目光放到那个瓶子上,惊鸿一瞥传来信息。 【一阶基因改造药剂:双枪救国者】 类别:消耗品 品质:精良 使用后,有80%的可能成为一阶能力者:双枪救国者。 将热武器专精提升至70%,高于70%无效。 获得拓展技能【无畏】,短暂提高所有身体机能,极大提高反应速度,且枪支类射速增加150%。 备注:凛冬刚刚到来的时候,几乎所有基因改造药剂,都出自原德意志,美利坚,苏联的研究人员之手。白种人几乎垄断所有能力者,凛冬的话语权,被以庞贝军火为首的公司牢牢霸占。 直到“双枪救国者”的横空出世。 尽管只是一阶的能力药剂,且作用单一,但造价之低廉,是当时一阶基因改造药剂的三十分之一,也是迄今为止,成本最低廉的基因改造药剂。 他的发明者,正是黑星战车的奠基人之一,林三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黑星战车 “求求你。” 女人低声哀求着,无助的神情让人心生不忍。 “……” 李阎思考了一会,才点了点头:“上车。” 暴民们一阵骚动,被李阎一个眼神吓停。 杀气波动,尽管是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技能,仅仅是因为有“睚眦”传承的线索才保留,可对这些人来说,无异是雷霆之威。 女人怀抱襁褓,坐上摩托,单手揽住李阎的腰。 李阎最后瞥了一眼盯着他的暴民们,发动道奇战斧,最开始那老头往前迈了一步,李阎毫不犹豫地开枪,子弹掀翻了老头的头盖骨,白色脑浆四溅,引擎发动,银色猛兽长扬而去…… 第三章 游神 襁褓里的婴儿不哭不闹,晶亮的黑色眸子好奇地转动。倒映着戈壁的陡峭山崖。 李阎头枕着摩托车,面对着一颗胡杨,眺望地平线。 摩托车后面,用枯树枝搭着的篷布遮盖下,有淅淅沥沥地水声传来,女人往自己肩膀上浇了一舀水,时而看一眼大腿边的婴儿,眼神温柔。 “这东西,有副作用吧。” 李阎把手里针剂的放到紫红色的太阳光底下,褐色的液体在针管中流动,烨烨生辉。 一只柔软的手掌在搭着衣服的树枝上来回摸索了一阵,女人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冒头,偷瞧了一眼李阎,这才回答:“体质差的人,可能会暴死。” 李阎闻言也没在意,从打火机烧过缝衣针之后,将之当做针头,把“双枪救国者”打进体内。 简单的梳洗之后,女人出落得越发清丽,眉毛又弯又长,肌肤水嫩,腰臀凹凸紧致。也难怪被辐射污染,脑子里欲望支配的将死暴民为之疯狂。 “先生,谢谢你。” 女人望着李阎的背影,轻轻地问候。 在这样的时代,一个拥有手枪,摩托车,淡水的男人,无疑是充满魅力的。 “这附近,有没有一些比较大的聚落?” 李阎问道。 女人定了定神:“往北走五十公里,有所大型避难所,先生,你的持照是哪个公司颁发的?雷恩兄弟?还是狂卓玛?” “那是什么玩意儿?” 李阎挑了挑眉毛。 女人闻言一愣,李阎随即转头看她,她受惊下缩了缩,见到李阎没有更加激烈的动作,只是盯着她,这才说道:“雷恩兄弟,还有狂卓玛,都是这里有实力制造枪械的大军火公司,荒野猎人只有拥有他们颁布的持照,这些零散的小避难所才会承认,并且愿意接待。” “持照怎么获得?” 李阎眼也不眨。 “完成军火公司的委托。”女人下意识地回答,忽然她惊疑不定地问:“你该不会是个新手吧。那你的手枪和机车是从哪里来的?” 李阎转回了身,悠悠地说:“穿好衣服,带我去个能拿到持照的地儿。”他忽地皱了皱眉:“等等,你先给我找个能找到汽油的地方。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李阎一连抛了几个问题。 从燕都得来的道奇战斧,虽然被那个倒霉的行走改造过,能穿越各种复杂地形,可油耗却并不低,这一路过来,李阎见过太多废弃的汽车,可毫无例外,没有一辆还有汽油。 他的印记空间还有些储备,可也不多,要是找不到能买到汽油的聚落,他只能带着这对母子用两条腿跋涉了。 “我叫阿法芙,刚才那个……有人追来!” 女人话还没说完,忽地惊叫。 李阎闻言,瞥了一眼阿法芙手指的方向,一勾嘴角,低头看了几眼枪壳里的弹夹。 车声袭来。 呼喊,口哨,狂奔的吉普车轮胎,形似恶鬼的暴徒,胸口捆绑的弹夹,疯狂舞动的卡宾枪,无一不昭示来者绝非善类。 李阎从车上见到几个熟面孔,是刚才围堵阿法芙的暴徒,而剩下的绝大多数,却是神情剽悍,用骨制的饰品绑发辫的壮硕男人,毫无例外,他们都有枪在手。 一共四辆车,都破破烂烂,打头的绿色吉普各处焊着铁皮,车门和车头有涂鸦,开着吉普车的,是个满头脏辫的男人。 而副驾驶上,是个手腕足有鸭梨大小的光头巨汉,抱着肩膀虎视眈眈。 自打两人出现在这人视野当中,对枕着摩托车的李阎,光头连看一眼也欠奉,眼睛死死钉在了阿法芙的身上。猩红的舌头舔过嘴唇,神情贪婪而丑恶。 看到阿法芙的脸,车上的的暴徒们鬼叫的更欢实了。 “哒哒哒哒哒哒~” 卡宾枪疯狂吞吐着火舌,在李阎的脚边留下一排弹孔。 李阎站了起来,手里的鲁格手枪对准吉普车扣动扳机,可两者的距离远远超过手枪射程,连铁皮都没有打穿,而他徒劳的反抗惹得车上的暴徒又一阵哄笑。 李阎却无知无觉,依旧不紧不慢地打着子弹。 阿法芙一咬牙,抄起襁褓,用皮带把婴儿绑在胸前,踹翻水盆,不顾衣服单薄,矫健翻身,上了道奇战斧,长腿夹紧摩托,回头大喊:“快上车。” 李阎头也不回,拿空闲的左手指了指阿法芙:“敢开我车,我就毙了你。” “你!”阿法芙欲哭无泪。 徒劳的射击反而激起了这些汽车暴徒的戏谑之心,加上顾及一边的活生生的阿法芙,他们嘻嘻哈哈地朝天上射击,冲着李阎吹着口哨。 “你离近了再打啊。” 阿法芙话音刚落,李阎手里的枪栓就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你,你没子弹了?” 女人错愕地说。 李阎没有表情,也一语不发。 吉普车上的光头暴徒几乎要笑出眼泪。 因为刚刚吸食过大麻,这光头巨汉有些神志不清,他流着口水,吹着口哨,去拍身边脏辫司机的肩膀,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脏辫司机哈哈大笑。蓦地噗地一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击破挡风玻璃,径直砸在挤眉弄眼的光头脸上,血雾四溅。 “啊啊啊~” 手握方向盘的脏辫见鬼似的惊叫出来。 光头巨汉的脑袋惨不忍睹,骨头碎渣子和血肉,和铁皮零件混合,眼窝里,还插着……弹簧?! 枪的弹簧?! …… “什么鬼技能,还没有风泽顺手,幸亏顶替拓展技能之前可以试用。” 李阎扔出手里的鲁格手枪之后,骂了两句,反手抄出錾金虎头大枪,脚蹬在砂土地上,引得地皮一片龟裂! 车辆距离李阎至少有百米,可几乎是在一瞬间,单手挥舞大枪的李阎已经逼近!白金吞刃插进车灯!开车的暴徒连李阎手背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虎挑! 紧接着,车窗上是白茫茫一片冻痕。 激荡的冰牙顺着枪身往上,在荒凉的戈壁摊上结出一丈多长的冰树银花,而整辆奔驰中的吉普车,也直接被李阎一枪挑翻出去! 阿法芙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游神,三阶改造药剂,游神。” 第四章 出人意表的魔动科技 森然的霜色从李阎的脚下蔓延,挑飞吉普车的大枪吞刃下摆戳地,雪亮刃口反射出一张张不可置信地惊恐面庞。 倒翻的吉普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带着让人睁不开眼的风声砸落,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向后犁出六米多远的翻卷土皮。 “游神!” 不知道是谁惊叫一声,仿佛目睹了来自深渊的猛鬼。 从堪堪有独自穿行荒野能力的普通一阶,二阶兵种,例如双枪救国者,再到摧枯拉朽,争夺到大规模矿物,汽油,水源才会出动的三阶,四阶兵种,代表是熊式坦克。最后到只存在于传说,无人亲眼见过的五阶兵种。 从一阶到五阶,这是一套杂糅了凛冬来临前后的残余军事力量,辐射异变和基因药剂改造的影响之后,人们归纳得来的体系。 作为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三阶强突击兵种,游神,是大军火组织扫荡无人区暴徒的杀人利器! 足以生撕变异鬃狗的可怕力量,瞬息百米,鬼魅一般的爆发速度,再配上全副武装的自动化武器装备,让游神兵种在整片西北地区凶名赫赫。 无论是哪一个大势力对流民的扫荡,都会有一到三名游神带队。 何况,眼前森然的霜痕冰迹,也并不是“游神基因“的改造药剂可以赋予的能力。 高阶基因的效果会碾碎低阶基因的效果,所以这个男人,一定还服用过别的,小门类的三阶基因药剂! 他是个双基因三阶战士! 这样的人,整个b24无人区,也屈指可数,雷恩兄弟遇上也要恭恭敬敬。狂卓玛的女人们,更是会像闻到腥味的野猫一样扑上去。 可迎接李阎的却不是溃散,而是更为猛烈的火力倾泻! 一名鹰钩鼻子,瘦骨嶙峋,打着白骨耳钉的老头红着眼睛扣动扳机,咬牙切齿地试图用子弹将李阎撕碎,更大声喝骂着那些畏缩的暴民。 不能逃跑。 溃逃,更容易被“游神”逐个追上杀死,这是无人区的凶横骡子们用无数死亡堆彻的经验。 恐惧会让人失去反抗的勇气,也能让人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而总陷入前者的软弱者,早早就成了荒野秃鹫和腐狼的粪便。 一时间,暴民对李阎的态度,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 子李阎单手一招,沛然的水花拦在他的身前,顷刻间冻成坚硬的冰坨子,和倾泻过来的灼热子弹轰然碰撞。 “砰~”“砰~” 破碎的冰碴子后面突出一只虎头吞刃,将一名暴民枪械连同血肉一齐透穿,李阎抬起枪杆,把尸体挑飞出去,连带砸在另一辆车上。场面混乱之极。 啸乱之中,有人从后备箱抄起两颗雷管,还没等举手,耳旁忽地一片轰鸣,眼帘里全是红色,一声不吭仰天便倒,齿缝全是血沫子…… 血蘸! 说是无消耗,无冷却,范围是五十米以内,可李阎发动血蘸的时候,还是会有一小阵不舒服的感觉,有点恶心。而且必须对目标集中注意力,可在李阎看来,自己抬胳膊过去就杀了,何必非得受这罪,所以他并没有过多依靠无消耗血蘸,而是选择了更为暴力且刺激视听的方式! 金色弹壳满地乱飞,有冰层的缓冲,子弹再落到李阎身上,基本不疼不痒,毕竟,单论肉身,现在的他也绝不孱弱,小口径的子弹,甚至打不到骨头。 毋庸置疑,这会是一场屠杀,当然,前提是这些人至死反抗。 噗~ 李阎嘴里丝了一声,刚才一枚子弹的角度正好是无支祁水化冰的死角,且好死不死地是奔着他的眼眶打来,好悬没射进自己的眼窝,这还是自己的反应速度足够快。 这绝不是巧合。 李阎猛地拧头,眼神凝视子弹射来的方向。 那是一辆缀在所有汽车尾巴后面的铁皮摩托车,上面坐着一个邋遢的络腮胡子,穿着油兮兮的皮裤,腮帮子还烂出一个洞来,红色的牙床都能看到。 几乎是李阎看过去的瞬间,那邋遢胡子想也不想,发动摩托车倒头而去,成了场上第一个逃跑的暴民。 李阎眼神闪烁了一会儿,却收回了目光。 那邋遢胡子死命拧动摩托车车柄,一个漂移转向,眼前有一道黑影径直撞了过来,把他连人带车掀翻在地。 等他捂着流血的额头翻身站起来的时候,眼前,是个浑身上下被黑甲包裹的男人,肩膀上,还蹲着一个直吐舌头的白色老头。 邋遢胡子一咬牙,抬起手里的老旧步枪,弹壳落地,火舌喷涌,刺鼻的硝烟味道在战场上弥漫开来。而那名黑甲男人的身上,居然泛起了妖冶的红色光芒…… …… 铛朗~ 铁皮罐头被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摁在车盖上,和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一起。 打着白骨耳钉的老头举高双手,缓缓后退,来势汹汹,多达二十几人的持枪暴徒,场上还站着的,只剩下五六个人。 这些人和李阎沟通极为简单,但是投降,交出食物和车子的行为却十分熟稔,他们会在栖息着食肉虫类的危险区域里探索,搜罗食物,水源,能开的汽车,以及一切能用的东西来维持生计,劫掠杀死那些落单的流民,并且被更大的暴力组织劫掠,压榨,扫荡,再拖着伤残病变的身体,继续探索,或者死亡。 四十多年的凛冬,见识过那个观众为有声电影惊叹的年代的人几乎已经死绝,这些人生下来都带着病变的组织,无法生育,性情残暴。 这些人,被生活在避难所和大型组织庇护下的完好人类,称为骡子。 李阎把几辆汽车的油箱抽空,至于那个不知道变质多久的铁皮罐头,李阎没碰,他自觉还没惨到那个地步,并宁愿啃胡萝卜度日,至于其他的诸如枪械的东西,李阎也只拿走了所有子弹和其中保存最完整的两把。 忽然,李阎眼角一瞥,从这群杂物当中,捡出一些电线和晶体管缠绕在一起,已经不能用的电子机械来。 李阎把这些东西握在手里,抬手示意这些人离开,不料这时候,阿法芙却冲了过来,把那个铁皮罐头抱在怀里,缓缓退到李阎身边。 骨钉老头眼巴巴地瞅着,把这些李阎挑剩下的东西堆进车厢,几个人推着车子,头也不会地离开,至于同伴的尸体,也就任由他们暴尸荒野。 李阎观察着眼前这群废弃机械,从口袋里寻摸出一颗小螺丝刀,把这盒子摆到石头上,来回摆弄。 阿法芙想说话,却被李阎的奇怪举止吸引。 那名邋遢胡子,最终被黑骑鬼擒获,黑骑鬼扭断了他的两只手腕,提着他的脖子把他带了回来,而李阎醉心这些小玩意,也暂时没有理会。 大概有十分钟,李阎停了手,硬是从这些不能使用的电子产品当中,拼凑出一个似模似样的半导体出来。 【简易无线电】:尽管手法拙劣,可其中涉及的一些拼接方法,却是从来没在这世界上出现过的。效果也和普通的无线电不尽相同。 “你的特殊专精:魔动科技(50%)生效!” “在拥有足够零件的前提下,你可以改造任意的电子产品,枪械,乃至大型工业机械,但是效果未知,有可能报废。” 而一阵古怪的波音之后,无线电里,却传来了清晰的男声。 这立竿见影的效果让阿法芙忍不住惊呼出来。 李阎,则侧耳倾听者无线电的内容。 “请所有接收到本条消息的基地,以及避难所注意,这里是丹嘉汽车。有流民杀死了我们探索无人区的一阶士兵,灵应老师已经责令,出兵扫荡b24号无人区的流民,请无关的组织尽快回避,以免误伤。” “请所有接收到本条消息的基地,以及避难所注意,这里是丹嘉汽车。有流民……“ 这条消息滚动播出了至少五分钟的时间,才停顿了一下。 “最后……”男声还在说着:“药师佛万岁!” 第五章 凛冬已至 “扫荡……” 李阎喃喃自语。 “我们得赶紧进避难所,马上,立刻。” 阿法芙冲李阎喊道。 “别着急,你自己也说了,没有持照,避难所是不会接纳我们的。” 李阎摆了摆手。 “那就先找个掩体躲起来,丹措汽车的人都是疯子。而且……” “而且和黑星战车的关系很差?对吗?” 李阎询问。 阿法芙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点了点头。 “戈壁滩这么大,他上哪去找你跟我?无非是离那些有暴徒寄居的废墟远一点罢了。” 李阎挑了挑眉毛:“你真的是黑星战车的人?那些话不是诓骗暴民的?” 阿法芙一脸诚恳:“我没骗人,我丈夫是黑星战车的上校军官,他叫乔星,我是隶属黑星战车的研究人员……” 她把一直被婴儿攥在手里的银色金属牌子拿出来给李阎看。 “这是我的铭牌。” 李阎拿了过来,上面是一串数字编号,以及他看不懂的藏文,牌子底部,是一辆迎风撞来的彪悍汽车,车头是黑色的五角星。 李阎瞄了一眼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的婴儿,却没把铭牌还回去:“你的孩子?” 阿法芙轻声回答:“是。” “去哪儿能拿到持照?” “狂卓玛的营地,我认识路。” 李阎点了点头,没再往下问。 他走到被黑骑鬼抓回来的那名枪法极准的邋遢胡子面前,发动惊鸿一瞥。 姓名:山布 二阶兵种:漫游者(善于游击战的神枪手) 李阎笑了笑,半开玩笑锤了锤黑骑鬼的胸膛:“我叫你宰了他,你怎么给带回来了?” 他没指望黑骑鬼说话,李阎一向和黑骑鬼的交流,是极为简单的指令,例如拦截,格挡,击杀等等,剩下地全靠黑骑鬼自己发挥,这次黑骑鬼带他回来,是出乎李阎的意料的。 “随时能杀,留活口,能问话,” 李阎骤然回头,不可置信地望向黑骑鬼。 黑骑鬼眼中猩红的两点盯着李阎,换成胆子小点的,这会汗毛都能立起来。 李阎瞅了瞅他,又瞅了瞅他肩膀上,扯着自己胡子的白老头,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下次杀了就行,需要留活口我会嘱咐你。” 黑骑鬼猩红眸子闪烁,轻轻颔首。 李阎一招手,黑骑鬼连同惊叫的白老头,化作一股浊流,径直涌进他脖子前头的铜钱方孔里。 李阎再回头看向地上的邋遢胡子,指了指自己眉角的血痕:“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潦倒胡子奋力昂着脖子,面对李阎的问话,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最终在李阎的逼视下,无奈又凄厉地笑道:“呵~能省一颗子弹,这个理由可以么?” 李阎本来动了杀心,这人一句话,倒把李阎自己弄愣了,他凝视着那个丑陋的惨笑,哑然失笑:“你很幽默啊。” 说完,李阎沉默了一会儿。 这人没说话,只是淡漠地盯着李阎, 他的眼白呈现出一种浊黄色,眼角的污垢结痂,更别提腮帮子烂出一个血洞,这副身体,早就被辐射弄得千疮百孔。 “这个时代幽默的人,也不算多。” 李阎跨上摩托车,冲阿法芙招呼:“走了!” 阿法芙低头看了邋遢胡子一眼,抱着孩子匆匆忙忙上了车。 道奇战斧朝阿法芙指的方向调转车头。 “祝你好运。” 引擎轰鸣而去。 邋遢胡子喘着粗气,给自己翻了个身,勉强坐了起来,他望向旁边的铁皮罐子,那里有整整一罐子的清水。 …… 斯拉~斯拉~ 李阎腰里别着嗡鸣的无线电,身后的阿法芙怀抱睡沉了的婴儿。 “先生,无意冒犯,您到底隶属于哪个势力?” “我?你不是说我是个荒野猎人么?” “我从没见过双基因的三阶荒野猎人,那代表着八十万元以上的投入,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住进安全区,安安稳稳地度过下半辈子。” “……” 李阎没说话。 阿法芙搂紧襁褓:“当然,这个问题也不那么重要。” “我怕我说了你不信。” 李阎的短发被吹动。 “简单地说……”李阎语气平淡:“我失忆了。” “失,失忆?” 阿法芙一脸懵懂。 “对,可能是某种基因改造药剂的副作用,我失忆了。而且和大部队走散,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唯一记得的,就是水株公园四个字,所以我才那么迫切地想找到这个地方。” 说完这些,李阎在心底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 天衣无缝。 “水株公园,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阿法芙摇了摇头,她抿了抿嘴唇,说道:“可我想,也许我丈夫听说过这个地方,而且,能培养出三阶士兵的组织,屈指可数。不会太难找。说起来,你真的?” 李阎眯了眯眼睛,没有询问阿法芙的遭遇,而是问了些别的:“我这一路走过来,听到了太多的新鲜词,黑星战车,雷恩兄弟,狂卓玛,药师佛,丹措汽车,趁着这时候,给我讲讲?” “当然没问题。” 阿法芙笑了笑。 其实李阎失忆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阿法芙相信与否,也不重要,重要地是,李阎需要一个语境,告诉这女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问,你就老老实实从头说,我找到水株公园,顺手也能带你找到你丈夫。” 阿法芙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雷恩兄弟是当地的军火公司,出售大口径的狙击步枪和特种子弹。他们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军火商人,影响力很大。” “狂卓玛,背靠谭雅矿业,b区有大量的油矿和铁矿,狂卓玛借此和谭雅矿业达成了长期的合作关系。和雷恩兄弟偶尔会有摩擦。” “这两个,都是当地的组织,而黑星战车,庞贝军火,谭雅矿业,并称凛冬三雄,他们的势力范围几乎遍布凛冬所有能让人苟延残喘的地带。但仅仅是b区的话,这三方势力未必能比雷恩兄弟和狂卓玛强多少。” “至于药师佛,是当地流传的信仰,全名琉璃药师净土佛,他们宣扬,这个时代的一切苦难是佛陀发怒,信仰药师佛,死后将往生极乐。呵,都是些偏执的疯子。” “偏偏,整个b区,药师佛的信众络绎不绝。从无家可归的流民,到纪律严明的军事组织,几乎都有药师佛的信众,甚至逐渐,整个组织都开始变质,成为信奉药师佛的狂热分子。这样的例子很多,比如丹措汽车。” “还有……” 阿法芙忽然面色严肃:“剧烈的辐射影响,让整个凛冬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变数,我曾经做直升机,到一个被庞贝军火废弃掉的安全区做过采样研究,那里充斥着肌肉腐烂的行尸,牙齿和指甲都带有感染性的病毒。也见过一些巨大的野兽骨骸,简直堪比凛冬之前的恐龙,这些生物虽然没有组织和智慧,却有异常狂暴的攻击性,加上寒流的蔓延,实际上,人类能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了……” 阿法芙一掩嘴唇:“哦,我有些跑题了。” “没关系,我很认真在听。不过,阿法芙,我问你个问题。丹嘉汽车对流民的扫荡,一般会出动什么?” “大概是汽车,士兵,机枪一类的。” “会出动轰炸机么?” “开什么玩笑,谁会这么浪费?” 李阎抬起头:“那你说,天上这架玩意儿,是谁开出来的?” 阿法芙惊慌抬头。 第六章 远遁 这是一架李阎叫不出名字的黑色战斗机,棱角分明,像千年不化的黑色坚冰。 四阶兵种:黑佛陀 类别:重型战斗机 所属势力:丹措汽车 武器配备:zl-30mm半自动单管机炮 500千克集束炸弹 备注:根据凛冬前,苏维埃政府,苏霍伊设计局的残余资料和现有技术结合,制造出的轰炸机器,原型为庞贝军火的四阶兵种“黑庞贝”。丹措汽车重金购入后,做了一些调试。改头换面,称为黑佛陀。 不对!不是一架。 李阎心里一沉。 大雁群一般的黑色战斗机刺破淡黄色的风沙,映入李阎的眼帘。有前有后,超过六架! 草! 李阎扭转车头,道奇战斧发出剧烈的嘶吼,顷刻间化作银色的闪电,朝嶙峋的沙岩群里钻去! 李阎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在这个荒凉,疯狂,又充满战火的世界能算上几阶,但是他不认为自己能在这种情况下对付战斗机群。 “多罗陀,这里是毗沙门,发现落单的流民,是否清洗。” 战斗机厢里,头顶护目镜的,是个双颊消瘦的黑人。 “迅速解决他,然后归队。” 无线电里传来浑厚的男人声音。 “明白。” 代号是毗沙门的“黑佛陀”脱离战斗机群,从千米以上的高空俯冲,奔着李阎袭来,黑人机师把枪口对准了飞驰中的道奇战斧,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坐稳了!” 李阎虎着一张脸,道奇战斧在玫红的岩柱之间来回穿梭,“黑佛陀”的尾喷出的刺眼火舌宛如利剑,如影随形。 沙尘淹没李阎的双眼,空气中满是刺鼻的火药味,音爆冲击耳膜。连串的火红子弹擦着摩托车的屁股,在沙石和风岩上留下黑色的窟窿。 阿法芙胸前绑着襁褓,她尽力环抱住李阎的腰,两人中间夹着婴孩,头顶有巨大的黑影掠过。 “可能是哪个倒霉的荒野猎人吧。” 毗沙门里的飞行员看清李阎的脸,撇了撇嘴,把武器切换成集束炸弹,慢慢朝高空飞去。 “他走了!” 阿法芙惊喜地叫道。 “走个屁!” 李阎额头的青筋暴起,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疯狂侵蚀着他的身心。黑色瞳孔当中,激荡的白色浪花涌过冰山。 高空的飞行员摁下投放按钮,一连串的蓝色圆球从高空划出抛物线。落处,正是这片沙岩群。 触目惊心的浪花从轮胎下面翻涌而出,与此同时,金黄色火焰和数以万计的弹片也将整片岩群彻底淹没! 涌动的水和爆裂的火在道奇战斧身后碰撞! 火焰和水汽蒸发出巨大的白色蘑菇云,而强烈的冲击力将道奇战斧整个顶飞了起来! 呲沙门上的黑人飞行员漠然凝视着地表的金色火海,忽然,瞳孔当中的一个银色小点逐渐放大! 也许是飞行员的错觉,那一刻,他在摩托车的上空大概十米左右,看见了一个,有道道白色羽翼包裹的少女,眼皮连同眉毛是嫣红色,九道绽放莲台环绕。 隐飞! 蓦地,那少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身穿黑色长风衣,眼里的暴虐几乎满溢而出的青年男人! 隐飞强化效果:【开启隐飞时,可随时替换自己和“帝女姑获”投影的位置。范围在周身八米左右!】 “兔~崽~子!” 李阎死死咬牙。脊背扭动如大龙,上半身弓起,脚下,是迅速凝结的巨大冰块! 砰! 李阎再次往上飞跃,掷出手中的虎头大枪。吞刃击跃而上,带着森森寒气! “游神?!心灵传动者?!” 机师心中震惊,他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夸张疯狂的举动! 可这不代表,作为四阶兵种飞行员的他就会发呆不动! “黑佛陀”的机身倾斜,单管机炮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面对踏冰飞在空中,无处借力的李阎。 “死!” 狂风暴雨的子弹倾泻在李阎身上。 冰碴子和血雾同时在空中喷涌出来。 “黑佛陀”以一个诡异的s曲线掠过天空,吞刃划过挡风玻璃,险而又险,没有击中战斗机。 “真遗憾啊,惊奇先生。” 看着疯狂下坠的摩托车和“尸体”,呲沙门上的飞行员松了一口气。他捂住心口,有点喘不上气来。喉头发甜,眼前也是一阵发花,可闭眼再睁眼,眼帘里全是抹不干净的血色,而空中的摩托车和尸体,也消失不见了…… “啊~” 他浑身发冷,忍不住咳了一口血出来,红渍粘在了他的领口里。 “毗沙门”在天空中胡乱摇晃起来,像是喝醉酒的壮汉。 血蘸! …… 阿法芙在中途就被甩下了摩托车,半空中急速坠落的她紧紧抱着婴儿,眼皮紧闭,嘴唇不住哆嗦,最后砰地一声,整个人撞进一片水龙卷当中。 “呼~呼~” 李阎单手杵着大枪,胸口和手臂上都有嵌着带血的弹片。整个人湿漉漉的,而衣服那些水渍,连带碎裂的冰块,被吸进沙土里的水,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他归拢。最终消失不见。 阿法芙捂着胸口,连串的冲击让襁褓里的婴儿咿咿呀呀地叫起来,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兴奋。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明明看到你被子弹射中。” 李阎挤出身上的弹片,伤口很快停止流血。 【隐飞强化效果:开启隐飞时,获得一道罡斗护身,对箭矢,子弹的抵御效果尤其突出!】 “妈的。有点上头。”李阎摇晃着脑袋。他拉了一把阿法芙:“快走!” 空中的道奇战斧被他收回了个人印记,隐飞的八米瞬移效果,以及附加的“罡斗护身”效果,则救了他一命。他自己也是一阵阵后怕,不说集束炸弹,即便是李阎在单管机炮的子弹铁流下多待上几秒,罡斗效力被破,他这条命也要交代! 此外,李阎最后阴了那黑鬼一记血蘸,至于效果如何,他则不敢保证。 …… “毗沙门,这里是多罗陀,怎么这么慢?” 男人对着无线电斥责出声,可回应他的,却是久久的沉默。 “呲沙门?” 男人心里一沉。 “嘿嘿~呵呵~” 无线电里传来痴笑,紧接着,是夹杂着家乡俚语,没有意义的疯言疯语。 “琉璃净土~”“妈妈,你往生至此了么?”“药师佛万岁!”“可热西的奶酒~” 多罗陀战机毫不犹豫带队折返,而他们最终看到的,是造价超过千万元的“黑佛陀”,径直撞向地面,化作火球的场景。 “这是怎么回事?”男人喃喃自语。“他是疯了么?” 血蘸强化效果:【血蘸将附带对三魂七魄中的“胎光”,“爽灵”,“伏矢”,“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尸狗”,共二魂六魄的固定伤害!】 而此时,李阎已经带着阿法芙母子,逃之夭夭。 第七章 战火中的母子 赤色阳光越发炽烈,最后猛然一暗,遮蔽小半个天空的庞大夕阳沉入地平线,昏黄色的云朵翻卷飞退,夜幕将至。 黑斑点蜥蜴钻出沙丘,竖瞳倒映出一栋歪塌的黑色大厦。 大厦的半截埋在沙子里。腐朽的不成样子的钢铁架子上面,焊接着杂乱的铁皮。有盈盈的火光从破开的玻璃窗后面透出来,四面用削去树皮的胡杨围住,静悄悄的。 废弃大厦前头,用箭头木牌写着连串儿汉字,英文,和藏文。以及一把纹着玫瑰的左轮手枪。 狂卓玛。 道奇战斧长途跋涉,最终来到了这儿。 地上有几摊灰烬,还有焦黄的纸屑,显然有人把大厦里的书当成燃料,风沙吹拂,露出一本烧坏的厚皮书,只剩一半的封面写着gospel or。 李阎有些恍惚,他不久之前,才和一架堪比苏27的重型战斗机死磕,可现在又是一如既往的末日破败场景。 这个世界并不落后,但是野蛮得过分。 一个怀里抱着乌兹冲锋枪,裹着发黄绷带的老头子从歪得不成样子的木门里头,直挺挺地走了出来。枪口斜指着李阎,脸色不善。 “我们来这儿,是为了狂卓玛授予的持照。” 阿法芙率先发声,她的半张脸都埋在斗篷里,一截粟色的头发贴在胸前,怀抱襁褓。 持照这东西,但凡有实力的大公司,都会制作,并核发给他们认可的,对其有突出贡献的荒野猎人。猎人往往要完成相应的委托,才能拿到。 实力越雄厚的公司,委托的难度就越高。从探查矿脉,清理城市废墟的辐射甲虫,到杀死敌对势力的首脑,无所不包。 而拥有一家威名赫赫的大公司持照,不仅是地位的象征,也能得到这个组织,及其友好势力的接待和认可。 三阶的游神,即使是想拿到庞贝军火的持照,也绰绰有余。 老头秃鹫般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银灰色的道奇战斧,以及阿法芙的雪白的脖子,最后到李阎脸上,却被他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 老头反应过来,有些羞恼,他一撇嘴,咕哝着说:“这儿没委托给你们做,滚蛋。” 李阎抱着肩膀,偏头问阿法芙:“狂卓玛有战斗机么?” 阿法芙一愣,随即回答:“没有,整个b区,也只有丹措汽车和庞贝军火才有那东西,这里毕竟只是狂卓玛的前瞻基地……” 李阎从阿法芙说“没有”两个字的时候,就开始往前迈步,在阿法芙说“这里毕竟”的时候,距离老头只有四五米的距离。 这绷带老头眼神一冷,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可眼前一花,巨大的冲击力迎面撞来,乌兹冲锋枪掉在地上,他整张脸被蹬地前冲的李阎整个捏住! 李阎毫不手软,捏着老头的脸往胡杨围栏撞去,血点子飞溅,这时候,阿法芙的“前瞻基地”四个字刚刚说完。 “我的天啊。” 阿法芙低头捂着脸。她怀里的孩子却咿呀的叫了起来,胖嘟嘟的脸蛋上笑出酒窝。 蓦地,黑洞洞的枪口探出窗户,至少有七八个红点瞄在了李阎的脑袋,脖子,胸口等要害位置。 大厦的三层,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 李阎抬头,倚着窗户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背心的女人,军绿色长裤,身材凹凸有致,留一头寸长的短发茬儿,端着一口步枪,右眼埋在瞄准镜片上,嘴里嚼着口香糖。 “放了他。” 绷带老头的脸还被李阎捏着,整个人似乎已经昏厥。 面对枪口的逼迫,李阎耸了耸肩膀,松开手掌,任由老头的身体滑落。 “很好~” 寸头女人嘴角一勾,直径12mm的铜黄色子弹赫然出膛! 啪! 嶙峋的风岩被击碎,红色碎石块迸溅得到处都是,粉尘涌动,李阎却不见了。 人呢? 女人探头往四下看,没发现李阎,一拧眉头。 “卫旦!他奔你那儿去了!” 女人头顶的房间,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这名叫做卫旦的寸头女人瞳孔收缩,小腿发力一蹬窗台,整个人往后飞倒,玲珑的曲线还停留在空中,一只肌肉虬结的手臂从窗户外面伸了进来,啪地抓在黄旦的脚脖子上! “过来!” 李阎往后一拉,直接把女人从窗台上拉了出来,两个人打着滚从空中坠落。 大厦当中,至少有六名,拥有“漫游者”基因的神枪手,两个纠缠滚落的过程,足够他们开枪,把无处借力的李阎打成筛子,可说到不误伤卫旦,就不太可能。 “三阶游神!” 狂卓玛的人立马想到了这个可能。 从高空坠落,李阎一晃脑袋,什么事也没有,他的膝盖压在卫旦的胸口上,手枪抵着她的脖子。 卫旦口鼻溢血,可精神头很足,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李阎,似乎也没有大碍。 “我没恶意,只是想拿一张贵公司的持照,完成贵公司的委托也好,以物易物也罢。我都接受,前提是,端正的态度。” 大厦上头传来声音:“我们不接受来历不明的人的任何要求,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李阎摊手:“来历可以慢慢的明,有需要就能成为朋友,你觉得呢?” “要是平常,我很认同你的话,但是这个节骨眼不行,我再重复一次,请立刻离开。” 李阎眯了眯眼,对方把话说的很死,他也没什么办法。 阿法芙忽然开口:“我们不是来历不明。” 她往前一步:“我们是黑星战车的人,现在遇到一点麻烦,我们不奢求帮助,只希望得到公正的对待。” 说完,她冲李阎挤眉弄眼,低声道:“那块牌子。” 李阎抱着肩膀,盯着阿法芙了好一会儿,才把银色铭牌递给她。 阿法芙把铭牌放在掌心,高高举起。 “黑星战车?!” 漆黑的窗户洞开,一张浓眉方脸透了出来,足足有两米高,单是肩膀就有成年男子的脑袋大小,手腕绑着一圈钢索。他从歪斜的大厦上一跃而下,手里的钢索宛若活物,攀在锈蚀的铁架子上,随着令人齿酸的吱呦声,壮汉平稳落地。 姓名:尹熊 三阶特殊兵种:铁手 备注:与“双枪救国者”“游神”等通用性基因改造药剂不同,特殊基因改造药剂的制作,要么需求濒危辐射动植物,或者极为珍惜的矿石,要么是机缘巧合下调制出的非量产品,所以特殊兵种,也是稀少和强大的代名词。 尹熊仔细看过阿法芙手里的银色铭牌,脸色缓和了一些。他看了一眼李阎,淡淡地说:“我代表狂卓玛,向你表达歉意,我保证刚才的事不会再次发生,可以先放开我的人么?” 李阎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阿法芙的身边:“那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持照的问题了么?” 尹熊低头捏着自己的指骨:“黑星战车的人,有必要拿一张狂卓玛的持照在b区厮混么,你们自己的持照,不是通用十六个战区的么?” 阿法芙把襁褓扔给李阎,对他低声说:“让我来说。” 李阎看了一眼怀里的婴儿,耸了耸肩膀,任由阿法芙施为。 阿法芙走上前,声音沉静:“事发突然,我手里没有黑星的持照,也来不及回去取。” 尹熊眉毛一挑:“回去?你现在还能去哪儿?” 他一抱肩膀:“黑星战车在b区的四处避难所,两处研究中心,连同总基地,已经全部沦陷。你的同僚正被药师佛的人疯狂追杀。你还能去哪儿?” 阿法芙心里一下子被攥了起来,她不单单是意外狂卓玛的消息如此灵敏,更恐惧尹熊一句话把自己的老底泄给了李阎。 她脸色僵硬地瞥了一眼李阎,发觉他伸手指逗得孩子咯咯发笑,好像没听到尹熊的话似的。 李阎平静的脸色似乎给了阿法芙信心,她抿了抿嘴,干脆撩下自己的斗篷,长发垂落,冲着尹熊笑了笑:“我能去哪,不重要,重要的是,狂卓玛认为这场战争最后的胜利,是属于黑星战车,还是药师佛呢?” 尹熊一愣,随即失笑:“我个人认为是黑星战车,但是我不能做狂卓玛的主。” “我们不需要你做主,我们只需要一张持照。” 阿法芙淡淡地说。 尹熊捏着手指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说道:“给我点时间。” 阿法芙露齿一笑,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尹熊把昏厥过去的绷带老头放在自己肩膀上,示意卫旦和自己离开。 卫旦捡起地上的步枪,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冲着李阎说道:“有机会再切磋一次。” 逗孩子的李阎一抬头,有些讶异地看了卫旦一眼,笑着点头:“好啊。” 卫旦没再说活,扛着步枪亦步亦趋地跟着尹熊离开。 等狂卓玛的人离开,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阿法芙舔了舔嘴唇,干涩地开口:“我不是刻意瞒你,也不是撒谎,我真的怕……” “没关系。”李阎把襁褓还给阿法芙:“你相信我失忆么?” “我,我相信。” 李阎一挑眉:“真的?” 阿法芙抿着嘴不说话。 “所以,这个不重要。前提是,我能帮到你,你也能帮到我。” 话说到这儿,李阎闭口不言。 这个女人自称黑星战车的研究人员,却如此狼狈,母子两个拿着一把没有子弹的驳壳枪去流民的巢穴找食物。这里头的缘由,他当初压根就没问。 后来丹措汽车发无线电,扬言要扫荡流民,竟然不惜动用“黑佛陀”这样的四阶兵种,进行有杀错,无放过的地毯式轰炸。李阎心里已经有了事件的大概轮廓。 他心里早就明白,阿法芙身上带着麻烦,而且不小。她刚才的说辞,更是有把自己拉下水的嫌疑。 不过她的行为总体上还算有火候,没有触及李阎的心理防区。 何况,现在离了这女人,李阎还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水株公园的线索。 阿法芙抬起头:“虽然说这些,有些幼稚,但是请你相信我,黑星战车的友谊,比你想象得要更有价值,药师佛的人贸然开战,我们只是措手不及,他们没胜算的!” “我更关心水株公园在哪儿。” 李阎似笑非笑。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废弃大厦里,有个莫西干头型的男人走了出来,冲着李阎和阿法芙一摆手:“尹哥通了上头的电话,狂卓玛愿意为黑星战车的流亡人员提供持照,但是,不是无偿的。” 第八章 夜宿 “抽烟么?” 尹熊从裤子口袋里抽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盒子,给自己点上一根,含糊不清地对李阎和阿法芙说道。 “不必,我们直奔主题吧。” 李阎说道。 尹熊的表情很开心,似乎是因为自己省下了两颗烟卷,他顺手把香烟盒子放回口袋:“这位女士是阿法芙,那先生你怎么称呼?” “李阎。” “对了,两位是什么关系?” 李阎倒是无所谓,他肯定吃不了亏,于是拿眼神探询阿法芙的意见。 “我们,是同事。” 阿法芙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说道。 “这样啊。”尹熊歪了歪头,也没在意。 他开门见山:“我刚才打了一通电话,上头的意思是,你们可以拿足够的物资或者货币,来换取狂卓玛的持照,就和别的荒野猎人一样,但是……” 他盯着李阎:“你们只是普通的荒野猎人,我们从头到尾,没听过任何关于黑星战车的言论。” 他的话大抵不出乎李阎的意料,不过李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丹措汽车,或者说药师佛的人,就这么让你们忌惮么?” “没人希望惹上疯子,而且,你以为这里就没有药师佛的信徒么?” 李阎闻言,眉锋直直一挑,脸上是毫不掩饰地戾气。 尹熊也注意到自己的话容易挑动对方的神经,于是连连摆手:“你放心,狂卓玛不愿意倒向黑星战车,那就更不乐意上药师佛的贼船,你们的行踪,不会从狂卓玛这里暴露出去。” 李阎脸色缓和了一些:“持照呢?” “三个要求,你可以任选。一份任意的两阶基因药剂或者二十份“双枪救国者”,一万五千元谭雅矿业发行的纸币,或者完成足够分数的委托。” 在这个世界,人造货币的购买力相当吊诡,而且使用极为繁琐。 有些区域依然认同凛冬之前的大国货币,有些则认为是废纸,而各大公司都在极力推行自己的货币体系,但又拒绝承认对方货币的合法性,加上凛冬的恶劣环境,金山银山也是枉然,所以武器弹药,反而成了更具购买力的硬通货。当然,还有各色基因药剂。 值得一提的是,由黑星战车研制的“双枪救国者”药剂,成了认可程度最高的大额货币。加上服用同种药剂,可以使得该基因更加强力,甚至有提升阶数的可能。“双枪救国者”的保值程度,一度可以比肩李阎的世界里,布雷顿森林体系下的美元。 “一万五千元……”李阎沉吟一会:“额,问一句题外话,你们这里干净的水价格如何?” 尹熊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大厦里有专门的净水设备,但是依旧带有定量辐射,哦对了,你们两个带着孩子,那就需要无辐射的一级饮用水。嗯……” 尹熊想了想:“优惠价,五十元一公斤。”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们这里……你们这里买水么?” 李阎把手放在桌子上,清隽的水流环绕他的手腕,自然而然的落入尹熊桌子边上,缺了一角的茶杯。 尹熊不禁动容:“心灵传动者?!” 李阎笑了笑没有否认。 三阶兵种:心灵传动者,自身携带大面积储存空间,收放自如,极为便捷且强力的后勤运输兵种。 尹熊讶异地看了李阎一眼,拿起茶杯,蘸了一指头放进嘴里,腮帮子鼓动了一会,还是摇头:“我们最多只收两千元的份额。” 李阎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点了点头:“谈谈委托吧。能值八千的那种。” “恕我冒昧,阁下的能力和阶位是?” “三阶游神,三阶心灵传动者。” 这是来之前,李阎就和阿法芙打好的腹稿,也是尹熊最初的判断。 “乖乖~” 尹熊暗自嘀咕,“游神”的突击作战能力,加上“心灵传动者”的后勤保障,这是行走在凛冬的荒野猎人最为华丽的基因搭配。总价值接近一百万元,但是实际威力,肯定比不上同等价值的武器装备。 恐怕也只有黑星战车这样的大势力,才砸得出这样的超级战士吧。 他心里感叹,又问道:“装备方面呢?” “一把枪,一把防古式长剑。” 尹熊一皱眉头:“枪的型号,哪家公司出产,备用子弹数量。” “……”李阎默然一会:“长枪。” 尹熊愣了一下,他和李阎对视了一小会儿,错愕地问道:“冷兵器?” 李阎点头,又补充道:“还有一把卡宾枪。四个弹匣。” “……” “我倒是听说过一些酷爱冷兵器的游神……连我自己也是冷兵器的热衷者。”好半天,尹熊看了李阎一眼,一瞥嘴角:“但恕我直言,在这个年代,一把好枪的重要超过你的老二。我说的是。热武器。” “是么?”李阎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冲尹熊笑道:“我的老二说它不太服气。” 尹熊站了起来,亲昵地拍了拍李阎的肩膀:“我这边,的确有个大委托,不过天已经黑了,明天再说吧。我让人给你们两个安排房间。” 他站起来往外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一间还是两间?” 李阎去看阿法芙,没想到这女人拧着眉头不说话。他咳嗽了一声,刚要张嘴,阿法芙却开了口:“一间。” 尹熊咧嘴冲李阎笑了笑:“如果你还有钱,去大厦的四层买一把雷恩兄弟出产的野牦牛系列步枪,绝对物超所值。” “我会考虑。”李阎点头。 尹熊离开了房间。 …… 药师佛作为只在b区,以及周边传教的教派,在凛冬时代的影响力,和黑星战车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可目前的情况是,b区内几乎所有的黑星战车的基地,都被药师佛的势力连根拔起! 而在阿法芙的口中,他的丈夫乔星,作为护送一批要员紧急撤退的军事将领,在半个月前离开了b区。两个人分属不同的研究所,所以战争爆发的时候完全没有碰面。 阿法芙和乔星最后一次通电话,是乔星所在的部队撤离之前。乔星在电话里苦苦哀求阿法芙。 “活下去,阿吉(亲爱的),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和孩子一起,等我回来!” “呼~” 李阎把淋浴的蓬头关上,穿上裤子走出浴室,无支祁的祸涛带给他240吨饮用水,却没有把水加热的功能。 他脖子上环着白色的毛巾,阿法芙坐在床边,正呢喃着歌谣哄着孩子入睡。 房间不大,两人住绰绰有余,可床只有一张,刚冲完澡的李阎上半身赤裸,往床边一趟,他抱着肩膀静静听了一会儿,等到阿法芙唱完,才开口:“我十分理解你的忧虑和恐惧,也明白,你现在除了我,没什么可以依靠的,可说实话,你有些高估我的把持能力了。” 阿法芙轻轻把襁褓放下,转过身直面李阎。脸色酡红,还带着酒气。柜子下面有歪斜的酒瓶子。 “我可从来不高估男人。” 阿法芙歪着头冲李阎说着,脸上带出李阎见过她这段时间里的第一个笑容。 她的斗篷早就丢在床上,粗麻短衫露出的两截晶莹的小臂,自然而然地搂住了李阎的腰,就像在摩托车上一样,不过这次,两人之间没有襁褓阻隔。 不得不说,在这个变异狂暴的鼠虫肆虐的荒凉年代,这个女人显得格外柔美,贴着李阎胸膛的肌肤带着火热的弹性,诱人犯罪。 女人的脖颈紧贴李阎,低声呢喃:“别吵醒孩子……” 李阎闻着阿法芙发间的香气,忽然笑了笑,把手搭在阿法芙的肩上,把她推到床上,自己却没有动作。 好半天,阿法芙的眼神从迷离逐渐恢复到清醒。 “我今天,没什么兴致,而且,你也没有。” 李阎看着发丝散乱的阿法芙:“不用勉强自己,想活下去没那么难。”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挑起自己的长风衣。 “你去哪儿?” “去看看什么好枪,能比我的老二还重要。” 第九章 无事生非 李阎回头看了一眼阿法芙瘦弱的肩膀,把房门关紧,面前是幽暗的走廊。 他穿着合身的白色背心,把长风衣披在肩膀上,踩着地板上细碎的光亮往深处走,脸色有些坏。 李阎不是个怕麻烦的人,尤其不怕和漂亮女人有关的麻烦。尤其这次丹娘不在,简直虎入羊群…… 兴致不高只是托词,谁看多了荒野里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暴徒,在火焰和铜子弹里穿行几天,都会滋生炽烈的原始欲望。 可阿法芙,实在是太过笨拙,而且没有情趣。 阿法芙灌醉自己,可能是为了减轻自己背叛丈夫的负罪感,可她妩媚底下带着凄哀的举止和眼神,给在这方面自视甚高的李阎心里捅了一刀。 有些小心思,要脸皮的李阎不会挂在嘴上,就算在心里,也不屑于牢骚。 可他此时此刻坏心情的最好写照,就是下面这句最粗俗不过的抱怨。 “和我睡觉这么难以接受?我胖……我李阎看起来很缺女人么?当初在香港,茱蒂这样的女豪门,肤白貌美大长腿,游艇豪车食宿全包,性格开放,花样齐全接受力强。我才马马虎虎……” 在这种心理下,说是骄傲也好,风度也罢,李阎主动退让,把房间留给了阿法芙母子。 这个原因超过九成,剩下的一成不到,才是见识一下尹熊嘴里,物超所值的“野牦牛”系列步枪。 踩着满地的污水渍和生活垃圾,李阎越往上走,视野越开阔。 整个四层被这个打通,两面破开洞,有冷风灌进来,墙上红红绿绿的油漆图案,有念珠,玫瑰花,高举的中指,比例浮夸的摩登女郎,以及裸露半条手臂的青袍关公,中西杂糅,癫狂错乱。 透着红色和绿色荧光的矿石被镶嵌在墙上,这些石头含有大量辐射,可显然无人在意。各处摆着海盗式的高脚圆桌,以及当啷作响,剔透的玻璃酒杯。四处有吹着口哨的男女碰杯,裸露着纹身和湿漉漉的皮肤,不像是交易军火的地方,倒像某个成人酒吧。 “新来的?” 一个裸露光滑肩头,扎着凤尾头的女人走了过来,紫色的眼线和嘴唇,双眼无神,瞳孔又略微上挑,透着颓靡的气息。 “算是吧。”李阎脸上挂起笑容,他装模做样地掏了掏口袋,挑了挑眉失笑道:“我本来想请你喝一杯,可好像没钱了。” 女人咯咯直笑,她的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搭在李阎的胸膛上,一张口带出香甜的酒气:“没关系,我可以请你。” 说着,她从柜台里头端来两只粉红色的酒杯来,李阎道了声谢,伸手拿了一杯放在手里。 这女人抱着肩膀,一只手撑着脸蛋:“我听他们说,这儿新来了一个野生的三阶游神,是不是你啊?” 李阎刚要张嘴,牛皮靴子的啪嗒声音入耳,一只巨大的步枪枪口插进两人之间,紧跟着一身黑色背心,硬生生把这女人挤到了一边。 寸头,耳钉,白皙俊美的面孔。 卫旦。 厚重的枪身锤在地上,卫旦抓起一瓶火烧色的酒瓶,头也不抬:“滚。” 这慵懒女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之极。 李阎大口把酒杯喝干净,站起来走过去,伸手整了整女人的凌乱的衣领,低声道:“我待会找你聊。” 这女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恨恨地盯了卫旦一眼,一跺脚踩着高跟鞋离开。 “三十块一晚,那女人便宜得很。” 卫旦环着自己的巨大的狙击步枪,盯着李阎说道。 李阎抱着肩膀:“你找我有事?” 卫旦倒满杯子:“你来这干什么?” “尹熊说这儿的枪不错,让我有兴趣就过来看看。” 卫旦虚着眼睛:“你不是连请人家喝酒的钱都没带么?还有钱买枪?” “谈钱多伤感情啊。” 李阎一脸认真。 卫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雷恩兄弟的“野牦牛”系列,对吧?” “嗯,他是这么说的。” “三千块,我带你看货。没钱免谈。” “钱我是没有……” 李阎看卫旦脸色不善,又补充道:“这东西行不行?” 李阎随手掏出一个四方铁盒子,打开来,里头是满满当当的玻璃药瓶。 “什么东西。” “青霉素。” 卫旦眼神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药瓶子上头。 早在李阎从壬辰战场回来,获得十都权限认证的时候,他购入了大量的物资放进个人空间,其中就包括一批进口的青霉素注射剂。 行走体质特殊,他后来没怎么用过,所有的都在这。 “……不够。” 卫旦冷硬摇头。 “我就这点家当,要是连枪的面都见不到,我也没话说。权当来这儿喝杯酒吧。” 李阎说完,拿起卫旦喝剩下的酒瓶子:“这杯你请?” 卫旦的视线,在装着青霉素的铁盒子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来。 “跟我来吧。” 李阎笑着,刚刚起身,太阳穴就一阵发烫。 他一偏头,角落里坐着一个方脸寸头,古铜色的皮肤,脖子上围绕着红围巾,手里捏着酒杯,淡黄色的酒液来回摇晃。裸露的半截小臂仿佛铜铁浇铸,透着十足的野性。 而这个男人的茶色瞳孔,一直死死地盯着李阎,即使李阎看他,也毫不避让,一如荒野中的斑点蜥蜴。 李阎歪头问一边的卫旦:“这人谁啊?” 卫旦往李阎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说:“他叫阿巴宁玛,是狂卓玛总部直属卫队的,今天下午刚到。” “他对你有意思?”李阎做出了这个猜测。 “不。”卫旦一勾嘴角:“他是药师佛的信徒。” 李阎瞥了那个方向一眼,没有说话。 “顺带一提,你明天的委托内容,是上头准备超过半年的大事件,除了对外征召,公司内部也要派出人手,你们两个到的时间相仿,所以,应该会分到一组。” 那边的桌子,阿巴宁玛似乎留心到了两个人的对话,他喝干净酒杯,冲着李阎狞笑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卫旦的眼神若有深意:“总之,明天的委托,你好自为之。” 咕咚~咕咚~ 李阎把火烧色的酒瓶子喝干净,呼了一口大气,迈开脚步,甩给卫旦一句:“枪我等一下再看。” 说着,他走向阿巴宁玛的酒桌,一共三个人,穿着黑色的军装,不时谈笑,蓦地,三个人的脸色一冷,都把目光凝视到走过来的李阎身上。 “我说……” 李阎含糊着开口,满嘴酒气。 阿巴宁玛冷冷一笑,刚要张嘴,李阎越走越快,猛地一脚踹翻了酒桌,酒水和玻璃洒落一地,桌角直撞在阿巴宁玛的肚子软肉上。 “你瞎比划个几把?” 第十章 游神? 翻倒的桌子裂成几块,酒杯酒瓶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玻璃碎片迸裂四溅,宛如火花。 便宜不是白占的。 李阎的暴起,像是一点火苗点燃引线,几乎是高脚桌子撞在阿巴宁玛肚子上的一瞬间,三人距离李阎最近的那人猛抬右脚,一记又凶又准的低鞭腿踹向李阎还没放下的右脚。 没料想李阎膝盖一抬,小腿并拢朝前一架,后脚跟蹬地朝前一顶,硬生生把出腿那人逼了一个踉跄,还绊倒了身子后面的凳椅,显得有些狼狈。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阿巴宁玛吃痛没有反应过来,而最后那人,却是闪电一般的从腰间掏出一把大口径手枪,朝李阎的下巴往上,顶了过去。 “你找死么?” 黑洞洞的枪口戳中李阎的下巴,那人恶狠狠地朝李阎怒吼,只要他扣动扳机,子弹会先射穿李阎的喉管,然后掀翻他的天灵盖,扬起一米多高的血浆。 李阎瞥了那人一眼,舌头顶着上嘴唇,一口唾沫吐在那人的鼻子上。 那人神色愣了一下,怒火却驱使着手指直接扣动扳机。 然后发现扳机扣不下去。 那人猛地低头,才发现李阎的左手攥着一把汤匙,正好插进扳机的护环里头,卡的那叫一个死。 李阎左手旋拧,钢制汤匙搅动那人食指,那人吃痛一声,手往回一缩,李阎攥住手枪,往左手边的墙上一砸,正赶上这手枪走火,火焰爆鸣,子弹射碎了一个空酒杯。 那人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子,抬头瞪大双眼,神色有些震撼。 简简单单一个照面,他们三个人却压不下李阎一个人的气焰。 这时候,整个大厦四层才轰然作响,口哨声四起。 “干死他。” “三个打一个还吃亏?” “一块上啊!” 阿巴宁玛也好,李阎也罢,两边的人在大厦这些人看来,都在“新来的”行列当中,加上直属卫队的人眼高于顶,对尹熊手下这帮前沿基地的杂牌军爱搭不理,眼下阿巴宁玛吃瘪,这些人当然会趁机起哄架秧,想看他们的笑话。 阿巴宁玛脸色难看,平时就是铁棍抽打,也能做到闷不做声的他,却被那记桌角顶得眼前一黑。周围的嬉笑和口哨声更让他羞怒难当。 他舔了舔嘴唇,冷冷地拨开身前的桌子,从腰后拔出两把寒光凌冽的钨钢匕首来,一把反握对准李阎,另一把,则扬手抛了过去。 李阎伸手接住扔来的匕首,抬眼盯着阿巴宁玛。 阿巴宁玛的汉话似乎相当一般,他冲着李阎声音嘶哑:“两把刀,倒一个出去。” 李阎笑了笑,把肩上的风衣甩在椅子上,发出“啪”的脆响。他卷起衬衣的袖子,手里刀尖上挑,冲阿巴宁玛勾了勾手,场上的火药味浓郁。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神色迟疑。 李阎的思路简单明了,既然明知道,这些人明天出任务的时候,会找自己的麻烦,不如今天晚上就让这兔崽子出点事故。就算自己单干,也比有人拖后腿要强。推说自己喝多了有口角,也说的过去。再说尹熊真把这人安排到和自己一组,本来也没安什么好心思,李阎今天晚上动了手,谅他也说不出什么。 周围的人躲得很远,让出一大片空地,卫旦抱着自己的巨大步枪,坐在李阎和阿巴宁玛的中间,两只胳膊架着饱满的胸脯,嘴里咬着酒瓶盖子,不知道再想什么。 姓名:阿巴宁玛 三阶兵种:游神 游神?正主啊。 李阎心里暗笑,他一直说自己是游神,别人也都这么认为,可真正的游神是什么模样,李阎自己这是第一次见。 匕首嘛,看在你够爽利的份上,陪你玩玩。 李阎紧紧攥着刀柄,一步步往前走。 阿巴宁玛的身上,传来一连串骨骼的脆响,紧跟着猛冲过来,钨钢匕首划向李阎的肋下。李阎后退,右手朝前猛刺,阿巴宁玛也跟着后倾,上扬的刀锋去咬李阎的手腕,擦着手背滑了过去,李阎手指一挑,正握变反握,刀尖凿向阿巴宁玛手背,却撞在刀背上,发出清脆的嗡鸣。 两个人的腰杆都保持着一定的弧度,两把匕首在半空中擦破空气,发出沉闷的音爆。可两把钨钢匕首几乎没有正面接触,都是舔牴着对方的柔软血肉擦过,又蜻蜓点水似的抽身而退,彼此短暂对峙,气势高低纠错,再飞快地扑杀成一团。没有丝毫美感可言,但却看的人遍体生寒。 “跟姑获鸟一样,强化了出手速度,但是反应的强化幅度跟不上。” 大概三四个回合,李阎心里已经有数。 匕首不是自己强项,可也算得上章法森严,而从阿巴宁玛的反应看,这是一个玩短刀的老手,而所谓的游神,的确和羽类行走有很多相似之处。 必须强调,并不是说,强化了几倍的出手速度,就能一次多打对手几下。那已经属于时停异能的范围。 匕首凶狠地撕咬纠缠,又猛然间分开,带出几道或深或浅的伤口,越是短兵相接,越是惨烈。 李阎一念至此,又是一个抢攻,匕首从右到左凶狠横划,刀刃掠过阿巴宁玛的喉管,带出几滴血来,却把半个身子卖给了阿巴宁玛! 阿巴宁玛的手臂上,脸上,都带着血痕,眼却猛地一亮!咬进牙关高抬右手,雪亮刀尖撕扯开腥味的空气,奔着李阎的脖子凿了下来! 李阎头也不抬,猛地后跳,把匕首从右手换到左手,反握刀背,让微弧的刀身贴着手臂。 李阎伸左臂护住头脸,一双平静下蕴含着狂风骤雨的眼睛却盯得阿巴宁玛毛骨悚然! 那一刻,阿巴宁玛的心里泛起海潮一般的警觉!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铛!铛!铛! 阿巴宁玛挥舞刀锋,汗水成串地出去,一连几刀砸在李阎格挡的左手臂上,擦朗的摩擦伴随剧烈火花。 两人脚步纷乱错杂交互,蓦地,众人只听得一声利刃割进血肉的沉闷声音,三根沾血的手指啪嗒落地,李阎手中刀锋翻转,笔直戳进阿巴宁玛的锁骨之间,发力一搅! 扑通~ 阿巴宁玛昏厥倒地。 李阎扔下匕首,眼里再没半点醉意。 “带他看医生。” 第十一章 传说枪械:野牦牛RS107 “带他看医生。” 说完这句,李阎低头看着阿巴宁玛,他现在的伤势,是出不了明天的委托的,这才在心里打趣了一句:“药师佛万岁。”,然后转身离开。 “站住。” 一开始出鞭腿袭击李阎,却丢了丑的那个男人低吼出声。 李阎抬头,这才打量起这人来。 鹰钩鼻子,灰扑扑的眼珠,脸上带着雀斑。 他眼珠发红,从地上捡起沾血的匕首,身子佝着,摆动的刀尖对着李阎来回比划。 李阎嗤笑一声,开口对边上沉默不语的手枪男说道:“两个人你背得动么?” 那人像是被激怒的公牛一样冲了过来,钨钢打造的战术匕首直戳李阎胸口。 李阎抄起一把高脚凳子扔了过去。 嗡~ 打转儿的特种塑料带着风声撞在男人身上,又立马被弹飞,而李阎却紧随其后! 和阿巴宁玛的刀斗,已经把李阎的耐心磨了个干净,他可没兴致再来一场。 借着扔出凳子遮挡视线近猛冲过来,飞步右脚暴起踢飞匕首,紧跟着一个鹞子翻身,下腰抬脚旋踢,脚跟宛如圆抡的重锤,直接轰在那人脖子上。 这人整个囫囵飞了出去,脑袋磕在柜台上,撞倒了不少瓶酒。 那人齿缝溢血,挣扎着要站起来,眼睛却迎上了走过来,居高临下俯视他的李阎。 “……” 男人死死咬着牙,硬是没敢动作,李阎却敏锐地注意到,他被自己踢到错位的颈骨,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痊愈了。 姓名:刘易斯 三阶兵种:弗兰克斯坦(蝾螈态) 备注:由谭雅矿业花费重金打造的特殊实验室研制,以英国小说家雪莱笔下的知名人物命名的弗兰克斯坦系列药剂,能让人类拥有蚂蚁的力气,跳蚤的跳跃力,像鱼一样水下呼吸,甚至灯塔水母一样的另类永生…… 基因改造药剂强化涵盖的方向,还真是无所不包。 李阎心里想着,也动了在这颗果实,弄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基因药剂的念头,甚至这份弗兰克斯坦(蝾螈态),在李阎看来,就是不错的选择。 他低头瞄了两眼地上的刘易斯,目光又转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手枪男的脸上,见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这才转身走向卫旦:“搞定了,往哪走?” 卫旦起身:“没别的事了吧?” 李阎揉了揉眼睛:“没了没了。” “跟我来吧。” 李阎亦步亦趋地跟在卫旦后面,刚走了没两步,扛着阿巴宁玛胳膊起身的手枪男忽然开口:“这个时代的法则不是决斗。换一个场合,你就没有嚣张的资本。” 李阎重重打了个哈欠,没有理会,往更深处阴暗的房间里走去。 …… 卫旦带着李阎,来到了大厦边缘的墙壁,破开的巨大窟窿面前。 外面是昏沉的黑夜,不时能看到各色散发着荧光的辐射动植物,有干冷的风顺着窟窿吹进来,发处咻咻的声音。 有人推来一个十多米长的铁架子,上面陈列着各色沉甸甸的枪械,架子上,有一头黑色牦牛扬角长啸的烙印。 最先映入李阎眼帘的,是一把造型粗犷的大口径狙击步枪,通体漆黑,目测一米出头的枪身,黑色棱角透着阴沉而狂暴的味道。 卫旦满是老茧的手指婆娑枪身,对着李阎介绍:“刚到的,野牦牛系列的新王, rs107,半自动狙击步枪,使用30mm高爆穿甲弹,弹匣是五发,双室冲击式制退器,可拆解尖钉状双脚架,标准3型附件导轨,配有产自庞贝军火的最新式光学测距瞄准系统……” “那个……”李阎挠着眉毛:“简单点行不行?” 卫旦有些嫌弃地看了李阎一眼:“这东西的设计理念,就是用来对付装甲坦克,导弹发射架。甚至低空飞行的战斗机。可以在两千米的范围里,轻易击穿50mm的特种钢板。现在很多组织在研究基因兵种和外骨骼机甲的结合,以此冲击所谓的五阶兵种……” 她瞥了撇嘴:“这把枪能让那帮自以为是的小崽子们爽上天。” 李阎的目光落到这把枪上。 【野牦牛rs107反器材狙击步枪】 品质:传说 射程两千米,可发射榴弹,穿甲弹在内的多个弹种。对装甲类兵种具有巨大杀伤力,单兵袭杀四阶熊式坦克的凶暴利器。 需求:热武器专精90% 备注:狂野,凶暴,无处可逃。 李阎看完之后,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架把他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黑佛陀战机来,嘴上问道:“多少钱?” “基准型号,不带其他配件,六万八。子弹另算。” 李阎眼神闪烁:“我打听一句,这些黑牦牛系列的枪械,你们狂卓玛的人平时维护的时候都放哪啊。” 卫旦瞥了李阎一眼:“这种玩笑最好别有第二次。” 李阎听了哈哈一笑,他抱着肩膀:“是你先拿这种贵得要死的玩意来调戏我的。” “rs107是黑牦牛系列当中的集大成者,射程远,精度高,威力大,弹种多,各方面性能堪称完美。如果你能对枪的性能要求有所取舍,可以适当降低标准,我再推荐给你别的。” 李阎考虑了一会,他对这把rs107狙击步枪,其实没什么觊觎的心态,原因很简单,90%的热武器专精,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条件。 专精这东西,好上手,逛几颗果实就行,可突破瓶颈峰值,却没有任何捷径可走,甚至没有切实的途径可循,当初壬辰战场,李阎把古武术专精提升到90%,也是凭借悟性,机遇这些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威力大,好上手,别的都无所谓。” 卫旦听了之后点点头,从架子上辨认编号,给李阎取了三把枪下来。 “试试这三款。” 一把步枪,一把霞弹枪,一把自动轻机枪。 野牦牛rs058,温彻斯特3型,野牦牛rsz5。 李阎试过了这三把枪,可以明显的感觉出来,雷恩兄弟出产的这几款枪,和李阎所在世界里,几家知名的军火公司的作品有共通之处。比如所谓的野牦牛rsz5,和李阎所熟知的**德国所使用的mg42机枪几乎一模一样,温彻斯特更是连名字都没变。 “怎么样?有满意的么?” 李阎冲着窟窿外的戈壁滩试射了几发,还是摇了摇头:“感觉不是太顺手。” 说着,他的眼光在铁架子上来回探索,惊鸿一瞥不间断得给出信息,最终,李阎的眼神定格了一下。 他拿手一指:“这把枪,怎么卖?” 第十二章 疯狂的肖克 李阎早就不追求枪械的准度,实际上以他对战争枪械的粗浅认知,也发挥不出这些好东西的威力。 射程的要求也可以放弃,实际上,李阎如今并不缺乏突袭的手段。 李阎想要的,还是更为单纯直接的破坏力。 虎头大枪足以敲裂阎浮果核,不代表李阎的破坏力真的足够。 枪剑,血蘸,隐飞,李阎引以为傲的技击之术,前提都是对方血肉之躯,就算敌人真的坚若合金,甚至能身化水火,在血蘸的威力面前也会彻底崩塌。 可号称破魔,秽神,杀鬼,除妖,腐蚀龙虎气的血蘸,却有一个致命缺点,只对生灵有有效。 在这个遍地都是铁皮罐头的世界,李阎也容易一筹莫展,真拿大枪敲坦克,不说画风诡异如同义和团,李阎的手掌也会承受不住。 所以李阎需要的,压根也不是什么名匠出品的精准好枪,而是专门轰碎铁皮装甲的大威力枪械。 也就是所谓的反器材枪械。 这类的枪,一般都非常的昂贵。 除了这把。 李阎说的,是一款造型极为奇特的枪械, 它只有二十多厘米的长度,黄铜色和银色交织,枪口的直径超过十五厘米,堪比一个大号的苹果! 这使得整把枪看起来头重脚轻,异常的怪异,造型类似早期的德国手炮。 特别是这把枪上,还带着污渍和明显的磨损痕迹,在一干枪械当中,显得格外寒酸和丑陋。 “这把枪……”卫旦似乎想笑,她歪了歪头:“倒也挺适合你的。” 【疯狂的肖克】 类别:霰弹枪 品质:稀有(损坏) 弹鼓可容纳108发子弹,扣动扳机之后将所有子弹一次性发射出去,足以对任何已知的装甲造成致命的破坏! 但即便是它完好的时候,也有相当高的炸膛可能。 备注:这是后来的野牦牛系列总设计师肖克,在从男孩转变成男人那个夜晚之后的天马行空之作。只此一把,以“毫无精度可言,后坐力过大,射程可笑,对枪口负荷太大,用不了几次就要报废。”的极差评价而被雷恩兄弟放弃生产。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损坏。 老板你猜猜看,我设计这把枪的灵感来自哪里? -肖克 “如果你要这玩意,八百就够了,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东西是坏的,射不出子弹。” 李阎拿起了这把造型怪异的“手炮”。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们这,有拆解下来的枪支零部件么?” “当然,机床都有,零件定制都没问题,不过时间恐怕来不及。” 李阎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只【疯狂的肖克】拆解的七零八落。 “那倒不必。有需要我自己来。带我去。” 李阎嘴角挂着难言的笑容。 …… “你的特殊专精:魔动科技(50%)生效!” “在拥有足够零件的前提下,你可以改造任意的电子产品,枪械,乃至大型工业机械,但是效果未知,有可能报废。” 大概忙活了四个多小时,期间几次出了差错,差点让这把枪彻底报废,不过磕磕绊绊,又让狂卓玛的人给加工了几个特殊部件试用,李阎最终还是成功发挥出了魔动科技的效果。 李阎再次拿起【疯狂的肖克】,比起一开始,这把枪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只是更换了一些老化的部件,抛光打磨了一下,此外,在粗若苹果的枪口上,加了一层漆黑的钢圈。 【疯狂的肖克】(改) 类别:霞弹枪 品质:稀有 弹鼓可容纳108发高爆霞弹,扣动扳机之后将所有子弹一次性发射出去,足以对任何已知的装甲造成致命的破坏! 它的后坐力更加可怕了! 现在它的射程只有十五米了! 备注:这是一把肆意追求破坏力,而枉顾其他所有的幼稚之作,可来自异世界的简单改造,却让这把枪脱胎换骨。 一枪干爆黑佛陀,等等,我怎么靠近? _某个硬撼重型战斗机失败的家伙的心声。 “多少钱?” 忙碌了四个多小时的李阎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意兴阑珊地问足足在旁边站了小半宿的卫旦。 “连工带料,三千四,你这次出任务,随便划拉点东西回来就足够了。” 卫旦脸上带着黑眼圈,神色有些呆滞。 “那谢了。” 李阎把枪收了起来,想趁着委托内容没下来,回房间补个回笼觉。 “等等~”卫旦拧着眉头,一脸沉思。 “还有什么事?” 李阎回头问。 “……呵,没事。”卫旦打了个哈欠,笑着摇头:“我本来想睡你来着,折腾一宿给忘了。” 李阎愣了愣,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你是……” 他及时住口,端详了卫旦一会儿,哑然笑道:“以后有机会。” “好啊。” 卫旦语气平淡,像是在商量早饭吃什么一样随意。 李阎推门走了出去,心里碎碎念:“所以说嘛,老子多抢手……” ……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喝多了。” 尹熊虎着脸,两只坚实的手臂交叉在胸前:“这次的人手本来就紧张,否则也不会在狂卓玛以外征调人手,你动手弄残了阿巴宁玛,我很难做。” “他的那份,我可以做,这样行不行?” “……” 尹熊沉默一会,才说道:“委托内容,是清理以大魔鬼湖为中心的市区废墟,那里在凛冬之前,是某个超级大国部署的重要战略基地,后来成为敌军的重点轰炸目标,辐射量极其惊人。即使是三阶兵种,也不能掉以轻心。” “总部的装甲车九点钟到,一共八十人,由十名三阶特殊兵种带队,这只队伍是核心,我也在里面。另外,包括你在内十九人,由直属卫队和荒野猎人杂糅,分成十组,探索外围。” “废墟已知的情况,是由被大量的活尸占据。这些怪物可以抵抗自动机枪的扫视而不死,非常难缠,只要你把你负责的外围区域打扫干净,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还有什么问题么?” “完全没有。” 李阎笑着回应。 第十三章 大魔鬼湖 “我大概得去个几天,要是我死了,你就认倒霉。反正这年头你到哪都一样,狂卓玛的前沿基地总比野外要强的多。” 李阎把头埋进凉水,激了自己一下,又说道:“如果有人骚扰你,你可去找卫旦,就是那个平头的女人,别担心,人家不是同性恋。” 阿法芙递给李阎一条温热的湿毛巾,她:“昨天……你出去了那么长时间没有回来,在哪儿休息?” “在楼上喝酒。” “可我听他们说,你跟那个叫卫旦的女人走了。” 李阎手上一停:“所以呢?” 阿法芙挽着手腕:“没,没事,我是怕你休息不好,昨天晚上我喝了些酒,如果我有些出格的行为让你觉得难做,我很抱歉。” “我没事。” 李阎看了一眼床上的婴儿,正没精打采的打着哈欠,不时啪叽嘴一下。 他看李阎盯着自己,脸上一下子乐开了花,冲着李阎嘴里吐起泡泡。 “我一直忘了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小名是罗布,珍宝的意思,大名,他爸爸还没给他取。” “罗布。” 李阎念叨了两句,又对阿法芙说:“我挺喜欢这孩子,要是你不介意,让这孩子认我做干爹怎么样?” 他只是随口一提,昨天晚上之后,李阎和阿法芙再见面多少有些尴尬,这才没话找话。 阿法芙温柔地把孩子抱了起来,罗布咯咯地笑,连带阿法芙的神色也放松下来:“他看上去很乐意。” “那就这么定了。” 李阎拿一根胡萝卜逗弄着小罗布,没料想张牙舞爪的小罗布一把就把胡萝卜抱在怀里,一双小眼睛巴巴地瞅着李阎,倒让李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如尹熊所说的,上午九点,狂卓玛总部的车队如期而至。 八辆老式的军用皮卡摇摇晃晃地奔着大厦驶来,每辆的车皮上,都有和大厦门口木牌一样的玫瑰纹路左轮手枪的标志。 最前面,是一辆银灰色的履带式装甲车,异常醒目。 整只队伍的人数,在八十人左右,都穿着相对臃肿的防辐射服,怀里是新式的自动步枪,动作利落矫健。李阎一扫,就发觉人最差也是二阶的漫游者,三阶游神达到了二十个之多。这样的一只队伍,足够抹平一些大型的流民聚居地,或者一家占据几块水源和矿脉的军火公司。看的出来,狂卓玛非常重视这次行动。 “我再叮嘱一次,到了目的地以后,看清楚地图的范围,你只需要把你负责的区域里的活尸清剿干净,就可以回到车上,等着我们回来,别惹是生非,也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上车之前,尹熊对着如是说道。 李阎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应声,钻进了一辆皮卡的车厢。 车厢并不拥挤,能留出老大的空隙,相比起狂卓玛的核心部队,这只混合编制的雇佣兵队伍纪律上要松散太多。 有三三两两打扑克牌的,在角落里吞云吐雾的,当然,更多人是在检查枪支,或者假寐保持体力。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接受委托的外人,都是三阶兵种。 除了“游神”,还有一种由庞贝军火出品的三阶基因药剂的使用者,名字是“钢颅”,顾名思义,这些人的力量和防御能力一定不容小觑。 李阎上车之后,车上的人看了他一眼,没发觉什么引人注意的,也就低下了头。 整个车厢上,除了几个肌肉像是窜动的老鼠一样发达的壮汉比较醒目之外,就得数车厢最里面,一个叼着烟卷的老头子了。 他脖子上裹着绷带,身上有隐隐的腥味,这代表着这人身上带着非常严重的病变组织,而就是这么一个“骡子”老头,肩膀上却扛着一把黑沉沉的凶器,这把凶器,李阎昨天才见过。 黑牦牛rs107! 能轰烂坦克的反器材狙击步枪! 李阎头枕在车皮上,随意瞥了几眼抽烟的老头,就闭上眼假寐起来,老式皮卡带着他的身子了来回摇晃,迎着白天的紫外线,奔大魔鬼湖去了。 …… 大魔鬼湖,被当地人称作色林错,即“威光映复的魔鬼湖”。 凛冬时代来临,在这动荡的残酷年代里,剧烈的辐射让一切都发生了可怕的异变。各色恐怖生物纷至沓来,它们在这个让人绝望的世界里安之若素,却进一步压迫着人类苟延残喘的生存空间。而不只自然界的动植物,连人类个体,也开始在恶劣的环境下,发生各种各样的异变。 这些异变,是第一代基因改造药剂问世的蓝本。 时代仍旧向前,在大小战争和残酷环境的压迫下,人类还是在凛冬站稳了脚跟。 可依旧有些地方,是连谭雅矿业,黑星战车也不愿意触及的黑色禁区,那可能代表着未知的辐射生物,可能是凛冬前夕秘而不宣的猛烈病毒,总而言之,凛冬的格调是生存,而不是劳什子探险,想探索这个穷凶极恶的时代秘密的人,最后都被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而大魔鬼湖,无疑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凉,在凛冬前夕,却被改造成大型军事基地,最终被每吨600万吨当量的核弹头反复轰炸,据说即使在凛冬到来的今天,其中心的可怕辐射也足以让人硬生生融化掉。 狂卓玛肯冒着这么大风险清剿大魔鬼湖,自然是得到了什么可靠的内幕消息,当然,这和李阎没有关系。 “我想叮嘱各位的,已经全都说完了,战术地图和防辐射服也已经分发给你们,当然,如果你们觉得没什么用的话,也可以不穿,狂卓玛只是希望各位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 尹熊环顾了一圈纪律松散的雇佣猎人,坐上装甲指挥车,带领大部队深入腹地。 “这个人,为什么没有他以前做委托的记录。” 他刚上车,一个俊美的青年就指着李阎的资料问道。 “上头的决定,我也不清楚。” 尹熊不假思索地回答。 “有流言说他是黑星战车的流亡人员,真的假的?” “你自己心里有数,问我干嘛。” 说完,尹熊闭目养神。 青年苦笑:“我心里还真没什么数,一个三阶游神和心灵传动者,是怎么在二十个呼吸里就放倒两名同阶兵种的呢?” 尹熊有些不耐烦了:“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在十个呼吸里,放倒一个普通游神外加一个蝾螈态的弗兰克斯坦。何况人家是黑星战车的士兵,这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青年听出尹熊话里的回护之意,悠悠地说:“尹熊,我知道你对黑星战车有好感,可你就这么确信,这个男人是黑星战车的人?那个阿法芙有铭牌证明身份,他,有什么?” 第十四章 钢铁与活尸 尹熊刚要说话,坐在驾驶席上,一个下巴枕着方向盘的鸭舌帽男孩却插嘴了:“豪,我觉得你想多了。现在b区乱成一锅粥,哪还有人会在意我们在干嘛?就算有,凭他一个三阶游神也想火中取栗?,怕不是找死。” 青年转过头,语气冰冷:“你怎么知道他只是个三阶游神?” 男孩揉着眼睛:“你怎么还冲我来了?得得得,你说的都对,他不是游神,他是拉木觉假扮的,哇,尹熊!怎么办?b区唯一的四阶活佛盯上我们了,丹措汽车的四天王就要来喽~” 说道后面,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夸张。 青年的眸子一眯,表情越发不善。 “好了,吉偶。别阴阳怪气的。” 尹熊开口,心平气和地对豪劝道:“即使他不是黑星战车的人,我们也不可能对一个双基因的三阶战士刨根问底,何况他大概率是。豪,别的不说,这十名接受狂卓玛委托的荒野猎人,不也一样来历神秘?凛冬时代,身上藏着秘密的人还少么?水至清则无鱼,有这帮刺头儿在,能为狂卓玛分担不少压力。” 豪的脸色缓了缓,但还是说道:“我依然坚持,从队伍里调一名三阶士兵到他身边,代替阿巴宁玛,别让他搞什么花样。” “哈~”吉偶语气古怪:“那我要不要掉头回去啊,指挥官阁下?我怕那些人已经各自进入大魔鬼湖了吧?” “现在还来得及,无非是麻烦一点。“ 豪认真地说。 “小白脸,你别得寸进尺啊。” 吉偶给了他一个白眼,尹熊没说话,可表情也不太好看。 现在掉头追上李阎,再给他塞一个耳目,别说人家不乐意,尹熊的脸上也挂不住。 豪似乎看出了尹熊的想法,毫不客气地说道:“脸面是小事,不能留后患,你觉得脸上不好看,给我一辆车,我来做这个恶人。” 尹熊十指合拢:“豪,我知道你做事周到,可你这么多年一直呆在总部,没有在分基地工作的经验,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和大大小小的组织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我希望你相信我的判断。” “……” 豪不是被尹熊说服,而是尹熊说出这句话,自己已经没有争辩的余地。 “那好吧,你把地图给我,我再复盘一次行动计划。” 豪说道。 “没问题。” “我真不知道你们在争什么,那人敢追进来浑水摸鱼,宰了他不就好了。” 一个烟嗓插了进来,蓝色火苗从这个男人的食指上燃起,他坐在相对阴暗的后排,只能看见一只八英寸的雪茄如同淬火长刀一般,突出黑暗。 “把雪茄掐了。” 郑豪看地图的视线被蓝色的烟雾遮挡,额头开始冒起井字的青筋。 “喂,多久才到啊?” 没等抽雪茄的男人回话,一声慵懒的女音却从后面传来。 “大概二十分钟,jojo姐。” 吉偶回答,有意思的是,这个男孩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趴在方向盘上,装甲车却自己朝前行驶。 女人咕哝了几句抱怨的话,一截匀称颀长,穿着镂空丝袜的小腿从后车座伸了过来,红色指甲的柔美脚丫轻轻踢着郑豪的腰:“喂,豪,陪姐姐聊聊天嘛……” 郑豪觉得自己在爆发的边缘。 “都给我消停一点!” 尹熊冲后面吼了一声。 火焰熄灭,女人也切了一声,把脚收了回来。 “不好意思,豪。我们这帮人,平时在各个分基地里作威作福,野惯了,没有恶意。” 尹熊看起来,倒是这群人里最有威望的。 “我明白,在任何地方,三阶特殊兵种都有骄傲的资本。” 被称作豪的男人往后看了一眼:“我可以用你们之间的方式,来博得你们对我的认可和尊重,但是要在完成这次任务之后。” 阴暗当中没人做声,气氛有些沉闷。 尹熊想活跃一下气氛,打了句哈哈:“说起这个,丹措汽车这次可吃瘪了,我听说他们假借扫荡流民的名义,大肆捕杀黑星战车的流亡人员,结果,“四天王”当中的毗沙门不明不白地坠毁,药师佛的人,心疼得如同断腿……” 随着众人的交谈,肃杀的装甲车队,轧进了大魔鬼湖的腹心…… …… 李阎坐在车厢的角落,揉捏着自己的小腿,笑吟吟地盯着眼前的队伍。 这里一共十九个人,狂卓玛给每一个接受委托的荒野猎人配了一名三阶的直属卫队士兵,除了李阎,和他一组的士兵现在正躺在护理床上。 军绿色皮卡围绕着大魔鬼湖周边的破壁残垣兜圈子,等到了之前规划的入口,车头的司机会提醒,叫接受委托的雇佣兵下车,迎接他们的清剿地区。 一会的功夫,车上人就少了一多半。 “宋左,刘易斯。” 李阎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刘易斯,正是昨天晚上阿巴宁玛的伙伴,那个蝾螈态的弗兰克斯坦。 巧的是,宋左,就是那名手持传说枪械的绷带老头子。 刘易斯有些忌惮和嫌恶地看了宋左一眼,除了那把凶悍粗暴的枪械,老宋左身上的腥味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这是个病变的“骡子”。 被辐射感染的病变组织,可是具有传染性的…… 宋左拿着满是黑硬老茧的手指搓灭香烟,站起来跳下皮卡,正当刘易斯也要跳下去的时候,黑洞洞的枪口从车外戳进车里,顶在刘易斯的脑袋上,喧嚣的死亡味道汹涌而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易斯又惊又怒。 “我信不过搭伙的陌生人,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现在下车,跟我一起进去,然后死在里面,第二,待在车上,后面的事和我没关系,你有五秒钟的考虑时间。” 宋左枯皱的脸上带着杀气,黑白相间的胡须沾着食物残渣。 “时间到。” 他开始后退,枪口耷拉着缩出皮卡车厢。 刘易斯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可老宋左阴森的小眼睛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这头老病骡是认真的。 最终,皮卡车重新发动,刘易斯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在宋左进入废墟半个小时以后,再从这里进入大魔鬼湖。 皮卡又摇晃起来,大概有十分钟,李阎透过车帘的缝隙,发觉皮卡正碾着一地焦黑骨骸前进。 映入自己眼帘的,是整片整片的焦黑色垃圾。像是扭曲的蚯蚓纠缠在一起,满坑满鼓,那场面能把密集恐惧症患者吓得睡不着觉。 “李阎,阿巴宁玛。哦,对了他没来。” 车停了下来,那名狂卓玛士兵看了一眼李阎,:“清剿完毕之后,到地图标志的蓝点集合,祝你好运。” 李阎干净利落地跳下车,皮卡发动,只留下他一个人,面对遍地的焦黑人骨和烂砖碎瓦。 黑沙漫卷,李阎背后是一栋败落的楼房,看上去阴森恐怖。而自己的状态栏里,更是多了一行“放射性物质接触”的字样。 蓦地,一束猛烈的红色阳光冲破浓密云层,李阎拧着眉头躲开,他已经不止一次体验过,号称凛冬的时代,火辣辣的阳光射在身上,简直是天上下刀子一样的体验。 “清剿……” 李阎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焦黑色的土地上,没一会就走近了那栋外表还相对完好的楼房。 “活尸……怕不怕太阳呢?” 李阎歪着头,打量黑洞洞的楼梯,没站一会就踩了上去,灰尘簌簌而落,窗台边是堆着红色的砖沫子。 空荡荡的楼里,只有他的脚步声音。可李阎却发现了不少凌乱的脚印,还有干涸的血迹和枯槁的毛发,更有意思的,李阎发现了一口冒着热气的铁锅! 里面白花花不知道煮的什么,可毫无疑问,这里有人活动的迹象。 他打量着周围,随手摸起一口老式的录音机,自从掌握了魔动科技,他对这类玩意越发感兴趣了。 李阎咔吧咔吧地摁动开关,他自己都没想到,震耳欲聋的音乐从喇叭里爆鸣而出! “不要惊扰我们,别狂妄自吹自擂!” “不要威胁我们,别又玩火自焚!” “敌人若敢冒险,考验我们的力量!” “他就再也不敢,考验任何事情!” 咆哮声由远及近,一道矫健地黑影自阴暗中扑出,腐烂的脸上满是狰狞! 第十五章 又见水株公园 “吼~” 腥风和鼓乐一股脑儿的打在李阎脸上,骤然响起的音浪连地上的浮土也随之跳动。 李阎眼皮也不抬,拿着录音机的五根手指依旧平稳,他左脚轻描淡写往后一错,右小腿拔地而起,骤然高抬。 那扑击过来的活尸和李阎擦着肩膀扑了个空,半个身子正好暴露在李阎的脚下,眼尖的李阎甚至注意到,这只活尸的肩膀上别着一个绿色的船形帽,上面还有失去光泽的的武装力量徽章。 “活着的时候,是士兵。” 李阎毫不迟疑,脚面下劈猛如战斧。鞋尖戳在活尸腰眼上,只听见噗地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脆响。李阎没有留手的道理,直接踏断了这只活尸的脊梁骨。 录音机里,激扬的军乐仍在继续,李阎从瘫成两截儿的活尸腰间拔出脚来,往后退了两步。 这只活尸的脸已经烂了大半,惨白的牙床暴露在外面,头发枯槁稀疏。手指骨节有乒乓球大小,长着锋利的指甲和牙齿,身上卡其色的破烂军装已经褪色,表面氧化发黑的纽扣上雕刻着向日葵。 【γ级放射性活尸】 本来是核灾难下的幸存者,被强烈的辐射感染,变成了拥有低级智慧和狩猎本能的普通活尸,五感灵敏,身手矫健。 备注:根据狂卓玛找到的残缺资料记录,这是大魔鬼湖最低级,也最泛滥的活尸怪物,被凛冬前后的机构当局定位“γ”,活性强度相当于成年猎犬,寻常人带上枪支就有击杀的可能,但是γ级活尸的血带有烈性辐射,且往往群居,所以依旧具有强烈危险性。 李阎踩着这只活尸的头,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情形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丧尸无双”不太一样。 从刚才这只活尸的表现看,它能提前洞察李阎的行迹,并进行埋伏,并寻找机会迅猛扑杀,这可跟李阎印象当中笨拙的丧尸潮有本质的区别,更像是只残忍的野狼。 而且…… 李阎看了一眼手里隆隆作响的录音机,以及不远处冒泡的铁锅。 吃熟食,懂得欣赏音乐。 这算低级智慧? 尽管这只活尸已经被李阎踩碎了脊柱,可它依旧疯狂的来回挣扎,甚至试图用牙齿啃食李阎的脚脖子,连下身两条腿也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时不时地抖动。 没来由地,李阎想起来当初貘和自己第一次见面时候的“见面礼”。 那时节唬得李阎不轻的丧尸形象,和眼前这头活尸一般无二,连骨椎被打断后,在地上的挣扎也如出一辙,这让李阎不得不怀疑,貘是来过这颗果实,见识过所谓活尸的。 “好像是我闯进了你家是吧。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说着,李阎冷着脸拿出环龙剑,对着活尸的后脑狠狠插了进去,血点扬起老高,差点飞进李阎的眼里。 一股说不出来的恶臭差点顶李阎一个跟头,活尸的血格外粘稠,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正是活尸的血。 李阎嫌恶地拔出环龙,任由剑刃上的血迹滑落。 活尸脑袋上的伤口粘腻的血咕噜噜地往外冒,没一会就流了一大滩,这只活尸也停止了挣扎,死了一个透。 随着李阎杀死这只活尸,他的耳边却传来沙哑的声音。 【你触发了一次额外阎浮事件:旧日洪流】 【事件要求:调查旧日的大魔鬼湖研究中心的实验课题,要求入手至少三种以上的超级基因样本。】 【本次阎浮事件由穷奇发布,原则上阎浮不予干预。具体奖励,请行走带上要求的基因样本,前往水株公园,向穷奇换取奖励。】 几乎在这头活尸死去的一瞬间,狂乱的脚步声音便从楼下响了起来,阵阵嘶哑的咆哮中带着愤怒和嗜血。 李阎来不及仔细琢磨阎浮事件的内容,他快步走到楼梯口,少说也有二十几只同样穿着卡其色军装的活尸争先恐后,双目发红,嘴角流涎地冲楼上扑过来! 李阎想也不想,掏出自己新入手的【疯狂的肖克】,夸张粗暴的枪口对准活尸群! 忽然,李阎想起了备注当中,活尸体液带有强烈辐射毒素的字样,枪口不由得向下一摆。 “轰!!!!” 粗暴,狂野,淋漓尽致。 锥形的火焰爆鸣晃过每一只丧尸的眼睛,猛烈飞扬的灰尘填满了整栋楼房,老旧的墙壁上裂出蜈蚣一样的裂痕,极目所望看不到头,李阎这一枪,好像把整栋小楼都轰得四分五裂一样。 李阎对准的不是活尸群,而是水泥楼梯。 用枪,血会喷的到处都是。用剑的话,李阎倒是有自信不会沾上太多。可李阎端详了一眼雪亮的剑刃,突然又有点心疼。 楼下的活尸们上不来,像饿急眼的猎犬一般,仰着脸盯着李阎来回打转,一张张阴森恐怖的脸依稀能认出它们生前的样子。 这些活尸,对李阎的威胁实在不算大,可带有辐射毒素,又恶臭扑鼻的活尸血,实在让人头疼。 李阎也想过,用无支祁的冰刀解决它们,可那些水沾上毒血,李阎也就不能像之前那样回收,又要保证戳中头部,谁知道这一路上自己会遇上多少活尸,能省还是省下。 李阎一念至此,干脆把环龙剑和霰弹枪都收了起来,他从被蚀空的抽屉底下,抽出一把冒头的铁锤来。 这把锤子,头比易拉罐还要大上一号,木质锤把已经腐蚀得差不多了,李阎干脆拔开锤把,捡了几根细铁丝,又扯了一条尼龙绳子,把铁锤用铁丝固定,然后用尼龙绳子穿了过去。然后把尼龙绳子另一端绑在了手腕上。 “劲头不能太大,这玩意得讲技巧。” 李阎嘴里碎碎念,手腕别着自制的流星锤,二话没说,直接从楼上跳了下去。 活尸像是闻到腥味的猫一拥而上! 噗! 沉闷又猛烈的肉声想起,一只活尸颅骨塌陷,应声倒地。 基本没怎么出血。 李阎手里抓着尼龙绳子,黑沉沉的铁锤上带着丁点的血,带着绳子来回摇晃。 “这玩意正合适。” 噗! 第十六章 冬日雅克! 一地狼藉。 李阎避开地上七零八落的活尸残骸,把这栋废弃小楼里里外外逛了一遍,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没再发现别的活尸存在,这才退出来走到门口。 他凝视了一会被自己锤死的满地活尸,犹豫了一会,忍着恶心,在这些穿着军装的活尸身上挨个摸索了一遍,可最终也一无所获。 李阎暗骂了一声晦气,翻出狂卓玛发给自己的地图,奔着地图上红色箭头的指处深入,继续在荒凉盆地里跋涉。 …… 太阳堕入山际,这一路上李阎前后穿过三片废墟,一路上他见到最多的,不是焦黑的骨骸,不是败落的楼群,而是坑。 一个连着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的丑陋疤坑。远方的地平线,则是连绵的黑色枯山。 曾经秀美无匹的青色山峦被疯狂备战的军队大肆挖掘,半夜有风穿过洞穴的声音,像是呜咽的哭泣。而凛冬已至,这些四通八达的洞穴,也就统统成了活尸的乐园。 噗! 阴暗的山洞里,李阎擦干净手腕上铁锤的斑点血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手臂酸麻无比,身上也出了一身透汗。 而地上零零散散,全是歪躺的活尸。 李阎来到色林错大魔鬼湖,整整一天,别说湖,连条沟都没看见。 而大魔鬼湖的活尸,本质上其实就是凶残一些的肉食性动物,而且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生物一样,它们对剧烈的紫外线非常厌恶,所以总是成群结队呆在废弃的建筑,山洞,以及和建成的地下工程里头。 所以李阎的清剿任务,其实不费什么脑子,只要见着阴凉,李阎进去准能发现活尸群,就像雨后掀开砖头,总能看到蜗牛是一个道理。 只一天的功夫,尹熊指定的范围,他已经清剿了三分之一还多。 不过,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随着李阎的推进,活尸群的强度有明显提升,甚至开始出现一些惊悚的异类。 它们的扑击更加迅猛,利爪可以插进石头,骨头和皮肉都更加地坚韧,而最让李阎头疼地是,有的异类开始学会使用武器,李阎后来居然碰到了一个手拿两把pps-43冲锋枪的活尸,而且他的热武器专精更是高达79%! 尽管无论这些活尸拥有多高的战斗智慧,它们依旧对生人有着无与伦比的攻击和吞噬的欲望,这让李阎杀得尸首盈野心里也毫无感觉,但毫无疑问,这些异类的存在,极大地拖延了李阎的清剿速度。 当然,这样的变化,对李阎依旧算不上什么致命威胁,只是对于其他进入大魔鬼湖的猎人们来说,就不一定了。 荒野猎人们常年在野外行走,枪就是他们的情人和儿女,而如果这些人,亲眼见到两把冲锋枪左右开弓的生猛活尸,或许会稍微思考一下,凛冬时代人类的生存希望是不是又暗淡了? 夜已经黑了,李阎拿油性笔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对勾,这是他已经走过的路,他准备今天晚上就在这个山洞里头过夜,明天一早再出发。 他升起篝火,找了一块相对干燥柔软的草垛,扯过一条黑色毛毯,浑不在意这是活尸生前用过的东西,脸冲着通红的火焰,陷入沉思。 “余束要我去找水株公园,而穷奇,也在那里。水株公园,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大魔鬼湖的超级基因样本,又从哪去找?” 从尹熊的口风不难看出,这片被行尸肆虐的大魔鬼湖,拥有让狂卓玛,甚至大多数凛冬势力都想试图入手的秘密。 或者是科研资料,或者是恐怖的武器,但是加上阎浮事件的描述,李阎倒是觉得,狂卓玛需要的,恐怕就是所谓的“超级基因样本”。 也就是说,李阎自己想拿到这东西,不但要和“活尸小马哥”们斗智斗勇,更要做好和狂卓玛翻脸的准备。 就目前的形势看,弊大于利。 走一步看一步吧,你们先拿到就算了,要是我先拿到,你们想抢,可就不是我不仗义了。 这个时候的李阎,早早就把答应尹熊的“只在自己负责清剿的区域活动”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想着这些,他沉沉地撂下眼皮。 呼~ 熊熊燃烧的火堆一下子被扑灭,森森的凉气顺着山洞往外狂卷,连带灌进李阎的脖子。 快要睡着的李阎顿时精神一震。 山洞里,居然有气流? 李阎一回头,这个山洞很深,而且到处都是岔路,直通地底,阴森可怖。 李阎杀光了这里盘踞的活尸,也就没有太过探究,只是这股从山洞深处突如其来的的凉风,倒是让李阎来了兴趣。 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李阎抓了一把尘土再洒在地上,确实有尘土被风吹动,方向正是来自山洞深处。 李阎没着急动身,而是动用了许久不见的苏都鸟。 数十只扑腾翅膀的黑色苏都鸟奔着山洞里头飞去,借它们的眼睛,一条条的讯息在李阎的脑子汇聚,大概有二十多分钟,李阎的眼睛忽地一亮,毫不犹豫地奔着一条岔口往里走。 即使有手电筒,李阎的能见度也不超过十米,且随着越发深入地下,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可李阎却显得胸有成竹。 走了大概有十分钟左右,气温越来越低,李阎的视线一下子宽阔起来,脚下崎岖不平的土路也变成了硬邦邦的石头,最后是,是平整的铁板,李阎依稀能看到黑黄色的斑马条,生锈的轨道车,遍布的蜘蛛网。头顶是橡胶管道,歪歪扭扭的电线,以及,还亮着的灯。 忽地,一只在前面为李阎探路的苏都鸟,视野一黑。 李阎的脚步一停,他脸色阴郁,心里呼唤着其他苏都鸟往回走。 苏都鸟貌似受到了什么惊吓,得到李阎的呼唤之后争前恐后地飞回李阎身边,而紧随其后地,是一枚对准李阎的眼窝射来的,苏联制式5.45毫米的小口径子弹。 子弹没能穿透罡斗,就失去了所有的动能,李阎直接开启了“隐飞”,也代表着他极为坚定的杀心。 棕色丝袜,半腰黑皮靴,银灰色军装,金色肩章,手里捏着两把加大版的tt-33手枪,灰圆筒毛皮帽下面,是淡金色的短发。 以及一张可怖的干尸脸庞。 未定义兵种:冬日雅克! 第十七章 对于真相,你们一无所知 砰!砰!砰!砰! 手枪枪口火花迸溅,弹壳接连落地,狂风骤雨地子弹劈头盖脸打来,叮叮叮当地跌落在地上。 李阎脚边全是被打烂的冰碴子,身前布满鸾凤花纹的青色罡斗被子弹打出阵阵的涟漪。 这只名为“冬日雅克”的活尸只两个呼吸,就把tt-33手枪里所有的子弹全部打空,却依旧没伤到李阎半根毫毛。可她毫无反应,开始利索地退还弹匣。 李阎一直在解手腕上的尼龙绳铁锤,这会儿,大概解开了三四圈的长度,让黑沉沉的锤头一直下坠自己的腰际。 滋~ 滋~ 头顶的电灯开始闪烁,有些接触不良。 冬日雅克和李阎在光暗明灭中彼此对峙。 尼龙绳,风衣,铁锤,红星肩章,手枪,皮靴,筒帽。 这只女活尸的身材还不错,李阎盯着冬日雅克,忽然想起了一个“一大波僵尸”的笑话,于是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笑声刚落,灯泡在“滋啦”一声哀鸣中再次熄灭,整个地下洞穴陷入了一片漆黑当中。 李阎无声无息地冲了上去,宛如一只黑色利箭,射向了女活尸,手腕上的尼龙绳子绷紧成一条直线,带着啸声的翻滚铁锤出手,落处正是眼前这只奇特活尸的脑壳。 黑暗当中,又干巴巴地响起几声枪响,火光还来不照清楚发生了就直接熄灭,然后是一声难以形容的炸裂声音,犹如雷鸣。 滋啦~ 电灯再次亮起,灯光下只有李阎一个人,那名“冬日雅克”活尸,则是逃得无影无踪。 李阎冷着一张脸,他手腕上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绳套,脚面是零散的铁锤碎块, 李阎可以肯定,他刚才打中了…… 一点温热的液体滑进李阎的嘴里,不用眼看,李阎也知道自己破相了。 那名活尸发射的子弹擦过他的脸,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而李阎面前殷实好似古铜的青色罡斗上,则留下了一个龟裂的穿孔。 李阎像是独狼一般环顾了一圈,那只“冬日雅克”显然是不会再回来了。 地上还有一把大的夸张的tt-33手枪,这显然是冬日雅克拉下的。 李阎把枪捡了起来,这枪他两只手加在一起也盖不住。枪柄加厚,他一个男人握上去也非常不舒服,不知道那只活尸是怎么做到的。 惊鸿一瞥,发动。 【急改版tt-33】 品质:普通 类别:手枪 有效射程300米,弹匣容量5发,最高射速1发每秒,使用步枪弹。 “冬日雅克”亲手改造的特殊手枪,调整了弹道和枪匣位置,使用更远射程,更大威力的步枪子弹。 备注:用步枪子弹的手枪,就像用摩托车引擎的汽车一样神经病。 他回头打量着不知名金属材料打造的墙板,上面嵌着一颗褶皱的子弹。 【5.45x39钢芯子弹】(急改版) 他轻轻一拔,这颗子弹却直接裂成了几块。 他又去观察地上其他的子弹,毫无疑问,都是55.45x39步枪弹,可却没有“急改版”的字样。 毫无疑问,急改,这是“冬日雅克”兵种的特殊能力。 李阎一下子意识到了不对劲。 如果说活尸拥有智慧,在辐射影响下变得矫健凶残,李阎是能够理解的,但是活尸拥有基因能力,这就违背了阿法芙告诉李阎的“世界常识”。 无论是阿法芙还是别人,都告诉李阎,基因改造药剂是凛冬之后,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注意,是发明。 凛冬的辐射,几乎让所有的人类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基因畸变,“骡子”只是其中一种体现,而另外一种更为普遍的体现就是,人类可以通过服用基因改造药剂,成为各式各样的超级士兵,至于具体能力,则要看基因改造药剂的种类。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在凛冬刚刚降临的时候,就被辐射感染的活尸,从哪里得来的基因能力呢? 抱着这个疑问,李阎简单处理了脸上的伤口,没有多做停留,而是继续往前探索。 从周围老化的情况,这个地下基地无疑是荒废掉了,李阎又走了十多分钟,再也没碰上一个“冬日雅克”活尸,反倒是被辐射的异化的腐肉老鼠,以及各种掘土的甲虫发现了不少。 这个基地非常的宽广,而且供电,水净化,包括空气流通,做得都十分到位,且这里拥有大量的自动武器终端。但是都被人为破坏了。柜子和抽屉都十分干干净,没有任何纸质文件留下,卧室只有金属床架,床褥和洗漱用具也找不到。 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受到突然的核弹袭击,反而像是好整以暇的大规模撤退。 走了一圈回来,李阎几乎可以脑补出,这里曾经有大量的军队和研究人员驻扎,在某一天,他们接到上峰的指令,退出了这个基地,并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甚至毁掉了武器终端。 然后,核弹降临…… 功夫不负有心人,李阎在这个基地兜兜转转,终于在布满灰尘的抽屉底下发现了几个纸团。 这不是在玩密室解迷,李阎还真不大认为,自己能从这种不经意的小发现里得到什么了不得的线索,只祈祷这不是几十年前哪个士兵自渎后留下的…… 结果纸团上头一句话,就让李阎眉毛一挑。 “对于这个世界的真相。你们一无所知!” 李阎接着往下看,第二句,李阎更是眼熟。 “我们天真地以为,大本钟研究院能带领我们结束战争,而实际上,它才是战争的罪魁祸首。” 大本钟研究院,一个李阎几乎快想不起来的词,貘的馈赠里,治好自己白血病的活化血清,正是出自大本钟研究院! 李阎舔了舔嘴唇,几眼就把纸团上的文字读完,然后又打开另一团。 “伟大的领袖,我绝不相信你会做出和那个嚼毯子的魔鬼一样的选择。那将是全人类的灾难……” “可惜的是,无尽的雅克,我最终也没完成,只有这些次等品。” “我至死也不相信那个男人的好意,我情愿毁了它们!” 第十八章 希尔盖与……凶恶一枪 纸团上的内容戛然而止,这些字迹凌乱又短促,看得出,写这些东西的人,是抱着一个纯粹发泄的念头,后来觉得不合适,就干脆从日记本上撕了下来,扔到了抽屉下头。 “啧~” 李阎反反复复把纸团上的话看了三四遍,但没觉得豁然开朗,反而更加头疼。 纸团话里的大意,应该是这个“大本钟实验室”,或者“那个男人”,挑拨各个超级大国进行世界大战,而战争末期,各国领袖也有所察觉,但是最终,核冬天依旧来临,这是一场席卷全人类的惊天阴谋,巴拉巴拉…… 可惜李阎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 有件事,李阎从头到尾都拎得很清楚,自己听从余束的话,通过钥匙来这块废土,最后可以捞不到太多油水,可不能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做的却是吃力又不讨好的事。 凛冬,是不是个糟糕透顶的年代,李阎无法断言,可下到沙丘野漠的飞车暴徒,上到铁腕扫荡末世的各大公司,恐怕没有一个,盼望李阎来多管闲事。 更何况,自己才来十几天,它们可是在凛冬生活了几十年。真有某只一手缔造凛冬时代的滔天黑手,而诸如“庞贝军火”“黑星战车”这样的本土巨无霸却一无所知,那这颗果实还真是活该覆灭。 而且,不知道怎么地,这样的手笔,总让李阎又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看,这也更像是阎浮行走的风格。 太岁余束,穷奇,貘……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应该持有的立场,就更加模糊了。 李阎最恨的就是,纸团里唠叨了一堆没有的废话,唯独对“无尽的雅克”,以及他们在这个地下基地里的研究计划避而不谈。而这部分,反而是和李阎现在的处境息息相关的。 在李阎找到纸团之后不久,他就发现了一道轮状的藏青色合金大门,用以正常启动的液压机械都被炸坏,可门上裂开了一道一人多高的裂缝,让李阎不花费吹灰之力,就直接穿了过来。 大门后面,是个相对宽敞的房间,大概有两百多平米,昏黄色和红色的警报灯交替闪烁,给人一种别样的紧迫感。 李阎四下打量,这里除了一些凌乱的设备和试管以外,地上还有零星,带着腥臭味道的血迹,没有干涸,看情形是刚刚留下的。 踩着满地的碎玻璃茬,李阎越过布满灰尘的手术台,到了陈列开的一排古怪机器面前。 这些一字排开,上面连着许多奇奇怪怪线路的机器,有两米高,类似是植物的无菌培养玻璃皿槽,充满了年代感。只是现在只剩下一地的玻璃,似乎被破坏了。 每个被破坏的皿槽下面,都贴着一张a4纸,纸上写着连串的俄文,其中一个皿槽,赫然写着“冬日雅克”,旁边还有017的字样。 下面是一张金发女孩的照片,写着一连串地文字资料,名字一行写着薇拉,后面包括这女孩的姓名,父母,毕业院校,以及所属的排连单位,而最下头,则是一个鲜红的叉…… 看遍这些玻璃器皿,除却各色“雅克”名号,几乎每个皿槽的下头都贴着一张相片,男女都有,青春年岁,脸上洋溢的,是独独属于那个年代的理想光彩。 而这些a4纸的末尾,毫无例外都画着一个红色的叉。 唯独一张例外。 别的玻璃器皿都是被砸碎,这个却是完好的,当然,里面空无一物。 皿槽下头,是一张被涂鸦的笑脸,歪歪扭扭,落款写着“希尔盖”。 李阎猜测着,脑子里浮现出了事件的大概轮廓。 在那次让全人类一齐完蛋的核战争中,留下纸团的研究人员,一直在这个地下基地里,为自己的祖国研究所谓“无尽的雅克”。 这些皿槽里都是半成品的“雅克”士兵,后来貌似是因为什么原因,军方决定放弃这个计划,连这些不人道的半成品一齐封存在这里,而核弹袭击之后,这些“雅克”从玻璃器皿里苏醒,并被辐射感染成活尸…… 眼前的房间同样有供电,房间中央,黑壳的庞大机器的绿屏上有字串滚动,不过这台东西貌似被子弹打烂了,露出的电线还冒着火花。 一边茶色的绘图桌上,金属箱子洞开,里头空空如也,李阎抹了一把箱子,箱子的内沿上没有积灰,这箱子是新开的。 李阎当下一拍大腿,二话不说顺着血迹就往外追! 他派出苏都鸟大概追了五分钟不到,李阎耳边传来一声巨响,整个基地都跟着摇晃了一下,等李阎赶到,眼前是个已经坍塌的入口,再想追已经来不及了。 气急之下,李阎爆了粗口:“他妈的,这大波僵尸还挺灵。(北方话,还挺聪明的意思)” 尽管这个基地有发电机,但几十年过去,必然是有人操持,才能让这个废弃基地的供电系统运转起来,李阎溜了一圈,这个基地除了那个“冬日雅克”没有别人,说明这只活尸是在这儿游荡了很久的。 “冬日雅克”和李阎短暂交锋,发觉自己不是对手之后,直接跑到了李阎刚才找到的藏青色大门这里,不仅开枪把机器打坏,不给李阎留下有用的线索,紧跟着,她带着箱子里某样“要紧”的东西跑路,并把出口的洞穴直接炸坏,不让李阎追上自己。 这一连串地反应,分明和活人没有差别,甚至比一般人更加果断,执行力更强! 不幸中的万幸,李阎是被一阵洞穴中刮来的强风吸引下来的,这本来就说明基地的出口并不只有一个。 “不能在这儿呆下去了。” 李阎当机立断,冬日雅克有足够的智慧,那自己再停留,也难拿到关键性的线索。 而且李阎现在,就怕“冬日雅克”来个一波二不休,或者基地有劳什子自爆装置,那就悔之晚矣。 当然,这个可能性不大,真有那么方便的东西,当初这些研究人员撤退的时候也就引爆了。 李阎躬身疾行,身子紧贴着基地建筑边缘的钢板。 他把所有的苏都鸟都派了出去,从基地周围黑漆漆的岔路口一点点探索,前后走错了两次,又有两只苏都鸟不明不白地死在探索洞穴的过程中,有一只是在地穴里飞得太深,苏都鸟自己也迷了路,最终在漆黑的洞穴里力竭而死,还有一只是被洞穴里类似巨型蚯蚓的不知名动物捕杀,连李阎自己,也灰头土脸。 最终,李阎还是凭借着一点光亮,成功从错综复杂的地穴里走了出来。而这个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走出洞穴,天上斑驳的铅云依旧是那种让人心情压抑的铁灰色,夹杂着些许铁锈般的暗红光彩,让人看得心烦意乱。 可在李阎眼里,这无疑是桃源一样的美景了。 他环顾四周,自己踩在一望无际的黑色草皮上,脚边是漂浮着不知名荧光的水泊,李阎对照了一下地图,虽然不能确定自己的位置,但毫无疑问,这里早就不是自己应该清剿的区域。而且更加深入的地带。 李阎有预感,就在这片大魔鬼湖,自己还会遇到那个名字叫做“薇拉”的冬日雅克。 忽然,李阎发觉手背发痒,撩开衣服一看,却在自己手背上发现了一些细小的红色斑点。 人的恐惧来源于未知,如果李阎的手背被划开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反而不会觉得如何,可这种李阎不太熟悉的领域,更让他头皮发麻。 不过,李阎能明显感觉到,有阵阵的清凉感在手背上环绕,似乎在抵抗着什么,这种感觉经久不散,让李阎多少安心了一点。 李阎瞥了一眼自己的状态栏,原本“放射性物质接触”的提示已经没了,而取而代之的,则是“辐射感染(泉浪海鬼抵抗)”字样。 他呼了一口气,给自己叼上一根胡萝卜,骑上银色的道奇战斧,沿着水泊狂奔而去…… 黑色草原上,依旧是星罗密布的废墟和洞穴,除了各色衣衫褴褛的干枯活尸,还有各色各样的危险生物。 一如李阎现在所见的。 这是一栋被火焰焚烧过后的大楼枯架,和所有能遮蔽紫外线的建筑一样,这里盘踞着大量的活尸。而今天,这些活尸迎来了一个强大的不速之客。 不是李阎。 活尸们手持各色老式枪械,手里的子弹倾泻在一只走路歪扭的的畸形怪物身上。 这怪物和楼架子一般高,连蹼的脚掌轻易就把报废的吉普车踩瘪,五官几分有像人,六条肢干,蠕动的嘴唇外面露出活尸的半个身子,丑恶恐怖之极。值得一提的是,它小半个头颅连同一只眼睛被轰烂,腥臭的黑色血液直流,它也因此陷入疯狂。 【???】 状态:基因崩溃 备注:曾经的大魔鬼湖雄壮辽阔,青山绿水,草原冰川下,是鬃狗,牦牛,羚羊,鼠兔,羚鹤,虎豹。而人类建基和烈性辐射前后让这片土地遭受毁灭性的打击,经年的辐射让所有生灵的基因不再稳固,只需要几个月的演变,草食的野兔可能在啃吃鬃狗的尸体,而花斑豹则能够直立行走…… 在这样剧烈的物种演变之中,常有动物会因为经受不住而发生基因崩溃,而处于基因崩溃状态的恐怖生物,往往会在几天之内迅速溃烂死亡。这样的现象在凛冬的极限环境下并不罕见。 值得一提地是,庞贝军火常年派研究员,对这一现象进行记录和观察,据说,这可以迅速推进公司对基因改造药剂的研究进度,这几年,黑星战车和谭雅矿业也开始效仿。 …… 成群的活尸把这头基因崩溃的巨大怪物团团笼住,机枪扫射的子弹火流,以及手榴弹爆炸的猛烈火焰和弹片,无一不灼烧着怪物的痛感神经,然而收效甚微,弹片和火药留下的细碎的伤口,远远不能对这头怪物造成致命的威胁。反倒是这怪物歇斯底里的胡乱打滚和撕扯,就可以让活尸们伤亡惨重。 李阎在一栋长着青苔的废弃公交车后面,透过车窗观察战局,他宁愿面对十头这样基因崩溃的怪物,也不愿意面对一架战斗机。后者火力恐怖又难以针对,而前者,动作在李阎看来迟缓笨拙,又被血蘸爆破所克制。但中肯地来说,这头怪物的实力,绝不在一般的四阶兵种以下。而三阶兵种正面遭遇,更是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除非他有一把威力堪称反坦克导弹的狙击枪。 逐渐地,活尸群抵抗不住这基因崩溃的怪物,眼看就要溃散。 轰! 火焰交织黑烟,在这头怪物身上欢快地飞腾滚动,那怪物哀鸣一声,陡然虚弱下来。 李阎眼皮跳了又跳,目光不自觉在貌似原始丛林的荒废楼宇之间探索。 随着这一枪,活尸队伍的气氛鲜活了很多。 可只有目睹全部过程的李阎才清楚,这只怪物根本就是狙击枪的主人引到这里来的,而目的,就是把怪物和活尸,一齐在这里消灭干净。 第十九章 为什么开枪? 李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他是听到放枪和嘶吼的声音,才一步步摸过来的,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见风沙下的轰鸣一枪,把这头恐怖怪物的头颅轰下一小半。 开始,李阎以为这是哪只拥有狙击枪的活尸,结合一路所见,这并非没可能,可随之而来的第二声剧烈枪响,让李阎知道自己错了。 第二声轰鸣,在簇拥的活尸队伍当中,干净利索地射爆了活尸头领的脑袋,让所有剩余的活尸陷入了短暂的疯狂。 无论是基因崩溃的生化怪物,还是腰系手榴弹,手端冲锋枪的丑陋活尸,显然都不懂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只是把所有的伤亡,都算在了对方的头上。 李阎这才想起,这狙击手应该是那个缠着绷带的老头子,自己穿过地下洞穴,误入了他的清剿范围。 让李阎为难地说,如果说自己误入了猎人的捕猎场,那他现在很难保证对方不把自己当成猎物。甚至不敢保证,对方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了。 在那把“野牦牛的新王”面前,李阎躲避的废弃公交和纸糊的没有区别,罡斗和坚冰也没什么防御作用。 哪怕只是胳膊大腿挨上一枪,也是几乎必死的伤势,李阎只能把上次得来的“舜炼丸”吃掉,才能保住性命,如果正中要害,那自己连吃药的时间也未必有,立马就要横死当场。 前后三枪,李阎已经瞄到了老头子的位置,他在一栋三层小楼的楼顶,趴在一人来高的卫星锅的下面,像是水泥丛林当中不起眼的黑点。 走,未必能安然离开,摸上去?更是可能引起激烈反应的愚蠢行为,李阎只是静静地看着,如果那只阴森可怖的大枪真的对准自己,那李阎只能尝试用“隐飞”来躲避,事情真发展到这个地步,李阎就有灭口的心了。 最终,活尸队伍被基因崩溃的生化巨怪消灭了大半,也是在这个时候,粗暴悠长的枪声骤然加快了节奏。 砰! 一名活尸软软倒地。 当啷~ 弹壳落地,这老头子抿着嘴,四周散落着花生壳和针管,堆成一小堆。 他手边的子弹包里有黄,红,白色的子弹匣,此刻枪口对准丧尸,他换上的是黄色的弹匣。 砰! 子弹无情地撕裂铁皮和水泥,无论残余的活尸躲到哪里,都免不了血溅当场。 不多时,焦黑的楼架子前头,只剩下了奄奄一息的怪物。 趴在楼顶的老头子徐徐吐了一口气,咔吧一声把嘴里的花生咬碎,从包里摸起一颗红色的子弹,塞进枪里毫不拖泥带水地扣动扳机。 李阎耳边传来一声炸响,他瞳孔里反射出通红的火光,那只怪物的头颅被浓烈的火焰和黑烟团团裹住,最终轰然倒塌在地,时不时抽搐一下,眼看不活了。 李阎待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只依靠一块捡来的的碎镜片反射,来观察老头所在的楼顶。 有意思的事发生了,这个手持大狙的凶悍老头,也没有任何动作,一丝不苟地趴在水泥上,一动不动好似泥塑木雕。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怪物尸首上的火焰依旧肆意的舞动,相距超过一千米的两人,一个怔怔瞅着镜片,一个把眼窝紧贴瞄准镜片,都没有离开或者率先流露敌意的意思。 李阎无奈地呼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和这老头子比拼耐性,何况,自己这位置距离刚才的战场太近,除了火药的硝烟味,活尸血液上那种往天灵盖上顶的腥臭,李阎实在是受不了了。 他背靠废弃公交,从衣服里拽出自己改装的无线电来。拿手硬生生把壳掰开,露出里头的密密麻麻的电路板。 紧跟着把插头芯线接上插孔,另一端接电容,掐断电位器的铜丝,连上电容和电位器,断音频信号,屏蔽层接电池负极,最后扣上开关,李阎对着无线电咳嗽了一声。 这声音飘出去老远,即使趴在楼顶的老头,也听得清清楚楚。 “咳咳~宋左对吧。” “你的特殊专精:魔动科技(50%)生效!” “在拥有足够零件的前提下,你可以改造任意的电子产品,枪械,乃至大型工业机械,但是效果未知,有可能报废。” 【简易扩音器】:利用魔动科技手法拙劣的扩音器, 备注:什么?高中生就会弄?别逗了,国内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高中就没进过物理实验室,这叫魔动科技,嗯,魔动科技。 李阎的声音传开。 “我叫李阎,和你一样,受雇于狂卓玛。” “我没有恶意,闯进你的清剿区域纯属意外,也我想干预你的委托任务,并保证马上离开,前提是,你得先从那个楼顶下来,我不可能自己暴露在你的枪口下面,只要你下楼,我保证消失。” 李阎觉得自己的态度还算不错,表达得也很清晰,可没想到,迎接李阎地是一声剧烈的枪声! 李阎的脸色当即就难看下来。 这是明晃晃地打我脸? 没等他恼羞成怒,连串地杂乱地手枪声传了过来,再看镜片里,已经没了宋左的影子,只有满地的花生壳和针管。 “有情况?” 李阎一个翻身冲出掩体,楼顶已经没人了,有杂乱的枪声从那个方向传来。 李阎没有过多犹豫,紧靠林立的荒楼,几个纵跃间奔着那栋小楼去了。 …… 即便李阎是在荒楼之间阴影的穿梭,心里留了几分可能会被宋左阴一手的心眼,没有直愣愣地往楼顶方向去,可也就半分钟不到,李阎就来到了这栋楼前。 说来也巧,李阎的脚步刚停,二楼的玻璃就轰然破碎,缠着带血绷带的宋左老头一后背撞出玻璃窗户,手枪对着大楼里面疯狂射击,跌落地面后一个翻滚起身,正和李阎打一个对脸。 两人四目相对,满身狼狈的宋左惊得毫毛倒立,一拉旁边铁丝网上野蛮生长的藤蔓,带起多半人高的土来,自则一个后跳,肩膀擦着土皮往胡同里滑去,手臂高抬,毫不犹豫地对准尘土里李阎扣动扳机。 砰~砰~ 老头反应极快,后跳拔枪射击更是堪称神速,可惜李阎就站在他眼前几米,这个距离,就是再来几个宋左,碰上李阎,只怕也是插翅难逃。 李阎眼皮都没眨,身子直条条一晃,眨眼间就撞在了宋左眼前,一脚踢在在宋左的肚子软肉上。 宋左脸上绽出道道青筋,一口没忍住,苦水都吐了出来。 李阎这时候可没有敬老的心,抬脚尖踢飞宋左手里冒着青烟的手枪,一把攥住老头的脖领子往墙上一扔,撞得宋左眼前发黑。 宋左一把扯住旁边的窗沿,好半天才喘上一口气来。 李阎把宋左堵近死胡同,嘴里恶声恶气:“为什么开枪?” 其实李阎心里明白,这老头应该是遭了暗算,冲自己开枪也是误会。但这种情况下,自己说什么,都不如这句“为什么开枪”能表明立场。 就这个功夫,一把恰希克军刀突出大楼窗沿,拿刀的身影一手拉住早就露出铜丝的电线,从窗户上一跃而下。他身子摆荡,手里刀刃奔着李阎后脖颈砍了过来,烂了一半的苍白面孔透出肃杀和残酷。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却又迅猛如电。 宋左瞳孔一缩:“你后面!” 李阎听到风声,却连回头的欲望也欠奉,手腕往后一招,虎头大枪凭空抖出,虎头吞刃高抬,三米余的白金大枪充满了视觉压迫感。 那扯着电线飞下来的活尸手里的刀离李阎还远,可枪尖已经扎到胸口,只听噗嗤一声,这人猿泰山一样登场的军刀活尸就被扎了一个对穿。 “心灵传动者?” 宋左心里一惊。 李阎反手抖擞枪身,眼睛还是盯着宋左,语气不善:“问你话呢,为什么开枪?” 不料宋左反倒轻松下来,他从兜里抓出一颗花生米,破了口子的额头鲜血直流:“朋友,你先回头看看嘛。” 李阎眼神往后一瞥,至少十几把军刀雪亮,这些活尸个个身穿庄肃的卡其色军装,皮肤雪白,眼窝发黑,脸上有零星的溃烂。正从楼上破开的窗户眺望着自己和宋左。 第二十章 导火索 “吼~” 这些活尸活似灵巧的野猿,提起军刀接连鱼跃跳下,军靴踩在地上陷出皲裂的土坑。 军刀活尸一个个直起上半身,虎视眈眈。 老头把花生米嚼碎,却吐字清晰:“作战风格类似游神兵种,但是好像只使用匕首和军刀。和别的活尸一样,必须破坏脑部才能杀死。另外,这伙活尸具有相当高的集体作战经验,和正常的荒野老兵几乎没区别。” 他顿了顿,接着说:“这些活尸没呼吸没体温,潜伏入侵一把好手,我把注意力都放到你身上了,结果阴沟里翻船。” 李阎往旁边走了几步,一脚踩住地上沾满灰尘的手枪,蹭到宋左的脚边:“你那把狙击步枪呢?” “丢在大楼里了,那种情况要枪命就没了。”宋左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我那把rs107改装过的,等闲的三阶猎人都用不了,别说这帮活尸了。” 最前头那名军刀活尸紧握手里的俄罗斯恰希克,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就缩短了和李阎一半以上的距离。 李阎枪尖一抖,吞刃宛如活物,戳向那名活尸双眼之间,不料这名军刀活尸一个横格,被李阎敲得狼狈后退,却没受什么伤。 “呦呵?” 李阎不由得惊讶了起来,寻常活尸虽然手握热武器,但因为习性还是更接近原始动物,几乎没有侦查意识。居所又都是封闭建筑,让李阎这个杀星提着锤子摸上门来,自然讨不了好。即便有那种爪牙锋利的近战类型,在拥有“枪铳牙”的虎头錾金枪面前也只会死的更惨烈一些罢了,提着一把军刀就冲上来,还能在李阎手下走一个回合的活尸,进入大魔鬼湖以来,李阎是第一次见到。 【β级放射性活尸】 本来是核灾难下的幸存者,被强烈的辐射感染,变成了拥有正常智慧和生前作战经验的精锐活尸,并获得极大强化,强化方向随机,与基因改造药剂的类型相照应。 备注:根据狂卓玛找到的残缺资料记录,这是大魔鬼湖贴近腹心,实力强悍活尸怪物,被凛冬前后的机构当局定位“β”,活性强度相当于普通的一阶到二阶兵种不等,偶尔会出现三阶兵种的异类。但因为其鲜血里带有的强烈辐射以及必须破坏脑部才能击杀的活尸通性,远比同规模的基因兵种部队难缠。 偶尔有三阶?我看这十几位“苏维埃铁拳”哪个也不比阿巴宁玛差啊。 李阎如是想着。 军刀活尸们逼近死胡同,脸上没有表情,却让人不寒而栗。 忽然,也不知道是哪个活尸怒吼一声,仿佛一声号角,“铁拳”们提起恰希克军刀,无畏地发起冲锋。 李阎鼻间轻哼一声,手中大枪腾舞宛如蛟龙。抖擞的白金色寒流几乎填满整个胡同。 宋左端起手枪,他脖子上的绷带在逃杀的过程中被扯断,露出布满红色疤痕和疥疮的锁骨来,那干瘪丑陋的躯壳却一下子爆发出沛然的活力来,几秒内枪口爆发出去的数枚灼热子弹,无一例外,每一枚射向了军刀活尸的眼窝。 子弹的爆鸣和刀枪间的磕碰声响彻整片寂寥的废墟。 沾血的军靴微微颤抖,一名活尸的军刀从中间断裂,留下锯齿状的截面,还有几名活尸手里的恰希克刀,被李阎随手几记“龙拗首”直接卷飞出去。身上更是添上数道凄惨的伤口。 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一名活尸死在李阎的枪围之下,反倒是宋左的子弹射杀了两名军刀活尸。 李阎也没放在心上,如果按照阎浮的实力划分标准,这几只军刀活尸的近战专精都在80%左右,加上除了脑袋,几乎没有破绽,自己能压着人家打,还是占了地利和兵器偏长的优势。 “出去打,它们有援兵。” 宋左对李阎说道。 李阎瞥了他一眼,脚步往前一踏,手中大枪顷刻间爆发出更为灿烂的铁流,硬生生把悍不畏死的军刀活尸群压出了死胡同。宋左翻滚起身,间隙换弹开枪毫不拖泥带水,在李阎枪围后面,几乎是毫无保留地肆意开火。 活尸群眼见情势不好,竟然二话不说,反身就跑,李阎也没有追的心思,反而再想,要是这时候人家来几个拿枪械的硬茬,结果可就不好说了…… 蓦地,宋左一声藏语的怒骂传到李阎耳朵里,见一名捂着眼窝的活尸从腰包里掏出一颗金灿灿,圆滚滚的物事来,当即看的李阎头皮一阵发麻。 抛投范围三十米到四十米,有效杀伤半径三十五米,引爆时间短,杀伤力强。有“光荣弹”之称,苏军f1手雷。 “草!” 李阎也怒骂出声 宋左眼可尖,这时候哪还顾得上李阎,他没二话,脚底抹油往旁边的房门里猛蹿,一个卧倒。脑后是撕扯空气的可怖音浪,和随之而来,狂风骤雨般的弹片袭击。 闷响中,透着骇人的水声,李阎狼狈破出水浪,头发和衣服全都湿透,水缸粗细的清色水流汇聚成川,环绕在李阎身边,翩翩舞动。 李阎环顾之下,那伙子活尸四散,躲进周围的废屋当中,就在李阎站的地方一米作用的一家逼仄隔间里,几名活尸躲在白灰墙的后面,其中一名军刀活尸拔出腿上几乎打个对穿的弹片,刚一冒头让李阎瞧个正着。 那名活尸明显呆了一下,没想到李阎居然毫发无伤。 李阎脸色阴沉,抬起右手,暗金色的手炮对准隔间扣动扳机。 愤怒的肖克! 轰!! 白灰墙瞬间千疮百孔,血浆染遍了整个隔间,几个活尸神似没完成的人物拼图,惨烈至极。 这会的功夫,李阎身上的蔚然川流已经消失不见,而剩下的活尸也早早逃开,不再和李阎这个煞星纠缠。 宋左老头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李阎似笑非笑:“你这个清剿范围里的活尸,好像比我的难对付很多。” “那个焦色大楼,是他们的老巢。” 宋左面无表情:“那里面,有凛冬之前的超级大国留下的生物研究样本。” …… 与此同时,大魔鬼湖腹心区域。 如果说β级的放射性活尸,拥有和常人无二的作战智慧,那么α级的放射性活尸,则具有人类引以为傲的创造才能,和独立的思考能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应该属于人类的一个亚种类了。 棕色丝袜,半腰黑皮靴,银灰色军装,金色肩章,灰圆筒毛皮帽。 冬日雅克,那个叫薇拉的前苏联女军官。 这是一个类似战场堡垒的黑色建筑里面,地上铺有黑色的地毯,天鹅状的吊灯,老式唱片,甚至琼·克劳馥的黑白电影胶卷。 “无意冒犯,可敬的铁娘子。” 一样的黑色眼窝,和惨白的皮肤,可比起半张脸干瘪得不能看的冬日雅克,说话的这名白色短发男人几乎和活人一般无二,更有一口流利地莫斯科腔。 “我可没看见四阶兵种的影子。” 男人徐徐摇头:“而且我的部卫依旧在它们的岗位,至于外围,那都不重要。” 冬日雅克本来垂着头,不知道受到什么刺激,猛地昂起头来,对着白发男人猛然扣动扳机! 砰!砰!砰! 火焰在半空炸开,空气忽然一阵扭曲,一道身材火辣,身穿黑色胶质紧身皮衣的身影翻滚出去,大波浪的玫红色长发瀑布般倾泻,女人捂着肩膀,痛苦中还带着几分戾气。 “射老娘?” 轰! 黑色的岩石堡垒破开三米来高的大洞,面无表情的豪端着肩抗式rpg,站在银灰色装甲顶上,鸭舌帽男孩在车里大声嘲笑:“jojo姐,我就说爆兵平淌的嘛,这次吃瘪了吧。” 冬日雅克枪口调转,正对着露出上半身的豪,不料想上空的吊灯猛地坠落,冬日雅克一个翻身避让,在腾挪中连开两枪,打在一节钢索上。 尹熊面无表情地收回钢索。 白发男人脸色难看地站了起来:“你们是谁?” “狂卓玛。” jojo姐接口,她瞥了一眼白发男人,对照一下照片:“大魔鬼湖的操纵者,α级放射性活尸的先知,也不怎么样嘛。” 一点蔚蓝火焰迅速蔓延,叼着雪茄的男人跳下装甲车,后面人头涌动,是全副武装的狂卓玛卫队! “别那么多废话,宰了它。” 第二十一章 事态明朗 “生物研究样本?” 李阎眼珠转了转,不动声色:“换给狂卓玛能值不少钱吧?” 宋左很识趣,他没有追问李阎是如何在f1手雷下逃生,对那把古怪夸张的霰弹枪也只字不提,反而主动抛了一个信息给李阎。 宋左瞄了两眼的脸色,轻轻一笑,他一边掸着身上的泥土,一边往刚才遭遇军刀活尸突袭的小楼里走:“十万块是起步价,具体价格,要看样本内容。呵,不过我们这些荒野猎人可没有评估样本价值的本事和眼力,人家说多少,也就是多少了。” 他从油亮的皮夹克里掏出一卷满是药味的纱布,缠在自己脖子上:“我本来觉得,你可能是间谍,别的大型组织排你来干扰,或者干脆窃取狂卓玛的行动成果,我可不想惹这种麻烦,不过现在看来,你应该不是。” 他收起【愤怒的肖克】,两步就追了上去:“你的意思是,我看上去不想那些大组织出身的基因改造战士?” 李阎不由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流露出太过异样的惊喜情绪。 “不,你太像了,干净的衣服,冷门的武器,还有谈吐,作战风格, 除了那些出生就在大公司的划立的安全区,嘴里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子哥,谁会吃力不讨好地用高强度合金,做一把老掉牙的长枪呢?在荒野厮混的老油条不会认错,特别是你的皮肤,没有病变就算了,毕竟是三阶的基因兵种,可紫外线造成的色素积淀不会骗人,你根本没怎么在野外生活过,哪有间谍会蹩脚到这个地步。” 他自顾自地说着,又加了一句:“嘿,所幸你的身手的确不错。让我猜猜……汉人,大公司出身。黑星战车?不对,他们最近麻烦很大,云海制药吧,y区的云海制药,游神和心灵传动者是他们的招牌,而且y区的冷兵器狂人格外地多。” “老头,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李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随便宋左去猜。 除开一开始的探索记录里有人提醒,不要向任何活人暴露“传承投影”,李阎还真不担心有人起疑心,哪怕自己亲口说,自己是阎浮行走,恐怕都没人信。毕竟,和“来自其他世界”这个解释,再怎么离奇地出身都会变得合理起来。 也许是刚才短暂地并肩作战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李阎和宋左的交谈要流畅很多,李阎知道他的狙击步枪留在楼里,但这种情况下,一把不能用的传说枪械,和一个还算可靠,活生生的强火力狙击手比起来,也算不少什么。 “为什么告诉我大楼里有研究样本的事?你费了这么大劲,现在那栋大楼的活尸也消灭地差不多了,难道现在凭白无故让我分一杯羹?因为我刚才算救你一命。” 宋左瞥了李阎一眼:“第一,我们谁也不欠谁的,最多扯平,还记得你开扩音器说话的时候么?我开了一枪。第二……” 他脚步停顿了一下,这才苦涩地摇了摇头:“我低估这些活尸了,单凭我自己,是拿不到大楼的东西的。” “扯平是什么意思,你那枪打的是谁?” 李阎问了一句,他现在确信那一枪不是朝自己开的。 宋左忽然冷哼一声,也没说话。 说罢,两个人登上楼顶,宋左看见自己猝然遇袭时候,丢在卫星锅下面的简单包裹和那把rs107,两步走了过去,一把握在枪杆上,整个人似乎连腰杆子都挺直了不少。紧跟着从箱子里掏出一只拇指大小的针剂,撩开衣服,露出满是黑孔的手臂,一针扎了下去。 李阎本来没在意,仔细看了几眼满地的针管,眉锋不自觉动了动。 【es造血细胞增强剂】(勾兑):功用略 李阎舔了舔嘴唇:“我没见过人用这个,新款迷幻剂么?” “药,我的造血组织发生了病变,类似于败血症。” 老头随口回答,这种事在他的生长环境里司空见惯,没什么好掩饰的。 “药扎这么多?怕不是要死,这年头用迷幻剂又不丢人,有什么不愿意承认的。” 李阎故意笑道。 宋左不耐烦地填着子弹,一边厌恶眼前男人的不着调,一边耐着性子回答:“大本钟的药,都有独特的标识,庞贝军火可不卖迷幻剂。” 李阎仔细观察,的确,每个针管的下部都有标志,上面是英国的标示性建筑大本钟,下面,则是青紫色的庄严人面,让人想起纸钞上的政治人物。想必就是所谓的庞贝军火了。 把这些信息暗暗记在心里,李阎不在纠缠,而是切入正题:“大楼里有研究样本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左丢给李阎一本手扎:“我在扫荡的过程中找到的。” 李阎接过来一看,是密密麻麻的字母,看的出来,在外围扫荡的荒野猎人里,不止一个人发现关于大魔鬼湖内里秘密的蛛丝马迹。 这貌似是一本日记,又像是家书,宋左给李阎指了两页,让李阎看。 “娜塔莎,你可不知道,我们在进行地是一项怎样的计划,我从717组调过来的时候,还发过牢骚,毕竟有关地效飞行器研究的717组,几乎是我接触到的最高级别的计划,可你绝想不到……” “六名雅克,呵呵,大概是因为在他们身上倾注的资金堪比一架雅克战机了吧。数以万计的有效研究样本只有六份成功……” “主研究室的位置我也不清楚,去过两次,来回都蒙着眼睛,只知道是在地下……猜猜我在那里见到了谁?大本钟研究院的李森科!祖国遗传学的红衣主教!” 之后的很多叙述,大意是见到科研偶像的激动,和炫耀,不过这些大概都是写给自己看的。里面确实提到了,一部分未经过临床试验的研究样本,被安置在了那栋大楼里,门牌号丝毫不差,加上那些军刀活尸的存在,说明那栋被烧成黑色的大楼残骸里的确有些什么。 “不止是那些拿恰希克军刀的活尸,大楼附近,还有使用大威力狙击步枪的活尸在。” 李阎先是一愣,但随即明白了什么。 这些活尸分成两方面,用狙击步枪的活尸企图射杀自己,而敏锐的军刀活尸则负责追杀宋左,宋左在听自己交涉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那名狙击手活尸,所以开枪射杀,但随即被军刀活尸偷袭,因为时间太过凑巧,加上情势危急,让宋左产生了李阎和那群活尸故意打配合的短暂错觉,只是后来才发觉,那真的只是巧合。 第二十二章 轰炸伊始(一) 月色飘摇。 零散的血迹残骸无人收敛,给原本就败落的焦黑大楼更添上几分凄厉。 这栋楼原本四四方方,一头宽,一头窄,像是个竖立的黢黑棺材,可在几十年前的轰炸,让它的上半截的两个角都不翼而飞,里面的水泥钢筋黑糊糊一片,内里的结构看的一清二楚。 冷风吹过只剩架子的天窗,一抹刺眼的火红枪榴弹飞速逼近,并拦腰炸开,给本就摇摇欲坠的荒楼开了膛。 枪榴弹留下的火焰,在楼顶无声地燃烧着,可缺角棺材一般的大楼里,却对这样的挑衅无动于衷,没有半点反应。 熊熊的烈焰下方,李阎走出黑暗,手里攥着一杆与时代格格不入的丈余白金长枪。腰带上,别着黄铜色的大管霰弹枪。 宋左躲藏在一颗顶破阳台,肆意生长的胡杨树上,距离李阎大概五百米左右,这是他们事先商量好了的地点。 他裹紧身上的夹克衫,抿着嘴婆娑手里的铜色子弹头,把它塞进粗犷的枪身里。光学瞄准镜里,是一片绿荧荧的寂寥废墟群。 撕拉~ 李阎踩在一截钢筋上,发出明晃晃的脆响,一只四处求索的瞄准器红点,顿时扫在李阎的眉心上,与此同时,一声子弹的爆鸣划过天际,经久不绝。 砰! 一名全身裹着黑色作战服的狙击手头颅整个消失不见,血肉呈扇形喷溅出去,这人扬天就倒,它的手指在扳机上哆嗦了半天,也没能按下去。从衣服间隙裸露的惨白皮肤来看,这是一名活尸无疑。 李阎听到枪声,没有张望,而是大摇大摆地冲大楼走去。此刻的他,暴露在不知道几名活尸的瞄准镜里。而在后面掩护他的,则只有宋左一个人。 一开始的提议是两个人各攻一边,而李阎则提出了一个更有效率的办法。 “你开枪破门,我正面突袭,你来解决可能潜藏起来的活尸狙击手。剩下的交给我。” 这样的效率的确倍增,可同时,李阎的面对的压力也会倍增。 当然,宋左相信,在这个时代,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何况,即便真的有,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和b区绝大多数的猎人不同,宋左一开始打出去的红色枪榴弹,并非直接由雷恩兄弟的军火公司生产,而是背靠它们提供的军工厂,由宋左自己加工得来的,威力也古怪得紧,愣是把没什么燃烧余地的焦黑色楼架烧得直冒黑水。这座楼架本身就腐朽不堪,现在更是有坍塌的架势。 呲~~ 终于,大楼里有什么东西经受不住老巢被这样破坏,从大楼的窟窿边缘站了出来。 它穿着一身臃肿的老式防辐射服,一手是枣红色枪杆的莫辛-纳甘步枪,一手是高压水管,对着起火的地方一劲猛喷。两只放射性防护镜片上反射出李阎的脸来。 【β级放射性活尸】(基因崩溃) 备注:在某种外物的干预下,这是活尸已经在基因崩溃的状态下生存了将近两年,它的研究价值之高,本身就超过绝大多数的旧时代样本。 李阎先是脚步一停,算是给予这只分明不凡的活尸一点尊重,不料想这名活尸直接撩开防护面具,露出一张除了没有血色之外,近乎和人类一般无二的英挺脸容来。 “狂卓玛雇佣的猎人,你们太不识好歹了。” 饶是李阎一路上已经见怪不怪,此刻依旧吃了一惊。他不仅惊讶这只活尸会说话,更惊讶他一口叫破了自己的身份。 可惜地是,这只活尸显然不打算给李阎太多的考虑时间,而是将手里的枪杆对准了李阎。 咻! 灼热的子弹在空中拉出好长一道气流弧度,并被一点寒芒迅速击中,皱褶,无力跌倒。 李阎反握虎头大枪,折身跳向眼前的活尸,那名开口说话的活尸想也不想,把手里的水管扫向李阎,不料那水柱子接触到李阎的瞬间,立马冻成了白花花的冰坨子,水管口经受不住,瞬间爆裂开来。李阎顺势冲出漫天的冰碴子来,吞刃上撩,划向活尸的脑袋。 而这个过程当中,接连三次,有红点在李阎的要害处停留,可几乎在这些狙击手将要开枪的前一秒,一颗粗暴无匹的子弹就在这些狙击手活尸的身上炸开。 精准,冷酷,粗暴,如影随形,甚至带给人一种无可捉摸的戏谑感。当然,这些普通的狙击手活尸感觉不到这样的压力。 胡杨树上。 宋左的额头噙满汗珠,他自己脖子上绷带也在不停渗血,是被一名死盯他开枪的狙击手的子弹擦过造成的,这些活尸生前,可能就是顶尖的狙击好手,单论狙击技术,比起凛冬时代,视觉和身体机能都经过基因药剂改造的他来,也差不了太多,可惜地是,在装备上,双方的差距有些大。 凛冬之前,大规模生产的兵器枪械,和凛冬之后几十年,用来对付千奇百怪的变异生物,以及彼此争夺资源,毫不顾忌人道主义的新时代枪械,威力根本不在一个等量级,这些活尸普遍装备的旧时代步枪,也就和有组织的暴民团伙在一个水平。 雷恩公司的野牦牛rs107,甚至可以无视这些活尸的掩体,只要宋左老头确定了这些活尸的位置,就可以直接开枪射杀。子弹可以穿过水泥墙,在轰碎活尸经过硬度强化的脑袋。 这种末日枪械,跟活尸手里的,把19世纪末的莫辛-纳甘步枪改成下弯式机柄,装上瞄准镜就直接使用的老古董比起来,简直如同无法理解的外星科技。 这边,水管活尸当机立断,把皲裂的水管往李阎身上一扔,整个人往后黑暗里退去。 李阎跃进大楼高层,虎头大枪划过水泥天花板,整个楼顶被直接轰塌开来。 宋左眼看李阎进了大楼,自己的掩护任务也完成大半,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就在这时,就听一声枪响,铜质子弹射在铁栏杆上,一个折射,正奔着宋左的脖子射来。 血光迸溅! …… “哒哒哒哒哒~” 烟尘当中,一截火舌暴起,扫至李阎的胸膛。 那名活尸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把波波沙机枪,对烟尘中的李阎疯狂扫视。 李阎箭步在弹雨中穿梭,身上藏青色的罡斗飞快地衰弱下来,眼看就暗淡无光,可李阎的大枪也已经穿透这名活尸的肋骨! 鸾凤纹路的罡斗后面,李阎咬紧牙关一挑枪杆,把这名活尸挑飞出去,钉死在墙上。波波沙机枪也无力跌落。 李阎一脚把地上的机枪踩碎,走到它身前,【愤怒的肖克】戳在这名活尸的脑袋上面。 “你怎么知道我是狂卓玛派来的?坦白点,你就不用再死一次。” 那活尸闻言,瞥了一眼穿透自己胸口的虎头大枪,一时有些恍惚,自己的骨头,可是连普通的步枪子弹都射不穿的。 “我没那么好耐性。” 李阎把枪口往前一顶。 “我们也没有,凛冬的杂虫。” 那活尸冷冷道。 李阎后脖颈一凉,蓦然回头,漫天灰色的霾尘当中,一双双猩红的双眼挤满了整个楼层,阴狠的呲声响彻,是一只又一只被扒了皮似的猩红猛犬,每只狗都顶着两个甚至三个脑袋,有的脑袋腐烂难堪,有的却是一个嵌满机械零件的合金狗头,电子眼里的光芒明灭。 【β级放射性活尸:弗拉基米尔犬】 核战争之前,苏联“狗头分离实验”的产物。由主持该实验的器官移植先驱,弗拉基米尔·德米科霍夫命名。并被辐射感染,成为大魔鬼湖活尸种群的秘密武器。 备注:德米科霍夫生平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入选大本钟实验室。尽管最终证明,这使他不必背负永世的骂名和愧疚。 李阎放下手里的霰弹枪,转过身直面这些离奇的改造犬种。 恶犬背后,有冷峻的声音传过来:“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李阎没说话,朝后面抬起胳膊,扣动扳机。 轰! 愤怒的肖克! 子弹争前恐后地射出枪口,将被钉在墙上的活尸脑袋连同上半身整个射成了惨不忍睹的马蜂窝。 第二十三章 轰炸伊始(二) “呼~”“呼~” 宋左的左手死死地捂着脖子,手上沾满了血,那张如同鸡皮的老脸上,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还以为这次死了……” 子弹划破了他的大动脉,从肉皮透了出去,没伤到骨头和神经,但对普通人来说,大量出血依旧是足够致命的伤势。 可宋左是个异类。 粘稠的血顺着树皮往下滴淌,没一会儿就沾在了树上,不像是血,而是给人一种沥青般的粘稠质感。 …… “因为血液毒素沉淀而造成的皮肤溃烂,其实并不致命,可你现在的血浆蛋白含量,是一般高粘稠血症患者的一百六十多倍,动脉硬化,血栓,脑梗,心梗……哇!老头子,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宋左已经记不清那个医生的脸,只记得每次见他,都有冰冷的强光打在自己脸上。 手术刀划开自己的手臂,红色的疤痕后面,好半天才流出一点颤巍巍的血浆来。 “啧啧啧,像果冻一样,生命奇迹啊。” 他带着口罩,把血抹到自己指尖。 “能救么?” 手术台上的宋左的外凸的眼球像是等待解剖的青蛙。 “绝症,这年头,怪病的种类,比野外的疫鼠还多,资金充足的大公司牟着力气发展军工,谁有心思搞这个研究?哦,还有,大本钟研究院有种药,叫做es造血细胞增强剂,大量服用的话,能够抑制你的病情。” “但是我得提醒你,本来你的心脏负荷就已经很大,不是三阶兵种的底子顶着,你一定活不到今天,可大量使用这种药物,会对你的心脏造成不可逆的损耗,届时,你的心率会越来越慢,直到撑不住,然后挂掉。你儿子不就是因为过量……哦,抱歉。” “……” 沉默了一会,躺在冰冷手术台上的宋左开口:“狗日的凛冬。” 医生推了推眼镜:“说的是,狗日的凛冬。” 砰!!!!! 大团的火焰在星罗错列的废墟之间炸开,宋左拿起一管凝血喷雾,粗暴地喷在自己脖子上,稳如磐石的右手扣动扳机。 远处阳台上的火焰熊熊燃烧,一具骨骸若隐若现,已经被烧得不成人形。 “不是他,还有!” 没有任何理由,宋左就断定,那名神乎其技,拿一把加瞄准镜的莫辛-纳甘步枪就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活尸狙击手,依旧活跃在战场上…… 焦黑楼架弥漫着烟尘,时而有恶犬的哀鸣和枪声响起,而高低错落,被藤蔓和胡杨包围的荒楼间却安静下来,再也听不到野牦牛枪械那独有的粗暴枪声,也看不见一个隐匿在黑暗中的活尸狙击手。 宋左的视野里一片空旷,他的弹药包里有自制的各色特种子弹,他却挑了一颗最普通的7·62mm步枪子弹上去,凛冬的枪械无论如何发展,基础都是那场持续将近三十年,让世界为之陪葬的战争,而这种量产子弹的击发时间,却是宋左所有子弹当中最短的。大概只有0·02秒左右。 尽管不想承认,可在狙击技术方面,自己的确被人家盖住了,只是还有赢的机会,看谁的运气好一点。 自童年时代,枪械就是宋左最好的伙伴,十二岁那年入手的第一把狙击步枪是德国的g43,小萝卜头一样,顶着步枪,溃烂的皮肤穿梭在各色战场,他想活着,就需要大量的金钱去购买庞贝出产的药剂,想要弄到钱,就又得拿命来面对眼下这样的情况,万恶的悖论。 蓦地,一个带着贝雷帽的身影出现在宋左的眼帘,他手里端着枣红色的枪杆,右眼抵在十字准星上。 似乎沟通好的一样,在贝雷帽出现的同时,宋左的瞄准镜里,至少有三把狙击枪口同时洞出,枪口落处,都是自己所在的这颗胡杨树。 没有思考的余地,宋左拧腰调转枪口,食指扣动rs107的扳机,子弹出膛。 …… 一只猩红的两头活尸犬软软瘫倒,口鼻溢出血来,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 血蘸! 李阎手里的虎头大枪沾满恶臭的血迹,脚下歪七扭八,都是弗拉基米尔犬的尸体,其中有一半左右,是死在李阎的血蘸之下,这些凶恶畜生灵巧又剽悍,李阎不怕它们的牙齿和爪子,却不愿意沾满带着强烈辐射的毒血,所以尽可能用血蘸杀掉这些弗拉基米尔犬。尽管字面上没有消耗,可一连动用五次血蘸,杀死了十五只活尸犬的李阎,依旧觉得两眼涨痛,胸口发闷。 一只又一只弗拉基米尔犬只让李阎瞄了一眼,就诡异倒地,四肢抽搐。 破开天花板的空旷房间能看到月亮,李阎走出满地的血污和泥灰渣子,顺着楼道要往下走,左右的门户纷纷洞开!大量的持枪活尸鱼跃而出。黑洞洞的枪口突出似铁森林,火舌爆响如大雨泄地,弹壳欢快地砸在地上。水泥块和薄铁板前后被洞穿。 李阎连人带枪翻滚过一道又一道掩体,身前的冰墙迅速凝结又立马被击碎,曲折中坚定冲刺,一往无前。枪口转瞬间就到了三名手持步枪的活尸面前,骨节发白的两只手攥着枪杆横划,吞刃翩跹如龙,爆出三道红白相杂的雪花。 哒哒哒哒哒…… 李阎挑起一只活尸的无头尸体盖在自己身前,大步朝前。 吼~ 通体猩红的多头犬纷至沓来,大部分被李阎的血蘸和吞刃击杀,可最终还是有一只咬在李阎的手腕上。 那是一只拥有两颗头的弗拉基米尔犬,它左边那颗头咬在李阎腕子上,右边那颗头得理不饶人,挺着脖子去咬李阎的喉咙,可还没等咬到,就哀鸣一声摔在地上,被李阎一脚踢下了大楼。 李阎手腕上结着一层两寸后的冰块,牙印清晰可见。他甩脱冰块,再环顾四周,反抗的枪声已经稀落了很多。 堵在门口的枪手眼看抵挡不住,分批次从楼梯口撤退,大概有小一半的活尸枪手成功撤退,而剩下的,则被李阎杀了个干净。 李阎走到楼梯口,这栋荒楼四处漏风。他掏出所剩不多的青枣,刚吃进嘴里。就从窟窿里瞥见一辆摩托车冲出大楼。 而摩托车手的怀里,则是一个黑色的皮箱子。 经历过这么一次的李阎刚要去追,又迟疑下来,他如今是毫不怀疑活尸的智慧的,那有没有可能,这是调虎离山呢。 寂寥的荒楼之间传来枪声,显然,宋左也陷入苦战,没有空闲去管那辆摩托。 “算了,危险些,就危险些。” 没有多作犹豫,李阎收拢心神:“别盯宋左了,去追那辆摩托车上的东西。” …… 宋左咬紧牙关,腿上有两颗渗血的弹孔,而离他不远的阴暗处,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色甲胄中的男人动了动猩红的眼神,定定地望向了远去的摩托车。 黑骑鬼本来是李阎留着提防宋左反水的,毕竟这老头在后方战场,想放冷枪远比自己容易,可是眼下人手不够,总不能把黑骑鬼分成两半去用,皮箱子里真有自己要的基因样本,还省得自己费脑筋推诿,直接吞了就是。 安排完这些,李阎按照日志上的内容,往存放样本的下层走去。 大楼下段,包括李阎现在所处的地下一层,是保留相对完好的,甚至有部分电力设备还能使用,同时也是密闭的空间,李阎确信在大楼外面的宋左,这时候看不到自己。 四下空旷,李阎面对的,是一栋齿轮状的青色大门,无数黑压压的枪口从各个角落指向李阎,四周是光滑的铁质通道。这些几十年没有更新维护的武器终端,竟然依旧保持原本的功用。 罡斗和冰墙,也抵抗不了这么密集的子弹轰炸。眼前黑沉沉的大门,更让人望而却步。 李阎深吸了一口气,一道洁白的身影从他背后升起。 眉宇殷红,羽织洁白,紫色莲台环绕。 蓦地,帝女姑获的投影自李阎身后越出,奔着青色的大门冲去。 火海乍现,成千上百的金属弹片汇聚成席卷一切的风暴,把整个通道填得严丝合缝,任何实体直面上去,都会被扯成稀烂。 可姑获鸟的投影,却没有丝毫凝涩的穿过了这片金属风暴! 五, 六, 七。 李阎一边给自己的霰弹枪装弹,一边默数。 忽然,越过枪林弹雨的帝女姑获,一下子成了手拿丈余长枪的的李阎替换。 风泽! 李阎硬吃了几颗子弹,罡斗破碎后,后背血肉模糊,他一个猛冲到了大门前头,手里【愤怒的肖克】顶在门上。 轰! 青色大门上迸裂出大大小小的洞来,小的有乒乓球这么打,大的则有苹果大小。 虎头大枪劈落,洞开足有半米厚的青色大门。 李阎从门外走了进来,房间里只有十几个神色沉静的卡其色军装活尸,这一路上溃败下来的活尸部队,基本上都在这了。 “看来你们没招了。” 李阎的目光四顾:“我拿点东西,再问你们几个问题,就直接离开,你们也能保住性命,考虑考虑。” 这些活尸当中,一名手持恰西克军刀的活尸忽然开口:“凛冬之前,有一个日耳曼人想让我们低头,我们说不,凛冬之后,一个乌克兰小子也想让我们低头,我们依旧说不,今天,我们的答案也是一样。” 李阎点了点头,一抬枪尖:“那就是没得商量了?” 枪声再响。 …… 一地的血污和弹壳,李阎的胸口上有两道不浅的刀伤,两眼发黑,而除他以外,整个地下一层已经没有人还能站立。 让李阎心情阴沉地是,过量接触活尸的血液,让自己状态栏里的辐射感染程度再次加深,泉浪海鬼的抵抗已经无法支持,自己身上除了红色的斑点之外,诸如【元谋大枣】这样的特殊恢复物品,效果大打折扣。 李阎只得拿出之前预备的云南白药和绷带来处理伤口,他脚下的虎头大枪钉着那名开口的军刀活尸,它还没死透,只是用眼睛盯着李阎,情绪之浓烈实在和活人没有区别。 李阎忽然想到什么,低头问他:日耳曼人我就不问了,你告诉我乌克兰小子的名字,我让死得痛快点。” 那名活尸别过头,不搭理李阎。 “我猜猜好不好?”李阎的脸逼近他:“他叫希尔盖,我说的对么?” 活尸愕然回头。 “谢谢,我知道了。” 李阎捡起一把手枪,对着活尸的眼窝开了两枪,枪声经久不绝。 第二十四章 轰炸伊始(三) 李阎拿一团医用棉花捂住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活尸的残骸断肢当中,【惊鸿一瞥】在这个时候发挥出不可替代的作用来,让李阎对很多价值未知的仪器,笔记,以及玻璃容器里的标本和化学药剂的内容,有大概的了解,不至于闹出哀梨蒸食的笑话来。 “它们在做研究……” 从大魔鬼湖外围到核心,李阎仿佛见证了一部人类进化史,尽管这些活尸模样恐怖,且保持着对普通人类,乃至一切辐射感染程度较轻的动物的嗜血本能,但它们表现出的强烈目的性和对基地遗迹的应用程度,完全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另类组织。而他们的研究课题…… 《五阶超级基因猜想:大魔鬼湖基因崩溃现象》《“雅克”图谱第六十四轮推演报告》《第二季度凛冬后时代人类活动概述》 这些,在惊鸿一瞥里都注明,是珍贵的研究资料,加在一起,大概能换到十几万元巨款。即便压价,也有十万块左右。 李阎把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又用大枪敲开一只老式的保险柜,里面的黑色皮箱的凹槽里,有一只是空的,还有一只,则盛着一管殷红的血液。 【超级基因样本:雷霆雅克】 备注:时间倒退到凛冬降临之间的1939年,本土陷入危机的苏维埃政权,在政治形势错综复杂的藏地,建立起大魔鬼湖研究基地,并启用“大本钟研究院”在苏维埃的代言人:苏联科学院、列宁全苏科学院和乌克兰科学院的三科院士,李森科为“无尽的雅克”计划总设计师。信誓旦旦要打造“超级战士”来结束这场战争。 可惜地是,直到凛冬前夜,【无尽的雅克】计划也没有任何实质进展,可因为某些难言言喻的政治原因,李森科依旧盘踞在总负责人的位置上,几名对该研究提出异议的科学家也先后被秘密警察逮捕。而花费苏维埃人民巨量资金制造的数万份超级基因样本,也随着凛冬降临,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 找到一样任务目标,让李阎心情好了很多。可目光继续漫索的过程中,他的额头却挤出了一个青色的井字。 李阎从陈列的玻璃柜上发现列一颗泡在发青液体里的人头,瓶子上的便签是“未知超级基因携带者,具有强再生能力”的字样。 这颗人头的主人,是一名狂卓玛的直属卫队,在不久前和李阎发生过冲突,他叫刘易斯。 李阎踩着血脚印一步步走近,漠然的脸一点点靠近那只瓶子。 人头面色可怖,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难怪他们知道狂卓玛的事……” 李阎以为自己知道了答案。 他阴沉着脸后退几步,脚尖挑起一杆波波沙机枪,对着房间疯狂扫视,木屑,玻璃碴子,化学液体,晶体管,被子弹的洪流撕扯地到处崩飞,整个房间一地狼藉。 咔啦,咔啦。 李阎徒劳地摁动扳机,他丢下机枪。在地上捡了两把能用的武器军备。 “铃铃铃~” 这个时候,李阎手边的一架黑色固定电话却响了起来,李阎伸出手,指尖碰到电话筒,迟疑了一下。 “铃铃铃~” 李阎把电话筒拿了起来,却没有说话。 而电话那头,居然也是良久的沉默。 大概五秒钟的时间,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 “啧~” 李阎拧起眉头。大步走出地下室。 当啷~ 三颗绿油油,圆滚滚的物件从门外扔了进来。 苏维埃f1手雷。 轰!!!! …… “邦达列夫基地应该全军覆没了。”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腕放下电话筒,纤长的手指和晶莹的指甲,让人无端端想起精致的瓷娃娃。 “两个游兵散勇,居然真的毁了一整个外围基地,“雷霆”就算了,“秋日”不能落到他们手里,邦达列夫不是带着“秋日”,提前从外围基地撤退了么,现在到哪了?” “呵……我对新得来的能力运用还不太习惯,我试试看。” 开始那个女声说完这句话,空气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 “有什么问题么?” “邦达列夫死了,秋日也被抢走了,他们不是两个人,是三个人,杀死邦达列夫的猎人……他穿着黑色盔甲,肩膀上有个白色侏儒。” “……把东西追回来。” “明白。” …… 李阎走出黑色楼架的时候,废墟上空的枪声已经停歇下来。 李阎远远眺望宋左藏身的那颗胡杨树,却没看到宋左。他脚步一蹬,冲到胡杨树下面,除了看到一点血迹之外,什么也没有。 “被杀了?” 正入神的李阎太阳穴突突一跳,窒息的感觉像是潮水涌进鼻孔一般,几乎是本能,漫天的潮水自李阎身后涌起,炸成一朵透明的蘑菇云,而直到川流自由落体,也什么都没发生。 哗啦啦啦啦~ 川水泄地,李阎走出水帘,脑袋一偏,目光越过两栋缠满藤蔓的红砖房子,盯在了一座瞭望塔上。 宋左两排牙齿叼着花生米,野牦牛rs107带着浓烈的死亡味道的黑色枪口,直直地对准李阎! “干嘛,翻脸啊?” 李阎眯了眯眼睛,翻出自己改装的扩音器来,嗓子低沉。 夜色下,宋左的脸色看不真切,他端着狙击枪的手指稳如磐石。 咔吧。 带血牙床合拢,花生粉碎,子弹出膛。 砰! 李阎身边的胡杨树被拦腰射爆,蓬松的树干发出“吱呀”的哀鸣,扬天便倒。 “东西呢!” 宋左吼得脖子都爆出青筋。 “有话好好说,我看起来像是要黑你那份的人么?” 李阎优哉游哉地回答。 “你是心灵传动者!我信不过你!何况你已经把地下一层炸了,里面有什么还不是你说了算!” 宋左嗓子干哑,枪口微微挪动。 李阎眼皮一跳,宋左准星移动到他身上,他会有强烈的应激感觉,刚才他不躲不避就是因为这个,他知道宋左那枪打出来不会伤到自己。 可现在,宋左的准星的确在自己身上,如果等他扣扳机,隐飞的“位置互换”也未必来得及。 “既然你这么想,为什么一开始不提出来,还默认让我一个人冲进去?” 宋左无言以对,气氛却逐渐紧张起来。 李阎不太能切身处地地考虑宋左的立场,甚至觉得宋左此刻的行为不甚高明,有点类似野生动物“护食”的本能,却缺乏冷静的思考。不过这并不妨碍李阎摸到安抚这孤傲老头的窍门。 “里面没有标本,它们提前派人把标本送走了,有辆摩托车提前逃走,你也看到了,不过我有人手去追,东西已经到手,只要等我的人回来,咱们二一添作五。”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炸掉那里?” 宋左声嘶力竭,还干咳了两声,双手依旧坚定。 “里头有自毁设备,我差点出不来。” 李阎面不改色。 “……” 那种窒息感消失了。 李阎趁热打铁:“我提前说好了,这标本我用得上,可以折现给你,你不是说,一份标本换给狂卓玛要十万块起步么,我支付给你十万块,东西是我的,够公道吧。” 这里仍旧算不上大魔鬼湖的核心,李阎想继续探索下去,得稳住宋左才行,他的狙击能力,也值得李阎挽留。 宋左久久不语,脸色臭得可以。 蓦地,被李阎改装成扩音器的无线电发出一阵阵的杂音,李阎一开始以为坏了,可很快,喇叭里就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李阎和宋左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是……狂卓玛……我叫豪,是狂卓玛总部一级文员,如果你听到这段声音,那说明……狂卓玛本次突袭行动全面失败。八十人的核心装甲部队,十名特殊三阶兵种,连同本人在内,已经全部牺牲。如果情况真的恶劣到这个地步,请二十名外围成员立刻撤出大魔鬼湖!并把这个消息传回狂卓玛总部……” 李阎眉锋一挑。 大概过了十多秒,那道男声呆板地重复: “这里是……狂卓玛……” 第二十五章 轰炸伊始(四) 嗖嗖的冷风在废墟上空盘旋,宋左的脸色阴晴不定,下意识地把手指从扳机上拿开。 沙沙~ 李阎反复地摁动开关,失焦的眼神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黑暗当中,宋左佝偻的身子一步步走了出来。 “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李阎摇头:“没想好……” 对于任何一个足够理智且经验丰富的猎人来说,虽然听到这个消息会感到不可思议,但举措会非常利索,先赶到狂卓玛之前约定好的地点,看看皮卡车还在不在,和驾驶员进一步求证,如果真的联系不上那支兵强马壮的核心部队,那就应该迅速逃离大魔鬼湖,明哲保身。 宋左倾向是真的,因为刚才那条消息透露出得很多信息,不仅和自己知道的部分十分吻合,而且极容易求证,活尸伪造的可能性极低,效果也一般。 李阎回答没想好,分明是不想走! 李阎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一路走来这么多蛛丝马迹,毫无疑问,李阎能从大魔鬼湖当中挖掘出来的价值,远远高于一张狂卓玛的持照。何况自己尚有余力,在荒野遭遇四阶的黑佛陀战机,李阎都敢正面交锋,现在被一段广播吓退,那才是荒唐。 其实宋左也不想走,一方面,委托横生变故,自己原本的酬劳可能拿不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艺高人胆大,可他还是摇头:“广播里这个叫豪的男人我认识,三阶特殊兵种,重炮学者,火力堪比榴弹自走炮,而且心思缜密,这段广播应该是他提前就录制好的,做的是最糟糕的打算,现在大魔鬼湖深处的光景,我们很难想象,一整支全副武装的装甲部队已经陷了进去,不差我们两个。” “你也说录音是提前做好的,所以战况究竟如何,是未知数,狂卓玛难道会蠢到送菜给这些活尸吃么。他既然派人来,就一定有打赢的把握,两败俱伤的可能性很高。” 宋左冷笑一笑:“你想的倒是挺不错。” 李阎这时候完全放松下来:“那你说,我们回去报信,狂卓玛会不会追问这只部队的遭遇?又会不会再派人来呢?” 宋左点头:“都会。” “狂卓玛能给咱们外围地形图,说明他们之前就派出人手做过调查,就算打退堂鼓,现在也不是时候,总要进去看一眼,是什么怪物把狂卓玛的核心小队消灭干净的,知道的多些,也好交差不是?” 宋左脸色缓和,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忽然,宋左一抬枪口,瞄向黑暗。 引擎声音响彻云霄,一抹白色闪电掠过两旁废墟,奔着李阎和宋左冲了过来。 银色摩托车上,两点猩红的光逐渐逼近。 “自己人。” 李阎轻声道。 宋左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怪叫一声:“自己人?这是人?” 李阎越过宋左,神色也难看起来。 他叫黑骑鬼去追摩托车活尸,本来料想黑骑鬼有“动能伤害无效”的甲胄在,能干净利落地解决对手,可现在看,事情并非如此。 道奇战斧悬挂总承外面的壳子被打烂,黑骑鬼身上的甲胄上布满裂纹和弹孔,有森森的黑气从伤口上冒出来。有些破碎的棱角干脆是飘在空中的,好似午夜的幽灵。 更让李阎吃惊地是,黑骑鬼手里原本是两把黑色短戟,此刻短戟上却萦绕着阵阵实质一般的血色流彩,仔细去看,那道道环绕短戟的血彩,呈大字形,有四肢五官,再加上惨惨阴风,看的人直冒凉气。 “箱子。” 黑骑鬼声音干哑。 “怎么搞成这样?” 李阎走上去,把箱子接了过来、 “对方很难缠。” 李阎点点头,貌似不经意间,用惊鸿一瞥去观察黑骑鬼。 【骑鬼】 召唤物(李阎) 共生:白老头 状态:中等伤势 专精:枪术83% 特殊专精:巫术60% 被动技:咒魇(动能伤害无效),灵魇(夺取魂魄强化兵器) 主动技:五婆仔邪术(小成) 评价:九耀 成长极限:七宫 李阎忍不住笑了起来:“甲胄能复原么,我是说在这儿。” 黑骑鬼点点头:“两个时辰。” “四个小时?”李阎加重语气。 黑骑鬼眼里红芒闪烁,很快就明白了李阎的意思,声音大了一些:“四个小时,早上八点之前,一定能完全恢复。” 宋左抱着枪杆走了过来:“介绍一下?” 李阎面对宋老头,语气随意:“我兄弟,跟我一起来b区打拼的,三阶特殊兵种,一直在暗处,之前防了你一手,别介意。” 宋左眯着眼睛,走到黑骑鬼眼前“贵姓?” 黑骑鬼有些茫然,倒是他肩膀上的白老头咿咿呀呀了半天。 李阎拍了拍宋老头的肩膀:“我兄弟性格孤僻,但是很靠谱的。” 宋左上下打量着黑骑鬼,悠悠地说:“我倒是听说,凛冬有些地方,在生存环境极度恶劣,自身有患有各种族群病的情况下,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图腾和祖先崇拜,比如把铁桶罩在头上,一辈子也不拿下来,比如在脸上涂抹镀铬颜料,不过像你兄弟这么大动干戈的,真是少见。他当时在哪辆皮卡上,我怎么看着眼生?” “他的兵种能力较为特殊,所以你没察觉。” 宋左一抬头,眼里有明显的惊讶:“幽灵士兵?谭雅矿业去年才公布立项。” “不是一回事,但有类似的地方。” 李阎似模似样得和宋左纠缠。 两个人说着话,李阎打开皮箱,不出所料,里头是一管殷红的血。 【超级基因样本:秋日雅克】 备注:略 “就是这东西了。” 李阎把试管攥到手心。 宋左有些失望,这类血液样本非但不易储藏,庞贝军火早就采用恒温压缩储存的胶囊来采取研究样本了,而且没有相应的文本资料,价值在同等基因样本里偏低。这也没办法,毕竟是遍布活尸群的遗迹,又是真的突袭了哪个超级公司的基因实验室。 “这东西可不值二十万,你的话还算数么?” 宋左摇头。 “算数,十万块嘛。” 李阎面不改色,他给十万这个价格,就是因为除了两管样本,剩下他私吞的有价值的研究报告。折算成这个时代的货币,大概就是十万的样子。 本来无聊地扣着鼻屎的白老头忽然一歪脖子,然后一脸惊慌,拿拳头把黑骑鬼的头盔锤得咣咣作响。 “怎么了?” 李阎扭头。 “有人追来。” 黑骑鬼语气平淡。 第二十六章 轰炸伊始(五) 就在无线电里宣称,出征大魔鬼湖的狂卓玛核心装甲部队全灭后的第五个小时。 天蒙蒙亮,刻有玫瑰和左轮枪的木牌在风中摇曳。歪斜的改造大楼里亮着灯火,对于阿法芙来说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嘀嗒~ 水龙头的边沿,一颗饱满的水珠缓缓滴落,空气当中散发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砰! 半旧的木门颤动了一下,昏黄的灯泡来回晃动,有无数灰尘在光中飞舞。 “开门!” 一个浪荡汉大力踹着眼前的木门。他身子来回摇晃,两眼发红,牙龈上的涎水反光,发狂似的怒骂。 “你看不起我是吧?你觉得我出不起价钱?扫货,草!” 阿法芙背倚着吱吱作响的房门,铝合金的锁扣松动,带起大块的墙皮。 她并起膝盖坐着,捂住怀里婴孩的耳朵。长而软的头发垂到地上。怀里的罗布抓着母亲雕刻的木刀玩具,一双灵动的眼睛四处张望。 “草,开门,你他妈给我开门!” 阿法芙充耳不闻,只是抿起嘴巴,怔怔出神。 “看什么看,滚!” 忽然,门外传来沉闷的碰撞声,紧跟着就是一声短促的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好一会儿,门外才有动静。 “开门。” 是卫旦的声音。 阿法芙手指动了动,她先是揉了揉脸,好半天才站了起来,伸出手腕一点点拉开木门。 果不其然,门外是卫旦那张打着耳钉的清秀面庞。 “这王八蛋九成是吸嗨了,看见我也敢吼。” 卫旦瞥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浪荡汉。 阿法芙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这几天麻烦你了。” 她的个子比卫旦还要高一些,不过比起这个枪械娴熟,又留一个利落寸头的酷女孩比起来,阿法芙的确没什么气势。 “没关系。” 卫旦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她腰里别着两把大口径的左轮枪,伸手抽出来一把递给阿法芙:“怎么说你也是黑星战车的人,开枪总应该会吧,下次再有人敢上门骚扰你,你就拿枪口顶他的脑袋,表情凶一点,百试百灵。” 阿法芙拍开小罗布伸出去的手,把枪拿在手里,坐立不安。 “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应该的。底下的人不知道轻重,可我总不能让黑星战车的人在我们地盘出事。” 卫旦和阿法芙怀里的罗布对视了一会,这才抬头回应:“我们这里,位置也算偏僻,你不用担心药师佛的人。” 卫旦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笑了起来:“我当初就是被我妈带到这来的,后来就一直呆在这了,其实,如果黑星战车的人不能卷土重来。你和这小家伙留在这也不错。还有那个谁……” 阿法芙摇头:“黑星战车不会善罢甘休的。” “随你,不过说老实话,号称凛冬三大强权之一的黑星战车,在b区,居然被药师佛的人追着打,还真是够丢人的。” 卫旦抱着肩膀,楼上忽然想起一阵剧烈的嘈杂声,一开始卫旦也没在意,可能是哪个角落又有脾气火爆的人动起了手,这是家常便饭,也是这栋歪楼的房客们为数不多的消遣,可过了一会,嘈杂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响, 卫旦有些不耐烦了,她推开窗子朝天空放了两枪,惊走了窗沿上打床架的灰壳甲虫。 “吵什么吵?” 卫旦把头伸出窗外,张嘴就骂。 “卫旦,上来一趟,尹哥出事了!” 卫旦瞳孔一缩,骂了一句抬脚就往外走,阿法芙听了这话,脸色也变得煞白,如果尹熊出事,那么李阎多半也讨不了好,她抱紧罗布,赶紧跟着卫旦上了楼。 楼上三层,酒桌并在一起,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我听到的就这么多,你们狂卓玛的人马,应该是全军覆没了。” 说话的是一名三阶“钢颅”。是狂卓玛委托的十名荒野猎人之一,他风尘仆仆,裤脚是全是干涸的血迹。 阿法芙此刻也顾不上别的目光,着急地问道:“那和你一样的那些雇佣猎人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本事过硬的话,就没有大碍。” 这名猎人攥紧酒杯,闷声说道。 “你阴阳怪气地什么意思。” 有狂卓玛的二阶漫游者不乐意了。 “字面意思,我的委托做到一半,现在怎么算?” 猎人针锋相对。 卫旦抬手制止了那名漫游者:“先通知总部。” 他话音刚落,那名吃了李阎下马威的绷带老头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有,有总部的电话。” …… “尹熊绝对没那么容易死,我觉得是这名荒野猎人临阵脱逃,用撒谎逃避责任,他人就在我这,我们暂时不会让他走。你们上头怎么说?” 卫旦捏着电话筒,脸色冰冷地来回踱步,手心的汗水证明他并不像表面那么镇静。 电话那头一直很沉默,一直听卫旦说完,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不过,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我打电话有别的事通知你。” 卫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重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狂卓玛派出的这只队伍,除了总部的精锐,还调去了大部分地方避难所的领头尖兵,这些人全部遇难,足以动摇狂卓玛在b区的地位。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沉静,甚至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灰意懒:“卫旦,听我说,我下面这些话很重要,应该还有十分钟左右,“他们”的人,就要到你那了。” “他们,谁?” 卫旦的语气里满是冷漠。 电话那头的人好像完全没听到卫旦的询问,自顾自地说道:“不要和“他们”发生任何冲突,把所有杀伤性武器分类别集装,堆到显眼的位置。另外,把尹熊没有带走的,所有关于大魔鬼湖的资料,全都交给他们。” “缴械?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进屎了?” 屎尿屁,的确是言语发泄情绪的不二选择。 “我再强调一次,不要和“他们”发生任何冲突。还有,拟一份你们分基地里,所有信仰“药师佛”的人员名单,一并交出去,然后让名单上的人……各自逃命吧。” 那人说话语气艰难。 第二十七章 轰炸伊始(完) “说话不清不楚,到底出什么事了?” 卫旦气得眉毛直抖。 良久的沉默之后,那人开口:“总之,照我说的做就行了,这是命令,纸面的文件我一会打给你。” 说完,那边挂掉了电话。 “……” 半天,卫旦从通讯室走了出来。 “情况怎么样?” 狂卓玛留守的老兵围了过来。 “上头的命令,叫大伙把武器交出来,放到显眼的位置。” 顿时一阵哗然。 “照做。” 卫旦的脸色冷得像冰。 众人一脸不忿,可还是稀稀拉拉地转身离去,没过多久,大楼外面,已经是成堆的步枪,和弹药箱。 阿法芙站在人群边缘,过往的人脸色沉闷,她心里也十分茫然,蓦地,卫旦从她身边走过,瞥了她一眼,意义难明。 十分钟转瞬即逝。 汽车轮胎摩擦沙土溅起的尘土也由远及近。 卫旦抱着肩膀,她那支喜爱的红点狙击枪还抱在怀里。他嘴里叼着牙签,在一干目露凶光的壮汉里分外显眼。 大批的装甲车,军用吉普逼近了。 “来人了,来人了。” 卫旦嘴里喊着。 忽然,一只结实有力的巴掌伸出车窗,枪口对准人群,吐出耀眼的火光! 彪悍的吉普车头,是黑色的五角星! …… 昨日夜九点十二分,位于b区和i区交界的达孜一带,即b01生存区,拥有超过一万人的私人武装,当地最大的军火供应商雷恩兄弟的总部沦陷,董事长里昂·雷恩被当场击毙。 十点钟整,以丹措汽车为首,所有公开侍奉“药师佛”的组织及所属辖区,遭遇大规模的空中轰炸,药师佛势力的地面武装在十分钟内被全面击溃,四天王飞行部队,连同领袖拉木觉带领残余势力向重辐射区域逃窜。 夜间,自i15无人区进发,黑星战车第六军全体开入b区,先后击破包括狂卓玛在内,大小十二个具有一千名士兵以上规模,以议会,公司,族群等形式盘踞的地方武装力量。基本占据b区三分之二的可生存土地。并于次日凌晨发出通告: 黑星战车作战委员会沉痛敬告亚细亚州b生存区全体同胞,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 手抓糍粑,铜制的酥油茶筒,窗外花花绿绿的风马旗。 速溶咖啡,鱼肉罐头,红酒,皮鞋。 看着这一切,阿法芙一时有些恍惚。她曾经无数次祈祷,黑星战车的援军如同神兵天降,自己的丈夫如愿出现在自己面前,可当黑星战车的人真的出现,她才发现,情况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过世事奇妙,没想到这么快,就需要自己担起保护的职责了…… 大楼外面,原本用英文,汉字,和藏文铭刻,画着玫瑰和左轮枪的木牌子,此刻已经被子弹打成稀烂。 黑色军装的士兵把守住所有进出口,面容冷肃,举止间透着一股凉气。 歪掉的大楼里空旷的大厅,此刻一片肃杀。 “黑星战车,c区第五军,军衔少将,我叫梁为。” 男人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椅上,面前的长桌洁净,一尘不染,只有一副整齐的扑克牌。 他一身笔挺的黑色军装,肩膀上是怒啸的汽车,以及黑色五角星的徽章。 这个标志,此刻也挂在外面的铁丝网上,和十几名冻成霜色的尸首一起,在风中猎猎而动…… “那么,你们谁能告诉我,卓玛小姐答应赠与我方的,大魔鬼湖的全部资料在哪?” 一片寂静。 狂卓玛的一干人,此刻都被枪口指着,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脸上或多或少带着淤青。 卫旦的手腕被铁丝缠住,箕坐在地上,头颅低垂,有血点滴落在地上。 抱着孩子的阿法芙挡在她面前,并没有获救的喜悦之色。 “唉,你们这么不配合我,让我也很为难。” 自称梁为的男人洗着手里的扑克牌。抬头面向阿法芙。 “阿法芙同志,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有什么问题么?” 阿法芙低着头一语不发,两只拳头捏得发白。 她沙哑地呢喃了一句。 梁为眉毛一挑:“同志,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请,” 阿法芙深吸一口气:“我刚才说,将军你的手段太粗暴了,他们和药师佛的狂信徒不是一回事,而且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反抗,你这样野蛮的行为和药师佛的人没有区别。” 梁为目光沉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我道歉,我是个军人,现在是在打仗,很多时候,反应是过激了一点。” 他面向蹲在地上的狂卓玛一干人:“那现在,谁能告诉我,大魔鬼湖的资料在哪?” 依旧沉默。 “哈哈,阿法芙同志,你的法子不灵啊。” 梁为露出四颗牙齿。 “梁为将军,我希望你正视我的意见。” “我已经非常正视你的意见了,不然你背后那个女孩早没命在。” 他抬了抬胳膊,那里的衣服有一个破洞,裸露皮肤。 “调查大魔鬼湖是一级命令。阿法芙同志,无论如何,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没问题,不过你有的职责,我也有我的职责。” 她一指卫旦:“这个人掌握大量有价值的研究资料,我要带她去我的房间。” “我没意见,请便。” 年轻少将的话轻飘飘的。 阿法芙回身去解卫旦手腕上的铁丝。 “阿法芙。”梁为忽然叫住了她:“我跟乔星是好朋友,有什么需要,不要客气。” “我丈夫的确经常念叨您。” 阿法芙回答。 “哦?他说我什么?” 梁为有些惊讶。 “我丈夫总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阿法芙有些吃力地扛起卫旦的肩膀,有士兵见状,低头过来帮忙搀扶。 直到阿法芙带着卫旦离开,梁为才抬头看了看左右的士兵,笑道:“做学问的有脾气,我理解。” 他手里的扑克牌哗哗作响,第三次提问:“谁能告诉我,大魔鬼湖的资料在哪?” 走到楼梯上的阿法芙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枪响,她身子一僵,望了一眼满脸血污的卫旦,咬了咬嘴唇,声音有些发颤:“对不起。” 卫旦睁了睁眼,又把眼皮迅速合拢:“你还真是菩萨心肠。” “我以为我能报答你们,但我好像高估自己了,我现在只希望李阎,他在大魔鬼湖不会出事……” 第二十八章 战争疑影 翻过无数废墟和山脉,是久远的甘昭寺原址,丹措汽车的总部会议室迁到这里,只有不到半年。 与此同时,这里也是药师佛信徒的心中的圣地,被视为药师佛转生的领袖拉木觉,长居于此。 火锅形状的发电厂往外,是连成片的厂房,可以制作枪械,纺织物,罐头,钢材,外围是结实的石头碉房,有超过十万人定居于此。 柏油路四通八达,每隔一段距离都会安插岗哨。平时也有来回巡逻的士兵。 药师佛的信徒,更是在这里,奢侈地造了一座占地超过五千平方米的殿群,白墙金顶,壁画塔碑一应俱全。连绵的金色转经筒环绕大殿,庄严华丽。 不过现在,这里到处都是废墟,和四处高高冒起的硝烟。 临时军用帐篷的边缘,有老弱焦虑地盯着来回走到黑星士兵,目光说不上仇恨,只是充满麻木。 剧烈的劲风涤荡,让人睁不开眼。 剽悍的直升机落地,带起大圈大圈的气浪,转动的螺旋桨刃片撕破气流,宛如黑色翼龙震翅嗥声。 直升机下面,是一排站姿笔挺的黑星士兵,以及一名穿黄色纳衣,满脸皱纹,头上有结疤的僧人。 一个个头不高的中年男人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 他肩宽背厚,方寸头,身穿黑星战车的作战军装,肩上扛着两颗金星。 他脸上是深深的法令纹,鹰鼻阔目,两鬓斑白。他目光在四下盈野的黑星士兵身上游离了一会,最终把目光定格在老僧身上,并迈步走了过去。 “你好,梁正勇。” 黄衣老僧一低头:“须摩。” 尽管这名跳下直升机的中年男人没有作太多自我介绍,可梁正勇三个字已经代表太多。 黑星战车中将,第五军总指挥官,黑星战车成立以来,最年轻的作战委员会委员,西南猛虎,梁正勇。 梁正勇盯着须摩灰败的脸色,声音宽厚:“我开门见山,你说,你掌握大量拉木觉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并要求面见我,我想,你总不会拿“大魔鬼湖”四个字就想蒙混过关吧?” “当然不会,梁同志。我只是猜想,黑星战车的参谋部对拉木觉本人的调查进度,应该是在大魔鬼湖这里断掉的,所以才有此一言。” “梁正勇。” 他再次强调。 “梁先生。”须摩低头:“关于拉木觉,以及大魔鬼湖,我知道得远远比雷恩和狂卓玛要多。” 梁正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这儿?”须摩的神色十分犹豫:“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安静些的地方。” “我时间宝贵。” 梁正勇言简意赅。 须摩被梁正勇的咄咄逼人噎得有些难受,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艰难地说道:“梁先生,也许在你看来,这是一群跳梁小丑对至高强权的可笑挑衅,可我要告诉你,拉木觉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放弃我们的打算,这个人,是完全有能力威胁到黑星战车,乃至其余两大强权的。” “危言耸听,并不能让你逃脱黑星的军事审判。” 梁正勇的脸像万年不化的坚冰:“你还有一句话的时间。” 须摩眼皮发颤,喉咙上下涌动了很久,梁正勇也不催促,只是平淡地盯着他。 “拉木觉的枪口真正对准的,是水株公园的客人们。” 须摩说完这句话,偷眼去望梁正勇的脸色。可最终只失望地看到一张平静的五官。 “很好,我们换个地方谈。” 梁正勇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拍了拍须摩的肩膀:“如果你不是虚张声势,那么我向你保证,你和你的家人,不会在清算的名单之内。” 须摩把右手放到胸前,一躬到地。 …… “我有预感,变天了。” 李阎倚在一只轮胎上,忽然冲边上的宋左老头说道。 宋老头闻言,叼着烟卷皮笑肉不笑:“人来剿尸,倒让尸给剿了,当然变天了。” “不是指这个,狂卓玛的反应太慢了。” 李阎摇摇头,这些和他现在的处境没什么干系,所以他也只是顺嘴一说。 “比起他们,大魔鬼湖的活尸部队反应就快得多了。” 李阎话音刚落,地平线上就浮现出一辆银色的车头来。 白老头提醒自己,活尸方面有追兵,可宋左和李阎商量过后,并没有逃走,而是选择在这片地形相对复杂的废墟群中间埋伏。 李阎本来以为,,活尸追来的应该是大规模的装甲部队,甚至做好了对方有坦克一类的武器的可能性,而实际上是,眼前只有一辆银色的装甲指挥车,不紧不慢地往这边驶来。 不过等这辆装甲车离得再近一点,宋左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这辆装甲车上,画着玫瑰花瓣和左轮枪,正是狂卓玛所属,豪和尹熊一干人驾驶的指挥车。 “看来,广播假不了了。” 宋左冷哼一声,打开随身的弹药包。 李阎也站起来,大敌当前,他却想起什么一样,随口说道:“其实我挺奇怪,b区的条件,在凛冬之前,应该十分落后,地理位置也谈不上有多高的战略价值,可这里却有大量的建筑废墟,铁轨,公路,连政府的秘密实验室都建在这,这是为什么?” 他本来没指望宋左回话,没想到这老头还真的回答他了:“战争爆发前几年,就是那个凡尔赛条约签订没多久,世界各地开始出现很多无法解释的异像,极光,长夜,天上传来巨大回响,这些现象,是那些顶尖的科学机构也无法解释的,于是末日的说法甚嚣尘上,病毒论,宗教论,陨石论,现在看来还真是一语成谶。” “当时最普遍的说法是,末日来源洪水,b区是当时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陆地,有世界屋脊的称呼,所以……很多银行家,甚至军火商人,来到这里,他们开着绿色吉普,扎着鳄鱼皮带,叼着烟斗,带着成箱成箱的钞票和子弹,他们给当地人带来盘山公路,铁轨,汽车,啤酒,洋装,和糖果。他们大肆圈地,捕猎,填湖,捣毁寺庙。即便是后来战争爆发,逆***把战火烧到世界每一个角落,这些异乡人对依旧对这片高原土地趋之若鹜。可谁能想到,最终毁灭人类的,是人类自己呢?” 宋左顿了顿,忽然苦笑:“现在想想,简直就像什么东西在向人类示警。” 李阎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第二十九章 溃败落实 两道金色车灯利箭一般打来,也让李阎就此回神。 银色装甲车的顶棚是两杆马克沁机枪,上面染着斑斑的血迹。不知道是谁的。一只苏都鸟貌似不经意,自装甲车车窗掠过,李阎随即张口:“车上好像没人。” “总不能就眼睁睁等它过来。” 宋左给自己的野牦牛rs107的枪口上加了一个枪挂式的榴弹发射器。 他打开自己的弹药箱,食指在黄红白三排弹药中来回游走,最终抽了一枚通体白色的榴弹出来。 宋左的弹药包里有三种子弹,黄色的是普通的钢制步枪弹,经过机床加工,能在击中目标的时候分裂成数块小型弹片,造成喷射状的杀伤效果。火红色的子弹填有特制燃料,杀伤范围超过两米,最高温度达到一千度,火焰具有高粘着度。碰上体积庞大的目标,他多是使用这样的子弹。 至于白色的,宋左在之前从来没用过。这是一种别名“死亡照相机”的特种子弹,庞贝军火独家提供,价格昂贵,破坏力是三种子弹之最,卫旦口中“单发足够轰穿战斗机和重型坦克的装甲”,指的便是这种子弹。 缺点是,子弹出膛时,会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导致强光,暴露枪手的位置。战场上照相机一亮,敌人会死,自己,也会死。 “闭眼。” 他对李阎说道。 李阎干脆背过了身。宋左一抬粗犷的枪身,照相机出膛特有的白光,一下子淹没了李阎和宋左,以及两人背后的红色轿车。 子弹带着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旋射了出去,一路上卷动无数黑色沙尘颗粒,狠狠轰在了车头上,铁皮装甲没有任何抵抗余地就被直接洞穿,装甲车前后通透,只一瞬间,错综的管道依稀可见,紧跟着是剧烈的爆炸。 球状的橘红火焰当中,冒出新的的球状火焰,像是连串的火葫芦,最终猛地向内塌陷,浓密的黑烟起伏,再也看不见装甲车的影子。 然而,子弹出膛的刹那,宋左就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一直冒到天灵盖,浑身的血烧沸了一样往脸上涌! “上面?!” 半空当中跃出一抹刀光,对准宋左的头颅突兀劈落! 握住刀柄的,是一只青紫色,肉筋纠错的丑陋手背,然后是沾血的胶质紧身衣,铜色拉链往上。是一张腐烂的女人脸蛋,眼里全是浑浊的白色晶体,看得人头皮发麻。 三阶特殊兵种:幽灵,能力是光线折射,即常规意义上的隐型兵种。 这一刀蓄谋已久,出于某种难以言表的直觉判断,它的目标不是一边闭上双眼,无所事事的李阎,而是相对更警觉一些的宋左老头。 宋左只来得及抬了个头,眼看刀刃就要劈在自己天灵盖上,边上紧闭双眼的李阎却冷不丁迈了一步,俯身抬手,一把寒光潋滟的长剑不偏不倚地扫在刀柄上,发出清脆的铛响。 女活尸整个身子为之一顿,强光之中李阎没有睁眼,仅凭感觉欺身冲到女活尸面前,当头劈落汉剑,和这名来历不明的潜伏活尸短兵相接。 火焰光影当中,刀剑交击的嗡鸣,鞋底擦过沙土的嗤响,以及五指扯住活尸衣领,胶皮绷紧的声音,都被剧烈的音浪淹没。 当宋左勉强能睁开眼睛的时候,远处的装甲车已经笼罩在火浪当中,自己也没有死,李阎额尖冒汗,那把军刀被他踩在脚下,连同那名偷袭的幽灵活尸一起,环龙剑插进它的眼窝,脑后是一滩腥臭的红色血液。 这光景,李阎才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他拔出环龙,退两步远离血泊,眺望黑烟火焰当中焦黑色的车壳,这才笃定点头:“车上的确没人。” “应该是驱动者的缘故,这也饿是一种三阶特殊兵种,可以远程操控机动车辆和一部分电子机械。” 宋左回应,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我没记错,狂卓玛的派出的核心小队里,就有一名女幽灵兵,还有一个男孩模样的驱动者。” 李阎低头,翻捡着已经死去的女活尸,却没有找到任何能够证明她身份的物件,但是这身胶质皮衣引人注目,也和其他活尸身上破破烂烂的卡其色军装完全不同。 “她可能是狂卓玛b6无人区营地的负责人,我记得有这么一号,叫jojo。” 宋左语气阴沉,他没想到,这些活尸居然有这种能耐。 “就是说,我们可能先解决一整队的狂卓玛远征小队,然后才有可能见到,是什么样的活尸,把这些人变成这副鬼模样?” 李阎话音未落,已经有脚步声音响起,一道魁梧的身影自日出的红辉下走出,手腕上环绕着一匝匝的银色钢索,胸口被洞穿,甚至能透过伤口,看到后面装甲车上蒸腾依旧的火焰。 是尹熊。 李阎手中,环龙剑尖垂落,他一扯嘴角:“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结果死得这么干脆。” 化作活尸的尹熊对李阎的调侃充耳不闻,僵硬发青的脸上,两道白气从鼻尖喷出,手里的钢索挥动如同恶蟒向扑来,宋左装弹抬枪射击,钢索被拦腰打成两截,其中一大段被轰成渣滓,不料那断开的钢索却依旧具有强烈的韧性和活力,真如同一条活蟒蛇似的,摆荡了一个大圈子,一分为二,断开的那条折身冲向宋左。尹熊手里那条则奔着李阎冲去。 …… “这两个人的确有点能耐,幽灵女兵除开隐形,近战能力也在普通的游神兵之上,却让那个拿剑的男人两下子就干掉了,让我看看他的名字,李阎……” 她手里是一张花名册,这原本是豪的夹在笔记本中的内容。 “还有那个老头子,手里的枪简直是超距火箭筒,这两个荒野猎人的实力,比起一般的三阶特殊兵种还要强。嗯,对,完美契合我的能力。” 说话的是个瓷娃娃一样精致的小女孩,玫红色的卷发,白色的连衣裙,她坐在一栋烂尾楼的天台边上,小腿在半空晃荡,居高临下俯视战局,葱指来回拨动。 原本是狂卓玛远征小队的一员,名字是吉偶的鸭舌帽男孩站在她身后,他的脑袋上有一颗枪眼,明显已经毙命,却抬着头,用涣散的眼神紧紧盯着李阎和宋左。 女孩还在和什么交流着:“放心,我会把东西带回去,那个老头子的弹药不多了,剩下一个在凛冬坚持冷兵器作战的白痴,不会出什么意外。” 很难从女孩言语中强烈的情感波动感觉出,她是一名常年生活在致死辐射中的活尸,也很难从她身上察觉出病变的气味或者器官组织,她的皮肤,甚至比一般的人还要光滑和细嫩。 “就这样,剩下的那个黑甲士兵我会留心,他们想故技重施,也察觉不到我的。” 女孩结束了对话,冲身后的吉偶打了个响指。 吉偶瞳孔收缩,宋左和李阎周围,本来遍布着失去动力的废弃汽车,此刻却被一种难以言表的能力操纵,老化的轮胎疯狂打滑,争先恐后朝两个人撞了过去。 …… 尹熊的钢索咬住环龙剑身,李阎一抬胳膊,和尹熊相互角力,四周诡异冲撞过来的废弃车辆,他看也不看,反而冲着宋左问道:如果你是那些活尸,手里有十名三阶特殊兵种变成的活尸,你会用填油战术,叫他们一个个上么?” 宋左从腰间抽出两把手枪左右开弓,子弹接连射击在这些废弃车辆的轮胎钢圈上,趁间隙一个翻身躲开飞索,回答道:“不会,除非没办法同时出动十个,现在来看,一次最多派两个。而且这还说明……” 他拽起野牦牛,拉动枪栓,弹壳落地,然后猛地转身,枪口冲向茫茫楼林当中。 “有操纵者就在附近!” 第三十章 超感雅克 宋左最后一句,完全是吼出来的,干哑悠长好似锣鼓激鸣,他将野牦牛的枪口对准茫茫的荒楼,一嗓子把天台上窥视的女孩吓得不轻! “他发现我了!” 没有思考的余地,女孩一伸手,纤细白嫩的双手却蕴含着让人瞠目结舌的爆发力,五根手指干净利落地插进地板,想插进豆腐块里一样轻松。 女孩一咬牙,硬是掀起一块三米多宽的地板来,用来挡住宋左的视线,然后一提裙摆,蒲公英似的往后跳开。 砰! 枪声粗暴悠长,地板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女孩伸着脖子左右张望,才发现距离自己少说有四五百米的一栋楼的外墙,被宋左打出脸盆大小的坑洞,蜘蛛网似的裂纹直径足有五米。 “坏了。” 女孩知道上当,自己反应太激烈,位置已经暴露,也没有顾忌 宋左一偏头,天台上突然竖起来的地板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瞄准镜里,女孩蓬松的白色连衣裙一蹦一跳的消失在边际,宋老头啐了一声扣动扳机,吉偶的人头顷刻间碎裂成烂西瓜一样的满地红色。那些废弃的汽车也就此哑火。 “北面,那栋烂尾楼。” 宋左话音未落,李阎已经抬起环龙剑,风驰电掣一般追了过去。 “喂,我自己可能……” 数道钢索洞穿黑色冻土,逼得宋左狼狈逃窜,根本没有余力拉开距离,举起野牦牛还击。 “对付不了他……” 眼见李阎去追漏了踪迹的活尸女孩,活尸尹熊顿时发起狂来。他手臂上的匝匝钢索全部迸裂开来,上百节合金打造的钢索宛如利箭,挟裹着暴风雨的气势戳向宋左,单是这一手,就有堪比矩阵集束机枪的可怕威力。 宋左暴民出身,最不缺乏地就是拼掉一条烂命的疯狂,眼见避无可避,他往下一压枪口,拼着被钢索射成筛子,也要轰烂对手的脑袋。 而最终,一道同样魁梧,披挂黑色甲胄的人影及时拦在了宋左面前。 黑骑鬼。 面对倾泻过来的钢索利箭,白老头吓得哇哇大叫,往黑骑鬼肩膀里一缩消失无踪,而合金钢索节也纷纷击中黑骑鬼,发出连串炒豆子般的爆响,却无法洞穿古朴暗淡的黑色甲胄,只得无力跌落。 被动:咒魇(动能伤害无效) 浑身僵硬发青的尹熊不动声色地往回一招手,地上散乱的节节钢索不住扭动,灵巧地相互拼接起来,一匝一匝重新盘回尹熊的手臂上。 蓦地,一团蔚蓝色的火球凌空砸来,黑骑鬼不躲不闪,反而阴气森森的吼了一声,挥动手中黑戟,将火球直接劈散。 零星的火焰飘飞,两块半截的子弹落地,这团火球,居然是一颗火焰包衣的子弹。 开枪那人从胡同里走了出来,和尹熊站在一起。 他穿着黑亮的皮大衣,高筒靴,白色领巾,西部牛仔的打扮,胸前的口袋里,是剪好的雪茄,手里举着一把沙漠之鹰手枪,还冒着袅袅的烟。 又是一名原狂卓玛远征小队的成员。 宋左脸色复杂,这人叫厉海峰,和他算是点头之交,每次宋左接受狂卓玛的委托,都是联系他,这人虽然张扬了一些,但却是个仗义的人,没想到也死在这儿。 厉海峰所属兵种是“噬火者”,一种极为少见的魔幻兵种,能在武器上黏着具有爆炸性的火焰。 “咦?” 宋左之前没注意,这时候看到熟人,才发现尹熊胸口的破洞边缘,有金属的光泽闪烁,不仔细看并不容易察觉。而且,尹熊的右手血淋淋的,左手却没有。宋左判断,应该是尹熊自己,在死之前,把什么东西活生生塞进了自己致命的伤口里。 还没等宋左琢磨明白,厉海峰的指尖突然涌出一点蓝色火苗,然后啪地一声,甩在了尹熊右手臂的钢索上。 呼啦一声烈响,尹熊的合金钢索被整个点燃,让尹熊整条手臂都沐浴在绚烂的蓝色火焰当中,声势骇人。 黑骑鬼猩红的眸子颤抖了一下,咒魇对寻常子弹可以做到无视,但是却无法豁免火焰的高温。要是尹熊像刚才那样再来一次,咒魇是绝对挡不住的。 果不其然,尹熊怒目圆睁,钢索迸裂开来,无数蓝色流星飘舞在他周身。 “蹲下!” 宋左突然暴喝,换做之前除了李阎的话以外,对什么都置若罔闻的黑骑鬼,根本不会搭理宋左,可现在的他却反应神速,往地上一扑,宋左趁势拔出手枪,打在尹熊胸口那块金属块上,不料想那金属块迅速膨胀爆炸,火光蔓延,把尹熊连同厉海峰再内一起吞噬干净。 轰! 气浪把宋左的身体整个掀翻了出去。 翻卷的烈焰冲向天际,足有两丈多高。火团夹杂着焦黑的尸块散落四野,一地狼藉。 尹熊塞进腹腔的那枚露出一点边缘的金属块,赫然是一枚高爆手雷。 等宋左再坐起身来的时候,尹熊和厉海峰已经尸骨无存。 “……” 黑骑鬼有些茫然,和白老头结合的他。已经拥有足够的辨认能力,可还是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倒是宋左有些唏嘘。 尹熊是做好了不把尸体留在大魔鬼湖的准备,他临死前把手雷塞进伤口,准备最后关头玉石俱焚,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手雷没有引爆。直到现在…… 宋左扫视着满地的残骸,喟然一叹:“你们也不差,只能说运气不好……” …… 白色连衣裙沾上大块大块的污迹,女孩像一朵随风飘荡的蒲公英,在错落的楼顶纵跃而过。只是有件事非常奇怪,她本来是一头玫红色的卷发,此刻却变成了烂漫的金色。 蓦地,她脚步一顿,回头张开双手,大团蔚蓝色的火焰自她的指尖喷射出去,一抹人影如影随形,面对火焰好不退避,汉剑撕破空气将火焰团劈散,逼得女孩连连后退。 李阎单手提剑,惊鸿一瞥扫过女孩。 【超感雅克】:四阶兵种 技能:超感(可以操纵α、β、γ任意级别的活尸,上限为二,可以共享大魔鬼湖所有活尸,及其他雅克兵种的部分能力,并运用自如。但拥有该项能力的原主人死亡,其能力则无法共享,需求专有武器才能使用的能力,同样无法共享。)“无尽的雅克”计划的实验品之一,完全适应了大魔鬼湖的烈性辐射,获得了超乎寻常的特殊能力。 备注:如果我手里有一百个不同种的雅克战士,她无疑是珍宝,可惜我没有…… ——李森科 第三十一章 大魔鬼湖探索始末 李阎的眼光扫过这名超感雅克战士,手里的汉剑不自觉低了低。 “这是活尸,而且是四阶?” 眼前是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脏兮兮的连衣裙,浅金色的头发,皮肤细嫩紧致,和充斥血污和辐射的废墟格格不入。深黑的眼圈和嘴唇,让她多了几分哥特萝莉的堕落迷幻风格,可无论如何,李阎也很难把这个女孩和丑恶狰狞的活尸联系在一起。 两人分别站在两栋楼的天台边缘,这名超感雅克同样在打量李阎。 “你不是游神。” 她冷冷地说。 李阎右手扶手腕,环龙剑尖向上一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起来:“我听人说药师佛的领袖拉木觉,是b区唯一的四阶兵种,没想到大魔鬼湖里居然有四阶,而且,看起来还不止一个……难怪狂卓玛的人会全军覆没。” 四阶兵种,是一道鲜明的分水岭。 研制四阶基因能力,所需求的基础设施,以及花费的财力人力,都是天文数字,直到今天,在整个凛冬也只有三大强权才负担得起。 抛开各类导弹,战机这样的军事重器,能单凭基因变异,就达到四阶评价的兵种,未必要拥有可以媲美同阶现代化军事装备的破坏能力,可在战争中的某些领域,一定具有无可替代的功能性。 凛冬初期,群魔乱舞,三大强权的名字还没影儿,人们没从末日战争的影子里回过神来。 后来庞贝军火的雏形,当时被称为“庞贝生物科技及洛斯阿拉莫斯实验联合”的机构,在凛冬到来的第六个年头,率先研制出第一种四阶基因药剂,名为“普罗米修斯”,含义不言自喻。 服用并成功适应“普罗米修斯”药剂的,是个奥地利女孩,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四阶基因能力者。她并没有因此拥有超级战士的强力体魄,而是表现出对一切电子设备堪称恐怖的入侵能力。她甚至凭一己之力,毁灭过几个企图和庞贝争夺话语权的国防科技公司的残存势力,用他们自己设计和总装的导弹系统。更是窃取和摧毁过无数其他军火公司电脑里的机密资料。 那个时候,真正能对凛冬造成剧烈影响的军事组织之间,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普罗米修斯的火种可以点燃任何一个公司的数据终端,除了黑星战车,因为他们的数据是用草纸和算盘记录的…… 当然,同样存在具有强大破坏力的战斗型四阶兵种,因为远比导弹和战斗机灵活,不易察觉,威慑力同样巨大。 无论如何,在这个黑暗动荡,人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且有越发短暂趋势的年代当中,四阶基因兵种的研发,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人类未来生存进化的方向,轻易不会外流。 后来三大强权尘埃落定,各自也拥有四阶,或者能够抵抗四阶能力的设备,局势趋于稳定。 直到数年前,庞贝军火和云海药业达成合作,才通过云海药业,向外流出过数份“普罗米修斯”的成品药剂,除此之外,再没人听说过,在三大强权之外,流出过四阶基因能力者。 所以直到今天,b区也有人对拉木觉四阶能力者的身份提出质疑,认为他不过是欺世盗名而已。 但今天李阎亲眼所见,四阶基因,绝非三大强权的垄断产品。 听到“药师佛”三个字,超感雅克的眼睛眯了眯,她白嫩的拳头捏在一起,居然不自觉间给人一种悍然凶狠的错觉,好像面对暗流汹涌的岩浆。 “铁娘子告诉我,你是四阶……” “铁娘子?”李阎扬了扬下巴,他很快反应过来:“薇拉?” 李阎指的是之前逃走的双枪女活尸,也就是冬日雅克。薇拉是她的身份卡上的名字。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点什么。” “狂卓玛请不动四阶兵种为她们服务,你一定有别的目的。”超感雅克盯着李阎:“我不知道你想从大魔鬼湖当中得到什么,可我想告诉你,那一定比你想象的艰难。” 听了对方的话,李阎心里一转,一个别样的念头一闪而过。 “我是个荒野猎人……” “鬼才相信。” 超感雅克打断了李阎。 “随便你,不过我向来追逐利益……有人花大价钱买你们的基因样本,我只是奉命行事。” “谭雅矿业,还是黑星战车?哼,他们迟早会动手。” 李阎摇头:“我的雇主来自水株公园。” 说罢,他仔细观察起对方的反应。 女孩的脸一下子变得平静无比:“水株公园?” 她沉默了一会,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最终,超感雅克咕哝了一句:“疯子。” 原本她对李阎的态度,显露出隐约的退缩,可听到“水株公园”四个字,那份畏缩立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冷漠和愤怒。 她抓紧裙子的边角,蓦地抽出一把黑管加特林机枪,蔚蓝色火舌将李阎站立的天台瞬间淹没。 李阎脚步一摆让过火舌,翱若苍鹰,扑似飞蛇,超感雅克手里致命的火焰金属流带宛如一条摆荡的蓝色火鞭,却半点也沾不着李阎的身子。只是在李阎脚边炸起一朵又一朵的蓝色火花。 一个呼吸的功夫,李阎自超感雅克的右肩方向扑跃而出,剑光如同一道激扬的白色匹炼,自上而下将滚烫的枪管劈了一个稀巴烂,连带划破了超感雅克的裙角。 超感雅克狼狈跃起,两只手徒劳地握着半截枪柄,李阎抬起眼盯在她的脸上,瞳孔当中,一座巍峨的冰山虚影越发清晰起来。 血蘸发动。 …… 狂卓玛前沿基地。 梁为把几分从狂卓玛这里拿到的旧文件,和上级批给自己的资料摆在一起,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我大概明白,大魔鬼湖是个什么地方了……” 梁为似笑非笑,把手里的几分资料由上自下,标出了黑线部分。 原载自《苏维埃科学院学报》193x年6月x日期刊:“我们谁也无法否认,大本钟研究院对人类科技爆发式的推动作用,以及其在世界范围内的广泛影响力。 尤利乌斯·罗伯特,阿尔伯特·乌尔姆,冯·卡门,艾伦·麦席森,几乎囊括了所有西方国家,在科学研究领域具有影响力科学的巨匠,具有革命正义的苏维埃,在大本钟里拥有一位属于自己的代理人,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战争到来!“曼哈顿计划”“无尽的雅克”“谭雅超深钻探开采”……大本钟研究院的研究课题,至少领先整个世界一到两个百年。无疑在这场决定全人类命运的战争当中起到关键性作用,他们对技术攻克的速度,将直接影响胜利天平的倾斜。其中,由祖国主要负责的“无尽的雅克”研究基地,在日前已经竣工…… 原载自谭雅矿业“射电”探索队日志:我方基本可以断定,前苏维埃军事基地,大魔鬼湖遗址附近,有大量智慧生物活动的迹象,他们不仅对凛冬具有深刻认识,更从大魔鬼湖的遗迹当中,窃取了大前苏维埃“无尽的雅克”研究计划部分的研究成果。经过本人亲自验证,这些生物不仅拥有较为完整的军备体系,并发现大量未被开发的雅克基因样本,甚至有可能找到已经失落的雅克基因算法,极大推进五阶基因图谱的推演过程。 此区域具有高度危险性,价值同样前所未有。本人建议如下…… 原载自谭雅矿业,及狂卓玛内部交流文件:我部第六批b区地理探索日志交换已经到位,此批文件于六年前封存,其中含有部分谭雅矿业经研究后,决定不予开发的项目内容,可能出现偏差,请贵方酌情参考…… 第三十二章 冰山一角 “以谭雅矿业的体量,没有诓骗的狂卓玛的必要,我倒是很好奇,谭雅矿业放弃开发大魔鬼湖的原因……这部分资料能找到么?” 梁为问他的副手。 “很难,要动用极高级别的权限,并牺牲掉两到三条珍贵的暗线。如果你坚持,我可以发报。” 梁为连连摆手:“那就算了。” 副手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过可以确定,谭雅矿业并没有采取过针对大魔鬼湖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他们在六年做的探索活动,和我们现在所做的没有区别。” “别这么自信,人家开发出超深钻(一种半机械化四阶兵种)快十个年头了,论起对旧日遗迹的探索经验,黑星战车拍马也赶不上。” 重污染核废墟,具有高等智慧的活尸,超级基因实验…… 经调查,拉木觉正是在大魔鬼湖周边的一个流民小镇里,被当地一个当过几年喇嘛的暴民收养,并于十九岁那年接受灌顶仪式,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儿,梁为沉默了一会,十根手指纠缠在一起,好半天也不说话。 咚咚 阿法芙立在门外,她同样穿着笔挺的黑色军装,款式和其他黑星战车的士兵一般无二,只是肩膀的徽章是一只尖塔时钟的样式。 “请进。” 梁为头也不抬,又问道副手:“将军那边有消息没有?那个叫须摩的丹措汽车高层,都交代了什么?” 副手摇头:“指挥部上一次和我们联系,是十四个小时以前,让我们把所有大魔鬼湖的资料拷贝并传真过去,全员就地待命。” “哼哼,加起来有一天还多的时间,足够拉木觉飞到我们管不到的地方逍遥快活。” 梁为话里话外,似乎对指挥部的不作为颇为不满。 “没有这个可能,拉木觉还在b区。” 阿法芙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顺带打断了梁为的牢骚。 不过大半天的时间,这个曾经忧郁缄默的女人,一个带着婴儿在危险的荒野游荡的母亲,气质上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或者说,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干练,冷淡,知性,从容。 她的世界属于铁网之内的高压机关,而不是血腥肮脏的猎杀场,和半人半鬼的“骡子”斗智斗勇。 “b区现在全区戒严,四天王编队只要出现在b区和其他生存区的可飞行边界,不到十分钟就会被全部击毁,另外,我刚才通过战车通讯,询问了我在本部认识的朋友,她正好调任这次b区清除的战争参谋,梁委员对须摩的审问已经进入尾声,指挥部正在拟定作战计划,最迟今晚,黑星战车的部队就会开进大魔鬼湖。” 顿了顿,她又说道:“很显然,一线作战的军人,比起我们这些做做报告就能晋升的知识分子来,嗅觉不是那么灵敏。” 梁为把手里的文件反扣在桌面上,眨巴眨巴眼,随即看了自己的副手一眼。 副手点点头,转身离开这间原本属于尹熊的办公室。 “你恢复得很快啊,阿法芙同志。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参加工作么?” 阿法芙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她对自己身份的转换适应极快:“我开门见山,因为某些原因,我原本隶属的生物科技部会抽调大量的人手参与到对b区未来的开发当中,这其中,有很多人,是我在学生时代的好朋友,你知道,我们两个部门职权不同,多少会接触一些,作战部门接触不到的消息。无论是关于针对大魔鬼湖的行动,还是拉木觉的下落…………也许它能让你立下更多战功,拿到晋升的机会,也许能减少你手下士兵的伤亡,谁知道呢?” 梁为连连点头:“阿法芙,我这么叫你,你不会反对吧?如果你是想以此,来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那你真是……太客气了。” “我不介意你叫我什么,也对你让我重新找到组织,心存感激,不过拯救我的另有其人,我可以帮你,但是我有条件。” “我说过,我是乔星的好朋友。即使你不说上面那些话,我也会尽力帮你。我答应你,我会善待狂卓玛的人,那个女孩对你不错?我可以推荐她进入黑星战车学习,额,不过得先检疫,你也知道,他们这些流民,身上总有乱七八糟的传染病。” “卫旦不是流民,她从小在狂卓玛长大,喝的是处理过的干净水,而且野生的二阶基因就足以抵抗60%的感染疾病了。” “无意冒犯,有些传染病和你是几阶战士没有关系,它的传播途径也,额,我觉得我足够含蓄了……” 梁为嘴角往下一瞥。 “梁为将军。你太没风度了!” 阿法芙深吸了一口气,对于梁为这个名字,她早就所耳闻。 梁正勇的独子梁为,第六军的明日之星,出身显赫,但也结结实实依靠战功上位,近乎完美的履历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但是轻佻,桀骜,残暴的名声在外,尽管三大强权一贯奉行“乱世重典”。 但像梁为这样连表面功夫的欠奉的,几乎没有。 “不是我没风度,你只是没见过那些女人的嘴脸,她们为了留在黑星,什么都愿意做。” 梁为下巴撑着手背。 “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些,卫旦也不会乐意待在黑星。” “随便吧,好,我们说正事,你想怎么样?” “今天晚上大部队出发的时候,我要求加入你们的队伍,我要在大魔鬼湖里找一个人,并且把他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梁为歪了歪头:“我猜乔星不想听到这些……” “参谋部门刚刚把大魔鬼湖的危险等级上调了两个等级,原则上是不允许研究人员进入的,毕竟出了什么意外……” “梁将军是觉得,你保护不了我的安全?” 梁为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我能询问一句,这个男人是何许人也么?”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有责任为他做点什么……” “我想乔星不想听到这些……” 他翘起嘴角:“不过成交。” …… 与此同时,原丹措汽车总部,现在是黑星战车第六军的作战指挥部。 “过去无量劫前,此娑婆世界五浊障重如我时,尔时佛出于世,号电光如来,说三乘法而教众生。” 须摩垂着头,他满头的汗水,嘴唇开裂,喉头上下涌动着。 梁正勇端坐在他对面:“我无意冒犯任何人的信仰,并肯定宗教对这个时代的贡献,实际上,药师佛的信仰在b区流传是在凛冬之前的事,可壮大,并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却是近三十年的事,在黑星看来,拉木觉不是佛信徒,是个走狗屎运的投机分子,一个蹩脚的野心家。” 须摩摇了摇头:“我无意为他争辩,可我想问一句,黑星战车,如今找得到一张关于拉木觉长相的照片么?” 梁正勇没有说话。 “一个连自己的长相都能做到滴水不漏的投机分子,至少不会蹩脚到向一个无可抵抗的巨人挑衅不是么?” “可他的确这么做了,他杀了我们数以万计的同志。而后果就是,黑星战车会肃清b区所有药师佛的信徒,瓦解他二十多来的所有努力。” 梁正勇语气不善。 “我只想想提醒梁将军,别小看他。” “多谢,谈点我在意的……” 梁正勇把脸凑了过去:“水株公园的名字,你们是从哪里知道的,对于水株公园,你又了解多少。” “是拉木觉一次无意地透露……” “大概是早晚有一天我要把水株公园的客人连根拔起这种话?” 梁正勇打断了须摩的话,他似乎对水株公园的客人格外敏感。 “没错。” “继续。” “后来我出于好奇,以及其他一些原因,开始着手对水株公园的调查,最终得到的调查结果是,水株公园是凛冬顶尖科研人员的聚会沙龙,举办方是有“科技王冠”之称的大本钟研究院,将军你不陌生,毕竟单是黑星战车,每年就会提供给他们近亿元的资金支持,更别说谭雅和庞贝了。至于客人,指的是则是一些整天泡在实验室的生物学家,遗传学家,或者别的什么,我本来以为这是答案。” “本来以为?” 梁正勇眼皮抬了抬。 须摩虚软地点点头:“后来,我准备抓捕一名参与过聚会沙龙的科研人员,探究水株公园的奥秘,结果我的人有去无回,我收到的最后一条照片,是个八头人面的怪物……” “具体一点。” “八张人脸,八只尾巴,八条腿,青黄色的身子。” “也就是说,你从没亲眼这些……“客人”?” “不,我见过,我曾经在拉木觉的禅房里见过一个女人,拉木觉没有告诉任何人的她的名字,可我见过那女人的照片,那女人是云海科技在遗传学领域的权威人物,她叫余束,参加过数次水株公园的沙龙聚会。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那女人。我是说,她失踪了。我想她是被拉木觉杀掉了。” 梁正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淡地把余束这个名字记在本子上。 “关于水株公园,我只了解这么多。” “也就是说,你对拉木觉为什么知道水株公园,并为何对其抱有敌意,一概不知喽?” “……”须摩眼珠动了动。梁正勇的眼神让他喘不过气:“我对此抱有猜想。” “说说看。” “水株公园的举办人是大本钟研究院的院长,你知道,直到现在,也有一些极端分子对大本钟抱有敌意,因为在旧日战争当中,大本钟的“曼哈顿”计划研制出了核武器,而凛冬到来的原罪,也是核武器。” “拉木觉也是其中之一?你的凭证呢?” “不是曼哈顿计划,是无尽的雅克!” 须摩声音大了一些,“当年大魔鬼湖的无尽雅克计划,同样是大本钟提供的研究算法,我怀疑拉木觉根本不是出生在大魔鬼湖周边的流民聚集地,他就是从大魔鬼湖里面走出来的!” 第三十三章 烈火压城 大魔鬼湖,一栋荒楼的天台上。 白色风霜席卷一切,水泥地和歪歪扭扭的天线上挂着一层厚厚的霜。焦黑的痕迹和铜弹壳零落一地,李阎缓缓站定,寒光四射的环龙剑横在胸前,他身上有几道浅浅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李阎在这名超感雅克的身上,见识到了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为全面的基因能力展示。 能够抵抗大威力步枪射击的“钢颅”,具有敏锐感知力,格斗精通,和高速移动力的“游神”,增强射击精度的“漫游者”,增加枪械威力的“嗜火者”,拥有储存空间的“心灵传动者”等等,五花八门,而且彼此互补。且拥有极为老练的作战经验,对各类热武器了如执掌,从远程狙击,中程火力倾泻,近战厮杀,超感雅克几乎没有缺点可言。 不过,李阎也感觉得到,这个女孩的能力,没有太突出的优点…… 之前依仗枪炮和操控活尸作战的超感雅克,此刻手里却提着两截锋利的铁管,断口还新,是被她硬生生掰断的。缠斗没过去,她前后丢掉了一管加特林机枪,两只莫洛克手枪,最后只用这根掰断的铁管对敌,一方面,凛冽的剑光几乎不给她再次开枪的机会,另一方面,她惊奇地发现面对这个男人身上奇异的青光,铁管比子弹的效果要突出。 她舔了舔毫无血色的嘴唇,仰视着比自己高了两个头不止的李阎,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李阎手中汉剑大开大阖,挑刺劈斩连绵不绝,点点血珠自剑尖散落开来,不多时,两根铁管上坑坑洼洼不说,超感雅克的连衣裙上也成了红色的满天星。 原本,环龙剑的锋锐度不足三十,是难以伤害到雅克级别的战士的皮骨的。这一切归功于“碧滔”的真实伤害,理论上,在环龙本身能负荷的情况下,李阎能用它对任何生物造成伤害。 腾~ 超感雅克的后背撞破焊死的铁门,整个人倒飞出去,从楼梯上狼狈滚落,李阎站在门口堵住阳光,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血从超感雅克的眼帘上滑落,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李阎的手里比常人还宽了一截的汉剑。很难想象,一把普普通通的金属剑,居然能刺破她连步枪弹都射不穿的皮肤。 凛冬后,人类的发展陷入畸形,是大威力热武器和人体基因能力的推演,再之后是开采挖掘,以及恶劣环境下的军用设备开发。 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会费时费力地研制“削铁如泥的宝剑”这种中二项目。 可超感雅克今天却见到了…… 李阎鼻子抽动了一下,剑尖的血腥臭无比,和其他活尸一般无二。 “他们派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你不是我们的对手?” 李阎并不想就这么杀了它,不然换成虎头大枪,早就戳碎她的脑袋。一方面,活人比死人有价值,活尸也一样,一方面,如果大魔鬼湖能排一名四阶雅克出来追杀李阎,那说明他们不止有一名四阶,既然超感雅克能使用全体活尸及雅克战士的能力,那总要见识一下,提前有个准备。 超感雅克抹开她脸上的血污,她抹得力气很大,神情凶狠得像只野猫:“别得意的太早。” 她话音未落,李阎俯冲而下,一点剑尖已经迎面戳来,嗤地一声刺进墙里足有两寸。 “嗯?” 李阎手腕一拧,直冒寒气的剑刃转动,白色墙皮土渣簌簌而落。 忽然,他一回头,手里汉剑倒旋着飞了出去,门口一个半身染血,穿着狂卓玛制服的活尸的脖子被剑刃洞穿,高抬的胳膊也无力垂落,可他身上绑着一圈塑胶炸弹,手里的手雷也已经拉开了环。 刺目火光席卷一切。 充满质感的黑黄火焰挤破窗户,整栋顶层轰然倒塌,四层的荒楼往下矮了两米多,烟尘四溅。 李阎自下层破窗而出,碎落水泥堆当中,超感雅克也拖着身子站了起来。 凌乱的脚步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些人李阎都看着面熟,一个个身上都带着血迹和伤残,穿着狂卓玛的作战制服,除了木然的眼神和僵硬的脚步,他们毫无例外,身上都绑着大量的爆炸物。手里是rg42进攻手榴弹,身上挂满了黑索金和雷酸银,这些炸药的制作都较为原始,原始的意思是,比起丢在火里都只会静静燃烧的c4,这些单质炸药的破坏力更为惊人,而且,极为不稳定。 “难怪她一个劲地往这栋楼跑。” 李阎四顾才发现,周围极其空旷,很难找到掩体躲避,这些少说也有四五十个,没有任何躲避的死角。 生死关头,李阎却没有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他收起汉剑,双腿微曲,对准一个包围相对薄弱的方向冲了过去! 轰轰轰~~~ 一只只活尸的躯体被火焰点燃,将李阎淹没。 一旦有一只活尸爆炸,剩下的活尸就接连被点燃,高温将大片的沙子烧成玻璃色。 猛烈烟尘和浓烈水雾冲向天空,汇聚成滚滚乌云,将紫红色的太阳遮蔽,四野弥漫着浓浓的白色水雾,伸手不见五指。 连始作俑者,超感雅克也被波及,她像一只飘零的落叶在空中翻滚。身上火焰滚沸,气流冲击把蓬松的连衣裙撕扯成一块一块。 好半天,隆隆的乌云撞击声音散去,火焰也在任何燃烧余地下熄灭,超感雅克这才站了起来。 她大片惨白的肌肤裸露,上面布满细密的伤口,还渗着血珠。不过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碍。 水雾久久未散,奉命来拿回“秋日雅克”基因的她,此刻只关心回去的说辞。 “样本被毁掉了,人也死了。铁娘子是对的,那人很厉害,不这么办也自己也可能回不来。” 这么说应该能过关吧…… 她心里发虚。 一个高瘦的身影从水雾中凸显,双手握拳,蒸腾的白气从额头上袅袅升起。 李阎脸色赤红,头上是岑岑的汗水,却近乎毫发无伤。 “这怎么可能?” 超感雅克失声叫道。 第三十四章 归来,色林错。(二合一) 李阎神色有些恼火,但也带着几分恍然。 “原来无支祁还可以这样用……” 实际上,李阎刚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提前把【舜炼丸】叼在嘴里,一旦情况不对,就把它咬碎咽进肚子,冲出火海。 那可是足足一百多公斤的烈性炸药,足以炸毁近百栋三层楼房,说是天灾一样的威力也毫不为过。即便是李阎,也很难在连锁爆炸的时候及时冲出杀伤范围。 李阎能这么轻松地活下来,应该感谢查小刀。 查小刀有一手绝活,叫做“神火天宵”,其实说白了,是鲁菜【怀抱鲤】加上【元宵】两招食技的搭配。威力相当不俗,这也给了李阎不小的启发,让他在危机关头,做出了同样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对无支祁的“能力搭配”。 一朵激扬的水花李阎面前变幻不定,无数细小的冰渣萦绕旋转,在水中呈出螺旋花纹的形状,煞是好看。 高速流动的冰水混合物! 水流高速运动,可以抵抗大威力的冲击当量,过去李阎选择用冰墙抵抗子弹,是因为自己无支祁的觉醒度只有24%,能让水如臂指挥的包裹自己,已经是极限,想在这个过程中,让水流内部高速运动,这就现阶段的李阎做不到的。 但冰就不同,九凤强化下的姑获鸟觉醒度高达69%。 直白地描述,李阎能带动冰的速度和威力,远远在水之上。所以李阎完全可以用冰水混合物达到高速运动的效果。 这种应用技巧十分实用,效果惊人,不过,虽然无支祁的祸涛在一中和了巨量炸药爆炸带来的火焰冲击,可温度剧烈变化,原本如臂指挥的祸涛,生成了大量的狂躁蒸汽,李阎一时难以控制,不可避免地被烧伤。当然这点损伤,对李阎来说并不算什么。 李阎伸手按了按自己右肩膀,他的肩膀,后背和小臂上,都被烫出了红褐色的水疱,稍一动作就会带来剧痛。 对面的超感雅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样的怪物能在这样的爆炸当中生存下来,而且这些浓郁的水汽是哪里来的? 激斗到现在,对方层出不穷的手段让她以为自己遭遇的,也是一个超感雅克战士。 “没听说过和水有关的四阶基因能力……” 她正嘀咕,对面的荒野猎人却开始脱衣服。 李阎自顾自地解开纽扣,把风衣连同里面的衬衫都脱了下来,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消毒针挑破水疱,嘴角咬住绷带,一圈一圈裹住烫伤的伤口,毫不顾忌对方的眼光。 最初的震惊过后,超感雅克也回过神来。她眼神飘忽,被李阎旁若无人的举动气得不轻,裸露的锁骨伴随呼吸起伏不定。 “……” 超感雅克一弯腰,捡起几条散落在地上的钢筋,不顾上面发锈的毛刺,两只瘦弱的胳膊发力一拧,四五条钢筋随之褶皱咬合成一只前端锋利的简易长枪。继而手腕一抖,“嗜火者”的蓝色火焰自超感雅克的手指点燃,一直燃烧到长枪尽头。 看起来,她还想再打下去,这正和李阎心意。 然而让李阎也没想到的是,自己还什么都没做,超感雅克手指上的火焰就噗嗤一声,整个熄灭掉了。 超感雅克愣了一下,牙咬得更死了,她没想到尹熊和厉海峰这么快就被解决掉。 “嗜火者”的基因,整个大魔鬼湖也的确没有第二只活尸拥有,厉海峰一死,这种基因的超感能力也随之哑火。 李阎包扎得七七八八,迈开步子往超感雅克的方向走。 “看来是我的人先追来,你要是再不搏一搏,可能就没机会了。” “那也未必。” 超感雅克叱喝一声,手里几条钢筋拧成的锋利长枪飞掷出去。 超感雅克目前展露出来的主要战斗基因,还是来源于狂卓玛的那几名特殊三阶兵种。而大魔鬼湖将狂卓玛歼灭的能力,她可是半点没有施展。 长枪迎面扎来,李阎手上劲道暴吐,环龙一扬向前削刺,钢筋长枪陡然乱散,李阎再抬眼,只看到超感雅克光洁的后背。 “跑的了么?” 李阎身形暴起,电光火石一般,已经贴近仓皇逃窜的超感雅克,环龙剑光激荡,从她的身后劈落。 蓦地,分明朝前冲刺奔跑的超感雅克堪堪一握的纤腰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柔韧性,她整个人在空中翻身面向李阎,伸出右手拦向环龙剑刃,精致的五官在那一刻变得无比肃然! 那一刻,李阎无端端想起了天空中,大团大团浑厚的红锈色辐射云,超感雅克那一刻的眼神,和萦绕着废墟的红色辐射云一般无二,那是无比森严又绝望的底色。 噗嗤。 雪亮的剑刃和白嫩手指碰在一起,滑腻的血液自剑刃的花纹上溢了出来,可凶狠的势头却也猛地一住! 李阎的心脏没来由的抽动一下,他试图抽动剑柄,环龙却纹丝不动,只听见一声脆响,龟裂的花纹从剑刃中间开始蔓延…… 令人齿酸的迸裂声短促又低沉,环龙顷刻间爆碎成漫天的碎片,刃片划过李阎的脸颊,他的瞳孔当中,一只精致的拳头正在不停的放大! 呼~ 李阎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脚跟一拧,整个人往旁边就地一滚,情急之下,后背扑灭了一堆噼啪作响的火堆。等李阎再站起来的时候,超感雅克已经逃走好长一段距离,他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超感雅克后背不住涌动的肩胛骨。 李阎一低头,自己手里的环龙只剩下了一尺多长的一截,上半截的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平时剑上萦绕着一层淡色锋华,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暗淡无光,显然,这把剑已经被彻底损坏了。 李阎下意识捡起几块碎片,但很快意识到这种行为的徒劳,他叹了口气把碎片扔在地上,任由超感雅克逃走。 这名女孩模样的活尸挥动拳头的时候,那股红色辐射云一般的凄绝森严的味道,到现在还在他的脑海中经久不绝。 比起超感,那才是四阶战斗基因能力的真面目。 惊鸿一瞥给出了超感雅克刚才使用的基因能力兵种的名字。 夏日雅克。 懊恼了一小会儿,李阎还是决定把地上碎片收集起来,他的手指在黑色焦土里游曳了一会,突然碰触一截白色的断指,拿起来放到眼前仔细一看。 【超感雅克之小指】 类别:异物 品质:稀有 可用于提取超级基因样本:超感雅克。 …… 过了没有多久,扛着长条包裹的宋左就顺着爆炸的痕迹找了过来,残破火焰堆中间,李阎插着兜低头在废墟之间摸索着,把环龙一块块黯淡的碎片从黑色的土壤当中捡起来放进口袋。 听到脚步声,李阎抬头看了宋左和黑骑鬼一眼。 “来,来,帮我找找。” 黑骑鬼倒是没有二话,走上前去帮李阎捡地上的碎片。 宋左则开口问道:“那个小女孩呢?” “让她跑了,我的剑也被弄坏了。” 宋老头往旁边的巨大水泥块上一靠,把两颗花生米扔进嘴里,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就坦白说了,我改主意了,我准备离开。” “怎么,当时听到广播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么?” 李阎头也不抬。 “听到狂卓玛全军覆没的消息,和亲眼见到可是两码事,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好一阵子能活,不想冒这个风险,而且一定要死,我也想死的有些尊严。” 风声呼啸。 宋左偏过头看着沙沙飞过的风滚草,尹熊的死法给了这个衰弱的老狙击手不小的触动。 好一会儿,李阎四下看看,确认没有遗落的环龙剑碎片之后,才开口说道:“我多嘴问一句,你活了多久?” “五十五年。凛冬降临之前,我在这里当过两年的童子军。” “既然是凛冬之前出生,那你应该具备生育能力吧,有孩子么?” 宋左神色难明:“凛冬之后出生的人,因为生存环境恶劣,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岁。我儿子活了二十年,死于基因缺陷。” 李阎默然了一会,又说道:“即便是普通活尸,也能从凛冬之前活到现在,而且级别足够高的话,还能保持生前的神智,抛开外表不谈,活尸明显比普通人类更适合在凛冬生存,那个女孩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和正常人没区别。你就不想探究一下,是什么样的力量造就了现在的活尸?” 宋左平淡摇头:“我情愿就这么病痛致死。也不愿意变成他们那副鬼模样,我在外围见过低级的活尸用汤锅煮人肉。” 他嘴角一咧:“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哪个流落野外的暴民没吃过人肉呢。” 李阎试图说服宋左留下,不过看他的神色坚定,自己也不好阻拦。 另一方面,自己也已经拿到了三种超级基因样本,足够完成触发事件的条件。虽然还有很多谜团没有揭开,但失去了宋左,李阎探索的危险性无疑大增。 在那个地下基地,李阎亲眼见过的雅克战士培养槽少说也有六七个,如果每个槽里都培育出了一名四阶的雅克战士的话,那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个很大的问题。 宋左见李阎不说话,便开口道:“我说你是云海制药的公子哥,只是个猜测,你的身份我不感兴趣,不过看在并肩作战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趁早离开b区,这里一定会出大乱子的。” “因为黑星战车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宋左缓缓点头:“我从凛冬之前活到现在,也许这两年,三大强权对各个生存区的手段怀柔了很多,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的强大,以及野蛮。他们不但会拿药师佛开刀,他们的枪口会对准整个b区。” “好,听人劝,吃饱饭。”李阎点头:“我们离开这儿。” 对于无尽的雅克,李阎依旧心怀觊觎,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明白自己不可能拿走所有好处,也不可能弄明白所有问题,希尔盖是谁,四季雅克的能力奥秘,抑或是大本钟研究院在这个世界里扮演的角色,超感雅克对“水株公园”的莫名敌意,再追究下去,得不偿失。 宋左嗯了一声,李阎转头问黑骑鬼,他刚才眼里的红芒就闪烁不定,这是他有心事的表现。 “怎么了?” “白仔说,外面有动静,很大的动静。” “什么动静?” 黑骑鬼茫然地摇头。 李阎正要说什么,接连不断的破空声打断了几人的交谈。 宋左抬头,到了嘴边的花生米也忘了吃。 黑色的战斗机群划过天际,呈一个纵队,超过十架战机交掠纵横着远去,他们飞得极高,视线里全是稀薄的云气,可李阎依旧感到,一股针扎似的视线落在自己头上。 “战斗机,b区哪有势力开的起战斗机?” 雷恩兄弟手头有几十架武装直升机,这在b区已经是了不起的地头蛇了。 “是丹措汽车。” 李阎张口回道。 宋左眨了眨眼睛:“四天王?我倒是把他们忘了,你确定这是丹措汽车的四天王?” “我见过一次,不过他们当时没有这次飞这么高。” 李阎点了点头。 “这个高度,应该看不到我们,但是四天王中队为什么会来大魔鬼湖呢。” 宋左抱着野牦牛,饶有兴致的自言自语。 “跟我们没关系,先避开他们吧。” 李阎神色沉重。 “你担心什么,人家出动大半家底,一枚炮弹都要几万元,总不会是来对付我们两个流浪的荒野猎人,难不成你得罪过他们?” 宋左眺望天空,毫不在意。 灰蚂蚁从来不在意猎鹰的翅膀,因为没有一只猎鹰会去扑杀蚂蚁。可惜李阎不是一只不起眼的灰蚂蚁,而是一只年轻矫健的山兔,足够把猎鹰拖入遍布蒺藜刺的野林…… 李阎勉强笑了笑:“总之躲一躲吧。” …… “阿拉,地面上好像有人。” 频道里传来浑厚的声音。 “随他们去,别节外生枝。” 男人回答。 他戴着59式飞行帽,淡黄色的作战服,像是动画片《红猪》的主人公波鲁克?罗梭。他眉长目秀,鼻梁高挺,有明显的混血特征。两只温润的眼睛掠过不断后退的辐射云,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回来了,色林错……” 第三十五章 谋与强权 日暮时分,将暗未暗,太阳的余光穿透辐射云层,给山脉和废墟都涂上一层诡异的霜蓝色调。 连绵不绝的雪顶山脉高低起伏,环绕着雄鸡形状的宽阔湖泊,严重的辐射和重金属污染,让原本澄澈的湖面变成了斑斓的色块,漂浮在水上,足有一拳厚的油腻菌层被战机驶过的劲风切开,四天王编队前后掠过湖水驶向山脉,最终降落在山麓边缘,一座已经老化的飞机跑道上。 “来了。” 白色短发,莫斯科口音的男人端着军用望远镜,打鼻腔里哼出声来。 他穿着一身歪扭的军装,窝着衣领,脖子上缠着绷带,军装最后一颗纽扣开着,让下摆撑出一个难看的八字来。 从神情到装着,白毛男人的身上都流露出几分邋遢。 而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的照片,就让“谭雅矿业”付出了四十名探索队队员的生命。 雅科夫,生前是苏联科学研究院的一名普通研究员,在核战争爆发的时候,主动给自己注射了未调试的春日雅克基因,并奇迹般的存活下来,在谭雅矿业的探索记录当中,雅科夫就是大魔鬼湖活尸的幕后操控者,凛冬之后,活尸群对雅克基因的研究和针对外界的一切活动,都是由其指使。 雅科夫身后,还站着几个人,多是穿着深黑色的呢子大衣,皮肤尽管苍白,可都还保持着弹性和光滑,站在这儿的,无一例外,都是α级的高等活尸,空气当中可怖的辐射对他们犹如春风拂面,除了性情凶暴和习性的变化,这些人都保持着生前的神智和样貌。 唯独冬日雅克,她的脸庞一如李阎初见时的腐烂和恐怖。 战机缓缓落地,数架几十吨的钢铁怪物在斑驳的旧跑道上并排滑行,尾翼和水泥地面摩擦出剧烈的火星,黑佛陀的旋浆从最开始的怒啸,逐渐变得无力,最终停下。 飞行员们纷纷打开机顶,带着强烈灼热感的空气一下子涌进肺管,让他们这些最差也有三阶基因能力强化的精英士兵也不禁神色扭曲,好像有无数把小刀子扎进胸腔,裸露的皮肤更是一瞬间变得红肿,且迅速蔓延。 有忍受不住的士兵急忙从包裹里取出尾指粗细的针管,扎进自己的脖子,那是药师佛老早花重金购买的辐射抵抗药剂,效果卓著。 那名穿着酷似波鲁克?罗梭的男人把手臂枕在操作盘上,目光游曳,最终定格在冬日雅克身上,脸上露出难言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薇拉。” 冬日雅克没有动作,倒是白发男人迎了上去:“这不是我们的活佛大人么?你不穿僧衣,我简直认不出来。我应该叫你拉木觉,还是应该……尊称你一句阿拉?” “我们几十年的交情,而且博士你并不信奉药师佛,叫我拉木觉就好,话说回来,你的脖子怎么了?” 拉木觉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的笑容,温润的眼神好似酒吧里听人倾诉苦痛的年轻酒保,对雅科夫话中或多或少的揶揄恍若不觉。 “一点小麻烦,不过已经解决了。” 雅科夫含糊过去。 拉木觉跳出驾驶舱:“我建议你打起精神来,真正的麻烦这才要登场呢。” 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α级活尸忽然走到雅科夫身边耳语了几句。 雅科夫听完露出惊容。呢子大衣活尸的声音压得很低,可一旁微笑不语的拉木觉还是一皱眉头:“妮娜受伤了?b区还有这么厉害的流浪猎人?” “可能是其他别有用心的组织派来的吧。b区现在这么乱,谁都想掺和一脚。” 雅科夫在拉木觉面前,貌似在刻意保持着什么似的,他无所谓地一挥手:“没什么大碍,不用我们出手,听到“水株公园”的名字,急于清场的黑星战车自然会替我们阻拦其他想分一杯羹的势力。和你的设计好的一样。” 拉木觉闻言哑然失笑:“说的我像是,试图颠覆世界的野心家似的。” “你不是么?邪教头子?” 雅科夫语气像是开玩笑,眼神却很认真。 拉木觉闻言,笑容却慢慢收敛起来:“我的徒众,为真理而牺牲。” 雅科夫翻了个白眼:“我知道,药师佛万岁……” 他又一撇嘴角:“不过你最好祈祷这一切如你所想!不然的话……你要知道,你的药师佛已经土崩瓦解了,大魔鬼湖可听不进去你洗脑的那一套。” 说到这儿,雅科夫的眼里流露出危险的神采来。 拉木觉摇头失笑:“博士,你比谁都清楚,如果我觊觎你的位置,二十年前我就是这儿的主人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停靠的十几架钢铁怪物安静矗立,却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威势。 “……” 雅科夫心里狠狠骂了两句“乌克兰杂种”,脸上没带出来,而是冷笑一声,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转身离去。 “如果这次,余束再不出现履行她的承诺,那我们就没有合作下去的必要了,希尔盖!” …… 对于外界形势的剧烈变化,李阎还懵懂无知,此刻正是深夜,野外的温度能达到零下十几度,用搜罗来的燃料取暖,准备明天一大早离开这里,回狂卓玛公司换取货币和持照。 李阎在大魔鬼湖的这几天,除了了解到不少凛冬前后的辛秘异闻,也有实打实地的收获在。 首先是三种超级基因的样本,雷霆雅克,秋日雅克,以及超感雅克。 除此之外,还有若干珍贵研究资料,不过这些换成钱之后,用来支付宋左那份分成,也就没有多少。 夜深人静,李阎盘腿坐着,地上摆满了环龙的碎片,李阎按住环龙残缺的剑柄,把它拼凑成型,然后收进了自己的印记当中。 对于现在的李阎来说,打碎环龙剑,不过是一件无伤大雅的事,尤其是,在自己还有一把青凤剑备用的情况下。 可就情感而言,李阎还是觉得有些心疼。算起他在果实当中滞留的时间,这把原本是太岁珍藏的无名汉剑已经陪伴了自己超过一年的岁月。李阎靠这把剑打过擂台,上过战场,杀过妖鬼,在几次点数富裕的情况下,李阎明明遇到过更好的武器,锋锐度和特性比起环龙来只强不弱,可他依旧把环龙作为自己的第一选择,甚至准备用“睚眦之泥”重塑环龙,来保证这把初始质地普通的兵器能跟得上自己的成长速度。 而现在看,环龙的确已经失去了修补的价值和意义,只能当成纪念品收藏起来。 第三十六章 抽刃向谁? 李阎把弄碎裂的环龙剑的时候,原本凝视篝火,盘坐如武士的黑骑鬼却躁动不安起来。 即便和白老头共生之后,黑骑鬼已经具备了语言能力,可他依旧习惯沉默,表达意图的方式,往往是眼里闪烁不定的红芒。 李阎看了黑骑鬼一眼,自己也一皱眉头,蓦地,簌簌而落的土块砸入篝火当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焰扭曲跳跃,映射得李阎的脸上的斑驳光影不住晃动。 上一秒还在酣睡的宋左一个翻身滚到墙角,挂着青色眼袋的双眼越过窗户,窗外漫漫的黑夜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异样。 “有人摸进来了。” 宋左双眼吊着天花板,扳下手枪的击锤,清了清喉咙。 “好像在楼上。” 李阎接口,却指了指他的右手的墙,两人对视一眼,四只眼睛宛如利箭一般刺向那面墙。 轰! 突然,墙皮凸起迸裂,轰然破开一个大洞,飞扬的土块碎砖后面,一颗震撼弹抛投进来,宋左没有任何表情,紧握的手枪像是自己拥有生命一样跳动起来,枪口喷涂出两道火光,第一颗子弹射进破开的墙洞,带起了墙后某人的闷哼声,另一颗子弹则射塌了腐朽的门板,把还在空中旋转的震撼弹不偏不倚地拍出窗外。 音浪和强光自缝隙射进千疮百孔的旧楼,李阎眼睛眯了眯,丝毫不受影响,弓屈的身子暴起跨入烟尘。 飚飞的子弹迎面射来,如果说刚才的震撼弹还透着几分生擒活捉的味道在里面,那宋左的子弹无疑激怒了来人。 铛!铛!铛!铛! 数枚子弹撞在罡斗上跌落地面,而能够抵抗足足两个机枪弹带射击的罡斗,居然在短短四枪内黯淡下来,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子弹的威力,远远超过大魔鬼湖活尸手中的旧日枪械。 和宋左一样的野牦牛系列,或者其他,总而言之,这必然是凛冬时代才具备的破坏力。 李阎冲出灰尘,抬眼便看到楼梯口的位置站着一名连同头脸都捂在防辐射头盔里面的作战士兵。正端着突击步枪向自己射击。 哒!哒! 来人脚步轻快腾挪,手里的步枪不紧不慢地点射,每一颗子弹,都会精准的射向高速腾挪中的李阎的眼窝或者脖颈,彰显出士兵对枪械卓越的把控能力,以及非同寻常的动态视力。 罡斗眼看就要承受不住,李阎往前迈步,一道人影自门上倒悬而下,两把锋利的战术匕首交叉划向自己的脖颈,空气中弥漫的苦杏仁味道,证明匕首上涂抹着某种未知毒素,哪怕被戳伤,效果恐怕也并不美妙。 一个简单却实用的埋伏。 可惜他太过低估李阎的反应速度。 两把匕首几乎是擦着李阎的鼻子落空,李阎只轻轻往后一退,以最小的动作幅度避开这一击,紧跟着膝盖如同蝮蛇一般跳起,鞋尖凶悍咬在在这名偷袭士兵的防辐射面具上,裂纹迅速蔓延,复合材料的碎片胡乱扎进这人的眼眶和嘴唇里,血点溅在李阎的鞋底。 那人被强烈的力道贯穿颅腔,像是随处可见的枯萎风滚草一样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李阎身上的青色罡斗终于承受不住,轰然破碎。 枪声顿时喧嚣起来,不只是两个,而是至少六名以上隐藏在黑暗中的枪手在李阎失去防护手段的那一刻同时射击。 “啧~” 饶是以李阎的凶悍性情,一时间也难以招架,一个鹞子翻身狼狈躲过子弹,掩身躲进了身边一栋毛坯房里。 而激烈的枪声却并未停歇,200mm的混凝土丝毫不能抵抗带着刺鼻硝烟味道的粗犷枪械,子弹打在墙上,迸裂出一连串葡萄形状的空洞,颗颗都有人头大小,让本就荒废的房间更加残破不堪,像是一个大号的马蜂窝。 啪! 一名放肆射击的士兵突然闷哼一声,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子弹先后击穿了他的步枪和肺叶,力道让他整个人仰倒在地。 突击步枪粗暴猛烈的杂乱枪声中间,忽然掺进来一道道沉闷的炸裂声。击锤敲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稳定,舒缓,有力。 宋左眼神坚定,眼前的荒楼是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即便以三阶兵种的视力,也只能隐约看到探出来的枪口,可老头子攥在手里的手枪却例无虚发,每次扣动扳机必然能有效地杀伤对手。 每一声炸响,必有一名士兵栽倒,明明只是两把凛冬随处可见的普通手枪,却在气势上把六七把精良的新时代突击步枪压得死死的。这已经不是兵种和基因能力的问题,而是在作战能力上有云泥之别。 眼看情势不利,这些来头不明的士兵佩戴的耳机里传来一声沙哑的电子合成音,李阎听不清,那些枪手却齐刷刷地冲了过来,步枪上的照明设备如同一道道明晃晃的长枪,刺进宋左藏身的房子。 而马蜂窝一样的毛坯房里,一道身影笔直射出,伴随着无数跌落下来的水泥砖块,径直对这些士兵冲了过来。 李阎带起噼啪作响的空气风压像是巨斧扑面! 也许在这些士兵看来,被六把突击步枪集火的李阎已经失去反抗能力,所以放松了警惕,更也许李阎展露出来的突袭速度太过骇人,让这些试图缩紧包围圈针对宋左的士兵根本无从反应。总而言之,当李阎高瘦的背影贴脸逼近,把步枪上的灯光堵得严严实实地刹那,这些士兵还来不及开第一枪。 青凤剑华丽的精美剑身在空中迎着灯光劈出一道夺目华彩,瞬间将这把喷涂火光的自动步枪斩成漫天破碎的零件! 这一剑太过迅猛,以至于李阎已经到了眼前,那名士兵依旧徒劳的扣动扳机,手指好似无意义地抽搐。 砰! 李阎反手一剑背在他脸上抽出一道迸裂血珠的伤痕,那人应声栽倒。 两道灼热的气息逼向李阎的腰眼,左右两名士兵的步枪前端赫然弹出二十公分长的刺刀刀刃,在李阎抽剑背的刹那,已经对准李阎,黑色作战服下面的肌肉如流水一般欢快跳动,刺击的动作无论是角度还是力道,都堪称完美。 而迎接两人的,则是手里的步枪连同刀刃一齐被青凤劈碎成零件的下场。 面对冷着一张脸的李阎,手中空空如也的两个人,脑子有短暂的当机。 噗~ 又是一剑背。 左边那人软软瘫倒,李阎没有收回青凤剑,而是顺势架在最后一名士兵的脖子上,一拉他的脖领子拧腰转身,面对枪口把大部分身子挡在他身后。 枪声戛然而止。 宋左手指一攀墙砖站了起来,手枪稳如磐石,对准一名士兵的胸口。 “你们是谁,为什么攻击我们?”、 对面的几名士兵面面相觑,最终,其中一人摘下作战面具,露出一张上唇留小胡子的中年面容来。 他揭开肩膀上的尼龙粘扣,露出鲜明的肩章来。 “黑星战车i区第六野战军,勒令你们两个人放下武器,接受审查。” 宋左脸色大变,李阎则冷笑不止:“这么理直气壮?刚才干嘛不直接站在门口喊出来。” 即便被李阎和宋左杀的灰头土脸,小胡子中年的脸上也看不到一丝颓丧或者气急败坏。 “我承认我小看了你们,作为歉意,我可以再重复一次,黑星战车i区第六野战军,勒令你们两个人放下武器,接受审查。” 李阎一边咧嘴一边摇头,说实在话,眼前这人的话非但不能让他感受到半点威胁,反倒让他对黑星战车的评价和印象直线下降。 粗暴,自以为是,明明一败涂地却依旧不加掩饰的冷漠和蔑视,让李阎非常怀疑眼前这人的智商。 铛啷~ 两把手枪和水泥地碰撞的声音分外刺耳。 李阎有点意外地转过头,扔下手枪的竟然是宋左。 宋老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冲李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然后双手高举,慢慢放在脑后蹲了下来。 他能凭借两把手枪和复杂地形把这只作战小队全部消灭在大楼里,可此刻却像一个衰弱的普通老人一样放弃抵抗。 小胡子的视线移动到李阎身上:“我欣赏身手凌厉的战士,即便他来自荒野。但我不想重复第三次。” 臂章是真的,不要招惹他们。 李阎在宋老头的眼中看到了这么一句话。 这个眼神诉说着一个自幼在荒野摸爬滚打的猎人最切实的守则。 生存,忍耐,以及在更怯弱者身上才能保持尊严。 李阎对此报以沉默。 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天花板抖动得更厉害了。 地平线边际,绿色履带卷过砂砾,银色装甲的熊式坦克冲出地平线,半挂式越野卡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数颗粗犷剽悍的黑色导弹高昂着弹头,支架依托的发射器直指天空。李阎甚至能亲眼看见车厢里滑动电子战术板,面无表情的黑色制服士兵。 那种扑面而来,无比凌冽的感觉,和装备了枪械坐上越野车便四处张扬的暴力组织完全不同,而是庄严肃穆,无可抵抗的权力机器! 第三十七章 傲慢与偏见 这些黑星战车的士兵再不言语,扣在扳机上手指轻轻张合着,等待李阎的回复。 “大魔鬼湖及其周边,已经被划为一级战争区域,所有出现在这里的可疑人士,我们有权利当场击毙。” 小胡子瞥了一眼缓缓驶来的装甲部队,慢条斯理地说道。 李阎耸了耸肩膀,把青凤剑的剑尖插进砖堆里,举起双手缓缓后退。 被李阎挟持的士兵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血痕,不乏惊惧地看了脸色平淡的李阎一眼,这才敬礼入列。 小胡子看了一眼地上躺倒的同僚,宋左射伤了四名士兵,其中两名需要专业医疗机构的救治,李阎下手不算重,有两名士兵被剑背抽中昏死过去,但是另外一名士兵被他踹中面门,恐怕要做手术才能保住自己的脸。 他走到李阎身前,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叫吴建明。” 李阎沉默不语,腮帮子微微鼓动。 这名叫吴建明的士官解开嵌着陶瓷甲片战术手套,一边按压着关节一边说道:“本来……我有的是时间料理你,可我知道你的名字,李阎。” 他忽然伸出两只手抓住李阎的肩膀,坚硬的膝盖高抬,沉闷地捣在李阎的肚子上。 李阎眼皮一沉,整个人都佝偻了几分,吴建明没有停手,膝盖带着惊人的爆发力,一次又一次地宣泄在李阎的柔软的肚皮上。沉闷的碰撞声和李阎手臂不住扭动的肌肉交应。 汗水自李阎的发丝和手臂洒落进泥土。 无论是旁观的士兵还是宋左,都是一脸麻木。 终于,吴建明喘着粗气后退。 把头埋得极低的李阎晃了晃脑袋,他咂摸咂摸发甜的喉咙,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你们两个打伤了我们八名战士,现在两清,以后我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 李阎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那我倒想问问,为什么只打我,不打他呢?” 他指了指宋左。 吴建明板着一张脸:“我看你不顺眼,可以么?” 李阎歪了歪头,不再开口。 吴建明一指李阎:“带他们回去。” 蹲下的宋左这时候才开口:“审查并驱逐闲杂人等,需要被审查人出示受到三大强权认可的公司持照,并于二十四小时之内离开战争区域,难道这位黑星战车的长官要留我们两个过夜么?” 吴建明瞥了他一眼:“的确有长官想留你们过夜,不过不是我。” 李阎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来人是黑星战车,他早有预料,所以他第一时间把躁动的黑骑鬼收进了六纹铜钱,而从这名黑星战车士官的话里,他不仅嗅到一丝变天的味道,更隐隐约约察觉,迎接自己的未必是承诺中的晴空万里。 …… “你好,我叫梁为。黑星战车少将。” 这是一间临时改造出来的审讯室,李阎面对一堵白墙,和一个自称少将,看上去却比自己还要小一点的青年男人。 b区全面陷落的消息,李阎已经从士兵闲谈中得知,他一方面惊讶于黑星战车的雷霆手段,一方面又对如此大的动作,另外两大强权毫无反应,药师佛也太过脆弱的现状表示疑惑。 宋左出示了自己的持照,并没有收到太多人的注意,但是,也没有释放他。 而李阎,则被带来了这里。 他的手腕上拷着据说可以抑制四阶以下基因能力的金属手铐,可惊鸿一瞥当中,这东西对李阎毫无效果,李阎也就听之任之。 对面青年自我介绍的时候,李阎的眼神便在对面青年洁净的军装和华丽的汽车肩章上来回流转。 直到梁为少将两个字出口的刹那,李阎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挣脱手铐劫持梁为,抢几发优质药剂,和黑星打一阵子游击,情况不妙就闪人回归的主意,不过怎么想,这简单粗暴的办法也不是最优结局。想知道余束的打的是什么算盘,和三大强权的接触是必不可少的,即便在开始要承受一些逼得人想掀桌不玩的傲慢。 梁为对李阎的暴躁意图一无所知,自顾自地说道:“你喝油酥茶,还是速溶咖啡。” “白开水。” “好。”梁为看了一眼旁边作记录的工作人员。 那是个带着眼镜,有些发福的小胖子,他有些迟钝,直到李阎和梁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他才慌张地抬起头,用手擦了擦衣服。 “你,你新来的?” “是的,长官,三天抽调过来。” “那你知道我喜欢喝什么吗?” 梁为语气和蔼。 “不,不知道,长官。” “我喜欢普洱,一壶普洱,一壶白开水,去吧。” “是,是。” 小胖子这才结结巴巴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这个审讯室只剩下了梁为和李阎两个人。 “李先生,是个流浪的拾荒猎人对吧。” “没错。” 李阎回答,荒野猎人是同样在野外生活的人彼此称呼,而在黑星战车的人口中,把这种接零散活的基因能力者统称为拾荒猎人。 “说老实话,我跟李先生真是一见如故,你身上有一种……” 梁为斟酌了半天:“旧时代的人才有的味道,有点像……西部牛仔,你看过《stagecoach》(译名《关山飞度》)这部电影么?你给我的感觉就像约翰·韦恩。” 李阎记得这是一部西部黑白片,但是他一语未发,无论怎么想,电影在这个时代都是奢侈得无以复加地享受,这不该是一个拾荒猎人知道的东西。 “啊,算了不重要,笔录就是一些其他有的没的,不重要也没有会看,人们想知道的从来不会写进笔录。” 梁为顿了顿:“你认识阿法芙么?” 李阎眼神动了动,故意斟酌了一下语气:“我救过一对母子,的确叫这个名字,她自称是黑星战车的研究人员。在寻找自己的丈夫。” “那就没错,我直接一点问。”梁为压低声音,语气变得不可捉摸,带着几分刻意的淫猥:“你上过她了吧?当着孩子的面上她么?她的乃子摸上去感觉怎么样?你干他的时候她哭过么?会叫他丈夫的名字么?” 李阎眉毛动了动:“梁将军,我没太听清楚,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一切自有价格,你保护阿法芙母子,阿法芙用身体偿还,合情合理。” 梁为直视李阎,李阎也平静地看着他。 半天,李阎才徐徐开口:“梁将军嘴里那位约翰·韦恩,会做这种事么?” 梁为的脸逼近李阎:“我做过三年的拾荒猎人,我清楚荒野是个什么德性,你觉得我会相信阿法芙是清白之身?” 李阎忽然笑了:“将军,我出言冒昧,希望你不要见怪。” “请讲。” “你是同性恋么?” 梁为有一丝错愕,他眼里跳跃出一丝愤怒的火苗又迅速熄灭,脸上的笑容更浓了:“我并不歧视,你继续。” “阿法芙跟我说,他的丈夫叫乔星,很显然不是你,可你又这么关心阿法芙的清白,你知道凛冬之后,性别的界限是很模糊的,有没有可能,你对乔星心存觊觎,所以才想从我这儿泼阿法芙的脏水,然后你趁虚而入……” 李阎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梁为的脸色。 梁为的脸色的确很难看,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思索了一会才说:“我不明白,你突然向我挑衅,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猜测,你很快就得把我送走,不能继续审问我了。” 李阎回答。 “你可真是个聪明人,可你现在还在我手里。” “也许是吧。” 李阎咧开嘴笑了笑,看来情势没有他预料得那么糟糕。 梁为垂下眼皮,他不再说话,李阎也闭口不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个小胖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长官,后勤部门没有普洱的储备。” “我们是来打仗的,储备那玩意干什么?” 梁为一脸正经地问道。 小胖子文员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李先生,感谢你救了阿法芙,我代表黑星战车全体同仁向你表示敬意,你会是黑星永远的朋友。” 梁为站了起来,三下五除二解开李阎的手铐,并握住李阎的手。 “阿法芙就在来的路上,大概还有几分钟吧,她会带你离开大魔鬼湖,这里马上就要打仗了,我们收到线报,拉木觉的残余势力逃窜到这里。” 梁为的脸严肃又不失和善,刚才那些离经叛道的淫秽话仿佛不是出自他的嘴里。 李阎没有躲避梁为的手,而是开口道:“我也说话直接点,如果刚才我承认了呢?” “不知道,也许为了黑星的荣誉,我会杀了你。”梁为回答:“又也许,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了……总之你可以走了。” 他笑容一敛。 李阎没走,而是开口说道:“梁为将军。” “有何指教。” “来日方长。” 两人眼神碰在一起,相对无言。 “长官,乔上校的车来了。” 有士兵有条不紊地走了进来。 梁为一摊手:“你可以离开了,李阎先生。” 李阎迈了没两步,忽然转头:“梁将军手下,是不是有一名叫做吴建明的士官?” “我记得这个名字。” “代我向他问好。” 说罢,李阎转身离去。 封推感言 我这种徘徊在咕咕鸡和鸽斯拉之间的男人,居然能拿到大封推,只能说网站抬爱,编辑厚德,衔环结草,无以为报,巴拉巴拉…… 感谢编辑远征(认真脸),平时我和远征大交流不多,可推荐方面也没有拉下,据前辈说这是一个该给的推荐不会漏,不该给也求不到的编辑,而我能从他手里拿到这些推荐,也是远征大对我的一个认可吧。 说说书的问题,更新很慢,本来就慢,结果更慢,症结是,笔者对朋克末日,以及相关军事科技器材的底蕴太差,查资料,想剧情,耗费的时间已经不算少,往常赖以刺激灵感的打斗戏也不灵了,因为我个人比较喜欢冷兵器和肉搏,斗法也喜欢,可唯独对枪械,可以说一窍不通,也写不出自己觉得酷炫的枪斗情节。 我过去往往是写这方面的东西,然后相关联的描写文字就会源源不断的涌上来,可这次不行,从头到尾,我写不出一次我觉得及格的打斗戏,而其他的东西也变得无比浑浊,明晃晃的情节跳跃就是写不出来,难受得要死。 很多人提出来,你要么不说爆更,说了又做不到,太伤人品,更难听的也有,这方面我只能道歉,我每次承诺爆更,是觉得自己能做到,后来发现做不到的时候,心里也非常懊恼,一度打开码字软件,心情就变得低落,一方面催促快写,再不写炸了,一方面什么都写不出来,陷入恶性循环。 当然,上述阶段都过去了,我现在处于一个金刚不坏的状态,作者说道做不到,更新少,虽然不是挨骂的理由,但是成绩变差也应该没有怨言,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对长久以来包容那个不那么好的活儿该的广大读者朋友一句感谢吧、 谢谢你们的宽容。 额,不宽容,拖出去打死作者的可以跳过。 最后,读者的建议是对的,以后如果写不出,也不要发单章打扰各位了,能多写的时候,就多些,写不出,就没有,虽然这不符合网文的市场规律,但也算对读者阅读体验的一种保障,自己姑自己的活儿该再次致歉。 最后吧,希望各位对新人多一点信心,我只是卡文,为啥太监的言论一茬又一茬,就好像我有什么罪大恶极的前科一样。北唐,宋时归和大圣传咕了这么多年,陈二狗,尘缘,最终进化强行砍剧情线收尾,滚滚兽每本结尾必然放飞自我,我还不是选择原谅他们? 总之,两本不上架的不算,动不动说我太监的,能不能等我真的有前科了再嘲讽我? 最后,这个不那么好的活儿该,还是向各位致歉,感谢,再次致歉。 鞠躬~ 第三十八章 擦肩而过 碗状的电灯在空中摇晃。 梁正勇面对着黑色壳子的共电式电话,一语不发。 在军用科技爆炸式发展的今天,梁正勇平时使用的通讯器甚至可以做到半身投影,共电式电话这种老古董,除了那些凛冬之前便存活下来的老不死,已经没什么人会用了。 “梁将军,你好。” 有甜美的女声传过来。 “帮我接到总机。” “好的,请稍等。” 女声恭恭敬敬地回答。 梁正勇奉命进军b区到今天,也不过超过两百个小时,可取得的丰厚战果,足以让所有战车委员为之侧目。原本驻守b区,军衔中将的第十四军领袖乔元安更是二话不说向委员会提出辞呈,仅保留“战车委员”这一称谓,并表示今后不会再担任任何军事职务。 西南猛虎,一时风头无两。 好一会儿,一个浑厚低沉的老人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正勇?” “老师,是我。” 梁正勇回答。 “做得好。” 老人语气透出几分欣慰。 梁正勇“您就别挖苦我了,相信第六军这些天来的作为,给老师您添了不少麻烦。” “声明是我们几个老兄弟联合拟定的,你的作风,整个黑星战车没人不知道,你应该明白,如果委员会单纯把作战能力作为考量,我们会派第一,或者第三军去b区。” 梁正勇却对此保持缄默。 “正勇,你才四十五岁,还年轻,以后路还很长,这次的事了结,让小为锻炼锻炼,你,回总部来吧。” “老师,我一切服从指挥。” 梁正勇嗓音依旧平稳,可拳头却握了起来。 “对了,有这么一件事,我得给你做个批示。那木觉可以抓不到,b区的和平占领也可以缓,但这件事要快,要好,要妥当。” “老师你说。” 梁正勇正色。 …… “这个叫李阎的,很不简单啊……” 梁为两只胳膊枕着座椅,二郎腿摆在桌子上,一脸痞相。 “我查不到关于这个人任何资料,要么,有不亚于黑星战车体量的大型组织为他抹除数据,要么,他的确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暴民。” “四阶。” 梁为只吐了两个字。 副手一愣:“您说什么?” “我说我进了审讯室看到他第一眼,脑子想的就是,我一定枪毙给他评估危险等级的安全员,他让我这个少将一步踏进了老虎嘴里。” 说到这儿,梁为伸出手,手上全是化不开的汗渍,脸上阴狠的神色一闪而逝。 副手啪地站起来:“我立刻去……” “行了,不用装蠢,你知道我心里有数。” 梁为不耐烦地拜拜手。 副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因为梁为基因能力的缘故,他毫不怀疑梁为对李阎阶位的判断,可梁为若无其事跟他说这些,而不是立马安排人手围捕李阎,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只是作为下属,有些做派是必须的,梁为叫他不必装蠢,这是把他当自己人看,可他心里不能没有分寸。 做到他这个位置,当然明白四阶能力只有三大强权的人才能拥有,其实是一句唬人的空话,石油,水,矿脉,军用科技,只要价钱合适,世上哪有不能交易的秘密? 可即便如此,这个男人的来历依旧成迷。 “小插曲而已,派人盯着点就行。” 梁为此刻的笑,和大魔鬼湖深处的雅科夫博士一般无二。 “这里早就不是冷兵器时代,刀马无匹,千里单骑的年代了。”梁为擦拭着自己的手,每一下都十分用力:“再了不起的孤狼,也成不了我们的对手。” …… “你,你还好吧?” 阿法芙上下打量着李阎,她穿着灰色的铅笔裙,笔挺的小腿并在一起,黑色的毛衣外面披着白色大褂,水滴形状的领口环绕脖颈,整个人都鲜活明亮起来。 “好得很,阿法芙小姐。” 李阎笑着伸手。 阿法芙长出一了口气,没好气地把李阎的手拍开,她水汪汪的眸子注视了李阎一会儿,拳头松了又紧,最后嘴唇一抿,深深鞠躬。 “谢谢你。” “我识趣的,以后不会打扰你。” 李阎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阿法芙开始有些错愕,但随即一股怒气填满胸腔,她杏眼圆睁,语气圭怒地反问:“你觉得我来是跟你说这个?” 李阎摇摇头:“你来跟我说什么这不重要,做人要心里有数。我不给你添麻烦,也是不给我自己添麻烦。” 听了这话,阿法芙更加生气,可对上李阎那双洞悉世故又带点混不吝的眼睛,满腔的邪火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挽了挽发帘,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李阎,我知道你跟梁为刚刚见过面,可能发生了点不愉快,所以你情绪有点激动,我理解。没关系,过一阵子,呆久了你就明白了,黑星不是所有人都像梁为一样。” 李阎静静地听阿法芙说完,没有为自己的情绪辩解,反而问道:“说起这个,那个姓梁的今年多大?” “二十二、三吧,我不太清楚,怎么了?” 阿法芙见李阎支开这个话题,也就没再提这事,她体验过梁为的蛮横,认为李阎可能受到了一些苛刻的待遇,刚才说的是气话。 其实不然,李阎说得都是老实话,也是他认为得体的本分话。 “少将这么年轻?” “一方面,凛冬时代,人类的体能和精力的巅峰期很短,最晚超过五十岁,就不会再担任一线职务,作战高层普遍年轻。另一方面,梁为的父亲梁正勇是作战委员会的委员。他这个人虽然乖张纨绔,但说老实话,很有两把刷子的。你还是不要招惹他。” “我倒是挺喜欢他的。” 李阎笑眯眯地说。 “什么?” 阿法芙有些错愕,尽管认同梁为的才华,可他那副德性阿法芙绝不敢恭维。 “我二十二、三的时候遇上他,一定被他耍。” 李阎表现得很坦然。 阿法芙见李阎情绪稳定,也放松下来,胳膊环抱打趣道:“你今年又多大。” “二十六岁。” 阿法芙翻了一个好看的白眼:“你刚才说话的语气好像六十二岁,才三四年能长进到哪儿去?” “三四年不短咯。” 李阎慨叹。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天色灰蒙蒙一片,黄风漫卷,一辆燃气轮机驱动的深黑色越野战车后轮滑动摆荡,停在李阎和阿法芙不远的地方。 车里坐着一个英挺明朗的军装男人,嘴角含笑地逗弄着怀里的婴儿。 蓦地,司机对他耳语了一句什么,他这才抬起头来,怀里的罗布咿咿呀呀地去抓男人的帽子,被按下几次都不依不饶,无奈之下,男人只得把帽子摘下来,任由罗布抱在肚皮上,粗糙的大手团了团罗布的小脑袋,这才苦笑着打开车门。 阿法芙见状欣然一笑,她快走两步过去接过婴儿,跟男人姿态亲昵说了两句什么,两人一块冲李阎走过来。 李阎看着她们两个,没来由想起了一个自己觉得已经淡忘的名字来,他对阿法芙没有觊觎的心思,可联想起这个名字,心里还是一别扭。 “这是我丈夫乔星。” 阿法芙神色明亮,满口洁白的牙齿显示出它的主人心情非常愉悦。 “乔星,这是李阎,是他救了我和罗布。”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彼此握手。 乔星的个子和李阎差不多高,是个光彩夺目的年轻人。 和一身老旧带血渍的风衣,带些粗犷和沧桑的李阎,甚至乖张怪异的梁为都不同,乔星有一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刀削似的高挺鼻梁,厚实的肩膀和沉静的神色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威严感,而当这份威严感和他努力想和善起来的笑容结合,就容易造成一种诚恳憨厚的感觉。 “我叫乔星,很高兴认识你,李先生。阿法芙是我的一切,你救了她和孩子,也拯救了我,我不会忘记你对我们的恩情。” “阿法芙答应我,会利用黑星战车的资源为我调查一些事情,或者给我一大笔佣金,我这才帮她。这是笔生意,没什么恩情可言。” 李阎的态度和对阿法芙一般无二。 “没问题……”乔星还想说些什么,司机匆忙过来,乔星拧着眉头一偏头,梁为正在门口吹着口哨,对三人挤眉弄眼。 乔星收回目光:“不好意思,我就叫你李阎了,现在战事紧张,我也顾不上别的,总之,我想先把你,连同阿法芙送回距离这里最近的避难所,等战争结束,阿法芙承诺的事情,我一定办到。” “一言为定。不过我有个伙计,和我一起被抓,可能的话,我想把他也带走。” “我会安排人手。” 乔星点了点头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乔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他给了阿法芙一个拥抱,两人低语了几句,这才告别。 等他目送着载着阿法芙等人的越野车向大魔鬼湖外驶去,这才走向梁为。 “乔上校,你这次去而复返(指药师佛猖獗时败走,第六军占领b区后才回来),应该带着军令吧。” 梁为慵懒地问。 乔星敬了个军礼:“指挥部最新指示,战后务必将大魔鬼湖内,以春日,夏日,秋日,冬日为首的所有超级基因样本带回总部。一样不少地带回总部。” “啊切~” 李阎打了喷嚏,色林错的荒凉景色在他后面不断倒退。 第三十九章 不愉快的插曲 李阎看了一眼窗外,此刻装甲车已经驶离大魔鬼湖好远,黑星装甲车大军压境,李阎不太认为拉木觉,或者那些活尸有抵抗的余地,关于雅克基因的辛秘,要么永埋地下,要么落到黑星装甲车的手里,总而言之,自己是很难得到好处了。 大概吧…… “我们现在去哪?” 他开口问。 “黑星装甲车在b24区的临时营地,也是过去狂卓玛的总部。”阿法芙回答:“我看你和你的朋友也受了不轻的伤,那里的医疗设备相对完善,补给充足。而且,我有几个研究所的老师前几天刚到,我还没通电话,不过他们可能知道你要找的地方在哪。” “那就多谢了。话说回来,狂卓玛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阿法芙看了一眼后视镜,脸色复杂地说道:“严格意义上讲,b区已经没有狂卓玛了。同样,包括雷恩兄弟,丹措汽车,老乔堡垒……都先后被黑星击破,整个b区已经陷入临时军管状态。不过,合作的话,负责人方面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动。” 阿法芙亲身经历过药师佛狂热分子的屠杀,可她对第六军的在b区的行为,也并不完全认同, 不过黑星装甲车不容置喙,一股脑将b区所有对药师佛冲突保持缄默和中立的势力一窝端的举措,是最高作战委员会的战略指令。既然委员会点名,要让让梁正勇这位鹰派领袖指挥b区作战,那便是默许他的血腥镇压行为。甚至有意引导,阿法芙也插不上话。 “现在的b区,是黑星装甲车一家说了算?” 开口的不是李阎,裹着羊毛毯子,蜷缩在座位的宋老头子。 一直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的驾驶员不着痕迹地瞥了宋左一眼,又默默收回目光,那眼神说不上多恶劣,但是绝对不友善。 阿法芙倒是没什么异样,点了点头才说:“近两个月,第十四军和第五军都会相继开入b区,黑星装甲车接管这里的格局,至少一年半载,不会有任何改变。” 宋老头唔了一声,他砸了砸嘴,说了一句“也好。”,神色有些萎靡。 在亚细亚州所有的序列生存区当中,b区属于相对混乱的那个,严酷的气候,糟糕的基建,从战争遗迹当中捡取到大量武器弹药的穷恶刁民,进而形成的各色鱼龙混杂,信条怪异的组织。都让它成为了一块食之无用,弃之可惜的鸡肋。 庞贝和谭雅都在这而扶持过数名代理者,但又没有哪一个会真正介入,将之作为彼此矛盾的缓冲带,是个更好的选择。因为没什么太大油水可捞。 而黑星这次的强势介入,是在自身近万名工作人员和士兵的惨遭屠戮下的盛怒镇压,最高作战委员会的讣告中,除了对阵亡人员的哀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强硬态度更多是警告局外人别来伸手。 不过作为研究人员的阿法芙,大概了解到,黑星装甲车对b区雷厉风行的镇压,除了报复,也的确有些别的利益企图在里面…… 李阎看着窗外,突然来了一句:“黑星战车动作这么大,就不怕有人造你们反,死不服从,和你们打游击也够受的吧。” 他话音刚落,装甲车一个急刹车,车厢里的人晃倒一片。 李阎两脚一拧,勉强没有倒下,他侧过头,从窗户外面眺望,装甲车前头的沙地上,埋了满眼的铜色金属片,虽然李阎不认识,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埋伏? 阿法芙本能意识到不妙:“怎么了?” 驾驶员摇摇头:“没什么,阿法芙同志,你照顾孩子。” 他神色平淡,似乎真的不把眼前的突发状况放在心上。 “我说,要帮忙么?” 李阎手肘撑着座椅。 “在黑星,心灵传动者是运输兵种,游神是突击通讯兵种,这种情况都是帮不上忙的。” 相比起宋左,驾驶员对李阎的态度相对和善一些,也许是因为自家长官的吩咐,也许李阎身上没有宋左散发出的病变组织的腥味。 “四号。” 驾驶员喊了一声。 被称作四号的士兵拧开一个黑漆漆的旋钮,面前亮起了数道显示屏。 驾驶员一打方向盘,装甲车一个灵巧地扭身避过前面的金属片,悬挂系统让车身抬高数十公分的距离,隆隆的引擎嘶吼,装甲车瞬间爆发出强劲的动力冲过这简陋的埋伏。 眼看装甲车就要扬长而去的时候,一名耳朵打环,身穿金属和皮革缝制的简易铠甲的光头大汉却从一座土丘对面冒了出来,他眼珠发红,肩膀上的火箭炮筒像是从哪种重型武器上拆卸下来的。 只见他往后一倾,气浪翻卷,缀着深红尾焰的火箭弹划出一道悠长的弧线,对准李阎等人所在的装甲车而来! 宋左当即拔出两把手枪,要站起来对火箭弹射击,不料想他的激烈动作让他身边两名士兵反应过度,猛地拔出手枪对准宋左,另一名距离较近的黑星士兵更是一记肘击戳在宋左的脸上。 宋左的近战水平本就不高,被沉闷地一击正中脸腮,不由得闷哼出声。手里的枪也落在地板上。 战车一个漂移,火箭弹在装甲厚实的尾部炸开,车内猛地颠覆一阵,阿法芙抱住小罗布埋下头,颠簸过后,战车竟然毫发无伤。 光头见状嚎了一声,二话不说丢下火箭筒就跑。 “piii-22?老掉牙的玩意了……” 驾驶员不屑地撇了撇嘴,又冲身后的士兵说道:“那老头子应该没恶意,放开他……”、 他话一顿。 黑星制式的大口径手枪落在座椅上,两名先后向宋左袭击的黑星士兵额头全是冷汗,两排牙齿因为疼痛不住打战。 李阎死死捏着两名黑星士兵的手指,看骨头弯曲的角度随时在断裂的边缘。 他看了一眼驾驶员才放开手,轻飘飘地说:“怎么说我们也是客人,不用这么粗暴吧?” 宋左掏出一张黄白相间的草纸,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在纸上,然后团成一团塞回口袋,默默捡起手枪,一语不发。 “……” 驾驶员先是看了一眼李阎,又看了一眼捂着手指半天说不出话的两名战友,正过脸来,语气闷了几分:“四号,把探测仪打开。” 四号依言而行,荧幕上跳出来红色的立体地图,在光头藏身的土丘后面,有大块红黄斑斓的的人形色块分布。 “土丘后面有敌人埋伏,一共四十二个。” 四号回答。 驾驶员一拉操作杆,战车顶端的炮口刷地一拧,他用拳头砸下红色按钮,炮口炸响一团炽烈的火焰,黑色的短程导弹划过天空,落在土丘后面。 埋伏的一众战士死死盯着跑回来的光头大汉,他们的衣着和装备都带着浓厚的金属朋克风格,眼看光头跑进了,这些打扮和神情都无比狂野的战士纷纷举起了手里的各色武器,其中不乏旧时代的火箭筒和高爆手雷。 只等猎物冒头,疯狂的轰炸就会把他们统统撕碎。 而他们等来的不是追击的战车或者战士,而是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射导弹。 烈焰席卷了整个土丘…… 四号摁了几下放在大腿上的键盘,开口道:“还有七个人,有微弱的生命迹象,要不要过去。” “任务要紧,不用理他们。” 驾驶员的语气冷淡,这些士兵都是自幼在低辐射的生存区长大,并在诸如黑星这样的大型公司任职。而在那些平均寿命悠长,科技和生产能力直逼旧日发达国家的武装公司眼里,b区的遍地匪民死不足惜,他们就像烈火下的野草,烧个精光,第二年又会疯狂地蔓延。 无论是满体浓疮,凶暴残忍的流民,还是狂卓玛这样有建制的组织,在他们看来毫无区别。 无论是作决策的驾驶员,还是两名动手的黑星士兵,都没有对刚才贸然动手的事道歉的意思,倒是阿法芙向宋左表达了歉意,并表示到了营地,赠送一张黑星战车的通用持照给他,作为补偿。 宋老头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愤怒或者其他表情,无论是被蔑视,还是被肘击,都是同一个表情,倒是对阿法芙的条件动容了一下。 他嘴唇抿了一会儿,盯着神色诚恳的阿法芙,略微点头,看上去有点紧张。 战车扬起灰尘,朝原本的目的地继续出发。 第四十章 一夜无话 “呲~” 蒸汽的轰鸣让李阎不自觉抬了抬下巴。 装甲车穿过几道岗哨和铁丝网,一座老旧,忙碌,生机勃勃的城镇出现在李阎眼前。 挂着木牌子的酒馆,老旧却整洁的旅馆,搭着团绣篷布的摊贩,烁烁放光的电线杆以及四通八达错落的缆线将电力输送到城镇的每一个角落。 黑色壳子的砼摊机隆隆作响,滚烫的沥青软塌塌地铺在地上,热气升腾。部分已经修葺好的新公路上,时而有满载的皮卡或是满副武装的装甲战车轧过。周围黑色矮楼错落,里面传来剧烈的声响,高高的烟囱喷吐出大团浑浊的烟雾,涌入辐射云团。 这是李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见到有几分“人味”的大规模聚落了。 “快到了。” 阿法芙拿手一指,前面是一座红顶白檐的老式庄园,在李阎看来不甚雄伟,可他一路走来,人们都是大多蜗居在岩洞或者自制的板房当中,一部分人把废弃的汽车当做老巢,最奢侈地,便是狂卓玛前沿基地那栋歪塌了快四十度的残破公寓楼。和那些地方比起来,这座老旧的庄园自然称得上富丽堂皇了。 装甲车车兜转了一会,驶入庄园内部,四处可见匆忙的黑星士兵走过,但是更多地,是裹着厚实皮革,身上绑满各色枪械套件和和怪异金属饰品的男女,毫无疑问,这是原本隶属于狂卓玛的人员。 最终,装甲车在连在一起的白色楼房门前停了下来。 “阿法芙同志,我们就送到这里,后面的接待会有狂卓玛的人负责,你记得保管好自己的铭牌,天快黑了,这里实行宵禁,没有铭牌晚上不允许出门的。” “谢谢你了,许同志。” 驾驶员笑了笑,阿法芙,李阎,宋左前后下了车,这名姓许的驾驶员连同其他几名负责护送和作战的士兵目送,因为之前的事,这些黑星士兵的脸色都称不上好看。 “别放在心上。” 阿法芙对李阎低语道。 李阎摇头:“我相信宋老头已经不介意了,而且我自己也觉得,这是群很优秀的士兵。” “前提是别把枪口对准我……” 李阎心里补充了一句。 蓦地,一辆锈迹斑斑的双管摩托车一个拐角,对准李阎冲了过来,那个风衣皮裤的骑手半张脸都被黑色护目镜遮挡,在李阎目光看过来的一刹那才握死刹车,以至于两只防爆轮胎与地皮产生了阵阵让人战栗的刺耳摩擦,堪堪在李阎鞋尖停下,浑浊的尾气从排管喷到地上,发出嗤嗤的长声。 李阎只看到骑手的耳钉烁烁放光,那人摘下黑色护目镜,这才露出一张俊美白皙的脸来。 “卫旦?” 阿法芙惊喜地叫了出来。 卫旦笑了笑,对着阿法芙说道:“卓玛让我来接待你们。” 狂卓玛的首领,是一名被人称为卓玛的女人,在黑星战车席卷一切以前,这个女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站在整个b区的顶点,和药师佛的领袖拉木觉,雷恩兄弟的董事长里昂·雷恩属于一个级别,不过短短几天,里昂·雷恩因为反抗激烈,被黑星战车的作战部队乱枪打死,拉木觉流亡大魔鬼湖,而狂卓玛却没有因此伤筋动骨,可以想见这是个识时务且嗅觉敏锐的女人。 而b区的各大组织投诚黑星战车之后,也开始大规模地聚拢核心人员,原本散落各地,有水源和其他丰富资源的避难所和聚落,也都被黑星战车接管,卫旦就是因此回到了这里。 说着,卫旦面向李阎:“尹熊呢?” 李阎耸了耸肩:“死了。” 卫旦的睫毛抖了抖,嘴里像是咀嚼什么似的,过了一会儿才说:“好吧,我先安排你们住下,跟我来吧。” 李阎之前听说,卫旦是被尹熊一手养大的,想来她心里不太好受,也没有多搭话,只是跟了上去。 一路上,能看到不少黑星战车的人员向阿法芙致意,其中不乏拥有军衔的军官,而那些目光对于李阎这些人,则并非那么和善,更多地是戒备和隐隐地敌意,对于卫旦来说,这算是风水轮流转,李阎则不太有所谓,反正一路走来,无论哪一方势力对他都不会报以亲近的目光。 …… 也许是卫旦照顾,更大可能是阿法芙的面子,无论是李阎还是宋左,都被安置了一间宽敞的独立房间,尤其是李阎的房间,装潢不菲,老式的木质结构,发黄的墙皮挂着虎皮以及斑斓的唐卡,桌上是锡制的壶以及牦牛角制成的工艺品,绿松石和红珊瑚嵌边的床柜。看的出来,这个房间过去必然是某位贵族领主的卧室。 阿法芙临走之前,递给李阎一份文件。 “关于水株公园,我在权限以内进行了调查,内容都在这儿,说老实话,我是不太明白,这东西和你之间能有什么联系,不过,你有什么要求可以随时找我。” “谢谢。” 李阎点头致意,坦白地说,阿法芙的诚恳态度让他颇为惊讶,坚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种淳朴信条的人本就不多,在凛冬这样的环境下,就更加稀少了。 “还有。”阿法芙从口袋里摘出一副无边框的眼镜戴在脸上:“黑星从作战部带来了大量的专业设备,可以对基因兵种的身体状况作全面检查,如果,唔,你真的失忆,可以去看看,即使不是,那里的研究员也会有针对性的,对你的基因状况和未来发展提出建议,你刚从大魔鬼湖回来,防辐射的装备又不健全,还是检查一下。免费的,我暂时也在那儿工作。” “另外,我和罗布属于高级军官亲属,我自己也是二级特殊人才,按照我们的政策,你救了我们,黑星战车会给你一共八万元的内购额度,超出你就要自己花钱了,黑星的科技产品外面可买不到,包括几种珍贵的基因增强药剂。有兴趣我明天带你看看。” “好。” 李阎应着。 “还有还有。”阿法芙想起什么似的,李阎静静听着,没有插嘴。“你那个朋友身上的组织畸变很严重了,你一定要他到军事区的高级医院进行检查,检查费用我来出,黑星在这方面的治疗水平一定是比荒野上的赤脚医生要强,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一定转达。” 李阎点头。 “你等会我再想想啊……”阿法芙抱着肩膀,过了一会才对李阎说:“先这么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明天见。” “明天见。” 女人微笑着告别,李阎有些恍惚,眼前的阿法芙从头到尾都展露出明媚的自信和坚定来,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判若两人,可转念想想,一个敢拿着没子弹的手枪到暴民堆里掏水的女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柔弱的人才对。 等阿法芙离开,李阎才解开衣服进了浴室,因为泉浪海鬼的加持,他在大魔鬼湖当中受到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几处较为严重的烫伤也结了痂,可身上泥土和粘腻的血杂在一起,非常不舒服。 花了十分钟冲澡,在浴室旁边的篮子里找到一套干爽的棉袍,李阎坐在床边,拧着脖子舒展了几下筋骨,正要睡下,正听见门口有人敲门。 不是阿法芙,就是宋左。 穿着一身宽松棉袍的李阎光着脚打开房门,迎面挥来一只湛青色的酒瓶。 他抬手捏住酒瓶的脖子,放下胳膊,面前却是卫旦。 白皙的皮肤,双眼皮的丹凤眼,以及英气的短寸,这女孩的脸有种别致的冷酷美感。 她单手撑着门框,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酒气,浓密短发下面,两道弯弯的黑色眉毛纠缠在一起。 李阎原本应激反应捏住了来人的手腕,见状这才松开虎口,不料想卫旦整个人往前一倾,李阎后退半步,搀住卫旦的腰,入手是弹滑又充满韧性。 “怎么了?” 李阎的话让她眼神有了聚焦,卫旦撑住躯体,看清楚是李阎的脸,无意义地呻吟一声,往后站直了才揉着眼睛说道:“我,我没事。喝酒有点上头,转念一想,阿法芙六点四十离开,你休息之前脱了衣服,洗个热水澡,算算时间,我这时候来敲门……应该刚刚好。” 李阎闻言一怔,低头看了一眼酒瓶口上浅浅的红色唇印。 他眉毛微微一挑,抬手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火焰一般的烈性液体涌入肺腑,李阎长出一口气,这才哑着嗓子对卫旦说道:“来都来了,进来做做?” 卫旦眼睛一眯,丰润的嘴唇上翘,齿瓣若隐若现。 “好啊。” 第四十一章 是不是哭了? 天色破晓。 风声呼啸,不知名的猛禽掠过地平线,它俯冲而下,粗糙尖利的爪子陷进冻硬的土壳中,土崩沙陷下,一只不断扭动的奇形虫头被爪子扯出地表。 那红眼猛禽厉啸一声,振翅而起,大片的地皮随之开裂塌陷,这只虫子不断挣扎,足有几丈的环节躯体自地皮下突露,蓦地,那怪虫张开口器大声嘶吼起来,一只尖锐的尾针瞬如飞蛇吐信,朝猛禽身上扎去! 就在此时,哨塔上的高射机枪枪管一转,激扬的金属流飚飞而来,生死搏杀的禽虫全然没有反应时间,便统统被金色暴雨洞穿撕碎,凶猛的噪音和火焰掩盖了一切生物搏杀的激烈姿态,疯狂的金属流扫视了足足五秒,羽毛,血肉,粘液,节肢碎块洒落一地,热腾腾的鲜血肆意流淌。 被吵醒的黑星的士兵啐了一口,放下冒着青烟的枪管,翻了个身继续假寐。 …… 那枪声传了老远,最终到了卫旦耳中,她缓缓睁开了眼,身上的被子刚刚盖住锁骨。 空空的酒瓶滚过地板,房间里昏暗无比。 她偏过头,李阎呼吸均匀,脖颈旁边高高隆起的斜方肌肉还带着自己的牙印。 卫旦眯着眼睛看了李阎一会,忽然伸出冰凉的手摸在他发青的下巴上,来回婆娑了一阵,轻轻抽身,被子滑落,光洁腰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像水一般流动。 光洁的脚丫刚踩到地上,卫旦身后传来声音。 “去哪?” 卫旦扭了扭脖子,头也不回:“出任务。” 顿了一会,她又回头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装睡。” “有必要么?”李阎坐起身来,一节节骨头拉开发出咯咯地声音。说实在话,他有很久没有这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了。 他的目光从卫旦光洁的肩膀,再到线条柔和的背沟,纤细的腰身往下,曲线陡然起伏,最后是和床垫紧贴的浑圆臀部。 “我觉得天还早……” 卫旦拿起毛衣:“我昨天接了任务,今早车就要走。” 说完这句话,她起身去浴室拧开笼头,冲外面的李阎道:“你满不错,有空再睡。” 李阎脸上笑出一个酒窝,没在意卫旦的语气,他舔了舔嘴唇,回味着昨晚怀里女人灼热酣畅的颤抖,后背的隐隐刺痛……忽然一抬头:“诶?” 卫旦一翻白眼:“干嘛。” 李阎一脸正经:“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哭了?” “……滚蛋。” 没一会,卫旦走了出来,扔给李阎一件棉袍,衣服悉嗦的声音响了一会,沉默中,李阎又开口。 “诶?” “又干什么?” 卫旦没好气地问。 李阎盯着卫旦的脸:“我要负责任么?” 卫旦听了之后,偏着头眼神在李阎身上游曳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你想得美。” 李阎闻言捂住胸口,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 卫旦站起身走出房门,门锁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李阎手掌捏住自己后脖颈揉捏了一会,弯腰捡起地上空空的酒瓶,咚地一声放在了床头。 …… “你好,我是阿法芙介绍来的,这是我的身份证明。” 李阎塞给桌前一个戴着船型帽子的女性接待员一张黑色的金属卡片,上面黑星战车独有的汽车怒啸的标志。 这是阿法芙连同文件一齐交给李阎的,也就是所谓的持照,不过不是b区的狂卓玛,而是黑星战车。 可以无条件进入生存区70%的中立避难所,等同于任何亲和黑星的公司最高规格的持照效力,享受黑星士官的购买价格,可以抵押一只最高纯度的普通三阶基因药剂,另外,卡里有八万元的额度。 至于文件,李阎也看过了,水株公园是这个世界顶尖生物科研人员的聚会沙龙,一般只会在基因药剂获取突破的时候才会以庆祝的形式召开,这个答案让李阎意外之余,结合大魔鬼湖的见闻,李阎断定,主持水株公园的大本钟研究院,一定和阎浮行走有密切联系。 而找所谓找到水株公园,无疑应该先接触大本钟研究院的相关人员。至于具体做法,还要依靠阿法芙的帮助。 这里是阿法芙所说的,隶属黑星战车的医疗及基因研究部门。相关工作人员,都是黑星战车自幼培养,有过硬的专业素质,尽管有些人员因为体质原因,可能只有一阶甚至没有基因能力,可这些人随便拿出一个,培养花费价值都在杂牌的三阶士兵以上。个别的研究人员,享受的津贴和权力完全不在几个四阶能力的军官之下,甚至有进入最高委员会的可能。 阿法芙在之前的b区,任第十四军总医院基因图演科的副科长,因为战事变动,现在在这里协助研究。因为有部分获救同事,加上之前在总部学习便认识的同学,完全有说上话的能力,能帮上李阎不少的忙。 高挑清秀的接待员确认过持照后,随即开口:“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她的态度很好,可眼神却极为古怪。 李阎没在意,说道:“是这样,我前几天出过一次狂卓玛的任务,在大魔鬼湖里找到一些科研资料,具体内容我相信贵方比我清楚,我想把这些科研资料卖掉。另外,你能帮我叫一下阿法芙么?” 接待员微笑道:“先生,是这样,讯息资料的估值需要一段时间,您必须先把内容交给我们一段时间,我们才能做出评断,当然,请相信黑星的信誉。” “没问题。” 李阎点点头,他左右看了看。脸靠近柜台:“我好奇地问一句,狂卓玛这些人,黑星战车是如何安顿的?” “编制内一百五十名二阶以上基因战士及领导层,视为黑星公司的外围人员,麾下武装士兵及普通工作人员,不享受任何黑星内部人员待遇。以普通的无持照荒野猎人接待。” 她语气平淡地回答。 李阎点点头:“我没问题了。” 他把这些资料统统交给对方,在接待的座位上等了没一会,阿法芙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李阎第一眼见到阿法芙,便发觉阿法芙的脸色不太好看,甚至称得上怒发冲冠。 不过见到李阎,阿法芙还是深呼吸几口,平复情绪。开口道:“不先去评测一下自己的基因状况么?” 李阎没说话,他分明感觉到,阿法芙进来之后,这个忙碌的大厅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她的身上,那股子刁钻古怪,五味混杂的眼神,明晃晃的掩饰不住。 对此,李阎心里大概有些猜想,想来和自己脱不开关系。 一个漂亮的让人嫉妒的女人,地位,家庭全都耀眼的无法直视,如果这样的同僚死在战乱中,所有人都不会吝啬白玫瑰和眼泪。可如果她活着回来,情形就大不相同,特别是这女人分明没有太强的自保能力,却奇迹般平安归来,那么人的窥私欲和阴暗面就回无限放大。荒野里丑陋的流民脑子里只有食物和性。阿法芙带着孩子,是靠什么存活到现在呢? 听听梁为都说了什么,就不难理解阿法芙的处境。 “很闲么?” 阿法芙环顾一圈,目光过处没有人敢给她对视。 等大厅勉强恢复了秩序,李阎才说道:“换个僻静地方?” 阿法芙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第四十二章 余束的踪迹 两人到了相对僻静点的地方,李阎这才半开玩笑地说道:“你问我为什么不去检查基因状况?哈哈,我是怕你们黑星的研究部门看了我的素质报告以后惊为天人,不肯放我走啊。” 他这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阎浮行走的基因状况,和那些所谓的三阶,四阶战士必然大相径庭。 来到凛冬之后,李阎只尝试注射过一只基础的“双枪爱国者”,但因为这针药剂阶位太低,只能给李阎提供一个拓展技能的效果,加上李阎尝试过后,发觉这能力并不适合自己,干脆放弃,把药效排异流失掉了。所以相当于,李阎从没使用过任何一支基因药剂。 当然,从前人的探索笔记来看,接受检查也并非不可。有一条记录明确表示,仪器很难检测出阎浮行走的异常来。 可即便如此,李阎还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你先看看这个。” 阿法芙听了李阎的话,认真摇了摇头,从口袋拿出一张黑色的电子板来,点了几下递给李阎。 “你自己看。” 李阎随意瞟了几眼,上面是一些图片和几道色彩斑斓的dna模型,看到这些资料主人的照片和名字的时候,李阎的眼睛不自觉眯了眯。 索赤,汉名宋左,凛冬之日前的生民。55岁,持有包括雷恩兄弟在内,一共七家公司在内的猎人持照,常年游曳在b6到b24无人区做悬赏任务,长住于老乔堡垒势力范围内的一家无持照医馆,接受医馆里化名“杜立德”的赤脚医生的各种药物试验,用以支付高额的手术费用。 其大部分赏金用来购买武器弹药,以及一种出产自庞贝军火,用以净化血液的的廉价治疗药物。 使用塑性探针检测血液得知,索赤的药剂服用痕迹如下:三阶地狱尖兵1次,三阶游神3次,二阶漫游者12次(已经失效),一阶双枪爱国者54次(已经失效)。 后面是一些动图模型,包括不断崩裂分解的双环染色体,以及大片黄褐色,形状不规则的异变细胞。 最终诊断结果:烈度染色体紊乱,烈度基因抑制,染色体在简单复制过程中的发生错误的可能为高达4%,此人已经基本失去承受基因强化的耐受力,即便再注入一管一阶的“双枪爱国者”,也极有可能发生基因崩溃现象,即便不再注射任何强化药剂,也已经极大危害健康,建议立即进行基因修补手术。 电子版上,宋左两颗槽牙夹着一颗杏黄色的花生米,蓦然回首,脖子上的绷带四散飘飞,枪口低垂。 “后面还有。” 阿法芙说着,翻了一页。 对于黑星战车对自己和宋左暗地有过调查这件事,李阎早就有心里准备,并不放在心上,他反而问道:“反复注射药剂,是因为什么?” “衰老,疾病,强辐射,都会削弱药剂注射后的效果,当然,你也可以反过来理解,药剂抵御了衰老,疾病和辐射,但是会因此失效。” 阿法芙的手指又是一划,屏幕为之一变。这次是李阎,照片是他锁在审讯室时,李阎坐在一张椅子上,拷在一起的两只手垂在大腿上,锐利的眼睛上挑打量着屏幕,如果李阎没记错,这是自己见到梁为时候的动作,就是不知道是怎么被拍摄下来的。 李阎,年龄未知,出生地未知,经历未知, 血液中基因药剂服用痕迹无法检测,证明其服用过至少为四阶的基因药剂。 插图是蓝色的蜂巢形状细胞。 诊断结果:原生基因结构稳定,依然具有强劲的基因能力可以挖掘,可承受95%以上的基因药剂强化。 备注:目标的血液细胞活性峰值是已知记录的16·8倍,原因未知,建议进一步检查。 “这份资料是前线发来的,梁为和乔星都看过,检测的血液样本来源,是你之前和梁为下属的冲突。” 李阎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阿法芙把电子板收了起来,这才说道:“我明白,你是怕被黑星战车盯上,被抽血研究什么的,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眼下的凛冬,各种生物的基因异变已经复杂到了不可知的境地,每天都有物种灭亡,每天都会有物种诞生,加上几大强权彼此的研究方向不同造成的认知差异,还有荒野上野草一样的流民不顾及后果地滥用低劣品质的基因药剂来谋求生存,身上产生的各种出人意料的变化。这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加起来,已经够现有的基因人员研究个十年八年了。” 紧跟着,阿法芙神色认真了些:“可我必须给打个预防针,这种基因自然净化下的优胜劣汰,死亡率极高,如果没有专业的人员检查,突然暴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阎,我不知道你曾经为谁工作,隶属于哪个公司,我也不想追问。但你现在找不到他们,他们也未必能解决你的问题。” 顿了顿,她又说道:“何况。你失忆了不是么……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可以留在这儿,一切重新开始。” 阿法芙的态度很诚恳,两只黑亮的眼睛盯着李阎,看得出,她是真的希望李阎答应自己。 李阎没怎么犹豫,只停顿了一下,给认真的阿法芙一点面子,便坦然地说:“阿法芙,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不过还是算了。” 阿法芙叹了口气:“你指的是做进一步的基因检查,还是加入黑星?” “两个都是。” 李阎语气坚定。 “……好吧,我不继续劝,你叫我来是要干什么?” 阿法芙无奈地说。 “还是水株公园。” 李阎说道。 从阿法芙给李阎的文件看,“水株公园”的性质,类似于诺贝尔奖,不过性质上更私人化,类型于朋友聚会的形式,人不会太多,对外也不会公布,每次举办,必然是人类在基因能力上取得了重大的进展 十多年前的凛冬时代,是四阶能力的井喷期,基本上,每次开发出新的四阶基因能力,水株公园的集会就会召开一次,最频繁的时候,一年召开过十七次水株公园的沙龙,地点不定,每次主持聚会的,则是大本钟研究院的人。不过这些年,基因药剂的研究陷入了瓶颈期,各大强权都卯足力气,准备突破五阶基因,一无所获,而新的四阶能力,也有五六年没有问世,这个聚会,也就再没举办过。所以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阿法芙还在文件中特别指出,大魔鬼湖的最近的行动,也许会牵扯出一些基因研发进展,也许这就是下一次水株公园举办的契机。 李阎这次找到阿法芙,是想向她打听一下大本钟研究院的位置在哪,或者b区境内,有没有参加过水株公园聚会的高级研究员的消息。 说明自己的意思,阿法芙貌似早有准备,回答道:“大本钟只在三大强权的总部设立研究所,其中黑星的总部距离这里有四千多公里,是三个研究所当中最近的,我不建议你跋山涉水地赶过去。b区的科研人才稀少,几乎没有出过能参加水株公园的研究人员,那时候我还在学院念书,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我倒是知道一所私人庄园,曾经作为水株公园的举办地点,你可以去看看。” 阿法芙拿出一张照片来:“你拿着持照去买一张黑星的电子战术板,我把地图录给你,你去找照片上的人,她是庄园的主人,” 李阎看了照片,强自压下心中的惊讶,若无其事地问:“这人谁啊?” “是云海制药曾经的股东,对遗传学也很有研究,现在应该有快五十岁了,照片是她年轻时候拍的,很漂亮吧。我也只是听说,没见过真人,她叫余束。” “漂亮么?”李阎端详着照片上,穿着白大褂,两手揣兜的长马尾女人:“也就一般吧。” 第四十三章 政治问题 阿法芙听了耸耸肩:“我觉得她照片上挺有气质的啊。” 李阎没再多说别的,把照片收了起来:“谢了,我现在买一个电子战术板,然后再去找你。” “这么快?” “对,我今天下午就动身,看看有没有收获。” “如果有,你还打算回来么?” 阿法芙眸子一斜。 “说不准。” 李阎脸色平淡,不过他心里,是不准备在黑星战车的眼皮子底下多逗留的,找到水株公园,拿到余束的遗留下来的遗产,这档子事算是了解了大半。 “行,不过有一点你可不能反悔。” “什么?” 阿法芙的笑容明媚爽朗:“你答应我做罗布的干爹。” 李阎眨了眨眼,哑然笑道:“没问题。” 指点了李阎去应该去哪儿进行采购,阿法芙也回了自己的岗位工作。 “活尸的细胞观测进度如何?找到它们保持大脑活性的异常没有?” 进了无菌工作室的阿法芙迅速给自己套上手套和口罩。 “阿法芙同志,总部有人找你。” 有个金发碧眼的研究人员走过来,手里是一款深黑色的耳挂式耳机。 阿法芙抿着嘴接了过来,踩着女士皮鞋拐角,到了一台独立运转的奇特仪器面前,手指一点,屏幕上浮现出大魔鬼湖活尸的立体模型,她一边在上面操作,一边对电话那头问道: “喂?” “阿法芙,是我。” 阿法芙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纤细的手指一顿。 “导师?” “能再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 耳机那头,“导师”的声音有些慨叹。 阿法芙立马双手捂住耳机:“不,不……” 她眼圈有些发红:“我能再听到你的声音,才是……导师……” “你能活下来就好,有什么可哭的。” 阿法芙整理了一下情绪,手指放下来,这才正色道:“导师,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耳机那头,男人也没再叙旧:“是这样,总部这边的电子预览记录显示,你回来这两天,专门开通权限,搜索过水株公园的事?” 噼里啪啦~ 阿法芙敲打键盘的声音分外响亮,好像已经进入工作状态。 耳机那边也没有催。 好一会儿,阿法芙才腾出手来似的:“嗯,没错,是我查的。” 电话那头,导师的声音非常慈祥:“怎么突然查起这种老掉牙的东西?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塞壬,这里的数据不对,你再算一次。” 阿法芙冲旁边的助手喊了一声,这才对耳机里的导师说道:“其实是凑巧,因为军方要求我们,必须在一个月时间里全面解析关于大魔鬼湖里活尸基因能力的来源,我在查阅资料的时候看到,发现b区有名研究人员发表过以“提高变异丧尸大脑活性”为课题的论文,可又查不到太多资料,只知道她参加过水株公园沙龙,所以才顺带查一下。” “哦,你说云海制药的余博士?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而且当年她的确常年出入大魔鬼湖,从军部的调查来看,余博士和这些活尸的确有关系……” 导师话锋一转:“不过,水株公园嘛,不是一个科研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你就不要越俎代庖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好的老师,我也不是刚刚参加工作,我明白。” “嗯,你的业务能力也过硬,也还年轻,还能往上升一升的,你能活着回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委员会不会坐视人才……” 耳机里的导师还在喋喋不休,阿法芙的眸子却深远悠长起来。 “政治问题……” 她打开电子板上关于李阎的资讯,照片里的李阎依旧被拷在椅子上,两只锐利的眼睛似乎紧紧盯着屏幕前的自己。 …… 拥有黑星战车的持照,李阎就可以无条件购买这个基地里的武器装备和药物,并且享受一定优惠。 比起狂卓玛前沿基地里黑市一般的环境,黑星战车有正规的军需处,交易要报备,有展品和购买目录,专门的场地和人员进行示范和试射,十分正规。 没走什么弯路,李阎来到阿法芙指出来的军需市场,并提出了要购买一块电子战术板,若干燃料,药物,以及武器装备的要求。 一块电子战术板花费不了多少钱,它可以用来实行通讯,录入录出地图,远距离接取公共任务,查阅资料,甚至鉴定战利品价值,在黑星认可的诸多大型势力之间,甚至能起到银行卡的作用。 从大魔鬼湖得来的研究资料,最终估价是十二万八千元,除开承诺给宋左的十万元,李阎还能落下两万八,因为克扣了一份基因样本在手里,所以李阎是占了些便宜的,当然,环境使然,李阎是没什么负疚感就是。 剩下的两万八加上持照里八万元的额度,也有十万出头。李阎不打算在黑星逗留太久,干脆一次性把钱花个干净。 他买了一块最新款的战术电子板,还送了四节电池。 另外,眼前这个穿着大皮靴,扎犀牛皮腰带,油光满面的军需官还给李阎推荐不少了好货。 【黑星蝶型突击步枪】,【z-13战术机器蜘蛛】,【p121基因修补药液】,【救国者战术导弹】…… 军需官的唾沫横飞李阎没太听进去,只是图样中一个个精密又剽悍的铁疙瘩看上去就威力十足,甚至不乏传说级别的单兵作战装备,不过要么不适合李阎,要么超出了李阎的经济负荷。 他也因此见识到了三大强权远远超越流民的实力和底蕴,很难想象,在物资和生产能力都极度匮乏的凛冬,三大强权的实力却畸形的发达。甚至有余力把这些威力十足的装备出售给外人。 李阎挑拣了一阵,还是选择他手头最缺乏的恢复类物品。 包括【复合类头孢菌素注射液】【茜草浓提取物】【芦荟胶粘喷雾】,效力从消炎化脓,止血愈合,到预防辐射不等。一共三盒。 这些药品效果立竿见影,属于限购的行列,李阎大概花费了两万五千多元,就被告知黑星不能继续出售给他。 剩下的一多半的钱,李阎犹豫了一会,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询问:“你们这,有没有什么损坏的,年久失修,或者干脆因为缺陷淘汰下来的武器装备?” 第四十四章 鹤唳风声 久远的甘昭寺原址,黑星战车第六野战军指挥部。 大雨瓢泼,浅红色的雨滴打在皮肤上有灼热的刺痛,要是把口鼻暴露在雨中,更能感受到一种呛人的辛辣的痛痒感觉。 轰炸后的寺庙残破瓦砾当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不顾带有强辐射的红色暴雨,在废墟中埋头扒拉着什么。 这是个枯瘦黝黑的男孩,赤裸着脚丫和根根突出的肋骨,神色木然。 蓦地,他从一块绿色瓦片底下,抽出一把镶银的骨笛来。 他把骨笛放在眼前怔怔盯了一会儿,咧开嘴巴露出发黑的牙齿咬了几口,自然是咬不动的。 雨中有朦胧的灯光刺来,枯瘦男孩好似受惊的兔子,转身踩着污水洼在大雨中奔跑离开,脚丫踩飞雨水发出啪啪的声音。 砰。 男孩一头撞在黑色的混纺纱裤上,一屁股坐在地上。 梁正勇一低头,正看见坐在地上的枯瘦男孩。 男孩茫然地抬头,当他看到那身笔挺的黑色军装的时候,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一边打着摆子一边往后挪着身子。 粗糙宽厚的手掌在男孩眼前一点点放大,最终覆盖在他的头顶上。 “如索得波饮拜(你还好么?)” 梁正勇嗓音低沉,他眼神流转,看到男孩手里的骨笛,脸上森森的法令纹又深了几分。 “……” 梁正勇招呼手下,把一盒鱼肉罐头塞进男孩怀里,指了指他手里的骨笛,又指了指自己。 男孩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铁皮罐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丢下骨笛,抱着罐头转身就跑。 雨水洗刷着地皮,梁正勇弯腰捡起骨笛,若是有人留心不难发现,他明明站在雨中,衣服和皮肤却连半点雨点都没有沾染。 这颗骨笛是拿某种动物的腿骨制作,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发黑了,即便有银器镶嵌,看上去依旧丑陋而残忍。 梁正勇盯了一会儿骨笛,干裂的嘴唇往下一抿,明明是暴雨之下,丑陋的骨笛上却燃起了金黄色的烈焰,黑烟升腾,直到把骨笛整个烧成了灰烬。 他站定,背后一个身材凹凸有致,举着雨伞的女副官走了过来。 “将军,前线有请示。” “说。” “郑上尉的部队围剿流亡的老乔部落,已经把他们逼进了深山里,郑上尉的意思是,烧山,一个不留。” “为什么专门问我。” “追随老乔的暴民里,有三分之一是孩子和老人。这些人具体是被要挟还是死忠分子,很难确认……” 梁正勇的眼光透过暴雨,那枯瘦的男孩钻进铁皮和木条搭建的小窝,雨声很难遮掩小窝中传来的一声声稚嫩的雀跃欢呼。 “我们没时间了,这是必要的牺牲。” 女副官颔首,顿了顿又说道:“另外……” “嗯?” “梁少将那边情形不太好,在大魔鬼湖里,发现不止一名四阶基因的活尸战士,且能力的类型独特,很难解决,具体的情况,您过目。” “叫小郑完成任务之后不必赶回来,直接开赴大魔鬼湖,支援梁为和乔星。” 梁为一边说一边接过女副官手里的文件,只随意翻了几页,眉头就拧了起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谁能想到两百个小时几乎完全征服b区的第六野战军,却在一个小小的大魔鬼湖上栽了跟头。 “还是算了。” 他合上文件。 “我亲自去一趟。” …… 李阎说完,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挑了半天打折扣的精良装备,最后张嘴要破烂,这不是穷鬼不穷鬼的问题,显得有点找茬。 不过满面油光的军需官却没有流露什么别的意思来。 “你是要自己组装修理?” 他试探着问。 “这种情况在猎人中也较为普遍。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黑星产品的科技含量,和你平时接触的老古董可不是一个量级,花了钱买了废物回去,这是常有的事,你考虑清楚。” 李阎点点头:“自然的。” 军需官叫了一名神色还稚嫩的年轻警卫过来。 “带他去四号仓库。” 说完,他又面对李阎:“仓库有大型机床其他备用零件,租金五百元一个小时,不管你带出来什么,按原件的三折收费,任何?” “再好不过。” 李阎笑了笑。 他跟在警卫后面,刚出门口,来往的人流轰然作响,一股脑地往某个方向涌去,大型的装载车辆从公路那头疾驰而来,医护人员抬着担架神色匆忙,手上沾着血迹,看情形,是由伤员从前线回来。 人群中,李阎一眼就看到蹲在电线杆底下,默默抽烟的宋左。 “先生,这边。” 警卫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阎随口问了一句:“这些伤员哪里来的?” “我也不太清楚。”警卫摇摇头,瞥了几眼才不太确定地说:“似乎是梁少将的队伍。” “战况不顺利么?” “怎么可能,拉木觉的老巢都被歼灭了。” 警卫貌似对大魔鬼湖的内情不太了解,或者说对黑星战车的战争能力极为自信。 对于他的话,李阎也大致认同,他见识过第六军的装备水平,即便大魔鬼湖有七八名所谓的四阶基因能力战士,也很难正面撼动。 面对战机,坦克,大当量的航空炸弹,大魔鬼湖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请等我一下。” 李阎说了一句,快步朝宋左走了过去,扬手打了声招呼:“等我呢?” 宋左吐出烟屁股:“十万块钱,买我几条命都够了。” 李阎从印记中拿出一只长条盒子,里头是两只淡紫色的针剂。 这种针剂属于二阶改造药剂,是黑星战车的招牌,,名字是“蒸汽巨人”,比普通的“漫游者”品质好,能快速增强肉体机能,相当于削弱版的三阶“游神”加三阶“钢颅”。黑星战车内部的标准价格是五万元,但是一般人没资格购买,有市无价。 顺带一提,这种针剂同样能起到治疗普通疑难杂症的效果,这也是凛冬时代大多数基因类药剂的特征,在不考虑基因崩溃的情况下,好比过去沿街叫卖的大力丸: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这类针剂,在荒野中都是硬通货。 第四十五章 知识改变命运 “这是你那份。” 宋左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他仔细观察过包装和商标,脸上有如释重负的表情。 “你准备在这呆多久?” 李阎问道。 “黑星战车有公开委托,在附近杀些变异生物给他们做标本,报酬比狂卓玛高不少。我看上一种药,赚够就走。” 宋左言简意赅,无论凛冬的权力厮杀如何惨烈,荒野猎人总有活路。而且比起狂卓玛和丹措汽车,黑星战车的底蕴无疑更加深厚。 也许没了拉木觉和雷恩兄弟。b区以后会更好。 李阎也没过多纠结,从阿法芙给自己的资料描述,宋左应该早就浑身肿胀成肉团,或者干脆成为大魔鬼湖里被他自己一枪打死的那种巨怪模样,而这老头依旧保持着憔悴邋遢的人类模样,已经是个奇迹。111 老头问道。 “也就这几天,忙完就走。” 宋左瞥了李阎一眼,这个气质硬朗的男人身上,显然有更多的秘密。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多了一句嘴:“你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就因为我用冷兵器?”1 “因为这里的人要么麻木,要么愤怒,而你两者全无。” “总结的很到位嘛,宋老头。” 李阎哈哈大笑:“那你算哪一种?” “一半一半。” 宋左枯槁如橘子皮的脸上也流露出笑容。 “我们两清了,有机会碰上,请你喝酒。” 和宋左面对面蹲着的李阎拍打裤脚站了起来。 “再见。” “再见。” 李阎穿过公路,对等待他的军需处警卫说道:“走吧。” 警卫一躬身,带他转过几个拐角,最终领他进了一片摆满货车的草坪、 “这里就是四号仓库?” 李阎面前是成列的大型货车,几十个或红或蓝的集束箱矗立在绿色草皮上,铁皮上喷着黑色的漆、 警卫一指李阎右手边造有高高烟囱的厂房:“机床和备用零件都在这儿。” “绿色的集装箱里,是损坏程度过于严重,准备运回i区维修的军备物品,红色集装箱里,是要回炉的,我建议你就别去了。” 李阎拧着眉头:“可是你的上司说,统一是三折。” “红色集装箱有些废品的原件是不对外出售的,所以统一价。” 李阎闻言讶然:“你和你上司很有营销头脑啊,看来我不是第一个到这来的。” 警卫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阎想了想,先进了绿色的集装箱转悠了几圈,大概半个小时,心中有数。 这里头的装备,军需官那边都有出售,只是自己重新修理,能便宜不少。除去某些因为珍稀原材料损坏或耗尽,魔动科技,也妇难为无米之炊的装备,在李阎能力范围之内,他最心动的,是一款背式核驱动飞行器,飞行高度能达到五百米,但是因为对操纵者身体机能有要求,往往是部分强化过感应速度和敏捷的三阶基因战士使用,原价是二十万出头,加上修理需要的原件,李阎剩下的钱刚刚好。 但是和前几次不同,李阎拆开外壳后,估计自己能修好这东西的概率只有不到一半,如果中途发觉哪一个问题李阎解决不了,那钱也就打了水漂。 黑星战车可不会管你修好还是修不好,这些东西即便损坏,也有极高的价值。何况李阎的魔动科技维修,是有报废几率的。 剩下还有几款,李阎都不敢说能百分之百修好,真正有把握的,是一款自爆型战术蜘蛛机器人,能装配微型冲锋枪,具备飞行和摄影功能,每只只要花六千元左右,打折后是两千元,足够李阎组建一只蜘蛛机器人小队。 除此之外,还有诸如矿物探测雷达,中短距离的大口径手枪,电子望远设备,包括李阎曾经见识过的,生命探测装置的单兵版,不一而足。 不过这些东西大多和李阎现有的能力重合,亦或者无关紧要,总之都在李阎选择排列的末端。 而李阎率先购买的,却是一批刚刚过期的高爆霰弹。 毫无疑问,这是为疯狂的肖克准备的,李阎已经手里的子弹储备消耗一空,且黑星战车的子弹威力,也比狂卓玛的老机床加工出来的子弹要强上不少。 “这里的机床处理不了这批霰弹,精度不够。” 警卫劝了一句,要是能回收,这些子弹就不会摆在这了。 李阎没说话,转身进了厂房,打开多用途机床的开关,从卸下刀具来,他在试图徒手加工这些霰弹。 “随你,帐我划走了。” 警卫耸了耸肩膀。 大概两个小时,丢掉小部分残次品,撇开满箱子复合钢珠和钢片,李阎把这些自己改造过的霰弹收进弹匣。 “你的特殊专精:魔动科技(50%)生效!” “在拥有足够零件的前提下,你可以改造任意的电子产品,枪械,乃至大型工业机械,但是效果未知,有可能报废。” 【特种霰弹】(魔动科技) 原本是黑星战车制式的爆炸霰弹,在魔动科技的加持下,被赋予了除开强爆炸力外的其他分支属性。 独头爆炸型:对带电粒子,气流,磁场等护盾具有更强的杀伤能力。 穿甲爆炸型:对复合金属,变异蛋白纤维具有更强的杀伤能力。 钢矛爆炸型:具备比普通霰弹更强的穿透能力,射速是前两种霰弹的两倍以上。 三种霰弹,每种足够【疯狂的肖克】填装五次。 “多少钱?” 李阎开口问道。 “你,你不试射么?” 警卫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李阎, “不用。” 惊鸿一瞥就是最好的检验手段。 “六千元整。” “先带我去红色集装箱看看吧。” 李阎拉着警卫,打开一个红色集装箱,腾腾的烟尘扑面而来,出乎李阎预料,这些在警卫口中需要回炉的废品,却用高分子材料箱利落的盛装,且每个集装箱多则十来个,少则五六个,彼此没有挤压或者叠摞的现象。 “这些装备有不少的原料都是高危险品,所以装得小心一点。” 警卫说道,李阎没二话,让警卫打开一个箱子。 里头是一只带着玻璃容器的金属手环。 【黑星四型·强化基因注射器】 品质:损坏 能一次爆发出强化改造药剂的威力,持续一个小时,随即失效,但是也保证强化基因不会威胁注射者的身体安全。 同时也可以用来治疗顽强疾病和重大伤势,保证不会诱发基因崩溃等病症,且只要保证治疗过程在一个小时以内完全康复,则和普通的药剂效力等同。 在警卫怀疑的目光下,李阎拿起来摆弄了一阵。 能修好,但是我用不到。 李阎灵机一动,忽然对警卫笑道:“你说这些东西都要回炉,没有修复的价值,那如果我能修好,又怎么算呢。” 警卫没张嘴,一个声音从集装箱外面传进来。 “抛开工本费,我付你原价格15%的修理费用。” 那人影子拉的很长,从外头走了进来。 第四十六章 导火索 走进来的是个看上去二十八九岁的成熟女性,穿一身茶色的绒毛大衣,两只手插进兜里,烂漫的黑色卷发垂落,鼻梁高挺,唇峰分明。加上个头高挑,给人一种别样的压迫感。 李阎转头去看警卫的神色,那名警卫紧了紧枪带,吞吞吐吐地没有开口。 不料那女人看了警卫一眼,率先说道:“怎么?我这个上尉,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么?” 警卫一下子站的笔挺:“当然不是,卓玛上尉。” 卓玛,原狂卓玛的最高领导人,也是最早投诚黑星战车的b区巨头,说起来,这座正在火热扩建的大型城镇,原本就是狂卓玛的总部。 而狂卓玛并入黑星之后,梁正勇批给了卓玛一个上尉的临时军衔,名义上,依旧管理自己的部队和公司。和属于第六军嫡系的一位军职人员共同负责这座后勤基地的运转。 可以想见,这里的黑星战车鲜明地分成两派,一派是狂卓玛的原住民,另一派则是梁正勇第六野战军的士兵及相干的研究人员。 卓玛的地位在警卫这些根正苗红的黑星工作人员眼中无疑是尴尬的。 时至今天,大多数的黑星士兵依旧对这些b区的原住民抱有征服者的傲慢和同事被杀的同仇敌忾。 卓玛冲伸出手掌:“我听小旦提起过你,原本以为你是黑星战车的士官,查过资料才知道,原来是个荒野猎人。” 李阎轻轻握住卓玛的手,很快就收了回来:“久闻大名。” 卓玛显然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女人,她淡淡一笑:“说正题吧,你有把握修缮是最好,毕竟这里的装备随便回炉一件,也代表几万元的成本打了水漂。” “15%有点低了,除非我不承担失败的风险。”李阎耸了耸肩:“反正都是要扔进炉子的,如果你承诺即便失败我也不必负责,那我就答应。” “可以。” 卓玛点头:“不过我应承了你,结果你却一件都修不好,又怎么说?” “如果那样。我按照原价15%的价格赔偿,这总行了吧。” “我想黑星还不缺这点钱。”卓玛歪头想了想:“不过卫旦说起,你改装了那只【疯狂的肖克】,我的确很想见识一下,就这么定了。” 李阎指了指那只手环:“从它开始?” “请便。” 警卫舔了舔嘴唇,硬着头皮说道:“卓玛上尉,这些东西会在一定程度上暴露黑星战车的在某方面的科技水平,所以条例才规定,即便是回炉废品,也要收取原价三折的费用,你让他肆意地观察修理,有些不太合适。” 卓玛面不改色,李阎自然也充耳不闻。 “如果你质疑我的决定,可以去找你的上司投诉,根据条例,至少要中尉的军衔才够诉讼我,不过嘛……” 卓玛打开一只铜制钟表,瞄了两眼:“他们这个时候好像在开会,我估计你是找不到他们。” …… 大魔鬼湖深处。 斑斓的湖面冻成五彩的冰块。 没有想象中的连天炮火和飞扬的战术导弹,有零星的子弹声音,更多的时候是一片寂静。 “冬日雅克……” 乔星放下望远镜,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四阶我见的不算少,只是没见过这么棘手的。” 一开始,黑星战车的进程无疑是摧枯拉朽,外围的低等活尸自不必说,甚至迅速击杀了一名“雅克”级别的四阶战士,连同十余名α级别活尸,尸体也被送到后方做研究。 可很快,黑星战车受到了重挫! 始作俑者,却是李阎打过照面的冬日雅克! 当初李阎只是惊讶冬日雅克不弱于人类的智慧,而他不知道的是,冬日雅克的四阶能力,是大多数军事武器的克星。 冬日雅克的能力,是在一定范围内,沉默燃烧。 也就是说,冬日雅克可以自由操控“燃烧”这一化学现象的发生。 每次黑星战车发动袭击,她就会让整片战场“沉默燃烧”,这让黑星战车的坦克,枪炮,导弹发射器都成了一堆废铁! 这就是为什么,人类军事武器的破坏力足够掀起凛冬末日,三大强权却依旧把战争研究重心放到超级基因能力上的原因,未知的四阶能力,有时候可以左右一场战争,乃至人类文明的进程。 当然,这是诸多原因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针对性的超远距离打击武器,至少要两个月以后才能运过来。在这之前,先等等看吧。” 梁为拨弄着手里的扑克牌,神色怡然,并没有因为战况不利而有任何焦躁的意思。 乔星深呼吸了一口,他隶属的第十四军被药师佛势力打的灰头土脸,已经沦为黑星战车内部的笑柄,这次大魔鬼湖的战事再不顺利,对他的仕途影响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即便不考虑军事装备,我们的士兵在人数和作战能力上也优于对方,梁将军三个小时以后就会空降大魔鬼湖,我个人的意见是,在他到来之前,再次发起一次突袭,另外,对方能力的不能持久,从拿下这个阵地。” “我拒绝。” 梁为干脆地说。 乔星也不生气,只是冷冷盯着梁为:“你想避战?还是觉得攻不下来?” “能打下来,但是没必要。” 梁为耸了耸肩膀:“事实是,我们现在拿人家没办法,即使现在占了一点小便宜,于大局也没有帮助,我的士兵,只为胜利而死。” “如果你觉得我的做法有问题,拿出更好的方案来。抛开个人恩怨,我不觉得梁将军的性格,会因为你是他的儿子而心软,兵力绝对优势,战况却僵持不下,你和我都要负责任。” “所以呢,他还能打死我?” 梁为噗嗤一笑:“天塌下来有我老子顶着,我要是你,就关心一下自己的帽子。” 乔星面不改色:“我相信阿法芙。” “阿法芙是个好女人,我绝对相信你的眼光,可她完好无损地从荒野回来了……” “这种小把戏留着和别人嚼舌根,我打仗不如你,所以才问你的意见。” 乔星不接招。 梁为咧着嘴:“我明白了,当初你来不及带她走,就做好了戴一顶又一顶绿帽子的准备……”他动作夸张:“哦,活下去阿法芙,无论用什么方法,你一定撑到我回来。只要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那怕你的身体被别人干了千遍万遍,我依旧爱你。” 砰! 乔星猛地踹翻了桌子,掏出一把左轮手枪对准梁为扣动扳机,火花四射。 士兵猛地冲进营帐,他们有的隶属第六军,有的隶属第十四军,见到营帐里的情况,一时间不知所措。 梁为盯着自己手臂和大腿上喷血的血洞,拿手指抹了抹才道:“你来真的?” “你想看我失态,我满足你,可以说正事了么?” 乔星弓着身子,语气却相当平淡。 梁为眯了眯眼,笑道:“当然可以,等我包扎伤口。另外,我为我的龌龊道歉,阿法芙是个好女人……” 他最后一句加重语气。 乔星的脸更冷了几分。 冲进来的士兵彼此对视,脸色难明。 第四十七章 至高五阶! “阿法芙,坐这儿。” 阿法芙快步走近会议室,冲说话的同事笑了笑。 这是一个容纳了五十多人的会议室,灯光昏暗,蓝色的全息投影打在会议桌上,网格构成的景物和人形清晰可见。 “人到齐了,我长话短说。” 前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咳嗽了两声,看样子是会议的主持人。 他穿着黑星战车的制服,可和其他黑星战车的士官不同,他肩膀别的不是怒啸的汽车,而是一栋尖塔时钟的样式。不止他,连同阿法芙在内,房间里五十多名黑星战车的人员,有二十来人,肩膀上都是这个尖塔时钟的徽章。 这只徽章代表,他们除了是黑星战车的一员,还是经过大本钟研究院认可的高等科研人才,在不经过大本钟研究院认可的情况下,即便是三大强权,也没有权利私自裁决这些人的生命。 在人命贱如草芥,强权彼此碾压的凛冬,这些研究人员的生命安全,得到了最高规格和保障。 会议室中泾渭分明,一边是这些戴着大本钟徽章的研究人员,另一边,自然就是黑星战车的中高层军官了。 “诸位长官,根据大魔鬼湖的现有资料,以及两天时间的研究实验。我部得出如下结论。” 这老头环顾一周:“第一,因为严重辐射而变异的活尸,的确是具备高级认知的智慧生命,可以列入凛冬后已发现的第四十二种具备高等智慧的生物,其寿命悠长,但是不具备生育能力,所以对人类种族的威胁性并不高。” 老头子本来以为这是个爆炸性的消息,可黑星战车的众位军官,却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来。 流民不必知晓,可对于眼前这些在凛冬掌握权力和武力的军官来说,进化出高级智慧的生命,已经出现了不是一次两次。 那些还停留在刚刚摆脱茹毛饮血阶段的种族,想和三大强权掰手腕,还早的很,大多是被屠戮殆尽的命运。 “但是和以往进化出智慧的种族不同,这些活尸完全具备生前的记忆和智慧,根本不需要进行文明的过度,他们的科技军事水准,能达到二战的水平,不容小觑。” 老头子顿了顿,接着说: “第二,关于缴获的雅克基因样本,我必须强调,委员会要求,尽量入手所有的雅克基因样本!这些基因样本的珍贵程度,超过了我们的想象!” “黑星战车发展基因改造药剂,有三十几年的历史,卡在五阶基因上,足有六七年的时间。而庞贝和谭雅,他们起步比我们早,资金比我们雄厚,但是他们同样卡在了这一关,最长的,已经有二十多年了。而无论是为哪一个强权工作,我们这些研究人员夜以继日,呕心沥血,都是在同一座高塔上攀登!” 老头子飞快操作,一条金色的基因条谱被投影出来。而随之它的不断放大,繁冗复杂的基因片段铺满了屏幕、 “这就是那座高塔!” 在场的军官凝视着密密麻麻的基因条谱,心中都是一阵悸动,前后都开始惊讶出声。 这些尸山血海淌过来的精锐,面对这条金色的基因模型,心里却泛起了一阵熟悉和敬畏的感觉。 有名军官迟疑地指着错综复杂的图谱中的一小段:“这段是……游神的基因图谱?” “看来这位长官接受过一定基因推演学科教育。” 老头点头,接着说: “五阶基因的定义,是进化的终点。原则上,人类已知的所有特殊基因图谱,无论是一阶的双枪救国者,还是四阶的红莲尖兵,都是至高五阶基因图谱的一部分,换言之,真正的五阶能力者,将拥有已知所有的基因能力!” 有军官接口:“那是不是说,把所有的基因图谱整合起来,就是五阶能力。” 老头笑眯眯的:“可以这么理解,但是,即使三大强权彼此开诚布公,把已知所有的基因图谱整合,也只有完整至高五阶的37%左右。而且……” 老头按了一下,屏幕随之切换成一堆难以形容的血肉。 “这是人类肉体随机的37%,你能根据这些,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类肉体么?” 没给多少时间,老头又一按,这次出现的,是一具完整的人类骨骼。 “这次就行了!” 军官们的眼神都变了。 “雅克基因图谱,是至高五阶的骨骼?!” “就是这个意思。” 老头的眼神也亮了起来:“无尽的雅克计划当中,一共一百零四种雅克基因,正是至高五阶中最难以攻克的节点,只要获取到这些节点,一年之内,黑星战车就有把握破解至高五阶的秘密!” 气氛陡然热烈了起来,没一会,才有一名军官迟疑开口:“可是,根据战报,连那些活尸自己,也没有完整的保存一百零四种雅克基因,加上战况激烈……” “其他雅克基因可以忽略。” 老头子正视那名军官:“但是有几种雅克,委员会要求长官们务必完整获取,它们分别被苏联的研究人员命名为“春日”,“夏日”,“秋日”以及“冬日”。” 他咽了口唾沫:“入手这四种最要紧的雅克基因,我们可以研制出一种伪五阶的基因药剂,成功使用这种药剂的人,将在未来十年到三十年内,逐步自我进化,并最终成为完整的至高五阶基因。” “至高五阶除了能使用所有基因能力以外,还有别的特异之处么?” 一名军官好奇地问。 可他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果不其然,老头子没听到一样,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刚才说,大魔鬼湖这些活尸的科研水平很高,它们自己持有这些雅克基因,已经快要三十年了,有没有可能,它们已经破解至高五阶的秘密。” 老头默然一会儿,才艰难地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全场一片哗然。 “但是,这非常困难。” 老头子正色:“高阶基因药剂的原材料,是龟缩在大魔鬼湖的活尸们无法获得的。而且他们缺乏必要的工业基础,很多研究工作根本无法展开。” 军官插嘴道:“可如果长久以来,有大型组织为这些活尸提供研究所需的材料,物资以及设备,就另当别论对吧?” 老头沉着脸点了点头。 “拉木觉!” 另一名军官锤了锤桌子。 “没必要过于担心,理论和实践的差距很大。我个人不认为大魔鬼湖的那些活尸能做到这个地步。” 而他的劝慰显然没起到太大的作用,嘈杂声越来越响。 这时候,一名军官发声:“如果情况真的如此严峻,除了正面战场,我们应该对b区所有进出过大魔鬼湖的组织以及个人进行调查,活尸在这里存在了这么多年,不排除有人在黑星到来之前,就把雅克基因样本从大魔鬼湖带出来的可能!” 一直默默无语,拿钢笔刷刷点点的阿法芙眼皮蓦然一沉。 第四十八章 古灵怪修(上) 眼看大魔鬼湖风云款动,黑星战车的眼光也逐步放到了那些,可能接触过雅克基因的b区组织身上。而李阎打着隔岸观火的主意,正在四号仓库忙得不亦乐乎。 卓玛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在半个小时之内,第三次从废弃的心脏复苏装置上拆下个一块来,然后和那台已经面目全非的强化基因注射器鼓捣在一起,神色逐渐变得非常古怪。 “你是不是在耍我?” 她环抱手臂。 而李阎则醉心于魔动科技带给他的超凡灵感,没有回应卓玛。 黑星四型·强化基因注射器,在黑星战车内部,也属于最尖端的医疗科技。其作用看起来不起眼,却受到所有人类高层的疯狂追捧。 凛冬时代,基因改造药剂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取代了资本社会的货币,成为最难以抹除的印记。其原因,除了它能赋予普通人超凡的身体机能和各色能力之外,更因为它能救命。 无论药剂能否成功发挥效力让使用者成为对应的能力兵种,每一次基因改造药剂的注射,都会对人体的细胞层面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这种基因层面的应激反应,会让细胞产生一种自我纠正和再生的过程,反应到人体上,就是伤口迅速愈合,老化细胞再生,催生大量排异细胞抗体等等。 换句话说,只要恰当地使用基因改造药剂,那么它可以用来当作万能的治疗神药! 实际上,如何利用基因改造药剂治疗伤病,以及利用该原理,制造各类基因改造药剂的衍生药品和仪器,在凛冬已经是一门专业的学科,不乏一些从中牟取暴利的公司,比如云海制药。 顺带一提,曾经治愈李阎白血病的es造血细胞补完药剂,实际上就是在“三阶改造药剂:蒸汽巨人”的基础上研究得来…… 但是,在旧时代就被誉为“上帝密码”的基因,显然没那么容易被人类驯服。 滥用基因药剂,会造成各种dna缺陷,最终导致基因崩溃,介是将药石无灵,而值得一提的是,你服用药剂造成的基因缺陷,将会遗传给下一代,并不会因为你的死亡而终止。 而使用基因药剂治疗伤病,可以说是高效迅捷,早就在几十年里逐步取代了传统医学“落后”的理疗和化学治疗,直接导致恶性循环,也是当今人类寿命越发短暂的原因之一。 在这种情况下,造价昂贵,但却能摆脱基因缺陷副作用的各类注射器,便是三大强权这样的大型公司和流民直接拉开物种距离的。 想修好这样的尖端科技,除了专业的设备和流水线,最基本的,是配套的备用零件,而黑星四型的几款零件已经停产,加上设备老化过于严重,这才准备回炉销毁。 而李阎用来修复这款尖端科技的零件的来源,可谓天马行空。 这里头包括但是不限于,一款被打烂的野战头盔,六种不稳定金属化合物,三台心脏起搏器,两款完好的手提电脑,一口老式军用精密电子锅,大量的医疗针头和空药瓶…… 说起改良子弹和枪支加工,无论是“疯狂的肖克”还是“特种霰弹”,李阎的手段充其量是让内行人眼前一亮,但不够精细的奇思妙想。可修复这款医疗仪器,李阎的行为,无疑是荒诞的疯子。 “你的特殊专精:魔动科技(50%)生效!” “在长时间的魔动科技的应用实践操作当中,你的专精进步了1%。” 李阎停了手,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咂巴咂巴滋味,点头道:“好了。” 原本线条优美,方便简洁的手环形注射器,在李阎将近半个小时的拆解加工以后,变成了一台臃肿如同电脑机箱的怪异机器。头盔内部密密麻麻的枕头看得人心生寒意。用线头和管道连接的,则是那口军用精密电子锅,里头还带着残留的咖喱味道。 【黑星四型·强化基因注射器】 品质:精良 功用:略 备注:尽管造型浮夸,可复仪器的效力的确恢复过来,可因为修理者有限的魔动科技水平,在使用过程中不排除患者出现重金属中毒的可能。 一旁的警卫强忍着笑意走了过来:“要不你试试别的,万一能行呢?” 李阎自信满满一指:“这个就行。” 说罢,他迈步打开第二个相对高大的箱子,里面是一辆乌黑锃亮,但是从中间断开的多功能单兵摩托,李阎拿起一截油管来仔细端详,就这么把“黑星四型”放到了一边。 卓玛走近仔细看了几眼,扭头对警卫说道:“拿这个,去装备部测试一下效果。” “……” 警卫一脸地蛋疼,可他还没有蠢到拒绝上司的命令,无论这个上司的处境如何。 他敬了个礼,抱起仪器,转身就走。 卓玛自顾自地走到一边打开的材料箱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点燃一支女士香烟,神思恍惚。 …… 这款造型怪异的医疗仪器,一路经过了不下十几名黑星战车机械工程人员和医护人员手,嗤笑,抱怨,嘲讽,以及一边倒的打赌,延伸开来可以写下几千字的内容,而这造型酷似中世纪刑具的的注射仪器是否有效,最终结论在一名资深的药剂应用领域行业的研究员最终落听。 “抛弃原本的注射系统,和体外药剂反应系统,这是我能够理解的,毕竟没有配套的替换设备,造型是否滑稽不重要,仪器损坏在电解质净化层严重破碎,不能起到原本预防dna不稳定链式反应的作用,而这台仪器利用金属氧化反应催化了净化过程,这不是我涉猎的理论领域,但是应用效果不会骗人,“双枪救国者”药剂导致的不稳定链系反应下降了90%,当然,因为时间不足,我不能判定这对其他更高级药剂是否有效,但是结论是……” “这东西,有效。” 一台“黑星四型”的售卖价格,在八万元左右,因为用的材料便宜,费用可以忽略不计,黑星单这一笔,就该支付给李阎一万两千元的修理费用。 第四十九章 古灵怪修(下)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我在一个堆满废弃汽车的小镇子猎杀变异生物和采集矿石过活,镇子上一个藏族大叔,叫作桑吉,教我修缮枪支,徒手加工子弹,用简易的机床制作各种零件。” 李阎脱掉满是油污的手套,从一只圆盘形状的自走战术机器的底盘上钻了出来,瞥了卓玛一眼,接着说道: “我从他那里学习不少实用的土法修理技术,后来我离开了镇子,也再也没见过他。” 卓玛脚下有七八只歪扭的烟头,她饶有兴趣地听李阎讲他遭遇过的一名神秘的汽车维修员“桑吉大叔”。 在李阎嘴里,这是个脾气古怪,来历神秘的汽车工人,李阎机械维修的本领,大半出自“桑吉大叔”的调教。 “那位桑吉先生真是个天才,他教你的很多手法,无论思路还是手法都闻所未闻。” 女人笑眯眯地看着李阎。 “这东西修不好了,我拆了它,有把握把那边那台外挂装甲的动力装置修好。” 李阎没继续接话。 “请便。” 卓玛白嫩的手掌往外一扬。 她的眼睛扫过散落一地的装备和器械,拿起一只散装的电子机械臂把玩着,两人的对话也随着李阎十九岁那年,桑吉大叔病逝告终。 在叮当作响的零件和机床砂轮滚动的噪音中,李阎的“魔动科技”有了缓慢的增长。 “你的特殊专精:魔动科技(51%)生效!” “在长时间的魔动科技的应用实践操作当中,你的专精进步了1%。” …… “很遗憾,你的特殊专精:魔动科技(52%)生效失败,这件装备失去了任何价值。” “在长时间的魔动科技的应用实践操作当中,你的专精进步了1%。” …… “很遗憾……” …… “你的魔动科技专精达到了59%,无法再通过对应用机械实践修理增长,必须回到获得该专精的果实,系统地学习更多相关理论知识,才会有进一步地增长。” 李阎满意地笑了笑,他徒手撕开了眼前机器损坏了的金属外壳:“所有需要回炉的装备我都尝试过,等我弄完这件,给我结账吧。” “没问题。” 卓玛回应。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太阳升到顶点的时候,李阎走了出来。 他发觉四号仓库的门口聚集了不少人,主要是装备维修部的一些主要人员,正脸色怪异地盯着他,彼此窃窃私语。 那名油光满面的军需官,此刻正指挥几名新兵整理李阎修缮装备的现场,原本井井有条的几个大型集装箱,在李阎肆意的拆解和丢弃下,变得乱糟糟地一片,还增加了大批无用的寻常的电子垃圾,比如被拆走绿屏的战术电脑,心脏起搏器的发电装置,只剩下铁盖子的军用电子锅…… “林中尉,打扰你一下。” 卓玛喊了一句。 军需官很快看了过来,他几步走到李阎和卓玛的面前,冲卓玛敬了个礼,这才开口:“有何吩咐?” “我之前答应人家,如果他能修好这些装备,我会支付给他原价15%的修理费用。” 卓玛的话点到为止。 林中尉眼神动了动,没有过多犹豫便点了点头。 “下次有机会,你可以多给我讲讲关于“桑吉大叔”的故事。” 卓玛冲李阎说了这么一句,竟然就这么转身离开。 李阎瞥了一眼她的背影,没再说什么。 穿着茶色大衣的卓玛路过一个拐角,掏出震动的手提电话,按下接听。 “喂~” “这家伙怎么样,有两把刷子吧?” 电话那头传来两声枪响和野兽的嘶吼,是卫旦打来的。 “……”卓玛沉默一会:“事情没成。” “哦,那就算了,我本来也觉得让他留在狂卓玛的可能性不大。” 卫旦的语气说不上失落。 “小旦。” “怎么了?” “和这个男人保持距离。” “嗯?” “他也许是个靠得住的男人,但眼下,他只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我们承受不起的麻烦。” “唔,我知道了,我不会……” “葛丽卜死了,她是药师佛的信徒,在第六军火烧寺庙的时候,试图杀死一名黑星战车的中校,被当场击毙,更连累了不少同事,尹熊,郑豪,吉偶……客死大魔鬼湖,我身边没人可用了。” 卓玛语气沙哑,组建特攻队伍征服大魔鬼湖,也许是她几十年来最严重的指挥失误,不过如果没有这个失误,她已经步了雷恩兄弟的后尘。 “小旦,b区现在哪一方有资格搭台唱戏,这点我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是狂卓玛。我们的人经不起折腾了。” “我懂,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 “什么都别想,遇事先思考,就这样。” 卓玛挂断电话,回头看了一眼和军需官攀谈的李阎,整理了一下衣领,头也不回的离开。 …… “战斧步兵车一辆,内部售价十二万。” “黑星四型强化基因注射,内部售价八万,” “黑瞳4a1突击步枪,一万五,红兔号外骨骼装甲,内部售价十五万五,” “霹雳火导航套件,内部售价五万五。” “……” 军需官捏着一张不短的单子:“一共是,一百六十三万整,按照刚才卓玛说的,黑星会支付给你十六万三千元。” “算错账了吧。” 李阎眉毛一挑。 “那5%在哪儿,你心里有数。要不要等我清点了所有装备零件的数量,再跟你结账?” 军需官脸黑的像锅底。 李阎闻言耸了耸肩膀,算是默认。 他随即开口:“加上我自己的钱,一共二十六万多,我要一台隐形眼镜式的高级生命探测仪,以及全功能战术蜘蛛一台,目录上二十二万那款。” 军需官摆了摆手,叫过一名警卫来。 “叫他拿了东西走人。” 没多耽搁,李阎拿到他想要的,两颗佩戴在瞳孔上的透明镜片,以及一台三十厘米,金属壳下遍布晶体管和机械义肢的战术蜘蛛。 李阎摆弄了一下说明书,会心一笑。 因为有“心灵传动者”的身份打底,李阎也不顾及众人的眼光,放出了道奇战斧,把那台价值一瓶三阶能力药剂的战术蜘蛛往道奇战斧的车柄上一插,拧了两圈,伴随机环的声音,战术蜘蛛的六只义肢咬合,固定在了车柄上。之后拿出购买的战术板,插在战术蜘蛛的接口上,过了没一会儿,一份标注“阿法芙”的地图文件已经传输过来。 李阎按下控制台上的白色按钮,蓝色投影摆在自己的眼下,周围的地形在数据流动的声音中飞速被扫描。 他兴奋地吹了声口哨,道奇战斧的轮胎躁动起来,银色摩托长扬而去。 “就这么放他走真的好么?” 有人提出质疑。 “如果他的技艺只是不能复制的土法,那么强硬挽留意义不大,这个人和生科部和军部都有关系,反而不美。反过来,如果那些经他手的装备的真的具备研究价值,这也是一笔不亏的买卖。 那名和李阎讨价还价的军需官回应。 “而且,他也跑不出b区现在的封锁线。” …… 李阎拿了标注余束庄园的地图和新装备,没有着急赶路,道奇战斧大概行驶了几公里就停了下来。 苏都鸟在四周巡视了一遍,确认没有人追来,四下荒凉。 李阎强压着兴奋下了摩托车,把道奇战斧放平,手一挥,让人眼花缭乱的零件摆了好大一摊。 六只飞鹰特种塑胶轮胎,战车蓄电池,灰熊坦克汽油机,银色闪电装甲车的专用离合器,变速器,之前李阎切割好的高分子材料减震配件,发动总成,飞行驱动器上拆下来的能源电喷…… 这些有的是黑星战车回炉装备中的完好配件,有的是经过李阎的手修好,又私藏起来的稀有装置,李阎在之前快一个上午的时间中打好腹稿,警卫走后,卓玛也没有留心这些,让他一股脑全给绉了起来。 加上一台具备所有单兵战术功能,科技位列黑星战车最前沿的全功能战术蜘蛛机器,李阎信誓旦旦,要用59%魔动科技,把【道奇战斧】的品质翻上一个新台阶。 第五十章 血色祈愿 李阎很难形容自己使用魔动科技加工器械的时候,脑子在思考什么。 这双常年握兵器的手拿起管钳来,一样稳健无比。他用切削刀具刻在每颗子弹壳上的花纹都精准如同数控机床。更多时候,李阎发动魔动科技的感受,和热武器,军技,海战,马术这些同样花费点数兑换来的专精一样,便利实用,但自己说不出原理,一切都出于本能。 古武术则不同,你让李阎讲述技击技巧;关节如何发力;步伐和眼力的配合;李阎能说的头头是道,可你问他,为什么电子锅+重金属+电击器=黑星四型注射器,他也两眼一抹黑。 这样的差别,导致通过点数学会的专精,很难有提升的机会,往往69%就是一个极限。 拿黑星战车的破铜烂铁练了一上午的手,李阎把魔动科技的水平提升到了59%,这也是他目前能达到的极限,至于这样的水平,能不能把【道奇战斧】改装到自己满意的程度,李阎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损坏,或者性能大不如前,这基本是不可能发生的。 “你的特殊专精:魔动科技(59%)生效!” 李阎抹干净散在车身上的金属料花,毛巾抽了几下机盖,把翻新的道奇战斧扶正,围着它左右端详了几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通体银色的道奇战斧,此刻加装了纯黑色的机械总成,宛如雪山中攀动几条纠错的黑色岩缝,原本磨损不少的轮胎换了崭新的特种塑胶,深色的花纹无比鲜亮。 最吸引眼球的挂在车后的金属电喷,发动时,蓝色的火光熠熠生辉,可即便把手指伸到里面,也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厚重的车身前头,左边机柄加装了一台全功能战术蜘蛛,像是一截刀锋一般的护臂,驾驶员要把手臂伸进战术蜘蛛里面,才能握住道奇战斧的手柄。 原本呈现出碾压一切的金属方块车头,也因为壳体的打磨和调整,显得几分灵动而彪悍的气息。 道奇战斧(改装!) 类别:驾具 品质:传说! 最高时速1350公里/每小时,3秒可加速至150公里每小时。 独立配件:救国者全功能战术蜘蛛(传说!)(该配件损坏将导致机车性能大幅度下降) 二次储备能源电喷 大功率蓄电传动系统 特性:如履平地(在任意复杂地形,如沙漠,泥潭,草地,碎石路面,可以发挥出最少30%的公路速度) 尖峰性能(能耗,平稳程度,功率驱动等性能进一步优化) 记忆架构(一定程度内的机身变形和磨损可以自动复原) 全能战术(加装智能战术蜘蛛,性能分配更加优化,且具备稀有品质的全功能战术蜘蛛的所有性能) 李阎登上车身,左手插进战术蜘蛛改装的护臂中,拧动手柄,蓝色尾火焰明灭,战术蜘蛛的投影屏上,切出两个选项。 暴走(机身会放出剧烈噪音,发动机,活塞等部件散热稍差) 疾行(不会发出任何噪音,散热良好) 也没见李阎有什么动作,“疾行”的选项自己动了一下,尾火大亮,道奇战斧化作一道流光,在残破的公路和沙地之间疾驰而去! …… 黑星战车后沿基地。 “黑星欢迎可靠的战士,还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 军需官和眼前缠着绷带的老头子象征性地握了握手。 宋老头往上提了提肩膀挂着的野牦牛rs107,抓起桌子上粉红色的药剂,脚步飞快地离开。 一路上,黑星的士兵们对于前线的议论像是一条不断绝的细线,传到宋左的耳朵里。 “大魔鬼湖的余孽非常顽强,活尸和拉木觉的属下一开始就联合了。” “这些年拉木觉募捐来大量物资,打造了一只王牌队伍,叫什么四天王,当初战场没碰上,现在也龟缩在湖泊深处。这块骨头不好啃。” “梁司令亲自作镇,他们抵抗不了多久……” “乔上校的部队损失惨重,他自己也受伤了。可能这两天要退下火线。” 宋左木然地往前走,貌似对大魔鬼湖的事漠不关心。 蓦地,他脚步一停,凶猛毒辣的午日眼光下,一块悬挂的木牌子在风沙中摇晃。 “募捐” 旁边的玻璃上挂满黑白相片,里面一个个黑瘦矮小的孩子木然地盯着镜头的方向,有的腰里还缠着子弹带。 宋左矗立一会儿,不知不觉地就走了过去,他笨拙地瞧着窗口明亮的玻璃,好一会儿,才有一个戴着船形帽子的女孩抬起了头,她伸手挡了挡紫外线,开口:“你好。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宋老头指了指木牌子,问道:“这个是?” “如今三大强权都公认,b区已经是黑星战车的全面领域,而不是过去的三不管地带了,委员会方面,决定出资建立流民孤儿收容所,并向b区所属的公司组织及个人募捐,如果先生你愿意捐款,可以在木牌上写下名字。” “我没钱了。” 宋左下意识回答了一句。 女孩耸了耸肩膀,实际上募捐的牌子已经挂出去几天了,一个来募捐的人都没有,连女孩自己也觉得,那些常年待在安全区的高楼大厦里领导层简直是让紫外线烧坏了脑子,募捐,这在凛冬是个多么滑稽的字眼? 啪嗒。 一枚金属硬币落在桌子上,从上面的花纹看,是雷恩兄弟公司发行的货币,现在在凛冬还有些购买力,只是一枚的话,可能只够换几发子弹的钱。 “先这么多,我再去赚。” 女孩的笑多少有些尴尬,可眼前的老头身上多少带着猎杀归来的煞气,加上黑星战车培育来的专业素质,她还是笑着收起硬币,并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浅黄色的便签纸出来:“先生,你可以写下对自己对b区的祝愿和建议,这些募捐者对b区未来发展的意见,第六军的总司令梁正勇梁将军会亲自过目的。” 宋左眨了眨眼,他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和花样,黑星战车毕竟是统御凛冬的三大强权,他们的政策方针,远远不是狂卓玛,雷恩兄弟这些挂牌给委托任务,时不时还会闹出黑吃黑丑闻的武力组织能够比拟的。 短短几行字,宋老头憋了二十多分钟,结结巴巴朝女孩换了三四张纸,最终用油性笔在牌子留下一个藏文名字。 宋左凝视那个名字站了一会儿,他面无表情掏出花费自己全部家当购买的粉红色药剂,像是拧开一瓶烈性二锅头一样拧开瓶子,扬着脖子一口气喝光,完全不顾及这样的使用方式,会流失一成半左右的药效,反而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背着粗犷的狙击枪转身离开。 牌子上的藏文随风摇晃,孤零零地名字上有墨滴向下流淌。 第五十一章 神秘庄园 银色的道奇战斧惊起无数的猛禽,那些奇形怪状的飞禽张开长满鳞片的翅膀冲向摩托车尾巴蓝色的电喷,然后逐渐被拉开距离…… 一只埋伏在土层下面的辐射虫子感受到地皮的颤动,在轮胎将要从自己上面冲过去的时候猛地拔地而出! 两片黑褐色的刃状利爪交错而过,黑色的土粒飞扬,虫子的口器外张,茫然地四顾,那辆银色的摩托车却只剩下一道残影了。 李阎瞥了一眼下方蔚蓝色的地图投影,手臂一扭将道奇战斧驶入前面红色的岩洞,并在阴暗的天然隧道中穿出,面对高高的断崖一个加速,车身跨越几十米的高度轰然砸落,道奇战斧瞬间矮了两三厘米,然后迅速反弹,平稳地朝前行驶。 “平稳落地,无部件损坏。” “目地当前地形下最高安全速度260km/h” “距离到达目的地还有1小时18分钟。” “油耗19%,电耗10%。” “前方遭遇不可规避障碍物!” 一行行的字样在机车表盘旁边的投影中上下翻动,最后一行带有感叹号的字样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李阎前方是一道峡谷,眼前是一群面部腐烂的荒野流民,饥肠辘辘的的他们老远就盯上了这辆飞驰的铁疙瘩,通红的眼珠和黑洞洞的枪口都显露出强烈的攻击欲望。 几颗被砍倒的胡杨和拖拉机挡住了道奇战斧的去路,李阎的摩托车时速是260公里,如果撞上去发生车祸,筋断骨折是免不了的。 砰!砰! 领头是个带着粗制滥造的生铁面罩的肌肉男人,他朝天空放了几枪,冲飞驰过来的李阎嘶吼:“来啊,兔崽子。” 他站在一人环抱的胡杨树干前面,吃准了李阎会停车。 李阎没看见似的,蓝色投影的中的红色迅速消失,一条字样弹了出来。 “障碍物可清除。” 车头上战术蜘蛛的两只复眼瞬间内缩成黑窟窿,两排火舌自道奇战斧身上切出地平线,灼热的金属弹流将叫嚣的流民,连同后面的拖拉机,胡杨树干一起射成两截! 伴随着声声凄厉哀鸣,道奇战斧擦过一名流民的半边身子,车身却没有半点晃动,像是碾压而过银色的洪流,带起阵阵黑烟和血肉。 李阎没回头,几个呼吸的时间,这伙损失惨重的流民就消失在地平线上,他吹了声口哨,心情无比畅快。 通往阿法芙所说的庄园的路上,势必要经过几片危险区域。 这些地方因为矿脉水源面临枯竭,盘踞的野兽猛禽又非常凶残,没什么油水可捞,能沟通的公司和组织不会在这儿建立补进基地和避难所,加上地形崎岖,潜藏的危险又多,即便是公认的探险兵种,李阎最熟悉不过的三阶“游神”,也有死在这片茫茫荒野中的可能。 这些麻烦或许阻挡不了李阎的脚步,但势必会浪费他大量的时间,不过现在,它们都成了李阎尝试道奇战斧性能的牺牲品。 即便如此,道奇战斧现在展示出的性能,也只有李阎设计之初的三分之一不到,还有很多功能,眼下没有能施展的对象。 别的不说,单是那只传说配件“全功能战术蜘蛛”的功能说明,说明书就足足写了快十万字! 这其中,包括战术电脑,远程操控武器终端,地图导航记录,资料引擎检索,火力支援,内装六只凹槽,无缝注射液体药物,战术自动维修,可与道奇战斧机体分离,必要时充当护盾和刀刃…… 改装后晋升传说品质的道奇战斧,可以说是李阎现在手中价值最高的装备,即便錾金虎头枪也要差上一大截。 蓦地,一片黑色的建筑群映入李阎的眼帘,远远看去,那是一片废弃的庄园,旁边错落着武装哨塔和败落的垒墙,一路上偶尔才见的野兽或人的枯骨,随着李阎的前进越发浓密起来。 “希望能在这找到线索……” 结合阿法芙的话,李阎的判断是,余束希望自己去参加那个名叫水株公园的科学家聚会,那里才是她留下的财富的藏处。 可阿法芙说的很明白,水株公园已经好几年不举办了,李阎自然没有办法,如果这座庄园找不到更多有用的讯息,那李阎只好去大本钟研究院的地盘碰碰运气,那就要长途跋涉,离开b区了。 “余束的信物把我传送到b区,势必有她的道理,这次应该不会空手而归。” 李阎如是想。 大概十多分钟,李阎借助摩托车的惯性,直接撞烂了腐朽的铁门,冲入这片荒凉的庄园,瞳孔佩戴的新型生命探测仪显示,这里只有一些虫鼠活动的痕迹。 庄园中央有鲜明中轴线,左右建筑对称,这不太像藏地庄园的建筑风格,更类似山海关以内的北方建筑。 等道奇战斧自然停下,李阎将战术蜘蛛拔出摩托车,将之作为机械护臂佩戴在自己胳膊上,然后把摩托车收回了个人印记。 一摘脖子上的铜钱,黑色水流扭曲成人影,黑骑鬼站定,默默打量着周围。 “之前人多眼杂,不好放你出来,在里面感觉怎么样?” 自从发现黑骑鬼有了更高级的智慧,李阎和他沟通也勤了很多,他倒是不怎么怕黑骑鬼有了智慧,就造自己的反,事在人为,几万人的海盗他也能服众,自然不至于对一个黑骑鬼有太多没来由的猜忌。 只不过,人和机器的成本付出总是不一样的。应对方式也不同。 “在外面,我无法安眠,只有在六纹铜钱里才能入睡。” 黑骑鬼的眼里的红光闪烁,低下头颅补充道:“主公。” 他肩膀上的白老头伸了个懒腰,也佐证了黑骑鬼的话。 “你往左边,我往右边,有什么发现,安全第一。” 李阎能在一定范围内感受黑骑鬼的情绪,所以也不需要他通知。 说完,李阎放出了成群的苏都鸟,让它们分别以自己和黑骑鬼为中心向外扩散,并不让它们飞的太远,这些小玩意虽然没什么存在感,但非常实用,李阎如今还剩下九十八只,可不想再损失掉了。 这片庄园很大,比起狂卓玛的总部来,也不遑多让。四处有花坛,栽种绝大多数植被都枯死了,外露的下水管道,蛀空的墙角,斑驳的墙面,无一不彰显出,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的事实,实际上,李阎很快就发现了一些日用品残余的痕迹,抽屉里的笔记本,桌上的书签,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这里的人走的很突然。 李阎在外围逗留了一会,径直往核心区域走去,途中被一道液压机械操控的门禁拦住,旁边的控制台居然还有能源灯亮着。 李阎把左手的战术蜘蛛护臂伸出去,几只金属义肢张牙舞爪地刺在控制台上。 “g8钨钢合金基地门” “制造厂商:庞贝军火。” “生产日期:凛冬二十一年。” “破解总时长:3小时15分钟。” 李阎叹了口气收回蜘蛛护臂,掏出【疯狂的肖克】,后退两步对准大门。 轰!!! 第五十二章 罪魁祸首! 李阎揉了揉耳朵,面前的钨钢大门轰得稀巴烂,或大或小的窟窿连成一片,形容凄惨。 换了子弹之后。【疯狂的肖克】威力更大了。 他摸了摸滚烫的门,抽出虎头大枪捣烂那些边角,一撑窟窿的边缘跳了进去。 面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四周光线昏暗,霰弹的剧烈爆破让无数灰尘在光线中飞舞。 两边是错落的木框门,有的还半掩着,黑雾般的苏都鸟散开,钻进两边的门,无数影像在李阎眼前闪过。 蓦地,他眉头一挑,快步走进了左手边的一道门。 这是一间老旧的房间,成摞的文件和铁柜子散落开,遍地是废纸,一只苏都鸟在书桌旁边盘旋,李阎走近,桌上的订书器压住一张发黄的照片,上面几十个穿白大褂的人坐成几排,李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前头的余束。 单马尾,无框眼镜耷在鼻梁上,两只眼睛不自居地往上吊。 其他的研究人员,有男有女,人种也非常驳杂。 李阎四处翻找着地上的文件和废纸,上面大多是数据,图纸,和人体模型描边,还有一些工作人员的笔记和其他零散的照片。因为年代久远,大多科研笔记已经没什么价值可言,可李阎把这些照片和文件都搜罗起来,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仔细阅读,却逐渐勾勒出了一个,和自己印象当中完全不同的余束。 余束,大本钟研究院核心研究人员,凛冬时代云海制药的奠基人和大股东。 性格方面,木讷,邋遢,专注。 她参与主持过众多关于基因药剂的研发试验,是亚细亚州,基因药剂领域的先驱之一。在十多年前神秘失踪…… 这些关于余束的描述,李阎并不怎么惊讶,在南洋,自己也有海盗夫人的“义子情人”天保仔这样的标签。余束在这个世界有合理的出身,这说明她是在鬼主穷奇占据这颗果实之前,就来过这个世界。 所谓云海制药大股东,也只是忍土伪装的身份,至于神秘失踪,李阎推断,余束在那个时候叛出了阎浮,那么忍土自然也就没有必要为其遮掩,所以干脆抛弃了假的身份运营。 没过多久,李阎又从另一个房间里发现一本厚厚的相簿,目录上写着“历次水株公园与会人员临别合影”。 他舔了舔嘴唇,翻动起来这些照片来。 …… “水株公园”沙龙聚会,自从第一支四阶药剂问世以来,一共举办了九十三次,最频繁的时候,一年要举办十来次,少的也有四五次。 第一次“水株公园”,在大洋对岸的华盛顿遗址举行,举办人是现在大本钟研究院的院长,一个叫苏灵的美利坚华裔,余束并没有参加。 之后,水株公园的召开越发频繁,在第三次水株公园会议召开的时候,余束才参与进去,当时科学界突破的课题,是第一款在有限生命内保持巅峰体能和容貌的基因药剂被研制出来。 之后,余束分别参与了第四次,第七次,第十次的水株公园会议,之后各大公司对基因能力的研究达到井喷期,各种五花八门的基因能力药剂纷纷问世。余束一段时间里几乎次次必到。 照片上的与会人员,有大概十来个老面孔,每次聚会都能看到他们,其中白种人占了一大半,所以黄种人就显得非常显眼。 可除了余束,每次“水株公园”沙龙的合影当中,李阎却都能找到至少七八名黄皮肤的研究人员,他们有的多的参加了三四次,少的一两次。 还有一个规律是,基本上每次“水株公园”召开,一定会有新面孔,而且一定黄种人…… 没一会儿,照片就翻完了,的确只是简单的聚会沙龙合影而已。 闭目思考了一会儿,李阎悚然睁眼。 他重新翻开相簿,这次他翻的很快,似乎在有意识地寻找什么。终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男人的脸上。 这是个强健昂扬的男人,尽管穿着一身白色大褂,也掩盖不住他不经意间那股睥睨味道。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可李阎确信自己没有认错。 羽主,曹援朝! 李阎确信自己没看错,那张脸的确是曹援朝没错,连相片上的表情都和在燕都世界遭遇他时一般无二。 曹援朝参与的那次沙龙,是庞贝军火的实验室研究出一种名为“天空风暴”的四阶基因药剂,具体能力李阎找不到文字阐述。也无从得知其细节。 李阎耐着性子继续寻找,果不其然又找到几个熟悉的面孔,他看到了当下的介主,詹跃进。乃至当初在靶场遭遇的,那名毕方鸟的代行者,叫安菁的女人。 这些李阎打过照面,实力深不可测的资深阎浮行走,居然都以研究人员的身份,参加过水株公园的沙龙聚会! …… 大魔鬼湖,湖面常年凝结几丈厚的斑驳冰块,忽然剧烈震荡碎裂开来。 数架黑色战机掠过天空,弹链摆动,火舌朝下撕割阵地。 一名黑星的士兵手持怪异的枪支,扭曲的蓝色电流射向天空,被战机灵巧躲过,自己则被燃烧弹的火焰淹没。 冬日雅克的存在,让黑星战车不得不放弃以火,炸药等热能系统进行作战的军事装备,可活尸却能利用自如,没有任何障碍。 名叫“薇拉”的雅克活尸一手单方面禁除燃烧反应,最大笼罩直径超过两百公里,加上拉木觉手里,包括三架黑佛陀在内,一共十七架战机组成的四天王编队的强大火力,一度打的黑星战车抬不起头来。 梁正勇来到大魔鬼湖之后,他带来了针对性的气流震荡武器,以及大量的蓄电枪械。同时在活尸据守的金属堡垒上空投放大量的金属催化剂,利用黑星士兵过硬的素质和战术搭配,一口气拔了拉木觉几个重要据点,一度扭转颓势。 可战争的情势无可避免地朝兑子的惨烈趋势滑落,黑星蒙受了进攻b区以来的最大损失。 红了眼的梁正勇利用司令权限,尝试发动过一次500公里以外的超远距离导弹打击,而战术弹头落入冬日雅克的能力范围之后,火焰推动迅速熄灭,哀鸣坠落。 有人提议抛洒病毒武器,效果很差,活尸不吃这一套,大魔鬼湖本身也是辐射笼罩之地,拉木觉的士兵早就做好防护的措施。 最行的通的,是在战场上对发动能力的冬日雅克进行斩首,只要冬日雅克一死,大魔鬼湖顷刻就会崩盘。 可讽刺地是,第六军满打满算,最多拿出五名战斗类型的四阶单兵,而对方的四阶单兵,初步估计有八个之多。 与此同时,b区各地纷纷传来噩耗,大量狂信徒携带炸药袭击黑星部队,尽管在装备的差距之下,没有造成太大伤亡,却让b区的形势越发紧张,梁正勇不惧怕药师佛的信徒的自杀式袭击,他怕的是对大魔鬼湖久攻不下,被他强力压服的土著势力会滋生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委员会要求拿到“无尽的雅克”的期限,也越来越近了…… 另一方面,战机跌跌撞撞落下跑道,飞行员青年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踉跄着地跳下战机,没走几步,眼前迎来一头白色短发的雅科夫博士。 “希尔盖,我们撑不了多久了。” 雅科夫脸色极为难看。 “再坚持一阵子。” 希尔盖,或者说拉木觉面无表情。 “要撑你撑,我的人不干了。” 雅科夫尖叫道。 拉木觉默然一会,叹了口气,问道:“研究方面呢?我听说秋日雅克的资料连同样本都丢失了,如果没有成果,我们这次就真的玩完了。” 他话说的很丧气,可表情却看不出什么。 “你带来的新设备立了大功,即使没有秋日雅克,也足够完成框架,至高五阶,它能成为我们最大的筹码。” “那就好……” 拉木觉狠狠摘下飞行帽:“那我们就来摊牌吧。” …… “司令,我们截获了对方发出的电报。” 一名通讯员快步走了过来。 “内容呢?” “致黑星战车第六军梁司令,近日战局,梁司令指挥勇猛,士兵悍不畏死,攻势愈猛,我方本是苟延残喘,将军不惜伤亡,想必承自委员会之压力。不才……” “拿来我自己看。” 梁正勇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这封电报,是拉木觉的口吻打的,内容是,要求梁正勇暂时停火一个小时,并进行和谈。 尽管有句名言,是在战场拿不到的,在谈判桌上也休想拿到,可眼下的局势,梁正勇迫切要拿无尽的雅克,大魔鬼湖也向黑星战车证明,想消灭自己绝非那么简单的事,那么双方就有谈判的余地。 梁正勇没有考虑太久,叫手下的女书记官通知第一战线的乔星和梁为,半个小时之内停火。 当最后一颗子弹偃旗息鼓,黑星战车有专门的人员将同僚的尸体装进尸袋,纷纷撤离,而没过多久,大魔鬼湖的堡垒方向,一辆老旧的装甲车慢悠悠地朝黑星战车的帐篷方向驾驶过来。 最终,走近梁正勇的帐篷的,是几名穿着呢子大衣的男人,一名穿着洋装,右手少一根小指的女孩,还有一个飞行员打扮的青年。 “自报家门如何?” 梁正勇两只军靴交叠,居中端坐,梁为和乔星坐在他的身后,各自负伤,乔星的伤势要严重很多,上半身缠着绷带,脸色也苍白无比。 “他们是雅科夫博士的助手,曾经铁血苏维埃的军人,这个女孩叫妮娜,至于我,司令可以叫希尔盖。” 梁正勇的表情似笑非笑:“希尔盖?” 他身子往后一仰,悠悠地说:“过去无量劫前,此娑婆世界五浊障重如我时,尔时佛出于世,号电光如来,说三乘法而教众生。” 这青年有些局促的擦了擦手:“好吧,你也可以叫我拉木觉。” 他说出这个名字,帐篷里的气氛明显沉重起来,不过哪怕是乔星和梁为,也没有轻举妄动,这让拉木觉心里又沉了几分,黑星战车的指挥层,哪怕是两个年轻人,也比他想象得要沉得住气太多。 “你是来投降的?” 梁为话里带刺。 “可以这么理解,第六军比我想的强太多了,我本来以为,至少能让黑星战车出动第一军,或者第三军的时候再出面,没想到……” 拉木觉耸了耸肩膀。 他这么坦白,梁为倒是不知道怎么接了。 “交出所有雅克基因样本和研究成果,我可以让你的后半生在牢房里度过。” 梁正勇言简意赅。 “哦,梁司令可真是仁慈。” “当你屠杀第十四军的黑星人员的时候,你就注定死路一条。” 乔星冷冷道。 “乔上校,我认得你,不过你心里很明白,世上没什么非得用鲜血偿还的代价,正相反,用鲜血偿还鲜血,是高明的政治家最不愿意看到的。” 拉木觉回应。 乔星打断了拉木觉,神色阴冷:“用鲜血偿还之后,我们一样能拿到我们想要的。” 梁正勇一摆手,冲拉木觉扬了扬下巴:“说下去。” 拉木觉笑了笑,他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三只暗金色的针剂。 “这就是大魔鬼湖和药师佛二十多年来的研究成果,顺带一提,我来之前已经销毁了所有电脑数据和纸质文件,连同上百份剩余样本,都砸了一个干净。现在你能从大魔鬼湖拿到的,只有这三只脆弱的药剂,以及雅克战士的尸体,不过谈判破裂地话,我们会在死前服用基因污染药剂,那你就什么都拿不到了。” 梁正勇神色缓了缓:“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他心里十分清楚,对于委员会来说,这份雅克基因的成果有多么重要,他的底线是,名义上处死药师佛领袖拉木觉,暗地里允许拉木觉及其手下以秘密身份加入黑星战车,只要他展现出足够的价值,这些都好商量。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想请梁司令,看一部我私人制作的记录电影。” 梁为噗嗤笑出了声。 梁正勇没笑,他眉毛往下一耷:“关于什么的电影?” 拉木觉拿出之前准备好的放映设备。 “关于政治,关于秩序,关于权力和欲望,关于……” 拉木觉神色一厉:“凛冬以来,人类几乎灭亡的罪魁祸首。” 他按下按钮。 一个众人再熟悉不过的标志出现在屏幕上, 尖塔,时钟。 大本钟研究院。 第五十三章 穷奇 李阎合上相簿,心中忽然一动,黑骑鬼那边似乎有什么重要发现,还没等他动作,从黑骑鬼的方向传来一股尖锐的愤怒情绪,李阎二话不说,退出甬道,朝另一个搜查的方向赶了过去。 砰! 数只苏都鸟从破碎的窗户框飞了出去,紧跟着剧烈的火焰爆破声音就照耀了整个房间。 黑骑鬼一身甲胄缝隙缠绕着火焰,自大门倒飞而出,随着一起冲出来的,是一辆两米多高的履带战车。 战车的底座是改装自一辆老式坦克,上半身却不是堡垒和炮台,而是后背冒着浓浓黑烟的半身机械人。左手臂是合金铸造的开山刀,右手臂是两截机关炮管,无数暗红色的子弹飚飞喷涌,每颗子弹碰撞都会炸成一团橘红色的火焰,声势绚烈。 然而黑骑鬼早也今非昔比,他肩膀上的白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缩成一团,白团上突出的血管泛起鲜艳的红色纹路,朝纯黑色的甲胄上蔓延,宛若在不住扭曲的深红火焰,不多时,红色的魔性纹路已经覆盖黑骑鬼全身,让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妖冶和邪恶。 李阎从窗沿跃下,正看到满身红纹的黑骑鬼和老式战车轰然碰撞在一起。 “变身诶~” 李阎冲着黑骑鬼打趣了一句,黑洞洞的大楼门内,数道蓝色的电子复眼亮了起来,三台隆隆作响的战车呈一个三角形朝李阎冲了过来! 李阎不为所动,举起拳头一张一合,蓦地,一股清亮的水浪拔地而起,将几台战车连同黑骑鬼同时淹没在里头。 黑骑鬼带出一道浪花跳了出来,那四台战车却没那么好运、他们身上的水流萦而不散,无论几台战车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水团的纠缠,大团爆炸的烟雾从水中升起,大概两分多钟,只听见几声嗤嗤的蒸汽声音,半身机械人的蓝色复眼彻底失去光泽,几股白色浓烟先后从水团当中冒了出来,这些战车机械人颓然停下,动也不动。 眼看这几只半身战车机械人已经短路报废,李阎这让几团蔚蓝的水流回流,大概几个呼吸的功夫,连同战车和黑骑鬼身上的水珠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李阎的手背还湿漉漉的。 几只声势骇人,正面硬扛九曜级别的黑骑鬼,也暂时不落下风的半身机械人战车,就这么被李阎的水流轻而易举的干掉了。 自当上次被超感雅克的自杀式袭击阴过一次,李阎对无支祁能力的运用算是彻底开了窍,自己以前是要多蠢才会想到拿水弹去砸人? 真追求水的杀伤力,一水团糊到敌人头上,把他嘴巴,眼睛和鼻子裹住。造成窒息和视野的丢失。在混乱的战场上,这和杀了对手没什么区别,且耗费的精力极小,效果极强。 至于这种思路的拓展,以及上次的冰水混合物的护罩,要不要专门起个招数名字什么的,李阎还没想好,毕竟以后类似的应用不会少,他也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中二的尬名狂魔…… 至于这几台战车机械人冲出来的三层小楼,应该是余束之前的私人实验场,这些机械人也是庞贝曾经出产的试用性战斗装备,正面火力堪比四阶,但是各方面性能要比标准的四阶熊式坦克差上很多,也没有量产,余束买回来,当做自动守备用而已。 实验场里空荡荡的,已经没什么有价值的仪器或者资料,而黑骑鬼无意间触动了一台老式大型电脑,就是能有一栋房子那么宽的那种,这才惊动了深处的守卫机械。 李阎进入这栋楼之后,意外发现了不少冷兵器的架子,以及空空如也,有格斗痕迹的空房间,看的出来,这是余束的趣味。 而当他和黑骑鬼连同众多苏都鸟走到当时遭遇机械袭击的地下一层后,在大型操控平台的中央,黑洞洞的地板上升起了一只玻璃匣子,里面是一款老旧的狙击步枪模型,李阎一眼就看道,这只模型模型没有扳机。 就是这了。 李阎压抑住如释重负的心情,把玻璃匣子板开,把那枚带自己来的扳机接了上去。就感觉手心一热,那枚断裂的扳机居然就这么贴合在上面了。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惊鸿一瞥! 【巴雷特m82a1特殊用途狙击步枪】 类别:枪械 品质:精良 枪身采用某颗果实内的强活性金属打造,具备记忆接合能力。 备注:谁会用这种金属打造热能武器呢?简直是神经病。 李阎皱了皱眉毛,他立马取出这把狙击枪里的子弹。 果不其然,这把枪里的子弹也不是普通的m33或者m8型号,而是呈现出一种通体翠绿的颜色。 【记忆弹】:无杀伤力,击中人体之后能在瞬间给对方传递大量信息。 李阎叹了口气,一把把子弹装了回去。 “花里胡哨的。” 他把枪递给黑骑鬼,然后一指自己。 “射我。” …… 拉木觉打开的电影镜头,伴随着大本钟研究院的标志,以及一段字正腔圆的英文演讲,拉开了序幕。 “今晚,我要借此机会向大家发表演说,因为我们已经来到了战争的关键时刻。今天凌晨4时,希特拉已进攻并入侵俄国。既没有宣战,也没有最后通牒……” 宣讲的,是个大背头的黄种人,确切地说,是一名美利坚华裔,梁正勇依稀能辨认出这个人五官,尽管电影里的他,显得如此年轻,又意气风发。 他叫苏灵,大本钟研究院的第一任院长,曾经参与过那场直接导致凛冬来临的战争,并坚定地站在了盟军一方,他设计主持过包括第一颗原子弹诞生的曼哈顿计划在内,很多的绝密计划,凛冬后,他也加入秩序的建设,是庞贝军火重要的合作方,水株公园沙龙的主持人,并在几年前病逝…… “我知道,对于水株公园,对于,我接下来要提及的一些人,黑星战车,乃至三大强权,不可能一无所知,但我所知道的,一定远远超过你们。” 梁正勇默不作声,乔星和梁为却彼此对视了一眼。 这两名年轻人,因为彼此家族的政治立场,长久以来处于对峙和敌对的状态,但又切实一起长大,感情非常复杂。不过,即便是他们,也对拉木觉的话一头雾水。 “对于苏灵。梁司令怎么看?” “他是华人的骄傲……”梁正勇顿了顿:“不,是人类的骄傲。” “梁司令对那段历史不会没有了解,无数人赞颂苏灵对那场战争做成的科研贡献,可你有没想过,为什么每次盟军的军事武器突破不久,希特拉的军队也跟着突破了技术瓶颈呢?” 梁正勇不屑地摇了摇头:“痴妄的猜想,你的证据呢?” 他话音刚落,数张照片和文件内容在屏幕前依次闪过,梁正勇目光闪烁,没有说话。 “我们换个方向吧,关于水株公园。” 拉木觉叹了口气,镜头再一转,屏幕上是个多头多尾的狰狞兽影,将近五十丈的投影之下,是个穿着大本钟制服的年轻男人。 “我想没有哪一种基因药剂,能造成这种效果……” 梁正勇一拍桌子:“电影我会看下去,你说的我也可以耐心听,我需要一个结论,你认为,水株公园的客人,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拉木觉耸了耸肩膀,接下来吐出的话让梁为和乔星觉得他是个神经病,而实际上,这是拉木觉作出的,符合逻辑的回答。 “也许是外星人。” …… 伴随着子弹入体,一方面李阎感叹黑骑鬼真他娘的实诚,让开枪就开枪,一方面怒骂没个鬼的杀伤力,一枪震的我胸口老疼,一般人真打非死即残。 紧跟着,他的视野当中是一阵长久的黑暗。 良久,天空下起细雨。 哒~哒~哒~ 余束踩着潮湿一片的天台,走到楼顶边缘,那里坐着一个一身白大褂的男人,手边放着琥珀色的威士忌酒瓶。 “你真的杀了他?” “是取代他,取代他完成他的使命,然后比他做的更多。我后天就要主持阿拉莫斯实验室了。” 男人转过头,和余束对视,露出四颗洁白的牙齿:“我能改变这个世界。” 他拿起酒瓶,遥遥指向眼前墨西哥州的沙漠。 “很多人不喜欢你的计划。比如赵剑中,他是我们当中资格最老的,而且是十主,如果他反对,没人会支持你。” 李阎的视野中只有这个男人,这句话是从自己的视野中说出来的。 “我也会成为十主,那没什么了不起的。赵剑中已经管的够宽了,他没能力对天·甲子九以外的果实指手画脚。” “也有人觉得,你是在挖阎浮的墙角。” “不不不,以阎浮的标准,我只是向让这个世界前进的方向,发生一点小小的改变。这一点,连那些代行天主和神主权力的代行者们也是认同的。其实他们和赵剑中不同,他们打心眼里认同我的理念,只是不好意思下手。” “即便如此,你的任务推动起来也非常困难,你觉得你能把这里的所有人耍的团团转,可我不觉得上次的地震是巧合,这颗果实在排斥你的作为。” 男人把酒瓶一放;“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和我们的世界发展如此相近的果实,这可不容易。无论遭遇什么我都不会放弃。” 他脸色一正:“如果我能成功,我将成为第一个,独自摘取果实的阎浮行走。” “随你,毕竟这么熟了,不想看你送死。” “你会帮我么?” “有好处的话,可以考虑。” 画面一转,李阎看到这个男人四处奔走,演讲,实验,他有许多同伴,从政界,到商界,乃至军界,传媒界,这些人一部分的身份是八百万忍土,一部分是阎浮行走,而他的目的,是挑起,并让这场注定发生的战争,驶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烟尘遮蔽太阳,地表的一切植被迅速死亡,或者畸变,大地开裂,海洋被污染,大陆到处充斥废墟。 战争,末日,剧烈辐射带来的人体改变,以及十几亿人类消亡殆尽后,废土下,拥有无限可能的基因演变群体。 “单凭传承本身,五方老就是极限了,可依旧有人推进过更高的领域,想做到这点,我们需要在无数的果实当中汲取养分。到手的“养分”,我们只能吮取一部分,毕竟果实本土的体系多半和传承冲突,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主动培养一颗果实,让这颗果实的养分,全心全意为阎浮行走所用?” “也许没有艺术,没有和平,没有科技和生产力,可这个时代,哪怕一个再肮脏不过的流民,身上也有可能具备无限可能的基因潜力!” “在无法用数字衡量的基因演变过程当中,我们会找到最适合阎浮行走体质的那种,我决定给他起名,基因改造药剂。” “阎浮行走是有缺陷的,而且,即便是赵剑中,也有太多问题也无法回答我们,赵剑中说行走和阎浮的关系是互利共存,真抱歉,我是个阴谋论者,我想用自己的方式寻找答案。” “他们都会加入的,只要看到好处,赵剑中,曹援朝,还有那些履行天主,神主职权的代行者们。” “至于牺牲别人带来的负罪感,他们会全都堆到我身上,然后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重要的是,他们站在我这边……” “至于我,并不在乎这些牺牲。” 第五十四章 山雨欲来 大魔鬼湖。 营帐里,电影的放映已经进入中段,一些大本钟中人相互往来的信件,对基因药剂研究方向的无端把控,以及某些名不见经传的研究人员,在暗地施展出来的,超乎想象的特殊能力,也摆到了明面上。 气氛微妙起来。 “梁司令,我无意冒犯,我们的世界,到处是严寒和辐射,干净的水和食物都稀缺无比,荒野遍地的饿死的尸体,和不人不鬼,逐渐腐烂的流民。如果,只是如果,我们面临的一切的残酷环境,不过是,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为了一己私利,精密谋划和推动的结果。” 拉木觉斟酌着用词:“你是否会觉得愤怒呢?” 梁正勇依旧不说话,乔星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无论拉木觉的话是真是假,他出示的资料有理有据,一时间很难造假,如果已故的苏灵院长真有这些不为人知的黑历史,那对当今大本钟研究院的崇高地位是毁灭性的打击。 拉木觉露出追忆的神情,他并不在乎梁正勇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我父亲是名苏维埃乌克兰人,母亲是藏民,周围的孩子都以上战场为荣,他们向来被教育,要随时做好准备,为国家的荣誉的牺牲一切。每次敌人的飞机轰炸过来的时候,大人们都急忙躲进防空洞,只有我们几个孩子,穿着惨白的衣服,绑着带有编号的手环眺望天空,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像那些雅克战机里的苏联飞行员一样,击溃敌人,赢得军功章。不愿意拿起枪的人会被当做懦夫。一切为了胜利和荣耀。说老实话,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顿了顿:“我不能容忍的是,阴谋让这些牺牲变得毫无意义,甚至滑稽可笑,我一回想起这些,我就能想象,始作俑者在背后嘲笑我们愚蠢的那副嘴脸。”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嘈杂。 好一会儿,梁正勇终于开口:“我目前看到的,只是你对于一名已故伟人的无端指控和猜测,即便你有些证据是真的,逝者已矣,没有深究的价值和必要。大本钟作为基因改造药剂的发源地,他们的研究人员掌握一些没有见过的能力药剂,是一件有可能发生的事。” 他虽然这么说,可神色有明显的僵硬,拉木觉针对水株公园的一系列作为,他曾经认定是狂信者的恐怖主义行为,对于水株公园本身,他知道内里有些猫腻,但事关大本钟研究院,和自己关系不大,也就没有在意,可现在看来,不在意是不可能了。 “苏灵绝对没有死!黑星战车内部,对大本钟研究院的秘密不可能一无所知,梁司令是最高作战委员会的委员,你刚才说这些话,你自己相信么?” 拉木觉摇了摇头:“接下来这部分,电影当中本来用演示,不过不是亲眼所见,你们不会相信。所以我把活生生的证据带来了。” 他在活生生三个字上加重语气。然后按下遥控器上的暂停,取出一份冷冻血样,还有一叠厚厚的报告文件交给梁正勇。 “我曾经伏杀了一名参与过水株公园的研究人员,你猜如何?我找不到关于这个一切出生和活动痕迹,好像凭空出现的,当然,凛冬这么乱,找不到也不出奇,重要的是这个人的基因报告。这是雅科夫博士做的,当然你们不信,所以,你们随军带有活体养殖槽么?看看效果就知道。” “养殖槽的数据要三天才出来,这还是有完整肢体的情况,一份血样?结果一个月也下不来。” 梁为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需要这么久,你只需要把这份血样扔进养殖槽,立马就能看到效果。活生生的效果。” 拉木觉回答。 梁正勇一抬手:“照他说的做。” 没一会,一只透明的养殖箱被抬了上来,有操作人员拿起血样,这样的测试对血样要求很高,同时要预先处理才能放入培养槽,不然毫无效果,没想到拉木觉没有理会,直接把血样捏破,扔进了养殖槽里。 “开始吧。” 拉木觉对操作人员说道。 操作人员按下按钮,养殖槽里是一些基因改造药剂的原液,用以放入部分肢体,模拟和测试基因改造药剂生效的过程,以操作人原将近十年的专业眼光,拉木觉是在胡闹和浪费,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 然而,区区十几秒的时间,浅红色的血样蓦地变成纯黑色,紧跟着一股气泡翻涌上来,养殖槽的玻璃豁然开裂。 “嗯?” 有人下意识靠近观察气泡,气泡当中,一道黑色肉芽凸显出来,飞速膨胀发育,躯干,四肢。最后长出两颗头颅出来,黑色毛发摆动生长,两只发白的瞳孔圆睁,分明只有尺余大小,却透出一股狰狞的凶蛮味道来。 骄虫! 缟羝山之首,曰平逢之山,有神焉,其状如人而二首,名曰骄虫,实惟蜂蜜之庐,其祠之,用一雄鸡,禳而勿杀。 ——《山海经·中次六经》 砰! 器皿轰然破碎,那只骄虫猛然扑出,距离最近一名士兵的脸不到一米,然后炸碎成漫天黑色血肉,以黑星士兵的坚韧心智,也经不住后退几步,脸色苍白。 拉木觉收回枪口,这时候没人注意他藏了一把手枪在身上这件事,都满脸不可思议盯着地上还在蠕动的黑色肉块。 “这是什么鬼东西!” 有人忍不住尖叫出声。 “在我看来,这是一份不亚于至高五阶的宝藏,不过,这份宝藏本身已经消逝殆尽,凭这点痕迹,什么也研究不出来。” 拉木觉清了清嗓子:“我们化验了他的尸体,雅科夫博士的结论是,这名所谓的研究人员,没有注射过任何一种基因药剂,但是血液骨骼当中却带有一种奇特的化合反应,这名研究人员在反抗我们的时候,展露出不亚于服用过多种特殊三阶药剂的强力兵种的实力,尤其是过人的身体素质,这种可怕的身体素质,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这种化合反应。雅科夫确认,这种化合反应和基因能力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梁正勇声音大了很多:“把你想说的都说完吧。” 他飞快的翻动着手上的文件,脸色越发沉重。 “我们通过实验,多次试探这种尸体上残余的化合反应过程,尽管在绝大多数的方向上都碰了壁,但是我们还是有所收获,这种化合反应本身,可以通过外部条件进行催化,我们尝试不下万余种条件,最终结论是,基因改造药剂,是这种化合反应最好的催化剂。简单地说,如果普通人服用一瓶高阶的四阶药剂,获得的能力是一的话,体内含有这种化合反应的人服用,就能发挥出最低两倍,最高十倍的效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想起了拉木觉之前说过的话,一时间,气氛沉闷下来。 “你没有证据证明,这些奇特的人,和造成凛冬末日两者之间,有必然的因果联系,即便他们都和大本钟研究院有关也不够。” 乔星一字一顿,缓缓地说道。 拉木觉点了点头,他打了响指:“对了,说了这么久,我敢保证,三大强权任何一家,都没有高层亲眼见过水株公园的召开实况吧。我们继续看。” 他按动按钮。 电影镜头一切,明晃晃的金色大厅往里,屏幕是某个人的第一视角,没走几步,有人朝镜头打了个招呼。 “好久没见了,太岁。” 第五十五章 欢迎来到,水株公园! “欢迎来到水株公园。” 说话的男人,叫做苏灵,一身白大衣,样貌儒雅。 他身后的柜子,列满了装满金色液体的标本瓶,关节扭曲的褐色甲虫浸泡其中,不时扭动一下。这种虫子居然在浓福尔马林溶液当中,依旧保持着动物的活性。 不过核风暴过后,类似的甲虫充斥荒野,摆着这里,只是充当装饰品而已。 这是一间宽敞的会客宴厅,深红色的天鹅绒毯,金色吊灯璀璨无比,这里围坐着约莫三十几人,有的枕在沙发上,有的站在一旁,大口品尝气泡酒,有的则闭目养神。 这是记忆弹带给李阎记忆碎片的最后几个镜头了。在经过大量难以表述的激战和谋划之后,在充斥残酷的废土地球上,水株公园沙龙顺利召开。 这就是某次水株公园,也是定调穷奇行动的一次沙龙聚会。 “众所周知,行走最多持有的传承,是五个。任一一个传承的觉醒度达到100%,并获取代行传承的能力,这是七宫级行走的标志。” 苏灵站在中间,侃侃而谈。 “而传承带给我们的,是某样传自天地十类的特殊能力,你用法术,神通,异能,别的名字称呼它都可以,除此之外,传承还能延长我们的寿命和身体素质。” “然而,哪怕是代行者,把传承强化到100%的觉醒度,他也只能给我们带来普通人类极限十倍的强化,而且还不是所有素质,只是某一个方面。” 苏灵瘫了瘫手:“不过这个数值无法量化,直观地说,一名毛类代行者,皮肤勉强能抵抗普通ppk手枪的子弹。” 说着,他的袖子滑出一把黝黑锃亮的手枪,毫不迟疑地向身边一名壮汉扣动扳机。 砰! 那人扬了扬手,叮地一声脆响,黄澄澄的子弹落在地上。 苏灵向那人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向众人继续解释:“当然,所谓毛类代行者只能抵抗手枪子弹,只是理论。我想即便是钻地炸弹在眼前爆炸,在座的各位也不会当回事,” 他表现的像是个胜券在握的演说家。 “可事实是,拿羽类的传承举例子,抛开代行者的传承法相,阎浮传承带给一名羽类代行者的,不过是两百年的寿命,以及一秒内冲刺百米的速度,当然,每个羽类传承的具体强化方向不同,有人擅长爆发式的冲刺,有人擅长长途的奔袭,有人神经反应速度超群,有人出手快如闪电,这里不再展开。”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依靠传承化身法相,翻山倒海都不在话下的七宫行走,肉身却如此脆弱,即便是把五个传承全都强化到100%的觉醒度,也远远不够看,放在某些高位果实,甚至不如一些特殊种族的孩童。各位都明白,对于阎浮行走来说,法相化身再强,肉身一消,形神俱灭。” “我们还有各类果实强化肉身。” 不知道谁搭了一句。 “当然,不然我个干嘛叫你们来呢?” 苏灵点头:“可果实类的强化是外物,异物,状态,扩展技能,依赖这些强化肉身,一旦超过自身传承的强度,就会滞留在那颗果实,想回来非常麻烦。” “我们知道你有了成果……别废话了,让我们看看。” 苏灵瞥了说话的人一眼。 “好。” 苏灵打了个响指,一名神色木然的士兵从外面走了进来。 “谭雅矿业出产的三阶基因药剂,“朋克火”,主要改造强化了力量和敏捷,另外,能使服用者掌握一定的控火能力。” 那人捏起桌上的酒瓶木塞,朝士兵甩了过去,只听见噗嗤一声,一个血窟窿迸穿士兵的肩膀,士兵惨呼一声,连连后退。 “就这?” 那人冷笑道。 “换做没进入阎浮的你,他杀你只需要一秒钟。” “这种混蛋假设根本就没有意义。” “如果在阎浮眼中,这样一名士兵是个没有经过强化的普通人,那就有意义。” “你到底要说什……” 那人说道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颗果实,在我到来之前,是没有任何超凡能力存在的,诸位懂我的意思么?” 苏灵眼神认真起来。 “它和我们的果实,天·甲子九一模一样,不具备任何超凡能力,这里的人类,是我寻找了数千颗果实,唯一一个和天·甲子九果实几乎完全一样的存在。以这里的人类作为蓝本设计出的基因改造药剂,和天·甲子九的阎浮行走的契合程度,是百分之百。” 他指了指刚才说话那人:“你在进入阎浮的时候,在缉毒队工作,身体机能,思考能力,在普通人里算是拔尖,传承强化之后,也不过是把你那个普通人的模板强化十倍。而他……” 苏灵指了指刚才那名受伤的士兵:“他一旦获得传承的强化,将把“朋克火”的模板,强化十倍!” 短暂的沉默过后,会场的气氛猛地浓烈起来。 这些基因药剂本身的强度,完全够不上代行者的眼光,可如果……服用药剂之后,相当于以超级人类的模板进入阎浮,传承的独有强化将在此基础上翻十倍,那么在凛冬逐渐泛滥起来的基因改造药剂,将是堪比传说级消耗品的神药。 “某些高位传承强化的可不是体能,而是更深层次的东西。” 另一名代行者问道。 “天吴对吧,我记得你,天吴传承作为水神,是少数罕见的,觉醒度提升,并不强化体能,而是强化所谓“控水”能力。无论你的法相化身多强,你的控水能力在100%觉醒度上限之后都难以提升,能强化这类能力需要的阎浮秘藏又太过珍贵稀少……“ 苏灵说道这儿,话头一转:“庞贝军火在研制一种名为“水贝雷”的二阶兵种,虽然能力一般,但拥有水的基本操纵能力,配合你的天吴,保守估计,你的控水能力能提升几倍以上……” “口说无凭!” 那人的语气一下极度兴奋其阿里。 苏灵缓缓作下,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盒子,推到那人面前。 “试用款,有一定副作用,不过你底子在,抗一抗无所谓的。” 苏灵的眼神无比深邃:“那诸位,是站在我这边了?” 有人沉吟:“可赵剑中……” “他不答应,只会被我们拉开越来越大的差距。” 苏灵在我们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几乎所有人,在他说完这句话在之后,都默默挺直了身子。 “这东西价值如何,你们心里明白,有的代行者需要的模板,对应的药剂方向还没有研制出来,所以我提议,今后每一款高阶基因改造药剂的诞生,我们就在这召开一次交易大会,就像私人会所,我们平等交易,不过说好规矩,基因改造药剂,不能上阎浮的公共拍卖行,只能在这个果实的结算收益,或者我的水株公园里入手,你们可以在沙龙上购买,不愿意地,可以自己在果实里去拿,顺带一提,这颗果实已经被我摘取,进门要交费,此外,这颗果实所有阎浮事件由我颁布,奖励嘛,也在水株公园上的会议上领取。” …… 当匆忙的水株公园会议结束,苏灵忽然转头,看向李阎注视的方向。 “知道你信不过的药,事关近百名代行者,我又不想找死……你实在不放心,拿忍土的假身份,自己创立团队研究药剂就是了,黑星你不要碰,云海制药怎么样?毕竟你也帮了我不少,就当我报答你。” 苏灵从柜子上摘了一把模型巴雷特狙击步枪。 “扳机是信物,只要你想来我的后花园,我随时恭候。” 李阎睁开眼睛,呼了好大一口气。他默默矗立了好一会儿,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表情。 “我在这里,留下了一些东西,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吧。” 那时,余束的备注如是说。 砰~~ 茶杯落地。 乔星咽了一口唾沫,梁正勇和梁为都转头盯着自己。 “不好意思……” 他铁青着脸。 第五十六章 凛冬前奏 额头的汗水顺着下巴一点点滴落,那是被记忆弹击中的副作用。 李阎伸手把黑骑鬼手里的巴雷特狙击步枪扯到自己手里。 【巴雷特m82a1特殊用途狙击步枪】 类别:枪械 品质:精良 枪身采用某颗果实内的强活性金属打造,具备记忆接合能力。 特性:填装普通的m33弹头并发射后,不会射出子弹,而是形成一个连接“鬼丁亥·二百六十二”果实的次元通道,存在时间一分钟,最大承载人数:1。 备注:谁会用这种金属打造热能武器呢?简直是神经病。 李阎随手把这把巴雷特放进了印记空间。 李阎大概明白了。余束所指的财富是什么。 “巴雷特”是通往这颗果实的钥匙,相当于一个永久固化的往返通道。 李阎可以毫无顾忌地进出这个世界,并从中攥取利益。 为阎浮行走量身打造的基因改造药剂,加上这个世界发达的战争科技产品,随便一样,对于任何一个进入阎浮不久的行走来说,都是巨大的财富。 而且,扳机作为信物,也许还能得到以为阎浮大人物的青睐,很显然,阎浮当中,有拟文姬这样迁怒李阎的资深者,也会有念及旧情,愿意提携李阎一把的人存在。 鬼主穷奇,显然和余束的关系不错。 从这个角度讲,余束对自己可以说很够意思了。 李阎捏了捏自己的后脖颈,神色当中看不到多少欣喜,反而有些疲惫。 穷奇阴沉狠厉的格局手段,的确给李阎开了眼界。可对他的行为,李阎不予置评。 苏灵,赵剑中,詹跃进,曹援朝。 十主的性情和能力,李阎如今算是管中窥豹。 即便身体想放松,脑子还是不由自主的运转起来。 “首先是,适合自己强化方向的基因药剂,比如游神,不过来这一次,怎么也要弄一瓶四阶的药剂才够本。也许一瓶还不够,当年有“水贝雷”这样能增强控水能力的药剂,现在一定更为发达……” 李阎的“无支祁”,也是少数对肉身强化幅度较小,但是能增强奇特控水能力的传承,按照穷奇的说法,这份操纵水的能力是有上限的,而基因药剂能通过增加基数的方式提升这个上限。 对水的操纵能力的强弱,远比力量,体能这些素质难以描述,比如水的流动速度,对其附加动能高低,更入微的水流微操,以及更多,李阎现在还接触不到的应用方式。 直觉告诉李阎,在这里入手一款增强控水能力成长性的基因改造药剂,对自己的未来有无限的好处。 基因改造药剂的服用,也是有技巧的。 从阿法芙口中,李阎对这个世界的特产:基因改造药剂,早就有较为初步的了解,其实凛冬的基因药液发展到今天,对于战士的强化,有一系列的完备而复杂的计划。 只有贫瘠的流民和猎人,抑或是基层的士兵,才会粗暴地直接服用药剂,这对药力是极大的浪费,一旦服用不当,和之前的服用痕迹发生冲突,还有致命的可能。 军官和大公司的高层及家族子嗣。会从基础的一阶强化开始,辅佐一系列仪器和经年的锻炼,每天必要的基因报告检测,服用药剂的剂量和次数都会不断修正,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三五年,才能彻底完成。 这样的流程培养出的三阶,四阶,和荒野当中旧伤无数,药剂服用轨迹连自己都说不清的猎人来,不知道强上多少。 就算行走的体质强悍,这些步骤可以缩短,可想要得到特定的四阶药剂,还不止需要一种,这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然,眼下李阎有捷径可走。 黑星战车。 毫无疑问,现在b区也只有他们有足够的底蕴,提供李阎想要的东西。 “兜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了……” 收了满身烧灼痕迹的黑骑鬼到六纹金钱,李阎走出大门,跨上道奇战斧,在阴森庄园的大门口茫然四顾。 “接下来去哪呢?” 李阎喃喃自语。 可不知怎么的,李阎不太想回黑星战车的后沿基地,有一种针扎般的刺痛感阻止他这么做。 他在战术蜘蛛投出的蓝色地图上翻了很久,最终吹了声口哨,朝b区边境的方向驶去。 他还是决定不回黑星战车。 阿法芙帮了自己不少,人言可畏,少给她添麻烦。 乔星是个什么脾气,李阎说不好,可重逢的喜悦被时间冲淡之后,任哪个男人也不会看自己太顺眼,尤其是遍地谣言的情况下。 卫旦,唔,那是个能照顾好自己的女孩。 水株公园已经有几年没有举办了,既然是在穷奇的私人沙龙上进行交易,李阎也没法子干预,那三样雅克基因样本,李阎相信会有人愿意出大价钱,云海制药距b区就不太远,既然余束曾经是那里的股东,自己也应该去那儿碰碰运气。 道奇战斧依旧风驰电掣,距离地图上黑星战车的大部队驻扎地越来越远。 …… “这些东西你是哪来的?” “这不重要。” “为什么不直接和黑星沟通,或者干脆公开这些……” 梁正勇直视拉木觉。 拉木觉笑了笑:“做宗教头子这些年,让我学会两个道理,第一个是,只有上了桌,才有叫牌的权力。” 梁正勇轻笑着摇了摇头:“你觉得你现在,就有资格上桌了么?” “我得承认,击溃第十四军让我轻敌了,三大强权比我想象的要强上太多,不过我依然觉得我就在桌上。” 梁正勇冷笑一声,却没说话。 “第二个道理是……这个世界永远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那些把生路和未来托付给虚构偶像的草民,只是权力舞台下的哑巴,你可以利用他们,但是永远不要和他们说真话。” 乔星和梁为的脸色都有点不自然。 好一会儿,梁正勇缓缓拍了两下巴掌:“很有道理,那你应该明白,叫牌的人,比你我想象的都要现实,他们是不会帮你的。” 拉木觉没回答,他凝视着桌子上,自己带来的三瓶金色药剂,那是大魔鬼湖几十年的最终心血。 “齐大委员活不了多久了吧?他这辈子能用过的基因治疗药剂都用过了,连大本钟研究院也救不了他的命。如果他死,梁司令你也将失去政治上的最大后台。” 说着,他一抄手抓起桌上三瓶药剂,捏碎其中一瓶药剂的盖子,像是饮下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梁正勇眼神一厉,合金打造的桌子连同拉木觉脚下的土地表面轰然间崩塌成红黑色的灰烬。可依旧没能阻止拉木觉的动作。 “冷静点,梁司令。” “你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拉木觉脸上汗出如浆,瞳孔也开始涣散,他没着急回答梁正勇,又捏碎一瓶药剂的盖子: “我出生在研究基地,负责看管我的是个保加利亚的中年男人,我们有民族矛盾,他整天叫我乌克兰杂种,给我注射大量的镇静剂。我流浪荒野的时候,依靠一只能产出清水的变异肥水蛭活到十二岁,我被一群暴民当做捕兽诱饵和储备粮,就这样的过了足足一年。” 说着,他又捏碎一只盖子,喝下第二瓶金色药剂,两只眼睛发出惊人的亮光,黑色瞳孔变成金色的竖瞳。 别说惊怒的梁正勇,连一旁的超感雅克扯了扯拉木觉的衣角。 这样子喝法,根本就是找死。 拉木觉的面色一片潮红,黑色的血管像是纠缠的树枝一般凸显在他的脖子上。而他不管不顾,还要去喝第三瓶药剂。 “够了!” 梁正勇怒发冲冠,他脚下道道火红流浆纵横地表。 拉木觉的大拇指摁在最后一个药剂的瓶口上,淡淡地说:“后来有一次虫群袭击流民窝,我被扔下断后,是个避难所的管事把我从死尸堆里捡了出来,他是药师佛的信徒,他供养我吃喝一直到成年。后来我杀了他,因为他给我灌顶的目的是想强奸我。我的一生都在恐慌中度过,我从没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但是我愿意赌上一把。” 拉木觉眼角忽然迸裂,鲜血滴落下来:“大本钟给不了你们的,现在我能给。那么梁司令,你愿不愿意跟我赌上一把呢?” “苏灵已经死了。” 梁正勇强压怒气。 “他没有死!只是不出面而已!后几次的水株公园他都在!” 拉木觉回应。 “你以为三大强权都会站出来帮你?你以为凛冬可以同仇敌忾?那不可能!” 梁正勇低吼出来。 “梁司令,我不相信你对我说的一切一无所知,我查过你的履历,我相信你和那些腐朽麻木的当权者不一样,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理由,别试探我的耐性。” “你要我干什么?!” 拉木觉语气嘶哑像是荒野的蜥蜴:“我要你以发现至高五阶的名义,再召开一次水株公园。我会把他们给予这个世界的,一次性奉还给他们。” 梁正勇几乎立刻听出了拉木觉的弦外之音。 “可那会死更多的人。” 周围的人还没明白,拉木觉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们的灵魂将常伴药师佛,获得永远的安乐康宁。” “……” 沉默,良久的沉默。 梁正勇脸色平复下来,他坐了回去,目光垂下来:“给我点时间。” 第五十七章 致命抉择 翌日,战火激鸣。 哑火了两个星期的黑星战车,把长久来无法使用热能武器的愤懑发泄出来,各式新式炸弹撒了欢一样,轰在活尸的防御工事上,爆鸣声从傍晚一直响到了次日凌晨。 黑星战车甚至动用了数十架四阶轰炸机,连同远距离战术导弹,对大魔鬼湖进行地毯式轰炸洗礼! 当天,大魔鬼湖经年不化的冰面上,升腾起连片的黑色蘑菇云,随后五颜六色的辐射烟雾笼罩高山和荒野,月余不散。 尔后,梁正勇领导的第六军作战部对外报告,黑星战车已完全剿灭龟缩大魔鬼湖一带的药师佛残余势力,并在战斗过程中,击毙了顽强反抗的拉木觉一伙。 这次具有示威性质的局部战争,就此落下帷幕。第六军的强悍实力,梁正勇的果决和才能,再一次成为人们瞩目的焦点。 然而轻易击溃黑星战车第十四军,逼得梁正勇连续三次向委员会申请超常规的核心部队,几乎用各色炸弹把防御工事犁了一遍才剿灭的药师佛部众,也开始进入一些野心家的视线范围。 这也引发了一个插曲,在b区逐渐安歇下来的“药师佛”,非但没有以为领袖死亡而停止活动,反而一下子热闹起来,整个b区,各色暴力组织头子们如同雨后春笋冒了出来,他们身份不明,个个声称肩负光复药师佛使命,冲突和动荡,似乎从来都不会停止。 期间。梁正勇亲自给大本钟研究院发了一份电报。梁声称,第六军的研究人员,在大魔鬼湖的遗迹当中发现大量珍贵样本,并缴获拉木觉常年以来的地下研究资料,黑星战车将在五阶能力药剂图谱的构建方向迈出关键一步。黑星战车一方,诚恳邀请其高层参与对相关药剂的研发工作。 在发送过去一些只鳞片甲的资料过后,大本钟研究院欣然答应,并把例行的水株公园,定在了一个月以后…… …… “咔~咔~” 梁为打了两次火,却半点不着。 “砰!” 他一拳头轰在方向盘上,车子终于点着了火。 “刺激啊。” 他发出意义难明的叹息。 在表面桀骜的梁为内心深处,他父亲梁正勇如同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在外人看来,梁姓是新兴的政治家族,只有梁为知道,哪有什么梁姓,家族内部向生物研究,装备,作战企划方面伸出的所有触手,都来自于列兵出身的梁正勇一人而已。 第十四军被药师佛打的土崩瓦解,乔星的父亲作战不利,不过是交出军权,用不了几年,第十四军就会交到乔星,或者别的乔姓人的手上,总之,并不会伤筋动骨。 可梁氏就不行,如果是梁正勇作战失败,那么梁姓就会直接崩塌。 梁正勇,是黑星战车创立四十年来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人物,时代骄子。 要知道,乔姓,林姓,齐姓这些,都是当初黑星战车创始人的姓氏。梁正勇尊称老师的那位齐委员,更是建立黑星战车的元勋,活化石。 梁为不止一次的想,在歧视和等级无比森严的黑星战车当中,自己的父亲当初要妖孽到怎样的地步,才能一手创立一个崭新的,强盛的梁姓来。 可今天的谈判桌上,一个边远地带的宗教头子,居然把自己的父亲处处压得喘不过气来。 “水株公园?如数奉还?” 梁为撇了撇嘴:“你这真是救世圣人啊,拉木觉……” 正如同拉木觉知道一些三大强权也不知道的内幕。 梁为了解的某些消息,让他无比确信,事情的发展方向绝不会朝拉木觉想象的那个方向进行。 他眼光四下游曳,忽然看到了不远的地方,乔星捏着联络器,一张脸沉的能滴下水来。 “给我找,务必把这个人给我找到。” 梁为没听太清楚,可这并不妨碍他驾驶装甲车到乔星身边,冲他吹了声口哨。 “先这样,有消息通知我。” 乔星挂了电话,对梁为皱着眉毛:“怎么了?” 梁为咧着嘴:“看你挺急的,找什么人啊?” “一点私事。” 乔星显然不想多谈。 “拉木觉的话,你信几成。” “决定敌人是谁,这是梁司令的工作,怎么打击敌人,才是我的工作。” 梁为夸张地竖起大拇指:“难怪委员会的老头子们那么喜欢你,这么会说话的年轻人谁不喜欢。” 他目视前方,罕见地不再纠缠梁为:“祝你玩得愉快。” 装甲车扬长而去。 车上,梁为也拿起一个小巧的通讯器。 “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 对方连梁为的身份也不问。 “上次那个,让你查的那个李阎,查的怎么样了。” 他相信乔星和自己想到了一处。 那个荒野猎人也许有问题。 “我正要和您说,就在两个小时以前,有一辆银色黑条纹的摩托车冲破了我们的封锁线,那辆摩托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们又没有飞行设备能追踪,摩托车上的人,可能就是那个李阎。” “他去哪了?” 梁为沉着嗓子:“不知道,他甩开了我们。” “……算了,他不想碍事的话,也没必要招惹他。” 梁为丢下通讯器,眯了眯眼。 …… “你就这么让他离开了?” 乔星脸色复杂。 刚刚从研究所回来,风尘仆仆的法芙脱了白大褂,一边拿起医疗箱给乔星换药,一边回应:“不然呢?” 赤裸上半身的乔星一咬牙:“他有没有透露过口风,说自己要去哪儿?” 阿法芙眸子一沉,乔星了解自己的妻子,这说明她的确知道点什么。 乔星正色道:“阿法芙,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必须知道李阎的下落。就算你不说,封锁边境的士兵也一定会找到他。” 阿法芙轻轻叹了口气:“你跟我说话的语气像是审问犯人。” 乔星一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前几天参与了军部的会议,我知道你们在搜查有关雅克基因线索的人,可大魔鬼湖不是已经被攻破了么?我接到通知,下个月大本钟研究院的几位元勋会来这儿,准备关于水株公园的事。为什么军部还要对这件事穷追不舍。” “这是机密,我只问你,李阎到底去哪了?” “我也告诉你,我不知道,他和我告别后就离开了。” “你在骗我。” 乔星虎着一张脸。 “我已经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还要我怎么样?” 阿法芙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李阎的下落,可能连梁司令也会过问,要是牵连到你头上,到时候内务部门来人问话,你让我怎么办?” 乔星的声音不自觉大了点。 这时候,阿法芙也给乔星换好了药,她慢慢站起来,忽然一扭头:“你拿梁委员来吓唬我,好啊,你让内务部的人来。我是大本钟认证的一级研究人员,如果想审讯我,按条例要五名大本钟本部的研究院陪审,你让内务部给大本钟发电报,我等着他们。” 一旁睡觉的罗布被吵醒,自己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四下张望。 乔星压着火气把门关上,然后才回头冲阿法芙低吼道:“你这是无理取闹!” “随你怎么想,没别的事我去休息了。” 阿法芙低着头,抱着罗布往卧室走。 乔星开口叫住了她:“阿法芙。” 阿法芙背对着乔星,脚步一停:“还有什么事?” 乔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头一清嗓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问:“今天,在研究所过的不开心啊?” 背过身阿法芙抿了抿唇,没说话。 “那帮长舌妇办公室坐得生疮。你甭搭理他们,不想再这儿待着,明天我都让他们滚蛋。” 乔星骂了一句,他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拉起了阿法芙的手。 “……” “过一阵子我联系朋友把你调走。阿法芙,我从来没有胡思乱想什么,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好一会儿,阿法芙才哑着嗓子开口:“如果你真的没胡思乱想过,你刚才就不会那么跟我说话。我从认识你,你从来没这么和我说过话。” “对不起,我在前线待久了,我可能有点狂躁。你不知道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乔星的手掌温热,声音也低下来:“你先睡会,晚饭我来做吧?” 说着,他走向厨房的方向。 阿法芙的嗓子梗了梗,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可能也有点……我最有,不太能控制自己情绪。” 她支吾了一会儿:“李阎他……” 转身打开冰箱的乔星的眼睛冷不丁往上一抬。 “他应该去了西面丘陵一带的庄园,距离这有三百多公里,他去找一名叫余束的人,那人是云海制药的股东,。我听他的口风,应该是不想回来了。不过他带着黑星的通讯设备离开的,有方向性的检索,应该能联系到他。” 乔星眯了眯眼,拿起一块冻肉才转身,笑道:“别说这些了,你去睡吧。” 阿法芙轻轻点了点头,这才进了卧室。 乔星迈开脚步进了厨房,把鲜红的冻肉放在砧板上,凝视了一会儿。手指挑起菜刀来。 咚! 一个后背纹满刺青的光头大汉扬天倒下,露出后面的李阎来。 四周的口哨声和荧光交映。 李阎饮尽一口杯的黑色啤酒,俯视倒下的光头大汉:“看来是你买单了。” 这是一件脏乱颓迷的酒吧,酒气,汗臭,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阴暗的角落里,有脸色苍白的女人围坐,她们麻木地盯着每一个过往的人,直到有男人驻足,男人勾勾手指,这些女人就会站起来和男人离开。 有人用废弃的基因药剂的针筒,灌上生理盐水扎进大腿根,里头的药剂残液尽管已经没有强化效果,但是能让人的身体兴奋起来,危害也远比镀铬涂料来的小。 没一会儿的功夫,昏厥的光头大汉被人拖走,有个和猴子一样畸形的驼背男人挤出人群,往李阎旁边一坐。 “新来的?找谁?” “云海制药,我有买卖跟他们做。” 驼背猴子打量了李阎几眼:“三阶?” 李阎笑了笑没说话。 “一千块,我介绍你认识“云海制药”在本地的代理商。” “你把我领去,见见那位代理商,他会替我支付那一千块。” “切~” 驼背猴子嗤笑一声,李阎一低头,眼光打在他的脸上,刀子一样生疼。 “……” 驼背猴子跳下椅子,吹了吹腮帮子:“如果你耍我,你会见识到死亡米勒的厉害,跟我来。” 他领着李阎走出酒馆,跳上一辆破破烂烂的汽车,冲李阎努了努嘴。 李阎打量了一下这辆车,吐了口气没有说话,从坐垫扯下一块皮来,擦干净上面的绿色不明污垢,低着头钻了进去,一路上生怕沾到什么,连腿都并着。 汽车摇摇晃晃拐了几个胡同,最终停在一所还算整洁的三层楼房面前。 驼背猴子和李阎走到门前。 几名端着机枪的西装男人嫌恶地看了驼背猴子一眼,可却没说什么,摁了几下手边的数字按钮,门缓缓打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楼里有不少真枪荷弹的护卫人员,可他们没有整齐划一的制服,穿的五花八门,只在胸前,有个红色和绿色纠缠的复杂纹路组成,鲜花似的徽章。 云海制药。 驼背猴子一路上也不和别人打招呼,一路到了最里头的房间,沙发上歪躺着一个米色西装男人,脸上盖着一本杂志,封面女郎蜜糖色的屁股夺人眼球。 西装男人听到声音,摘下脸上的杂志,看向走进来的驼背猴子。 “什么事?” 驼背猴子还没说话,李阎的手里没来由凸显一把巴雷特狙击步枪来,男人吓得蹿了起来,张嘴要喊。 “认得这个么?” 李阎开口。 “我认你……” 男人骂了一半,忽然住口,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向巴雷特,忽然不怕死地走近。端详几眼,尤其是见到这款巴雷特有扳机之后,才直起身子。 “您需要点什么?” “我要向云海制药购买四阶能力药剂。” 男人迟疑了一下:“即便您是董事会的人,我们也没有权力向你贩卖这种东西。不过……” “说。” 李阎很干脆,余束留下的东西能帮他打开门路,就已经相当不错,毕竟,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也有几年了。 “我可以向总部申请,毕竟……” 男人看了李阎一眼:“已经很久没有余束董事的消息了,我相信会有人愿意和你交涉。” “请便~我在这等你。另外,把这位中间人的介绍费付了,可以么?” 其实李阎当时是忽悠驼背猴子,他压根不知道余束的牌子这么好使。 “好的。”男人领着驼背猴子刚刚离开,李阎就一个激灵。 他从印记空间拿出自己向黑星战车购买的全能战术蜘蛛,上面有未接通的鲜红通信请求,多达十几个。 落款是乔星。 第五十八章 盛宴间奏 李阎犹豫了一下,刚想把战术蜘蛛收回去,居然又来了一条通讯,还是乔星,李阎叹了口气,还是接通了它。 黑星战车,联络室。 “上校,接通了。” 乔星几步走过去一把拿过话筒,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没说话。 “乔上校,怎么了?” 对面李阎的嗓音显得格外低沉。 “李阎先生,你好。” 乔星舔了舔嘴唇:“不是说好了,等我忙完手边的事,要好好感谢你么,怎么走的这么匆忙?” “得知了一个老朋友的消息,所以没跟谁打招呼。” “额,我就是直说了,李阎先生。”乔星的拳头攥着,放在嘴唇旁边:“我这儿碰到一点麻烦,想请你回来帮我的忙。” 李阎闻言挑了挑眉毛:“黑星战车,还有用得上我这个荒野猎人的时候?” “是阿法芙,我和她……现在闹矛盾,她总觉得我在怀疑她,我说什么她也不信,我本来希望你这个救命恩人能帮我劝一劝她,没想到你已经走了,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希望你能抽时间回来一次,帮我劝劝她。” 李阎听得直皱眉,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这种事我怎么帮忙?越帮越忙才是真的。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和,她孩子都给你生了,还能跟你置气几天?说两句好话就哄弄过去了。” “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乔上校。” 李阎打断了他:“这种事没理由让我去劝的。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乔星被噎了一下,可他没有露出太多尴尬的神色,他眯了眯眼睛,语气反而放松下来。 “那个,抱歉。是这样,唔,哈,本来是不该说的,不过李阎先生也是值得信赖的人。” 李阎静静听着。 “我们平定了大魔鬼湖之后,找到了不少珍贵的样本和资料,有了一些技术上的突破,过些日子,黑星战车会邀请一些基因药剂方面的权威人物过来,可这个关头,调试的机器出了岔子,我听人说,你掌握着一些匪夷所思的修理技术,连我们的修理人员也交口称赞,所以想到了你。” 顿了顿,他又说:“刚才的确是托词,不过我和阿法芙闹矛盾也是真的,我本来想你回来的话,再提起这事,以私人名义邀请的话,会显得不那么生分。” 李阎默然了一阵,乔星的话没什么破绽,甚至可以说十分诚恳。何况听乔星的意思,水株公园可能要在b区举办,自己可以把手里的雅克基因样本直接兑换奖励,而不必再花心思卖给云海制药来谋取四阶能力药剂,对自己也有好处。 可是修理机器,用得着联络几十遍这么着急么? 一念至此,李阎心里警念一闪而逝。 “李阎,怎么不说话?” 乔星的声音还是如此温润。 “哦,没事,我刚才想了想,时间上可能安排不过来,我这边的事走不开。而且我那两把刷子,也上不了大场面,你是有病乱投医了,所以,恕我爱莫能助。” 最终,李阎还是决定拒绝。在云海制药这边换到四阶能力药剂之后,就干脆离开这个果实。 如果在云海制药也能拿到四阶药剂,就没有横生枝节的必要。 “……好吧,本来卓玛说起这事,我也没太往心里去,是有个叫卫旦的女孩,说你也许有办法,所以我才……即便不行,那就算了。” “等等。” 乔星瞥了一眼手里的电话筒,语气和煦:“怎么了?” “……” 话筒那边沉默了好久,才传来李阎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乔上校,这可是你让我回去的……” “当然,是我邀请你回来。” 乔星回答。 “好,我明天下午就到,等着我。” “那太好了。” “对了乔上校,马王爷有几只眼?” “啊?” 李阎直接挂了电话。 乔星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默默垂下了手背。 另一边,收起战术蜘蛛的李阎冷笑一声,他舔了舔上牙堂,转身就往外走。 正巧米色西装男人赶了回来。 “总部的意思是,如果你能提供余束董事的下落,并用三百五十万的等价物作为交换,云海制药就接受这次交易。不过交易要在总部进行,距离这大概一千多公里。” 李阎头也不回:“买卖不做了,回头再说。” 西装男人愣了愣,他还没见过这么谈生意,可李阎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说完就往楼下走。 “等等,好吧,总部说的是三百万,可以谈。诶,先生!” 西装男人说话的功夫,李阎已经没了踪影。 到了门口,他召出改装后的道奇战斧,二话不说直奔东边而去,后面的人接连叫喊也充耳不闻。 …… 阴雨连绵,扎着皮带,穿军装的拉木觉露天坐着,背靠满是斑驳弹痕的黑佛陀战机。他面对的水泥大楼里灯火通明,大厅的录音机里放着《神圣的战争》。 与其他外面健全的男女不同,一身银灰色军装的冬日雅克在角落默默擦拭着枪支。 修长的腿和凹凸的火辣身材,不难想象这位铁娘子在感染成为雅克丧尸之前,必然是个艳惊四座的大美人。 可惜地说,如今的溃烂和裸露的血肉组织把这份幻想的美好击的半点不剩,丑恶活尸模样,且沉默寡言的铁娘子,即便是在这些高级活尸和雅克战士当中,也是个十足的异类。】 一只弹匣被递到冬日雅克的手里,妆容和衣着颇有哥特风格的超感雅克在冬日雅克身边坐下,一大一小两道身躯贴的很紧。 “我们真的要离开么?” 铁娘子偏头看了超感雅克一眼,默默点头。 “我不喜欢水株公园的人,即便是余束。” 这次,铁娘子没再回应她。 “……” 拉木觉收回目光,他有心叫人把录音机里的曲子换掉,换成喀秋莎或者纺织姑娘这类,柔和一点的歌谣。 正在这时,雅科夫端着两杯红酒走了过来,这位大魔鬼湖活尸之王连同眉梢都透出说不出的活力。 拉木觉接过酒杯,道了声谢。 “我听说你接连服用了两瓶不稳定的至高五阶药剂,现在感觉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死不了。” 雅科夫的脸色比当初要柔和很多:“虽然和计划有出入,但最后的结果没有差别,我们就要成功了。” 拉木觉笑了笑:“大概吧。” 雅科夫一皱眉头:“黑星战车已经答应为我们召开水株公园……你说,余束会不会爽约?” 说到后面,雅科夫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不,余束不会爽约。” 雅科夫盯着拉木觉平静的脸色,半天才舒了口气:“那就最好。” 他舔了舔嘴唇:“还有一个月,我们就能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了。去命运的另一个支流。不必再面对异变的野兽和泛滥的核辐射。” 拉木觉平静地盯着雅科夫的脸,雅科夫忽然想到什么:“别人就算了,铁娘子也要带走么?她的脸毕竟……” 雅科夫啧啧有声的摇了摇头。 “我们要过富裕和平的生活,她的能力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但是那张脸太引人注目了,不如……” “随便你。” 雅科夫有些讶然地说道:“哦,这么绝情么?拉木觉。说起来,当初要不是铁娘子,还是个普通孩子的你,可逃不出大魔鬼湖,更别说后来碰到余束,有资格和我平起平坐了。” “我也很感谢薇拉,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雅科夫大笑着拍打拉木觉的肩膀。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雅科夫举杯笑道:“致我们美好的未来。” 拉木觉点头和雅科夫的酒杯相撞,仰着脖子把酒液喝干净。余光扫过铁娘子薇拉,不料想薇拉似乎感受到什么,别过脸望向拉木觉。 拉木觉下意识地别过脸,只是很快过来,正视薇拉,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 嘟~嘟~嘟~ 梁正勇接起了手摇铜壳电话,老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语气罕见的严肃且充满毋庸置疑,仿佛一只苍老的狮王。 “你的计划书我看过了,事到临头须放胆,不必刻意为我顾忌什么,要做的漂亮。你要的人手,二十天之内一定赶到。” “谢谢老师。” 梁正勇轻轻回答。 他手边是一摞一摞的文字图像资料,关于药师佛,关于大魔鬼湖,关于狂卓玛,关于丹措汽车。 大概几分钟的时间,梁正勇挂断电话,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忽然,他眼神一动,从浩如烟海的文件当中抽出一张来,上面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沾着灰尘和血的旧风衣,腰里别着一把造型夸张的铜质霰弹枪。 梁正勇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嗓子眼突然发出声音来。 “嗯?” …… 刺耳的警报响彻荒野,几辆横冲直撞的银色装甲车如同拍案巨浪,横亘在山谷之前,车上别着黑星徽章的作战士兵举起枪口,大声苛斥:“站住!” 蓝色火焰逐渐熄灭,银色的道奇战斧凭借惯性依旧如同脱缰野马,带着烈烈风声撞向履带防线! 吱!!!! 最终,两截前胎在一阵难听的摩擦声中缓缓停下,李阎单脚踩在一颗长满黑色尖刺的野草上,支住道奇战斧。 “是你,你还敢回来?!” 防线士兵又惊又怒,就是这辆摩托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破了黑星的防线,这些士兵引以为耻,没想到第二天,这兔崽子还敢回来。 “是你们乔上校要非我回来,踩这淌浑水的。” 李阎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橙黄色的胡萝卜,白晃晃的牙齿把它从中咬断,咯吱咯吱的脆响不绝于耳。 第五十九章 图穷匕现 狂卓玛总部。 宵禁的哨声传出去老远,金黄色的灯塔扫过连片的瓦房,街上一片惨淡。 载着李阎的皮卡翻过土丘沙漠,越过哨塔往里走。 城镇的规模更大了,可也冷清了很多,甚至有几分风声鹤唳的味道。 “请谅解,最近发动袭击的危险分子越来越多,黑星战车已经下令全面拒绝收拢流民,可还是有很多居心叵测的人混了进来。” 士兵向李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焦黑瓦砾。 “他们携带汽油炸弹发动自杀袭击,除了普通人,我们很多士兵也受了伤。” 流动板房后面,偶尔可见的流民张望。 出乎意料地是,乔星居然站在铁丝网的门口等候李阎。 一见李阎,乔星走了过来:“你比我想的回来时间要早很多。” 李阎四下环顾了一圈,忽然笑道:“你不会在附近安排了几十个机枪手吧?” “你是阿法芙的朋友,我为什么要害你?” 乔星说的很认真。 李阎收敛笑意:“那太好了。” “我们边走边说吧。” 两个人并排往前走,乔星说道:“想请你维修的机器在原来的丹措汽车总部,现在梁司令作镇。天晚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我还没谢你救了我老婆孩子,阿法芙也在,你要是没别的事儿,我们一起喝两杯?” 李阎点头:“好啊。” 乔星爽朗地笑了笑,不再多言,领着李阎往前走。 两人走进一间独院,这是乔星和阿法芙的住所。 屋里阿法芙听到交谈的声音,迈步走了出来,看见李阎和乔星一块进来,有点惊讶:“这么快就接到人了。” “嗯。” 乔星点点头。 屋里飘着香味,摇篮里的小罗布两只胳膊趴在边框上张望。 “坐。” 乔星招呼着李阎,他从柜子里掏出酒杯来,来见李阎没动,失笑道:“怎么了?” 李阎眨了眨眼,一边笑一边摇头,他坐到乔星对面:“没什么,你说跟我喝酒,到时候可别端架子。” 说到底,乔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更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李阎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乔星笑道:“我平时不太喝酒,不过酒量也不算差。” 阿法芙摘了围裙:“对了,你在大魔鬼湖的事,跟乔星说好了么?” “说好什么?” 李阎一抬头。 没等阿法芙说话,乔星插了句嘴,但是并不突兀:“她说大本钟的人研究雅克样本的事,这次请你帮忙修理机器。黑星战车不会亏待朋友,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那好。” 李阎开口:“我能不能提前见一见大本钟来的几位研究人员。” 乔星抬手斟酒杯,眼见酒液满成一个凸形,才缓缓开口:“这个我现在做不了主,大本钟研究员总部的研究院安全级别很高,平常还好,这次的研究梁司令很重视,你想见那些研究员,我可以在研究工作完成之后安排,那要等几天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个人三言两语敲定,听上去也没什么破绽,可阿法芙眉毛却觉得不太对劲。 李阎还在,阿法芙也不好细问,只是把菜端上桌子。擦了擦手对两人说:“我去看看汤,你们两个聊。” 乔星拿起酒杯示意李阎,深口的铝质杯,乔星一口就喝了个干净。 阿法芙始终没有上桌,只有李阎和乔星在桌上,乔星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他说话很讲条理,但是不会让人觉得拘谨。 酒到浓时,两人都变得健谈起来。 乔星谈了谈自己的政治抱负,还有和阿法芙的相识和相爱的那些年。 李阎偶尔谈谈冷兵器的保养和作战技巧,两个人甚至争论起现代工艺和古法打造的兵器优劣。 兴到浓时,乔星还从车上拿了一把高碳钢的kabar军刀给李阎展示,李阎则掏出了青凤剑。 一晃几个钟头过去,桌上全是空酒瓶,乔星醉意朦胧:“对了,阿法芙有意让你当罗布的干爹,我是没什么意见。你觉得呢。” 李阎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挺喜欢那孩子的,在路上有几次危险,这孩子不哭不闹,将来肯定不是一般人。” “那我当你答应了。” 乔星笑着说。 李阎没接话,只是挠了挠眉毛:“我最近精神紧张。可能有点杯弓蛇影,之前语气冲,别见怪。” “哪里的话。” 两人相视一笑。 深夜,李阎脚步阑珊地离开,踏出院子的那一刻,脸上的红晕全消。 他回头看了一眼灯光下的院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与人半点温情信任不讲,活得未免可悲,我人都来了,希望别是那个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他迈步离开,手一摆,一只苏都鸟摇摇晃晃地停在窗户沿上。 屋里,乔星望着满桌狼藉,阿法芙默默收拾碗筷。她在旁边听了一个晚上,李阎这次为什么回来,她也听了个大概。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 “针对雅克基因的企划大获成功,别说李阎身上可能没什么,即便他真的从大魔鬼湖带出几个雅克样本,黑星战车也可以当面收购。他身上有什么你不能讲的?” “……” 阿法芙看乔星不说话,把一摞盘子放进洗手池,转头凝视乔星。 乔星满腹的心思,半天才勉强开口:“从私人的角度,李阎救了你,他对我有恩,但是如果他损害黑星战车的利益,我不可能放任他。” “别把官僚那一套拿回家说,如果不是你,他根本不会回来,他怎么损害黑星的利益?” 阿法芙声音带着怒气。 这时候,院子外头有士兵的声音:“上校,梁将军有话问你,让你去一趟联络室。” 乔星闻言站了起来,拿起外衣冲外面喊:“我这就来。” 说罢匆忙走出院落。 窗沿的苏都鸟有意尾随,却差点被乔星注意到,干脆摇摇晃晃,回了李阎身边。 …… 蓦地,一声枪响打破寂静,紧跟着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匆匆赶去联络室的乔星听到枪声,皱眉开口:“去问问谁在宵禁的时候开枪。” 没一会儿,他的的手下带过来一名额头直冒冷汗的黑星士兵。 “上校,这是个新兵,被这些天狂信徒的自杀炸弹袭击吓到了。刚才失手错杀了一名流民小孩。” 乔星眺望不远处,一具小小的尸首躺在地上,血在潮湿的地皮上肆意流淌,一名三十几岁的女人伏在尸首上,不知道多少流民在木条和铁皮后面默默张望。 乔星收回目光,只是瞥了一眼满头是汗的新兵。 “回去写份检查。” 说完急匆匆地往联络室赶去。 联络室,梁为也在,他拿着电话筒,梁正勇的叱骂声连刚进门的乔星也听得轻轻楚楚。 “你们两个搞什么名堂?这个李阎是谁?他为什么会是清洗计划内的二级打击目标?!” “别问我啊,爸,乔星加的,我只是没否决而已,他想洗脱自己的绿帽子,我做兄弟难道不帮忙么?” “电话给我。” 乔星伸手。 梁为把电话筒给了乔星。 “将军,我把这个人加到计划内,并非是因为私怨,我有很大的把握,他就是……” “乔星。” 梁正勇打断乔星的话:“你的政治嗅觉很灵敏,很多事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你真的准备,拿呈报上那套推论来搪塞我么?有没有必要把这个荒野猎人列到打击目标以内,这到底符不符合黑星战车的利益。你心里有数。” “……” “你从小就聪明,也老成,喜怒不形于色,老人都称赞你有静气,可很多时候,这让你太依赖政治手腕,太习惯戴着面具说话,有时候谎话说多了,连你也认为自己是一心为公。” 乔星拳头越攥越紧,梁正勇每个字都扎进他心里。 没想到梁正勇话头一转:“今天,做叔叔想教你点别的。这句话我只问你一次,你把这个荒野猎人列为目标,理由是什么?” 乔星半天说不出话,最终,他失去所有力气似的,轻轻说道: “我相信我的妻子,但是那个荒野猎人,他没有让我如此窘迫的资格。” 乔星的语气波动剧烈起来。 “……” 过了一会儿,梁正勇才开口:“我不可能花委员会的人手报你的私仇,目标序列可以保留,打击目标的人手你得自己安排。” “将军,你……” “人有时候,应该直面心里的负面情绪,你需要发泄。在政治上,想打击对手一定要师出有名。但是不是什么事都必要这么麻烦,如果死一个流浪荒野的猎人能让你明白这个道理,那一定是值得的。” 乔星重重咽了一口唾沫:“将军,谢谢您。” 梁正勇挂断了电话。 乔星看向梁为:“你居然没打我的小报告。” “我有这么无聊么?” 梁为笑了笑:“倒是你,可别小看了那个流浪荒野的年轻猎人。也许他真的是那个,也说不定啊。” 乔星瞥了他一眼,再不掩盖语气中的森森寒意:“难道只有拉木觉杀死过他们么?” 第六十章 氤氲 乔星一夜未归。 高速机枪的枪管怒指天空,带着火焰质感的弹壳自山巅洒落。 悍不畏死的土民们叫嚣着踩下油门,车身淋满烈性汽油的报废汽车如同发怒的公牛向山下冲撞。最终在对手弹雨当中炸成漫天的橘红色的火球。 有几辆破旧的装甲战车最引人注目,他们的身上画满黑色的佛像,以及祥云,彩旗,花瓣。上面漆迹老化掉落,看上去无甚光彩。可这些装甲战车的炮火威力却十分不俗,也给对方的战阵带来了惨烈的伤亡。 这是一只成分复杂的武装暴民,里头有药师佛的信众,有朝不保夕的游荡暴民,还掺杂一些流亡的武装公司势力。 武装暴民的指挥官是个头脸充斥黑色刺青的光头,一身黄色军装,头上却点着戒疤,乂字形状的丑陋疤痕爬满他的脸,让他看上去妖冶又凶狠。 “从山谷冲下去,不然我们都得死。” 他厉喝出声,蓦地,一辆画漆战车调转炮口,直指西边凸起的红色山丘,可没等发炮,一团深红色的火焰自地表喷起,将画漆战车直接淹没,犹如实质的音浪带着击碎的战车碎块四下飚飞。 等火焰略微散去,众人才发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弹孔拦腰穿透战车,黏着的燃料喷溅的到处都是,封闭的战车壳里头更是穿来一股闻者欲呕的肉香。 指挥官捏着联络器:“杀了西面山丘那个枪手!” 一截黑色枪管从石头后面突出,袅袅的青烟未散。 噗 在光头对着联络器嘶吼的时候,铜壳子弹再次出膛,穿透砂岩,穿透铁网,带着无可阻挡的动能射进两尺宽的瞭望口。 “杀了他,立~” 血雾喷在满是窟窿眼的收音器上,光头指挥官掀倒出去,下颔骨的碎片掺杂血液喷了一地,脑袋连着颈腔上一点油皮,无论是恢复能力多强的基因兵种,都没有不死的道理。 山丘那头,枪手一抖手里的粗粝枪械,发出咔地脆响,紧跟着二话不说向下跳去,他跳的分外用力,把脚面下的花生壳都踩的粉碎。 背后,剧烈的爆炸硬生生把山头轰成漫天碎块,火光之下,照亮一张脖子裹着绷带的苍老面容。 …… 火爆的大战落幕,来回走动的幸存战士翻找着可以利用的战利品,几辆军绿色皮卡翻越坑洼地形,在废墟前停下,几个黑星战车的士兵从车上跳下,眼神四下扫动。 “一万五千块钱。多出来的是你应得的。” 负责计酬的军需官添了一笔,冲面前的宋左老头竖起大拇指:“你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狙击手,就算在黑星战车里也是。” 这是黑星战车对b区流亡武装力量的一次扫荡,为了减少伤亡,黑星战车也雇佣了大量的荒野猎人,宋左也是其中之一。 宋老头看了一眼递过来的一摞纸币,从随身包裹里翻找了一会,抽出一张崭新的黑色卡片递给军需官。 “换成持照里的额度吧。” 军需官看了一眼卡片上的照片,确认是本人后,爽快地点了点头。 “请问,是宋左先生么?” 一道声音从宋左背后传了过来,来人穿着黑色的军官服,面色冷淡。 宋左回头,那人先是抬手冲桌子对面的军需官行了个礼,才看向宋左:“我有个委托给你,酬劳丰厚。” …… 宋左倚着盛装狙击枪的老旧尼龙包,有些坐立不安地样子。 他面前放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穿着脏乱而带有血迹的风衣。 “这件事在战车内部,本来属于高级机密,关系到某次核心军事行动,原则上,是不会向荒野流窜的猎人透露的,但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们需要更多人手。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份委托,我会以黑星战车,a级对外委托两倍的标准,向你支付报酬。” 宋左凝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乔星,沉默了好久,又把视线放到了照片上,最终摇了摇头,缠着绷带的枯槁手掌把照片推向乔星。 “这份委托,恕我拒绝。” “理由呢?” “我曾经和照片上的目标并肩作战,在那次委托中,他展露出来的能力水平远远高过我,可即便如此,那也绝对不是他的全部实力,直到今天,我也不清楚这个人能力极限究竟在哪。我没有杀死他的能力。说得直白一点,我不想送死。” 乔星双手交叉,脸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的确听不少人说过,这是个难缠的家伙。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接受这次委托。” 没等宋左说话,乔星率先开口:“首先,这是一场联合行动,我们会派出大量的精锐士兵和打击类武器配合你,并不是让你自己一个面对他,而且你对这个人的了解程度也远远在我们之上,他的能力巨细,战术习惯,装备水平,只有你才知道。另外,在战场上,一个再微不足道的因素也足够影响最终的胜负,你的出现,对他造成那怕一点点的心理打击,也是极具价值的。” “……” 宋左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你还真是直率啊,长官。” “我没有诓骗你或者保持含蓄的必要。” 乔星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们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已经十分糟糕,其实我个人看到你的基因诊断,再结合你在战场上的表现,我是受到了极大震撼的。我常听生科部的人说,荒野上充满着各种各样的生命奇迹,看到你,我才知道这不是一句空话。可这样了不起的生命奇迹,还能维持多久呢,一个月?三个月?最多半年。你需要的不是医生护士对生命奇迹的赞叹,而是一场价值一百六十万元的基因修复手术。” 顿了顿,他才说道:“完成委托之后,黑星战车会支付这笔费用,并且给你一个在安全区做军事教官的名额,你可以安乐的过完下半辈子。” “安全区……” 宋左脸色平静。 “黑星战车在a区和g区,都设立具备完整城市机能的安全区,我可以以军勋作为理由,安排你进去。” 宋左听了乔星的条件,没太多犹豫:“乔上校,我私人有个问题想问你,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上次见面,这个人还是你妻子和孩子的救命恩人。” 乔星当即开口:“我个人对这次战术行动的内容表示遗憾,但是黑星战车的利益高于一切,我没有选择。” “……” 半天,宋左的手指婆娑过满是针孔的干瘦手臂。 “好,我接受这次委托。” 乔星终于露出一个微笑:“那我们合作愉快。” “乔上校,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尽管心里有些不耐烦,乔星还是语气安宁地说道。 “黑星战车以后会在b区建立安全区么?” “在黑星战车辖内全境,建立只需要踏实劳动,就不会饿死的城市。这是林三元委员生前提出,作战委员会全体委员通过,黑星战车全体同仁必须遵循的指战方针。” 乔星不假思索,这是黑星战车建立的第一纲领,作为一个以政治手段见长的将领,乔星背诵这些几乎是本能。不过他不太在意这些内容,在他看来,只有实际的利益才能打动这些贪婪的荒野猎人。 谈热血理想有用,黑星战车就不用研制武器导弹和基因药剂了。 黑星战车的年轻人们,往往打心眼里对林三元这些父辈提出的所谓纲领嗤之以鼻。 “我没问题了。” 宋左拉开拉链,瞄准镜上是一张平静如斯的脸。 第六十一章 间奏:野心始动 “时间差不多了。” “出发。” 拉木觉压下摇杆,传闻中已经覆灭的四天王战机编队自跑道冲出,驶向天空。 …… “我可是常常听人说,三大强权在凛冬的地位无可动摇。可你们这补给质量可不咋地啊。” 冷风刺骨的荒原上,李阎只穿着单薄的黑色毛绒背心,右胳膊肘在桌子上,左手丢开一瓶空空的啤酒易拉罐,如是说道。 他对面坐着的,是一名戴着士官帽,身形壮硕的男人。 两人的腕子搭在一起,四只脚都陷进坚硬的冻土里,全身上下绷足了劲儿。身边围着不少黑星的士兵,一个个交头接耳,眼珠瞪得浑圆。 大概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李阎筋骨分明的手掌猛地握拳,小臂上青筋突露,把士官帽男人的手背扑通一声扳到桌子上,紧跟着四周响起一片重重的叹息声。 “又输了。” “你还有没有” “我可是精光了,补进下个月才发,你让我这十多天捡烟屁股抽?” 李阎站起来,把士官帽男人手边的两瓶啤酒喝连同七八盒香拢到自己面前,加上之前的那些,诸如香烟,糖果,啤酒,打火机之类的小玩意儿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是李阎从云海制药赶回b区的第五天,水株公园的召开就在眼前,乔星也终于提及,要请李阎去丹措汽车的原址,也就是这次水株公园的召开地去。 一方面要请李阎帮忙修理机器。另一方面,也是应承李阎,要在研究活动结束后,向大本钟试验室的几位元老引荐他。 今天下午两点出发…… 空闲下来这几天,李阎也无所事事,除了早晚站桩,倒和第六军的部队相处得不错,刚才和几名老兵打赌掰腕子,玩的不大,赌注大多是诸如肉干,巧克力,啤酒,香烟这样的副食品,怡情而已。 “还有没有玩的?” 李阎剥开一颗奶糖的糖纸放进嘴里,左右环顾。 “不来了不来了,算你厉害。” 士官帽男人满头是汗,攥着自己发红的手腕,语气有些气馁。 “我说李岱,你这两下子也不行啊,我还指望你给我回本呢。” 说话的人,正是当初扣了李阎5%出售价的黑星军需官,他一边说一边挠脖子,其他他倒不在乎,自己上头赌进去一块老式手表,对自己有不小的纪念意义。 “我说,咱要不赌点别的项目。” 也有不甘心的人提议。 李阎笑着吐出奶糖,连连摆手:“我下午得去作战部,差不多就这个钟点。就到这儿吧。” 他从椅子靠背上拿起洗干净的风衣,夹在腋下,然后从小山一般的战利品里挑了一瓶画着字母的易拉罐啤酒在手里,又说道:“剩下的,当我临别请大伙的,别客气。” 那名士官帽的男人神色懊恼。 李阎抽身退后,手指扳开易拉罐的拉环,发出一声脆响,蓦地,轰然巨响震裂众人脚下的冻土,操场的另一边掀起五米多高的金色烈焰,火光冲天,尖锐的哨声响彻云霄,紧跟着,是淡黄色的雾气从某栋被炸的楼泄露出来。 李阎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啤酒罐,还是黑星战车的士兵们最先反应过来。 “有人袭击实验楼!” 他们咒骂着套上封闭式的防护服,还有新时代的大威力自动步枪,朝爆炸发生的地方赶去。 自从黑星战车占领b区以后,这种事便从来没有少过,尤其是拉木觉的死讯传开以后,不时有悲愤的狂信徒冲击城镇,最频繁的时候,一天就爆发了三次类似的恶性事件。 水车带着刺耳的哨声压过柏油路,大概几分钟的时间,广播声响彻街道,大意是有混进来的暴徒发动汽油弹袭击,并导致实验楼里的某种刺激基因演变的气体泄露,所有在污染区逗留过的人必须马上接受生物研究部门的检查,以免患上突发疾病。 广播里的声音,是阿法芙。 火焰很快被扑灭,袭击实验楼的暴徒却跑的无影无踪,黑星战车的设备都是临时搭建,一时间也无从找起。 很快,阿法芙带领着一干研究人员赶过来,要求所有在气体泄露地点的士兵接受检查。 “你。” 阿法芙一指李阎。 “跟他们一起接受检查。” 李阎一脸平静地喝着啤酒:“现在是两点二十,再过十分钟我得出发去丹措汽车的总部。” “命比较重要,缓缓吧,检查没有问题再说。” 李阎捏瘪易拉罐,把它丢进垃圾桶:“好。” 阿法芙冷淡地点点头,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去,窈窕的背姿逐渐消失不见。 李阎和一众士兵进了实验楼里,阿法芙把他带到了一个三十多平米的小屋子,里面摆着各种精密的仪器和镜头,阿法芙也没理会,一把扯下口罩,结结巴巴地说道:“听我说,李阎,情况有点不对劲。” 李阎十指交叉,笑着点头:“你说,我在听。” “乔……黑星战车的上层,可能有人想对你不利。或者说,你可能被卷进了什么了不得的战术行动。” “这几天你们的人对我很友好,我没看出来有什么敌意。” 李阎语气平淡。 “其实我也不太肯定,只是猜测,我时间紧迫,你别忙着质疑我,你听着,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又对我隐瞒了什么,这些我都可以不问,我把你当做朋友,我只是,我只希望我的朋友不要受到伤害。” 李阎没说话。只是看着阿法芙。 “你听我说,我伪造了一份你被泄露气体感染的证明,你一会装的像一点,如果今天你没有去成丹措器汽车的总部的话,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阿法芙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报告来:“上面有临床症状。你仔细看看。” 她把报告递给李阎,低头又在抽屉里翻找什么,再一抬头,看见隐约的火光,李阎居然用从士兵那里赢来的打火机把报告点着了。 “你干什么?” 阿法芙去抢李阎手里的报告,李阎一抬胳膊,直到火焰把报告烧成易碎的纸烬,飘落一地。 李阎甩了甩手,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这些小聪明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伸出一根手指:“现在的b区是黑星战车的天下,我既然回来,就做好最坏的打算。说老实话,我也不想和黑星战车作对,一方面,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另一方面,我和黑星战车也没有必要的利益冲突。不过眼下,我的确有参加水株公园的必要性。”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些:“如果事情真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这不是你能阻止的。” 李阎站了起来,拍了拍阿法芙的肩膀:“别做多余的事。” 说罢,李阎站了起来,可巧乔星一推门走了进来,两个人四目相对。 “……检查结果怎么样。” 李阎走近乔星,笑道:“一切顺利,你呢,准备好了么?” 乔星眨了眨眼皮:“车在外面,没别的事,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当然。” 两人前头走出房间,甬道上挤满了全副武装的黑星战士,十几辆凶猛的装甲车列成两行,李阎走在后座,身边是一身军装的乔星,车窗外忽然有人叫他。 “诶~” 抱着巨大狙击枪的卫旦站在一辆吉普战车的座椅上眺望自己,身边坐着一身米色风衣,面容冷峻的卓玛,她们似乎刚出了战争委托回来。 李阎露出一个笑容,车队引擎发动,卫旦眼中那张笑脸逐渐远去。 剧烈的气流尖啸声传来,卫旦不禁抬头。 天空中有一连串的黑点划过,如同一把无坚不摧的军刀划破深红色的辐射云层。 浓厚的辐射云中,霞光和雾气不断流散,雄浑的军乐声洒下苍穹。 让高贵的愤怒 像波浪翻滚 消灭万恶匪群! 神圣的战争! 第六十二章 尾奏:药师佛之死(一) “李阎,对于这个时代,你怎么看?” 车上的乔星抿了抿嘴,他的样貌本就十分硬朗,尤其现在神色严肃,像极了米开朗琪罗刀下的雕塑。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当然。你可以直白地说,不用顾忌什么。” “很糟糕,这是最烂的年代,直白地说,我对这一切毫无留恋。” “也对……没有热水,没有精致的食物,没有干净的空气。”,乔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颓废,虚无,热烈,自由,这是我当年在荒野生活最强烈的感受。可是在废墟中建立秩序,在黑暗中点燃火炬。这样的凛冬也有别样的魅力么?” “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烂,不是凛冬的恶劣环境。” “哦?那是为什么?” “算了,没什么。” 巨大的红色火球落入地平线,四周迅速寒冷下来,装甲车队穿过荒野和山峰,终于来到了面前这座修葺整齐的山峰面前。 枯色山峰上坐卧着连绵寺庙,灯火通明,花坛上是冷色调的石塔,金色灯光星星点点洒在山峰上空,错落的台阶交叉在红顶白墙的楼阁上。 而更多的,是光秃秃的桥墩,随处可见的公路沥青块,十几米高的巨大城市废墟,还有广场上树立着毁掉半颗头颅的巨大金刚护法像,这些无不证明,黑星战车曾经投放巨量炸药进行轰炸。 丹措汽车总部所在地,是凛冬之前,藏传名刹甘昭寺的旧址,现在则是公路四通八达的城市废墟,是b区最大的人类自留地,最鼎盛时,有超过二十万人定居于此。即便现在,也有十余万的人类驻足。 而李阎下车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架静静卧在地上的钢铁怪兽,黑佛陀。 以及某个带着皮帽子的飞行员。 飞行员的眼神扫过李阎,李阎的眼神则越过他,凝望着那辆充满残酷战争味道的黑佛陀战机。 乔星拍了拍李阎的肩膀,说道:“这边走。” 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可李阎似乎并不在意,他从黑佛陀上收回目光,冲乔星笑了笑就要离开,没想到那名飞行员主动凑了上来,他越过乔星,向李阎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希尔盖。” 李阎眼前闪过大魔鬼湖废弃实验室里惊鸿一瞥的男孩照片,点头回应:“李阎。” “李先生从哪来?” “希尔盖,我们还有事要做。” 乔星催促了一声。 希尔盖,或者说拉木觉摇了摇手:“用不了多长时间,乔上校。你是怕我逃跑?还是怕他逃跑?” 他这话说出口,乔星的脸色阴沉下来。 李阎忽然主动开口:“我说,你信教么?” 他问拉木觉。 拉木觉一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李阎笑着回道:“你身上有熏香的味道。” 他眼底最后一丝黑色涟漪刚刚散去,那是发动惊鸿一瞥的痕迹。 “是的,我是药师佛的信徒。我在这里生活过很久。” 李阎冲乔星指了指拉木觉,意思是你们黑星战车对待战俘真是宽容。 乔星狠狠瞪了拉木觉一眼,没有说话。 “李先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从哪来?” 拉木觉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具有感染力。 李阎面不改色:“你问我?我出生在一个地下实验室里,后来爆发核战争,身边的人要么死掉,要么变成了嗜血的活尸,我九死一生,才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 “……”拉木觉一低头:“真抱歉,触及你不幸的童年。” “没关系,都过去了。” 李阎表现的很大度。 “我就不一样。”拉木觉舔了舔嘴唇,才慢条斯理地说:“我来自一群双手沾满血腥的屠夫当中。” 李阎瞳孔一缩,像是被利刃刺中,但很快,他就平复下来。对拉木觉笑道:“那,祝你好运。” 拉木觉轻轻点头:“祝我好运。” 两人再不攀谈,彼此交错。 “哦,对了。” 李阎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指向眼前巨大的废墟群,那里有无数蚂蚁一样的攒动的人头。 “他们怎么办?” 拉木觉没有回答,和李阎的所指的方向擦肩而过。 乔星的眼神似乎要把拉木觉生吞活剥。他也视若无睹。 “我们该走了,乔上校。” 李阎说道。 乔星收拾精神,僵硬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走进了依山而建的巨大寺庙当中,一路上异常的冷清,明明是个比狂卓玛的办公楼大上几倍的地方,进出的人员却零零散散,且大多是手持枪械的职业士兵,一个个脸色冷硬。 没过多久,李阎就见到了乔星所说的机器,那是个有一面墙那么大的操作平台,连接着数个培养基槽,上面密密麻麻的表盘看的人头晕眼花。 “就是这个。” 李阎走近机器打量了一会儿,乔星才开口:“如果修不好的话,你可以直接提出来。不过,如果你不能帮上忙,凭我个人的面子,很难和大本钟研究院的高层搭上话。” “能修好,给我一天时间。大本钟的人什么时候来?” “明天凌晨到。我给你配几名助手,这段时间需要什么你可以随时和他们说。” 李阎点点头。 “我这就去安排。” 乔星转身要走。 “对了,我可以四处转转么?” “……最好不要,这里到处都是机密。” “好。” 李阎没再说什么,眼前的表盘的确损坏了,具体的毛病他还看不出,当然,他也并不把这当回事。 “我来自一群双手沾满血腥的屠夫当中。” 那名飞行员唇角的讥诮冷意浮现在李阎的脑海当中。 李阎打量着四周,墙板是混凝土和石墨夹层打造,加固带用了铅锆合金,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墙,不知道【疯狂的肖克】能不能一如既往地坚挺。 他扫了一眼黑星战车提供的工具箱,似模似样地拿起了一把扳手,然后把它戳在操作平台的间隙中间,老僧入定一般再也没有动作。 此刻已经是深夜了。 距离明天凌晨只有几个小时。 拉木觉的胶靴踏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脆声,他手中提着一个皮箱,眼里的金色久久不散,那是接连服用两瓶至高五阶药剂试用品的后遗症之一。 路上,有从丹措汽车开始,一直跟随拉木觉到大魔鬼湖的药师佛心腹如今故地重游,看着墙上熟悉的唐卡和虎皮,再没能压抑住心中的复杂感情。 “仁波切,我们今天真的能亲眼见到药师佛祖的神迹么?” “是的,准确地说,是明天早上,我们会在当初修建的庞大佛寺里,见到真正的药师佛。” 拉木觉的眼眯成一条细缝,他带领着手下的人一路走进顶层,那里曾经是他作为仁波切的行宫,如今则是梁正勇的办公室。 “我们已经做到了你的要求,所以,你也应该履行承诺,把最后一瓶试用药剂交给我。” 梁正勇翻看着手里的记录本,头也不抬地说。 拉木觉把皮箱子打开,露出里头金色的药剂瓶,梁正勇只来得及瞥了一眼,拉木觉就合死了皮箱。 “再等几个小时吧,天亮之后我见到苏灵,就把它交给你。梁司令就算心急也不在这一会儿,毕竟我已经付了订金。” 拉木觉指的订金,是包括春日雅克雅科夫,冬日雅克薇拉,夏日雅克自己在内,大魔鬼湖一共八名雅克活尸的活体抽出来的骨髓基因样本,实际上没这东西做饵,拉木觉估计黑星战车也钓不动大本钟的人千里迢迢地来b区。 梁正勇嗯了一声,他把手里的记录本翻了一页:“我还没问你,秋日的雅克基因架构的活体呢,在之前的战争中死掉了么?” “秋日雅克,它的活体实验一直不成功,也就没有所谓秋日雅克活体,至于苏联时期保留的秋日雅克的样本基因,现在应该已经落到大本钟研究院的手里,当时的b区很混乱,一些受雇的猎人来大魔鬼湖探险,被抢走了。那人自称为大本钟工作。” 梁正勇可巧翻到了乔星加上的二级目标那一页,他看了一眼李阎的照片,有一瞬间,他惊讶于乔星针对目标安排的猎杀阵容之奢侈,但也还是轻飘飘地翻了过去。 “也就是说,黑星现在除了拿到你手里那瓶药剂之外,再也没有拿到秋日雅克的可能了?” “可以这么说。” “好,希望天亮之后你别再找借口拖延时间。” “当然不会。” 第六十三章 尾奏:药师佛之死(二) “他一直就呆在实验室,除了修理培养基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清丽的女兵双眼盯着屏幕里的李阎,冲旁边的乔星说道。 乔星手掌撑着鼻梁:“天就要亮了,梁司令那边怎么样?” “人已经到了。估计,那边的清理计划已经开始进行。” “好。” 乔星点点头,事情到了一步,对他来说,走到这一步,已经和大功告成没有区别。 李阎死定了。 无论他真的是拉木觉口中,酿造凛冬悲剧的那些神秘的野心家,还是真的只是一个无辜的荒野猎人,乔星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利用这次清洗计划除掉他。 实际上,乔星从来不觉得杀死一名在荒野里刨食的三阶兵种,对他来说有什么难度可言,之所以非要把李阎牵扯进这次的清洗计划,除了保证得手,能给阿法芙一个交代也是主要原因。 阿法芙是个精明的女人,能够杀死一名高复合三阶能力者所调动的人力和损耗,绝对瞒不过她所在的生科部门的眼睛,想要悄无声息地除掉李阎,并不切实际。 这些日子,乔星有意无意把自己蒙受巨大压力的一面展露给阿法芙,给她营造一种黑星战车自己左右为难的气氛,一旦李阎死亡的消息传到她的耳朵当中,阿法芙必然利用自己的权限调查清洗计划的内幕,这次清洗计划的优先度之高,已经到了由委员会直接指挥的地步。阿法芙也只能碰一鼻子灰,这就无形当中坐实了,想杀死李阎的不是自己,而是最高委员会。 尽管阿法芙依然会怨恨自己,夫妻间的矛盾也会尖锐凸显,可乔星了解自己的妻子,和所有有能力的女人一样,阿法芙聪明,可也感性。 自己在她面前,完全可以表现出服从上级的坚定,并适当地,在一些生活细节的背后,展现自己杀死恩人的无奈和愧疚,阿法芙一定会心软。 爱情和政治一样尔虞吾诈,这是乔星的父亲对他的教导。 至于为什么要杀死李阎,除了乔星向梁正勇诉说时展露出的军勋子弟的骄傲,更重要的是,在内心深处,乔星能感觉到自己心爱的妻子,对那个眼神充满野性的荒野猎人的感情中,的确萦绕着淡淡的情愫。 乔星一直是个敏锐的人,无论在任何方面。 他甚至能察觉到,梁为在暗地里,对自己这份阴暗情绪的撩拨,和背后包藏的祸心。 可他依旧这么做了,源于他不愿意正视的傲慢和嫉妒。 也许在细节上缺乏一定耐性,但这名年轻人的手段已经非常高明,足够瞒天过海。经历了这次事件,他可能会在事后总结其中的风险,吸取教训,更恰到好处地面对内心的阴暗情绪,成为一名更为危险的政治家,一个更出色的军人。 可惜的是,没有也许。 实验室里。 “换几个新的玻璃基槽来,这个操作台就可以重新运作了。” 李阎瞥了一眼操作台上,黑星战车总结的雅克基因序列,上面排列编号,自己手里的“秋日雅克”,居然排在第三,并且用金色来彰显其特殊性,而“超感雅克”和“雷霆雅克”,分别是第八和第五十六。 “人呢?” 李阎一回头,偌大的实验室居然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最后一名急匆匆离开的助手的衣角刚刚消失在门口,合金门就交叉锁死。 屏幕上跳出了乔星的脸。他盯着监控镜头里的李阎,对着麦克风说道:“你真的毫无察觉?还是有恃无恐?” “两者都有吧。” 李阎耸了耸肩:“我来之前,也没想到局面这么糟糕,药师佛和黑星战车居然联手了,说句抱怨的话,大本钟研究院的所作所为,我到现在半点好处都还没拿到,还惹了一身骚,倒霉透了。” 他丢掉扳手,对屏幕上的乔星面带微笑:“走程序,还是直接动手。” “你真的是……” 乔星话说到一半,忽然用力拉下手边的摇杆,监控镜头猛地爆碎开来。 “再见!” 他冷冷地说道。 原计划中,那个改装过的隔离实验室会率先释放出含有神经毒素的烟雾和激光栅栏,这些都属于黑星战车抓捕高阶能力者的尖端武器,可心中涌现强烈不安感觉的乔星直接用白磷炸弹毁掉了整个房间。 整个监控室的人都不自觉眯了眯眼睛,这种较为原始的残忍热武器之所以被淘汰,往往是因为其残忍和不稳定,而绝不是威力不够,哪怕是四阶兵种,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下存活。 “这就完了?” 一名嚼着口香糖的士兵瘫了瘫手,对乔星说道:“上校,你是白请我们来一趟了。” “没这么简单。” 口香糖士兵一偏头,说话是个缠着绷带的老头,他不屑地瞥了瞥嘴,没有说话。 “上校,在r13通道发现目标,他的移动速度很快。” 乔星蓦地抬头,满墙的屏幕在清丽女兵的手指下逐渐慢放,一道黑影逐渐凸显,清晰,那张脸正是李阎本人。 一帧帧镜头慢放,最终浮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只雪色翅膀环抱的鸟身人面女孩,眼皮上还描着古色古香的红妆,而下一帧,女孩就被黑色风衣,拿着镶银长剑的李阎代替。 “能力投影,他的确是外来者。” 有名乔星请来的行动战士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朝梁司令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女兵惊呼出声。 “他整个晚上一直呆在房间里没动么,怎么会知道梁司令在哪?” 乔星对着女兵吼道。梁正勇本人是并不认同把乔星的主张的,正如他所说,就算李阎真的是外来者,把他牵扯进这次清洗计划,也不符合黑星战车的利益。 如果因此耽误了清洗计划的真正目标,那后果不堪设想,即便没有,也会让委员会觉得自己无能。 “我,我也不清楚。” 女兵勉强回答。 “那就查。” 乔星冷冷吐道。 他面向监控室的行动部队,之前他还在思考,请这些人来杀死一名荒野猎人是不是太兴师动众,现在看,是物有所值。 男人吐掉口香糖,冲乔星说道:“乔上校,我们帮你这一次,乔姓的人情,就算还上了。” “当然。” 男人转身扫过监控室里的人,开口说道:“三个人为一队,我领一队,宵夜,魅瑚,夜桜,你们三个各领一队,至于宋先生……” 宋左抱着狙击枪,轻轻地说:“我自己就好。” “那太好了。” 男人打了个响指:“出发。” 这些士兵,是直属最高委员会的特别行动力量,这十二名特别行动兵种,每一名都注射过超过五种以上的能力药剂,且不是胡乱注射,而是具有科学性的搭配,最大程度的挖掘潜力,而宵夜,魅瑚,夜桜,连同男人自己,都是初步掌握了黑星战车的四阶能力药剂的作战型的超级能力者,如果不是家世的缘故,这四人每个都够的上“少将”的军衔。 四名四阶能力者,八名复合型三阶能力者,加上清理计划当中对二级目标的武器系统锁定,在黑星战车过往的几次针对“外来者”的打击行动中,这是完全绰绰有余的人手。 让任何人看来,乔星都是疯了才会下这样的血本。 第六十四章 尾奏:药师佛之死(三) 金黄色的火焰和滚滚浓烟向走廊外倾泻。李阎的脚步从蔓延开的黑烟中走了出来,暴露在监控当中。 “他在这儿!” 双眼死死盯着屏幕的女兵冲大喊,她十指在键盘上纷飞敲打,甬道各个死角吐出黑洞洞的枪口,向大咧咧走来的李阎疯狂射击。 枪声响彻整个楼层,黄澄澄的弹壳爆米花一样冒个不停。可除了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留下难看的弹孔之外,一无所获。 蓦地,屏幕充斥着开锋的剑刃,连上面的冰冷花纹也能数出来,然后砰地炸碎,屏幕上只剩下沙沙作响的雪花。 难听的电波声接连响起,监控镜头只要出现李阎的影子,下一秒就会立刻失去信号,几分钟的时间里,整个墙面近百块战术屏幕,已经有一半多都变成了雪花。 女兵有些茫然地摘下耳机,用眼神请示乔星。 乔星抱着肩膀,拿起一块联络器,清了清嗓子冲对面说道:“基地楼里,清洗计划的一名二级目标脱离控制,正试图向作战部方向移动,请务必拦截。” 联络器沙沙作响,有一名庄严的男人声音传来:“明白。” 将四周的监控镜头破坏干净的李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没走几步,拐角冲出来一群全副武装的黑星士兵,对方看到他的一瞬间,毫不迟疑地举起枪口。 “砰!” …… 凌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杂乱的电波信号,惊呼,沉闷地割声,弹壳落地的声音夹杂。 “c座发现目标。” “他想冲出这座楼。” “一小队拦截,支援马上就到,一小队?” “哒哒哒哒哒!” 通讯频道的交流最终以一阵急促狂暴的枪声告终。 滚烫的雪花洒满墙皮,冰冷的灯光下,李阎丢开射空了子弹的微型冲锋枪。脚下黑红色的鲜血争先恐后地蔓延,他伸手摘下眼前苍白面孔死尸脸上的耳机,眼里布满血丝:“一小队拦不住了。” 说罢,他扔下耳机,冲到走廊拐角,肩膀撞碎一人多高的西式对开窗户,整个人纵身而下,如同一只黑色燕隼掠过天空。 他的视线越过无数块暗红色的砖墙和黑色的山体,筋骨分明的五根手指砰地一声攥住一座铁窗,因为用力过猛,整个铁窗的构架被捏得变形开裂,之后身体摆荡,双脚一勾窗沿,身体穿过窗户,轻轻落地。 然而没等李阎站直身子,一阵强烈刺眼的白色光线一瞬间填满李阎的视线,即便闭上眼皮,那无孔不入的强光依旧让李阎的脑仁发出疼痛的尖啸。 失去视野的李阎小腿骤然发力,整个人横移一步,力道自腿根传递到手腕,青凤剑借势向上猛撩,可依旧挡不住胸口传来的一阵沁透骨髓的刺痛。 …… 当大批的黑星精锐从待命的各处赶到联络频道当中,最后一次发现李阎踪迹的c座走廊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弄得不知所措。 粘腻的血点从天花板上一点点滴落,散落的残肢断臂躺在血泊之中,联络耳机也浸泡在血水当中。 足足十余名,普遍身体素质在二阶全面强化水平,配备先进作战设备的黑星战士,就在通讯中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居然就被一个人杀了个干净,甚至连一声惨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都别追了,人命不是这么填的。” 公共通讯频道里,有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是谁?” 这些战士的队长捏住腮前的麦克风。 “乔上校请我们来的,我叫魔穗,特别行动部队的。叫你们的人掩护我们,提供信息支援就可……。” 说到一半,魔穗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就这样。” 说完,他就退出了通讯频道。 名叫魔穗的男人挂断通讯之后,冲身边几个静静待命的队员说道:“宵夜的人逮住他了,在动力楼,速战速决,别闹出太大动静。” 直属于最高委员会指挥的行动队员,大多数都强化过“心灵传动者”的能力,携带的武器装备堪比一座中型军火库,炸平整栋大楼都是轻而易举,不过那是深入敌后的战争打击才用得着的,这种消灭单个目标的私活儿,还弄得场面火爆不可收拾,这样的表现就太业余了。 四名行动队员的动作不可谓不快,“游神”的敏捷迅猛被他们发挥得淋漓尽致。丹措汽车的建筑群落是三三两两建造在险峻的山峰上面。彼此走动需要通过崎岖的山梯,从这里到山腰的动力楼,擅长攀岩的成年男人至少需要两个小时,而十二名行动队员只花了五分钟左右,前后几乎没有多大间隔,就同时赶到了宵夜报告的动力楼一楼。 四周比他们想象的要安静太多,空气当中粘稠的血腥味让人如此不安。 越过墙壁,首先映入魔穗眼帘的,就是一名垂着头颅,背靠称重柱坐在地上的队员。 他全身上下没有太多伤口,可头上的护盔不翼而飞,太阳穴溃烂成红肿的血洞,身经百战的魔穗只扫了一眼,就能想象他在近身缠斗的过程中,被沉重的钝器击中脑袋,当场毙命的场面。 “宵夜~” 他吼了一声,有洪亮的回声荡开来,却久久不见有人回应。 其余两名队员的尸体也先后被找到,死因都是利刃造成致命伤害,一击毙命。对方甚至从容地利用死去队员身上的装备,在尸体底下布置了一个压力感控式的炸弹,只是被金属感应器捕捉到,很快拆除掉,没有造成伤亡。 蓦地,魔穗一个滑步冲到动力楼的门口,手里的突击步枪怒吼出声,威力不俗的大号步枪弹争前恐后地射向铁窗,把甩动的门板轰出十几个大洞,也轰烂了一具被人抛过来的队员尸体。 弹洞的间隙,剑刃往下不住滴淌血滴的李阎一闪而逝。 以夜桜为首,四名队员一声不吭地冲出窗户追了过去。 大厅里,有人扶正被抛进楼里那具尸体的脸,那张额头上带着血孔的脸庞,正是在三个月刚刚强化成功成为四阶兵种,代号“宵夜”的黑星战士。 在特别行动组当中,拥有独特代号的人,都至少独立参与过二十次以上的大型战争行动,黑星战车在这些人身上投入的资金,不亚于一架新式轰炸机。而在实际的战争活动中,更是多次展露出超过战斗机的战斗价值。 而今天,这架年轻矫健的轰炸机憋屈地死在他乡黑暗阴冷的大厅当中,甚至连一枚炮弹也没有发射。 乔星之所以一口气请了十二名行动组队员来,就是企图一下子把李阎摁死,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更不会给他拉人垫背的机会。 然而这个想法显然一开始就破灭了,一名四阶能力者的死亡,这不是简简单单一句人情就可以抹掉的,就算是乔姓也不行。 “他怎么办到的?” 魔穗脸色难看地冲魅瑚问道。 魅瑚是个瓜子脸的年轻女人,她正从尸体的后脑拔出闪着电光的金属探针。 “三名死者,有两名的脑额叶受到冲击,还有一名战士的大脑皮层和杏仁核发生肿大畸变,这是他们在作战过程被轻易杀死的主要原因,这名外来者应该具备类似精神力冲击的能力。” 魔穗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知道宵夜的死因,他才安定下来,精神力冲击的能力虽然罕见,但黑星战车并非没有防备预案。 “精神力冲击?那夜桜追上去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第六十五章 尾奏:药师佛之死(四) 阴暗的锅炉房,四处是挂着表盘的锅炉管道和铁丝网,空气中透着一股硫化物的刺鼻味道。 李阎对着一块玻璃,拿碘酒擦拭伤口后涂抹伤药,包扎好伤口之后,将棕色瓶子里的药水统统洒在地上。目光四处游曳了一阵,后退两步一个大跳,手背攀上铁管,像是一只灵巧的壁虎,静静地贴在了天花板角落的阴暗当中。 冲出实验室之后,李阎本来准备直奔水株公园的召开地点,他虽然在房间里没有动作,可九十多只苏都鸟在一夜之间逛遍了山前山后,外界的动向,李阎了如指掌。 画着黑色竖钟的直升机在两个小时之前降落,里面的研究人员被簇拥着去了坐落在山顶的大殿。 号称摘取整颗果实的“鬼主”苏灵会不会来? 黑星战车和药师佛的人究竟对阎浮行走了解多少? 他们之间的合作真的亲密无间么? 李阎在路上思考这些,却遭遇了突如其来的致命袭击。 胸口的刀伤有三公分深,快要触及心脏,两枚近距离的高爆霰弹在轰碎了青色罡斗之后,还在李阎的手背上留下了数颗血坑。 而随后,利用泉浪海鬼的强悍肉身,连同瞬发的血蘸冲击,李阎以爆发式的强悍实力格杀四人。 这也是从南洋归来,实力暴涨的李阎头一次被杀出了火气。 上次在大魔鬼湖,面对一众雅克活尸,他权衡利弊后选择退出,没有尽兴。这次李阎却不准备走了,他要把追来的黑星战士全都解决掉。 嘭! 铁门被粗暴砸开,数枚红点错落扫动,夜桜端着突击步枪一马当先,墨绿色的单兵护目镜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滚动的药瓶,神经没来由地抽动了一下。 天花板上的李阎冷眼盯着脚下一步步前进的夜桜,冷着脸歪了歪头。 “你们三个堵住门口。” 夜桜命令道,他看上去三十出头,脸上有早年战场上留下的浅色疤痕。 “他分明可以走的,留在这儿,是挑衅我么?” 夜桜心里冷笑一声,他收紧身上的肌肉,手里的新式突击步枪顷刻间消失在一阵蓝色的电光当中,取而代之的,是两把亮银色的小口径自动手枪。 正牌的心灵传动者。 在强化四阶的同时,能够保留原本的三阶能力,甚至获得进一步强化,这也是荒野上那些野四阶,无法和在专有单兵设计下进行药剂注射的特别行动队员媲美的优势。 一步,两步, 夜桜的位置距离门越来越远,蓦地,铁门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巨响,轰隆闭合,光线猛地收紧,最后熄灭,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李阎如同夜枭一般无声落下,从死去宵夜身上摸来的黑色匕首当头刺落,因为太过用力,匕首在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音爆声,最终稳准狠地没入夜桜的颅骨。 手感不对! 李阎眯了眯眼。 “开火!” 夜桜的声音从门外怒吼过来,四名黑星战车的精锐战士把手里的步枪调换到全自动射击模式,特制的高爆弹如同瓢泼大雨,混凝土和铁皮的阻拦在这样的可怕弹种下如同酥软的豆腐,起不到半点阻挡作用,护目镜中的热能成像更让子弹的射向没有半点偏差,全部轰向了李阎! 金属激鸣,漏气的锅炉喷出浓烈白雾,整个房间紧跟着发生剧烈爆炸。 四阶基因改造药剂:幻视者 夜桜双眼发红,他的能力开到最顶峰,可以炮制一场热烈的现代战争场面,并利用精神力绕乱二十公里内的电磁波设备,当然,也能干扰人脑。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灼热的气浪中,一股刺骨的凉意扑面而来!紧随其后的,是不绝如缕,好似无数石子相互激烈碰撞的脆鸣。 轰! 浑浊的水波袭来,无数细小的黑色冰渣滓在其中跳跃激荡,汇聚成一道道黑色旋涡,视力超群的夜桜,甚至能在黑色旋涡当中,发现夹杂其中,被挟裹转动的铜质弹头! 激扬的黑色祸水之后,是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面对升腾的金属子弹暴雨,李阎报以一场真正的黑色暴雨! 太平文疏二十一道法术强化以来,无支祁之力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宣泄。 由普通的无支祁之水提炼而来,其名祸水。 察觉到死亡恐怖的夜桜出于敏锐的战斗本能,拔出腰间的战术匕首迎向李阎,其余三名战术紧随其后,笔直的通道没有躲避的空间,四人悍然撞在一起。 黑色暴雨淋漓,剑刃和刀光摆荡。 杀戮到刀刀见血的惨烈境地,四个人居然依旧缄默如故,除了噗嗤的刀刃入肉声和浅浅的闷哼,听不到半点吼叫。 几声软软瘫倒的声音传来,三名三阶的战士先后毙命倒地,李阎抖动青凤剑,一脚蹬开死去黑星战士的尸体,剑刃劈刺腾挪,再次刺向夜桜! 吃不住力的夜桜狼狈后退,他的胸腔如同拉风箱一般剧烈起伏,小腹,脖颈,胸口被戳出数道血洞,杀红了眼的他终于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吼叫,任凭李阎的长剑洞穿自己的心脏,也凶悍地把手里的匕首捅进了李阎两根肋骨之间,没等他反手搅动,吃痛的李阎下一脚把夜桜踹出几米开外,也堪堪后退两步,攥住捅进他肋骨之间的匕首,脸色阴沉。 心脏被捅的稀烂,夜桜居然还挣扎着取出步枪来,可他才抬起胳膊,步枪就无力跌在地上。 夜桜愣了一下,自己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变成粘连皮肉的白骨。 明明胳膊上特制防护皮革,连同保护关节的瓷片都完好如初,可遍布全身的刺痛却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撩起袖子,果不其然,小臂也是这副惨烈的骨架模样。 施放过“赤祸咒”“病头瘟虫”“秽神太岁“等二十一道阴术, 祸水。 夜桜最后的视线定格在倒在地上的同伴尸体上,作战头盔下面,是只剩下米黄色骨骼的可怖骷髅脸庞。 李阎咬着牙拔出匕首扔在一边,不顾身上冒血的弹孔和刀伤,转身离开。 第六十六章 尾奏:药师佛之死(五) 行动队员的胶靴再一次踏足残骸遍地的锅炉房,是在十五分钟以后。 魔穗盯着夜桜背靠墙皮的尸体,脸色阴沉。 咔嚓~ 因为颈椎被祸水腐蚀的酥脆易折,夜桜的骨架支撑不住颅骨的重量,头骨发出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脆响,滚落地板。 所有的祸水都被李阎回收,地上没有半点水痕。 完好的弹头,凄厉的枯骨,干裂的灰烬,匕首上残余的血肉,这一切化为蓝色的数字信号收纳进魅瑚的瞳孔当中。 “除了精神冲击以外,对方还拥有类似强酸液的能力,作战服没有溶解痕迹,他的能力只针对人体。地上的弹头外形完好,没有褶皱,对方极有可能携带介质震荡型装甲设备。刀上残余的血肉组织化验出肺泡成分,初步判定伤口在肺支气管的结缔组织。” 不得不说,这个把全身包裹进厚重的黑色作战服,只露出一张脸的小个子女人,眼光相当毒辣。 她脸色难看地四顾了一圈,暗红色的靴子踩在一块混凝土块上:“魔穗,这个人和以前那些“外来者”不是一回事,你最好找乔星确认一下……” “我明白你的意思。” 魔穗打断了她。 特别行动组,也曾经执行过一些针对外来者的逮捕或抹杀的任务。 如果凛冬的真相是块复杂的拼图,那么三大强权手里都掌握着拼图片。 尽管内心已经暴跳如雷,魔穗还是冷静地遵从了魅瑚的意见,拨通了乔星的联络器。 “喂?” “乔上校,你在把李阎列入二级打击目标的时候,有没有和上头打过招呼?” 从魔穗的语气中,乔星嗅到一丝不安的味道。 “梁司令曾经看过的我计划书,他没有否决。” 乔星明白魔穗的担心,但是这种基础的错误他怎么可能犯。 魔穗点点头,语气缓和了很多,他扫过身前低头不语的众多队员:“梁司令没有否决,那就是说,他的确只是个普通的外来者而已。” 他在普通两个字上加重语气,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喂?行动顺利么?喂?” 乔星大声询问,那头只却剩下忙音。 到了魔穗和魅瑚这个级别,耳濡目染之下,都明白战车内部,有一些他们这个阶层接触不到的秘密,比如黑星战车便曾经有一项法案,针对任何,无法查明其来历,且活动迹象短于六个月的个人,发动等同于四阶兵种的战术打击,必须由上将军衔或者作战委员亲自作书面通过,未经允许私自行动,黑星战车将以政治罪问责。 而这项建立这项法案的目的,黑星战车99%的人摸不着头脑。 哪怕是魔穗和乔星,也只知道这项法案是为了保护某些特殊的外来者。 而这些外来者无一例外,都十分难缠。 魔穗只是不希望,在面对一只凶猛孤狼的同时,还要被内务部找麻烦,和乔星确认李阎的身份,也是让队员安心。 这只是一场不死不休的逃杀,无关乎任何后患。 魔穗最后一眼扫过残余的战场,正色道:“所有人换上低速榴弹,还有接纳泵动式枪机,全封闭防护服。看看地上的骨头,不想变成他们那副模样,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必要时,不用顾忌平民。” “队长,先等等!” 有名队员面对战术电脑,忽然惊叫一声。 “我捕捉到了当初售卖给目标的战术蜘蛛所在的信号!” “在哪儿?” 魔穗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 蔚蓝色的地图上,一个红色的圆形标志收缩转动,发出尖锐的警告。 “他已经两分钟没有动过,所在地是,乔星上校所在的监控室!” …… 水龙头喷洒的水流和着鲜血涌满洗手池,李阎甩了甩手上的水株,盯着水池里的鲜血漏进活塞。把一旁的纱布和伤药收进个人印记。 他站在一间狭窄的卫生间里,身边是一具被他扭断脖子的尸体。 “泉浪海鬼”效力十足,李阎破损的血管自动收缩闭合,残弹被挤出伤口,配合医疗药物,这些枪伤并不会影响李阎的作战能力。 比较头疼地是夜桜临死前那一刀,深入肺根刺破气管,对于寻常人足以致命,即便是李阎,在呼吸时也会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李阎的正上方,就是乔星所在的监控室。 他的右手上,穿着一只造型奇特的铜色护臂,有八只金属质感的义肢外张,电子复眼正不时释放出红色的光芒。 全功能战术蜘蛛的光谱扫描,配合李阎戴在瞳孔上的生命探测仪,能精准查探出生命体所在的位置,以及可能存在的武器。 黑星战车的独门科技,的确有独到之处。 不得不说,乔星在某些方面做的并不周到。比如,他的安全保卫工作。 处理好伤口的李阎舔了舔嘴唇,掏出【疯狂的肖克】,在水池处默默装弹。 楼上,乔星端着一杯咖啡,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特别行动队的人恐怕遭遇了意外,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蓦地,魔穗的通讯请求再次刺破他的耳膜,通讯员按下接听的时候,魔穗的声音很快传来。 “离开!他在你下面!” 乔星的瞳孔缩成一个小尖。 李阎咔地扣上弹匣,抬起双手,战术蜘蛛在天花板射出一个红点。 没来的及体会这句警告无意间的歧义,乔星朝前猛地扑出,十六种三阶的药剂全面强化让他做出了最快的反应,在扑出的瞬间,他亲眼看着地板凸起,砖块和钢板支离破碎,无数灼红的金属弹片从中狂涌而出,尽管他的反应已经做到极限,可弹片还是将他膝盖以下部分瞬间撕扯成了一团爆散的血肉! 狂乱的弹片在监控室里折射肆虐,几名通讯人员连同警卫都被波及,几乎无一幸免,在撼动大型重武器的可怕凶器的霰弹下死伤惨重。 失去双腿的剧烈疼痛让乔星陷入了短暂的昏厥状态,直到头部磕在墙角,才下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嚎叫。 昂啊啊啊! 李阎静静地退回角落,森森的牙根咬紧,咯咯作响。 他的左手臂从中断开,鲜血疯狂喷涌,惨白地骨茬儿外露,没入黑暗中的他,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断臂连同霰弹枪突兀地躺在地上,血污肆意流淌。 脸色苍白的李阎抬头,眼神穿过有成年男人腰身大小的破洞,在一架狰狞的巨大狙击枪后面,他看到了一名浑身缠着绷带的老人的脸。 霰弹在毁掉乔星双腿的同时,狙击子弹也穿过李阎的手臂。 “只断了一只手么,这可是连变异生物擦中,也会当场死亡的。” 宋左叹息着,退下金黄色的弹壳。 一同作战,对于李阎睚眦必报的性格,老头多少有所了解,何况是这样的东郭先生和狼的憋屈戏码,他一定会来找乔星的麻烦。 为了这一枪,宋左蓄谋良久。 监控室里的惨呼声和哭喊声交杂,有的士兵被击中内脏,当场死亡,有的则被削去了半个脑袋,死状更为惨烈,更多的人,只是被弹片射穿肚皮,手臂,大腿,躺在血泊之中无助哭喊挣扎。 人体的脆弱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血腥气四散的战场上,李阎和宋左的目光彼此碰撞。 “……” 宋左的脸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平静和麻木。 “嗤~” 李阎突然笑了出来,他在宋左的枪口底下拿出止血绷带,裹紧伤口后用牙齿咬住一头,轻轻一扯扎好伤口。 宋左没有开枪,早在大魔鬼湖,他就察觉李阎具备瞬移的能力。 断臂处的鲜血逐渐浸透纱布,然后滴在地上,李阎冲远处的宋左勾了勾手指。 砰! 枪惊四野。 第六十七章 尾奏:药师佛之死(完) “外面很吵啊。” 拉木觉的手背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的云海。 他转过头:“大本钟的各位觉得呢?” 长桌的另一端,敲打键盘和钢笔摩擦纸面的声音扑面而来。 那是一群穿着白色大褂的男女,一个个忙着记录手里的报表,或者观察电脑数据。 这些人中间,坐着一个外表三十岁上下,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他同样穿着白大褂,正用勺子往玻璃杯里倒着速溶咖啡颗粒。 “外面这么吵,可能有人想给我添麻烦吧。” 男人回应了拉木觉一句。 他扶了扶眼镜,说道:“我来这儿之后,听梁委员说,是你向我们提供了这次雅克基因算法的关键数据,并坚持要见我。” 拉木觉凝视着对面的男子:“您就是人类基因研究的瑰宝,凛冬历史的活化石,苏灵博士?比我想象地要年轻好多……” 对面的男人眯了眯眼:“鉴于一些特殊原因,外界的确有我已经衰竭而死的传闻,你费这么大心力,不惜劫掠黑星战车的设备和资料,也要推进五阶药剂的进展。就是想见我一面,我总不能再装聋作哑,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希望你把承诺的。试用的成品五阶药剂,交给我们。” “可我已经答应,要把最后一瓶成品药剂给梁委员了。” 男人闻言一愣,看了一眼边上默不作声的梁正勇。 此刻大殿的长桌上,大概可以分成三方面的人,一方面是雅科夫博士和拉木觉及其心腹,另一方面是今天凌晨空降过来,大本钟研究院的核心人员,最后,也是长桌上最不起眼的角落,是梁正勇和他的两名女参谋。 “……” 苏灵深深地看了梁正勇一眼,勉强对拉木觉笑道:“交给黑星战车的人也是一样的。” “那好。” 拉木觉把皮箱推给了梁正勇。 梁正勇身边的女参谋站了起来,身材呼之欲出,她接过皮箱,打开拉链向梁正勇展示。 梁正勇看了一眼箱子里金黄色的药剂,亲自合上箱子,骨节宽大的手掌握住提手,站起来冲苏灵说道:“按照道理来说,“水株公园”是研究院的私人聚会,这次打扰已经是冒昧,既然如此,我就先退场了。院长,告辞。” 他向苏灵略微弯腰。 “梁委员,请不要忘记你对我们的承诺。” 苏灵在承诺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梁正勇凝视了苏灵一会,才开口道:“当然。” “那好,梁委员请便吧。” 苏灵挥了挥手。 梁正勇点头,带着两名女参谋转身离开,背后穿着米色呢子大衣的药师佛信徒,和穿着白色大褂的大本钟研究院,两边人泾渭分明。 “无论你遭遇任何不测,我的承诺也永远算数。” 梁正勇在心里加了一句。 …… “那,希尔盖先生,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苏灵笑着。 一边的雅科夫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地想张嘴,可拉木觉却打断了他:“你真的是苏灵么?” 苏灵一挑眉毛:“为什么这么问?别人冒充我有什么好处?” “那,你认识这个人么?” 他拿出了照片,余束的照片。 苏灵拿过照片端详了几眼:“你们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一边的雅科夫咳嗽一声,抢着回答:“余束小姐给大魔鬼湖提供过不少帮助,我们能有今天的规模,多亏她的帮助。我们关系的很好。” “你说你是苏灵,那你回答我,这个女人的阎浮传承是什么?” 拉木觉的语气冷淡。 苏灵的脸色也冷下来:“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你最好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关于余束的事么?她脱落之后,你应该再没有他的消息了吧。” 拉木觉抛出来的问题,每一个都触及根本。 一边的雅科夫眼珠乱转,什么传承,什么脱落,这都是他没听过的概念,拉木觉到底向他隐瞒了多少东西? 苏灵听了拉木觉的话,貌似冷静了许多,但还是保持沉默。 秒针转动,气氛越发沉重。 已经走出办公室老远,提着箱子的梁正勇忽然站定,他回望高耸的红色庙殿,手指捏着嘴边的麦克风:“回答他,太岁。” 长桌上的苏灵放松身体,悠悠地说:“太岁。” 拉木觉眼神飞速闪烁,最终松了一口气:“看来你真的是苏灵。” “所以呢,你到底知道什么。” 苏灵冷哼一声。 拉木觉环顾整个会场,这里有曾经和自己一同接受实验改造的同伴,曾经负责实验的责任人,总之,这里的人,总让他回想起那个曾经深恶痛绝,但现在回想起来,并不算糟糕的赤色童年…… 虽然被您嘲笑不自量力,不过我好像做到了,余束女士。 拉木觉向苏灵提问:“苏灵先生,你怎么看待药师佛呢?” 雅科夫博士向拉木觉疯狂使眼色,让他尽快切入正题,别再扯这些有的没的。 “要我说实话么?” 仰望庙殿,耳机里听到拉木觉问题的梁正勇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那不过是玩弄人心的荒谬笑话,若说有什么让人笑不出来的地方,就是凛冬的蠢材太多,若是积弊太久,倒让那些真正的有志之士,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它的存在了。” “要我说实话么?” 苏灵开口,将梁正勇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一遍。 在场不少人是药师佛的心腹,听到这话都流露出愤怒的神色。 “是么?”拉木觉回头,看着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死忠分子,居然认同地点了点头:“这个时代太残酷了,他让人变得残忍,没有任何信义可讲,但也让人脆弱的无以复加,丹措汽车的那些高层,哪一个不是残忍狡猾的暴力头子,可他们也有脆弱的一面,我见过太多杀人不眨眼的人在角落痛哭流涕,开始只是想找一个精神上的寄托,但是最终深陷泥沼不能自拔。药师佛的本质,不过是这么回事而已。” 他捏紧指骨:“可我觉得,以黑星战车为代表的三大强权,和药师佛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 梁正勇闻言一哂,以他的才干和野心,并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拉木觉仰望天花板:“那些愿意相信药师佛的人,是为了寻求自身的安宁和面对残酷的勇气。而那些愿意相信三大强权的人,则是希冀于他们口中的理想时代,其实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在钻时代的空子,都是把权力和野心构建在……” 拉木觉扬手指向窗外:“沉默的大多数身上。”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粗暴至极的枪声。 “诡辩罢了!” 梁正勇身边的一名女参谋忍不住骂了一句。 梁正勇则面无表情,继续教着耳机对面的苏灵说话。 “你想说什么,不妨开门见山。” 苏灵轻咳一声:“你想说什么,不妨开门见山。” “我只想说……今天,我站在他们前面。” 拉木觉冲苏灵展颜一笑:“真理独胜,伪道无存。” 一抹奇异的死白色,从他的笑容蔓延,先是将他的五官抹除干净,然后如同一汪涟漪的池水,向四面八方溅射而去! 没有任何声息,浓烈的死白色如同最狂放的墨迹,将整座庙殿抹去,苍劲的山峰连绵几十公里,这抹死白色却如此的刺眼! 拉木觉,雅科夫博士,连同那些所谓的大本钟核心人员,不,整个庙殿,无论地上地下,只要死白色触及的地方,都归为了一片虚无。 梁正勇看着天边这团逐渐浸透开来蔓延的死白色,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动容。 …… “出发!” 超感雅克的小胳膊推动摇杆,黑佛陀战机的螺旋桨转动起来。 “薇拉,我们要走了,你再看什么?” 冬日雅克收回目光。 按照拉木觉的吩咐,所有的雅克活尸在雅科夫和拉木觉赶赴水株公园会议的时候,乘坐黑佛陀战机离开b区,在约定好的地点等待拉木觉。 薇拉的喉咙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然后就在此时,一把一米半长的黑色军刀砸向战机,砰地一声卡在两截螺旋桨之间。 “我想二位哪也去不了。” 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男人逐步走来。 “自我介绍一下,特别行动队,代号“脸肿”。黑星战车有些科学上的研究需要二位的配合。” …… 梁正勇的通讯信号瞬间疯狂闪烁起来,这场关乎五阶药剂和凛冬最高辛秘的行动,最高负责人是他,却还有至少五名作战委员参与其中。 黑星专车布置下的火力和人手无数,单是伪装苏灵和大本钟院人员的那些替身,其实都是特别行动队的四阶能力兵种伪装。 黑星战车根本就没有和拉木觉的行动的心思,至于大本钟研究院,水株公园,都是假消息罢了。 而这场近乎不可思议的爆炸,连带所有在作战办公室的安排和埋伏人员一同陪葬,涉及四阶能力兵种十五名,四阶武器装备六架,足以让参与其中的某些作战委员一蹶不振。 “这就是你的底牌么?威力的确是让人吃惊,硬要说漏洞,你可能是看轻委员会的决心了吧。” 梁正勇眯紧了眼。 联络器里,一个刻薄而歇斯底里的传了过来。 “梁正勇!你要对行动队的惨重损失负全部责任!至少一半以上的称号队员死的不明不白,张委员和白委员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会向齐委员长提出对你的弹劾!这次他护你也没用!” “对,这次他护你们也没用!” 梁正勇的表情似笑非笑:“当初我申请人手的时候,是你们不惜撕破脸举行投票,也一定要参与分配,这么大年纪还头脑发热,我也没理由拒绝。说好的试用五阶成品药剂,我给,不过你们没命拿。” 说完,他不顾对方浑身冰凉,挂了联络器。 而很快,他收到了另一条短讯。 “做得不错。” 落款是一枚黑色竖钟的标志。 梁正勇点了删除的按钮,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抹深沉的死白,然后带着两名参谋离开。 “政治只有卑鄙和更卑鄙啊,拉木觉。” “站在我们前面?想开辟新的时代,哪有那么容易?有时候除了对手,身边的人才更不可靠……” “把权力和野心建立在沉默的大多数身上,的确是很诛心的评价。我无可反驳。” “可想在这个黑暗的舞台上发声,想成就几乎不可能的伟业,势必伴随谎言,和无数人的牺牲。” “我只能说,有生之年,我不会让“沉默的大多数”白白牺牲。但我无法做更多承诺。” 第六十八章 死无报应 尖锐又熟悉的哨声响彻山川。 水滴从漏风屋檐上滴下来,落在吃空的罐头盒子里,干瘦的男孩从逼仄的板房探出脑袋。 街上的枪声忽地急躁起来,一名络腮胡子的男人慌不择路,没走几步就被子弹击中,粗壮的腰身炸出一个血洞,扬天便倒。 干瘦男孩往后缩了缩脑袋,却没什么恐惧的神色。 全副武装的黑星士兵把男人的尸体拉上一辆皮卡车,血迹拖了老远。 一名士兵刚要离开,无意中注意到了夹缝中窥探的男孩。 他抬起枪口:“进去。” 干瘦男孩一缩头。 电线杆上生锈的喇叭里传来女声。 “这里黑星战车总广播室,我们正在逮捕某些试图发动炸弹袭击的武装分子,请所有无关的人放下手头的工作,关紧门窗。不要外出,具体活动时间,我们会另行通知。重复一次,这里是……” 当街被枪杀的男人是原本黑星战车第十四军的一名联络人员,私下信奉药师佛,给拉木觉一方提供过不少情报。 梁正勇之前对这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图穷匕见,黑星战车没必要再留着这些线人。 做戏做全套,大本钟研究院的往来直升机,接待人员,章程,黑星都给了足够隆重的规格,军方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真相,大多数人,都以为今早降落的,就是大本钟研究院的人不假。 别说士官,就是那些和大本钟关系匪浅,隶属生科部门的黑星战车的研究人员,都在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导师,同学,教授的熟悉面容后,对大本钟来人这件事深信不疑。 伪造这一切并不是容易的事,但对黑星战车也不会困难到哪里去。 实际上,在大多数人看来,黑星战车也完全没有在这种事上造假的动机。 可梁正勇知道是有的,而且十分必要。 “行动队的损失,是我的疏忽,我负全责。” 梁正勇对电话那头的齐委员说道。 齐委员罕见地沉默了很久。好半天才说:“不,这件事你处理没有任何问题,大本钟方面也表示十分满意,但是他们有一个要求,是关于拉木觉留下的那些痕迹。” 对于那些足够让委员会内部的权力结构发生质变的损失,齐委员轻轻揭了过去,连一句敲打的话都没有,这让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梁正勇多少有些意外。 “拉木觉使用的是一种大本钟内部的新式武器,大本钟方面的意思是,不希望任何人接触,和研究那些武器痕迹。他们要求封锁一切消息,关于这些白色的痕迹,不能让别人察觉出异样,这一点,我们也接受了。” “我明白了,行动结束后,我会隔离整片区域,不让任何人靠近。” “不,你不明白,你没有任何理由地在居住区封锁一大片山脉,只会惹人注目。谭雅总部距离b区,比我们要近的多。何况目击者数以万计,你怎么封锁消息?” “……” “正勇?” “老师,我会处理好。” “你应该明白,我这么提拔你,除了大本钟方面的授意,更因为你会做事,敢做事。至于张白两家的事,下不为例。” “我明白。” “嗯。” 梁正勇轻轻挂断了电话。 “将军,现在我们怎么办?” 梁正勇没回答,他使劲眨了眨眼,这才开口:“对清洗计划中的所有目标进行杀伤打击,生死勿论,务必天黑之前稳定局势。” …… “呸~” 脸肿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情报部的人脑子都是怎么长的,不是说除了能抑制热武器之外,这只活尸的能力水平只相当于普通的三阶么?普通三阶哪有这么扎手?” 不过问题不大…… 薇拉,或者说冬日雅克的小腹被黑色军刀洞穿钉在墙上,两只拿枪的手也被掰断,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气息也异常微弱。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血液却没有活尸那种毒性和难闻的腥臭,只是正常的血液。 脸肿站了起来,厚重的胶靴陷进泥土当中:“我知道,你听的懂我说什么。别再负隅顽抗,如果不是上面点名要活捉你,你刚才已经和那只小的死在一块了。” 他大拇指一摆,遍地的黑色血污当中,是一颗眼神灰暗的女孩头颅。 脸肿收回目光:“她叫妮娜是吧,你叫薇拉?名字很漂亮,干嘛这么不合作。” “我们之前已经给了你们血液样本,黑星战车连这点信誉都没有么?” 冬日雅克长着一张恐怖的脸,声音却格外具有磁性。 她低着头,话里没有丝毫感情。 脸肿摇了摇头:“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 他话说到一半,不可思议地转过头,一抹悄无声息的死白色抹过天空,没有任何光影和音浪,却让他汗毛倒竖。 那个方向,是梁正勇的办公室。 脸肿震惊的空余,却没看到冬日雅克满脸血污下的表情。 “那是什么?雅克基因的力量,还是至高五阶?拉木觉到底想干什么?” 脸肿大声质问冬日雅克,一种出于直觉的战栗感甚至让他破了音。 “谁知道呢,他几乎没和任何人说过实话,诓骗雅科夫的理想乡也好,攥取信徒的药师佛也好,甚至他黑星战车说要对抗大本钟,在我看也是借口。” 冬日雅克的嗓音蕴含着深沉的力量。 “他憎恨大本钟,也憎恨这个世界,有时候我觉得,他甚至憎恨他自己,他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方式死掉,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 脸肿一拧眉头:“你在做什么?” “我?谁知道呢?” 冬日雅克嘴角一牵,茶色的火焰从她的衣角燃起,脸肿下意识前进一步,却同样在自己手背上发现了同样的茶色火苗,没有一点温度,但钻心的疼痛。 冬日雅克的能力,本质上是自由控制燃烧效应这一现象的发生。 她能让携带几吨炸药的导弹变成废铁,也能在刺骨的寒冬点燃冰冷的火苗,不能损坏物质,但对生物杀伤力。 脸肿阴沉着脸飞速后退,眼睁睁看着茶色的透明火焰迎风而长,席卷了薇拉和妮娜的尸体。 大概二十分钟。 脸肿舔着嘴唇向上峰报告。 “人死了,嗯,我一时大意,不过尸体还在,要我去帮队员去抓捕别的雅克活尸么?” “不用,没那么必要,其他一级目标的逮捕进展都很顺利。” 指挥组的人手顿了一下: “对了,有个不太起眼的二级目标,估计是药师佛间谍一类的人物,要求是击毙,可不太顺利,魔穗带队,魅瑚,宵夜他们都在,可他们已经半个小时没和我们联系了。” 脸肿听了点点头:“好,我去看看。” 第六十九章 雷的回声 泥浆色的辐射尘直冲天际。 坐在战车顶上面的火力手死咬着牙根,皮手套拧动重机枪,金色弹链在血腥味的空气中张扬摆动。 “兔崽子!来啊!” 火红子弹飚飞进龙卷似的辐射尘里,三阶的“嗜火者”机枪手大声叫骂,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愤怒。 他话音刚落,灰尘当中噗地一声,李阎电光火石间只身从高空射出辐射尘埃! 上百颗子弹狂风骤雨般倾泻过来,半悬空的李阎赤手空拳,双脚蹬在山梯上,如同一颗炮弹砸落下方屋顶,紧跟着单手拔地而起,折冲蹬跃间避过瞄准镜,再起身时距离战车顶的机枪手已经不足三十米! 笨重的战车炮这时候才调过头来,哪里还有捕捉的到李阎半点影子? 埋头的机枪手听到战车顶上发出钢铁碰撞的哀鸣,即刻吼了一声,从笨重枪身下面抽出一把六十公分长的刺刀,凭直觉朝前刺去,只是眼前一花,带着腥味的拳头充斥眼眶! 李阎的拳骨陷进机枪手的脸里足有半公分,以至于拔出右手的时候带起粘连的黑血。 至于战车里的驾驶员,则被一发“血蘸”带走。 嘭~ 李阎一歪头,背后的一角山尖被子弹炸平。 几架无人机俯冲过来,李阎猛冲跃下战车,两个纵跃就消失在被烟雾和火焰笼罩的楼群之间。 原地,除了零星的尸体。只剩下茫然的无人机来回打转,和足足七辆外表完好的战车矗立在原地。 …… “能避开的情况下,就不发动位移能力。他真的能察觉我的子弹方向,这不是简单的动态视力能解释的,真是个怪物。” 宋左叹息一声,他手旁的联络器响个不停,他点了接受。 “宋老先生?” 魔穗的声音传来。 “目标的左手臂是你打断的?” “运气好,难有第二次了。” “你已经帮了大忙,我们已经到达战场,会即刻对目标发动袭击,届时,希望宋老先生能配合我们。” “我会的。” 宋左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 “除开基础射击能力和大范围火力打击能力,这个男人的能力,简直是战场尖兵的神。” 魅瑚忍不住赞叹。 “开阔地势下,哪怕是三阶兵种的动态视力也跟不上他的速度,怪物一样的直觉让巡航类射击武器的预判全是白费。加上精神冲击,震荡类防御护甲。水平不能达到一定限度,再多的士兵也围不住他,就像古代小说里的武将一样。” “常山赵子龙?人总归是有极限的……” 魅瑚语气冷淡。 …… 光秃秃的山上被炸出一个又一个大坑,庄严的庙楼燃起熊熊烈火。 提着黑色战刀的脸肿步入残骸遍地的血色战场。 四周是险峰和零星的植物,高矮荒楼错落。四处可见没烧干净的野火。 “脸肿,你就位没有?” “我总得先拿了装备吧。” 他脖子上戴着一个充斥蓝光的晶体项圈。 “对方的精神冲击强度极为罕见,四阶以下的士兵一旦进入攻击范围,瞬间就会丧失作战能力。夜桜的“幻视者”能力几乎没有施展的余地就被杀死,你在行动队里的近身刀战水平排名第一,这次想牵制对方,要靠你了。” “我看过牺牲者头盔里的作战录像了,问题不大。那点剑术,华而不实。” 脸肿,特别行动队四阶兵种:战车裁决。 他和李阎是同一类型的能力者,都是贴身厮杀的怪物。 说话间,脸肿忽然止步。 李阎就站在一架吊桥边上,嘴里还咀嚼着什么。 “呸~” 李阎吐出一截翠绿的萝卜头,舌尖舔着牙缝:“好像多了一个人。” 脸肿听了,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你断了一只手,口气倒是不小。” “谁跟你说我断了一只手?” 李阎说罢,青凤剑抬手向脸肿劈去。 宵夜和夜桜的先后死亡,脸肿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却绝不会在这个关头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奔腾在血管里的血液在瞬间沸腾起来,黑色战刀撕扯空气带起尖啸,和李阎撞在一起。 砰! 刺耳的撞击声中,脸肿双手胀痛,可李阎却被直接劈的倒飞出去,滚进一片葱葱郁郁的金星蕨里。 脸肿动若阴雷,战刀劈进草丛,一抹雪亮的剑尖自葱郁草叶中刺出,脸肿的眼睛直面上两点猩红光芒。 刀剑相撞! 人影从草丛翻身跃起,他全身遍布猩红条纹,一身斑驳黑甲,脸被狰狞的前立星兜遮住,一手持锋利长剑,一手持黑色短戟,朝脸肿扑了过去,两人杀作一团。 “变身?手臂接好了?!外来者的能力么?!” 回想起李阎之前的话,脸肿立马作此联想。 外来者的能力光怪陆离,脸肿并没怀疑太多。 脸肿发现李阎的瞬间,行动队员就通过战术护目镜得到消息,连同自走火力蜘蛛,无人机在内的多种自动武器装备,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轰! 一枚低速榴弹在黑骑鬼背后炸响,火焰激耀,黑骑鬼哀吼一声。 子弹冲击动能伤不到他,可无论五婆仔邪术,还是魇甲之身,火焰都是他的克星。 “有效!” 赶赴战场的魔穗暗自握拳。 占据高处,端着一把新式狙击枪的魅瑚却颦眉说道:“不太对劲,我怎么感觉他的动作反而不如之前凌厉了?” 一只乌黑小点在她脑后盘旋,魅瑚察觉了却没在意,只当做普通的荒野蚊虫。 六名行动队员纷纷射击,榴弹每次击中都会引发剧烈的爆炸,黑骑鬼如同无力草芥飞到吊桥上,连青凤剑也脱手而去。 行动队员抬起枪口,不料陷入绝境的黑骑鬼反身一戟劈断桥绳,另一只手抓住桥板,几十米长的吊桥轰然垮塌,黑骑鬼的身子摆荡落入悬崖。 风声激荡,视野在峭壁迅速切换的黑骑鬼眼中红芒突兀闪动,还没来得松口气,可一截战刀却自他的腰眼捅了进去,自前胸插了出来! 脸肿的脸从黑骑鬼背后突兀出现,两个人都跌落悬崖,黑骑鬼抓着桥板,而脸肿一百五十公斤的重量全压在刺穿黑骑鬼的那把战刀上! 魔穗站在峭壁边缘,手里是一把通体黑色的粗重枪械,瞄准镜里是一百多米以外黑骑鬼的头颅。 嘟嘟嘟~ 联络信号响了起来,魔穗眯了眯眼,选择接通。 “我是宋左,那个盔甲人是目标的同伙,不是目标本人。” 魔穗脑袋轰的一下,从天灵盖一直凉到尾巴骨,他甚至没有质疑宋老头,只是惊怒质问:“为什么不早说?!” “之前跟黑星战车做过口头报告,你当时在场,你们行动队的频道和公共频道不一致,你们也没有给我频道密码,我进不来。是赶到这之后发觉不对劲,实际上,我是刚才才确认,你们把我的话当了耳边风。顺带一提,现在你的联络方式,是十五分钟你拨给我的,号码加密,我反拨回去才联系到你。不然,这个号码我也打不进来。” 正说着,队员们的目镜上,魅瑚的生命信号突兀暗了下来。 魔穗目眦欲裂,他拧动血管凸显的脖子回头,于此同时,一声粗暴至极的枪声再次响彻山野! 所有的士兵都惊愕地回头张望,大概五六秒钟,半截尸身从四百米外的荒楼天台上坠落,从修长的腿形和挺翘的臀部来看,尸体生前是个身形八十分以上的性感女人。 …… 李阎抹干净脸上的污血,四处张望了一阵,还是一无所获。 他杀死魅瑚的几个呼吸里,一枚致命的爆裂狙击弹如同鬼魅一般射了进来,试图将两人同时炸成碎片,不过没有成功,只炸碎了魅瑚的上半身。 他一开始找的就是宋左,在那个老头子的窥探下正面交锋黑星战车的主力,还是太危险了。 没想到误打误撞找到了另一名狙击手,李阎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可笑地是,开战至今,黑星战车一众四阶精英对李阎造成的伤害和压迫力,居然还赶不上宋左一个三阶地狱尖兵的零头。 魅瑚称赞李阎是战场尖兵中的神,其实比起他,一辈子在杀戮和炮火的地狱当中度过的宋左,也许才更配得上这个称呼。 李阎深呼吸一口气,走到天台边缘,他明明一身伤疲,他身上的压迫感却比一开始要更加浓烈。 风声嚣烈,李阎盯着着远方那一抹死白色。 无论那里发生了什么,出现果实脱落的痕迹,也代表已经结束了。 自己这边,也得尽早脱身。 “一个队长,一个用刀的,还剩三个。” 他再次把目光放到了战场上,那些行动队的队员。 第七十章 梦是假的 两枚破甲手雷在空中抛出一个优美的弧线,落在李阎所在的楼顶。 除去悬崖下面的脸肿,黑星战车所有的战士一窝蜂地冲荒楼杀了过来!惨重的损失和强权顶尖战力的脸面只能依靠鲜血才能洗刷。 李阎攥紧了拳尖自高楼一跃而下,不顾背后火焰爆鸣,冲进了脚下的黑色山林。 参与“清理”李阎这个二级目标的,包括六十多架战术无人机,十余辆特种装甲战车,二阶以下士兵超过千人,除此之外,还有十七名武装到牙齿,一个人就可以灭掉一整个荒野生存基地的行动队队员,黑星战车耗费十个小时,伤亡无数,没取得任何战果,五名四阶的凛冬最高尖兵却死掉三人。 势力触及两个州十五个生存区的黑星战车,四阶的单兵也只有九十余人,算上之前和拉木觉陪葬的,死在这里的四阶战士已经超过十个! …… 李阎踩在黑色的松软泥土上,双眼扫过眼前每个角落,这里山林还算葱郁,但是一般来说藏不住人。 他断了左手,可无论是斗剑母架,还是恒候八枪,都是双手兵器。 当然,李阎不至于束手无策,实际上他悄无声息杀掉的魅瑚,在近战袭杀方面也是行家,这个女人在狭窄地形,曾仅凭一把匕首,独自消灭过一整只全副武装的游神小队。却依然在断臂李阎的猝然袭击下,两个回合就被捏断了脖子。 只能说来到这个世界后,李阎从没认真施展过身手。毕竟在依仗枪炮科技和基因能力的末世,所谓近战格斗技巧的地位实在不高。 不过后面的战斗并不算乐观,失去一只手的李阎还能造成如此可怕的战果,依仗有三个。 杀人无形的血蘸,无支祁的高速水甲,“泉浪海鬼”对自己身体机能的加持。 头一个效果已经大打折扣,李阎对魅瑚发动血蘸,标记的效果还在,但是直接的魂魄打击并没奏效,只是对方脖子上的一个蓝色项圈熄灭下来。但对同一个目标,李阎短时间是无法发动第二次血蘸的。 无支祁的水甲,黑星战车也做出了针对措施,低速的爆炸榴弹,接纳泵动式枪机,都是克制的办法。要不是黑骑鬼替李阎吃了亏,李阎第一时间碰上只能狼狈逃窜。 只有第三个依仗,天母近卫,泉郎海鬼是无法被黑星战车针对的。 这个从南洋得来的加持状态之强大和可靠,完全出乎李阎的预料! 只要身处江河湖畔,“泉浪海鬼”的各项素质就会获得极大提升,以及不可思议的抗伤疲的能力。 本来地形限制是泉郎海鬼最大的缺点,可配合无支祁之力,最后的短板也被弥补。 李阎现在一大半的实力还是建构在羽类行走的基础上,但是持久战是羽类行走前期最大的软肋,过去几次阎浮事件,李阎也尽力避免自己陷入到这种境地。 而这次,李阎已经和黑星战车纠缠了超过十个小时,失去左臂更是大量出血,却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精力,这一切都是泉郎海鬼的功劳! 青凤剑丢失,黑骑鬼也和对方一名主力一起跌入悬崖,不过李阎不太担心,不知道为什么,获得五婆仔法典的黑骑鬼,偶尔会给李阎一种天命之子的感觉,他觉得黑骑鬼不会这么简单被杀掉。 行动队还保持着不到一半的战力,让李阎头疼的,还是宋左的黑枪。何况杀光他们并不是李阎的目的,水株公园才是。 依靠苏都鸟的存在,尽管李阎身陷苦战,但对整体局势还是有一定了解。 举办水株公园的办公室大楼被“思凡之力”脱落后,苏都鸟看到梁正勇提着皮箱子离开。而四处,有黑星战车的人大肆逮捕“雅克丧尸”和“药师佛“的内线。 蓦地,李阎眼神一动,他本来想在林子解决了魔穗他们,只是苏都鸟传来的画面让他心里一动,没过多考虑,他甩头走出林子,冲向死白色的抹痕方向。 …… 一颗盘根的老树下面,宋左身子窝在树洞里面,脸上全是泥浆和浓绿的树汁,嘴里还咬着一条肚皮翻白的蛇头。他石头一样蜷在原地一动不动,两腮凹陷,大口吮吸着蛇血。 局面变成这个样子,宋左心里除了苦涩,也没有太多其他情绪。 连宋左自己也没想到,一场瓮中捉鳖的围杀,居然演变成这副残破局面。 黑星战车的最高特别行动队,和庞贝军火的“罪恶灰烬”,谭雅矿业的“赤色警备”,一同代表凛冬最顶尖的单兵水平,无论执行力,战术水平,装备还是基因能力。比起他这把老骨头来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却在没造成任何战果的前提下,死伤殆尽。 硬要说行动队有什么失误,那大概是他们对自己的位置摆的不够正吧。 黑星这些不可一世的精锐也许到现在才咂摸出几分滋味,不是困兽落入他们的致命陷阱,是他们的平日惬意的猎场里,闯进来一只生猛无忌的下山饿虎。 如果开始就摆正位置,即便付出伤亡,应该也足够杀死那个可怕的年轻人了吧。 宋左如是想。 宋老头倒没觉得自己对不住李阎,朋友这个词在凛冬早就绝迹。如果那个年轻人有诸如“背叛”之类的可笑情绪,宋老头只能说他还没吃过凛冬的苦头。 但是自己打断他的手臂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的表情里,竟然有大型变异生物被激怒的异样兴奋在里头,那一瞬间让宋左慨叹年轻真好…… 其实宋左并不太在乎乔星的承诺,不是觉得乔星会赖账,而是觉得自己已经活得足够久,死掉也没什么了不起。 但是黑星战车……黑星战车或许会不同吧。 一念至此,宋左露出苦笑,自己可能是老了,居然有了这么虚妄的期待,自己可还在战场上啊! 宋左吐出蛇头,舌头传来轻微的麻痹感,危险的微量毒素倒让宋左清醒了些。 李阎是贴身近战的高手,即便是断了一只手,宋左也不认为自己那点匕首技巧能跟对方过招。 但是对任何一个战士来说,在战场上断掉一只手,战斗能力也会大打折扣,这会影响他在使用武器,灵活性,乃至最基本的平衡感在内的一大部分素质,开战到现在,李阎却没拿出他最擅长的那杆长枪作战就是明证! “还是有机会的,想杀死他,需要的是耐心……” 宋左收敛心思,全神贯注在战场上。 另一方面,冲入黑山林的魔穗,此刻正接到一通电话。 乔星被李阎一发【愤怒的肖克】打断双腿,依靠宋左救场才勉强活下来,给魔穗打电话的当然不是他。 是梁正勇。 “梁司令,就算是您下令,我也不可能这个时候撤退!” 魔穗的语气坚决。 他向来直属中央指挥,梁的基本盘在i区,平时也就罢了,但是这时候,魔穗毅然选择抗命。 “八名一级目标,四名已经逮捕回收完毕,另外四名确认死亡,六十三名二级目标,六十二名已被击毙,剩下的一个,却牵制了这个清洗计划将近三分之一的部属。委员会特别行动队的水准,我实在是难以认同。” 魔穗没有反驳,这是事实,没什么可说的。 梁正勇的语气严厉起来:“我不会迁就失败者,按照我刚才说的,两个小时后,你所在的那片区域,所有隶属黑星战车的士兵,设备,研究人员,我都会撤的一干二净,届时,如果没有到达指定的安全地点,我只能对委员会在你们身上投入的上千万资金说抱歉了。” 没等魔穗说话,梁正勇挂了电话。 梁正勇此刻身处数百米的高空之上,直升机的螺旋桨响如雷齑。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突然抬起了头望向舱门外面。问身边的女参谋:“那种鸟你见过没有?” 女参谋一偏头,梁正勇指的是一种类似蜂鸟的黑色鸟类,大概十来只,追在直升机后头。 “应该是b区的特有的变异生物吧。” 两名参谋毕竟从i区来,对b区的生态并不了解,何况现在的凛冬每隔几天都会诞生新的鸟类,哪有人会留心这种事。 “不对。”梁正勇摇头。“b区的日夜温差大,纬度高,空气稀薄,动物变异的方向是有迹可循的,这种体型的鸟类根本不可能在凛冬时代的b区正常生存。” 女参谋有些紧张抿了抿唇角。 梁正勇温和地笑笑:“军部的培训课程里有《凛冬动物演变方向判定方法》,大概四万多字的教材,这个时代的文字资料很珍贵,能学习的知识还是要认真掌握。” 他凝望着黑色的苏都鸟,眼皮陡然一沉,十二只苏都鸟顷刻化成了漫天灰烬,有另外两只苏都鸟见势不好,向下坠落,一个呼吸之间就降落了将近百米,可还是没能逃开,小小的身子化成了几片飞灰。 “草!” 连绵的山脉中,李阎脸色黑了下来。 第七十一章 死无报应 “所有居民请注意,大部分煽动暴乱的分子已被清剿,仍有一小部分龟缩在金顶广场(原丹措汽车办公大楼,水株公园召开地)一带,完全平息事态只是时间问题。因为部分地区破坏过于严重,原定工期暂缓,所有在册的工人放假一天。但为了防止暴动分子外逃,军方封锁了路口。所有人一律不得出入,以下念到名字的街区。战备状态已经解除,可以自由活动,宗喀巴老街以西……” 绵延的电线杆上,喇叭里传来清冷的女声,有个破衣烂衫,漏出脚趾的男人尝试着推开门,街上开始有了人气,接连有黑色的直升机从他们头顶掠过,向外飞去,气流声轰鸣。 黑色的苏都鸟矗立在黑色的电线上,广播里的女声还在继续。 “重复一次,大部分……” 广播室里,设定好的录音带正在自动播放,台子上的茶水缸还是热的,正冒出袅袅的雾气,门敞开着,房间却空无一人。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失去梁正勇踪迹的李阎,此刻已经来到被死白色抹痕占据的办公大楼前,也就是广播里的金顶广场。 不知道什么原因,在这抹离奇的死白色将大楼三层往上的部分全部抹掉之后,梁正勇干脆解除了武装,让黑星战车所有的人直接撤离,导致这里看上去异常冷清。 实际上不止是这里,苏都鸟飞过的地方,灰色的坦克和全副武装的战士都非常稀少,有的地方干脆连哨塔上的守卫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些无法拆卸的重型枪炮,孤零零地挂在瞭望口上。 黑星战车的大部分部队,似乎已经放弃了对李阎的追杀。 眼前的办公楼。像是一张被人洒上白色修正液的风景画,大楼身上斑斑点点的抹痕无论从那个角度去看,都只能看到一片白,可即便如此,办公楼露出来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垮塌的迹象,看上去诡异又恐怖。 李阎的手背上汗毛倒立,生物的本能不止一次地催促他远离这个地方,不过李阎还是走了进去,一路上躲开四处洋溢的抹痕,他向上张望,弯膝起跳跃上一截夹在两抹白色抹痕中间的楼梯,接着力道再往上攀跃,就算身手再敏捷,李阎还是不会飞的,也无法在空中滞留太长时间,一旦触碰到这些白色抹痕,他也讨不了好。 一口气蹿上了三楼,李阎头上已经是完完全全地白纸一张,没有任何躲避的空间,他身边的白色抹痕也密集到了一个很难让人容身的地步,而李阎也找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小半颗人头。 类似刀斜着劈开整张脸,留下了独眼,大半张嘴和下巴。 倒算不上多么丑陋血腥,缺口都是白色,没有骨头,血肉和大脑。类似蜡像,只是这只蜡像的眼珠还在不停翻动。 姓名:希尔盖 状态:濒死 李森科地下基地的幼年实验体,药师佛的领袖,化名拉木觉,大魔鬼湖雅克基因战士中的异类。 在“夏日雅克”的基础上,吞服了两瓶试用型的至高五阶药剂,超越承受极限的进化基因,给予了细胞无限的活性,理论上只要有指甲盖大小的血肉和足够养分,他就可以重新生长成人,可惜地说,他碰上的是理论之外的情况,当然,他完全能以这种状态继续生存,直到所有细胞枯竭死亡的那一天。 希尔盖的眼珠略微转动,他看见李阎,扬了扬眉毛:“你还没死啊?” 李阎毫不关心他的凄惨模样,冷酷地问:“苏灵来过么?” “我杀了他。”他眼珠转动:“也许没有,也许杀了。” 他悠长地呼了一口气:“但这个世界还是这副烂透了的德行,如此让人作呕。” 希尔盖望向夕阳,那里有无数的直升机起飞驶向远方,他却始终没找到那辆“黑佛陀”,算了算时间,薇拉他们应该是出意外了……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李阎听了希尔盖的话眉头一拧:“是你发动了“思凡”?” “能知道这个名字,看来你也不是普通的阎浮行走?所以你是大本钟的人?” 希尔盖的眼神很淡漠,并没有回答李阎问题的意思。 李阎脑海闪念,突然想起了阿法芙给自己的资料里曾经提及,余束和大魔鬼湖有瓜葛,他没有犹豫,从个人印记里拿出巴雷特狙击枪的模型,在拉木觉眼前一晃。 “你认识这个么?” 希尔盖的眼睛在扳机上逗留了一会,哑然失笑,笑的非常放肆。 李阎静静地等他笑完,希尔盖才露出牙齿笑道:“真可惜,你来的太晚了,如果你早出现,整个大魔鬼湖都是你的,你现在才出现,我只能说,你白跑一趟了。” “余束给过你们承诺?” 李阎茅塞顿开。 “她曾经承诺我们,以五阶药剂为代价,带雅克活尸离开这里,想找她,就去水株公园。” 李阎点点头:“可你似乎不这么想。而是利用余束的承诺,利用大魔鬼湖,帮你找到一个接近苏灵的机会。” 希尔盖没有说话。 李阎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我不稀罕大魔鬼湖的产业,不过谢谢你告诉这些。” 他站起来,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自己和黑星的事还不算完。 希尔盖看着李阎离去的背影,突然开口:“大魔鬼湖的成果,最后一瓶至高五阶药剂,在黑星战车第七军总司令,梁正勇手里。余束小姐待我不薄,这算是我最后一点心意。” 李阎停下脚步,点点头:“谢谢,要我帮你解脱么?” “不必了,我还想再看一会太阳。如果你以后有机会,不妨替我确认一下,苏灵是不是死了。” 李阎想了想,突然转过身面对希尔盖:“人的争斗,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死亡告终。在我看来,同样是玩弄人心,如果你觉得这个烂透了的世界,不会属于药师佛这样的狂热宗教,那他也不属于苏灵。别把所有责任,都算在我们阎浮行走身上。” 说完,他自楼上一跃而下。 第七十二章 我不相信! “至高五阶药剂,梁正勇……那就是没好处捞喽?黑星战车,药师佛,狂卓玛,乔星,宋左……” 走出大楼的李阎念叨了两句,说话间一抬头,双眼射向草丛中伸出来的突击步枪。 “我可不想走得这么败兴!” 眼前的男人摘下复合材料的黑色面罩,右手拿着一把突击步枪,枪口指向李阎。 “嘭!” 炸出一圈气浪涟漪的金色子弹击中潋滟的水圈碎冰,在冰与水中前进了两厘米多,然后被李阎抓在手里。 没有半点废话,火爆的枪声再次尖啸起来! 行动队的子弹威力超乎寻常,就算李阎有“罡斗”和“无支祁之力”的水甲两道防护手段,如果被接连命中,也会当场毙命。 交错的弹雨当中,李阎左冲右突,利用墙体和葱郁的树林作为掩护,金属弹雨如影随形,过处的树干和水泥墙都被轰出人头大小的空洞,遮天蔽日的尘土和碎屑在半空中激扬。 噌地一身,满身烟尘的李阎拔地而起,越向面前率先开枪的男人,那人浑然不惧,向李阎扔出手里的步枪,流畅地拔出腰间的锋利匕首,小腿弹跳起身,两人撞在一起! 李阎身子往右边歪斜,凶猛的冲势不可思议地一顿,匕首擦过他的前胸,全力冲刺的对方势头止不住,被惯性牵引冲过了头,手腕被李阎啪地一声捏住。 李阎一甩这名战士的手臂,手臂骨节断裂声音听得人牙酸,巨大的力道连带着,把这名战士的整个身子披在了李阎身上,遮挡住了其他战士的视线。 而让李阎意料不到的是,这名早就应该因为疼痛昏厥的战士一把攥住了李阎的衣角,肌肉发紧贴在李阎身上。 “开火!” 迸裂的树干倒塌声音掩饰不住魔穗的暴喝。 数十枚火舌前后贯穿两人,连带两枚即刻引爆的穿甲手雷,将李阎所在的地方炸成一个直径两米的土坑。 李阎是以寡敌众不假,可对行动队来说,更是浑身家当都输了个底掉。他们已经输红了眼。 数道被炸飞的肉块跌落在地上,行动队的战士们却半点没有迟疑,纷纷向外跳开,彼此的距离像是用步量过似的,精准在五十米左右的距离。 面对突击强,爆发力高的敌人,这是一个随时可以随时支援,又不至于被对方一股脑击杀的距离。 长时间的对峙逃杀,李阎的能力也被解析的七七八八。 冲刺速度,弹跳力,以及最关键的瞬移极限距离,都被黑星战车的士兵掌握。 更重要的是,李阎的“隐飞”打根上就不是自由瞬移,而是交换和姑获鸟投影的位置。 “那可比自动瞬移好捕捉多了!” 魔穗换上新的弹匣,屏息以待。 他头顶的树枝突然嘎吱脆响了一声,哗啦啦的枪口竖起如同一片钢铁森林,天空除了丫丫叉叉的树枝和刺目的阳光外,什么都没有。 魔穗的眼光一触即回,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顷刻间充斥在他的护目镜上! 电蛇狂舞!血光四溅! 李阎倒折飞回,背后环绕九道紫色莲台的姑获鸟则高高升入树丛当中,消失不见。 魔穗大口穿着粗气,装备服的孔洞中射出八颗金属飞盘,围绕着他,时而发出噼啪作响的紫色电光。 四阶兵种:幽浮雷瑟! “幽浮雷瑟”,“质子星火”。这是黑星战车唯二,纯粹强化破坏力的四阶兵种,和他比起来,“幻视者”之流,则是在特定场合才能发挥更强的作用。 魔穗更是以最年轻的“幽浮雷瑟”兵种著称,威望和实力在行动队所有的代号兵种中,也是名列前茅。 可惜地说,即便是这位战力彪悍的魔穗,在被李阎突袭得手的情况下,也被砍断了一条手臂…… 豆大的汗滴啪嗒啪嗒砸在地上,魔穗的断臂处喷出大股的血箭,惊悚骇人。 李阎丢开沾血的匕首,眼神刀子一般打向挪动枪口的战士们身上。即便行动队已经抱定死志,面对这样的眼神,内心也忍不住一阵颤抖。 剩余的士兵挪动脚步,逐渐把李阎包围起来。 李阎看了一眼他们脖子上的蓝色项圈,没有耗费多余的力气发动“血蘸”,毕竟自己体力也消耗的七七八八,要精打细算。 两边开始了短暂的对峙。 “那个拿刀的呢?” 李阎轻轻开口,包裹在伤口的绷带有暗红的血迹渗透出来,他说完闭上嘴,舌头卷动一颗靛紫色的丹丸,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裹在上牙堂上,没有吞咽。 还不到时候…… 魔穗从疼痛中缓了过来,没有回答李阎的话。用仅剩的左手举起一只铜色的战术蜘蛛机器人,对准自己的伤口猛插了进去! 李阎挑了挑眉毛,却没阻止魔穗的行动,这样的机器人他也有一个。 魔穗的伤口很快止血,右手臂伤口上的全功能机器人探出八道利刃形状的金属义肢,张牙舞爪,操纵着半空的金属飞盘。 救国者全功能战术蜘蛛,战争功能:临时义肢。 李阎活动了一下右手手指,有学有样,不过李阎选择把自己那款蜘蛛机器套在右手手腕上,数道针剂和电流窜过,短暂麻痹后,李阎原本被电流擦伤的手指又恢复了灵活。 救国者全功能战术蜘蛛,战争功能:牵引刺激运动神经,药素快速注射。 魔穗面沉如水,这类顶尖的核心科技,黑星战车是不向个人出售的,他不明白李阎为什么会有,乔星的纸面资料也没有提及。 李阎的手指猛力向外伸张,然后猛地攥紧,黑色的阴混水流包裹住他的半身,那模样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祸水! 到了眼前的局面,李阎不再有耐心分割猎杀,行动队更是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说到底,无非是一场死战了。 气氛凝涩到了极点,行动队战士的嗓子眼干燥得要冒出火了,一名战术不自居咽了口唾沫,李阎突然暴起,面对人数占优的行动队率先发难,冲向了这名咽口水的三阶战士! 魔穗双眼怒睁,挥舞的金属义肢插进一颗树干上,借着反作用力身体摆荡,拦截李阎! 砰!! 厮杀引线点燃之际,一声粗暴至极的枪响加入战团。 第七十三章 李阎的,回答(一) 子弹飚飞,手雷弹片交错。 金属飞盘相互牵引,大量的紫色磁暴澎湃汹涌,黑色祸水如同一只滔天巨手,笼罩战场。 爆炸音浪和纷乱的怒吼声乱糟糟地响了一阵。 魔穗怒吼着转身。 猩腻的鲜血自的李阎的五指间滑落,一名行动队战士扬天而倒,他手里的步枪断成两截,握在扳机上的手指还在徒劳地扣动,直到身体落地。 除却魔穗和悬崖下的脸肿,行动队的三阶战士还剩下最后四人。 黑色的祸水在地面形成七七八八的水潭,行动队的人都被拍倒在祸水的水潭中。 李阎的眼珠转动,横划过战场,却找不到狙击子弹的来源。 “拼着受伤也要杀他……” 宋左咬碎嘴里的花生,两排牙齿咬合在一起:“是觉得我们根本没有杀死你的可能么?” 宋左拿捏的时机的确毒辣,饶是李阎早有留心,也在刹那间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利用隐飞逃开,另找机会发动袭击,要么一鼓作气,凭本能和水甲直面宋左这一枪。 李阎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后者,并用大范围的祸水袭击了所有人。 他身上浸透血污的史密斯风衣,被弹片巨大的动能撕扯的一条条的,里面金红色的软甲被轰成稀烂,血迹从胸口一直流到小腹,整个匀称的上半身连同失去光泽的混沌纹身一齐暴露在外。 伤势不轻的李阎下意识攥紧拳头,却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手指上的银色指链断成渣滓,稀稀拉拉地落在泥土上。 史密斯风衣报废,火蚕丝软甲报废,梁货·雕雪报废。 李阎眼神闪了闪,撇了撇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蓦地,他眼皮一跳。 四名三阶战士前后从祸水站了起来,尽管身上还带着顽固纠缠的祸水,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全封闭防护服。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会让穿戴者行动不便,但是对上李阎,这点缺陷和不存在也没区别。 几枚紫色的圆筒手雷被战士们丢到战场上,释放出神经性的毒气弥漫场中。 激斗中,破坏造成相对封闭的空间,李阎可没穿任何防护服,情况对他来说再次不利起来。 “你一定会死在这儿!” 见到李阎的凄惨模样,魔穗却咬牙切齿,距离梁正勇说好的两个小时,只剩下最后的半个小时,算下逃走需要的时间,留给自己的时间恐怕只有七八分钟了。 “凭你们还不够格。” 李阎咬着牙根,黑色的祸水再次包围了他的身体,森森的寒气席卷丛林。 他满是细碎伤痕的身影和九翅白羽的帝女姑获投影一左一右,双双杀入战阵! 四下飚飞的火红弹流,缠绕紫色磁暴的金属飞盘,设置为即刻爆炸,有时连波及同伴也顾不得的穿甲手雷火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其中飘忽冲杀,场面焦灼又致命! 蓦地,魔穗眼神一定,金属义肢摆动,金属飞盘翻卷,紫色的电光相互缠绕交织,撞向包裹李阎的祸水,飞盘射进黑色水涛当中,当即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足有两千米外的宋左的视野被黑烟和毒气笼罩,他的眼错开瞄准镜,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黑烟是李阎有意制造,毒气则是行动队的决断。 “还是根本不考虑我么?眼睛长在头顶的兔崽子。” …… 砰! 纷散的黑色烟雾和水痕当中,李阎和魔穗的手臂按在一起,十根指头相互虬结角力! 咯咯~ 只一个呼吸的功夫,骨头不堪重负的断裂出声。 “啊~” 魔穗的青筋暴起,李阎收紧五指手腕向上一抬,魔穗完好的左手顷刻间扭曲变形,他咬着一昂头,扬起右手的战术蜘蛛,比合金武器还锋利的金属义肢扎向了李阎的左眼! 李阎眼睁睁看着义肢刀尖逼近,一抬脚把魔穗踹到半空,黑色水甲和罡斗突兀笼罩他的后背,接连挡住两枚榴弹的爆炸,吃疼的李阎虎吼一声,红妆白羽的姑获鸟飞至一名扣动扳机的战士面前,然后李阎突兀落地,进步一记右勾拳,拳锋凹陷进面罩,复合材料的碎片和着鲜血飘飞到空中。 “开火!” 姑获鸟和李阎的位置同时暴露在战士眼前,还是开战以来头一遭! 也许比起李阎,基因兵种的肉体太过孱弱,可单论破坏力的话,李阎真不一定比得上这些兼备能力和现代武器的特种单兵。 开战以来,李阎主要依靠高机动性躲避爆炸和榴弹。 只要一次正面命中,之后源源不断的火力就能让这个怪物一样的男人失去反抗能力! 救国者gb2穿甲手雷。 磁暴电网发射弹。 连同“幽浮雷瑟”赖以战斗的半自动镭射感应器,魔穗把所有能发射出去的破坏性武器,都一次性毫无保留地倾泻向了自己眼前的帝女姑获! 他相信剩下的三名战士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李阎呆在原地必死无疑,而瞬移到投影的位置,也是一个死字。 轰!!!! 先是浓烈粘稠的金黄色火焰,然后是蓝紫色电浆,最后是不可估计的爆炸反应,颗颗大树被炸至倒伏,威力让人瞠目结舌。 然而李阎却没有反应,只是被爆炸余波殃及的时候,向外跳开,而剩下的三名三阶战士也没有向他开火。 魔穗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自己的战斗,却只看到三具倒伏的尸体,潺潺流动的浓稠祸水从防护服的间隙喷涌出来,尸体整个干瘪倒伏,有青烟袅袅升起。 使用“祸水”,会大量消耗无支祁之水的库存,一次没有效果,李阎又怎么会再次动用? 除了无支祁的水,他还有九凤的冰刀。 只要用冰刀割开口子,祸水就能趁虚而入。 魔穗刚张了张嘴,一只筋骨分明的大手就笼罩了自己的护目镜! 啪! 李阎个子有一米八多,魔穗则只有一米七出头,李阎抓住他的头盔,整个把他捏了起来。 形状扭曲的弹片和蜈蚣形状的丑陋血痕遍布李阎的后背和前心,小腹更是开膛破肚,除了一条裤子之外浑身上下没有半块好肉的李阎站在毒气边缘,五指缓缓收紧。 魔穗的嘴唇颤抖着,最终轻轻翕动。 “怪物……” 噗! 粘稠的血箭从头盔往外喷涌出来,淅沥沥地向下流淌。 李阎丢开魔穗的尸体,一枚透着血腥气的狙击子弹迎面射来,再次引发剧烈的爆炸。 接连的爆炸点燃树林,火光映红了逐渐黑下来的夜空。 住在金顶广场附近的居民走出屋子向这个方向张望。 “还没结束么?” “我刚才还听到爆炸。” “这样就算明天也不能上工,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那里不能住了吧,那我们怎么办?这个天气露宿街头要死人的。” 嘀咕声嘈杂起来。 破窑里,干瘦的男孩左手拿着一面黑色的佛陀旗帜,右手攥着一角怒啸的汽车旗角,两面旗都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从哪个角落捡回来的,他把两块布料绑在了一起,端起角落里的罐头盒子喝了一口,然后被布料裹在自己身上,翻身睡去。篝火堆映射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李阎走出火浪,一股灰尘暴起,消失在宋左的瞄准镜里。 “来了~” 宋左的喉咙干涩,他抓起花生袋子倒了一地,巴掌啪啪地拍在花生壳上,然后捡起果壳开裂后崩飞的果仁,一颗又一颗送进嘴里,细碎的就不要了,吃完之后抓起自己的枪和包裹,转身逃窜。 第七十四章 李阎的,回答(二) 嘭! 李阎一脚踹开天台的铁门,只瞥了一眼地上的花生壳,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他甚至连身上的几处伤口都没有处理。 突然强大的冲击力拦腰撞过来,李阎神经绷得很紧,下意识发动隐飞,却依旧被火焰气流强大的冲击力撞得倒飞出去,气浪和爆炸把天线锅炸的四分五裂。 李阎的后背撞碎围墙上,他只来得及在墙上留下一道血手印,然后就从三楼天台被炸到天空中。 山火点燃扭曲的废墟,天地之间红彤彤一片。 李阎的影子扯动,好像被暴雨拍打的浮萍。 丝~丝~ 寒气四溢,霜白色的冰川自李阎的手腕开始,大概十多米长,一直冻结到铁窗栏上,李阎也因此停滞在空中。 轰! 紧跟着,他的位置又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火焰当中,被黑色祸水裹住大部分身体李阎露出一只独眼,如同一道黑色流星,朝枪口的方向冲来! 枪口所在的地方,是个小山坡,距离李阎大概三百多米。 在失去了行动队的掩护之后,宋左却没有一味逃窜,而是利用自己原本停留的的位置做诱饵,试图进行最后的扑杀,这倒很符合这老头子的作风,可惜一击不中,他就没有反抗的余地,毕竟,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一个位置和距离都适合狙击手伏击的地方,那一旦被发现,就很难在李阎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宋左没有放弃抵抗,他掏出两把漆黑的转轮手枪,连爱不释手的野牦牛狙击枪也没搭理,原本卧伏的身子坐直,脸面向李阎冲来的方向,背对下坡从陡峭的山坡上滑了下去,皮革裤子和沙土摩擦出点点火星,他却没有任何知觉一样。 蓦地,一道黑影突出山坡,宋左筋骨分明的大手扣动扳机,枪口喷射出刺目的火焰气流,那黑影在半空中四分五裂,却是一顶头盔而已。 远处红彤彤的火光映照,黑色的冰牙噗地俯冲而下,紧贴山体朝宋左撞来! 砰!砰!砰! 一枚枚带着刺鼻火药味道的金属弹壳在月光和火焰下环舞碰撞。发出清脆的交击音。 祸水包裹着半张脸的李阎拧眉倒竖,像是没有实体的幽灵,沿着冰川冲向宋左,一枚枚子弹撞在罡斗和水甲上,景物流转,李阎眼角的罡斗裂纹也在逐渐蔓延。 砰! 冰渣和罡斗碎片终于承受不住,迸裂开来,灼热的子弹擦过李阎的眼角,蒸发血液发出嗤地一声,而俯冲的李阎的膝盖,也狠狠撞在了宋左的胸口上。 粘腻的鲜血喷了李阎一裤,如果仔细去看,这些鲜红的血都是类似果冻的流体,夹杂着黑色的内脏碎片。 李阎仅剩的右手扣住宋左的头,发力朝地面砸去,沉闷的肉声伴随溅起的黑色泥沙,宋左手里的两把手枪也无力跌落。 呼~呼~ 黑色的祸水四散飞扬,清冷的月光和蒸腾的火焰光辉镀在李阎大小伤口上,触目惊心。 “……” 沉默中,宋左的手指抖动着去摸地上的手枪,李阎一语不发,扣住他的小臂,朝反方向一撅,嘴角带血的宋左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脖子昂的老高。 “啊啊啊!” “……” 因为伤痛和疲劳,两个人的呼吸都很粗重,一小会儿,宋左的另一只手又去摸索什么,旁边的手枪却被李阎率先拿在手里。 他瞥了一眼弹槽,确认还有子弹之后顶在宋左的头上,恶狠狠地开口:“你上错船了,老b崽子。” 宋左的手臂被硬生生掰断,剧烈的疼痛刺激泪腺,眼眶里泪水,泥沙和血掺杂,他大口喘着粗气,牙床呲着,毫无掩饰他的痛苦。 李阎拉动枪身的滑架:“我可以让你留句遗言。” 宋左睁着眼,却没有聚焦,他嘀咕了一句李阎听不懂的藏语,然后就闭上了嘴。 大概两秒钟。 砰! 宋左的脑浆和血迹呈现一个爆炸的形状,脑壳也直接轰碎,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李阎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身上每个关节都在痛苦地呻吟吼叫,接连发动祸涛更让他的脑子像是有一根针在搅动,这无疑让他的情绪更加狂暴。 让人烦躁的疼痛当中,他眼尖地发觉宋左手里攥着什么。 确认不是什么武器之后,李阎掰开宋左的手,才发现里面是一截干瘪的油性笔尖。 这玩意当然不值钱,不过在物资匮乏的凛冬,会准备这东西的机构也不多。 “……” 李阎舔了舔嘴唇,一枚靛紫色的丹药在他牙齿之间若隐若现。 舜炼丸,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脚步声在李阎背后响起。 李阎回头,是攥着一把滴血长刀的黑骑鬼。 他的模样像是被人劈开了似的,小半边身子连同脑袋都消失不见,可铠甲里面却是中空的,只能看到一团红色的光芒,半张脸上的猩红光芒点点闪动,盯着李阎的脸。 李阎盯着黑骑鬼,黑骑鬼也盯着李阎。 “走了。” 李阎招了招手。 黑骑鬼低下头颅,空洞的眼眶里是地上宋左的尸体,然后全身化成一股黑流,钻进了李阎的铜钱孔里。 有一件事,李阎一直很清楚。 这次阎浮事件的内容,在他找到余束留下的巴雷特狙击枪的时候就已经结束,默认他已经找到了水株公园,从那时起,李阎就可以随时回归,大概需要五秒钟左右的冥想,就可以脱离这颗果实。 “黑星战车……” 李阎扬起脸,天空当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四阶兵种:三元战斗艇 类别:轰炸型战斗机 所属势力:黑星战车 火力配备: 2000公斤纵火弹 12·7mm高射机枪 200万吨当量三相弹 备注:黑星战车武器总设计师,林三元先生的系列作品,造价低廉,能耗极低,无污染,却能飞到万米以上的平流层,缺点是机动性底下,优点是装载量巨大,对地火力可怖。 李阎的双眼紧紧地眯了起来,他望向不远处,异常显眼的死白色抹痕,干裂的嘴唇咧的很开。 他没有选择回归,而是朝山崖的方向跑了起来,即便是上千米的高空上俯视,他也如同一道流星般迅猛。 金顶广场以外,街上的人越聚越多,黑压压地,一时间有些站不下脚。 很难想象,那些简陋的流动板房和废墟中间,居然藏着这么多的人。 脸贴着地面的巨大黑色佛像半身断裂,上面还有晾晒的衣服,山火映红了半边天,夜色粘稠,即便通红的山火,也照不亮万米的深空。 …… 梁正勇揉捏着额头,女参谋正在向他报告:“乔星上校被敌人袭击,身受重伤,已经送入战地医院,医生的意思是,想保住性命,双腿要立刻截肢。另外,还是联系不上魔穗小队。脸肿的信号也熄灭了。” “其他的目标呢?” “雅克活尸已经成功羁押。只有那个临时的二级目标,没有确认击杀或者逮捕。” 梁正勇掏出一块老式的怀表,眼干症犯了似的,眼皮眨了又眨。 “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会死在那儿,把投放命令传下去吧。” “……” 参谋的表情有些迟疑,又不敢说话。 梁正勇站起来自己拨动信号,对方的声音传来过来。 “司令,“理想”已经就位。是否投放?” “立刻投放。” 梁正勇说完就挂了联络信号。 高空中的三元飞艇上,一枚乳白色的浑圆形状的炸弹自机舱坠落,穿过铁锈色的辐射云,带着咻咻的风声落下,落点,是金顶广场。 以坠落的三相弹为圆心,金红色的火焰扩散开来,自夜空俯视,地面上像是卧着一颗耀眼的金色鸡蛋,黑色的辐射尘一圈圈的向外扩散,山林,废墟,街道,错综的电线杆一同被覆盖,然后金红的“鸡蛋”开始向内塌陷…… 一点黑色从塌陷的位置往里扩散,黑色斑点充斥了火焰中心,然后这团“鸡蛋”才整个绽放开来! 厚重的辐射烟团向天空攀爬,一层叠了一层,浑厚的像是岩石,然后在高空再次炸开,一朵金色和黑色交错的蘑菇云就此成型,外焰是最透亮的奶油色,最里面是刺目的金。 这朵璀璨的蘑菇云,最终吞噬了一切…… 战斗艇上的装备的三相弹,别名氢弹。 翌日,黑星战车发表声明称:药师佛的残余势力在极端狂热的心态下,袭击黑星战车第六军作战指挥部,并丧心病狂地引爆来源不明的中型核武器,以金顶广场为中心,整个总部化为虚无,造成平民伤亡超过十万,即便是在冲突混乱不断的凛冬,这样的事件也足以震惊世界。 在这样的事态之下,黑星战车再次在整个b区掀起了一场针对药师佛信徒的大清洗运动,并因为严重辐射的缘故,将原本的丹措汽车总部,如今寸草不生的大片山脉,划入禁入区。 这次冲突,也被称为“金顶大爆炸”事件。 第六军指挥所迁入原本狂卓玛的总部城镇,梁正勇表示,对此次事件负全部责任,在委员会的再三催促下,宣称辞去第六军总司令的职务,即刻前往总部述职。由其子梁为暂任第六军总指挥官。 时态,似乎也到此为止。毕竟,凛冬似乎没有任何一家组织,有公信力和义务做出谴责的姿态…… …… 光秃秃的黑色焦土,丑陋的河床上有相互碰撞的冰块。 一只白皙强健的手臂自充斥强辐射的水中突了出来,李阎冒出头,湿漉漉的发丝遮住他的左眼,露出的右眼也浅浅地眯着,没有半点光透出来。 浅浅的水声响起,浑身赤裸的李阎从河床上站了起来,赤脚踩在带有余温的焦土上。 他极目四顾,扭了扭脖子,发出两声脆响。然后从个人印记里拿出换洗的外衣,召出“道奇战斧”,翻身上了摩托车。 却是一言不发,朝狂卓玛的总部去了。 正如同梁正勇命令投放“理想”的时候,没对自己做任何的独白或者开脱。 李阎这个时候,也不准备自顾自地放任何狠话。 第七十五章 李阎的,回答(三) “所以……” 阿法芙头脑中的昏眩感久久不能消退。 “都结束了,阿法芙女士。凶手已经被行动队的战士当场击毙。” 带着口罩的医生看了一眼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乔星。 “病人需要安静的恢复环境,而且,接受现实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阿法芙抱着睡熟的孩子,舔了舔苍白的嘴唇点了点头:“我能和我丈夫单独呆一会么?” “时间最好不要太长。” 医生嘱咐了一句,低头离开。 阿法芙并拢小腿坐下,耳旁机器的低鸣声断断续续,她低下头,冰凉的手指攥住乔星的手,散乱的发帘遮挡住她的侧脸,好一会儿,病房才传来轻轻的抽泣。 …… 这样的结局,和卓玛的预料相差不太多。 “都结束了。” 她捏着自己的胳膊。 “头儿,卫旦已经出去两天了,怎么也该回来了。” “赡养她的尹熊,前些日子死在大魔鬼湖,她心情不好是正常的,这样吧,今天她再不回来,明天你派人去找她。” 卓玛说着,却想起了那个在仓库里和自己谈笑风生“吉姆大叔”的男人。自从那天他上了乔星的车之后,就再没回来,而那位上校乔星,则失去了一双腿。 她听说那里发生了大当量的核爆炸,便没有再仔细追究。 卓玛向来是个知道分寸的聪明女人,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这个,只见过一面,就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男人,和实力无关,而是外表的温润和风趣压抑不住的,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说老实话,死的蛮可惜的。 …… 梁正勇今天胃口不错。 午餐吃的是牛肉包,炖土豆,还喝了半斤白酒。 他今年四十五岁,半生节制。发妻早亡,之后没再碰过女人。梁正勇平时滴酒不沾,不抽烟,每天两餐,基本不沾荤腥,在处理第六军冗杂的军务之余,还坚持每天两个小时的高强度的体能训练。这一点即便是两年前,他正式进入作战委员会,也没有改变。 这样的午餐要求,可以说自打军食堂建立以来,就没见梁正勇提出过。 梁为走到他父亲的办公室门前,看了一眼推出去的餐车,神情变得干涩。 胳膊夹着文件的参谋走出来,正好看到梁为:“将军,您找司令?” 梁为连忙摆手:“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带着军帽的女参谋点点头:“司令正在和委员会通电话,您的确……” 这个时候,门里头传来一句:“叫他进来。” 女参谋看了梁为一眼,梁为无奈,只得推开门走了进去。 黑色的方桌上竖着手指大小的金色药瓶,梁正勇坐在桌子后面。 梁为进门刚一抬头,椅子上的梁正勇两道目光就打在了他身上。 “司令,你找我。” “乔星的事,你有几成责任?” 梁为咽了口唾沫,即便他比谁都清楚父亲的脾性,也还是被他上来一句话弄的张不开嘴。 “两,三,三成吧。” 梁为顺了顺气:“我之前见过那个外来者,给我的压迫感……不比您小。” 他说这话的时候,可以看到自己父亲脸上的肌肉在轻轻抽动。 “……” 梁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能在被变异生物和敌对分子的环伺下谈笑风生,却很难在这个时候保持从容。 “我明天启程回委员会,带着雅克活尸,和这瓶五阶药剂回去。” 梁正勇半天才开口:“你留在b区这段时间,无论发生什么,要忍,要止怒,打碎了牙,也得给我往肚子里咽,听明白没有?” 梁为抬头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梁正勇的眼里密密麻麻全是血丝。 他犹豫再三,一句话终究没能忍住:“爸,我觉得到了今天,没人能把咱们家当成抹布,说扔就扔。三元飞艇的事……” “什么三元飞艇?” 梁正勇打断了梁为。 “……没什么。你说的话我记住了,止怒,忍,我忘不了。” “出去吧。” 梁正勇闭目不再看他。 梁为站起来转身离开,多半晌的功夫,梁正勇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笑了一声,但是没什么温度。 识大体,心明眼拙,最重要的是,敢下狠手,这是梁被齐委员赏识提拔的主要原因。 至于金顶的事,其实没有梁为想象地那么夸张,这样的事以前有,以后也保不齐,实际上,在委员会眼里,梁正是处理这种事务的最好人选。 没人会动梁正勇,更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踢他出局。 不然,四十五岁,在家族派系林立的黑星战车平步青云,凭什么? 至于梁正勇,他也选择安然接受。 矛盾,虚伪,精致的利己主义,也许吧。 拉木觉只是个有自毁倾向的宗教头子,至于他口中沉默的大多数,梁正勇同样报以冷眼,这也是他和拉木觉唯一意见相仿的地方。 拯救世界和拯救世人是两码事,世界的荒谬和强权的蛮横,本就取自他们的沉默与愚蠢。 真正的信念没有那么简单,那需要大量的人命和鲜血铸就。 “哪怕是别人的鲜血。” 梁正勇喃喃自语,他把金色药剂攥在手心,露出棱角分明的拳头。 …… 李阎面向烈日,收回了自己面对骄阳攥成拳的左手。 他活动了一下五指,说老实话,左手比被打断之前还结实一些。 此刻,李阎站在一条破烂的小巷边上,楼上时而传来女人放肆的荡笑,风沙浑厚,前几天金顶广场爆炸的辐射尘这几天正好飘到这边,即便是对辐射承受力强悍的凛冬人类,也大多关紧门窗,街上冷清的多,只有来回的黑色吉普车和车上抱着冲锋枪的士兵来往。 三相弹在山腰爆炸,李阎在最后关头跳入山涧,也就是脸肿和黑骑鬼一齐跌落的那条,即便如此,足有两百万吨当量的氢弹高热量也硬生生蒸发了整条大河,也让本就遍体鳞伤的李阎真正意义上化作了一具烈火骷髅! 在获得九凤强化之后,李阎即使把手伸进火堆里,也感受不到半点疼痛,烧伤,对他来说可以说是久违了。 也在这种境地下,李阎才忍着剧痛,咬碎舜炼丸咽了下去…… 风声和着咣当咣当的敲打声音,李阎凝视这栋医院大楼的某个窗户,他穿着厚实的斗篷,任谁一眼也很难认出他来。 李阎记得离这里不远,就是阿法芙工作的地方,大概五六百米。 李阎对面矗立着一栋钢筋混凝土的井字形大楼,受重伤的乔星此刻,就在这栋大楼的二层房间里,还处于昏迷当中。 当然,作为重点设施,这里的防备森严。 用李阎的眼光来看,这里所有的安保战士加起来,大概能抵得过两名三阶的特别行动队队员吧。 李阎笑了笑,却没任何动作,如果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接近梁正勇就暴露自己,又失去舜炼丸,即便保住性命,自己这次凛冬之旅,也要铩羽而归。 其实要做的很简单,李阎只是在等待天黑下来。 强劲的风扯断了铁柱子上的绳子,木牌呼啸着砸向李阎,窗户有戴着船型帽子的女孩探出头来,正看见外面一个裹着斗篷的高瘦男人抓住风中的木牌。 “先生?” 她叫了一声。 李阎先是盯着牌子上募捐两个字看了半天,又扫过贴在上面,一张灰扑扑的黄色便签上,某个墨迹干涸的名字。 “先生?” 女孩又叫道。 李阎伸直了腰走上去,把牌子递给女孩,指了指上面的“募捐”。 “谢谢。” “这个是干嘛的?” 女孩头也不抬:“黑星战车的委员会出资建立孤儿收容所,向b区的个人募捐,如果愿意捐款,可以在木牌上写下名字。” 她说的又脆又快,却没什么情感,显然已经被磨没了耐性。 “看起来效果不太好啊。” 女孩抬头,只看到男人的下巴和一排牙齿。 “这个人捐了多少?” 女孩也不答话,只是拉开了旁边的抽屉。 抽屉里,一枚干瘪的金属硬币孤零零地躺着,寒酸可笑。 李阎的确笑了起来,越笑越欢,嘴角都要咧到脑后。 他在口袋里摸索一会儿,递给女孩一叠纸币:“算,算我一个吧。” 他说话的时候,还是止不住笑。 女孩接过钱,从手边抽出一张黄色的便签纸。 “先生,你可以写下自己对b区未来的祝愿和建议,这些募捐对b区未来发展的意见,梁司令会亲自过目的。” 女孩一连串的话吐得又轻又快。 “不用不用。” 李阎一边笑一边把手收回袖子,他的中指和食指之间,赫然夹着一枚金属硬币,嘴角也依旧咧着。 女孩并没注意那枚硬币不见了,注意了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她直接关上了抽屉,又递给李阎一只笔。 “那,写个名字吧。” “呵呵,也不用,算在上个人那里吧,咳咳。” 李阎手背挡在嘴上,双肩还在不断抖动,好像真的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先生?” 李阎不再理会他,转身离开。笑声逐渐淹没在风沙当中。 第七十六章 李阎的,回答(四) 凛冬的黑夜可以吞噬一切。 大概三点多钟。 蓦地,两点灯光刺出黑暗,金黄色的灯柱下,无数辐射尘飞舞跳动,像是狂暴的虫群。 吉普车自长街那头冲刺出来,在一所铺满大理石的四层公寓前停下。 车门砰地打开,卓玛踩着黑色皮靴下了车,她捂着鼻子冲车里一致礼,然后转身上楼。 这所公寓是给黑星战车的部分士官准备的,大概有二十间左右的独立套房,卓玛腰里别的钥匙,正属于最上面的一间。 因为具备超常的夜间视力,卓玛没有开灯的打算,而是直接走上了楼梯,靴子踏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分外清脆。 只是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黑暗中的卓玛瞳孔不自觉收缩了一下,触碰钥匙的手指也停住了。 她熠熠生辉的的双眼盯着锁孔,心脏的跳动不自居加快了几分。 四下寂静,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为什么不进去?” 黑色的斗篷自卓玛背后逼近,筋骨分明的手掌搭在卓玛的肩上。 “你要什么?” 卓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她心里不停重复,这个男人没有死,反而找上自己,一定有求于她,不会杀死自己,可来自直觉的尖锐危机感还是让她忍不住动容。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 清晨,天空露出乳白色,风沙依旧。 其实梁正勇很讨厌坐飞机,理由是,在数万米的高空上,自己必须把生命安全寄托在一架飞行器上,没有逃跑或者抵抗的余地,机在人在,机毁人亡。 不过考虑到这次委员会催得紧,梁正勇也就把这点顾虑抛之脑后,所幸,这架战机是连同驾驶员都足够可靠,梁正勇自己的飞机驾驶技术同样不错。基本上杜绝了意外地可能。 “司令。” 一架苍黑色的大型运输机矗立在升降台的中央,一个个造型奇特的蓝色玻璃装置被履带运上机舱,里面充斥着不知名的液体,和浑身上下插着管子的雅克活尸。 今天,梁正勇就要带着所有的活尸样本,连同药剂回到黑星战车。 那些他所征服的,以及他所率领,来征服他人的,所有的人都来为他送行。 看台上。 “你知道那具冬日雅克的尸体么?” 一旁观看的研究人员对旁边的人窃窃私语:“我告诉你,那名冬日雅克的血液没有半点异味,本来以为是活尸种群的某种进化,但最后我们解剖的时候,发现了大量衰竭的内脏组织,那名女雅克,她根本不是活尸,是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因为面部溃烂太严重了,我们才没有发现!” “不是说大魔鬼湖的辐射会把所有活人变成活尸么?而且她长成那副德性,怎么可能不是活尸?” 那人也惊奇地回了一句。 “如果是四阶兵种的话,是可以长时间抵抗烈度辐射的,代价就是部分身体溃烂,反而是接受活尸化以后,高位的活尸可以通过补充血肉恢复容貌。以及悠长的性命。” 研究员说的双眼烁烁放光。 “那她为什么……” 那人完全不能理解,一个在以人为食的活尸种群社会中,生活了四十多年的……人类?! 那名冬日雅克?薇拉?! “因为她能有一个体面点的死法,她本来可以有。” 一个冷淡的声音回答了他,阿法芙穿着铅笔裙,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遮挡风沙。 “部长。”她抬了抬头:“医生说,我丈夫今天可能会醒过来,有关雅克活尸的研究资料被运走以后,这里也没我的工作了,我想请一段时间的假期。” 两鬓斑白的研究部部长注视着台上一身正装的梁正勇,默默点头:“去吧,你也好好休息一阵子。” 阿法芙站了起来,撑着伞离开。 看台的座位上,除了研究部门以外,还有超过五十名,黑星战车校级以上军官。以及狂卓玛为首,所有向黑星战车俯首称臣的武装组织头子们。 卓玛,老乔堡垒的小儿子,雷恩兄弟的两名董事,以及被杀了一空,强自扶了一位主管上台的丹措汽车的残余高层,以及数名土族的土司领袖等等。 梁正勇扫过看台,目光过处,没有一个人敢于和他对视。 他来b区只有不到一个月,却把混乱几十年,某些顽固势力盘踞超过百年的b区涤荡一空。 “司令,可以了。” 参谋走过来。 卓玛十根指头捏在一起,蓦地,她身边空着的座位突然被人坐下。 汗流浃背的卫旦拿手背抹了抹自己的脖子,她抱着那把巨型的狙击枪,沉着脸不说话。 “回来了。” 卓玛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就快把地皮翻过来找人,我还敢不回来?” 卫旦语气带着牢骚。 她本来以为卓玛会责备自己两句,没想到卓玛嗯了一声,再不开口。 “卓玛上校,该你上台了。” 一名士兵走过来冲她敬礼。 军乐轰然作响,作为送别梁正勇这名力压b区所有暴力的将军的仪式,这点阵仗实在寒酸的紧,加上风沙和一水的黑色肃穆军装,气氛更像是某人的葬礼。 如此想的梁正勇扯了扯嘴角。 卓玛迎面走来,从一旁的人手里拿起一条五彩斑斓的长帛,也是藏族人俗称的哈达,五彩哈达本是宗教徒在特定场合敬礼神佛菩萨的尊贵丝织品,而今天,b区的头子把这份礼仪用在了梁正勇这个弑佛者的身上。 梁正勇头颅微微低下,乐声中,卓玛将五色的丝帛环在梁正勇的脖子上,台下的梁为带头鼓起了掌。 乐声和掌声之中,梁正勇忽然冲卓玛说道:“你脸色不好,不舒服?” 卓玛一愣,随即轻轻摇头。 “小为年轻气盛,他在这儿的日子有什么荒唐,希望你们多多照看。” 梁正勇的语气,像是温和的邻居。 卓玛浅笑着点头,在乐声中默默下台。 卓玛一步步走下台阶的时候,梁正勇突然转头问身边的参谋:“负责警备的战士有汇报什么异常么?” “上一次汇报在三分钟前,没有任何异常,而且……黑星战车在清理计划当中,剩余三分之二的高阶作战武器和兵种都蛰伏在镇上。就算是谭雅矿业正面进攻,也没什么不能应对的。” “机舱上的随行人员检查过没有?” 远去的卓玛闻言,拳头骤然握紧。 “我这就去。” “仔细检查,核实身份卡和视网膜也要检查。” 卓玛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女参谋大步进了机舱,目光审视运载机上每一名战士:“下面我负责临时核查一次人员,所有人都要接受检查,首先,士官吴建明,请接受检查。” 大概五分钟的时间。 回到台上的卓玛的死死盯着黑洞洞的机舱。她等待着枪声或者血光。 没料想女参谋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她弯腰向梁正勇说明,嘴型是一切正常,梁正勇轻轻点头,站起来走进机舱。 运载机成功起飞…… …… 卓玛脱了高跟鞋,赤着脚挤出人群,甩脱别人的追赶,到了角落才打了一通电话。 叮铃铃~ 山坡上,李阎手臂上的战术蜘蛛发出清脆震动,孤崖上倚着道奇战斧的李阎接通电话。 “你没在飞机上?” 卓玛低声问。 “没有,我也挺奇怪,你居然没有出卖我。” “你到底要干什么?” “宰了梁正勇,把药剂拿到手。” “飞机已经起飞了!你拿什么追?” 卓玛眼珠都微微发红,她做了不少布置掩饰李阎的踪迹,如果造成足够的混乱,她还能抹掉这些痕迹,可如果李阎放她鸽子,作镇b区的梁为一定能查到她的小动作。 “我本来以为你会向黑星战车检举我,来个瓮中捉鳖,是我错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知道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好。” 说罢,李阎挂了电话,他坐上道奇战斧,一层森森的霜层自轮胎下蔓延。 运载机已经升空,距离地面快有千米的距离,距离李阎所在的山崖,也有七百多米。 “是否开启传说载具综合模式:暴走冲撞?” “是。” “警告,暴走冲撞模式对地面要求极高,翻车几率高达95%,即便成功切入该模式,有可能机体连同驾驶者造成严重伤害,请慎重。” “是!” 李阎把战术蜘蛛插在摩托车上,蓝色投影盘在他眼前浮现,蓝色电喷的环形圆孔一个个被点燃,直到蔚蓝电花喷涌而出! 车似狼嗥! “警告,您调节道奇战斧的速度已经远远大于安全阙值!” “当前速度为750km/h!” “特性:如履平地即将失效!” “继续加速,地形摩擦力导致翻车的几率超过70%!” 一道长长的血条在李阎眼前攀升,那是翻车的概率。 砰! 蓝色的冰川自前轮蔓延,在山崖上升起一道长达七十米的白色冰霜公路。 血条骤降! “因为地形变化,翻车几率下降为3%。” 普通飞机的起飞速度,是两百到三百公里每小时,即便是航行速度,一般也不会超过八百公里每小时。 而传说载具的道奇战斧,能在二十秒内加速到800公里每小时,最高速度1350公里每小时,是不可思议的暴走载具。 但是毫无疑问,相对小巧的体积,骤然的提升的速度,对地面和驾驶者的要求都是极高的,即便是中途一颗小石子,也会导致车毁人亡! 山崖开始龟裂,道奇战斧始终冲刺在李阎制造的平滑冰层上,战术蜘蛛开始塑性变换,最终在摩托车头缩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洞,紫色的粒子流在其中纠缠,并在道奇战车冲刺的过程中,在车头形成一个锥性的蓝色粒子盾,并包裹住车身和李阎的腰身上。 救国者全功能战术蜘蛛,战争功能:粒子塑性! 轰! 足有两百多米高的山崖轰然碎裂,螺旋状的气流卷起漫天黑色辐射尘,道奇战斧如同一枚银色子弹,射向了天空中的运载机。 山崩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看台上的梁为,转身离去的阿法芙,连同卫旦,卓玛等人抬头望天,千米高空至上,一场盛大的红色火焰席卷,千百道黑焰柱子射向四周,那光芒力压初生的太阳! 第七十七章 李阎的,回答(五) 撞上客机的那一刻,李阎眼里充盈着一片血红色,五官都溢出血来,两只手臂处处皲裂,骨架也似撞散了似的。 道奇战斧在一瞬间穿爆运载机了的装甲和机壳,并从机舱另一边的机壳穿了出来! 洞穿机舱的过程中,道奇战斧如同飞跃龙门的鲤鱼。 刹那间,李阎的眼神扫过无数黑洞洞的枪口,黑星战车不可思议中带着几分惊惧的眼神,他甚至见到了一个熟人,曾经和自己有过一点小矛盾的吴建明,他曾经放话李阎和宋左随时可以来找回场子,可后来局势变化太剧烈,李阎把他给忘了。 眼下撞见,李阎出于本能丢了一发“血蘸”过去,也没看清楚成效,就被咆哮的道奇战斧,挟裹着撞破机舱飞跃出去。 当然,李阎也终于见到,那个在药师佛和黑星战车纷乱争斗局势下,最终拔得头筹的的梁正勇。 鹰钩鼻,双眼深陷,鼻翼两道法令纹深重,胳膊夹着皮箱子,眼神射出冷冽的光。 砰! 李阎的视野猛地开阔起来,他和身下的道奇战斧机身大头冲下,在天空中不住打转儿,在黑红色的辐射云连同金黄色的火焰这般盛大的背景板下,向地面坠落! 飞跃的道奇战斧,是直接把这架大型运载机开膛破肚,从中贯穿! 天旋地转当中,李阎看了一眼状态栏,除了“中度出血”没任何异样,这说明内脏和骨骼受到的波及还在能接受的范围以内。 身下的道奇战斧的整架车身往里缩了一尺多,这是原本减震配件留出来的空间,现在这些减震直接都碎成块儿,道奇战斧也像做了个瘦身手术。 整个车身褶皱开裂,惨不忍睹,排气管道突突排出黑烟,让人想起垂死的病人咳出血痰的画面。 全功能战术蜘蛛,能源灯直接熄灭,上面更裂开一道大拇指粗细的口子。 呼! 巨大的黑色阴影覆盖了李阎,大半截机身残骸带着一卷黑烟坠落,成千上百道烈火残骸迸溅开来,李阎甚至从中看到了几只冒火的蓝色棺材,只是从这样的高度坠落,这些陷入强制昏迷的雅克活尸也没有全尸在了。 突然,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掌撑在运载机的黑窟窿边缘,梁正勇的额头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瀑布般涌动的血浸透了他半张脸。 两人的眼光在空中碰撞。 轰! 更为剧烈的大型爆炸再次席卷机身,把梁正勇冷硬而愤怒的脸庞一同淹没。 李阎收回道奇战斧,手臂大开,膨胀的浑浊水球包裹住他的全身,因为高速坠落下,无支祁之水更加难以控制,导致大量的水波飘飞四散,寒气纷飞的帝女姑获投影,在浑浊水球四周盘旋。 在剧烈的失重感中,姑获鸟投影盘旋下的水球径直往一座矗立的黑色山峰上撞了过去! 无声无息,帝女姑获一个急转,水球的位置和投影发生调换!水球挟裹的恐怖冲击力被姑获鸟投影分担过去,李阎落地的角度也发生倾斜,不再是撞向山峰,而是贴着山峰坠落。 白金大枪突出水团,削铁如泥的枪刃抵在山石上,火星迸射,自发旋转的水团压向棱角分明的山体,剧烈摩擦下蒸汽升腾,李阎反手握住枪身,两只手臂骨骼发出咯咯的恐怖响动,虎头枪杆也掰弯到一个触目惊心的角度。 老远看去,只能看见土烟冒起,紧跟着,失事的运载机撞向山峰,阵阵雷齑声过后,山尖火焰浓烟迎向天空中铅色的厚重云层,任谁也不可能在这样连翻的爆炸中生存! …… 呼~呼·~ 李阎手臂用力,全身上下细小的伤口冒出血来,浸透背心,不过这些伤看着吓人,其实对行动没什么影响。 狼狈的李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抬眼冲山尖漫天火焰中吹了声尖锐的口哨。 貌似是回应他似的,一团火焰从山尖走下,残破的黑色军装沐浴在火焰当中,两只肌肉虬结的强壮手臂率先露出火焰之外,梁正勇脊骨微弓,两只攥紧的拳头拽住别人的衣领,一步步冲出爆炸,那些粘稠的火在他身上流窜逗留。却连他的衣服都不能烧坏。 与幽浮雷瑟齐名的四阶兵种:质子星火。 他拽出来的两个人,是一直追随他的两名女参谋,其中有一名被钢铁机翼削掉了脑袋,梁正勇拽出来的只是半截焦尸。另一名女参谋浑身上下的皮肤全被火焰烧得溃烂见骨,只有胸口还在起伏。 “司,司令……”。 梁正勇的眼光扫过这名女下属的脸。 映入梁正勇眼帘的,是裸露的通红色肌肉组织,骨头,溃烂的眼眶。 女参谋暴露在外的焦黑牙床开合,可地狱般的折磨让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梁正勇的大手遮住她的脸,头颅贴到她的耳旁低语:“深呼吸,很快就没事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沉静,坚定,透着让人不容置疑的领袖风采。 “司令,我,我好……痛……” 女参谋的手指紧紧拽着梁正勇的袖子,手指捏的发白,那张恐怖的脸上充斥着脆弱和恐惧。 一股喧烈的金色火焰从梁正勇掌心冒出,一瞬间就把他这名女下属的头颅烧成了黑色灰烬。 李阎的五官在这璀璨的火焰下明灭,带着漠然的神色。 梁正勇站了起来,脱掉黑色军装外套,白色背心紧贴他结实的腰背,血圈浸透,显示出这名铁血领袖也绝非毫发无伤。 他前踏一步:“我得感谢你给了我一点送别下属的时间,阎浮行走……来吧。” 金色火焰接天而起,梁正勇神色中漠然中透出威严。 李阎从地上两具尸体上收回目光。他拳头前探出去,摊开掌心,一枚金属硬币静静躺着。 “收到了么?” 李阎轻轻地问。 “嗯?” 梁正勇从嗓子里蹦出一个语气词。 “有个老头子,他给黑星战车收容院的捐款,钱是少了点。哈哈,应该还有一封建设信,说是你会回信。” 李阎语气扬了扬:“收到了吗?” “……” “也就是,回信也没有咯。” “这种活动只是口号而已。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以为你是谁啊?” 李阎又笑了起来。 他扬起手,把硬币丢到山涧中,硬币在破晓的天色下闪过一点星光,消失不见。 李阎默然迈步往山上走。 “被时代所造就的人们,多少都有自己是凭借一己之力开天辟地的的错觉。但那永远只是错觉。” 冰霜蔓延,和金色烈焰碰撞纠缠。 “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因为任何某一个人的缘故,才改天换地。可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对此毫不自知。强大权力带来的惯性,让他们开始漠视普通人的疼痛感和同理心,对一切牺牲贯以冰冷的高名。” 宋左的脸在李阎面前闪过。 “说到底,这些人对时代本身缺少必要的敬畏感。” 李阎双目怒睁,帝女姑获的投影拔地而起! “药师佛,三大强权,拉木觉,还有你,你们这些人,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第七十八章 李阎的,回答(六) “质子星火”的能力性质,在一定程度上与“冬日雅克”截然相反。 它能让能力者在触碰物质乃至空气的同时,使其表面分解出大量的游离基,催化燃烧的链式反应。 同时,质子星火也可以抑制游离基的产生,让物质明明沐浴在火焰中,却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当然,因为原理远不如冬日雅克霸道的缘故,质子星火无法在冬日雅克面前发动。 从这个角度看,质子星火本身并不算特别强力的基因能力。 或者说,作为构列整个进化图谱骨骼的雅克基因能力,本来就比绝大多数的四阶能力来得更加优越。 即便,能力的优越性和战斗力本身不一定成正比。 …… 李阎冲向山尖,从他脚下蔓延的冰霜和金色烈焰相互碰撞,引发了一连串儿的气流爆炸。 面对巨大的冲击力,他身形摆荡,挟裹水流避让爆炸腹心,虎头大枪直取梁正勇! 虎挑! 面对凶猛压迫过来的李阎,梁正勇双眉竖立,他的左右手各拽起一块坠机的金属残骸,金色烈焰将之点燃,残骸在火焰中融化成深红的铁汁,并最终收缩塑型两把造型简约的长刀。 李阎眼中,这个脸色漠然的中年人身上,突兀闪烁起深红色的光芒。 这是威胁程度的警示。 强化过“无支祁”和“泉浪海鬼”的李阎,实力堪比九曜巅峰的阎浮行走,深红色的威胁程度,说明梁正勇的实力和当下的自己旗鼓相当。 这还是梁孑然一身,没有携带任何配套武器装备的情况下! 轰! 梁正勇周身恐怖的金色烈焰再次爆发,而这次李阎发现,他身边的白色冰霜居然开始燃烧起来!并顺着枪身卷向了自己! 李阎嘴里发出嗤地一声,掺杂冰凌的水团收缩裹住他的双臂和前后心,金色火焰漫天舒卷,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 烈焰压迫之下,李阎护在身前的水团步步收缩,四下林立的冰川和流窜的水流,更是被金色烈焰轻而易举地同化点燃! 这金色烈焰和祸水一样,具备某些神异的特性,连水都可以点燃。 眼看金色火焰就要把李阎淹没,包裹住他的水团向内塌陷,然后猛地向外迸射出黑色暴雨利箭。 祸水! 九凤之力! 一截雨箭穿透烈焰,擦过梁正勇的手背,顷刻间腐蚀下一大块血肉,梁正勇当即立断,将伤口烧焦止血。 黑色祸水和金色烈焰激烈纠缠,一时难分高下。 梁正勇咬死牙关,主动跃向李阎,他分明察觉,对方对这蚀骨消肉的怪水运用并不算娴熟,尤其是施放的时候,对方原本利落矫健的动作滞涩了五成还不止! 四下水火黑金两色噼啪交替,空气时而燥热难当,时而冻得让人打摆子。 凌乱的气流当中,两道人影交错,巨大的气流掀起遍地残骸,无数锐利的黑色骸片切割空气,发出滚雷一样炸沸声。 最终,在一声撕帛般的刺耳声后,长刀陡然炸开,浑身充斥金色烈焰的梁正勇口鼻溢血,被虎头大枪挑至半空。 祸水顷刻间倒卷飞回虎头枪尖,白金枪身缠绕着虬动的黑色水流,给人一种极为纯粹又浓烈的感觉。 燕穿帘! 大枪高抬,无数黑色流光接天旋动。 半空的梁正勇一仰头,周身金色火焰将他的血肉骨骼都映成透明颜色,乍一眼看去五官仿佛金质玉髓铸造。 “吼吼吼~” 大地龟裂,山沙石林之间溢出金色的火焰流浆,借向天空,怒目圆睁的李阎有一瞬间,甚至回忆起了不久前被三相弹波及的可怕体验! 开弓没有回头箭! 李阎眼神坚定,他现在的祸涛储备,还剩下一百来吨,此刻全都转化成祸水形态,但见李阎周身黑色虬光迎风而长,萦动的黑色水流聚散变幻,随枪身舞动,化作无数颗质地剔透,拳头大小的黑色水滴,自天空俯冲而下,迎向四下的金色火焰流浆! 轰!!! 剧烈的温度差异造成了一股磅礴的上升气流,直冲天际冲散黑色烟云。 极目所望一片狼藉当中,李阎大枪杵地,大半个身体萦绕祸水,一身狼狈,却没受到什么致命伤。 地上,半跪着一只骨架剔透的金骨骷髅,双臂撑在地上,浑身洋溢出让人难以靠近的高温。 “都是四阶兵种,你可比那帮行动队强多了。” 李阎从枪杆上拔出左手,带起一块焦黑色的皮肉。 虎头大枪质地特殊,梁正勇的金色火焰也无法溶解,可却能传递惊人的热能,李阎初步估计,当时錾金虎头枪上有数千度的高温,他本来也可以利用九凤之力强行降温,可那样无疑会破坏大枪的结构,毕竟,当时李阎就是用的这个法子打碎了阎浮果核。 所以李阎只是用九凤之力包裹双手强行抵抗高温,此刻两只手表面已经被烧成焦炭颜色,动一动都是钻心的疼。 眼前这座金骨骷髅的胸膛还在起伏,梁居然还活着。 李阎不再理会奄奄一息的梁正勇,目光在遍地残骸中求索。 基因药剂不能放入心灵传动者的异次空间,原理和不能放入活物类似。 走到这一步,其实李阎对所谓至高五阶的渴望,并没有多么强烈,毕竟,这里头牵扯到很多,他也一知半解的内幕。 比起李阎来,黑星战车对至高五阶,要来的更为重视。 梁正勇的皮箱一直随身携带,拉木觉临死前所说的,大魔鬼湖多年以来的研究成果,多半在那只皮箱子,而飞机坠毁时,李阎却没有看到梁的皮箱,如果没有被毁掉的话,多半还在现场。 寻踪问迹是苏都鸟的强项,李阎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那只皮箱子压在一块残骸下面,应该是梁正勇提做的,皮箱罕见地没有出现任破损,李阎抬起残骸拿出皮箱,捏碎了上头的设备锁,箱子打开,里面是一瓶被固定住的金色玻璃瓶。 “这都能找到,我运气不错嘛。” 李阎把药剂瓶拿在手里端详起来。 五阶基因改造药剂:灵应唐古拉(试用) 类别:消耗品 品质:传说 使用后,有5%的可能成为五阶能力者:灵应唐古拉;10%的可能成为四阶能力者:春日雅克;10%的可能成为四阶能力者:夏日雅克;10%的可能成为四阶能力者:秋日雅克;10%的可能成为四阶能力:冬日雅克。50%的可能成为随机四阶能力者,5%的可能发生紊乱变异。如果自身具备某种基因能力,可能会使几率发生一定改变。 备注:显而易见,他的研究价值远比直接使用要高的多。 李阎把灵应唐古拉药剂揣进兜里,走向梁正勇。 “我估计你黑星战车的人也快找来了,我的时间不多。” 很显然,李阎不打算让梁正勇继续活下去。 他并不期待,也不在乎梁正勇说些什么,一个成年人对世界的看法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改变,何况是梁正勇和李阎这样意志坚定,能力出众的杰出者, 李阎只是习惯性的,给梁正勇一个平静落幕的机会,无论他是否甘愿。 “以暴制暴,这就是你的回答。”梁正勇发出干哑地笑声,他的手指陷进焦土当中,眼眶射向李阎:“你说我自以为是,可你又拿什么立场来审判我呢?阎浮行走?” “说完了?” 李阎不为所动,大枪停在梁正勇的喉咙上。 “还有……” 沙沙~ 风声大作,梁正勇的嘴唇开合,只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沉默,良久的沉默。 终于,李阎枪尖一动,砰地戳碎了梁正勇的脑袋。 他舔了舔嘴唇,然后一语不发地离开。 第七十九章 Further On U The Road(二合一) 谁也想不到,梁正勇居然死在飞机失事这种荒谬的无以复加的理由上。 当然,许多人是不信的,他们指出客载机当时距离地面不过一千米出头,这个高度,一名四阶能力者存活的可能很大,而质子星火的能力实质也保证了梁司令不会死在爆炸中,更有人说,坠机现场有大量打斗痕迹,梁正勇的尸检报告中更有诸多蹊跷。 可无论如何,黑星战车最年轻的作战委员,战功赫赫的西南猛虎,还是死得确凿无疑。 一个具有无以复加影响力的巨人死亡,往往会给人们带来震撼和恐慌,但很快人们就会发现,没有他的世界,也并未变得糟糕透顶。 黑星战车会派来新的砥柱人物,狂卓玛依旧在强权夹缝求存,而梁为没有多少哀拗的时间,他必须站出来抢占局面,维护梁氏这颗摇摇欲坠的大树。 反倒是乔星,没人在这个混乱的时局下再去打扰他。 “大夫让你安心静养,家里正在和大本钟方面沟通,下个月就可以进行手术。” 阿法芙拿纱巾绑住头发,站在橱柜前面,面对一锅莲藕排骨汤。 她穿着一件雪白的毛衣,整个人显得十分素丽。 乔星坐在阳台的轮椅上,面对深红色的落日。 他过去眺望如血残阳,望见铁锈色的辐射云下,让人喘不过气的沙暴和强辐射光,却总生出一种与凄凉景色极为不符的壮志,而今天,他却难得思考,这样的恶劣环境下,人类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这种的环境下生存下去。 这次的一败涂地,让乔星得到了难得的成长。 阿法芙的脚步声近了,两道柔软的手臂环住乔星的脖子。乔星的手下意识地攥住了妻子的胳膊。 “想什么呢?” 阿法芙的声音格外温柔。 比起当初的意气风发,此刻坐在轮椅上的乔星神色虚弱,眼里有多了几分隐隐的失落和颓丧。 “对不起。” 乔星的嗓子沙哑。 “……”阿法芙抿了抿唇:“都过去了。” 乔星自从双腿被炸断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算起来,这应该是他出院之后第一次说话。 她从背后抱住乔星,脸颊贴着乔星的太阳穴:“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乔星攥紧阿法芙的手腕,一时无言。 大概一分钟的时间,阿法芙重新站了起来,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咽了一下喉咙才说:“我出去一趟,拿你的病历,你哄哄孩子,这两天他总是哭,前些日子还发烧了。” 说着,她从衣柜里挑出一件大衣。 “阿法芙。” 乔星轻轻出声。 女人蓦然回头。 “你今天真漂亮。” 乔星的笑容很浅,发白的嘴唇掩不住一股恬静安然。 阿法芙嫣然一笑,像乔星第一次见她时候一样美丽。 门轻轻打开又关上,屋子里只有咕噜咕噜煮锅的声音。 乔星双手吃力地转动轮椅,他打开桌角的收音机,浑厚的男人声音响起。 where the road is dark and the seed is sowed (道路漆黑,种子在泥土里守候) where the gun is cocked and the bullet's cold (枪口朝上,子弹也冰冷的发抖) where the miles are marked in the blood and the gold (鲜血和金子,把里程刻在了碑头) i'll meet you further on up the road (而今后的我们,将邂逅在那远方的路口) 乔星眯起眼角听了一会儿,歌声沧桑而具有磁性,有一股让人沉浸其中的独特魅力,只是蓦地,乔星瞥见收音机的电源灯是熄灭的,他这才响起,家里的收音机的电池很久之前就应该更换了…… 男人的声音仍在继续,低沉的嗓音从婴儿房里传了出来,乔星的嘴唇颤抖,捏在扶手上的胳膊也忍不住打起摆子,只是没过多久,他反而沉静下来,他转动轮椅,一点点走近孩子的的房间。 got on my dead man's suit and my smilin' skull ring (穿着父亲的西装,戒指镶着骷髅) my lucky graveyard boots and song to sing (脚踏幸运的墓地靴子,嘴里哼着节奏) i got a song to sing, keep me out of the cold (这首曲子,驱散了我的寒冷忧愁) and i'll meet you further on up the road. (而今后的我们,将在那远方的路口邂逅) 吱哟~ 门转动声音干哑难听,男人的歌声也停了下来,他坐在婴儿摇篮前面,手边的风铃晃动。 李阎回过头,冲乔星翘起嘴角。 阿法芙口中哭闹不停的孩子此刻睡的香甜,抱着鸭子玩具,圆嘟嘟的嘴巴还流出口水。 李阎把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出来说吧。” 乔星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变得镇静。 李阎点点头,他站起来走到乔星背后,关上孩子房间的门,推着乔星的轮椅走上餐桌。 “孩子叫什么名字?” 李阎轻轻地问。 “我起的大名,叫做乔瑞,小名是阿法芙起的,叫罗布。” 李阎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 “关于针对的袭击吗,全都是我一手策划,我希望你不要迁怒在阿法芙和孩子身上。卧室枕头的夹层里,有一张庞贝军火的持照,是我的私人积蓄,很干净,没有任何手尾。算是我的一点歉意。” 乔星自顾自地说着,李阎没听见似的,走到汤锅前面盛了两碗莲藕排骨汤,一碗送到宋左面前,一碗端起来送到自己嘴边,吹了两口才喝下。 “你老婆手艺不错。” 李阎似笑非笑。 乔星不为所动,继续平静地说道:“黑星战车表面上没任何动静,暗地里早就把你列入了红色通缉单,暴露行踪对你来说麻烦也很大,沙发底下有把手枪,我可以当你的面用这把枪自杀,这样的话,你留下的痕迹会少得多。我只希望你放过她们母子。” 李阎眯着眼睛,缓缓摇头:“说老实话,我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 “你刚才说的一切。” 李阎意有所指,他的大拇指敲打桌面:“如果你不叫我回来,什么都不会发生。” 乔星闻言苦笑:“的确,我是个蠢货。” 李阎起身盛汤,汤勺把锅边磕的震响:“你不蠢,你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你是小瞧了我而已。金顶大爆炸里没人是蠢货,除了那个糟老头子,他像个冲进鳄鱼潭里的殉道者。一个自我感动的傻逼。” 低头凝视眼前汤碗的乔星捕捉到了李阎语气中的一丝波动。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不会是我。” 李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他随即闭口,然后笑了出来:“乔上校说到底,求生意志还是有的嘛。人之常情。” 从李阎的举止不难看出,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对阿法芙母子动手,乔星的刚才的作态,只是明智的保命举动。 乔星目光闪烁,最终吞下一口唾沫:“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李阎摇头。 “外来者最讲利益,乔氏的能量在黑星战车名列前茅,我可以为你定制完备的基因改造计划,梁的灵应唐古拉在你手里吧?那只是试用品,但如果搭配乔氏提供的图谱和药剂使用,灵应唐古拉生效的几率能抬高到30%以上,以你的基因强度,这个几率还能更高,请再相信我一次。我不可能在清楚了你的实力之后还去耍花招。还有秋日雅克的血液样本,落在你一个人手里根本发挥不出效果,我可以帮你把它制成效力100%的秋日雅克药剂……” “乔上校。”李阎打断了他,脖子上青筋凸露:“马王爷长几只眼?” “……” 乔星的脸一片惨然。 气氛凝涩到了极点。 李阎掏出宋左留下的轮转手枪,板动击锤,这把手枪里还有最后一发子弹。是他专门留给乔星的。 咚! 门猛地被推开,脸色苍白的阿法芙闯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餐桌前的两人,瞳孔陡然收缩成针状。 “不要。” 李阎听到了,可他没停手,扳机扣动,击锤点火子弹发射,正中乔星的脑壳,血浆迸溅,乔星连同轮椅扬天倒下,血污和脑浆溅了一地板。 枪声惊醒了熟睡的罗布,他环顾四周没有大人,蹬开双腿又哭闹起来。 扑通~ 阿法芙颓然的跪倒在地。 李阎喝干净碗里的汤,站起来就走,门口只有一个,他不可避免地和阿法芙擦肩而过。 “站住。” 阿法芙的声音颤抖着,她端着一把亮银色的手枪,浸透泪花的双眼怒视李阎。 “站住。” 她的嗓子哽咽。 李阎回头瞥了阿法芙一眼,径直抬起胳膊,轮转手枪对准阿法芙的脑袋,然后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在李阎扣动扳机的刹那,阿法芙的破碎的心跌落谷底,她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念头。 “他真的开枪。” 咔嚓咔嚓。 李阎使劲扣动扳机,击锤一次又一次击空,那声音在婴儿的哭声中分外刺耳。 “草。” 李阎轻轻骂了一句,把手枪丢在地上,也不看阿法芙,直接下了楼。 他的脚步踩在楼梯的声音如同锤在人心上的重锤。 城镇上空响起了尖锐的警报,黑星的战士连同警备机械如同潮水,朝乔星的住宅涌来。 金黄色的灯柱四处乱扫,大街上没有半个人影,李阎的影子显得有些萧索。 砰! 砰! 砰! 楼上的女人发疯似的扣动扳机,子弹打在李阎脚边的石头上,溅起火星。 警报声和枪声掩盖了婴儿的哭声,也掩盖了女人的抽泣。 街上,李阎的影子拉的很长,他是赢到最后的孤兽,杀死了所有敢于冒犯他的兽群,可他的心里却感受不到半点欣喜和骄傲。 “以暴制暴,这就是你的回答。” 恍惚之间,梁正勇死前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你说我自以为是,可你又拿什么立场来审判我呢?” “其实你这种人比我更危险,因为你在乎的东西很少,并且会变得越来越少。在你眼里,权力使我沉湎,而让你沉湎的,却是比权力还要强大千万倍的东西。” “你的舞台和寿命太过宽广,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只是像个贪婪的虫子在四处觅食。” “你变得越来越强大,也会慢慢对生命,情感,失去任何感觉,就连如今的你视为生命的,那份为人的价值和骄傲,也早晚会弃如敝履,杀戮,性,毒品也无法填满你的空虚,阎浮行走对你来说,是无可阻挡的力量,也是无法避免的诅咒。 “你现在可以在我面前,扮演一个杀死暴君的孤胆游侠,踩在我的尸体上享受胜利的优越,你只是还没有厌倦而已。早晚,世上的一切,对你来说会失去一切意义。而今天这个笃信以暴制暴的你,将无可避免地成为最恐怖的施暴者。” “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你会死在这条路上。” 李阎仰起头,突然笑了一声,他在枪声中活动着裹着绷带的双手,故作轻松地哼唱起来: now i been out in the desert, just doin' my time (如今我远离繁华,在荒漠中寻找) searchin' through the dust, lookin' for a sign (在尘与土中埋藏着的一个记号) if there's a light up ahead well brother i don't know (是否已经有光照在头上而我却不知道) but i got this fever burnin' in my soul (这股狂热一直在我心头燃烧) 嘭~~ 一发空包弹在李阎面前飞过,没什么杀伤力,却带起一阵焰火似的星花。 李阎回头,钟楼上站着一个端着狙击枪的小个子,丹凤眼,寸头,白色耳钉。 她看见李阎望向自己,冲他吹了声口哨。 “……哈哈” 李阎笑了起来,自打从金顶大爆炸死里逃生,他从没笑得这么畅快。 他冲卫旦抬起一根大拇指,转身离开。 further on up the road,further on up the road (远处的路,虚无缥缈) further on up the road, further on up the road (远处的路,不曾打扰) and i'll meet you further on up the road. (而今后的我们,将在那远方的路口邂逅) 而今后的我们,将在那远方的路口邂逅。 “也许梁正勇说的对,我至今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强大的人会建造房屋,创造艺术,而强大的虫子只会吃光周围的食物,不过……” 蓝色的颗粒萦绕李阎,不住飘飞散开,李阎的影子越来越淡,最终完全消失不见。 “你们这些人告诉了我,我不想做什么,我对什么无法忍受,这一点,我得好好感谢你们。” 单章 放寒假了,这应该是一个,鼓舞干劲,努力更新,做承诺的单章,不过鉴于我的信誉的已经跌落谷底,我们就跳过这个阶段,你们就记的有这么回事就行。 然后,说说看,本卷总结,和笔者的创作理念。 这一卷吧,我自己不是太满意,可说一塌糊涂,也算不上,至少大纲里的东西,完整地呈现出来了,加上多元风格的尝试加分,就恬不知耻地给自己70分吧。 更新问题,是因为这一卷的东西不是我擅长的,想表达的,也比之前几卷要多,最重要的是,这里头有我的私货。 虽然是一家之言,但还是尽量把自己书里夹带的私货包装的精美一点,不让人难以下咽,而用单纯的剧情推动情节,又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至少有三四次,我面对电脑一个晚上憋了一千多字,天都亮了也出不来一张,这一点,热(秃)心(头)读者从我半夜更新里也能发现。 好几次,觉得自己不会写书了,一般来讲,作者在成绩差之外的情况产生这种想法,那就是卡文的至高境界了。 很吃力,现在写完了,简直有种恍如新生的感觉,终于他妈写完了,以后这种东西谁他妈爱写谁写。 这一卷很多缺点,我自己总结就好,就不提出来。书评区也有朋友指出,优点,我继续保持,书评区也有很多朋友提了了,总之,这一卷其实和第二卷类似,是我个人写法的,一次吃力不讨好的尝试,但是怎么说,纵观每一卷,我都是在这种尝试当中度过,只是有的顺利,有的艰难。 下一卷,希望能总结我学会的,写的好看一点吧。 关于创作理念,我在书的寄语写道,仓有余米,胸有锐气,我希望我能做到,这本书到现在,成绩方面我已经没啥要求了,对于新人,这样的成绩可以称得上优异,所以实在没必要惋惜呀,啥的。我感觉成绩挺好(地主家傻儿子的微笑)。 所以在这个基础上,我真的只是想让这本书好看一点,精彩一点,但是很多时候,往往向相反的方向去了,书未必精彩了,但更新一定下去了,可我还是觉得,这个过程是必要的。 另外,深切致歉,我承认我这段时间有点偷懒,越写不出自己想要的,越不想写,考试不是我断更如此丧心病狂的理由。 上面这段话,我总结一下哈,就是说我会努力更新,但是宗旨不会变,鉴于个人能力缘故,这书的更新快也快不到哪里去,笔者啥都不求,只求大佬们在书架上给这本书留个小角落,闲暇了就订阅一小下。 活儿该结草衔环,不胜感激 第一章 昂贵的药剂 “人们对所谓枭雄和功利者的崇拜,根源是对自己怯懦无能的痛恨,那些旁观者总是对道德不屑一顾,其实那才是世世代代的圣贤构建出来,针对我这种人最有效的遏制手段。” 敲打键盘和钢笔摩擦纸面的声音几乎溢出来,宽敞的客厅一排繁忙。 那是一群穿着白色大褂的男女,一个个忙着记录手里的报表,或者观察笔记本电脑上的数据。 这些人的中间,坐着一个外表三十岁上下,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他同样穿着白大褂,正用勺子往玻璃杯里倒着速溶咖啡颗粒。 “至于一个两个,零零散散的所谓的世道人杰,实在很难让我提起精神应付。” 他身边有名助手头也不抬:“梁正勇是个很好用的人,而且“灵应唐古拉”也没了。” 金丝眼镜男人摊了摊手:“我不太想为了这种事大动干戈,那只姑获鸟前途远大,他甚至让我想起了曹援朝的崛起。试用款的“灵应唐古拉”嘛,能有最好,没有就算了。也不是太稀罕的玩意儿。何况,他不是接了我的阎浮事件么?” 他的言语当中,似乎对五阶药剂并不太放在心上。 三大强权的人都对至高五阶趋之若鹜,黑星战车更是不惜一切代价要夺取雅克基因,可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拉木觉能比三大强权更早一步研制出五阶药剂,靠的是来自凛冬之前的,前苏联的雅克基因样本和研究资料,但是李森科主持的,所谓的“无尽的雅克”研究计划,又是谁一手推动的呢? 当然还是苏灵。 作为摘取果实的最后胜利者,苏灵攥取到的利益,在当时超乎很多人的想象。 …… “你完成了本次阎浮事件,和额外的一次特殊阎浮事件。但不计入完成总数,你当前完成阎浮事件总数:10。” “你完成本次阎浮事件的评价为:中平(已经摘取果实固定值)” “你将带出的物品为:五阶基因改造药剂:灵应唐古拉,秋日雅克基因样本,雷霆雅克基因样本,超感雅克之小指。” 结算开始! 身材火辣,手持双枪的薇拉迎面向李阎开枪! 压向大地的红色辐射云,天空虬结的变异兽群,凄凉大漠上荒楼不住倒塌,造型奇特,棱角分明的黑色战斗机群投放炸弹。 黑色佛陀的油漆染遍喷火叉车,造型凶恶的杂牌军悍不畏死,冲向夕阳之下,一眼望不到边,身穿黑色制服的庞大军队。 最终,是白顶黑色山脉之间绽放出的,一朵金色的蘑菇云。 “果实命名……啊,有点难选,叫罗布好了。” 李阎最后福至心灵,说出这么一个名字。 结算报告如下: 中平评价结算点数:200点(仅基础) 购买权限额度:150%(已经摘取果实固定值) 本次阎浮事件无抽取奖励。 你在本次事件当中收获如下: 一,个人类 无 二,物品类 【疯狂的肖克】 【巴雷特m82a1特殊用途狙击步枪】 三。秘藏类 开采权限:【阎浮秘藏:妈阁具】! 每次回归之后,购买权限当中,将随机刷新一件“妈阁具”,内容为长生种子,兴化寿面,龙井铜符,金遛铁马,白湖圣泉,天妃黛(小概率),道公巾(小概率)中的一项、 持续5次阎浮事件。 本次刷新妈阁具为:白湖圣泉。 白湖圣泉:消耗品,服用后增加八十年阳寿,并提升50%觉醒度。 花费4点阎浮点数。 李阎买下白湖圣泉之后,才开始查看这次的购买权限。 凛冬世界的购买权限相当的简单粗暴,只有两种,一种是各类武器弹药,医疗设备,大型工事和作战器械等等,还有一种,则不出所料的是,基因改造药剂! 先说武器弹药,小至手枪军刀工兵铲,大到单兵导弹装甲坦克,一应俱全,而且价格出乎李阎意料的便宜。 一辆普通的防爆装甲车,居然只卖八百点。算上外挂武器和战车导弹,一共是一千多出头。 一枚肩抗式火箭筒,算上弹药,只有三百点。 李阎当初买一个驱鬼的纹身,可是花了足足一千一百阎浮点数。 科技武器,在阎浮卖的相当便宜。 不过,这些武器都是有上限的,按照李阎的估计,这些武器弹药加在一起,大概足够武装六十名左右的士兵,支持三十分钟的高强度作战。 医疗和工业设备则相对贵一点,数量也少。 李阎划过琳琅满目的清单,又看了看自己的仅剩一千八百多的阎浮点数,有些犯难。 如今的李阎,早就不是当初的孤家寡人,这些武器装备对他来说,用处不大,但威力还是不容小觑,他想把这些机械装备买下来,然后通过储物空间转到南洋大屿山,把红旗帮的弟兄们武装起来,但是仔细思考,这里头难题不少。 最难的应用,阎浮可以为李阎提供基础的专精知识,来操作装甲车这类的武器,可无法让阎浮行走以外的人享受这样的便利,而通过购买获得的专精技巧,李阎也无法向那些真正下过苦工的人一样传授给别人。 包括其中黑星战车部分重型工业器械,部分科技工业水平比现代还要强一点,红旗帮的海盗没地方去学这种东西操作和维护手法。 想拿现实世界,或者其他果实的科技成果武装红旗帮,这里头涉及的东西太多,投入大,见效又缓慢,最现实地问题是,李阎如今的个人印记空间只有二十平方,压根玩不出太多花活。 所以暂时除了买几把威力强劲的野牦牛枪械,或者几枚特制火箭筒回去,让红旗弟兄尝个新鲜,李阎也没有别的想法。 而基因改造药剂,则是出奇的贵! 一阶,二阶的药剂,能给使用者带着某一种特殊能力,占据一个扩展技能栏。价格还算公道,从五百到两千不等。 而从三阶开始,价格出现了让李阎瞠目结舌的上升! 【三阶基因改造药剂:钢颅】(极大强化阎浮行走肉身强度,和传承相乘叠加!) 价格:6000点阎浮点数 【三阶基因改造药剂:游神】(极大强化阎浮行走神经反应速度和敏捷性,和传承相乘叠加!) 价格:5500点阎浮点数 【三阶基因改造药剂:地狱尖兵】(极大强化阎浮行走动态视力,细胞活力,及对器物的操控精度,和传承相乘叠加!) 价格:7000点阎浮点数 【……】 以上药剂使用严格按照检测图谱的结果进行,保证100%的效力。 列表当中大概十余种三阶药剂。而四阶药剂,不对外开放。 李阎是真切闯过凛冬的,毫不客气地说,像宋左这样的荒野猎人,只需要出两三次任务,一个月时间就能赚取到一瓶三阶药剂, 大多数的阎浮事件并不困难,收益也不高,别看李阎动辄收获数千点阎浮点数,正常的九曜行走,一次阎浮事件的总收益都未必有两千点。 前面说的明白,这次购买的额度是固定,也就是说,内容和价格,全部由鬼主苏灵制订。 凛冬的药剂昂贵的原因,除了李阎已经心知肚明的十倍强化素质,更重要的是,鬼主摘取的这颗果实,老早就不对外开放阎浮事件了,只有鬼主特许的人,才能进入这颗果实闯荡,或者进行阎浮事件。 换成网络游戏的术语,这是唯一性隐藏副本。 垄断必然带来暴利,何况考虑到阎浮行走对药剂的特殊需求,这样的价格也不算离谱,是李阎的眼界过于高了。 一二阶的药剂,没有购买的价值,三阶药剂,李阎没有足够点数。 要么,李阎的选择就不多了。 在购买权限的末尾,还剩下最后一行字。 【作为被私人摘取的果实,阎浮行走可以向果实拥有者,奉纳从凛冬世界获得的稀有基因样本,以换取想要的奖励。】 第二章 天命雅克 【你奉纳了雷霆雅克血液样本(大本钟未收录)】 当前奉纳奖励:你可以选择兑换5000点阎浮点数,或者指定两种三阶改造药剂的强化。 【你奉纳了超感雅克之小指(大本钟未收录)】 当前奉纳奖励:你可以选择兑换10000点阎浮点数,或者指定四种三阶改造药剂的强化。 【你奉纳了秋日雅克血液样本(大本钟未收录)】 当前奉纳奖励:你可以选择兑换22000点阎浮点数,或者一共十六种三阶改造药剂的全面强化! 奖励,堪称不菲,但李阎还是不太满意。 权衡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这对一向果决的李阎是件难得的事。 “我可不可以奉纳除了基因样本之外的东西?” 李阎话音刚落,阎浮就给出了回答。 “可以。” 这回答速度之快,好像老早就等着李阎似的。 果然。 李阎心中多少有数。 【你奉纳了五阶基因药剂:灵应唐古拉!(大本钟未收录)】 当前奉纳奖励:你可以获得22000点阎浮点数,十六种三阶药剂全面强化,以及一种指定四阶改造药剂(包括四季雅克在内)。 备注:如果你想获得更多,那你应该学会舍弃更多。 不再是二选一,而是把三个选项一并入手。条件不算差,但说丰厚,也未必。 四阶和五阶之间的差距,李阎也有了解。 即便不说5%的五阶几率,李阎直接喝下【灵应唐古拉】,有90%的可能入手一项四阶改造基因,那么,奉纳所得到的利润,则是22000点,加上自由选择基因种类的权限。 听上去也不算少,但毫无疑问,鬼主在其中剥削了大量的利润。 考虑到三大强权对五阶的渴望,这份价码真的不算高。 最有意思的,还是那句备注。 舍弃,李阎还有什么是没有舍弃的么? 当然有。 【你奉纳了巴雷特m82a1特殊用途狙击步枪!】 当前奉纳奖励:22000点阎浮点数,以及四季雅克全面强化药剂(稳定版) 四季雅克全面强化药剂(稳定版) 类型:消耗品 品质:传说 作为至高五阶骨架存在的雅克基因药剂,服用效果如下: 1,获得状态“天命雅克”,全面强化肉身,获得种种不可思议的超凡能力(此项效果可能会吞噬,并在未来持续吞噬行走获得的,弱于该效果的状态) 2,根据行走的传承特性,立刻觉醒一种四阶药剂能力,并将其算在传承的秘藏强化效果上面。 3,在未来的战斗,负伤,传承突破,顿悟等特殊境地下,会逐步点燃雅克图谱,不断地获得四阶基因能力。一直到点燃全部雅克图谱,达到至高五阶的境地。 备注:灵应唐古拉只是药师佛对至高五阶的称呼,你也可以用任何名称来称呼它,上帝药剂,惊奇氪星人,天命雅克,或者只是至高五阶。 你果然是想要这个…… 李阎笑了笑。 余束赠送的巴雷特狙击步枪,才是李阎这次来最大的收获之一。 这把枪带给李阎的好处,一句话是说不完的。 凛冬废土被鬼主把持,原则上,只有他的交易伙伴,比如其他十主的人,他才会放进来。 制约阎浮行走在凛冬世界的收获的,有两个关键,一个是必须向鬼主缴纳高额的门票费用,一个是严峻的时间限制。 三阶以上的药剂在凛冬,也属于巨大价值的管制品,想要购买,首先你得有当地武装公司认可的持照,然后才让别人认可的作战能力和金钱。 别看李阎在凛冬杀得七进七出,旁若无人,凛冬世界的科技树偏科明显,哪怕是八极巅峰行走,被各类火药武器正面击中,也会当场毙命。要是被特别行动队,或者拉木觉这样的人盯上,下场就更凄惨。 所以,一名普通的行走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在凛冬拿到一瓶三阶药剂,也不是容易的事,而且效力也很难保证。 不然的话,你就只能花费高额阎浮点数,从鬼主这里购买。 而李阎就不用担心这些,余束的馈赠可以让他自由出入凛冬,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从各大强权入手四阶药剂,对李阎也不是困难的事。 就说对灵应唐古拉的处理吧,如果换做某些精打细算的行走,应该是利用巴雷特狙击枪的传送,再次进入凛冬,和庞贝军火,或者谭雅矿业达成交易,那么交换到两种,乃至三种四阶能力药剂,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算这个过程要耗费不少精力和时间,也完全值得。 更别说,能从这里拿到的各类新式武器,以及建立根据地的可能性了。 这些的基础,都是这把巴雷特狙击枪。 至于这种挖墙脚的行为,会不会引来鬼主的不快,则是另一码事。 其实李阎曾经认为,鬼主会亲自,或者派人联系自己。 毕竟结合三大强权的处境和余束的记忆来看,至高五阶对鬼主苏灵也是很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他想要,强行征讨的可能性不大,像人主赵剑中那样,和自己达成交易的可能性更足,何况还有余束馈赠的狙击传送枪。 而实际上,苏灵并没有派人接触李阎,更别提亲自见他。 苏灵选择了一种更加开放,但姿态也更高的方式,来回收他想要的东西。 奉纳。 他向李阎表达了两个意思,一个是自己并不是特别在乎所谓的试用品至高五阶。 另一个是,我也并不介意对你释放善意,如果你够识趣且聪明。 说起来,也是连续见到三名十主,或者说赵剑中的青睐,给了李阎一种错觉。实际上,十主根本没有特别关照李阎的必要。 地位差距太大。 也许十主比李阎早进阎浮只有几十年的光景,但是考虑到各个果实时间流速的对比,这个时间差可以拉到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上千年是什么概念? 不提动辄数十万年,风貌人性却半点不改的网络修真小说,整个华夏文明,有确切记载和出土文物的历史,也才三千六百多年而已。 羽主,介主为了对抗思凡之祸,才和李阎有接触,至于人主赵剑中,但有可能是真地对李阎本人产生了些兴趣。 不过比起这些,算是完成这次结算的李阎,还是更关心自己这次的收获。 他有选择性地购买了一些黑星战车的武器装备,医疗工业设备以及多达数百页的使用说明书。损坏的道奇战斧和全功能战术蜘蛛,挂上拍卖行修理,几分钟就有人接了单子。 毕竟倮类行走当中,有的是人擅长修理,五虫类传承当中,更是有“奇肱”这样的能工巧匠。 李阎手头,还剩下两万出头阎浮点数,四季雅克全面强化剂,白湖圣泉。 还可以美滋滋地抽一个茶叶罐子。 第三章 灯草和尚 先抽个罐子吧。 这里要说明,原本的罐子要求“上上”评价,但李阎这次的评价只是中平,但是过去的购买权限可以保留两次事件,再多就要花费点数维持,所以李阎这次抽的,是上次没有抽取的幸运罐子。 花钱,掂了掂分量,然后一把捏碎。 金光迸射! 一个三寸小和尚从金光里蹦跶出来。 这和尚跳到地上,也没看清李阎的面貌,当即跪拜:“与奶奶……”他话说道一半,才发现是个男人,于是大为失望:“与爷爷扣头。” 李阎没说话,盯着他的介绍看了半天,一脸的黑线。 灯草和尚 类别:召唤物 品质:稀有 出自聊斋故事,灯草和尚传。 小可如尾指,大可如常人。正所谓……光光头皮白如雪,借他花心拽,滚入软如棉,硬了十分热。透灵犀,俏娇娘,先漏泄。 李阎一把抓住了这小和尚,二话没说往铜钱孔一扔,冲铜钱里的黑骑鬼下了道令:“问问你家白老头有胃口没有?吃了它。” 完事,就不再理会。 无论白老头有没有这个功能,李阎都不准备再放这小玩意出来,白老头要是没兴趣,哪天在果实里头,碰到个胃口杂的山妖野怪,丢给它做买路钱。 李阎忽然有点想念起自己的风衣来。 开了几次,还是它最顺手。 一件件,先是天命雅克药剂和白湖圣泉。 白湖圣泉,是一盅焦黄色的小葫芦盛放,拔开盖子李阎小口吞咽,入口甘甜温润,满口生津。一股清爽的气息冲散了李阎鏖战的精神疲惫。 “请自由分配觉醒度。” 李阎直接把50%的觉醒度,全都给了无支祈。 无支祈之祸涛的觉醒度,也变成39%+35%,只差4%,就可以完成无支祈的第一次峰值突破。 而祸涛储备量,达到390吨,李阎对水的操控,也上了一个台阶。 最直观的体验,李阎发动冰水混合的螺旋水甲的时候,是难以进攻的,面对密集攻击还会遮挡视线。 而操控祸水时,自己的攻防转换也非常晦涩,和梁正勇拼杀的时候,因为这个还吃了一点小亏。 不过现在,李阎就可以做到让水甲贴在自己的皮肤和衣服上,可以同时发动进攻,虽然比起无防御状态,敏捷性和注意力还是要差一点,但除非格斗能力和李阎在一个水平,不然是抓不到机会的。 至于阳寿,李阎没感觉,因为这是到了代行者阶段,才会有的体悟。阳寿,也是高位行走极为看重的东西。这件白泉圣湖,说起来也是十主也会动心的珍贵妈阁具。 四季雅克全面药剂稳定版,则没有那么顺利。为此,他专门去了一次南洋,在没人人烟的荒岛上呆了足足五天五夜。 一共二十八针药剂,可以让一名三阶战士脱胎换骨。 李阎分四次注射,五天时间在不眠不休的灼烧感和刺痛中度过,岛中各处是他的直径数米的拳坑和脚印。各色野兽更是遭了秧,李阎能保持住神智,但满心无处发泄的破坏欲望,遇上荒岛上凶残的食人野兽,自然只有一方落进对方肚子的下场。 最难熬的时候,李阎打起了八卦拳。 混元桩,叩摆步,双五雷,豁挑崩打,劈砸夺魁。 单调的,冗繁的,也极端难以忍受的,的确是最磨炼,抑或保持神智的。 基督徒说上帝创造世界花了六天时间,第六天,李阎走出荒岛。 他脚下是波光粼粼的大海,可他不需要无支祈和九凤,就可以踏水而行。 五天不眠不休,李阎身上却没有半点汗渍灰尘。 能看清海水中细小的微生物,即便内脏破损,只要维持基本形状,也可以在数个小时内愈合。 最可怕地是,还是李阎姑获鸟加成过的,瞬间的爆发力,李阎在海上横渡的时候,单凭肉身的力量,曾经一枪劈开了四十多米的巨浪。 不仅是天命雅克的威力,更是姑获鸟七倍加成的结果! 上九天可揽月,下五洋可捉鳖。李阎一时产生这样的感觉。 天命雅克! 顺带一提,之前李阎入手过不少状态,比如能在水下呼吸,已经失效的驱鬼,抵抗流弹等等,这些状态统统消失不见,被天命雅克吞噬。 但是,只有“泉郎海鬼”这个状态,依旧坚挺地和“天命雅克”并驾齐驱。 泉浪海鬼: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若处于江河湖泊,威力成倍增长。处于大海倾波,则罡风神火也难以动摇半分。 天命雅克:具备种种超凡能力,肉身素质开发到基因极致。 而“天命雅克”和“泉浪海鬼”这两个状态,也在李阎迈入全新台阶之前,成为陪伴李阎的唯二两个永久固化状态。 最后,点燃雅克基因图谱的火星的,李阎获得的第一种四阶能力,则是他之前听都没听过的能力。 其名自由者,能力原本的效果是灵魂离体。 庞贝军火曾经用这个能力来窃取他方的机密资料。 不过李阎的强化方向并不是如此,他的自由者能力被算到了姑获鸟的隐飞身上。 其名是雅克强化。 隐飞瞬移的八米限制被解除了,只要帝女姑获在的地方,李阎可以随时瞬移,但是和血蘸,以及祸水一样,太远的距离会消耗大量体力,不过李阎的亲身试验,两百米内,几十次也不会感觉到劳累。 四阶雅克全面强化药剂,让李阎的实力将迎来再一次的暴涨! 这时节,李阎也想起来一些琐碎的事。 环龙剑和青凤剑一毁一丢,自己应该买一件趁手的兵器。 睚眦之泥的工匠线索要提上日程。 黑骑鬼这次受伤比以前重,五天了不见好,也不能再放任下去。 月末龙虎气积攒到位,自己就可以进行姑获鸟的第二次传承突破。 另外,无支祁的峰值突破需要额外35%觉醒度,白湖圣泉完全足够,可以随时进行突破。 不过这些事宜都急不来,李阎决定先回到家里,看望一下许久不见的丹娘。 第四章 前所未有的危机 嘟~ 嘟~ 惺忪着眼的查小刀一把坐了起来,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歪头夹住:“喂?” “在么?” 是李阎的声音。 “在,比你早完事好几天。” 查小刀打了个哈欠:“半夜两点多钟,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你出来一趟,我捅娄子了。” 查小刀使劲挠着头皮:“什么事这么严重,你现在在哪儿?” “你来,我给你个地址。” 半个小时之后,查小刀揣着袖子走到公园长椅面前,和李阎并肩坐下。 冷风扑面,路灯下面,两个男人坐在长椅上,查小刀翘着二郎腿抽烟,李阎面色沉重。 “这次收获不小啊?” 虽然评级没有变,可查小刀和李阎毕竟是有普通契约公正的队友,很多资料彼此公开,别的不说,单是李阎现在身上紫红色的威胁度,就让查小刀明白,自己和李阎的距离又拉大了一点。 本来以为这次单独行动收益这么大,能迎头赶上的。 “我说,你这次是不是又在果实里傍上那个女强人了?” 查小刀酸溜溜地开玩笑。 李阎神色阴郁,没理会查小刀的玩笑:“我现在没地方住。” “……”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和你那个吵架了?因为什么?” “本来,好好的……” 时间倒回六个小时之前。 完成结算的李阎再次睁眼,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正是晚上快十点钟,客厅橘黄色的灯光柔和,李阎能听到低沉的歌声。李阎记得,那是自己买给丹娘的黑胶唱片,美国七十年代的卡朋特乐队,不过当时买来的时候,丹娘听的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不太喜欢。 李阎打开手机日历,才发觉这次自己这次结算强化,算上在南洋呆了五天,时间换算回来,家里这边一共过去一周左右。 他推动门把手走了出去,门栓转动发出清晰的声音。 留声机上黑盘转动,丹娘缩在沙发的被窝团里面,十颗脚趾外露,胳膊环抱膝盖,捧着一杯热水轻轻地抿。 电视里放的是猫和老鼠。 听见门响,丹娘这才轻轻抬起了头。 “我回来了。” 李阎下楼。 “这次的果实结束,又去南洋呆了几天么?” 丹娘指了指桌上,保鲜膜罩住白粥,还有几样家常小菜。 看光景,是中午时候做的了。 “嗯,有点别的事。” “你还是心疼自己女儿嘛。” 丹娘吹了吹杯子,缩在被窝里的上半身轻轻地前后摇晃。 “哈哈。” 李阎换了鞋,自然而然地往沙发上坐。 “诶,等等。” 丹娘突然叫住了李阎,脸腾地红了。 “啊,怎么了?” 李阎自打认识丹娘,还没见过她这副小女儿的模样。 “你,你先上楼呆一会。”丹娘越说越低,说到最后几乎听不见:“我没换衣服。” 李阎眨了眨眼,转身走到餐桌前头,给自己盛了碗粥,这才大咧咧地摇头:“不用,你穿什么都好看。” “你先上去。” 披着绒被的丹娘只露出一张脸,说得有气无力的。 李阎端着粥点点头:“好。” 大概五分钟左右,李阎在楼梯拐角敲了敲门。 “好了么?” “下来吧。” 丹娘脆生生地回答。她用发绳绑了一个单马尾,穿上长袖的白色毛衣,原本就高挑的个子更拔高了几分,柔美的长眉平添俏丽,和沙发上软蓬蓬的被窝形成鲜明的对比。 楼梯上的李阎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暖流。 虽然到现在为止,两个人的关系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也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 “你怎么了,下来啊?” 李阎把碗里的粥喝干净,下了楼梯。 相处这些日子,李阎对丹娘的了解进一步加深了,她不喜艳,偏爱穿白色和青色。不爱珠宝首饰,但喜欢高跟鞋和女包。 喜欢听婉转悠扬的音乐,但是自己动手弹,就会选架子鼓和电吉他。 爱看米高梅和上海美术厂的老动画片,比如猫和老鼠和天书奇谭。特别是有一次看哪吒闹海,丹娘一个翻江倒海的女山神,面对拔剑自刎的哪吒愣是哭了五分多钟。 上个月李阎看见一家订制绒毛衫图案的网店,给自己弄了一件黄色方块的海棉宝宝款,问丹娘要不要松鼠珊迪的时候,丹娘毫不犹豫地拒绝,并选择了一款雪孩子。 看上去温婉妩媚的丹娘,其实有相当童真的一面。 只是李阎啊,就不知道,就不可以预料。这大好的前程,怎么就毁在了自己手里头呢。 “李阎,我感觉得出来,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饭桌上,李阎和丹娘对面坐下。 李阎往碗里夹菜:“怎么说?” “天家佛门有云,人不见风,鱼不见水,鬼不见地,龙不见万物。” “什么意思?” “如果说过去你的肉身是水中之鱼,那现在就是万物之龙。” 丹娘站起来,底下腰身,手指触碰李阎的手腕。 “本来我以为,这道伏山咒要在你身上埋个一年半载。没想到你进步这么快,现在以你的能力,也不再需要这东西的保护了。日子久了,反而影响你灵肉将合。” 李阎没往心里去,听意思也明白,丹娘过去给自己埋了道护身符,不是什么坏事。 受到丹娘食指尾指牵引,李阎也察觉出一点异样,下意识集中注意力,一道青色丝线从自己的手腕浮现,一直连接到丹娘的尾指上。 丹娘轻轻一笑,小指微微一扬。 不料想那青色丝线从中断裂,啪地一声掉在桌上。 丹娘一阵失神。 大口扒饭的李阎吃得津津有味,看到丹娘脸色,这才停下筷子。 “怎么了?” “……” 丹娘一低头,手掌一甩,那些青色丝线统统消失不见,她拿起筷子,饭碗遮住表情:“没事,吃饭。” “到底怎么了?” 李阎把碗放下。 丹娘不说话,只是埋头吃菜。 李阎没心情再吃,有些无措坐在一旁,心里咯噔一下。 …… “然后,你就被赶出来了?” 查小刀抱着肩膀。 “我现在不是担心我没地方住,我是怕她一生气出走,不再见我。” 李阎拧着眉头揉太阳穴。 “那你到底干什么了?” 查小刀心直口快。 李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也茫然地看着李阎。 “……” 查小刀悻悻地别过脸,他一拍大腿:“兄弟落难,我能不管么?你先到我那儿去住。等丹娘消了气,你再回去。” 第五章 四实与十主 伏山咒,是山术野咒中的一种,效力是在受咒人斗志涣散,或者失去意识的瞬间发动,向四面八方无差别释放青色山火,并把受咒人传送出战场,到两百公里以内,有植被覆盖的地面上。 但是要求施咒人和受咒人的法力水平差距极大,否则非但不能触发,长久留在受咒人体内反而有害。 不过,这类的山灵法术必须依靠双方的联系发动,所以还有一个缺点,是双方在咒术生效期间不能行房,妄动精气,否则联系就会断掉。 也许是无心,也许是有意,总之,李阎在凛冬,和卫旦为爱鼓掌的事,被丹娘的法术记录下了痕迹。 翌日清晨 “不是我取笑你,我是开饭馆的,吃住我都能管,来客人你帮我招呼一下,不过分吧?” 查小刀憋着笑,满脸“你也有今天”的扭曲神色。 他之前在津海一所知名酒楼当帮厨,前一阵子酒楼有人闹事,他牵扯其中,也就顺水推舟的辞了职。 据说查小刀离职的时候,酒楼的几位大师傅还极力挽留,不过拗不过经理拍板,非要他走。 之后,小刀隔了几条街,买了一栋二楼小楼做店面,雇了俩姑娘做服务员,他下厨炒菜,自己做老板。换成别人,这么大的店面是撑不过来的,不过查小刀毕竟不是普通人,饭馆的日子一天火过一天。 大清早还没开张,俩姑娘还没上班,查小刀有意思让李阎帮忙记菜单。 李阎从后厨房水缸里淘换出两根青萝卜,一边嚼一边说:“我告诉你啊,我就是现在回不去,我也不至于非跟你这儿凑合,你别太过分。” “你可考虑清楚。” 查小刀笑嘻嘻的:“丹娘在这地界,也就认得我一个人,哪天她消了气,来我这儿找你,结果你不在,是不是崴泥了(坏事了)?” 查小刀说完,把毛巾往李阎肩膀上一搭:“我后厨做菜,你写完单子窗口递我,费不了多少事。哪天她找过来,看你混的这么惨,心一软,不就叫你搬回去住了?” 李阎愣是让查小刀气乐了:“你他妈说得还挺有道理。” 气归气,一想起丹娘,李阎心里的确发虚,他也想和丹娘面对面聊聊,可人家现在压根不乐意见他,门都进不去。 “诶,对了,这东西你可能用得着。” 查小刀从床头柜下面翻出一块黑色的石头来,上面有红点的斑点。 【黑头血斑银】 类别:异物 品质:特殊 兵器匠人梦寐以求的宝物。用火焰烧透,会放出龙华牛斗之光彩,对技艺精湛的兵器匠人有特别的吸引力。 “我上次事件无意当中拿到的,你手头那件睚眦之泥不是一直没机会用,用它做引子,也许有收获。” 李阎也没客气,接过来之后,他想了一会开口问查小刀:“你身上还多少点数?” “四千不到,怎么了?” “都给我,我给你置换件好东西。” 查小刀思考了一会儿,就把点数交易了过去。 李阎起身走开,没过一会就溜达回来,手里攥着一只金属医疗箱。 【三阶基因改造药剂:地狱尖兵】 李阎现在手头宽裕,把药剂买下来送给查小刀也能办到,但思来想去,他并没有这么做。 自己可以给查小刀补上差价,可花费七千点买一份药剂送给查小刀,不太合情的,这种事多了,对双方关系有害无益。 除非他姓查的有办法让丹娘不再生自己的气。李阎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查小刀拿起其中一只药剂端详了好一阵子,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李阎:“你认识鬼主苏灵?” “来历你就别打听了。看你这意思,这东西很出名?” “当然出名,这种基因药剂出自四实之一的鬼之凛冬。有能力有根底的阎浮行走,会在竞争代行者之前,想办法弄上一只凛冬的基因改造药剂,用来增加自己成为代行者的可能性。” 顿了顿,查小刀又说道:“不过鬼主的要求相当苛刻,他开创了行走摘取果实的先例,别的行走想进入他摘取后的果实,必须有十主级别的人物引荐,还要五千阎浮点数作为门票,限期二十天,购买权限是固定的,内容中的药剂也相当昂贵。” “你说的四实是哪四实?” 李阎捕捉到一个自己感兴趣的点。 “鬼之凛冬,鳞之真武,介之七国,这三者的共同点是,里面都拥有让阎浮行走的实力一日千里的特产秘藏,不过一般不对外开放。至于掌握在谁手里,不用我说,看名字你也知道。还有一实,其名“八苦命境”。有人说,那是游离在果树之外,思凡的大本营。” 查小刀毕竟比李阎早一年多进入阎浮,这些消息比他掌握的要多。 “听你这么说,摘取果实对十主来说,也不是是件容易的事啊。十个人只有三个人做到。” “并非如此。” 查小刀摇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十主当中的天主和神主,并非独立个体,而是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人共享神主和天主的称呼。这些代天,神二主施行权利的人,实力在代行者当中甚至不算顶尖。但他们各自着有一部分天主和神主的权限碎片,地位超然。另外,毛主空缺多年,其他七个人,才算是站在阎浮顶点。” “而且,摘取果实的方式有的粗暴,有的则较为柔和,所以掌握四实,并不代表就是十主中的强者,具体如何,我也不太清楚。总之,谢了。” 查小刀心知肚明,就算搭上自己送的黑头血斑银,也远远够不上地狱尖兵的价格,就算李阎有什么特殊的门路,恐怕也自己搭了不少点数才换来这份药剂。 李阎一抬手:“别忙着谢,帮我个忙,做几道素菜,拿保温盒盛起来。” …… 这是一家装修新潮的酒吧,下午两点多钟,这个时间段当然没什么客人,穿着牛仔裤的酒保正清洗酒杯,一道拉长的影子走了进来。 酒保向来人点头示意,就不再理会,显然是相熟的。 丹娘顶着大一号的鸭舌帽,挎着深蓝色的背包和对方打过招呼,就转身上楼。 楼上住的,是酒吧的老板娘,叫钟世梨,英文名oran,有快五十岁。她年轻时做爵士鼓手,虽然并不出名,但先后和叶士荣,神宝彰这些八十年代的知名鼓手同台演出,也是业界前辈。 李阎托了好些人,才问到她的地址。 他送丹娘在这里学架子鼓,大概三个月的时间,每天练四个小时。 钟世梨的脾气不能算好,加上丹娘没有任何基础,刚开始接触,嘴上并不饶人。 不过丹娘性格很恬淡,对自己这位老师偶尔的刁难并不在意,平常会比约定时间早到一个小时自己练琴,进步迅速,尽管钟老板娘脸上依旧没有好脸色,不过在教授方面并不会藏私。 其实像钟世梨这类人通常没什么坏心眼,刀子嘴豆腐心,何况正如赵剑中所说,像丹娘这样,山精野魅出身的野神,气清神澈,普通人见到,会产生天然的好感。所以丹娘和任何人关系都不会差。 “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抱着白色头巾的老板娘正调节响棒,头也不抬地问。 说是晚,其实比约定的时间还有早十分钟。 “对不起oran,我这几天精神不好。” “你那个男朋友中午来过。给你送饭,连楼下小郑的份都准备了。” 说话间,钟世梨坐了起来,语气硬邦邦的:“他劈腿了?” 这话太突然,丹娘一下愣了:“不,不算吧。其实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 丹娘沉默了一会,又问道:“oran,他和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我又不瞎,不会自己看么?” 老板娘大咧咧地一挑眉毛:“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满街都是,分!” 丹娘把挎包放到椅子上,从里头拿出鼓槌,冲钟世梨柔和地笑了笑。 第六章 突飞猛进 (无支祈峰值计算错误,服用白湖圣泉后,应正好满足无支祈第一次峰值突破,已经修改) 一个月的日子恍然过去,除了每天坚持给丹娘练鼓的酒吧送四菜一汤,无所事事的李阎为了熟悉自己这具被“天命雅克”和“泉郎海鬼”加持过的强悍肉身,时常会催促查小刀关店,两人借阎浮通道到南洋,找个宽敞的地界对打。 上次分别行动之后,查小刀的精进也非常大,他甚至已经比李阎先一步,完成“饕餮”的第二次峰值突破,一身食技炉火纯青,魁之天权更是先后收录几十个字,组成的字节已经不少,他同样获得了两件妈阁具,更在上次独立进行的阎浮事件当中,饕餮传承强化了一次阎浮秘藏,加上三阶地狱尖兵的基因药剂改造,战斗力飙升。储备的即食消耗品,效果也千奇百怪。 天官赐福·天人合一!食技·天火刀蓬!高邮双黄鸭蛋! 双方的激斗,也远比过往对练要更加真实,甚至惨烈。 评价为“九曜巅峰”,可真实战斗力足够碾压普通八极行走的查小刀再次面对李阎,还是……输多赢少。 劲风扑面,虎头大枪掀起的罡风如同钢刀一般苍劲,所过之处无不龟裂倒塌,无坚不摧的虎头錾金枪,在李阎手中发挥出了宛若龙象鬼神般的浩然巨力。 帝女姑获和李阎的真身如同致命双子,鸱吻双刀和虎头大枪纠缠激斗之时,更要留心帝女姑获时不时射来,透着寒气的白色飞羽。偶尔投影和李阎位置对调,便杀得查小刀手忙脚乱。 当然,双方对自己的传承技能中的绝技,都有所保留。李阎没有动用“血蘸”和“祸水”,查小刀也没暴露这次单独行动归来的突破杀招。 这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李阎的龙虎气终于回满,他也要借这个机会,进行姑获鸟之灵的第二次峰值突破。和无支祈的第一次峰值突破。 就在南洋大屿山,李阎选了个静谧地方,除了查小刀,没有别人。 “你选择消耗额外的35%觉醒度来突破无支祈第一次峰值,本次突破成功率百分之百。” “请注意!传承的峰值突破方向与行走的基础专精息息相关,请务必让自己某项专精处于75%以上,再进行突破。” “专精程度越高,所获得的传承技能品质越好。” 无支祈之血完成第一次峰值突破! 你当前无支祈觉醒度40% 可调动祸涛上限400吨,控水能力大幅度增长。 你耗费35%的最高觉醒度进行突破,本次突破评价:大吉。 你百分比最高的专精为【古武术93%】 你的传承为【无支祈之血·祸涛】 演化中……演化完毕 你开启了传承技能【祸党】 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驱使水生生物。 行走大人请注意,你在两项传承的觉醒上都取得了一定成就,并且在突破中,全部消耗最大额外觉醒度,获得“大吉”评价,如果你在三项具备联系的传承觉醒道路上,都完成第一次峰值突破,将开启一次特殊阎浮事件:神庭之路。 祸党的实际效果如何,有待测验,可构造神庭有了新的线索,让李阎精神一振,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实际上,他还有有另一个特殊阎浮事件的线索,也就是他的扩展技能之一,杀气波动带给他的,要求李阎破碎一百件精良以上的兵器。 这里的兵器是包括对手的兵器的,对于拥有【枪铳牙】特性的錾金虎头枪来说不是难题,加上上次李阎在凛冬破坏的装甲车,无人机等等统统计算在内,不知不觉,李阎已经快要完成这个要求了。 虽然睚眦传承,和楚地神系没有关联,但并不影响李阎对这种特殊事件的热忱,从以往的经验看,这类事件的奖励往往会非常丰厚。 那么,是姑获鸟的第二次峰值突破,也是李阎一直等待的机会。 身前的白色幼虎一身咆哮,化作阵阵紫意钻入李阎的瞳孔之中,冰山后面的凤鸣和猿吼齐齐大作,那座巍峨冰山晃动一阵,九道紫色莲台自山的那一端升起,冰山被一股血晕笼罩。 你当前姑获鸟觉醒度为75% 攻速和爆发力加成750% 你耗费三十刻龙虎气进行突破,本次突破评价为:大吉。 你开启了传承技能:【鬼车】 鬼车:被动类状态技能,大幅度减少对隐飞的精力消耗。 在遭受致命攻击时,会熄灭一颗莲台,抵抗这次攻击。 当前莲台九颗。 莲台不可恢复。 备注:莲台熄灭,将影响姑获鸟传承进化的可能性,九颗莲台全部熄灭,姑获鸟传承再没有进化可能。 李阎缓缓吐气,除了【鬼车】的续命,大幅度减少隐飞的精力消耗对他来说更是个消息。 隐飞关系到李阎的进攻威力(每三次攻击进行出手判定),以及进退的灵活(两百米内投影位置对调),但是李阎能动用隐飞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 在燕都城面对武山的时候,李阎最多只能持续两三分钟的“隐飞”,后来有了无支祈和泉郎海鬼的加持,在面对特别行动队的时候,隐飞持续时间达到了三十分钟。 前一阵子,李阎入手天命雅克,他发动隐飞的时间暴涨,达到了两个小时。 而在开启鬼车之后,李阎可以维持隐飞基本感觉不到体力流逝,和慢跑的状态差不多,李阎预计,如今的自己,隐飞状态足以支持一天一夜,当然,在战斗中多次发动能力,这个时间会缩短。 但是毫无疑问,那个只能在短暂时间内维持高强度战斗的李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这还是在陆地上,若是行船在海上,在“天命雅克”和“泉郎海鬼”的双重加持下,评价只有“九曜巅峰”的李阎,甚至能和普通的八极巅峰媲美,甚至犹有过之! 如今李阎在纸面评级,只处在阎浮中下层的,可在服用具有针对性的基因药剂之后,真实战斗力已经直逼在代行者之下,顶尖的那一撮阎浮行走。 此时距离他在冬日下,音像店里晒太阳等闭眼,也才堪堪过了一年而已。 李阎实力晋升如此之快,南洋和凛冬两次台阶式的跨越,居功至伟,一次是李阎抓住了面对思凡危机,介主补偿的际遇,一次是太岁余束若有深意的安排。 无须讳言,换做第二个人,连李阎的一半水平都做不到,反而有更大的可能死在蔡牵,梁正勇这样的人手中。 但同样要承认,南洋和凛冬这样的宝藏级别事件,很长一段时间里,李阎不会再碰上。 而且,李阎心里明白一个道理,作为一名希望构建神庭,走一条不被人看好的路子的阎浮行走,自己要面临的困难比一般行走要大很多。 七宫级别行走,是道分水岭。 无论貘还是太岁,都曾经明确表示,七宫级别的行走,或者说代行者,和八极以下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貘甚至做出了,成为貘的代姓者以后,我的“祸斗”能力只用来烧烤这样的极端评价。 而试图构建神庭,在没有一定规模以前,是不能成为代行者的。 这就会造成,即便有如此巨大的际遇,如果李阎不放弃构建神庭这条路,他将在代行者这一关卡很久,做很长时间的八极行走守门人。 听上去好像还行,但想想武山,昭心,查小刀这些人相继成为代行者,自己却卡在八极,那是个什么光景? 查小刀这张嘴,能放过了李阎? “呦,这不是咱们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平头哥李阎么?吃了嘛?正好,我瞅见一小家伙不错,想拉他进阎浮,咱一块啊?哦对了,你还不是代行者。哈哈哈哈~” 不过现在嘛,查小刀是眼睁睁看着李阎突破的,更是亲眼看见李阎身上的威胁度,从紫红色一路变幻,最终到达淡黑色,也就是凭借个人实力,基本没有胜利的可能。 这让他受到了不轻的打击。 “我以后再跟你对练,我就是茄子。” 第七章 追! “强化【鬼车】需要花费1000点阎浮点数,并耗消耗太平文疏当中“六壬血哭咒”“地灭天星”“百鬼夜行”等四十六道阴术” “鬼车强化效果如下:可以主动引爆紫色莲台,同时释放以上四十六道与敌俱灭的大威力阴术,但抵抗致命攻击时则无法释放。“ “剩余阴术无法强化【祸党】。” 太平文疏的紫铜泥丸已经明显小了一圈,尤其是强化鬼车之后,上面原本剔透的纹路也消失了大半,远没有一开始时候神异和圆润。 祸党无法强化这事,多少让李阎有点吃惊,他也察觉出来,无论是查小刀的饕餮,还是自己的无支祈,其实都多少有点和太平文疏的相性不和,反倒是姑获鸟这种,传说中与“夜游”“凶兆”有干系的传承,太平文疏的强化效果更佳。 这一个月,李阎花费点数,买了些温养阴物的古怪物件送进六纹金钱,什么熬过十一个冬天的白头蟋蟀,下葬五百年以上的尸体含在舌头底下的玉石,阴沉木小鬼像,鸡冠蛇等等。 不过,结果却是黑骑鬼结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色茧块,估计下一次阎浮事件之前未必能破茧出来。 道奇战斧的修理工作非常顺利,李阎连带买了一台能加工霰弹的机床,给【愤怒的肖克】提供子弹。 这些准备工作做完,李阎手头还剩下一万六千多点的阎浮点数,如果没有特殊要求,这笔点数足够李阎在拍卖行中购买到一把传说级别的古剑。 李阎也在拍卖行的挂售栏里,不乏诸如“古剑·明肌雪”“南明离火剑”“青云神剑”之类,听名字就霸气无匹的神兵利器,但都不太合李阎的眼缘,更重要地是,这些兵器的神异,大多是携带种种不可思议的威能,可李阎要求的技击斗剑,这方面,无论是重量,刃形,长度,都不太让李阎满意,加上价格昂贵,最后没一笔谈成。 而让李阎动心的杀人利剑,本身的品质往往不高,李阎在南洋大屿山坐拥武库,普通的利器,他也没必要用点数购买。 最后,李阎还是吩咐南洋操持事务的徐潮义,给自己打了一把一米三的宽面大剑。用得是当初李阎在天母过海时,见识过一次的海底金母。 大剑的品质只有优良,没有别的优点,但是分外坚固,连李阎的錾金虎头枪也不能轻易破坏。 徐潮义把剑送来的时候,还特意提了一句,这把剑的材料,蓝旗帮的千钧标听说,天保龙头缺一件坚固耐用的兵器,特地送来的。李阎叫徐潮义替他道谢,便没再多说什么。 思来想去,李阎决定先把这些点数省下来。 如今的自己基本已经摆脱了朝不保夕的日子,没必要每次都花光点数来强化自己,而且手边没有点积蓄的话,以后结算时碰到珍贵的东西,没有足够点数那才尴尬。 把重金求购剑类兵器的要求挂上拍卖行,李阎也暂时歇了心思。 两个月转瞬即逝。 “有点样子了,如果你有意愿,下周末,在酒吧和驻唱的乐队一起演一场?” 练习室里,钟士梨罕见地赞许了丹娘一句。 “演出?” 丹娘语气有些意外。 她的两只手缠着暗色的绷带,戴着那顶外出才穿的大号鸭舌帽,黑色的卫衣收尽长发,衣服背面是白色的汉字。气质比居家要前卫很多。 “我不演出。” 她摇摇头。 “不演出,不演出你为什么要学鼓?” 钟士梨非常惊讶,丹娘刚来的时候,她着实被她的外貌惊艳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哪个要出道的偶像明星,想学习一点架子鼓来镀金,所以开始对她的态度并不友善,后来,发现这女孩还是能下些苦功,挖苦她也不恼,也就放下芥蒂。 虽然只学了五个月不到,但钟士梨自认,丹娘的鼓技也有了几分火候,加上气质脸蛋,媒体随便一炒作,起个啥中国第一美女鼓手的噱头,再找一帮专业人士架秧子,好坏不论,起码名气就起来了。 现在丹娘说自己不演出,她当然非常惊讶。 不过这点上,丹娘似乎非常坚持,甚至头一次露出不悦的表情,钟士梨也就没再强求。 “对了。你那个男朋友,今天来的时候说,他明天又要出差。让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丹娘埋头轻击鼓面,眼神微动。 其实,她对伏山咒失效这件事,并没有生那么久的气。 她出身山野精魅,对世故忠贞的概念也非常淡薄,反而是理学的三纲五常,对她的影响更大。比如钟士梨劝丹娘演出,尽管丹娘明白这个世界的酒吧助演,和勾栏卖唱完完全全是两码事,可还是下意识地拒绝。 可另一方面,她又对这个开明繁荣的世界更为认同,对伏山咒一事本能地排斥和不悦。 结束了平常的联系,丹娘收拾好包裹离开酒吧,坐上地铁。 一路上,来往的人神色匆匆。他看到一个穿着海绵宝宝衬衫的小女孩从她身边走过,意识变得有些恍惚。 “等他这次回来,就原谅他?” 丹娘走出地铁。 “会不会太早了……” 丹娘的脚步突然一停,微微纠结和羞涩和的心结突然平和下来。 她眼神平静地望向墙上的广告牌,那里原本是个关于象牙的公益广告,周围的人来回走动,显然没有发觉异常。 而在丹娘眼中,站在那块荧幕上的,则是一个身穿黑色旗袍,明媚皓齿的美丽女人。 那女人五官像极了丹娘,气质风韵也足,眉梢却是无尽的高傲和艳丽,和丹娘判若两人。 “……” 鸭舌帽下,看不见丹娘的表情。 火鼎婆?不对,她们夫妇的确神魂俱灭。 蓦地,丹娘眉角一挑。 是她…… 丹娘无言地迈动脚步,走近荧幕。 荧幕当中,那艳丽的女人轻轻开口:“大……” 啪~ 手指和玻璃接触,发出铛的一声。 丹娘轻轻弹了幕中女人一个脑瓜崩。 那艳丽女人寸寸碎裂,最终消失不见。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丹娘收回手,默默离开。 翌日,李阎接到了钟老板娘的电话,大意是今天丹娘没来上课。 李阎头皮一紧,赶紧往自己住的公寓方向赶,前些日子,丹娘施了法术,李阎一到楼下就会被莫名的传送出两千米开外,但是今天李阎却顺利地进了门。 屋里收拾地很干净,晾衣架上还挂着洗好的衣物,只是屋里空空的,桌上只剩下一张纸条。 “我回去有些事做,勿念。” 完了。 这是李阎脑子里第一个反应。 他最怕的就是丹娘离开,身具太岁传承的丹娘,和其他阎浮行走一样,拥有穿梭各个果实的能力,甚至因为其山灵出身,其自由度要高过大部分阎浮行走。 如果她真的要走,李阎是拦不住的。 整个下午,李阎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 到晚上十一点钟,查小刀快忍不住催促的时候,他接到了李阎的电话。 “刀子,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鳞·丁酉二十四,那应该是明万历年。” “出什么事了。” “丹娘走了,我去把她追回来。” 第八章 晋升八极行走 每两个月要进行一次阎浮事件,是根据现实的自然时间计算,并且可以累积。 也就是说,如果你能在一天之内,完成六颗果实的阎浮事件,那么接下来的一年时间,你都可以休息。 因为李阎每次的阎浮事件的强度都很高,出于放松神经的考虑,李阎没有连续进行过阎浮事件,都是进行事件的时限快到的时候,李阎才不紧不慢地开启下一次阎浮事件。 比如这次,距离强制开启事件的时间还有三天,李阎才和查小刀约定好进入,但现在横生波折,李阎要回那颗被自己命名“太岁”的鳞·丁酉二十四把丹娘找回来,那就必须重新打算和准备。 想把丹娘找回来,不是说说这么容易。 果实有大有小,但从李阎上次的经验看,出产秘藏·龙虎气的鳞·丁酉二十四,无疑是一颗浩瀚神秘的果实,丹娘留下字条说自己回去了,可她去了哪里,李阎一无所知,贸贸然进去,也是大海捞针。 再者,低级别行走的阎浮事件内容,往往是由代理天主,神主权限的代行者制定,且有很大的随机性。 也许事件要求李阎继续留在朝鲜战场,而丹娘却去了大明境内,真到那个时候,李阎只能放弃龙虎气秘藏,冒着成为逃兵的风险回国, 反过来也是一样,他任大宁卫镇抚,这是有实权的武将,李阎就算回去,接替了自己替身忍土,如果朝廷要自己戍守边疆,自己也不能擅离职守,去朝鲜战场。 除此之外,摆脱了一开始的头脑发热之后,李阎判断,丹娘给自己留下字条而不是不告而别,且言明自己有事要处理。除了有和自己赌气的成分,恐怕是真有严重的情况要处理。 自打上次李阎知道,余束把自己的传承给了丹娘,就有了面对今天这个情况的心理准备。 首先要做的,是晋升八极行走。 本来李阎并不着急晋升,他一路走来,面临的危险远远比一般行走要大的多,普通的阎浮事件致死率其实很低,现在李阎依仗自身强横,本来打的是在低级别的阎浮事件里,沉淀一下自己。 但眼下,李阎有必须晋升八极行走的必要了。 作为代行者之下的最高级阎浮行走,八极行走在开启阎浮事件之前,就能提前知晓果实的序列。 忍土会把该序列果实最近的局势,和与其相关的阎浮事件陈列一张清单,让八极行走自己挑选,当然,部分珍贵的事件可能要付费,甚至有和别的阎浮行走竞标开启事件资格的可能性…… 这对现在的李阎非常必要,首先,丹娘可能在昨天就回到这颗果实,算一算,可能也有个把月的时间,如果她闹出什么动静的话,也许在那里潜伏的八百万忍土会有消息传来。 其次,李阎也可以挑选一个,能让自己自由活动的阎浮事件,哪怕为了找丹娘没工夫去做,导致事件失败,也比丢官罢职,没了龙虎气秘藏要强得多。 这一点,李阎提前和查小刀说得明白,自己这次去是找人,跟他一起去的话,查小刀的事件十有八九也会失败,要扣除大量的点数,甚至负债。不过查小刀显然没当回事。 晋升八极行走,需要某项传承达到99%觉醒度,以及两次“大吉”评价。完成10次阎浮事件。 后两者,李阎刚好都满足,而姑获鸟的传承75%,还差24%。 听上去差的不少,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一万六千点数,哪怕对于代行者,也是一笔让人动容的收入。 提升觉醒度的物品太过抢手,往往挂出就会被买下,李阎只有三天时间,实在没工夫盯着拍卖行凭运气购买,好在还有别的办法。 出于多种多样的缘故,阎浮行走只埋藏在地下,但行走同样有各自的圈子和小组织。 在赵剑中的威严,和其他几位十主的支持下,这些阎浮行走组成的松散极少干涉无干自身以外的事故,但是他们依旧掌握着大量的世俗资源和人脉。 所以自然衍生了,通过世俗的庞大权利和资源,换取阎浮当中利益,私下买卖的情况。 比如查小刀上次除暴安良,其实从犯案水平来说非常拙劣,很容易被人查出来。而查小刀最后,也是借助了一些阎浮行走组成的小圈子,解决了这件事。 当然,这种事赵剑中的人也能处理,但相对的对查小刀的罚款会更昂贵。 所以李阎最终还是托付给查小刀,借助这些小组织的人手,才把这些阎浮信物搜罗齐。 【凤凰血坠】*2:提升羽类传承10%觉醒度。 【烟波渺渺珠】:提升任意传承4%觉醒度。 三件阎浮信物,刚好24%,价格比拍卖要贵不少,花了李阎六千五百阎浮点数。 来送东西的是个穿黄色制服的干瘦老头,眉毛都乐歪了,看得出他把李阎当了最肥的那种冤大头。 李阎没搭理他,目送他离开。 “你获得八极级别行走称号。” 你获得如下新权限: 1,四十立方印记空间,可存取物品,不可盛放活物。 2,自主选择阎浮事件,但不可更换果实序列。 3,可以开启一些由高权限阎浮行走发布的阎浮事件,这些事件的奖励由发布者提供。 仅仅这些还不够。 李阎又从拍卖行花两千点阎浮点数收购了一只都灵细犬。 这是一只身上带着银色星斗纹路的黑色长毛细犬,软软的舌头外吐。 都灵细犬 类别:召唤物 品质:稀有 特性:火睛(能看破大部分幻术) 探灵(只需要一件带有目标气息的物品,即可探寻目标位置,有效范围五百里。) 准备妥当,李阎和查小刀来到阎浮之中黑柱子林立的阴暗大厅,李阎开始一个个查看鳞·丁酉二十四果实现有的阎浮事件。 阎浮事件一:世袭土司,时任播洲都指挥使的杨应龙发动叛乱,公然袭杀官军。 完成条件:杀死播洲土司杨应龙,平定土司叛乱 或杀死节制广川云贵四省云贵军务的巡抚大臣李化龙,即可完成事件(高难度)。(二者任选) 阎浮事件二(推荐):龙虎将军,自称淑勒贝勒的建州酋长奉命进京朝贡,辽东总兵李如梅不胜其扰,借与其两千家兵,护送建州酋长进京朝拜…… 备注:你在“太岁”果实中的身份,更有利于完成此次阎浮事件。 完成条件:护送建州酋长进京朝贡,抵达后事件完成。 阎浮事件三:白莲教庆阳教首赵一平于浙江起事,奉“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真言,纠结民社滋事。 完成条件:诛灭教首赵一平,及四大护教法王。平定白莲教起事。 或杀死浙江总督卫抚海,白莲教占据杭州布政使司府衙,亦可完成事件(高难度) “……” 李阎沉吟一会儿,查小刀在一旁观看:“第二个方便一点。” “可我讨厌努尔哈赤……” 李阎皱着眉头,不过还是决定选择第二个,这个事件的难度低,从辽东一路到北京,也能寻访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就在李阎准备选择事件二的时候,一条讯息突然跳了出来。 征招事件! 发布人:后土 江西龙虎山天师府突生异像,青色云火笼罩龙虎山三天三夜,继而大雨瓢泼而不灭。随后,龙虎山宣布封山。 龙虎山当任天师,护国大真人,凌霄玉清妙义飞元真君,张义初请诏神皇帝。称天妖降世,请朝廷自各州府衙军镇,调任强将共一百零八人,奉各地镇守山河的龙虎旗牌,赶奔天师府助其守山。 备注:一百零八道龙虎旗牌一旦离位,对世上一切妖媚邪祟,乃至修真问道之人,有不可名状的吸引力,请务必小心护送。 完成条件:成功护送至少一块龙虎旗牌至龙虎山。 第九章 横生波折 查小刀看见事件描述中的青色山火字样,心头跳了跳,他瞥向李阎,李阎果然立刻选择了龙虎山的征召事件。 然而,李阎刚准备开启事件,一个红色数字突兀地跳了出来,征召事件多了一个“1000”的后缀,和一个四耳猴头的简笔画标志。 紧下面,是个流动的沙漏。 “有其他阎浮行走以1000点数竞标此次事件的开启资格。沙漏停止,开启资格由出价高者获得。” 李阎面沉入水,心念一动,那个数字猛地跳到了1500。 然后,四耳猴头被一只血红色的九头鸟取代。 四耳猴头李阎不认识,红色九头鸟是自己姑获鸟的标志。 2000! 四耳猴头再次浮现出来。 李阎眼都不眨一下,投影的数字像做了火箭似的飙升到三千。 “诶!” 查小刀忍不住出声。 三千点阎浮点数已经是一个阎浮行走一次事件的正常收益了。用来竞标事件的开启资格,这钱和白扔没有区别。 “三千点换少一个八极行走搅局,值。” 查小刀没再说话,李阎思考角度也有没问题,这次简单的竞标失败,不只是没了便利,有陌生的八极行走参与进来,会多出一份变数。 点数在三千停了一会儿,眼看竞标时限就要到了,数字再一次跳动,这次跳到了三千五。 “四千。” 李阎不假思索。 查小刀心疼地直咧嘴。 李阎的涨幅不大,但是果断的涨价显然吓到了对面。 时间再次一分一秒的流逝,一声叮咚响,点数跳到了四千五。 “五千。” 这次,对面消停了。 只有查小刀的刀背挠动头皮,发出咵咵的声音。 就在李阎以为就此结束的时候,他耳边传来悦耳的女声。 “你获得了一次会话,来源是这次竞标征招事件的“长右”图章。” 长右四耳,厥状如猴。实为水祥,见则横流。 ——郭璞《山海经图赞·长右彘》 觉醒度达到99%,对外交流的一切信息,会显示出其传承的图章,如果有多个传承达到99%,可以任意切换显示。 李阎对外显示的是姑获鸟,而对方是水猴长右,唔,长右和姑获鸟的强度差不多,且同样具备进化的可能,没错,长右的传承进化,就是无支祈。 “……” 李阎选择接通。 对方的语气很冲:“新人对吧,我是五龙丹东的张才,我就直说了,这次征召我势在必得,竞标的只有你跟我两方的人。” 他故意停了一下等李阎说话。 “嗯。” 张才没料到对方态度这么冷淡,紧跟着说:“我教教你这儿的规矩,咱们找上位代行者公正,赌斗一场,赢的人开启事件,当然你可以不答应。嘿嘿,到时候我的准备落空了,接别的事件一样可以进去,也能给你帮帮忙~” 他在最后一句话加重语气。 “傻逼。” 查小刀低声骂了一句。 “好,斗。” 李阎言简意赅。 “嘿!你要是同意,我开契约,咱们这就开个场子。” “好。” 李阎惜字如金。 原本跳动的红色数字不情不愿地归零。 李阎触摸大厅最近的一颗黑色柱子,整只手都没了进去。 对方公正过契约后,自己通过眼前这根柱子,就能到达双方公正过的决斗场。 李阎抬脚要走,查小刀在他背后补充:“五龙丹东我听说过,背后是几名代行者在支持,老板是个女人,代行九尾狐。叫姒文姬。” 查小刀虽然只有九曜,但他见识过十主那些占据一方的高位行走,比起那些战争领主,这些拉帮结派的行走,自然落了一筹。被李阎虐了一个月的他,完全不担心初入八极的李阎吃瘪。 “嗯。” 李阎虎着脸往柱子里走去。 走出黑色柱子,眼前的一切都没变,还是阴暗的大厅,一望无际的林立黑柱子,查小刀却不见了。 前方的黑色柱子里也钻出一个男人来,一米九几,比李阎还高了半头,穿一身打着铁钉子的黑色夹克,破洞牛仔裤子,神色不善。 这些黑色柱子空间,阎浮随时构建,随时崩塌,永不止尽,按照貘阎浮果树的比喻,无尽的黑色柱子大厅应该是果树的茎叶。 “小子,别不服气,以后你要吃的苦头还多着呢。” 夹克男抱着肩膀。 对面李阎一语不发,他的眼前有异样的字符闪过,内容大意和对方说的一样,只是涉及到他和对方的称呼时,用了各自四耳猴和九头鸟的标志替代。 这是一份契约文书的内容。 李阎眼光在这份文书的“不可故意致人死命”一行停留了一会儿,眉头森然皱紧。 末尾的公正处一片空白,最后在李阎的注视的下,浮现出了一个金色的熊头。 同样是传承的异兽标志,长右和姑获鸟的风格就像孩子涂鸦的简笔画,而这颗金色熊头却栩栩如生,连鼻孔呼吸的翕动都纤毫毕露,宛如活物。 两人中间,一个两手揣兜的胖子走了出来。 穿一身黄色的连帽卫衣,步伐嚣张,脸上油光锃亮。 貘。 胖子看了一眼黑钉衣大汉,又瞥了一眼李阎,咳嗽一声:“咳咳,我赶时间。开始吧。” 他肥硕的五根手指往下一切。 两道投影拔地而起。 传承的气势上倒是不分伯仲。 那名长右传承,名叫张才的夹克男呼了一口气,抬头和李阎对视。 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原本黑色的瞳孔一点点被金色的粒子充填,瞳孔如同裂开的纸窗户,裂开一道金色竖缝。 双方的传承强度明明不分伯仲,可面对那双金黄色的瞳孔,张才即刻沉湎于一种,无尽的无力和恐惧当中,像是赤裸裸地,站在一头史前异兽的面前。抑或面对在物种上完全碾压自己的天敌! 他干张着嘴,喉咙像是被舌头堵住,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命雅克。 往常只对杂兵起作用,对哪怕有一点威胁程度的敌人都是清风拂面的“杀气波动”,在天命雅克对李阎的强化后,居然对同为八极行走的张才生效了! 只有十分之一的呼吸的时间,张才神智为之一清! 再一睁眼,那张怒火凌冽的张狂面容,几乎撞在自己脸上! 第十章 龙虎劫数 百年来,神州陆沉,妖邪祸荡。 原本戍守天下的龙虎气不断流失,国纲难镇,魔祟四起。 然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为了遏制妖邪,百年来,大明朝廷七十三次加封龙虎山天师道,平均一年多便要封上一回。 社稷神器加持,道门大兴。 嘉靖三年,龙虎山以一百零八道龙虎旗牌,镇压大明两京十三使司。妖邪为之一荡!连龙虎气的流逝速度,也有缓解的趋势。 嘉靖五年,原本二十四卫中的锦衣卫改制为龙虎缇骑,除了原本往送他国情报,监视百官之外,更有除邪灭鬼之责,扩建的人马,其中少部分是各卫所的军卒,大部分,全是龙虎山的道士。 嘉靖十一年,第九十四代天师,敕封护国大法师之位,位同三公,有世袭罔替之权。 嘉靖十六年,各府衙卫所,皆设龙虎都监职位,品级只有九品,却直接受制于龙虎山和神皇帝管辖,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没有皇帝和天师首允,不得缉拿,审问。 万历三年,蒙古大骨朵部犯边,龙虎山的道士,头一次以稽核监军的身份走上战场,其后,这便成了固例。 短短百年,天师道的势力急剧膨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士大夫,龙虎道士,与皇帝之间彼此牵制,形成颇为有趣的权力结构。 万历二十年,壬辰之战拉开序幕,此后持续数年,大明国祚为之倾斜,而刚刚结束战乱的丰臣政权,几乎因为覆灭,国内沦为一片鬼域。 而因为重用龙虎山而平稳下来的大明江山,也在战争当中剧烈的龙虎气动荡下,有支撑不住的趋势。 今天,龙虎山也迎来了自中兴以来,最大的一次考验。 庚子,万历二十八年四月。龙虎山天师道。天门山。 山河毓秀,碧空顷涛,湖水上发来几枝红芽。 百年来,龙虎山十五次扩建,占据良田超过两万三千顷,长工超过六万人。而距离龙虎山只有数里之遥的天门山,也早就成了天师道的腹地。 今天的天门山上,怕不是有数百万只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日夜燃烧,经文声和法铃声交织,冲散笼罩山巅的金色鱼鳞云片。 一座青色山峦立于山云之间,黑色鸟群划过青山山腰充斥视野,却是数不清多少只独角纸鹤。 它们若有灵性一般,“啪嗒”“啪嗒”贴满青色山峦,把之紧紧包裹。剩下空余处散发出刺目金光、远远望去,如同一张黑纸金字的浩大经页,笔直插在在天地之间。 青山山顶,一块怪异的褐色石盘上,有一青一黑两个女人赤足而卧,身旁有零星的青色火焰矗立燃烧。 两人的眉目却有九成相似。 毫无疑问,这是丹娘的长相。 青衣丹娘立膝箕坐,大腿上平躺着那名“黑衣丹娘”,只是这“黑衣丹娘”此刻面如金纸,往外不住咳出黑血。 “死便死罢,用不着你假慈悲!” 黑袍女人横着眉毛,便是衰竭到动动手指也难的地步,嘴上还不饶人。 丹娘理也不理,只是叹气:“你拿这副模样同我说话,我实在看你一眼也欠奉。” 那女人听闻又羞又怒,大骂道:“谁用你看?我本来就是为了……” “你听着~” 青衣丹娘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也是我自己太过莽撞,眼下我真身被龙虎符箓封住,拖不开身。我找机会放你出山,你务必把那三张《太平洞极经》,给我一张不拉地找回来!若是碰上你家李镇抚,不妨和盘托出,此事另有蹊跷,他绝不会怪你。到时候如何取舍,听他的便是,若是碰不到,你找齐三张《太平洞极经》回来,或许可消龙虎山盛怒。” 她话音刚落,天空中金云搅动,一张面容自云霄中透出,须发皆白,剑眉山胡,本是一片出尘之色的脸上,此刻却是杀气腾腾。 “山灵!你诚心要包庇这毁我山门衣钵的逆徒不成?” 丹娘轻轻摇头:“山灵不敢,苏都女偷盗的《太平洞极经》连同三五功德玉印,我可做主一并奉还贵府,但求天师大人能洞开山门,放我二人离开。”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那张天师更是怒不可遏:“那逆徒盗我太平洞极经时,已不慎撕掉三张。三五功德玉印沾了妖气,更是威能大减,你倒是做的好算盘。” 苏都女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嘴能动,此时不禁大声叫冤:“那三张洞极经我一掀开便逃的没影儿,三五功德印我根本没碰过,你这老杂毛冤枉我!” “一派胡言!” 天师声如雷齑。 正在此时,丹娘杏眼圆睁,一道黑色月轮自她瞳孔中射出,所过之处,无论金光符箓,纸鹤法铃,统统扭曲成漫天齑粉。 “果真是那九州天妖!” 丹娘双手掐腰,一股浩然青光卷起苏都女,眼看朝山外飞去。 “你就不怕我逃走不回来?” 九翅苏都大声喊道。 “你蠢成这样,哪有这么聪明的脑子?” 射出那黑色圆盘,丹娘整个人也虚弱下来,此刻勉强应声。 九翅苏都一时语塞,只是眼下不是争嘴时候,语气倒也软了下来:“我一定找镇抚来。” 丹娘眸子微动,但见那抹青光带着九翅苏都飘飘摇摇飞向天外,才喃喃自语。 “他应当是会来的。” …… 山下无数黄黑紫道袍盘坐,第九十五代天师张义初遥望青光,脸色似悲似怒。 “师尊?那山灵真是倭人妖国那尊天妖?” 易高功尝试着开口。 “无论是或不是,她都下不得我龙虎山,只需朝廷送来一百零八块龙虎旗牌,便是大罗金仙,我也要能炼成回一块顽石。” 易高功眨了眨眼,愣是没敢说话。 “旃檀!” 张义初回身。 人群之中,一块身披道袍,通体剔透金红色的巨人站起身来。 “你速速下山,将那逆徒捉拿回山门!” “谨遵天师法旨意。” 牛头旃檀一躬到地。 一只手伸出黑色柱子。 李阎迈步而出。 水流清洗着他的手腕和拳头,身上看不出有激战过的痕迹。 “完事了?” “完事了。出发。” 两人站定。 “行走大人,你即将开启阎浮事件。” “你拥有再次进入鳞·丁酉二十四的权利,因为你选择团队作战,且你的同行者(查小刀)没有进入该颗果实的记录,他将突兀地出现在果实之中。” …… “下手真狠啊。没动杀心,总算给我几分薄面。” 貘的面皮抽动了一下,嘴里啧啧有声。血泊里躺着张才,口鼻溢血,右脑严重脑震荡,四肢断裂,最严重的脊椎骨也裂成三段,魂魄也受到损伤。 这样的伤势,即便花费点数,也需要四五天的现实事件才能治好,毫无疑问,张才与这次事件无缘了。 “好歹也在八极行走的行列呆了两年多,就算被占取先机,也没有理由输的这么惨,难道他去过四实了?” 貘摸着下巴:“不过……破绽也非常明显。就看他自己什么时候醒悟了。” 第一章 甲兵俱消逝 大雪连天,鸟踪尽绝。 几点红色角旗在银裹的大地上盛开,背风的山凹口下面,是养马的草棚。 熟土砖和米浆浇筑的银色矮楼子里,柴门被风推开,掉了一地土渣。 李阎睁开眼,他坐在藤椅上,身穿棉衣甲胄,顶着一兜圆盔,大腿边上的火炉子正旺,柴叉子上烤着冒油的焦黄狍子肉。 脚边有酒瓮躺着,里头还有小半坛子黄酒。 李阎有一种极难形容的感觉,像是无数扭曲的影子在发黄的皮纸上跳动。 这些年,忍土在他的位置上的遭遇和世故,他一切都瞧的分明,但张不开嘴,也动不了身子。 如今是万历二十八年,距离当初壬辰恶战,已经过去了七年多的时间。 七年来,丰成秀吉贼心不死,撕毁条约,前后组织了数次进攻,与大明军队在朝鲜的土地上,抛下无数尸身人命。 物是人非。 曾和李阎一齐攻上牡丹峰的游击将军吴唯忠,在后来护卫平壤城之战中左肋骨中弹,伤病累发,又牵扯进党政之中,受人诬陷,愤而告老还乡。 那位被宋毅多次发生摩擦,却屡屡吃瘪的曹志平,死于梁山城护城门之战,尸骨无存。 方时辉,章接,梁心,这些都是当初借兵给宋毅冲阵的骑兵将领,三人前后死在朝。 参将骆尚志履立战功,撤还回国,如今任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一职。 两年前,刁瞎眼死了,死于疮病,那时他在辽东任上,就葬在那里。 同年,对李阎有知遇提拔之恩的李如松也战死在一次对鞑靼骑兵的追击当中,衣冠归葬顺天府,谥号“忠烈”。 那个刀鞘藏女鬼的小兵王生,他归国后在通州任职,早已娶妻,个中曲折不知,年前给李阎捎信,说是有了孩子。 这些名字,大多数李阎还熟悉,因为曾守望作战,有的已经陌生了,毕竟没说过几句话。 李阎这些年在大宁卫任镇抚,倒是波澜不惊。 酒瓮口的酒液蜿蜒流动。 时间:1600年 位置:辽左 夜,雨,灯,剑,僧,鬼,狐。 本次事件要求如下:依照军令赶往广宁府,取得龙虎旗牌,并顺利送往龙虎山。 “镇抚大人!镇抚大人!” 一名扛锄头,包头巾的兵卒急急忙忙闯了进来。 “什么事儿?” 李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双眼定定望向来人。 那兵卒和李阎眼光一对,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一个激灵才回过神来:“李总兵叫您立刻赶奔广宁府,说有重要物件要由你护送,这是加印手书。” 李总兵,便是现在的辽东总兵官,李如松的弟弟李如梅。 “知道了,我这就动身,备马。” 李阎接过手书,一推门走向鹅毛大雪。 那兵卒还在发愣,这位李镇抚今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往日里,只觉得他木讷,还酗酒,又无妻无子,传闻中那些朝鲜战场的上的勇猛无匹,都像是吹得浑圆的牛皮。 只是今天,三眼两语间的利落,起身顾盼的昂然,决没有半点温吞样子,不知道是犯了哪路太岁神。 照道理说,李阎赶奔广宁府,应当带上些兵丁护卫,他好歹也是有武勋在身的正经武将,论起来,有座宅子,几个仆奴院公也是稀松平常。 不过忍土替身这些年没给李阎置办,只给他留下了百余两的黄金,让李阎暗自点头喊一声办事利落。 自楼子墙上取了张挂的酒葫芦,翻身上马,李阎连下属递来的镔铁枪也没接,便马鞭一挥冲出楼寨,往广宁府方向去了。 …… “你在哪?” 李阎在会话中问向查小刀。 “我也不知道,这周围都是树啊……” 查小刀左右看看,他一睁眼,自己是在一片黑叉叉的树林当中,值得一提的是,因为突兀降临的缘故,他的衣着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还穿着一身羽绒服。 “你别动,我去找你。” 说罢,李阎切断了会话,查小刀的身份也是麻烦,贸然出现,又没个三亲六故,非常扎眼,至少得想办法给他弄身衣服和路引。 为了避免惊世骇俗,道奇战斧这类玩意能不用,便不用,连在南洋打造的那把金母大剑,李阎都干脆背在身上,尽量不在个人空间取用大件的物品。 大雪天,李阎拨马到高处,凝神屏气,他常人难以听到的呼吸声,脚步声,隐隐地交谈声传来,远处的孤峰,枯林都收入眼底。 天命雅克,是全方面的肉身强化,虽然没有和传承叠加的部分素质那么夸张,但李阎的目力和听力,如今到到达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超凡地步。 蓦地,他耳朵一动,猛提缰绳朝官路去了。 …… 雪片大如鹅毛,真应了那句“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而雪花连绵落地,却突然被一股子喷溅出来的乌血染黑。 紧跟着尸体重重倒地的声音。 血泊和雪花中,躺着一辆残破的麻绸马车,大雪没一会儿就把地上几具咕咚咕咚冒血的尸骸统统掩盖。 几名披着胡狼毛皮的马贼拿兵器翻弄着倒伏的尸体。 这是辆通驿的大马车,车上的人多是天南海北,游学的穷书生,深山的老参客,过往的客商,游街卖艺的把式,什么人都可能有。 该着这马车的人倒霉,被一伙子流窜的马贼盯上,四散逃命的时候谁都没跑了,让马贼掀了底掉。 领头的凶悍马贼把一块银锭子抛向空中数次,然后一把攥在手里,嘴角浮现起一丝冷笑:“就这么点玩意儿。一帮叫花子。” “头儿,差不多咱扯乎,离这儿不远有个大宁卫的卫寨,里头少数也有一百多号官军,碰上可就坏了。” 树杈上的雪花簌簌抖落,几名马贼耳聪目明,一下子猎弓和尖刀统统竖了起来。官道那头,有马蹄声音。 “该着你倒霉!” 那马贼领头往雪地里啐了一口。 一个拐角,白鼻黑鬃马前蹄高扬,马背上任穿一身红底铁甲,铜打的圆盔,背一把古铜色大剑,不是李阎却是何人? “是官军!” 一名马贼双眼圆睁。 那贼首惊闻也生起一丝寒气,但眼下撞上个正着,又见李阎孤身一人,不由得恶向心头起。 “怕个鸟,他只有一个!” 只是话音刚落,一道黑乎乎的影子便砸在脸上,噗地一声闷响,那马贼首领已然不活。 飞掷出兜鳌的李阎露出束发的发髻,他卧在马背上,视野左冲右撞间,离那十几个马贼已然近了,拔出金母大剑,只平平一削,便砍飞了刚开始喊话马贼的人头,又望了一眼马车边的死尸和零落的包裹,便收回目光。 人声纷乱,马蹄在雪地上敲下纷乱的印壳,血污纵横,李阎骑马冲杀了两遭,便把这些杀人越货的马贼杀了干净,状貌之粗暴,如同把手指伸进斟满茶水的茶盅里,去捏一撮茶叶。 李阎住了有些发狂的马儿,拿剑挑起马车上一个包裹,路引等一干物件,果然整齐。 他又四下探索,从雪地尸堆里发现一具身形与查小刀相差不多的,刚要挑正面貌,看看衣服有没有被弄坏,居然在尸体堆里发现了一张稚嫩脸庞。 那是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手里捏着一把牛耳尖刀,瞧见李阎,下意识抽了一口冷气。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他不清楚李阎是不事将军,只是奉承。 “哪里人,干什么的?” 李阎轻声问道。 “我叫曹永昌,家里是通州的商户,这次和叔叔出来是收账的。” 遭此大变,便是寻常的男子也要失魂落魄,这小娃娃说得又轻又快,却不失条理,让人高看一眼,再看他眼珠乱转,一股子狡嚣不训的味道。是否良人李阎不清楚,但一定不是个拖后腿的。 “那尸首便是你叔叔?” 李阎指道。 “不错,不错。” 曹永昌忙点头。 李阎却摇头:“错了,他不是你叔叔。” 说完。李阎大手抓向这小孩。 “我来带你去见你叔叔。” 曹永昌眼看那只手在自己面前越张越大,却骇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章 曹永昌何许人也? 查小刀抱着肩膀,打量着眼前这叫曹永昌的小孩子。 一身剪贴合体的布衫,棉花续的很厚,青色的万字头巾,他被两个来历不明的人掳来,神色却镇定自若,只是偶尔攥紧的拳头显示出他内心不是那么平静。 “所以,你让我……” 查小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按在马背上的孩子。 李阎点头。 查小刀低声对李阎说:“有路引应当就差不太多了,路上带这么个孩子,起码耽误十天半月,难道去龙虎山也要带着他走?而且这么大点孩子,说漏了嘴不是更麻烦?” 在查小刀想来,怎么说李阎也是官身,身上带着辽东总兵的手印和带兵玺授,又他给查小刀撑腰,又有死鬼这份路引在,这舟马劳顿的年头,谁敢说自己的身份有问题。 但是李阎看了那孩子,还是摇头:“但放他去官府报官,也是麻烦,这冰天雪地的,你叫他去到哪儿去?这小孩机敏,判断力也很强,识时务的,不碍事。” 他可没压低声音,曹永昌的听的一清二楚。 “可是……” 查小刀还是犹豫,没料想这孩子眼珠咕噜噜一转,自己却跳下了马背,冲李阎和查小刀深深施礼。 “二位是兵是匪,是神是鬼,永昌半句也不过问,只求二位大爷安葬了我那位亲叔叔,此后缘由,永昌全凭二人吩咐。” 查小刀见状,心里也缓和了一下,暗地给这曹姓小孩竖了个大拇指,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实在不容易。 李阎心中倒是一奇,他初见这小孩时候,正是他生死存亡之际,这孩子敢把自己埋进死人堆里,手提尖刀,眼里嚣猾斗狠之意几乎涌出来,绝不是害怕硬撑,要不是他穿着和马贼截然不同,又老早躲在尸堆里,李阎都有顺手宰了他的心思。 可这曹姓小孩这时候却又变得恭顺纯良,一句安葬叔叔更能让人心升好感,分明是个有城府的。 想到这些,李阎的眼光自然落在曹永昌身上,惊得他心中打了个突儿。 李阎笑了笑,一拍查小刀的肩膀:“走,埋人。” 三人一马顺着雪地印子往回走,曹永昌被李阎拽上马走得急,如今故地重游,他先不去查看自己叔叔的尸体,而是去瞅那些凶残马贼的下场。 尽管李阎没怎么用心,只是骑在马上来回砍了几剑,十几个马贼却个个死相惨烈,身上的巨大伤口看得人不寒而栗。 那曹永昌看了看尸体,又看了一眼李阎,暗地里呲牙咧嘴。 收拾了马车旁遭劫旅客的尸体,查小刀也从尸体上扒下一身布袍给自己换上。一边骂自己也是糊涂,早知道没有忍土安排身份,花一百块钱网购一身古装比什么不强。 李阎好赖看了看这些死尸的穿着打扮,一个赶车的马夫,一对包裹里全是戏服的优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看不出生营的壮汉,还有就是曹永昌的叔叔,一个被马贼拧断了脖子的瘦弱中年男子。 “你叔叔叫什么?” 李阎不经意地问。 “正生,曹正生,在通州开烟叶铺子的。” 李阎从尸体的衣服上找到一本账簿,的确有烟草记录,他如今嗅觉非凡,更能从死尸的指甲缝里闻出些烟草气,暗自点了点头。 只是路引上,却没写明主人的名字,这让李阎有些意外。 这几具尸体,三人忙了没多会儿就刨坑下葬了,主要是李查二人的动作迅捷不像凡人,曹姓小孩看在眼里,目光又是闪烁。 李阎低头看了一眼土包,又突然抬起头:“你说话怎么是扬州口音?” 曹永昌不慌不忙:“我自幼在扬州长大,父亲亡故以后,才投奔远在通州做生意的叔叔。” “这么说,你家里没人了?” 曹永昌戚戚然的摇了摇头。 “你多大?” “十三。” “我二人是差官,只是事权从急,要用你叔叔的路引,细节你不要过问,你一个小孩子,在这儿保不齐让狼叼了去,跟我们走一趟,等完了事,我把你送回通州。” 曹永昌千恩万谢之后,又试探着问:“二位大爷,我也随我叔叔走过南北,如今又不是洪武年间了,想进城的话,这路引哪还有人察看,其实……” “我们要去广宁卫,那是军事重镇,莫说进城,便是碰上巡查也要路引。” 曹永昌哦了一声,看不出什么。 三人定好说辞,卫所镇抚李阎在赴命途中,从马贼手上救下曹氏叔侄两人,这二位要从辽左去广宁卫收账,便托付李阎一起。 是夜,李阎照顾曹永昌,给他生了堆篝火,便靠着一颗树干沉沉睡去,查小刀也差不太多,曹永昌连连称谢,在篝火前睡了,一直到到深夜。 李查两个人睡眠习惯都很好,从不打呼噜,哪怕是看正脸,一般人也不敢断定这二人是睡熟了。 夜色粘稠,曹永昌辗转反侧一阵子,猛地睁开了眼,他双眉紧皱,缓缓坐了起来,噼啪的篝火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从鹿皮靴子抽出牛耳刀攥在手里,一点点站立起点,刀尖对着李阎,脚步却慢慢后退。 一步,两步。 曹永昌一个转身,拔腿要走。 “哪儿去?” 枕在树干上的李阎睁开一只眼。 梦中的查小刀重重叹口气,冲李阎一摆手,翻身又睡了。 李阎知道查的意思:“你让这小子走呗,咱也省心,他跑了又能把咱怎么着?” 可李阎却觉得这小子着实有趣,而且,曹永昌这个名字,李阎觉得耳熟,他还真不想就这么把这小孩放了。 曹永昌……谁呢这是? 小孩站定,两道眉毛都立起来了吗,背对李阎的脸上更全是凶悍和油滑,只是语气半点不显,还是平淡带点刚睡醒的迷糊:“撒尿。” “去吧,记得回来。” 李阎笑着说。 “诶。” 曹永昌不傻,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家马有四条腿,自己跑不了多远。没一会儿也就老老实实回来睡觉了。 …… 一路无话,曹永昌几次想逃走,都被李阎不着痕迹地揪了回来,终于,三人一马到了广宁卫城关前头。 守门官恭恭敬敬给李阎递回来手印。有兵丁引着:“镇抚大人,李总兵等您多时了。” 李阎点点头,冲查小刀使了个眼色,往前走去。 城关外的队伍排的不长,李阎后面,就是老神在在的查小刀和神色不安的曹永昌叔侄“两人”了。 有路引在,守城官也没难为两人,只是在曹永昌的脸上扫了一圈,便不再理会。 只是李阎牵马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那名守城关猛一转头,大喊一声:“那小孩先别走!” 李阎一回头,那曹永昌个头不高,却窜起来一脚踢在身边一名兵丁裤裆上,嘴中骂道:“小你亲爹!” 紧跟着一个鹞子翻身,掀倒下了一辆柴车,往城里喧闹的人群冲去! “抓逃犯!” 守城官大喊一声! 也不知哪刮来一阵风,一张通缉令舞在空中,李阎一把攥在手里。 “曹永昌,扬州余西镇人,年少旷悍无赖,当街械斗殴死人命,特发海捕文书……” 李阎眨了眨眼,非但不惊却乐了,他终于想起来这曹永昌是何方神圣。 第三章 李阎射虎 曹永昌暗骂一声流年不利! 此人本是泰州商贾之子,年纪虽小,平日里最爱往勾栏巷里跑,赌叶子戏,看皮影,斗鸡遛狗听评话,更好与人打架,是个凶横的小主。 有次曹永昌没收住手,把个收印子钱过活的青皮无赖自前心到后背捅了个对穿,这本就犯下大祸,加上当时泰州新上任的府尹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无奈之下,曹永昌就此辞别家老,流亡天涯。 这小子在苏北待过一阵,眼看风声渐紧,一咬牙干脆北上,想去京城博富贵,没想到刚到直隶,就碰上了马贼,然后便是和李阎的遭遇。 他是有个叔叔,也的确是叫曹正生,可却远在泰州,查小刀冒充那死鬼就是个和他一起挤马车的,还好吹牛,马车没走几里地,就把自己的行当泄露给了曹永昌,让他得以冒充。 曹永昌本来想着,事已经过去三个多月,自己背井离乡,就算碰上兵丁检查,也认不出来,可没想到辽东的兵要辨析南来北往探子和斥候,眼光最是毒辣,看他南人相貌,那守城官心里本来只有三分怀疑,再看他一逃跑,自然笃定了十分,立马吼了起来。 也是这小子运气,街上人马川流,兵丁捉拿不及,李阎本来是有能力拿住曹永昌的,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居然真让这小子钻进了街巷里,消失不见。 立马有兵丁把查小刀也围了起来,谁叫他说那熊孩子是自己侄子呢? 至于李阎,守城官却没问责的胆子,就算三人结伴同行,李镇抚也定是受了这二人蒙蔽。 查小刀瞪了李阎一眼:“我说什么来着?” 李阎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这次的确是自己多事。 他走上前去:“兄弟,怎么,这人也是逃犯么?” 他指向查小刀。 “那倒不是。” 守城官也是人精,李阎只说了一句,他便听出几分回护之意,硬是把“他与杀人逃犯串通”这句话了咽进肚子。 李阎是从五品的镇抚,又兼着飞骑尉的武勋,在东北三镇也赫赫有名。何况李阎的官是拳脚刀枪拼杀来的,不仅得辽东李氏亲厚,更有不少的身居要职的旧友,他是惹不起的。 李阎看向查小刀,查小刀会意,立刻装作一副慌张的样子:“是那小孩给我了五两银,叫我假扮他叔叔,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守城官低头不语。 李阎靠过去塞了几锭碎银,低声道:“有劳,有劳。” 守城官咳嗽了一声:“咳咳,镇抚太客气了。”他却真的把李阎的银子推了回来没要,然后高声说:“放他走。” 李阎拱了拱手。 “镇抚。”要领着李阎去总兵府上的兵丁欲言又止:“李总兵等你等的有些急了,他打昨个儿上午就催呢。” “我这就来。” 李阎回头对查小刀说道:“你找间客房等我。” “那小孩呢??” “这人可能是个留名青史的人物,不过先别管他了。” 李阎心里暗自念了几次“夜灯书剑僧鬼狐”,也就不再推延,和兵丁一同赶到总兵府上。 …… 广宁卫总兵府的校场上,硬木圆靶一字排开,屋馆四处立着黑色长幡,深沉肃穆。 李如梅穿一身黑色武服,箕坐在地板上,手边青色皮囊里兜着六只钢箭,白色尾羽中透出一点嫣红。正矫正弓弦。 他身后站着一列人,个个穿盔贯甲,虎背蜂腰,鹰眼里锋芒毕露,单是站着便是一团的威风。 “大人。” 日正三竿。李阎一步步越过这些兵将并不算和善的眼光,只身来到李如梅近前,抱拳躬身。 李阎的马被人牵去后院,也没换身衣服,只一身戍甲,腰里还挎个酒葫芦,显得有些惫懒。 李如梅瞥了他一眼:“样子倒是风尘仆仆,来的却最晚,莫不是故意穿的破烂让我心软。” 李如梅的语气不算好,这是他面对更信任的下属才显露的态度,在外人看来,李阎是不折不扣的李氏嫡系,七年前自辽东抽调参与壬辰之战展露头角,都是在李姓麾下作战,他那飞骑尉的武勋,还是当时还活着李如松写奏折讨下来的。 “卑职不敢,只是这些年没赶过远路,这官路常年不走,实在是迷糊。” 李如梅听后更是不悦:“怎么,我几年没见你,连路都不会走了?要是不中用,就回直隶去,别耽误了差事,又送了性命!” 李阎并不在意,只讷讷地发笑。 人靠衣装,李阎这些天风餐露宿的赶来,衣服上多少带些泥土雪印,加上他现在不似一开始降临时那样心情激荡,意气也趋于内敛,在这校场上,的确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而在场的兵将,见李阎这副样子,嘴上不说,心里却又对他看低了几分。 李如梅见李阎只发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伸手去指自己旁边这些如狼似虎的兵将:“你来看,这是我从辽东二十五卫当中,提拔出来的边将,这些年戍守边疆,都有以一敌百之勇。” 李阎依言抬头,一个个地看了过去,除了或暗淡,或明亮的白光,只看到一双双桀骜不驯的面孔。 李如梅叫李阎审阅,分明高看他一眼,可眼前这个挂葫芦的将官来的最晚,官职也不算高,姿态更不必说,实在难以让这些人服气。 李阎把队伍从头扫到尾,又从尾扫到头,收回目光再次抱拳低头:“大人莫不是开卑职的玩笑,这里哪有什么以一敌百的边将,不过是几个扛弓递箭的家兵罢了。” 一名中年将官浓眉倒竖,也不顾李如梅在场,抬腿去撞李阎的膝盖!嘴里骂道:“好张狂的毛头小子。” 他话先到,膝盖后到,也不算偷袭,李阎硬吃他一膝盖,纹丝不动,只是平淡地斜了他一眼,没事人似的。 那中年人见李阎纹丝不动,不由得瞳孔收缩,他并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低头往后退了两步,再不说话。 李如梅摇头:“你这话说得大了。” 李阎站直了身子:“敢问大人,此行是否凶险无比?” 李如梅正色:“光怪陆离,若没有泼天凶威的猛将护送,便是有几千人的队伍,也会分崩离析。人多了,反而更凶险。” 李阎点头,一脸沉吟之色:“既然如此,还是让这些人散了吧,卑职不用分心,或许赶路还能快些。” 几名兵将听了怒火攻心,一人忍不住出言:“总兵大人,看得出来,这位李镇抚本领超群,不过口说无凭,不如和我等比试一番,再来商讨护送事宜?” 李阎也没说话,让他带着这些人去龙虎山,无疑是给自己行动找麻烦,在李阎看来,让他一人护送是最好不过,既然不能带去,干脆就把话说死,他现在不是当初在壬辰战场没有根基的总旗小兵,没必要跟谁说话都斟酌人情往来。 “……” 李阎没心思和这些人比斗,他左右看看,向李如梅请示道:“卑职斗胆借大人弓箭一用。” 李如梅自然无不允之理,有伴当给李阎递过来牛角大弓和一只红尾羽箭,李阎抓在手里提弓便射,弓弦拉如满月,飞箭离弦,破入靶心直穿而过,在箭靶上留下一个黑色窟窿。 李阎的射艺向来一般,但自从天命雅克的强化过后,这些技艺对他来说就显得极为简单了。 “好。” 李如梅是弓道高手,自然见猎心喜。 只是,刚才出声那将官却并不满意:“李镇抚这是要与我等比较弓术?镇抚能开五石弓,力破箭靶,的确了不起,只是开五石弓,我平日也稀松平常,力破箭靶?金洲卫的盖通山将军在军中也有传闻,这些本事,只怕不能服众……” 李阎以眼观口,也不理他。 旁边被点名的盖通山却臊的不行,他暗自踢了说话那人一脚,沉着脸摇头,低声道:“人家没带扳指。” 那将官一愣,再看李阎的手,果然空空如也。 徒手开五石弓,这人的手指头是精铁打的么?! “总兵大人。”有伴当跑了回来:“李镇抚的箭射进后苑的置石当中,没入两尺,卑职无能,拔不出来。” 李如梅闻言站了起来,他没穿靴子,两只白色的袜子踩在地上,立马就沾了灰土:“带我去看看!” 他走得急,这些将官也臊眉耷眼地跟着。 大概走了七百多步,李如梅一行人看见没入山石中的箭矢,不由得拍掌大叫:“好!”他望向李阎:“李广射虎不过故纸一堆,你却让我开了眼界!护送龙虎旗牌一事,除你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卑职定不辱使命。” 李阎躬身。 第四章 龙虎旗牌 校场一箭,李阎展露出无可置疑的实力。 他要把手里的弓还回去的时候,李如梅却摆摆手:“送你了。” 这把牛角大弓通体漆黑,铺筋细如发丝,两端是烫金色的铜箍,色调低沉,看外表就知道其制作工艺相当繁琐。品质是“稀有”,和虎头錾金枪同一级别。 “谢大人。” 虽然弓箭对自己的裨益相当有限,但李阎还是接受了李如梅的馈赠。 “行了,都散了吧,我和李镇抚单独说两句。” 李如梅屏退他人,领着李阎来到自己的书房,让李阎坐下才开口:“你的武勇,我在朝鲜已经见识过,可不怕你不爱听,那时节,军中的各将官当中,也未必就挑不出能战胜你的来,比如现在回京任职的骆尚志,还有那个伤病辞官的宋懿……只是今天,你这一身业艺,惊世骇俗啊。” 他话头一转:“只是今日你威拿得太过,这样不好,军朝之道险恶,武艺与之相比,倒是雕虫小技了。” “大人教诲,卑职铭记于心。” “咳咳,扯远了。” 李如梅干咳了两声、他李氏几代忠良名将,李如梅其父成梁,其兄如松,都是允文允武的栋梁。 可是相较起来,李如梅就差一点,他射术冠绝三军,领兵打仗也在行,可说朝堂之道,他只是耍嘴皮子,什么军朝之道险恶,耳濡目染罢了。见李阎如此恭维,李如梅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我刚才也说了,这次要你来,是为了护送龙虎旗牌,这东西,你可有了解?” 李阎坦诚摇头:“卑职不知。” 李如梅耐心解释:“龙虎旗牌,是天师道受天下供奉打造的社稷重器,嘉靖三年,龙虎山以一百零八道龙虎旗牌,镇压大明两京十三省,尽管朝堂士大夫多有不屑,可事实是,自从各地方领了旗牌,不仅种种痴瘴祸端日益减少,还连过几个丰年,八十年来,蝗灾,旱灾,洪灾减少了足足七成。我是个粗人,不敢妄谈神鬼之说,可既然国泰民安,那天师道能如日中天,也未尝没有道理。” “只是一个月前,神皇帝下旨,要各地方在九月之前,将所有龙虎旗牌全部送回龙虎山,以助天师降妖,具体细节,我也不太清楚、” 李阎皱眉:“依大人所言,这龙虎旗牌事关社稷,不可轻易撼动,天师道既奉皇恩,又岂可以区区降妖之名,便要收回旗牌?什么妖怪能比我大明的江山社稷还要重要?” 李如梅脸上有赞同之色,嘴中却训斥:“放肆。旨意是神皇帝亲下,做臣子的奉命便是了、” “卑职莽撞。” 李阎接道。 顿了顿,李如梅又说道:“我辽东名义属山东管辖,却独自领了足足十四道旗牌,是大明诸地方之最。此次护送,天师道三令五申,不可大张旗鼓,护送队伍要尽量精简。” “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也不是很清楚。天师道的意思,这一路多是种种匪夷所思之事端,人多除了枉造杀孽,无他用处。只强调要用强将。我特地叫你来,其实并非只因为你武勇过人,而是因为你在朝鲜时,曾组织大批的游神野鬼之流,论起这方面的经验,军中无人能及你。” 李阎点头。 “你且稍等。” 李如梅嘱咐李阎一句,不多时,门外面进来一道人,穿黑白道袍,一只玉簪子插过发揪,手里捧着一只三尺长的朱红剑匣。 “见过总兵大人。” 这道人只轻轻点头。 李如梅也习惯了道人不咸不淡的态度,指了指李阎:“这便是我军中挑选,护送旗牌的将官。” 那道人转头,李阎感觉自己身上被扎了一下似的,下意识一皱眉头,紧跟着一股清凉之气从双眉中间炸开开。 那道士脸色大变,蹬蹬蹬连退几步。 李阎的耳边传来阎浮的提示声。 “你受到龙虎气法术:三清指诀的刺激!” “你点燃了新的天命雅克图谱:抵抗先锋。” 【四阶基因:抵抗先锋】:抵抗大多数非物理类型的精神压迫,幻觉,探查类型攻击。并增幅精神压迫类型能力。 “此项能力作为雅克秘藏强化在了你的传承:无支祈之血上。” “你的传承技能:祸党对水生生物的压制力增强了。” 李阎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 那道士点点头,脸色复杂,他姿态恭敬地冲李如梅拱了拱手:“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总兵大人果然眼光如炬。” 李如梅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却含蓄地说:“李镇抚在我辽东,武勇也在前几名,相信可以满足天师道的要求。” 道人满脸慎重:“辽东猛将如云,是小道狂妄了。” 他又看向李阎,将手中朱红色剑匣打开,向李阎展示:“李镇抚,这朱匣中壹拾肆道龙虎旗牌,镇抚大人一定看清楚,旗牌离位,天门山中十三使司大阵名存实亡,四方妖孽定然对这旗牌虎视眈眈,就连游神散仙之流,也会不自觉被旗牌吸引,镇抚的担子,有千钧重啊。” 李阎望向剑匣当中,眉头一挑。 这匣子里,是陈列开来,十四道一掌长,两指宽的玉质令牌,每一道上面都裹着金色的绸子,旗牌露出的地方,粘稠的紫金色和深红色纠缠在一起,甚至能亲眼看到两种颜色缓缓流动。 这东西给李阎的感觉,分外熟悉…… 阎浮果核! 龙虎旗牌(单一道,部分特性无法显示) 品质:传说 特性:使持有者周围一定范围的龙虎气无效。 李阎看罢才恍然,其实这颗果实的土著,普遍素质一般,算上横练刀马功夫,也就比地球古代强上一些而已,朝廷只凭火炮刀剑根本无力抵抗妖鬼邪神。武将和兵卒杀伤妖邪,平时靠的多是龙虎气,天师道的法术,更是只有龙虎气才能施展,这次护送使命,官府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个人勇武出众的人上。 这些旗牌让李阎想起了当初在“京城夜沸”那次事件中打破阎浮果核的经历,那些龙形状的器具物件,和龙虎旗牌的气息一模一样。 一百零八道龙虎旗牌,每道都是传说品质,那是不是说,传说之上,还存在更为珍贵的器物呢? 第五章 烈马飞雷;妖箭种罗 “这龙虎旗牌,每一道都是由数十万刻的龙虎之气铸造而成,本是破除一切外道的重器,有牵引天机的妙用。但是如今天道蒙尘,一百零八道龙虎旗牌镇压邪祸足足一甲子岁月还多,早有部分邪祟之气淤积其中,难以排解。一旦离位,两京十三省的邪祟,只怕立即都要冒头了。” 道士说着,将旗牌递给李阎,指着玉质旗牌上面的红色说道。 李阎接过来剑匣,冲道士之言不时点头示意。 那道人犹豫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李镇抚上路,若还需要人手,我天师道在广宁,也能抽调一些道童随行,就算帮不上忙,铺床叠被,洗衣烧水也还得用。若是碰上些匪夷所思之事,或许还能帮上忙。” “道长说笑了,我是去护送国器,又不是游山玩水,仆童什么的,还是算了。” 李阎婉言谢绝。 道人也不坚持,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令牌:“这令牌出自我龙虎缇骑北镇司,沿途调用几个捕役乡军,还是没多大问题。这一路上,还请镇抚多多小心。” 李阎把令牌夹在腰带上:“有劳道长。” 送走了这名道士,李如梅才开口:“你什么时候上路?” 李阎想了想:“我想,明日清早再动身。” “我本该送你,只是转念一想,大张旗鼓反而不美。也就作罢了,这样,今晚你就住在我府上,明天一早,我差人送你离开。” 李如梅颔首。 李阎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大人,卑职有几名袍泽弟兄,这些年在广宁卫当差,一直没再见过,卑职想……” “哦,也对。” 李如梅一拍脑袋:“我倒忘了,你去吧。另外,我送你两样东西,你一并带走。” 说着,他站了起来,冲李阎招手:“随我来。” 李阎依言,被李如梅领着,一路到了马厩。 “你来看。” 李阎顺着李如梅的眼光看去,那是一匹体态庄严的高头大马,通体黢黑,四蹄雪白,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亮入火炬的眼睛,仿佛通了人性似的一般。 更让人惊讶地是,这马的食槽里,是猪肺羊肝这样的血食,而非草料豆料。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马和你还有一段渊源,当初在壬辰,出了桩怪事,有匹战马不肯吃草料,只吃生肉,还昼夜咳血,日渐衰弱。马夫以为这马得了疯病,请兵卒宰了它,没料想那疯马大闹马场,还踢死了几个兵,最终被乱箭射死。” “那疯马便是当初你枪杀本多时骑的那匹。这马,就是它的骨血,相马的说,这马相是“乌云踏雪”。西楚霸王的乌骓便是如此,你带来那匹马,就养在我这儿,骑着它去龙虎山吧。” 【飞雷】:具备乌云踏雪之相和奇异血脉的名马,有灵性,好斗。 李阎点头,想起了自己喂食了伪造穷奇血的那匹战马。 他走了过去,去拽飞雷身上的缰绳,那飞雷马自幼饮血食,性格自然暴躁,轻易不让人近身,缰绳被拽,立马勃然大怒,只是猛昂头和李阎对视几秒,打了个响鼻却怂了,见李阎没有进一步动作,又埋头吃了起来。 “还有这个……” 李如梅从兵丁举的托盘上拿起一只箭袋,里面是七只蛇身缠绕的乌金长箭。 “建州酋长知我善射,前几天送来的礼物,小心点,上面可是剧毒。” 【妖箭种罗】:涂有五家仙常氏的百步剧毒,毒性猛烈无比,沾血即亡。 李阎有些迟疑:“大人,这些东西太贵重了,卑职愧不敢当。” 算上那把牛角大弓,这些东西加在一起价值千金有余,李阎也想不到李如梅居然如此慷慨。 李如梅拍拍他的肩膀:“你今天给我长脸,我很久没这么高兴了,别推辞。不过你还是赶快出发,那龙虎旗牌离了天师道的人手里,便是离位。就算你身处军镇,也可能有祸怪尾随。要时刻小心提防。” “卑职明白。” …… 有一件事,李阎多少有心理准备。 盛有龙虎旗牌的朱红剑匣,不能放入印记空间,阎浮的提示是超过最大承载。 出了总兵府,李阎没有拿话推脱李如梅,而是真的买了些烧肉蜜饯,去打听过去在朝鲜战场上那些故人的居所,甚至还拜访了祖承训的府邸,那是他没有飞黄腾达时,名义上的统帅。 直到深夜,李阎才问了查小刀告诉自己的位置,就着大路往街上走。去找查小刀口中的客栈。 李阎背着朱红剑匣,牵着飞雷马独自走在路上。 “你这一天没碰上别的事吧?” 两人通过会话隔空交流。让外人看来是李阎大半夜牵着马在街上自言自语,有点渗人。 “没有,倒是你,如果天师道嘴里的青火天妖指的就是丹娘,那咱这旗牌送还是不送?” 阎浮事件失败的惩罚有轻有重,一般没有时限的任务,惩罚往往是滞留,像这次这种有时限的事件,失败后则是扣除点数,其实是可以接受的。 “送是一定要送的。” 李阎回答:“不去龙虎山,我连事情的缘由也闹不清楚,天师道封山,这龙虎旗牌是咱的通行证。但是不用着急,这才五月末,朝廷给的期限是九月,先把缘由琢磨明白了,找找线索。” “也有道……” 查小刀一顿。 “怎么了?” 李阎下意识一压眉毛。 “……” 查小刀却沉默起来,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我这碰上点小麻烦,你自己小心,我待会联系你。” 说罢,他就切断了会话。 “旗牌不在他身上,也会有麻烦么?也对,毕竟是同行者的身份。既然他那里都遇到麻烦,没道理我这边没动静……” 铛朗~ 铛朗~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清脆的铁声。 此是本是宵禁的,青石板铺就的路上空空荡荡,远方粘稠的夜色中,却有一灰色人影,摇摇晃晃地冲李阎走来,未见其人,只听见他手上的锡杖上的铜环叮当乱响,在夜色下分外空灵。 李阎眼神聚焦,逐渐锐利起来,脚步却没停。 等近了些,借着月光才看清这僧人的长相,暗褐色的皮肤,天灵盖凸起一块,两只眼是瞎的,只有眼白,走起路来还有点跛脚。 二人越走越近,道很宽,这俩人却都走在最中间,叮当的铜环碰撞声中,两人越走越近,李阎连这怪僧瞎眼中的浑浊血丝都看的一清二楚,却浑然没有避让的意思,直愣愣地往前走,两人的鼻尖眼看就要碰上。 “弥陀佛~” 那僧人低诵佛号,最终还是往旁边退让了两步。 李阎一拽身后飞雷的缰绳,就这么往前走,他错过怪僧,双眼却一直盯着那佝偻背影,走出去老远,那怪僧也没有任何动静,定格了似的站在原地。 第六章 百妖堂会 五福楼,是广宁卫最大的酒楼,三层红漆雕楼,大门口挂着圆灯笼,上面张贴联语,一行写“日暮君何宿?”,一行写“天明我不留”。 竹篾罗抹石灰的墙壁上有各色装饰的壁画,酒楼一层里有书场戏台,三层回廊留人驻足观看,二楼三楼一眼望不到头的八仙桌子,拐角是住房。 说奢华也算不上,却别具民俗气息。 查小刀选的客栈,正是这五福楼。 此刻夜已经深了,掌柜跑堂住客各自进厢房睡下,查小刀也在客房当中。 他正和李阎会话交流,鼻子里却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立刻警觉起来,没一会,就感觉脑袋有些许的昏沉。 查小刀立刻从个人印记里拿出一颗乌色柿饼,两口嚼烂吞进肚子。 【食技·柿饼】:可提前制作储备的柿子饼,化内火,解世俗百毒。 甜涩味在口腔弥漫开来,查小刀的神智为之一清。 咚~咚~咚~ 悠扬的更声传出去老远。 更声之后,喧闹的人声和脚步声如同潮水,呼啦超地涌了出来! 仿佛这不是深夜,而是生意繁忙的晌午。 说来也怪,这样喧闹的声音,早就应该把房客吵醒,依照常理,应当开门看看,至少应当抱怨两句,可查小刀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向来是刚才那甜香味道把老板伙计住客统统迷晕了。 脚步声和喧闹声逼近了查小刀。 一个敲更的男人的影子映在查小刀门前的窗户上,却只是路过,一步步走开了,似乎是下楼。后面还有一大帮子人。 没一会儿,又有一道造型浮夸的黑影走过廊道,也在窗户纸上留下一个圆鼓鼓的黑影,同样没察觉查小刀,下楼去了。 这圆鼓鼓的黑影一丈多长,绝不是人类。而这还没完,圆鼓黑影走过去之后,一颗皮球似的影子跳动,也映在窗户纸上,这“皮球”倏忽如电,蹭地就过去了。 查小刀眼珠一转,拿起油灯,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月光明亮,他模模糊糊地,把这些从门前走过的人看了一个大概轮廓。 后面有走姿袅娜的美貌妇人,紧跟着几个嬉戏打闹的小童。 有一个总是咳嗽的佝偻背影走过,再之后是个肥痴的壮汉。 再后面有猪嘴的头陀,泥塑菩萨像,四四方方一张大脸的母夜叉妇人等等,千奇百怪。 人多了,杂七杂八地谈论声也传进了查小刀的耳朵里。 “要我说,就一拥而上干他娘的!那妖僧耳健连就没来!直接抢那将官去了!” “不会不会,耳健连可不会那么冒失。” “莫谈闲事,吃酒吃酒。” “前头白狐脸儿长的可真俊俏,你们谁认得,介绍给奴呗?” “诶!哪家倒霉孩子,松嘴!” …… 一片热闹后,最后是一团黑乎乎看不出形状的东西走过廊道,在他之后,查小刀等了许久,也再没看见有人影经过了。 查小刀把油灯放下,推门走了出去,走廊前后空落落的,地上有黑色淤泥残留、他本来抄起了鸱吻双刀出来,可沉吟一会,又暗自摇头。 四道黑色文字在他指间绕了一会儿,轰然破碎。 【天官赐福·天衣无缝】 这也是魁之天权的字句组合效果之一,和能伪装他人的“人面桃花”类似,不过人面桃花是改变外表,而天衣无缝的效果,是能让其他生物把你当做同一种族,见妖则为妖,见怪则为怪,不过不能和“人面桃花”同时使用。 查小刀把鸱吻双刀插在背后,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很快就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原来最后那一团看不出形状的,是个两米来高的淤泥团,身上全是杂草混着淤泥,蠕动着前进,它看见后面的查小刀,很开心的样子,张大了嘴巴咧成一个笑脸。 查小刀也客气,冲他点头:“来啦!” 这满满当当的人,只是一部分,查小刀眼睁睁看着其他走廊也走出来这么些怪人,天窗外头飘飘摇摇,还能看到众多黑影子从外头涌进来,众人一齐往楼下走。 楼下的戏台子前头,站着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老头,手里拿着穿红绣球的鞭杆子,一看楼上的众妖来的差不多了,急忙拿鞭子抽打身边的八仙桌子,茶盅盖碗,嘴里还骂道:“不要脸的懒心窍,贵客们都到了,还愣着干嘛?” 说来也怪,他这一番鞭子下去,这些板凳却兀自抖动起来,然后摆齐陈列,茶壶里倒出热茶,盘子飞到后厨溜达一圈,瓜子点心,鸡鸭鱼肉便摆了盘子,几坛子掌柜陈酿的老酒自己破开泥封,上了八仙桌子。 “上座!上座!” 查小刀跟着人流,也坐了下来,他左边是个身穿黑袍,面如冠玉的威严男子,右边是个面色不快的尖牙白面鬼,只是头上长着一只蘑菇,上面还有牙印和口水。 “咳咳~” 查小刀举目望去,好家伙,这一屋子的妖魔鬼怪,有的电目血舌,只看外表便知道是吃人的恶鬼,有的却粉面桃腮,是脸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小娘子,更有肥壮的屠夫,猪嘴的道士,耳蜗里头蹲着俩漆黑小人的长耳书生,峨冠博带的吏差,不一而足。 查小刀顾盼了两眼,却引起了左边那黑袍男子的注意,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你是……常天青的子孙?” 查小刀干笑一声,摇摇头。 “唔~” 那黑袍人不再说话。 “诸位,请哇~请哇~” 那持鞭杆子的老头大声说着。 查小刀拿起筷子,却发现除了自己没人动,一时间有些尴尬,只好把筷子放下了。 蓦地,一股冷风卷起,八仙桌中央兀自立着一个黄袍书生,三十许岁,举手投足却带着了不得的威严。 “诸位。” 他拱了拱手:“请了。” 那威严黑袍男子这才拿起酒杯,紧跟这有人开始动筷子,笙箫声传来,白天置在铁箱子里的乐器自顾自飞了出来,戏台上飘来红红绿绿的戏服,没人穿却立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深夜中,酒楼里一片热闹。 查小刀这一桌子一共八个人,查小刀只顾吃菜,旁的也不管,一刻钟的功夫,对面的猪脸道人喝的大了,嘟嘟囔囔:“这小门小户的酒就是清淡,要是能喝上李家总兵府的陈年佳酿那才痛快。” 这黄袍书生耳朵一动,轻轻一笑:“这倒也不难。”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把所有的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黄袍书生让那持鞭杆子的老头自账台取了笔墨纸张,在白纸上刷刷点点画了一个黑色坛子,中间有红纸贴的酒字。 “道兄,你来。” 黄袍书生一扬手中的干瘪纸张,猪嘴道人凑了过去,伸出手里的酒碗,黄袍书生把手里的纸稍稍地倾斜了一点,一道清凉的酒柱子从纸上的酒坛倒了出来,给猪嘴道人倒了满满一碗。 猪嘴道人仰天喝下,咂摸咂摸滋味:“好酒!好酒!” 酒席上的气氛更加热闹了,这一张纸酒在席间被人传来传去,戏台上吹吹打打。 这猪嘴道人却又不满意了:“酒是好酒,这肉却没了滋味,我听说李总兵府上,养着数十条稀种的黑地羊镇邪,嘿嘿~” 这地羊便是俗称的狗肉,一黑二黄三花四白,这是过去食客老饕的口头禅,意思是黑狗狗肉味道最佳,其次是黄狗,白狗最差。 “好说。” 黄袍书生依旧风轻云淡,又拿起毛笔,在纸上画了几只威猛的黑狗,又拿笔在纸上的狗身上横横一切,撩起袖角,手往往纸上一探,从纸上抽出四大块血淋淋的骨肉,放在鞭杆子老人递过来的白玉盘子里。 那猪嘴道人急急忙忙道:“小火翻炒。去油,加荔枝清水大火炖,味道尤其甘美。” 黄袍书生点头,吩咐鞭杆子老人:“去做。” 老人转身进了后厨,不多时飘香四溢,大块狗肉上了酒席,那猪嘴道人吃得满脸是油,眼前堆起骨头,那粗俗模样让查小刀身边的黑袍威严男子直皱眉。 “火候老了。” 查小刀尝了一口,暗自摇头。 “唉~~” 那猪嘴道人吃的心满意足,又叹起气了:“酒肉都好,曲却俗了,我听说李如梅总兵新纳了一房十六岁的小……” 那黄袍书生的眼光扫了过来,猪嘴道人如遭雷击。立刻闭嘴,埋头吃了起来。 “诸位~”黄袍书生不再理他,冲众人举杯:“请。” 酒过三巡,蔡过五味,这些人喝得东倒西歪,那娇俏的小娘子也露出了狐狸尾巴,长耳书生耳蜗里的小人也泡在了酒碗里,肥痴巨汉更是不时打出雷响般的酒嗝。 有人还算清醒,一边剔牙一边冲黄袍书生说道:“胡三先生,酒也喝过,菜也吃过。你把关外四十八路外道统统请来,到底所谓何事啊?” “无非是因为龙虎旗牌和那护旗的将官……” 那黄袍书生说道一半,眉头一皱:“怎么有生人味?” 查小刀没当回事,把一块鸡骨头放进嘴里咂摸滋味,他都吃了大半天了,那黄袍书生要是能发现自己,早就发现了。 果不其然,那黄袍书生一扬手,戏台上的衣装乐器轰然倒塌,露出一个矮小的身影。 曹永昌! 第七章 一个千古迷弟的诞生 这小孩讷讷的站在原地,上百道各色的眼光刺过来,他跑也不是,躺下也来不及。 曹永昌出现在这儿,有一番缘由。 他自城门逃走,躲到一家酒窖里直到天黑。然后抹黑爬进了五福楼后厨房,寻摸了点东西吃,在后院子草棚找了个暖和的草垛,就要睡下。 虽然是个孩子,可曹永昌的野劲却与生俱来,当街殴死人命且不提,他一个人跋涉数百里,风餐露宿,却半点不觉得苦楚,反而有几分野蛮生长的味道。 没有路费饭钱,就依靠过去在勾栏场里听熟的评书故事,撂地儿讲书,依靠驻足的路人打赏维持生活。 曹永昌聪明,更有天分。讲的故事活灵活现,每每有出人意表的地方。至于留扣子,压言之类的小技巧,更是天生就会。一个是他的故事诡奇精巧,常人都没听过,二者这厮也会利用自己年纪小的噱头,所以凭借这项本领营生颇丰。 只是他终究有人命官司在身上,心气又高,这才一路跌宕。 躺在草垛上,曹永昌又想起了白天的事,他恼恨查李二人强把他挟裹进城,又惊惧李阎的武艺,思情恍惚之间,脑子里就赚来一个“二丑鬼夜挟良人游地府,曹书生戏耍众阎罗”的故事来。 心里正编排的起劲,曹永昌闻到一股甜香味,他可是小泼皮出身,迷香这类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这孩子还是有狠厉劲头的,当机立断把防身的牛耳尖刀拿出来,冲自己的手背横着便是一刀,剧烈的疼痛立刻驱散了昏沉感。 他趴在草垛里面,眼睁睁看着那些光怪陆离的妖怪,然后自动飞舞的乐器和戏袍往酒楼里窜…… 这小孩要是个安分的主儿,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躲在戏袍后面偷偷上台,正好看到那黄袍书生自纸中取出美酒狗肉,正瞠目结舌,就被发现了。 众妖人脸色都起了变化,这世间终究是人的世间,众妖迷倒了五福楼的掌柜伙计,借人家的地方办酒席,有一个两个漏网之鱼,也属正常。 只是,四十八路外道瞧这小孩子的目光,红红绿绿的,不太友善…… 那黄袍书生叹息摇头,脸上的表情也绷得很紧。 这些外道当中,有的是长久修炼的精怪,有的是杀人成隐的凶魔,不拿个把人命放在眼里,也有受香火供奉的灵物野神,但也只是没有吃人的习性,却同样没有慈悲的心肠。 曹永昌被这些人发现,下场难料。 曹永昌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眼里扫过酒桌,一眼就看到了查小刀。 “唾~” 查小刀吐出鸡骨头,心里暗道自己的活恐怕要来了。 没成想曹永昌咽了口唾沫,硬生生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这时候一名肥痴的壮汉站了起来,阴森森冲他笑:“小孩,你看见了啥?” “我看见……众仙家在酒楼吃酒……” 查小刀没忍住笑了出来,小孩反应挺快。这满屋子妖魔鬼怪,哪有半点像是仙家? 肥痴壮汉不理,那颗硕大头颅一歪,“扽楞”一声伸出几丈多长,蟒蛇一样的脖子逼近曹永昌的脸,露出血盆大口:“那你说说,俺是个什么仙家呀?” 曹永昌露出难看的笑:“您……” 他眼睛一亮,突然叫道:“叔叔救我。” 那壮汉下意识一扭头,曹永昌脸上狠色一显,两腿弓,腰里使劲往前,尖刀朝壮汉脑袋耳朵眼使劲儿一捅! 铛朗! 那刀口怦然折断,壮汉惨叫一声,血流一地。 曹永昌虎口迸裂,仗腰里往地上一扭,半空中传来一声妇人的冷笑声,霎时间曹永昌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那肥痴壮汉吃痛,发起狂来,圆滚滚的脑袋变幻出一颗恶臭腐烂的黄眼鬼头,咬向曹永昌的脑袋。 闻者欲呕的臭气喷在曹永昌脸上。 “我要死了么?” 曹永昌的脑子里嗡嗡作响,面对血盆大口,这才害怕得颤抖起来。 “乖侄子,你叔叔来了!” 一股热流蔓延酒席,鸱吻双刀卡在黄眼鬼头的尖刀中间,查小刀手腕一扭,黑烟交杂火焰从恶鬼的大嘴里喷涌出来,那肥痴恶鬼双眼泛白,扑通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查小刀挡在曹永昌前头,卷起袖子的右手臂泛出金红的火焰,这次,在场众妖才哗然起来。 曹永昌张大了嘴说不出话,也分不清楚站在自己前头这人是神是鬼。 黑袍威严男子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空座,又看了看站在戏台上的查小刀,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 在场众妖的关系错综复杂,肥痴恶鬼生死不知,也惹恼了和他关系好的外道。 查小刀一提曹永昌的后脖梗子,头也不回,右手刀尖斩在一名冲过来的长舌头妇人头上。 食技·蓑衣花刀。 紧跟着肩膀撞开一个跛脚的秃顶头陀,身体化作一道火光冲向门口。 “拦住了他!”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黄泥地藏像,持叉子的红毛恶鬼,红爪的百足蜈蚣,悬空的人头,张伞的美貌妇人。一齐冲查小刀冲了过来、 动弹不得的曹永昌被查小刀提在手里,被汹涌的声势吓的两排牙齿打战,却受咒术的限制,双眼瞪得浑圆。 之后他便见到终生难忘的一幕。 食技·文思割 刀光和火焰练成漫天一片,查小刀冲势没有半点延缓的趋势,身前的火光刀光淹没一切魑魅魍魉,在拥挤的群妖当中硬生生犁出了一片净土。 如果李阎在这,大概能看出,这是借鉴了自己的【燕穿帘】。 李阎在思考查小刀的传承应用方式,查小刀显然也没闲着。 中国古代对厨艺向来是割法和烹法的合述,而查小刀对此在技击上的应用,阎浮行走当中再无出其右者。尽管一直被李阎盖住风头,可查小刀的个人能力,在同时间段进入阎浮的人众,也是数一数二。 胡三先生叹了口气,伸手往中一探,隔空抓向查小刀,他的半只手臂消失在空中,再出来却是一只黄色的野兽利爪,查小刀浑然不惧,刀口朝上猛撩,把胡三先生击退几步。那利爪缩回虚空,却在最后关头做了一个攥取的动作,只见一团杂草淤泥团突兀地拦在了查小刀的眼前。 查小刀反应很快,一声爆响腾空而起。 “拦住他!菜根泥!” 有人喊了一句,似乎对蔡根泥的本领极为自信。 只是菜根泥只是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还没心没肺地朝半空中的查小刀咧嘴微笑。 食技·崩爆米 查小刀在半空中几次凭空转折,直接冲出了五福楼。 “你!” 那人指着菜根泥! “罢了,由他去吧!” 胡三先生这才摆手,这时候才有人讨论起刚才那人是谁,怎么混进来骗吃骗喝了半天。 这一讨论才发现,有人说他是蛇妖,是自己常氏一族的妖仙,有人说他是通灵的泥塑,和自己一样受天精月华,有人说他是受到供奉的野神,最离谱地是有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口咬定这人是自己的同类,是采精补阴的风流鬼。 越说,胡三先生越觉得刚才跑出去那人不简单,心里惊疑不定。 这边正闹腾,查小刀跑出去几条街,看没人追来,才把刚刚恢复行动能力的曹永昌放下。 没料想曹永昌一个起身,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毕竟才十几岁,一边哭一边跪倒在地:“叔叔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查小刀还没来的及说话,耳边就传来了阎浮的声音。 “你开启了特殊阎浮事件:千古传记!” 【曹永昌,扬州余西镇人,年少旷悍远走他乡,一日在柳树下歇息,同行者问起名姓。曹触景伤情,攀条泫泣,顾同行数十人曰:“嘻,吾今氏柳也。】 这段非古非白的文字过后,查小刀再用惊鸿一瞥,才发现曹永昌的信息发生了变化。 姓名:曹永昌(柳敬亭) 明末清初评话大家,后世评书门的祖师爷。 特殊阎浮事件:千古传记 要求:参与到曹永昌至少三部鬼怪评话创作当中,并充当主要人物,并且保证曹永昌的存活。 查小刀盯着地上的曹永昌,一下子想起了开启果实时候,夜书灯剑僧鬼狐当中的一个书字。 “我问你。” 他开口:“你在堂会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叫我出来?” 曹永昌后来虽然也叫了叔叔,却是为了趁机偷袭,如果查小刀不出手,那他也命丧当场了。 “市井中人尚有古道热肠,叔叔若有本领救侄子,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若没有本领救侄子,只是徒劳伤损一条性命,侄子又何必叫您呢?” 曹永昌一边哭,一边冲查小刀说。 查小刀听了,咧嘴一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 “查放狂不羁,有任侠气,抱负远大,余平生所见,盖无出其右者。” ——柳敬亭·陶庵梦忆 第八章 高僧耳健连 五福楼里,一片狼藉之中。 “狐骨婆~还有没有得救啊?” 猪嘴道人大声嚷嚷。 他催促的是个头上绑玉带,脸上画黑色桃花妆的老太婆。 “有的救~有的救~” 那老太婆一手拿六寸长的钢钉,一手拿着插针纺锤,站在满地的焦色残骸中间。 说着,这老太婆拿钢钉穿入一截残骸当中,手里又捡起一块来,针线在皮肉之间来回穿梭,不多时,就缝补出一具蜈蚣模样的尸体,之后老太婆把钢针一拔,这蜈蚣陡然立了起来。 胡三先生点了点头,施施然向老太婆下拜:“有劳狐骨仙姑。” “好说,不过三先生,有一桩事,老身要先讲明白。” “仙姑有话直说。” 胡三先生说道。 狐骨婆一边缝补尸体,一边说道:“老身在关外潜修五百多年,一直相安无事,靠的便是明哲保身这四个字,老身是个福薄的,龙虎旗牌这等夺天地造化的宝物,可不敢觊觎,今日赴宴,实在是盛情难却,所以……” 胡三先生了然:“岂敢强求仙姑。” “如此,完了手上的针线活儿,老身就先告退了。” 狐骨婆手上针线一挑,上百根丝线同时射向四面八方,只一盏茶的功夫,地上的残缺尸块,便一个个拼凑起来,身上还带着缝补的痕迹,却惊呼跳跃,和活人……活妖无异。 事罢,狐骨婆冲胡三一拱手,转身要走,只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冲胡三说道:“三先生,你我有同族之谊、老身依仗年长,便猛浪几句,天师道张义初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指望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青火天妖便让他乱了阵脚?老身是不信的,再者说,盯上这龙虎旗牌的,除了咱们外道妖仙,更有各路的异人,神州之广,高人无数,三先生切莫自误啊。” 胡三一躬到地:“谢仙姑教诲,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身在命中,岂可不争。” 狐骨婆不再言语,招一道妖风去了。 胡三先生心中不免叹息,在座虽然人多势广,可他心中看重的,不过狐骨婆,耳健连,菜根泥等寥寥七八人而已。 只是眼下,狐骨婆明言保身,耳健连至今未曾赴宴,菜根泥言语不通,剩下的…… 胡三看了一眼在酒桌上拍着大腿,不时应唱两句的黑袍威严男子,心中一阵无奈。 “胡三儿。” 那黑袍男子似有所感,开口说道:“还能坐在这儿的众位,自然都是对那十四道龙虎旗牌感兴趣,你宴请我,我自然要领情,可旗牌只有十四道,怎么分润,不妨先说说清楚。要是我听着合适,自然答应,不合适,也不要再浪费时间。” 胡三摇头:“常老哥,你我同为关外五仙之首,你应该知道,这次护送旗牌的将官非同小可,官府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位,在总兵府校场只一手徒手拉弓射石之技,便羞退辽东诸多猛将。更尤有未尽。武曲星君下凡临世也不过如此了。若是不够小心,只怕是白白搭进去性命。我等先众志成城,等东西到了手,再谈分润也不迟。” 他脸色一肃:“若有人在途中起了二心,便是和关外四十八路外道为敌,人人得而诛之。有了这个前提,才好做事,不然一切计划都是空谈,诸位觉得呢?” 众妖轰然应诺。只有黑袍男子不依不饶:“说到底,你想让大伙做什么弄到旗牌?若是那将官进了山海关,便不再是咱们的地盘,到那时候,干什么都晚了。” 胡三正色:“那便要看众位的手段了……” …… “施主,施主。” 锡杖上的铁环晃动,这瞎眼怪僧一瘸一拐紧赶慢赶,才跟上李阎的脚步。 “这位施主啊,老僧双目昏花,又跛了一只脚,这十冬腊月,你怎么连步路都不让我呢?” 怪僧说这话时,没有半点高人风采。 李阎也不看他:“你只有两条腿,我连人带马却有六条腿,两条腿好让路,六条腿难让路,自然是两条腿的先让。” “弥陀佛~” 怪僧诵一声佛号:“可惜可惜。” 换二一个人,总得接茬儿问一句:“可惜什么。” 但是李阎都没理他,就这么往前走。 这僧人脸皮也厚,完全没当回事,跟紧李阎死缠烂打:“本来施主戾气缠身,一身冤孽。老僧不忍施主堕入魔道,方才来此点化,再见施主言谈,分明入魔已深,只怕寻常点化,难以挽救啊。” 李阎驻足,似笑非笑地盯着这怪僧:“那要怎么做才能点化呢?” 怪僧正色:“须得抄上一千遍金刚经,捐两万吊的赎罪钱。才能将功折罪~” 李阎双眼盯了怪僧两秒,牙根里吐出一句:“你要再不走,也就不用走了……” 怪僧一脸地瞠目结舌,他指着李阎,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阎可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他手指攀上腰间的金母大剑,不经意间杀气毕露。 怪僧见状一扭头,一瘸一拐跑的比狗捻还快。 李阎本来这便赶走了这怪僧,没想到转了个街角,这怪僧又站在距离自己二十米开外的地方,畏首畏尾的看着自己。 李阎对查小刀的实力很有自信,只是十来分钟过去,查小刀也没给自己回信,这让李阎心里有点没谱,又怕这时候发起会话耽误了可能处于激战中的查小刀,所以着急往五福楼赶,也再没搭理这怪僧。 这时候,阎浮有提示传来。 “你开启了特殊阎浮事件:千古传记。” 紧跟着,查小刀的会话切了过来。 …… 大概十多分钟的功夫,李阎和查小刀叔侄两人碰了头。 “五福楼百妖堂会?” 李阎眉锋一挑。 “这帮人商量怎么对付你的。” 李阎看了一眼老老实实跟在查小刀身后的曹永昌,然后问向查小刀:“水平如何?” “稀松平常,但也有几个难对付的。” 查小刀回忆起那个黑袍威严男子。还有画中取物的胡三先生。 “我这边也碰上一个和尚。你往后看。” 李阎往自己身后一努嘴。 这僧人就站在路口,时不时冲这头张望。 查小刀看了一眼,立马说道:“这人应该是堂会上有人提到的,叫耳健连的妖僧。他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好像没有和我动手的打算。” 不是什么时候,威胁度的光泽都能直观地判断出来,如果目标本身没有任何攻击欲望,那么阎浮也不会判定光泽,那妖僧耳健连便是如此,从头到尾,李阎也摸不透他的深浅,只是本能觉得这僧人不好对付。 查小刀皱眉:“他就这么跟着你?” 李阎点头:“上来跟我说了没两句,要我念一千遍金刚经,给他两万吊香油钱。让我拔剑吓唬跑了。” 查小刀听了,又看了一眼远处站在原地,不时脚尖画圈的耳健连,沉吟道:“这帮外道妖祟里,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对生人虎视眈眈。” 他指的是那淤泥团似的菜根泥,胡三先生把它送到查小刀面前,必然是认为菜根泥有能拦住自己的本领,可是这菜根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对自己动手。 “那个~叔叔。” 曹永昌在一旁听着,插进嘴来。 “怎么了?” 曹永昌腼腆地笑了笑:“我之前听那黄袍书生话里的意思,是要抢夺叔叔朋友手里的宝物,或者说,这东西对那些妖怪,都很有价值。” 李阎笑道:“你要叫他叔叔,也叫我一声李大叔就行。” 曹永昌冲李阎点头:“李壮士。” 李阎扯了扯嘴角:“……” 曹永昌接着说:“我过去听那些话本故事,这妖鬼魍魉啊,有那害人性命,吃人心肝的;也有那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可能,李壮士身上的宝物,对那些善灵来说,很有吸引力,却没有产生抢夺的念头,若能与之分说,说不定还另有一番奇遇呢?李壮士赶走和尚,或许有些鲁莽了。” 李阎听了一愣,琢磨一番,居然觉得曹永昌说得不无道理,天师道的道士也说过,这龙虎旗牌除了对邪祟,对游神散仙之流也会不自觉被吸引,难道神仙之流也会动念抢夺宝物么? 再者,李阎想起了开始事件时候,遇到的那个竞标的行走。名字他虽然忘了,但是那人对这次事件,表现出极为强烈的渴望。 实际上,这次阎浮事件对八极行走的难度只是中等,奖励也注定不会太丰富,他为什么愿意花几千点来开启事件? 也许龙虎旗牌在身,不见得全是坏事。 “要不……我再去试试?” 李阎和查小刀商量。 “我觉得行。” 查小刀点头。 李阎咳嗽一声,转身走向耳健连,耳健连一开始有点害怕,看李阎慈眉善目的,也就没跑开。 “未曾知晓高僧名讳。” 李阎正八经施了个礼。 “弥陀佛~老朽耳健连,施主罪孽深重,还是赶紧写一千遍金刚经,奉两万吊钱与我佛前。方能脱离苦海。” 李阎一时语塞,好一会才咳嗽一声:“晚辈人在命中,身不由己,又有朝廷诏命在身,是方才误会了大师,希望大师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施主只要经忏奉钱便是。” 耳健连眼巴巴地看着李阎。 “……” 无论怎么敲打,耳健连就是一口咬死。李阎一时间有些头疼,难不成真让自己写一千遍佛经?他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再说两万吊钱,那就是两万两银子,他也拿不出来啊。 查小刀见状,咳嗽一声也凑了过来:“大师你好啊。” 耳健连一见查小刀,突兀大惊失色:“呜呼呀!这位施主平日久历庖厨,造下无数杀孽,眼看就要大祸临头,还是赶紧抄上一千遍金刚经,再奉两万吊香火钱供奉我佛,方才能逢凶化吉啊!” 查小刀一时语塞。 李阎心念一转,却看到一边的曹永昌眼神滴溜乱转,嘴角有笑容,忍不住说道:“要么你来试试。” 曹永昌看李阎一眼,自信地笑了笑,正了正自己的衣袍,也走了过去,一揪耳健连的袖子:“和尚!” 耳健连一看这小孩,当即连诵三声佛号:“小施主啊小施主,你年纪轻轻,却五毒俱全,注定一生漂泊,孤独终老,还是回头是岸,抄上一千遍金刚经,奉两万吊香火钱供奉我佛……” “得!全白给。” 查小刀一摊手。 不料那曹永昌闻言,跳起脚来一巴掌拍在耳健连的秃脑瓜盖上,大斥出声: “经忏可超生,难道阎罗怕和尚?纸钱能赎命,分明菩萨是在赃官!大和尚,你还不悟么!” 这一巴掌下去,但见耳健连的鼻孔中射出两道白色乳炼,足有几尺长。头顶成肉髻,此乃佛陀金身三十二相八十好之一, 这破衣怪僧顷刻间化作四丈金身罗汉。紧跟着佛光万道,瑞彩千条,照亮整个广宁府。 即便这样显得查李二人很没文化,但他俩还是没有忍住:“卧槽?!” …… 李生有勇武,少不读书,多误事。 ——《柳敬亭·金光侠客传》 第九章 优昙婆罗 耳健连这金身像一现身,李阎眼中的耳健连才有了更多的信息。 姓名:耳健连 状态:顿悟 威胁程度:深红色(八极) 备注:本是关外沙蓝寺门前一块耳状怪石,受日月点化,佛经熏陶,故而成精。身怀诸多异宝,遍寻世间有德行夙慧之人,讨教禅句,若认可了对方,则有佛宝馈赠,若不认可,必要戏耍对方一番。是关外有名的佛妖。 …… 曹永昌也愣住了,他本来也是信口胡诌几句,哪里知道这怪和尚有这般庄严法相,这小孩被这骇人光景吓得后退两步,正好撞在查小刀的腰上。 那金光持续了十余个呼吸的时间,耳健连所化的四丈金身罗汉才低下头,双掌合十,冲曹永昌露出欣赏的微笑。 半天,曹永昌才镇定下来。 四丈金身一招手,十余件各异的器具迎风而来,有法螺,长明灯,心经,钵盂,铃铛,七宝树,珍珠串,宝伞,盘肠,白盖,莲花等不一而足,都冒出诱人的流光溢彩。 “你是要升天去,把家当全给我不?” 曹永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耳健连缓缓摇头。 “那你是让我挑一件?” 耳健连双掌合十,唇齿翕动发出阵阵梵音:“宝赠有缘人。” 李阎和查小刀一边站着,彼此交流眼色,对耳健连展露出来的诸多宝物虎视眈眈。 他俩没有曹永昌的嘴炮本事,这些宝物是没他们的份儿,但是真想动手,这只佛妖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弄他!” 和上次湄洲妖叉不同,这次反而是李阎坚持。 “不好吧。” 查小刀用眼神示意。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啊。” 李阎继续蛊惑,说老实话,他是看这打哑谜的大和尚不顺眼,你有宝贝你早说啊,大晚上蹦跶出来,我不当头一件斩了你已经是脾气好了。 “还是别了吧。” 见查小刀坚持,李阎一抱肩膀,没再言语。 曹永昌的目光扫过这些宝物,犹豫了半天,最终摘了一朵造型奇特的红花放在手里,冲耳健连施一佛礼。 “我要这个!” 金身罗汉哈哈大笑,突兀间破碎散去,诸多宝物也统统作了露水泡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瞎眼怪僧从金光中走了出来,神色安宁,向曹永昌施了一礼,嘴里念叨着“分明菩萨是赃官”的句子,转身就要离开。 蓦地,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李阎:“施主可姓李?” 李阎一拧眉:“不错。” “可是大明从五品的飞骑尉?” “不错。” “可是无亲无故,孑然一身?” “不错。” 李阎连回答三个不错。 耳健连沉吟一会,才试探地问李阎:“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 ??? 查小刀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还是李阎反应快,他想到什么似的,脸上又惊又喜,他顿了一下才回答:“是……海绵宝宝。” 查小刀和曹永昌面面相觑,一个是被雷的外焦里嫩,另一个则是纳闷,“海绵宝宝”是哪本书上的哑谜机锋? 耳健连听了点点头:“一个月前有位女菩萨从我这里摘走一本贝叶经。刚才这话,便是她教的。” “敢问大师,此人现在何处。” 李阎这次是真的毕恭毕敬。 “她去了西南方向,直说有因缘,其它我也不知,只是女菩萨有句话要我带给你。” 李阎难得合十双手:“大师有话请讲当面。” “勿造杀孽,切记切记。” 李阎听了,脸上两道眉毛像钢刀一样搅在一起:“小子心直口快,敢问大师,这话当真是她所说。不是大师私心维护五福楼里的那些妖孽?” “出家人绝不打诳语。” “……” 李阎脸色阴晴不定,本来挺简单一句话,他却良久不语。 最后,他长出一口气:“多谢大师传话。” “弥陀佛~” 耳健连摇头转身,忽地长啸出声:“我已离恩爱,非欲所能招;未出于魔境,是故人忧愁。” 开口第一个字,他人还在李阎身边,到最后一个字,已经杳无音踪。 李阎一按摆弄红花的曹永昌的脑袋:“这和尚最后是什么意思?” 曹永昌仰着脸:“管他甚意思,无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呗。” 李阎闻言哈哈大笑,看这小孩顺眼多了。 “叔叔,叔叔,你给我瞧瞧这是什么宝贝?” 曹永昌献宝似的送到查小刀手里。 这花伸出无数细小的茎,上面结着颤巍巍的红色饱满果实,远远看去团簇一片,霎时好看。 【优昙婆罗】 类别:异物 品质:传说! 明了智慧,避灾祸,不坠六道轮回。 阎浮行走持有,将获得状态“无量量力”,有金刚护体加持,刀枪不入,举手投足,亦可触及常人三魂七魄。 备注:佛语阿难。如世间有优昙钵叔。但有实无有华。天下有佛,乃有华出耳。 ——《无量寿清净平等觉经》 “好东西,你随身带着便是。” 李阎看了查小刀一眼,也没说话。 曹永昌端详了一会,却把这优昙婆罗递给了查小刀:“叔叔和壮士两次救我性命,永昌虽是草莽,也识得大恩,要是不嫌弃,请叔叔收下这朵佛宝。” 李阎听得直咧嘴,这孩子倒是带了一嘴自己,可这东西分明是要给查小刀的。 查小刀看着曹永昌:“你可别激我,这宝贝对你也有大好处。” 曹永昌摇头不语。 “好。”查小刀不再推辞:“你这个侄子,我就算认了!” 曹永昌递过优昙婆罗,急急忙忙地问道:“叔叔这是要到哪里去,侄子背了官司,举目无亲,能否让侄子跟随叔叔一起。” 查李两个人接下了千古传记这个特殊阎浮事件,本来就是带着他一起走,曹永昌主动提出来,也不用查小刀再费口舌,至于接下来往哪儿去…… 李阎先是深深看了一眼五福楼的方向,又和查小刀对视一眼,思考了一会才说道:“先到胶州去,找一条大船,我们在海上走水路,再绕路去江西。” 广宁与胶州不过一海之隔,而大海,才是李阎的天下。 …… 王不过项,将不过李,侠不过查 ——《柳麻子小说行》 第十章 梦地府 敲定了行程,第二天清早,李阎专门打驿站租了一辆马车,和飞雷并着,两匹马一齐出了城门,曹永昌这个逃犯不需多说,自然是藏在车里。 “镇抚大人。” 守门官连忙走过来,眼里还有血丝。 “怎么兄弟,睡得不好?” 李阎走在最前头,笑盈盈地和守门官攀谈。 “镇抚大人您是不知道,昨个儿李总兵府上,出了档子邪门事。先是地窖里几坛子老酒莫名其妙地空了,那可是御赐的贡酒,李大人多少年都没舍得喝,还要后宅看院子十几只黑犬,我前几日还见过,神俊地很呐~也不知怎么地,昨个儿晚上愣是暴毙了四头,身上还有刀伤,后半夜,还有人看到城南有金色毫光,乱七八糟的。李大人现在是暴跳如雷,要我们严加排查来往商贩,一定要抓住这贼人!” 他又瞥了一眼李阎身后的马车,堆笑道:“当然了,李大人您的车,就不用费这功夫了。” 李阎恍惚点头:“只是李总兵毕竟发了话,我怕兄弟们为难啊。” 他话里说得客气,可没半点让开的意思。 守门官斜眼看了一眼绸子布马车,随即拍拍胸脯:“镇抚大人说这话就是拿我们弟兄当外人了。兄弟我说不用查,自然就是不用查。” 马车里的查小刀听得直摇头:“腐败呀,腐败呀。” 曹永昌在一旁接话:“等出了辽东,便不用这么麻烦了。” 李阎谢过守门官,便驾马车出了广宁。 北方这些年的气候越发古怪,年候还没出伏,可广宁的人家往屋外头放一桶水,隔夜指定能冻成冰坨子,七月前后更接连下了几场大雪。 神皇帝为此先后颁了几道罪己诏,无非是,六月飞霜,是朕德行有亏,垂望上苍巴拉巴拉。 只是按照天师道的说法,这是国纲龙虎之气流逝的象征,总之,这些道士能把一切都扯到龙虎气的根由上,让朝中士大夫不耻,可比较起来,他们逼着让神皇帝写罪己诏的法子,也实在高明不到哪里去。 李阎一行三人,此刻就沐浴在一场大雪当中。 马车里的曹永昌探出头,有些好奇地盯着李阎和查小刀。 大雪倾盆之下,这两人坐在马车外面,一个抽着卷烟,一个不时抿两口酒葫芦,肩头和头上却只有零星几点雪点,连湿也不湿,雪片快落到两人头上,都会自然往两边飘走。 普通人容易忽视这点细节,曹永昌却极为吃惊。 李阎身上不沾雪,是“天命雅克”的效力之一,和他如今能踏水而行,眼如鹰隼,耳如青蝠这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异能一样。 其实从凛冬回来,李阎对自己的肉体一直有种未尽的感觉,很多能力,还有待开发。 而查小刀同样能做到这点,却是【优昙婆罗】的作用。 “叔叔,你和壮士这一身的业艺,是天生造就,还是后天练成的哩?” “算是后天练成的吧。”查小刀看了曹永昌一眼:“不过你是没指望的,教不了你。” “喔。” 曹永昌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有你擅长的本领,别浪费了天赋。” 查小刀说道一半,李阎却接过话来:“我说,你叫我一声李大叔,我教你两手怎么样?” 曹永昌眼珠滴溜一转,最终摇头道:“不叫不叫。” 李阎笑了笑,他叫了查小刀一声:“你看着路,我睡会儿。” 查小刀点头,李阎把朱红剑匣放在大腿上,背靠马车,沉沉地闭上眼皮。 只是一刻钟不到的功夫,李阎豁然睁眼。 查小刀眼一斜:“怎么了?” 李阎摇了摇头,他已有半年多没做过梦了,刚才一刻钟的功夫,却罕见发了个尸山血海的恶梦,随即惊觉醒来,又发觉不出任何异样。 没有多想,李阎再次睡下。不料想再次发了这噩梦,一张张狰狞恐怖的血脸,残缺的尸身,接天的血洼,阴森的血色雷电,李阎知道是梦,这次却没法子挣脱醒来,那些尸体自四面八方向李阎涌来,有的面孔李阎还熟悉,有的面孔李阎却不记得了。 无数血手抓向自己,李阎四下一看没有兵器,只拧着眉毛躲避阻挡,突然天边传来一声暴喝。 “兀那杀人屠夫,如今可知道厉鬼索命,报应不爽么!” 话音刚落,一条长满倒钩的铁链子捆向李阎的脖子! 一直被动躲避搪塞的李阎眼中精光爆闪,突兀向前一扑,双手反握住倒钩铁链,天命雅克强化过的手掌刀枪都扎不透,却被这锁链上的尖刺轻易穿透皮肉,刺进骨头。 吃痛的李阎虎吼一声,马步一沉往回一拉,硬是把锁链那头往回扯来,尸海中踉踉跄跄被扯过来一只四米多高的牛头鬼差! 李阎夺了锁链,就地一滚左手抓紧鬼差的裤脚,两个跟头往上骑在牛头鬼差的背上,锁链猛地环住鬼差的脖子。 “你!” 那牛头又惊又怒。 李阎咬紧牙关,手臂绞动锁链,根根倒刺扎进牛头鬼差的脖子,骨节逐渐断裂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李阎双眼布满血丝,倒钩同样扎进他的手心中,鲜血直流,他却不以为意。 咯~咯~咯~ 那四米多高的牛鬼鬼差颓然倒地,大概半分多钟,李阎才松开了手,两手全是露骨的伤口。 李阎竟然是想都不想,先动手杀了这索命的鬼差! 他再次睁眼,自己还在风雪马车之上。 “有意思。” 李阎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来人了?” 查小刀扬眉问倚着马车两次惊醒的李阎。 “没关系,我应付得来。” 李阎摇摇头,自顾自地闭上了双眼,不多时,呼吸均匀起来。 …… 阴风惨惨,血云倒坠。李阎四顾,自己站在一座桥边,四野是荒山野泉,哭嚎声和狞笑声不时传来。时而能看到钉着活人的木桩,有青蓝二色的恶鬼正扒皮抽骨,形容惨烈不能笔述。 李阎背后传来鬼吼:“那姓李的苦鬼,阎罗正等你量刑,下那十八层泥犁地狱呐!” 李阎正要转身,自己的声音居然也从后面传来。 “怕是李某人钢筋铁骨,阎罗王也断不得我!” 第十一章 鬼梦貘 李阎转身,那牛头马面拿铁链锁着一人,披头散发却双眼湛然,长眉薄唇有狼顾相,那神态精气,除了自己绝没第二个人。 李阎兀自眯了眯眼,有些捉摸不定。 正琢磨着,这牛头马面锁着“李阎”,已经过了桥,和自己擦肩而过,居然看都没看一眼。 李阎四顾,这四下的惨鬼和刑差,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自己,他在这地府,倒像是个隐形人。 想到这里,李阎不自觉迈开步子,跟着牛头马面往地府深处走。 望乡台,血湖池,奈何桥,剥衣亭,滑油山,恶狗村,孟婆庄,枉死城。种种诡异阴森的场景,如同粘稠冷水一般无孔不入,即便李阎心智坚定如百炼钢铁,也升出难言的烦躁感觉。 他看向被牛头马面锁住的自己,虽然双眉紧皱,却看不出什么丧气害怕的神色。 不多时,牛头马面押着自己来到一座阴森大殿,陆崔二判分列两旁,黑白无常一头顶“一见发财”,一头顶“天下太平”,血红舌头直到腰间。 “来人可是河北沧州盐山县的李阎?!” 那声如洪钟,此人高居红铜四角判台,穿五龙山河锦绣袍,两道长直帽翅,黑须如同钢针,浓眉如剑,眼如铜铃,不需多说正是阴殿阎罗。 被锁住的李阎强声道:“不才,正是。” “好个凶顽不化的恶徒!你杀人盈野;当滚刀山!通奸人妇;当穿冰柱!余恶并算,便是拔舌剥皮,抽筋抽肠也难以抵偿,你还不认罪。” “李阎”一扬头,浑身锁链叮当乱响,他双目发红:“我一身拳脚刀剑,全为自保!那虎扑绵羊,搏得血食求存,难道也是恶徒?我杀人无算这不错,可这身人命自有缘由!李某人凭生自问无愧疚事。纵然再往世上走一遭,行事也不会有半点更张!” 一旁的崔判兀地一声冷笑:“既然如此,你可敢与我一桩一件算来。” “李阎”大声喝道:“有何不敢!” “好!” 那崔判一招手,一具破烂尸体自殿外冲了出来,他满身血污,身上的骨头都碎开,一双恐怖的大眼死死盯着“李阎” 暗处的李阎见了这尸体,脸色也兀地一沉。 城户南,一个曾经被李阎在擂台生生打死的杀人犯,他也是李阎这辈子动手杀死的第一个人。 “李阎”高声呼喊:“我和他打得是生死擂,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何况这人奸杀幼女,死有余辜。我杀他又如何?” 崔判官阴阴一笑:“黄口狡辩,你还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的侠客么?” 他再一招手,一个穿盔甲的肥胖中年冲了上来,他舌头发紫肿胀,也恶狠狠地瞪着李阎。 “此人是你的上官同僚,你却在收拾战场之时,为了抢夺话语权力,昧下良心杀了此人,你还能狡辩?!” 暗处的李阎扬了扬眉,这人的长相他已经模糊了。 “李阎”脸色沉了一会儿,才郎声说道:“临战逃脱,按律当斩!此人身为将官,交战之际却试图滥用军权,让部下一同换上朝鲜百姓的衣服躲藏,我又岂能让这样无能庸碌的的坏了我的性命?他求死之道固早晚,我只是果决一些罢了!” 暗处的李阎听了轻轻发笑,从殿前走进来,这满殿恶鬼,却没一个看得见他。 “哈哈哈哈哈啊~” 阎罗放声长笑:“照你这么说,那些在战场死在你手里的倭寇兵,立花宗茂,本多忠胜之流,也是两军交战,不能算数喽?” 被锁链绑住的“李阎”点头:“那是自然!” “一派胡言!” 陆判官也开口:“你与那余姓女设计杀死一男子,难道也是两军交战?你在燕都鬼城,如同蛊物争夺连杀数人!你与人算计,勾心斗角。更屡屡有劫掠他人之行!你与海盗头子十夫人有母子之名,行夫妻之实!违背伦常!” “李阎“钢牙紧咬,眼珠乱转,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十夫人的事我只是顺手推舟,我没有……” 暗地的李阎正把玩阎罗王堂上的桃木筒,听了这话,嘴不自觉往下一瞥。 这时节,黑白无常也凑过来:“你标榜习武只养三分恶气,可生平少有侠助他人之行为!反而依仗“三分恶气”的名号,肆意妄为,你祸乱大局,为非作歹!你淫乱无度,品行不端!你纵火行凶!杀人丈夫!斑斑恶行,罄竹难书!还敢当堂狡辩?” 满身锁链的“李阎”后背两鬓流下汗水,疯魔一般狞笑:“说这么多,你们这帮兔崽子无非是想要我的命,有本事就来!” 说罢仰仗巨力,竟然硬生生挣脱了数道锁链,往阎罗堂上冲去! “无可救药!无可救药!” “啊啊啊啊啊!” 那“李阎”双眼发红,朝堂上冲来,李阎正在堂前,像块木头似的动也不动。 眼看“自己”冲了过来,一直冷眼旁观的李阎从地上迸射而起,脚尖如同一枚冲天炮弹砸中“李阎”的下巴,两人都腾空而起,李阎翻身弓腿,左膝盖带着黑压压的光影撞在对方的脑袋上,明晃晃的血雾四射。 砰! 尸体重重落地,而李阎则感受到众多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阴殿阎罗,崔陆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终于看得见他了! “戏演完了?”李阎一摊手:“那就动手吧。” “来啊,给我拿下这狂勃恶徒!” 阎罗大吼一声。 李阎放声大笑,他冲到大殿上一口虎头铡刀面前,从铡台上硬生生把刀摘了下来,反身冲入众鬼当中! 众多阴森恶鬼从殿外杀进来,将放肆大笑的李阎团团围在当中。那源源不断的猛鬼,如同围绕血色暴风眼的漫天碎纸! 暴风飞卷,血光蔓延,李阎杀出血性,祸水,血蘸,帝女姑获齐齐飞出!那一道翩跹血影突兀消失又迸现,在大殿上杀出无数血色寒影。 血光蔓延,暴风飞卷,燕穿帘,龙拗首,斗剑母架二十四式倾泻而出! 先铡牛头,后诛马面,黑白二常齐齐赴死,崔陆二判尸体不全。 十来分钟的时间,随着最后一具青鬼尸体倒地,整个阴森大殿涤荡一空! 滴答~ 滴答~ 血水滴淌,李阎身上有深浅不一的伤口,他手提铡刀,一步步走向阎罗的堂前。 “你恶贯满盈,还妄自标榜,如此虚伪的恶徒,就算现在侥幸逃脱,那九天的菩萨,八部的罗汉,也绝不会轻饶了你!” 阎罗王沉着脸,却不自觉步步后退。 李阎步步逼近,沾血的面容平淡如斯:“世上从来只有人这一类,我倒看不见善恶,硬要分辨,便只有百折不挠的刚健之人,和怯懦软弱之庸碌之人而已。什么十殿阎罗?什么无间苦狱?无非是后者的徒劳妄想,活着都不敢争一个公道,死了倒想让别人给你报应?这种意淫有多可笑憋屈?” 李阎上堂,撕下一页生死簿来擦去满手的腥腻鲜血。 那阎罗王闻言冷笑:“人只分强弱,不分善恶?照你说来,凶恶之人只要得以自我欺骗,便能胡非为了么,简直可恶可厌!” “人生下来本就不是让人喜欢的,更可恶可厌的,是那些以为白白坐着便能占据道理的人。” 李阎露出满口白牙: “我就是杀人无算,通奸人妇好了。可我到底是不世的恶徒,还是刚健的侠客,你们说了可不算!” 说罢,他抄起铡刀,砍向这阴殿阎罗的项上人头。 血光四溅! 星垂野原,漫天大雪涌向高山。 “今天晚上加餐,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查小刀拽着一只百来斤的小号无头野猪,正和曹永昌攀谈,马车上的李阎悠悠转醒。 “怎么样?” 火堆边上的查小刀问道。 李阎点头:“自打丹娘赶我出来,很久没睡这么舒服了。” 他又看向那野猪:“哪来的?” “捡的。”曹永昌开口:“就倒在路边,脑袋掉了,像是被铡刀铡了似的。” 李阎伸了个懒腰。把朱红剑匣打开看了一眼,里头十四道龙虎旗牌整整齐齐,散出盈盈的宝光。 “留一块排骨给我。” …… 辽东有魇猪,或称鬼貘,以能事幻人。 ——《柳麻子小说行》 第十二章 水婆子尸(上) 一连赶了几天的路,李阎和查小刀没有感觉,曹永昌却有些吃不住了。 真不是小孩娇贵,是查李二位爷不当人。 大雪封山,他们还要赶车,一直封山,一直赶车。 更邪门地是,这几天的路上,堪称虎熊踞路,飞雪杀人。 深山老林中罕见的野兽,让三人遇了个遍。 单是六百多斤的野猪就碰上两头,都急哄哄地冲撞马车,让查小刀撂倒,因为猎物太沉,查小刀只切了两大块里脊上路,冰天雪地连冻也不用冻。 还碰上过一头三米多的吊睛白额虎,让曹永昌大开眼界,不过这野兽倒颇有灵性,他跟了马车几天,最终还是默默离开。 在这个过程中,雪就没停过,当初三人顺风顺水来的路,想走却是难上加难。 这一路波折,终于让曹永昌病倒了,别说曹永昌,连雇的那匹马都冻得皮肤青紫,生了冻疮。 另一匹飞雷倒是神采奕奕,但它终究不是凡物,不能比较。 李阎本来也是不着急赶路的,见曹永昌受不住,便和查小刀商量,投一家客栈,先歇歇脚。 只是辽东地带,到底荒凉。不常有开设客栈驿站的大城,三人赶着马车出了山林,只能就近找到了生烟的村落。想在乡镇上借宿一宿。 这个地方叫牛头栏,几户青石瓦房的门前,眼前红色的灯笼中间挂着一张牌匾,上头写着“甄府”二字。瓦片门环都是崭新的,看这门户,也是个财主家。 自然是李阎出面,去叫开府门,出来的是个碧绿衣裳,水灵灵丫鬟打扮的女孩。 她瞅见雪天门前立着一个身背剑匣,穿锁子甲的男人,不禁吃惊地袖子掩住小嘴:“敢,敢问这位大人。您这是?” 李阎和善地笑了笑:“这位娘子请了,我姓李,是大宁卫的将官,奉军令去江西,途经宝地,想借一间屋炕,升个火炉,避避大雪。这二位与我同行。” 李阎指了指身后马车上的两人。 “这,这我做不了主,要去后堂问过夫人。” “有劳小娘子了。” 李阎往后退了两步。 那小丫鬟刚关上门,又突然开门一探头:“小女子乡村陋妇,见识短浅。大人可有路引或者官府的凭信,能与我拿到后堂给夫人过目,若是保长问起,我们小门小户,也好应答。” 这丫鬟年纪不大,说话却颇为得体。 李阎干脆拿了打驿站租赁马匹的单据出来,上面的内容也足以证明自己的官家身份。 那姑娘接过单据,盈盈施了一礼,细腰似迎风摆柳,往内宅走去。 等小姑娘走远了,曹永昌笑嘻嘻地:“我要是你,便把大门砸开,把镇抚的腰牌往身上一挂,大喝一句,叫你们牌头,甲长。保长一齐来见我,那小娘子忒地标志,过来过来,与某家暖暖被窝!” 他学得还绘声绘色,一双眉毛乱舞。 曹永昌早把查李当成了话本故事里下凡的金甲神人,这一路上,李阎虽然不苟言笑,对他却极有耐性,一来二去,曹永昌也就放得开了。 “待会儿进屋少说话,别给我找麻烦。” 李阎给曹永昌打了个预防针,不过这小孩也知道分寸,应当不至于乱来。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这少女返身回来,恭恭敬敬地把单据还给李阎,脆生生地道:“太夫人请三位到外堂一叙。马交给仆人,牵到后堂去就行了。” 飞雷打了个响鼻,李阎开口道:“小娘子勿走,我这匹黑马不吃草料,若是有猪羊内脏,不妨倒在食槽里,金贵是金贵了些,劳烦你们多费心。” 他也大方,塞了一大块银子过去。这丫鬟把大块银两攥在手里,暗暗咋舌,自然满口答应。 甄府的宅子,有十多间大瓦房,四处贴着年画,窗沿摆着晒干的玉米,鸡笼犬窝,一派兴盛。 三人进了宅子,曹永昌兴奋地四处打量,查小刀却感到一股让人不太舒服的针刺感。 他一拧眉头。拿胳膊肘杵李阎:“这地放是不是有问题?” 李阎却一愣:“应当是没问题,咱们出发之前,我专门找过去的军伍弟兄问了路,这里是该有个牛头栏的村子。保长姓林,不该是什么鬼村荒宅的把戏。” 查小刀点点头:“可我老觉得这宅子让我有点发毛。” 李阎听了留了个心眼,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反倒是觉得这宅子挺合眼,但是查小刀这么说了,十有八九是有问题。 自打背了龙虎旗牌在身上,李阎早就做好了这一路多灾多难的准备。 老虎豹子,野猪黑熊,最多打打牙祭,倒不碍事,可能让查小刀觉得不舒服,那必然是鬼怪无疑。 进了内宅,有人奉了热茶,点了火炉,不多时,有丫鬟搀扶着一位须发皆白,举止端庄的老夫人走了出来。 寒暄了两三句,李阎得知,这户甄家人原本是做官的,甄老爷子最高做到过六科给事中,告老还乡后,半年便病死了。 甄老爷生前有一子,已经娶妻,在辽东做皮毛生意,家财丰厚,这宅子是二月份新盖的,在牛头栏这一带很是阔气。四月,甄大官人便出了门做生意,家中剩下老母和妻子,平时有仆壮丫鬟侍奉。 丫鬟上了果点,还有几大块热气腾腾的熏火腿,几块烤得焦黄的豆饼子,曹永昌野气惯了,当下不见外,拿到嘴里就吃。 甄老夫人不着痕迹地看了这小孩一眼,话头一转:“李大人,老身多句嘴,您是朝廷命官,沿途自有驿站迎送接待,大雪封山能露宿我家,是老身的荣幸,要杀头肥猪,取几坛老酒来招待您,更要送些盘缠取用,只是老身总要知道,你是几品的命官,在哪里任职,就是日后与他人吹嘘,也好有个来由。” 甄老夫人这话软中带硬,其实是想让李阎拿出更详细的公职证明,毕竟,哪有公务在身的将官连个兵丁都不带,反而带个孩子呢? 吃人家嘴软,李阎只是觉得开始便拿官职压人太过唐突,眼下甄夫人问起来,他也顺水推舟,拿出一块象牙牌来。 这牙牌浮雕云纹,正面刻大明大宁都司镇抚,世袭飞骑尉。背面刻雨字二千五百三十号,调防当驾悬带此牌,不许借失违者治罪的字样,除了凭牙牌每年可领150两银和若干粮食,也是调用大宁卫所兵丁的凭证。 其实除了这个,李阎身上还有那龙虎道士给他的无字铁牌,能调遣十三省南北抚司衙门的缇骑。 此外还有加印手书一道,由辽东总兵李如梅亲手所写,是遇到特殊情况,拿给各地方府台官员看的。这两样东西都不适合在这个场合拿出来。 甄夫人看过牙牌,神色越发和善起来。她让丫鬟搀扶站了起来,李阎连忙阻拦。 “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第十三章 水婆子尸(中) “老人家说的这是哪里话。” 李阎又和甄老夫人客套几句,两人才先后坐下。 甄府上下侍奉的极其用心,丫鬟仆人忙里忙外进出不停,新烫的烧酒,上笼屉的点心,大块的酱骨架……很快摆满了桌子。 这老夫人也是知书达理的妇人,绝口不问李阎差事的来龙去脉,只和李阎攀谈风土人情,或者说些自己过去随夫家任职做官的见闻。 查小刀偶尔应和两句,曹永昌则埋头吃食,饱了便枕着椅角休酣,在门口他虽然占几句口头便宜,但却实打实地累了。 李阎倒是甄老夫人聊得很是投缘,酒席上气氛融洽,不经意间,李阎提了一句甄官人的娘子。 老夫人随即回答:“我家玉姐儿前几日染了风寒,不便见客,将军大人千万别见怪。” 甄老夫人嘴里的玉姐儿,便是她的儿媳妇,玉姐儿是乳名。 李阎听了这话,便打住了这个话题。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甄老夫人早早让丫鬟打扫了两间瓦房,一间大一点的,留给李阎,另一间小些的,则是给查小刀和曹永昌叔侄两人居住。 一直不曾开口的曹永昌听了安排,却起身对甄老夫人深深鞠躬:“老夫人万安,小子姓曹,南通人士,有个问题不明白,想向夫人请教。” 曹永昌生得眉清目秀,言辞也很有礼数,看上去有点病恹恹的,更惹人怜爱。甄老夫人笑呵呵地回答:“小公子有话直说。” 曹永昌一指堂前的字画:“这是什么意思呢?” 甄老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楷书写的是“有则能举之,无则能下之”,是她丈夫生前的字,老夫人便道:“此句出自《墨子》,全句是官无常贵,民无终贱,有则能举之,无则能下之。” “这便是了。” 曹永昌一摊手,可怜巴巴地看着甄老夫人:“官无常贵,民无终贱。夫人怎好厚此薄彼,叫李大将军去睡大房,我俩叔侄俩去挤那小点的房子呢?” 李阎挑了挑眉毛,心里不禁一哂。 当着李阎的面,甄老夫人也不禁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但随即失笑:“你这小娃娃倒是急才,可这性子却太过尖利,好好好,我重新打扫一件一般大的房子给你住,这样总行了吧?” 查小刀伸手使劲揉了揉曹永昌的脑袋:“夫人莫要见真,我家侄子从小被宠溺坏了。不识好歹。”说罢,他板着脸冲曹永昌说道:“还不快给人家赔礼道歉。” 叫查小刀一提后脖领,曹永昌这才没了精神气,连连冲甄老夫人作揖:“小子生性莽撞粗鲁,老夫人莫要见怪,别和我这小孩子一般见识。” “无妨无妨~” 甄老夫人笑眯眯地:“费不了多少工夫,再说也是老身准备不周。” 老夫人的确没当回事,叫丫鬟仆人重新打扫了一间,看曹永昌脸色不好,还特地嘱咐丫鬟,给曹煮了一碗姜糖水,送到屋子里。 等丫鬟把姜糖水送来,说是老夫人见小公子脸色不好,特意嘱咐的,曹永昌这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人家能留咱住一晚上,那是情分,不留咱,也是本分,你怎好挑三拣四?” 查小刀也学得长辈做派,上了火炕冲曹永昌说道。 曹永昌小口抿着滚烫的姜糖水,冲查小刀直咧嘴,也不还口。 “再者说来,要是没有李阎的腰牌,人家也不会这么客气,他住大点也应该。” 查小刀只是顺嘴一说,曹永昌却扁起嘴来:“叔叔是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是寻常百姓肉眼凡胎,识错真佛。” 他话说一半,又觉得这样说话有挑拨查李两人关系的嫌疑,直改口道:“再者说了,我曹永昌年纪虽小,但立志做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一视同仁,便是牛棚马圈也睡得,若是瞧我不起,金玉牙床也不稀罕。” 他话说得大,手里的热糖水可没放下,小嘴喷儿啪作响喝得可香了。 查小刀摇摇头,也没在训斥他,曹永昌独自浪荡千里路,很多观念一朝一夕说不清楚,何况查小刀并不反感这样的脾气。 其实,尽管曹永昌认查为叔叔,对李阎的感官则并不亲密,可查小刀却明白,比起自己,李阎更喜欢曹永昌,可能,这两个人的性格里有类似的地方吧。 …… “阿嚏!” 李阎把双手泡进打满热水的铜盆,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将军可是染了风寒,我叫后厨端一碗姜糖水来。” 给李阎打热水的是个白衣裳的娇俏小丫头,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会说话一般。 宅子里十几个丫鬟,这丫头连同白天的绿衣丫鬟,算是最漂亮的两个,也最得宠,平时都和老夫人睡在一起。 “不用不用,你去休息吧。” 李阎摘去身上的甲胄,穿着汗衫,冲这白衣丫鬟摇了摇头。 “这匣子……” 丫鬟伸出细嫩的手,想去搬椅子上的朱红剑匣。 “小娘子勿动。” 李阎出声阻拦,嗓子虽然轻,却极具穿透力,吓了这丫鬟一激灵。 “这是军务要件,不要乱碰。” 丫鬟小心点头:“那~将军好睡,若是有什么需要,便知会奴家一声。” “劳烦小娘子了。” 李阎目送小姑娘端着热水盆离开,宽大手掌拿过朱红剑匣放在床上,脱了靴子,把剑匣枕在脑袋后面,沉沉入睡。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少女间咬耳朵的嬉闹声。 “你这小蹄子在里头腻腻歪歪不肯出来,怕不是看上人家李镇抚,做美梦要当镇抚夫人了?” “死丫头,别乱说话。” “我乱说话?你瞧瞧你自己刚才那个样子,怕是人家李镇抚勾勾手指,你就要整个人贴上去了。呜哈哈,你别,你别掐,松手,你松手……” 枕着剑匣的李阎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翌日清早。 仆壮的脚步声杂乱起来,紧跟着是人声,叫嚷声,乱糟糟一片。 被吵醒的李阎推开门出去,宅子里的人一个个六神无主,像是没头的苍蝇,李阎随便抓住一个,才问清楚状况。 今天早上甄老夫人的房间一直没有声息,等有人推门进去才发现,甄老夫人连同两名侍奉的丫鬟一齐倒死在窗户边上,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冰凉…… 第十四章 水婆子尸(下) 有甄府上,一名叫小九的仆人,一清早踩着雪地跑出去,到山头上的亭子上拽起绳头,摇响了铃铛。 悠扬的铃声立刻惊醒了山麓边安眠的镇子。 牛头栏的保长林三醒,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头发花白,脸上的皮肤皲裂似沟壑。 他少年考取过秀才的功名,一辈子以此为傲。 大雪封山,林老秀才本来窝在家里,和几个老弟兄推牌九。 没成想刚开一把天高九,就有人急急忙忙地撞开了门。 林保长勃然大怒:“擅闯民宅,该当何罪?有事快说,不要拖沓。” “保长,甄老夫人死了,死的蹊跷。好像是被人害!” 林保长大惊失色:“竟有此事,岂有此理,前头带路。” 听说村里有名的大户,甄家老太太死了,林保长急忙把旱烟袋往腰里一别,让几个村壮簇拥着,迈进了甄府的大门。 宅子里乱糟糟的,人心惶惶,甄官人的发妻玉姐儿,伏在老妇人房门门榻上,伤心地哭作一团。 林保长见状,急忙走过去:“甄府玉姐,先别忙哭!老太在哪?甄官人呢?” 这人说话有意思,必然是四个字一句。像是小孩念《千字文》。 玉姐自小身体娇弱,眼下丈夫未归,婆婆暴死,妇道人家一下子塌了天,进房门见了老夫人的尸体,玉姐摘整个人都失了魂似的哭,旁的事再也顾不上。 听到林保长问话,她呜咽着冲林保长连说带比划,半天林保长也没明白。 这林老汉一拧眉头,拿出保长的气势来:“小九敲铃~何人指使?” 遇事先报官,这是对的,但是看玉姐儿的模样,话都说不利索,必然是有人替他拿了主意。 玉姐说不明白,只是眼神望向人群。 “是我。” 李阎走出人群。 林保长一扭头,撇着嘴打量着李阎,好一会儿才说:“牛头栏村,九十四户,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有仆人在一旁回答:“回保长的话,这是借宿的……” 他话没说完,林保长一仰头指向李阎:“尔等借宿,老太暴死,事有蹊跷,定要详查。” 李阎本来心情就不算好,闻言瞪了他一眼:“本官大宁卫左司镇抚,五品飞骑尉李阎,奉军命途中,借宿在甄府上,今天清早,老夫人不幸,我叫你来,是让你叫人到县里请衙役来,断一断案情。” 林保长听了,脑袋往后一缩,嘴唇动了半天才念白道:“既是命官,可有符印?” 李阎把昨晚上的牙牌塞到林保长的手里,再不看他一眼,而是走到玉姐儿身前。 他沉声宽慰:“甄家娘子,眼下你是甄府的主人,老夫人和两名丫鬟的后事,也要你来操持。哭哭啼啼,人死也不能复生,难道你要看到你丈夫回来,宅子里却作鸟兽散不成?” 玉姐二十出头的岁数,生的风姿绰约,只是哭的双眼红肿,连日风寒肤色又差,失了几分丽色。 甄府管事的丫鬟连同老夫人一齐暴死,宅子里的仆人们没了主心骨。家里能支撑的,便只有染了风寒的玉姐。她不振作起来,宅子里便无法正常运作。 听了李阎的话,玉姐半天才勉强止住哭泣,只是不时抽噎两声。 李阎接着说:“你先派个得力的仆人,去把你家出门的甄大官人叫回来,或者捎书信也成,总之,务必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李阎说完,又转道:“林保长。” 林保长一个激灵,恨不能一蹦三米高:“镇抚爷说得对!” 他也没听清楚李阎说什么,一激动,连句式都变了。 林老汉年轻时,毕竟是个秀才,他翻过来掉过去,把牙牌上的内容看了一个通透,当下心里拔凉,自己居然把朝廷五品的将官认作杀人凶手。 正跺脚懊悔的时候,听到李阎问自己话,林老汉哪有不应和的道理。 李阎轻轻点头,说道:“眼下雪地路不好走,等县里来人,怎么也得明天晚上,有什么蛛丝马迹,到可能便错过了。老夫人与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待我却有恩情,本官想先探一探尸体,你是本地地保,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镇抚爷有心,镇抚爷有心。请便,请便。” 林保长连连点头。 “好。” 李阎当着众人的面说完这些,给查小刀一个眼色,两人这才进门,去查看甄老夫人和两名侍奉丫头的尸体、 …… 窗户前头倒着三具尸体,没有外伤,身上的衣服整齐,没有挣扎痕迹,尸体僵硬。 昨日夜里,还慈眉善目的甄老夫人死状狰狞,似乎受了惊吓, 李阎没有挪动尸体,只是围着现场转了两圈,惊鸿一瞥便是最好的仵作。 【丧魂而死】 查小刀也蹲了下来:“是外头来了人,还是宅子里有东西?” “应该是宅子里,外头我都布置了苏都鸟。咱俩门前也是。都没有异样。” “这妖怪害人,为什么要杀府上的老太太,不应该冲咱俩来么?” “这说明,甄老夫人的死,和五福楼的四十八路外道可能没有关系,手段不太像。说白了,那胡三先生也拿不准咱们会不会住下,费那么大功夫,得不偿失。” 李阎戳了戳自己后面的剑匣:“有这玩意在,到哪儿,都会有古怪的麻烦。” 说着,李阎伸手合上甄老夫人,还有两名丫鬟的眼皮,昨天夜里,这两个小姑娘还在自己门前嬉闹,只是再见面,已经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蓦地,李阎一反手,手指上有冰凉的水渍。 “虫子?” 查小刀的瞳孔不自觉缩小。 “嗯。” 李阎点头,在注射过相应的药剂后,两人的视力非比寻常,在别人看来,这只是寻常的清水,而查小刀用心观察,却能看到这水中挤满了透明的孢虫。 【水婆尸虫】:剧毒虫物,常人触之则死,常生于凶地养尸身之上。 “你说的对,这宅子有问题,但是,不是冲咱们来的。昨夜甄老夫人说,这宅子二月份才建,恐怕那时候就有隐患。” “可如果宅子有问题,你怎么会没感觉?” 查小刀问道。从两人开始认识,李阎对危机的直觉反应就在他之上。 李阎手指攥紧,透明水流从他三具尸体的七窍当中流动出来,没有重力似的汇聚李阎手中。 “因为这东西……”他表情复杂:“是水生生物。” 李阎肩负无支祈之力,这东西对李阎非但无害,反而有益,所以李阎从一开始就没感觉有异样。 祸党发动! 【你获得了水婆尸虫的支配权,你可以将之圈养在四百吨的祸涛当中,并灵活运用。】 【行走大人请注意,将大量水婆尸虫温养在祸水当中,或许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第十五章 水婆子尸(完) 李阎和查小刀出了房间,外头围着众多丫鬟仆役,保长和玉姐也在,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俩人。 “镇抚爷,您探案劳苦,可有什么线索,小人立马派人稽查。” 这老汉恭恭敬敬,四字一句的毛病也改了。 李阎非常直率:“老太太可能被邪祟所害。” 众人脸色大变,甄老夫人的死相本就蹊跷,现在连官府的人都这么说,恐怕八九不离十。 李阎正色:“林保长,我有件事和你商量。” “镇抚爷有话请讲,小人无不应承。” “我和我的弟兄今天晚上,想暗中查探一番。如果真有妖祟,便结果了它,也算对得起老夫人一场招待。” 林保长连连点头:“好,好,小人这就去安排。” “只是,单有我们在,这邪祟未必会现身。” 林保长眨眨眼:“镇抚爷此话怎讲?” 李阎也很耐心:“人有趋吉避凶的本能,鬼也是如此,昨天晚上这宅子里住在上房的,只有我们和老太太,我们还是生人,可这鬼却不害我们。林保长可知道,文官武将身上有一身龙虎气,鬼神退避。若是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我怕到时候徒劳无功,邪祟不会出现。” “那,镇抚爷是想……” “我想请个生人,最好是府上的人,晚上就住在老夫人的房间,一旦碰上邪祟,便大声呼喊,我二人即刻赶到,定把此邪诛杀当场。” “有理!有理!” 林保长点头,他看向宅子里的众人,却看到一张张煞白的脸庞。 都说了是邪祟,没有还好,要是真的,岂不是可能送命? 李阎目光所到,宅子里人人退避,那红肿着眼的玉姐儿几次张嘴,都被恐惧硬生生刹住了嘴,自家婆婆的狰狞死相在眼前晃来晃去。 冷场了好一会儿,林保长也非常尴尬,可乡亲不愿意,他也不能逼人家送死。 “让下!让下!” 突然,有人往人堆里挤,正是曹永昌。 林保长一看是个十三四的小孩子,板起脸来训斥:“黄口野孩,不知礼数,镇抚办案,岂敢打扰!父母何在?速速领走。” 原来曹永昌想挤进来和李阎说话,却被他拦住,他白了这林保长一眼,学着这老头的口气:“牛村保长,满口书袋,豆腐腰杆,榆木脑袋。”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保长,息怒。” 林保长听了李阎的话,只得垂头丧气地不再说话。 曹永昌也不再和林保长怄气,他直视李阎一拍胸脯:“要生人是不?我来!” …… 下午,太阳西沉,天色要暗没暗。 “我先跟你说好了。我们不在屋子里,有什么事,你要随机应变。” 查小刀告诫一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颗糖丸:“吃了他。” 【四十八样药糖】:服用后之后,耳聪目明,拳脚迅捷。 曹永昌也听话,让吃就吃。 “戴上它。” 李阎掏出一枚深红色的大钱来。 【厌胜钱】:南洋厌后十夫人的爱物,佩戴者可破除一切厌胜巫蛊之术,修为不如十夫人的巫师将受到反噬。 “借你的啊,用完还我。” 李阎沉声道。 曹永昌一阵撇嘴:“小气。” “行了!”准备妥当,李阎冲曹永昌说道:“你安心去吧。” 曹永昌挠了挠头,有点发憷。 “这天还没黑呢,就吓成这样?白天称什么威风?” 李阎打趣他。 曹永昌低声嘀咕:“总要对得起老太太特意吩咐的那碗糖水。” 说罢,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房里。 三具尸首已经被林保长叫人抬到后房,可屋子里的气氛,还是阴惨惨的,最后一丝红色的阳光坠落山后,夜幕降临。 开始还好,可是长久,曹永昌心里也发毛,他坐在地上,枕着床榻,知道老太太死在窗户前头,他离窗户躲的远远的是,身子直哆嗦。 “三更里这个张秀才,把褂子脱下来,小奴家本是这个贞洁的女啊,脱下来,你是白白地脱下来~” 为了给自己壮胆,曹永昌唱起了过去在勾栏巷子里听的淫词艳曲。他年纪小,未经人事,可男人这种事是不用教的。 夜深了,屋里明明生了火炉,却依旧十分阴冷,曹永昌又不敢睡觉,只等着那邪祟出来。 “四更里这个张秀才,把裤子脱下来,小奴家本是这个贞洁的女啊,脱下来,你是白白地脱下来~” 曹小孩声音发颤,唱的倒是字正腔圆。 “五,五更里,这个,这个张秀才,把家伙放……” 噗噗 曹永昌就感觉胸口一烫,他强忍着没叫出来来,伸手一摸,却是李阎给自己的那枚红色大钱。 虽然被烫得差点没哭出来,可曹永昌却是知道好歹,这玩意有神异才会发烫。 噗噗 院子里传来很奇怪的声音,像是把酒水含在嘴里再吐出去,听上去力气很轻。 噗噗 曹永昌知道这死过人,那敢轻举妄动,刚要张嘴,可转念一想,自己可是什么都没看见,这时候张嘴,要是什么都没有,那可就丢了大人了。正犹豫不觉,门口又传来一声。 噗噗 曹永昌一咬牙,脑子一热走到窗户纸前头,戳开一个窟窿,偷眼向院子里望去。 四方的院子里,站着一个矮小驼背的老太婆,一头扫帚似的白发,在头上挽成一个两尺来高的发髻,牙齿都掉光了,嘴巴萎缩,眉毛也掉得看不见了。 深夜三更,单宅独院,妆容奇怪的老太婆。 她站在院子,用一种麻雀似的步子跳来跳去,一边跳,嘴里还喷出清水,那噗声,便是喷水的声音。 曹永昌强自咽下一口唾沫,刚要出声,在院子里喷水的老太婆突然转头朝窗户纸眼看了过来! 小孩反应快,一毛腰蹲下来,背靠窗板,捂住嘴巴不敢说话。 “……” 曹永昌的上下两排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战,发出轻轻的声音,曹暗骂自己不争气,把李阎给的红色大钱咬在嘴里,这才遏制住打颤的牙齿、 “……” 噗噗 喷水声继续传来,那老太婆似乎乐在其中。 噗噗 鬼使神差,咬着厌胜钱的曹永昌恢复了一点力气,过度的恐惧让他的思考变得缓慢,只凭本能,慢慢地,贴着窗板站起身,去看那窗户纸上的洞。 视线从窗板上的花纹,到白色的格子窗户纸,一直到了纸上的窟窿眼,可曹永昌只看到一片黑。 他费劲往窟窿眼里看,暗自纳闷怎么什么都不看见,突然,窟窿一眨眼,是一张眼皮。 那是老太婆的眼睛。 蒜头鼻子死鱼眼,喷水老太婆的脸和曹永昌只隔着一张窗户纸! 一口清水直奔曹永昌而去。 噗噗 第十六章 伏诛! “原来甄老太太是这么死的。” 曹永昌脑子转过这样一句话,想动作已经来不及,眼看着,这口清水戳破大半面的窗户纸,一部分触到他的鼻尖,大部分却诡异得停在了半空中。 “啊!” 曹永昌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汗水沾满了后背的衣服。他感觉鼻尖火辣辣地疼,下意识咬紧嘴里的铜钱,铜钱再次发起热来,可曹永昌就是牙齿牙根被烫破了也不松口。 只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惨叫,几点清澈水珠从曹永昌鼻尖滴落在地上,立即从中析出扭曲的黑线形状的虫子焦尸。 紧跟着,曹永昌眼睁睁看着窗户前站着的老太婆,像是融化了一样,身子一大半消失不见。 “想走?” 寒气蔓延,原本就院里就有没化的积雪,这下子更是犹如冰柱地狱,那老婆子半只身子本来浸进地皮,这一下子上半身卡住,动弹不得。 烈焰刀光从天而落,老太婆悚然昂首。 扑哧! 整张鹤发老脸被劈烂,犹如被扎破的水球,溅起漫天水花。 这老太婆没有骨骼,没有内脏和血肉,一层皮下面全是清水! 【水婆子尸】:受地下煞水温养的尸身,当骨头血肉统统化为水婆尸虫养料的时候,就会成为一定灵性的巫蛊怪物,极为难缠。最终须得地煞水脉,老山尸,和极其恶毒的法咒才会形成。 特性(技能):眠地(地下穿梭) 水虫(周身毒水常人触摸即死) 迷惑(吸引意志力薄弱的人靠近自己) 查小刀一刀劈下,这些清水不可避免地溅了他一胸口一手臂,有些溅在脸上,甚至刁钻地往他眼眶里钻去! “哼!” 查小刀阴沉着脸,火焰燃遍了他整个上半身。 “啊啊啊啊啊” 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从查小刀身上散发出来,连带阵阵焦臭的黑烟,从被劈烂脑袋的老太婆尸壳当中流出大量清水,这些清水受到刺激,都躲得查小刀远远的,向四处逃散。 原本这些貌似清水的尸虫遇土则入,只要在地下找到腐烂不算严重的动物尸身就可以暂时容身,继续害人,可今天这地皮邪门,上面结了一层刁钻的薄霜,尸虫水流到那儿,这薄霜就结到哪里。 李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漠然看着四处流窜的清水。 那些水婆尸虫知道是他搞的鬼,抱着殊死一搏的念头冲着李阎扑袭过来。 李阎冲地上一指,清水尸虫不由自主,统统聚拢在李阎手指下头,荟聚成一米半径的扭曲水团,不时左冲右撞,却无法突破牵引力道。 一股漆黑的水流从李阎的指间涌出。 祸水。 一清一黑两道水流还没碰撞,已经给人一种泾渭分明的感觉。 水婆尸虫看上去清澈无比,可流动的样子却给人一种无比粘稠的腐烂恶毒感觉,而漆黑的祸水则是一种无比纯净剔透的邪恶。在空中旋舞的样子甚至带着几分煌煌的威严。 两股水流碰撞交融,祸水极为轻易地便把水婆尸虫吞没,可紧跟着,李阎的脸色一变,更为磅礴的祸水汹涌而出。 “怎么样?” 早有准备,从个人印记换回原本粗布衣服的查小刀问道。 “没问题。” 李阎皱紧眉头,看不出半点没问题的意思。他发觉祸水的确可以压制这些尸虫,甚至消灭它,但是想将这些尸虫收入自己的祸涛,其实并不容易。 李阎的瞳孔当中再次浮现出久违的冰山,忽地几点蓝色电光在冰山上打响,李阎背后,突兀浮现起一只通身青金毛皮,凸额塌目的电目恶猿。 那凶猿口绽春雷,居然吐出人言:“放肆!” 这一声响彻山脉,在宅子周围埋伏的林保长一个激灵,一抓手里的响锣,一边敲一边扯着嗓子: “镇抚诛邪,造福乡里,凡我村壮,都随我来。” “镇抚诛邪,造福乡里,凡我村壮,都随我来。” 至少二十来个青壮轰然作响,举着火把,镰刀,锄头,钉耙气势汹汹冲向甄府的院子! …… 面前的祸水一阵颤抖,终于,李阎深吸一口气,面前一大团黑色祸水压向了他,慢慢流动消失在他身后。 没有任何人的指点,可李阎感觉自己对无支祈之力的认识又上了一个台阶。同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出,被自己温养在祸水中的水婆尸虫的一种恐惧和臣服的纯粹情感。以及在祸水这样全新的环境下繁殖生长,正慢慢对祸水本身,乃至水婆尸虫的特性造成影响。 水中没有活物,终究是死水一潭。 【请在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中,持续转化为水婆尸虫转化祸水,届时,你将获得一项关于无支祈的全新秘藏强化。】 “镇抚爷!镇抚爷!” 一帮子青壮从大门小门包抄过来,林保长敲锣打鼓,后面还有准备猎弓,钩杆子,铁笊篱,和麻绳网的,热闹极了。 林保长一进门,先是冻的打了一个寒颤,李阎的九凤之力还残余着,院里像是个大冰柜,房檐上有一米多高的冰串子,唯独查小刀脚下是一摊灰烬,更让林保长倒抽一口冷气的,却是院子里一张干瘪老太婆人皮。 这人皮衣服头发指甲俱全,看得人遍体生寒。 “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林保长惊叫。 “这便是害死甄老太太的恶鬼。” 李阎指着人皮。 “镇抚真乃当世神人也。” 林保长冲李阎竖起大拇指。 才恢复力气,走出门口的曹永昌想张嘴说什么,最终还是闭嘴。 一刀劈开老太婆脑袋的,明明是我家叔叔。 只是,曹永昌也不是瞎子,李阎的本事,他同样看在眼里,何况要没有李阎的厌胜钱,自己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人嘛,屁股哪有那么正?他对李阎的感官其实不差,可因为李阎是官身,一路上人人都捧着他,吹嘘他,却没有在乎自己的叔叔查小刀,连查小刀自己,都若有若无地,流露出唯李阎马首是瞻的意思。 这一方面激起了曹永昌对宠媚官员者的逆反心理,一方面为自己叔叔发酸。 我也不要求林保长独捧叔叔,可也得一视同仁吧。 粉丝总是盲目的,年纪小的粉丝更是如此。 “我叔叔才是最厉害的。” 他暗自嘀咕。 他的表情被查小刀看见,乐得查小刀使劲按他的头。 “叔叔,我跟你说,” 曹永昌忽然冲查小刀说悄悄话。 “啥呀?” “先胖不是胖,后胖压倒炕,别看现在这些人都不理睬你,百年以后,叔叔你的大名,一定远远超过李将军。” 查小刀眨眨眼,半天才说:“你是不是咒我早死啊?” …… 查有义行,每每不争功,独予李生,二人无间。 ——《军中二十四词话·双刀行》 第十七章 打更诡闻 索索~ 曹永昌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蹲在地上,去杵冰坑里那张老太婆的人皮。 一下…… 两下…… 刚刚应付了林保长的李阎走过来,见状瞪了他一眼:“干嘛呢?” 曹永昌把木棍扔掉,拍了拍屁股走开。 李阎从坑中拿起那张冻得发硬的尸皮,有村里的青壮拿了一副担架过来,承上了人皮,拿白单子盖了。 这皮,林保长要作为证物拿走封存,等县里来人,再做定夺。 此刻天已经大明了,没一会儿,林保长快步走过来。 “镇抚爷~镇抚爷~” 只有和李阎说话,林保长才不拽文。他 有点为难地凑过来:“是这样,甄家少奶奶呢,想看一眼人皮。说是她丈夫出地远门,十天半月也回不来,老夫人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她却连罪魁祸首都没看上一眼,对不住夫家。您看……” “倒也合理。” 李阎点头。林保长急忙传话去,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头顶白带,身穿孝服的玉姐脸色憔悴地走了进来。 “恩公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 她哭哭啼啼地,往地上跪拜,只是到一半就被李阎扶住。 玉姐儿瘦弱的肩膀一颤。 “那人皮就在担架上,你想看就在这儿看吧。” 玉姐儿轻轻点头,她手指在白单子上踌躇几次,最终一咬牙,轻轻掀开一角。 发色枯槁,牙齿指甲皮窟窿,带着淡淡的腐朽味道。 玉姐只看了一眼便吓得脸色苍白,突然松了手快步走到水缸旁边,止不住地干呕起来,但是风寒加上噩耗,几天水米未尽,玉姐儿吐出的全是清水。 查小刀走过来:“别勉强。” 他掏出当初在五福楼用过的柿饼:“你要是信得过我,吃了这个试试。” 玉姐不敢接,神色迟疑。 查小刀耸了耸肩,刚要收回来,玉姐儿却张嘴叫住了她,拿过柿饼向查小刀施了个万安。 “多谢公子。” “不客气。” 查小刀说完就走开了,走到僻静角落静静抽烟。 查小刀的食技具备奇效,吃完没一会儿,玉姐的脸色便有了血色,这也让她对查的防备感到更加不好意思。 李阎见状却一皱眉头,他之前住在查小刀的饭店,这玩意他当零食吃,查小刀的柿饼是解毒解咒良品,说白了是祛除不良状态的消耗品。单纯补品效果不应该这么显著,除非玉姐之前是中了毒,或者被释了咒。 感觉好些的玉姐,此刻又走了过来,强撑着还要看人皮,李阎也不阻止,这次玉姐端详的时间长些了,她像是看一眼被戳一刀似的,看一眼一扭头,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惊咦了一声。 “怎么了?” 李阎一眯眼。 “那个手环,我之前见过。” 玉姐吞吞吐吐。 李阎从人皮萎缩的手臂上摘下手环,送到玉姐面前:“你仔细看看。” 玉姐一缩脖子,可还是接了过来,大概端详了一分钟,忽然开始点头:“不错,就是他的,是那个更夫的,那个打更的!” “啥?前俩月来咱村那个疯子?!” 林保长也走过来。 李阎转头看他:“林保长也知道。” “知道啊,村里人都知道。” “说与我听听。” 李阎和查小刀对视一眼。 当夜查小刀大闹五福楼堂会,关外四十八路外道当中便有一位打更人! 缘由过程,这林保长自然知无不言,加上玉姐在旁边帮嘴补充,李阎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却原来,甄府的宅子是二月新盖的,刚盖好,当地有个风俗,新宅初建,要请更夫打更巡逻三天,让附近的妖魔鬼怪知道这是阳宅,也有驱邪的意思。 打更原本来源于巫术,寻常人接不了这生意,牛头栏往北十里,有这么一位更夫,有这能耐。 这更夫长相俊美,却连死了六个媳妇,村里村外都觉得邪门,自然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他被甄家请来,打了三天更,第三天结账的时候,更夫却说太少。 他说这宅子下面有一条煞水脉,一具老山尸,是大凶之地。 甄官人在这地皮上建宅子,是破财破寿,三代人内,必然家道中落,但是自己已经替甄家沟通了四下的妖魔鬼怪,叫他们和甄家相安无事,这费了他天大功夫,远不是一般的打更驱邪的报酬能应付的。 甄老太太也没多想,只以为这更夫耍心思多要钱,自家也不是给不起,便给了双倍的报酬,这更夫还是嫌太少。 甄大官人在地头也有头有脸,人脉很广,哪里会吃这个,但是甄老夫人是个与人为善的性子,便让更夫开口,说自己想要什么报酬。 更夫这一张嘴,别说甄大官人,连甄老夫人也掉了脸色。 头一样,他要甄家一半家产。 第二样,他要甄府老太爷辞官时,神皇帝御赐给老太爷的生辰牌位。 第三样,他要甄官人的发妻玉姐儿,陪他颠鸾倒凤,快活逍遥,整一年。 甄大官人当即就放话了,给我打,打死了我担着。 闹到最后还是报了官,甄官人使钱,判了更夫一个敲诈勒索,重打五十,又给足衙役人情,这一顿打,好悬没把打更人给打死。 那打更的后背屁股破的肿的凄惨不堪,到最后被人抬回了原村。即便如此,这更夫依旧叫嚣,要甄府在一年之内家破人亡,神婆神汉大抵如此,甄老夫人也并不当回事。 不过说来也怪,玉姐自打这事后,原本娇弱的身子骨就更容易生病。 当时这事闹的挺大,很多人都看过热闹,这手环,便是那打更的身上戴的…… …… “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是这更夫搞鬼。” 查小刀抱着肩膀。 李阎道:“是也好,不是也好,那更夫还在这附近么?” 林保长迟疑摇头:“自那以后,北村更夫,隐匿无踪。” 李阎一摆手:“保长如实报上去便是,官府和龙虎衙门不会不闻不问。” 曹永昌一激灵:“那咱们呢?” 李阎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得启程了……” 第十八章 龙虎都监 说要启程,可李阎还是在甄府的宅子停留到中午。等县衙的差人来到,李阎三人才亮明身份,让差人带路,赶往县衙。 甄府也要出人,抬上老夫人和两名丫鬟的尸体,跟着差役一并送到县衙的停尸房,甄家大官人出门做生意在直隶,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作为苦主,玉姐儿必须跑这一趟。 李阎三人去县衙,一方面是顺路,另一方面,这件事没有官府的首肯,李阎自己独自脱身并不合法理。 早在嘉靖年间,对于一切和鬼怪外道,或者疑似鬼怪外道有关的案子,就设有有“龙虎都监”衙门负责侦查缉拿,即便李阎查小刀已经杀死水婆子尸,也找出疑似幕后黑手,这件事也要上报县衙,县令首肯,再由当地的“龙虎都监”处理。这是法度。 不过,李阎身上带着上峰的手书诏令,便是一走了之也未见得就如何,可终究是一桩麻烦。 再者,李阎有自己的打算。 看上去,四十八路外道在暗,自己在明,实则不然。 自己护送龙虎旗牌,乃是神皇帝的旨意,各州府衙门,有义务和责任尽最大努力为自己提供便利。李阎才应该是那个挟裹大势的人。 之前找不到线索也就罢了,现在甄府一案,和查小刀的见闻印证,证明是有外道中的一位“打更人”作案,这正给了李阎发难的线头。 耳健连转告自己丹娘的话,说少造杀孽,李阎不是没听进去,只是在他看来,用官府的力量牵制四十八路外道,让他们少来找自己的麻烦,这便是让自己少造杀孽最好的办法…… 一路上差人不敢怠慢,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等到了县城衙门口,一切都打点妥当了,衙役先要进去通禀知县老爷,让李阎拦下。 “兄弟,你拿着我的牙牌,和这道手书进去,转承给知县大人,有劳了。” 衙役接过李阎给自己的东西,一溜小跑进了衙门。 约莫有一只烟的功夫,那衙役回来,把手书牙牌奉还,说是知县大人有请,让李镇抚过堂一叙。 这里的知县姓李,字五义,是万历二十八年的进士,官声还不错。 李知县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上去比李阎小不少,相貌儒雅,举止得体。 他见到李阎,是个背朱红剑匣,挎古铜大剑的打扮,往前抱拳逢迎 “李镇抚远道而来,五义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 两人寒暄两句,分宾主落坐。 李阎端起茶碗:“李大人,咱们是本家,说来缘分不浅。不过我身负皇命,客套话就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你也听手下人说了。你是本地父母官,我不想让你为难,但我还是想,快点了结这案子。” 他本身的官职也在七品的知县和九品的龙虎都监这些地方官员之上,也没必要和李五义兜圈子。 李知县眨了眨眼,沉吟一会儿才说:“镇抚大人快人快语,邪祟杀人,随后伏诛,证据确凿,自当结案。甄家人也没话说……” 李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这知县恐怕是认为自己在案子里,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想快速结案是作贼心虚?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阎咳嗽一声:“那甄府玉姐儿做证,杀害老夫人的尸皮上,有牛头栏北十里打更人的手环,这分明是他以邪术害人,我的意思是,大人应当即刻派人,捉拿这杀人凶手归案!我也好早日启程,去往龙虎山天师道。” “唔,镇抚说得,也有道理。” 李五义轻轻点头,似乎刚才说就此结案的人不是他。 “不过,镇抚大人,这件事有点为难。” “为难?有什么为难?你一县之令,连个打更人都没权力抓?” 李阎眉毛一挑。 李知县摇头:“这人手我自然是能派,写折子上刑部,发海捕文书也是这两天的事儿。可缉拿外道邪祟,这是龙虎都监的差事,别说我这个县令,便是刑部尚书大人没有神皇帝的旨意,要责令人家缉拿邪祟,也是越权啊。” 李阎点头:“那也好办,我来之前,李总兵身边一位龙虎道长送我缇骑令牌,可调动地方龙虎都监,你把人找来,我与他说。” “那太好了!”李五义精神一振:“等明日下午,郭都监来的时候,我一定如实相告。” “明天下午?”李阎双眉一拧:“他现在干什么去了?” “哦。大人有所不知,龙虎衙门与我们县衙不同,一旬有七天的俸假,郭都监明日,才算正式办公。” “我等不了,叫他现在来见我。” “这……” 李五义满脸为难,半天才说:“李镇抚,您恕我口冷,这龙虎衙门……与我朝文武并非一路,郭都监这人,又生性狷狂,我派人去了,只怕人家……” 李阎低头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突然轻笑一声:“是方才我说过,我和知县大人是本家,我不想让本家人难做。大人只管去派便是,哦对了,衙门口还站着甄府的苦主和我一位属官,大人先行安排了他们的住所,我与知县大人您一起,等这位郭都监来……” “如此,那好吧。” 李五义知县点头,派人安排下去,两人在屋里等待。 两人不时攀谈两句,大概喝干一壶茶水,去叫郭都监的衙役才跑了回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啊?” 李五义问道。 “回禀大人,郭都监的意思是,有公差,便转投龙虎衙门的状筒,明日上堂,他自然会处理。” 李五义皱眉道“你没告诉他李镇抚到了么?” 李阎看了李五义一眼,低头吹着茶叶末不说话。 “是提了辽东卫所有一位李大人来。” 李五义沉着脸:“那郭都监是怎么回答你的?” 没等衙役开口,李阎摆摆手:“罢了罢了,这位兄弟,劳烦你再跑一趟,拿着这个去,交给这位郭都监。” 他掏出道人送自己的无字铁牌,递给衙役。 衙役拿着令牌离开,又是一壶茶水的功夫,才折返回来。 “那郭都监怎么说?” 李五义拉着长音。 “郭都监说,知道了。” 衙役显得有些畏缩。 李阎咀嚼着茶叶根,又问:“我的牌子呢?” “这……给了郭都监府上的仆役,他便没再见我。” 李五义勃然大怒:“混账!办事不力!” “李大人你生什么气啊。” 李阎不温不火地摆摆手:“那位郭都监既然说是知道了,想必也在赶来的路上。等等也就是了。” 这一等,便是等到了晚上。 茶壶里的水,续了一杯又一杯。 李五义显得越来越焦躁,嘴里大骂着郭都监,李阎倒是没什么表示。 看的出来,李五义这个知县,平时没少受这个郭都监的气,今天有这一出,未尝不是他驱狼吞虎的计策,不过李阎也不在意。 “咳咳,镇抚大人,不若明日……” 李五义也知道过犹不及,别看李阎面上不显,李五义断定,这位镇抚内心必然怒冲霄汉。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 “五义啊,哈哈哈~是哪位李镇抚来找我啊?” 说罢,一个玄色道袍的胖子摇着八字步走了进来。他衣衫不整,脖子上还带着唇印,胳膊夹着一坛子酒,身上更是散发着浓郁的酒气。 “真是不懂规矩!我龙虎山的人,也是说指使便指使的吗?” 他大着舌头:“镇抚?狗屁镇抚。” 李五义眼皮直跳,自己可能撩拨过火了。 他听说过这位大宁卫的李镇抚,李成梁一脉的爱将,在朝鲜战场上立功无数,绝不是个软柿子,这才有意引出平时便嚣张跋扈的郭镇抚来,只是眼下要是两人打起来,只怕局面难以收拾。 不料想李阎哈哈大笑,站起来地迎了出去。 “来人可是天师道的郭都监,诶呀呀,小弟大宁卫司左都镇抚李阎,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李五义听着耳熟,这不是自己对李阎的说辞么? 第十九章 大好酒宴 醉醺醺的郭都监揉了揉眼睛,看清楚眼前腰挎大剑的年轻将官,冷风一吹,这胖子下意识打了寒颤。 他喝得烂醉,口无遮拦,但被当事人撞见,心里多少一紧,只是看这年轻将官一脸笑容,那点尴尬和若有若无地恐惧也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说到底,这满朝文武,谁不敬怕我龙虎山天师道三分? “嘿,你便是李镇抚啊,你叫我来,我来啦!有什么案子,说吧!” 郭都监大咧咧地一摆袖子。 “不急不急,我刚才和李知县商量,是要请都监喝酒,这才派人相邀,至于案子,细枝末节而已。” 李阎的笑容不带一点烟火气。 “喝酒?”郭都监鼻孔吭哧一声,咕哝道:“真会挑时候。” 今天休沐,他本来花银子请了两个私娼到自己府上,只是此时的大明律官身是不可招妓的,龙虎山的戒律则更加严格,只能偷偷摸摸。可两次被李阎打扰,又拿自己天师道师叔的牌子压自己,所以他才如此恼火。 你这外来的镇抚要我替你办案,先奉上个把金银,陪底做小,要是道爷开心,便就罢了,可你非但没有礼数,更扰了我的快活,我要是不好好拿捏你一番,我就白当这个都监了! 一念至此,郭都监酒劲上涌,鼻孔朝天:“都备了什么酒菜啊?” 李阎丝毫不恼,转头看向李五义。 “这……” 李五义一时摸不着头脑,没敢接话,李阎却笑呵呵地说:“李大人,你连一顿好酒也吝啬么?” 李五义沉思一阵,才叫来衙役低语几句。 郭都监一撩袖子,两根肥大的手指指了指李阎:“你这家伙,也是没有眼力见。请我喝酒,却不早早备下。” 他比李阎矮上不少,身材又胖,此刻拿着派头走到李阎身边,多少有些滑稽。 李阎眯着眼盯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又看了一眼作沉思状的李五义,也不理他,转身进了屋。 约莫一刻钟,酒菜一道接着一道,李阎把背上的朱红剑匣放在桌子上,解下金母大剑放到一边,三人吃起酒来。 原来,大明朝一千四百二十个县,基本都配有龙虎都监这个职位,虽然只有九品,却不受当地使司指挥,只有龙虎山天师道才能调遣,俸禄,薪假更是远远超过普通文武,即便是龙虎都监在行驶职权过程中致人死命,刑部抓了人也要交还天师道,由天师道自己处理门务。 万历初年,甚至发生过龙虎都监杀死官员的案件,结果也一样交给天师道。 神皇帝信重天师道,可见一斑。 这位郭都监在天师道如今的四代弟子当中,只是第三代的潜字辈,直比刚入门的小道童高一个辈分而已,可他受派辽镇的龙虎都监后,却是出名跋扈,几任知县都没少受他的窝囊气。 郭都监坐在上首,他区区一个九品的都监,嘴里左一个镇抚,又一个五义,全然不把这两位品阶官位在他之上的文武官放在眼里。 李五义吃他的瘪吃惯了,只是没想到,这位从大宁卫司来的镇抚,居然也没有一点脾性。 道士出身的胖都监如此张狂,李阎没有半点发怒的迹象,反而越发和颜悦色起来,几句恭维的话,说的郭都监心花怒放,大力拍着李阎的肩膀,神态越发放肆。 酒桌上觥筹交错,倒大多数情况是李阎主动举杯敬这郭都监,郭都监撇着大嘴举杯的场景。 桌上更是前后空了几个酒坛。本就醉得不轻的郭都监更是双眼迷离,他只记得耳边李阎向自己抱怨,这次奉军命押送龙虎山的宝物,一路上风餐露宿,如何辛苦。 “要我说,你们这武官守得什么业,跟那鞑子倭寇打生打死,顶什么用?哪比得上我们龙虎山?哥哥我这可是肺腑之言。” 他拍着李阎肩膀。 “行伍出身,穷苦惯了,既然受命护送至宝,总要尽心尽力,死而后已。” 李阎风轻云淡。 “嗨,你左口一个宝物,右口一个至宝,到底是什么东西?” 郭都监脱口而出。 李阎摆手:“都监休提,都监休提。” “休提什么休提,拿出来让我看看。” 郭都监满脸通红,他早就喝疯了眼,此刻只感觉天老大,地老二,那龙虎山天师道的天师之位,也是唾手可得。不值一提的玩意罢了。 李阎听了,一把摁住桌边的朱红剑匣:“不可不可,这可是李如梅总兵亲口交代的重物。” 郭都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弯腰打量朱红剑匣:“就是这玩意啊?” “都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总兵大人要是责怪下来……” 李阎不咸不淡地说道。 原本低头喝闷酒的李五义本来有些醉了,可此刻觉得气氛不对,后背更是一阵阵发冷,悚然醒酒。 他醒酒了,可有的人这辈子都再没醒酒的机会。 “什么总兵大人!你莫吓唬我,我龙虎山的东西,我怎么看不得?” 郭都监脸红脖子粗。 他一把抓在剑匣上,李阎的大手纹丝不动,另一只手把酒杯一饮而尽,这才抬头: “都监啊,李总兵可是吩咐过,这是事关社稷的重宝,叫我有杀错,无放过。总兵对我有恩,即便肝脑涂地,我也要守护这宝物周全啊。” 郭都监几次使劲,那剑匣也未曾挪动半分。 此刻他正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拿不动李阎手里的剑匣让他恼羞成怒,一下子像是发怒的公鸡一样吼道:“起开起开,你的肝脑指几个钱?!” 他像是神力护体似的,李阎的巴掌真的松开了,郭都监一下子抓起了剑匣。不知怎么地,刚抱进怀里,剑匣就打开了,顿时宝光外露。 十四道龙虎旗牌金光似骄阳,红光似鲜血。 “好看么?” 一道沙哑的嗓子在郭都监耳边响起。 没等郭都监转头,就感觉一阵无可阻挡的巨力从脸颊传来,他整个矮胖的身子在半空当中翻了个跟头,脑袋啪地一声撞在地上。 李阎右手接住半空中的朱红剑匣,扣紧后放到背后,脚面往上一带,把昏厥的郭都监的上半身蹬起来,左手攥住他的头发,硬扯着他的身子走向酒桌。 砰! 郭都监的脑袋被扣在桌上,血糊了半张脸。 李五义站了起来,可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丝丝~ 金母大剑缓缓出鞘,李阎提着剑,剑锋竖立,缓缓逼近。 李五义这才反应过来:“镇抚,这是干什么,镇抚?” 李阎一只手按在郭都监的脖子上。 “都监啊!”李阎喷吐酒气:“我说的重点不是肝脑涂地,是他妈的……” 郭都监的脑子还乱糟糟的,处于癫狂和恐惧之间,满脸是血的他颤抖着重复:“他妈的?” “是他妈的。” 李阎低头重复,一字一顿:“是他妈的!有杀错,无放过!” 他挥下手中大剑,寒光过后血浪翻涌,溅了李五义一身。 扑通,无头尸身滑落,李五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一颗大好头颅咕噜咕噜满桌子乱滚,双眼死不瞑目,怔怔盯着酒桌前的李五义。 李阎拿毛巾擦拭金母大剑上的鲜血,一把抓起桌上的人头,才开口: “李大人!” 李五义一个激灵,下意识回答:“下官在。” “给我备马,我要去龙虎衙门,问他一个知法犯法,藐视皇命的抄家之罪。” 第二十章 夜话与夜宵 夜色下人声嘈杂,马靴蹬地,刀鞘磕碰,谈论声,火把噼啪声,乱成一团。 好一会儿,一身乌黑,两点雪蹄高扬的飞雷发出一声压住嘈杂的嘶鸣,李阎坐在马上,腰间是郭都监的人头,他冷冷瞥了一眼马下,一干衙役簇拥中脸色苍白的李五义。甩动缰绳奔龙虎衙门去了。 “大,大人。郭都监的尸体?” 李五义到现在还没镇定下来,李阎临走瞥他那一眼让他心惊胆战,他本来以为是驱狼吞虎,哪里知道驱来一位杀气腾腾的凶神, 那郭正涛不知道李镇抚所系任务之紧要,直通天阙。他李知县怎么会不知道?别说一个九品官冒犯,便是他这地方父母官,李阎也未必杀不得。 可触怒龙虎山天师道,军伍出身的李阎未必能讨到便宜…… 他又一转念,三个人的酒席上李阎斩杀了郭都监,自己又岂能逃得了干系?阁老们早就对龙虎山满腹的怨气,一个处理不好,这必然成为朝中党争的引子。 “大人,大人?” 李五义心中举棋不定,好一会儿才一咬牙,对府中衙役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郭正涛藐视皇法,罪大恶极,被李镇抚当场诛杀,还不快追随李镇抚一起,去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同伙罪人,一并捉拿!” …… “外面还挺热闹。” 查小刀拿枯草根拨弄着油灯,曹永昌坐在桌子前头,重重打了个哈欠。 两人住在县衙安排的厢房当中,此时已经是深夜。 “好点不?” 查小刀问曹永昌的风寒。 “那晚上吓出我一身透汗,好多了。”曹永昌乖巧回答,又抬头问道:“叔叔,李将军人呢。” “哦,他告诉我说,今晚有场好酒喝,让咱俩先睡。” “诶,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我寸步不离,怎么没听到?” “小孩问那么多干什么。睡觉。” 两人躺在床上,没一会儿,曹永昌觉得腹中饥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叔叔,我饿了。你身上还有干粮不?” 查小刀听了,也不知道从哪伸手,掏出一颗热气腾腾的豆馅包子来,递给小曹。 曹永昌早就习惯了这无中生有的手段,毫不疑问地接过来。 豆包入口松软,豆馅沙甜,皮薄而蓬松,吃的曹永昌满口生津,小孩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叔叔,你和李将军都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为啥是他当头儿指挥呢?就因为他有世俗的官身么?” “那倒不是。” 查小刀又摸出一个豆包来,自己咬了一口才说:“他确实比我要厉害,无论是意志力,身手,逢大事的静气,还有野心,而且他对朋友很不错,我和他共事也有一段时间,没吃过亏。” 查小刀几口吃完,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其实我们的情况,和你想象当中的江湖游侠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日子不算紧迫,也是颠沛流离。但是势单力薄的人,很多时候没什么反抗余地。这点其实哪里都一样。” 他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好一会儿才说:“跟他干,也算有前途。” 曹永昌明显感觉气氛不对,换了个话题: “那叔叔,为啥我老觉得,李将军有发愁的心事。你就正相反,一路上你没什么干劲,不乐意出风头。李将军叫你一起,你才有点精神气,要不然,就当没你这个人一样。” 查小刀浑不在意“又不是我老婆丢了,我火急火燎地干什么?” “什么老婆丢了?” “嗨!你不知道,你家李将军啊,名义上是为了官府的差事走这趟差。实际上呢,他是为了追回他家里的美娇娘。” 曹永昌双眼放光:“李将军有家室啊。那他妻子怎么了?” “啧,后院起火呗。你自己琢磨。” “哦~” 曹永昌拉了一个长音:“诶,叔叔,你觉不觉得,李将军对甄府的那个玉姐儿,也有点意思?” 查小刀眨眨眼:“有么,我没感觉啊。” “不是啊,除了叔叔你,李将军只有对那个玉姐儿才有几分好脸色,我跟他这一路,他对我都凶得紧嘞。” 曹永昌一边嚼一边说,眼里流露出浓厚的兴趣来:“要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夫人身边那两个丫鬟姿色也不错,而且还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我就是觉得,李将军对玉姐儿……” “嘘~” 查小刀打断曹永昌,他咳嗽了一声,看了看左右,坐起来压低声音:“其实我跟你说啊,他那个……叫俄狄浦斯情结。” “什么什么斯?” “附耳过来。” 查小刀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曹永昌才惊叫出来。 “他?!” “别说我说的啊。” 查小刀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给曹永昌一个眼神。 “想不到李将军还有如此特殊的癖好。” “压力大。” 查小刀说得煞有其事。 两人说得兴起,查小刀干脆一拍大腿:“我做点热乎的,咱边吃边说啊。” 说完,查小刀下床穿好靴子,扔了一颗瓜子在嘴里,推门走了出去。 啪~ 镂花木门一闭,查小刀走到院子里,脸色倏地一冷。 他自腰后拔出两把鸱吻刀,腰板挺得笔直。 院子当中,黑袍威严男子负手而立,身边是两名身姿袅娜的钗裙女子,四下妖气弥漫,一双双发红的眼珠自黑暗中透出来,当日五福楼四十八路外道,倒有一大半都在现场。 “原来你俩和那李姓将官是一伙的,这么说五福楼密谋一事早就败露,要不是风雪神有手段尾随他,我们还真被瞒在鼓里。” “蒙在鼓里,有时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不是耳健连,你现在未必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查小刀盯着这名黑袍威严男子:“那天坐在一桌也是缘分,没请教……” “关外五仙,常天在。” 查小刀开玩笑:“蛇仙不应该姓白么?” 男子没搭理他,只眯了眯眼:“你当日能平安闯出五福楼,只是大半妖仙都在观望,不屑出手,你以为你今天还逃得了么?” 查小刀笑了笑不说话。 常天在貌似对查很感兴趣,也不着急动手:“骗那孩子想自己抵挡?也应该叫他先逃跑吧。” 查小刀耸了耸肩:“也许我是觉得打发了你们,我还有有时间做碗夜宵吃也说不定。” “跟他啰嗦个屁!” 一名身穿虎皮,花白头发根根倒竖的老头冲出黑暗,半空中化作一头蝎尾巨虎,扑向查小刀。 “蒙山精!” 常天在出声已经晚了,查小刀沉腰进步,没见平日惯用的食火,两把鸱吻双刀上却亮起熔岩似的亮色。 左手刀横格虎爪虎牙,右手刀如火流星坠落,自脖颈往下开膛破肚,紧跟着双脚窜起一蹬虎头,借力后退两步,一连串动作如翩跹惊鸿,等众外道反应过来,这蒙山精的巨虎身体已经躺倒在地,血泊四下流淌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时间。 唾~ 查小刀吐出两片分离的瓜子皮。 诸多外道齐齐一愣,不少刚才差几秒就要一拥而上的妖物都硬生生遏制住了步子。 修炼七十余年,有五百年道行的蒙山精在这些人里不算顶尖,比不上胡三,常天在,狐骨婆这些大妖怪,可也是这些人数得上的好手,居然死的这么干脆。 谁也不是傻子,哪敢在这种情况下再去送死, 常天在不禁大恨,当日在五福楼他没看出深浅,今天再见,常在此人身上见不到半点人身龙虎气,倒是更像那些修邪的人族外道,身上带着一点凶兽气息,还有天上星辰的味道。气息大抵和修为一千五百年上下的野神妖仙相当,但动手的话应该比这要强。 常天在本来打算试探几句再做打算,蒙山精不听指挥也便罢了,他死的干脆,却丧了众妖气势,即便常天在这时候再下命令,除非自己以身作则,否则这些外道妖仙也未必肯听。 “罢了,上!” 常天在一抖袍袖,化成漫天黑烟。 “五百年道行,十都巅峰?嘿嘿。” 查小刀自言自语着什么,他持刀的手在口袋摸索,大拇指和尾指点起一只香烟,放进嘴里烟头无火自燃,含糊道:“既然小曹都说我不出彩,风头都让李将军抢了去,那我今天就卖点力气好了。” 沾血双刀一竖,刀身在月色下泛起道道寒气。 黑烟当中突出一道水缸粗细的蛇身,查小刀双眉立似刀锋,眼看一触即发,他却呀了一声。 “马车里的野猪肉吃光了,衙门厨房没有油水,待会宵夜吃什么?” …… 李生好孀寡,未有能以贞义举者也 ——《梦笔杂谈·双刀记外传》 第二十一章 对峙公堂 黑雾当中,一身黑袍的常天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能把这个院子环绕起来的血眼黑蟒! 伴随查小刀嘴边纸卷烟的明灭,巨大蟒蛇带领无数外道噬咬向他! 铛! 鸱吻双刀在暗紫色的鳞片上刮出刺目火星,查小刀如同一只飞跃出海面的鲜活鲤鱼,从紫色巨蛇的缠绕中脱身而出。 “一起上!” 数道扭曲的妖影扑上,妇孺老弱,瘸瞎侏儒,模样杀气腾腾又千奇百怪,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身上统统散发出让查小刀极为不舒服的,粘腻的腥臭味。 刀刃切出漫天的黑血,查分不出是谁的。他如同平时做菜一般卷起袖子,双臂鼓动的肌肉如同流过山岩的小溪,漫天银色的刀影夹杂火焰,每一刀都蕴含着岩浆一般爆发性力量。 双刀切瓜砍菜一般透过这些妖精野怪的骨肉肺腑,动作凌厉干脆,以一敌众也毫不畏惧。等到查小刀如同野兽扑击折腰落地,所经过的地方已经躺满了尸体。 只这十几秒钟的纠缠恶斗,查展现出的实力就足以让八成以上的九曜巅峰行走自惭形秽。 查小刀觉得和李阎一起是件有前途的选择,反过来讲,李阎又怎么会把资本压在一个不值得付出的同行者身上? 常天在的蟒身在半空中扭动,黑雾中的蛇尾如同黑色闪电当头劈下,与鸱吻刀锋正面磕碰。 血眼黑蟒仰天长啸,发力犁动查小刀的双脚足有四五米,然后一个腾跃咬向他的脑袋! 月色照亮积雪,把整个院子里映得银亮,无数大小错落的黑影在庭院中飞跃纠缠,明快地让人想起京剧的西皮流水板腔。 蓦地,硕大的白色面皮自地面拔起,将这些大小黑影统统笼罩其中。 食技·天宵火莲。 …… 十分钟之前。 龙虎衙门和县衙相距不过两条街,都是办公官署,这里却远比县衙气派和富丽堂皇。 嘶~ 李阎驾着一匹惊马踏过擂鼓和纹锦狮的“肃静”“回避”的牌子,直往里闯,听后院人声起来,才一勒马站在原地。 约莫五分多钟,只听一声大吼:“何人擅闯公堂衙府!” 呼啦超涌出几十个人来,个个身穿皂服,两手的袖子却是红色的祥云,头顶高冠。 这些人在官面上被称作“龙虎皂役”,不在龙虎山四代师徒序列当中,而是归属龙虎山道士的仆役,随从,出身大多是负责耕种天师道作拥田产的农户后代。 这样的龙虎皂役遍布大明各个府衙,足有近两万人。 值得一提地是,这些人同在天师道中,也可调用国教天师道的海量龙虎之气,甚至不乏法力高强之人,在各地方缉拿妖邪,这些龙虎皂役也是主力军。 李阎不回答,只是摘下腰间的脑袋扔向众人:“奉乾县九品都监知法犯法,罔顾皇命,已被我当场处决,尔等有其党朋,伏地认罪,或可既往不咎。” 他话音刚落,李五义手下的衙役也到来,一个个腰挎雁翎刀,将这原比自己的公署气派的龙虎衙门门槛踏遍。簇拥在李阎身边。 “李五义到也识趣果断。” 李阎正想着,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李阎诛杀郭都监后,出了衙门便让人带着自己的镇抚令牌给当地驻扎的卫司兵马,说辞与刚才一般无二,要兵丁带齐弓弩长枪,将龙虎衙门团团围住! 李阎丢出来的人头滚了两圈,有人眼尖认了出来:“郭都监!” 有人当即红了眼,但更多地人还是保持冷静,拉住了试图上前的同伴,这一会的功夫,卫所兵马和李五义也纷纷来到。 临头的参将姓郑,军伍世家,背后兵丁张列长弓劲弩,进门便问:“李镇抚何在。” 他刚说完,便看到了坐在马上的李阎,急忙走过去拱了拱手:“可是镇抚大人?” 李阎翻身下马,冲对方恭敬还礼:“郑大人,有劳了。” “哪里的话,都是李总兵的人,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郑参将说话很耿直。 “李知县,郑参将,你们杀命官,闯公署,形同造反!不怕株连九族么?” 一名龙虎皂役强声说道。 李阎转头:“我刚才的话,你可听见了?” “听见又如……” 李阎反手掷出金母大剑,大剑劲风撞的那人蹬蹬蹬飞退,剑尖刺穿一颗房柱,乍看上去似乎是把那人刺穿一样,那人张大嘴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大剑只刺穿了自己的胳肢窝的衣服。 “郭道士妄动国器,企图动摇大明国本,这才是造反!这才是株连九族。” 李阎声如洪钟:“尔等也是共犯么!” 他最后一个字崩出来,凉气席卷四周,在场哪怕郑参将等人,也陷入长达数秒的失神状态不可自拔。 天命雅克强化后,李阎的杀气波动脱胎换骨,再也不是之前毫无存在感的透明技能,简直无往而不利! 连八极行走张才一不小心也着了道,遑论这些普通人。 等回过神来,郑参将才惊惧地看了李阎一眼。 他只知道有位猛人信手逼退了辽东镇一干虎将,要护送一件机要文件离开,李总兵下令要各地积极照应,却不知道这人,有话本故事中典韦张飞一般的摄人心神的威严。 好半天,才有一声叹息从众多龙虎皂役中传来。 “镇抚大人身担国器,若真是郭都监冲撞,镇抚迫不得已,杀便杀了,我龙虎山无话可说,可眼下死无对证,镇抚还带着兵马打上门来,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人群中,走出一名头发花白的皂役来,红袖灰衣,山羊胡子,只有一条左胳膊。他深深看了一眼李阎身后的朱红剑匣,轻轻捻着胡须。 他一出面,这些皂役立马安静下来,足见这白头皂役的威望。 李阎踏前一步:“若郭道士没有冲撞国器,我又怎会杀他?若他冲撞国器,上门捉拿其朋党,乃是除恶务尽!有何欺人太甚?至于真相如何,你龙虎山有千般手段,难道还断不明白么?” 那白头皂役沉思:“确实如此,未请教镇抚姓名?” “大宁卫所左司镇抚李阎,道长你呢?” “老农张寿汉。” 张寿汉回答之后,又慢条斯理地问道:“敢问镇抚大人,能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老朽?” 李阎懒得费口舌,只拿眼神去打李五义。 李知县叹了口气:“张先生,我来说吧。” 他把之前,李阎两次找郭都监来,包括酒席上的事都说了出来,不过要不说人家是读书人,那郭都监的神态恣意,放狂傲慢,李五义虽然没有加作料,却说的详细无比。 至于李阎这边,只说了一句酒桌上交谈甚欢,偶尔提及护送至宝,更把李阎话里诸如“肝脑涂地”“都监不可”之类的话大书特书,至于李阎说这些话时那欲语还休的语气,酒桌上三句不离宝物的引诱姿态,可是半点不提。 张寿汉越听眉毛越紧,忍不住道:“李大人,你说得可都是实话?” 李五义正色:“若有半句虚假,对不起我一方父母官身,对不起我十年寒窗考取功名。” 他的确没说谎,多一句都没说,只是少说了一些而已。 对不起功名? 我十年寒窗,隔夜冷粥切一半,一步一门槛,鲤鱼跃龙门,还比不上你们装神弄鬼三年,我不坑你们才对不起我身上这身官服。 第二十二章 人头开口道龙虎 “这样么……” 张寿汉轻轻捡起郭都监的人头,面向李阎:“李镇抚,我龙虎山天师道匡扶社稷,绝非专横无理之地,可也不是忍气吞声的软柿子,若是尔等联合起来欺我龙虎山无人,老农可不肯善罢甘休。” 李阎想回他一句“有折你想去”,但还是忍住了,只是笑了笑:“若情况非我所言,自当如此,可我说的如果是实话呢?” “我等自当束手待缚。” 张寿汉轻轻道。 “好,老道长有何手段,尽管施展罢!” “那便请李知县,把郭都监的尸体找还给我。” 李五义悄悄瞥了李阎一眼,可对方不搭理他,只得答应着老道士,派人把郭都监的无头尸体抬来。 没一会,血快流干,颈腔血红一片的尸体便抬进来了。 “请李镇抚后退。” 张寿汉一摊手。 李阎瞥了背后的朱红剑匣一眼,问道张寿臣:“多远?” “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二十步即可。” 李阎依言照办。 张寿汉低头看向死不瞑目的人头,把人头往半空中一抛,咬破中指,无名指互钩中指,大小指头合并伸直呈观音指状,等人头落至半空,朝前平平一点! 那无头尸身腾地跳起!正接在下落的脑袋上! 老道士的手指点在郭都监人头的眉心上,但见无数蜿蜒的血流从人头鼻梁流下,形成蝌蚪状的文字。 龙虎气法术:南营回魂幻光符。 李阎舔了舔嘴唇,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身体的某个部分在告诉他,自己也可以做些什么,但阎浮并没有提示。 他突然想起,之前自己点燃过一项名为“自由者”的四阶基因,秘藏强化效果是,让自己的姑获鸟的位置互换脱离了距离限制,但是“自由者”本身可以灵魂出窍的能力,似乎并没有获得。 还是说,其实获得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运用…… 张寿汉舌绽春雷:“回汝胎光,以正命清!” 只见人头张嘴,一道毫光射出来,绽放开始无数人影和景物,但是很模糊,看不清楚,像是刻花了的光盘。 “回汝爽灵,以正财禄!” 张寿汉话音刚落,这些景象清晰起来,但是不动,而且像是哈哈镜似的,很扭曲。 “回汝幽精,以正天慧!” “回汝尸狗,以正五根!” “回……” 那老道士每多说一句,光影便清晰一些,且逐渐动了起来。 李阎倒是不怕,说句不好听的,即便他引诱的事被揭露,郭都监酒醉冲撞国器也是事实,这点落实,自己杀他,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不过,李阎觉得浑身发暖,那种能做些什么的感觉怎么也去不掉,终于,张寿臣说道最后一句。 “回汝雀阴,以正神听!” 李阎明显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掠过,他心念一动,帝女姑获长有白色羽毛的手臂往外一伸,似乎抓住什么。 惊鸿一瞥下谁也没看清楚。 是了!阎浮行走不同于常人,帝女投影便是我的魂魄。 张寿汉呀了一声,眉头紧皱,可此刻也顾不得许多。 符咒之力下,那光影栩栩如生,浮现在所有人面前,只是唯独没有声音。 这些影像开始动了。 不动不要紧,一动险些把张寿汉气死! 那光影能记录死者生前一天的经历,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郭正涛破斋戒酒戒,大快朵颐。 桌上还摆着两盅色子,对面是个风骚的敞怀女子,一面抛媚眼一边摇动色子,那光景活色生香,把一众皂役的眼都看直了。 但见光影中缠绵悱恻,花样繁多,过来帮忙的郑参将嘴里啧啧有声。 哇,脱衣色子这个花样我都没试过,诶?皮杯!皮杯! 张寿汉脸色青紫,一撩袍子,光影运动地快了起来,那场面越发不堪入目,紧跟着夜幕降临,衙役如何请人,如何再次来请,张寿汉看到无字铁牌,脸色更慎重了,再之后的事,和李五义说得一般无二,郭正涛喝醉后的丑态暴露无遗,李阎在酒桌上的话虽然听不到,但看神色,却是没有动怒,甚至是颇为得体的。 再之后,郭正涛如何推搡,如何不小心打开剑匣,李阎怒目圆睁砍下人头,历历在目。 “唉!” 张寿汉叹了口气,若说疑点,还是有的。 比如李阎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郭会主动去拿剑匣,李阎这身能耐,郭正涛就是死在当场也不可能碰到剑匣,怎么就能抢到手,那剑匣又为何一碰就开,可这些问题都不重要,这段光影无论拿到哪里去,郭正涛都有取死的道理,龙虎山,占不到一点道理。 “是老农错了,镇抚杀得不错,郭正涛这等败类,死得其所,我等身为其下皂役,难免株连,锁拿我等,是下狱还是如何,全凭镇抚安排。” “龙虎山当真是匡扶社稷的所在,不专横压人么??” 张寿汉一提气:“绝无半点虚假,郭正涛这等害群之马,只是绝少数。” “哼哼,尔等是否坐罪,暂且不提,我有桩要紧的事,本来是要责成郭道士不可玩忽职守,既然是现在这个情况,如果你们破了甄府老夫人被杀一案,找到真凶将他绳之与法,这件事,我便一笔勾销了。” 老道士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略微欠身:“敢不为镇抚效力。” 蓦地,李阎眼皮一跳,签订公证契约的同行者,在使用消耗过大的能力时,其他行走会有感应。 就在刚才,查小刀用了他那个每次阎浮事件只能使用一次的替死技能“神骨”。 他翻身上马,冲老道士和众将官暴喝:“有妖人夜袭驿站,随我来!” 烟尘弥漫,马蹄军靴声乱响,李阎骑着飞雷撞开驿站的冷清大门,雪地下倒伏着三两具野兽的尸体,查小刀推门从厨房出来,提着一个罗筐,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净他娘的是土豆,油盐蒜都没有,我做个屁嘞。” 匆匆而来的郑参将和李知县对望一眼。 “大,大人?” 李阎皱着眉头下马,四下打量了一番才问道:“如何?” “叫他收拾手下尸身跑了,我没大碍,不过你得小心” 查小刀捡起一颗浑圆的土豆,对着李阎说道: “那里头有个黑袍蛇精,毒性猛烈,要不是我有食技和神骨两道保险,可能就栽了。” “旗牌在我这儿,冒险拼这一仗没意义。” 李阎皱眉。 查小刀哈哈一笑,没说话。 曹永昌蹲在门缝后头,看了好久,肩膀大腿麻了也不在意,只是嘴里念叨着什么,神色狂热。 …… 侠焰冲霄透星汉,双刀翩跹似游龙;平推八百无敌手,轩辕重出武圣人! ——《龙虎志异第三十二回·查侠夜扫常蟒仙》 第二十三章 正道外道 院子里到处翻着泥土印子,异常凌乱。 “这就是几只野畜生偷摸跑过来而已吧。” 郑参将忍不住说了一句,尽管龙虎衙门已经星罗密布在整个大明疆土,不过荒精野怪这些东西,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张寿汉摇了摇头,他走进院子,先是眼睛一眯,在拎着一箩筐土豆的查小刀身上注目良久,只是看李镇抚和这人彼此招呼,举止也很熟稔,这才移开目光。 他锤着后背欠身,食指在一具无毛黄猿的尸体伤口上蘸了一下,把沾血的手指放在火把,露出惊容。 “这是临川县的刀劳鬼,分雌雄,以毒牙射人,中者动辄伤死,在关外显露踪迹也有三四年,一直抓不到踪迹。” 他拿起兵丁的火把,挨个打量地上的尸体。 “这是鹊山的反鼻妖,舌头带尖刺,形如飞电,皂县的胡师叔年轻时捕杀过一头,却比这只要小很多。” “人夹纸,能幻化美女模样,以迷烟害人。” “蒙山精”“黄皮子”“分瓣梅花狍”…… 张寿汉越看越心惊,关外本就不似中原腹地,妖魔怪异之事层出不穷,眼下这些尸体,一部分在龙虎衙门记录在册,更多的,却是没有任何记录,老道士只是凭借古书记载勉强辨认。 这么多平时绝难见到的荒精野怪,却齐齐现身冲击一座小小驿站,更让人瞠目结舌地是,就这么死在这里。 张寿汉依仗龙虎气,在关外驱邪灭妖三十一年。前后两任的龙虎都监,都以礼相待,是“龙虎皂役”中不折不扣的实战派。凭他的阅历,对李镇抚背后剑匣中的“国器”,心里早就有了底,此刻再看到这么多罕见的野妖都葬于此地,老道士越发明白,李镇抚一行人的来头和本领绝非寻常。 “张老道长。” 李阎走了过来,表情似笑非笑:“我今夜本来是要睡在这里的,结果却闹成这样,我素来知晓,关外凶险,不比关内,可连堂堂官府驿站也被糟蹋成这样子,我想你天师道,难辞其咎吧?” “老农惭愧,旬内必给镇抚一个交代。” 李阎心中暗想:“你能拖延那些外道十天时间,我也就进了关,能动嘴皮子解决五福楼百妖是最好。”他面上点头:“我等道长的好消息。” “说起来……”查小刀也走过来·:“道长是本地人,这些妖怪的来头,想必也多少明白一点。这关外五仙是什么,还望道长解惑。” 李阎替查小刀向在场的地方军政官僚介绍:“这是我的属官,姓查。” 张寿汉知道便是眼前这人,斩杀了如此多的凶悍妖怪,当即一施礼,然后开口。 “自两百年来天道蒙尘,龙虎气日渐衰弱,天底下的怪事便接踵而来,这其中,除开绝少数不可知的异人……”他看了查李两人一眼,在他眼里,这两人便在此列。 “除开异人,无非是正道,和外道两种。” 李阎听了笑了笑:“正道便是你龙虎山了、” “不错,但也不止,山河社稷,自有安泰定鼎之气,我天朝称之为龙虎气,日本国称之为鬼神之力,宗派得官府册封国教,与王朝共享气运,修者得以运用海量的龙虎气施展法术,凡是如此,都是正道。” “那外道呢?” “龙虎气衰微。天灾,人祸,乱教,妖物,怪异不胜枚举,这些都是外道,其中有天生器官怪异的妖人,山川海河孕育的精灵,心术不正的邪修,附带异能神通的器物精怪,受香火供奉的野神等等,难以量数,其中数量最多的,还是妖怪之流,关外五仙便是此类。” 顿了顿,张寿汉又说:“关外妖物众多,其中有五类最为猖獗,他们自诩五仙,龙虎皂役将之称为五大家,即胡,黄,白,常,灰,也就是狐狸,黄鼬,刺猬,蛇,老鼠,其中不乏神通广大之辈。” “道长可知道胡三,常天在这两个名字?” 张寿汉摇头:“关外五仙根系错综复杂,我也知之不多,倒是女真,鞑靼这些部族中的萨满教徒,常常和五大家的人打交道。” 李阎消化了一会,心念一动,丹娘何尝不在外道行列? “道长不妨多讲一些。” 张寿汉没有藏私:“正道中人,以册封教位,丹鼎书券,持有法器符箓等,斩妖除魔。外道则以修行道行的长短,比较强弱。” 顿了顿,张寿臣又说:“每五百年道行,外道则有一大劫,渡过天劫后便可突飞猛进,只是这里的道行,是寻常动物修行所需的年份,并非外道本人的寿数,关外黑山白水孕育无数异兽,有很多外道,年岁不过七八十,百来十,害人修行,便可拥有五百年,一千年的道行。反过来,若是资质愚钝,寿数却绵长,五百岁,可能只有五百年道行,被正道打落,甚至更低。” 查小刀对李阎低语:“五百年道行,大概和十都巅峰相当,领头的常天在有一千七百年道行,比一般的九曜巅峰还强。” “四千年……” 李阎喃喃自语。 查小刀一愣:“什么?” “没什么?” 李阎定了定神:“敢问道长,这受香火的野神,或者山河孕育的精灵,也要经受天劫么?” “我未曾见过,但应该是需要的。” “若是山河精灵吞食了香火神祇,又当如何?” 张寿汉直眨眼:“这,我也未曾听闻过。” 李阎没说话,眉头不自觉紧了一点,看上去不太高兴。 张寿汉看了看天色,才冲李阎说道:“关外本就是荒精野怪最猖獗的地方,若是进了关内,必然不会发生这种事。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李镇抚不妨早早出发,至于老农承诺的话,便是舍下这条性命,也绝不会食言。且依我之见,这些外道妖仙试图劫掠镇抚,遭遇打击,必然跑不远,此刻出兵搜查,必有收获。” “有劳道……” 李阎话没说完,只见外头层层兵丁,有人往里头挤,冲里头呼喊,声音:“李镇抚!李镇抚!” 李阎的视线穿过人群,却是玉姐儿。 “让她进来。” 兵丁放进玉姐来,不料想玉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神色慌乱,居然口不择言:“李镇抚,不好了,我,我官人回来了。” 李知县,郑参将乃至张寿汉神色各异,装聋作哑,眉飞色舞,悲天悯人,活脱一副众生相。 “……”李阎神色难以形容,半天才回答:“你官人回来,这不是好事么?” 玉姐嘴笨,又急又羞直跺脚:“回来了……两个官人。” 第二十四章 牛三喜 事情并不复杂。 玉姐的丈夫甄官人,进关做皮草生意,家中遭逢大变,玉姐便派人去找。自己跟着衙役来县城备案。 这一夜,玉姐本来睡下了,恍惚间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她一睁眼,正是自己的官人。 玉姐一见丈夫,立马哭着扑了过去,把婆婆被害的事说了一遍,哭得暴雨梨花。 床前的甄官人好声宽慰,却没什么悲伤的神色,等玉姐收住了哭,便把她抱在怀里,宽慰之余,更有要与他鱼水之欢的意思。 玉姐哪有这个心思,连忙挣脱,甄官人却并不罢手,这让玉姐非常奇怪,起了戒备心。 正拉扯间,门外脚步声大作,玉姐派去寻找丈夫的仆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不是甄大官人却是何人? 门外头的甄官人和门里头的甄官人望了一个对眼儿,五官,发髻,衣服,配饰一点不差! 这下就揭开了锅! 两个甄官人打作一团,可这么一乱,玉姐也分不清楚,哪个是先进来的,哪个是后进来的,慌乱之余,她自然想起来降妖伏魔的李镇抚。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眼下两个甄官人在后院,鼻青脸肿才让衙役分开。 查小刀听得津津有味,李阎则面无表情。 人家求上门来,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何况不过是举手之劳。 李阎看向郑参将:“郑老哥,劳烦你遣兵丁,将这妇人的真假官人带来。” 郑参将点了点头,点了两个看起来精明强干的兵丁,跟着玉姐去。 约莫一炷香,两人来了。 甄官人生的红脸膛,浓眉毛,鼻梁很宽,看上去颇为英武,只是此刻喘着粗气,乌眼青,没有半点财主雍容风度。 另一个甄官人也是如此,他鼻孔流血,让人拉着,还挣扎着要去扭打那乌眼青的甄官人。 “请镇抚大人做主。” 玉姐叩首在地。 张寿汉在两个甄官人之间来回扫视,微微一笑,却没有作声。 查小刀眼中有黑色涟漪泛起,没一会儿,他就笑出了声。 李阎抱着肩膀,看了看玉姐又看了看天色,冲查小刀说道:“天快亮了,你不是要做夜宵么,改早饭吧。” 查点点头,冲屋里喊:“永昌,起了起了。” 在屋里压根没睡的曹永昌没着急出来,等查小刀又叫了一声,才打开房门,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 “咳咳,张道长,这种事,您应该是……” 李五义想给李阎一个台阶下,毕竟在他看来,这不是李阎所长。 张寿汉却摇头不语。 乌眼青的甄官人忍不住了:“我说,李镇抚,我听内人说,你有断真假的手段,这才过来,你这是干什么?” 李阎一挑眉:“要我说,甄府主家哪有这么巧来县城,你们两个分明都是假的,统统拉出去斩首,死了便现原形!” 玉姐惊呼:“不可啊,镇抚,随我家仆人小九回来的官人,便是真的,这点妾身敢肯定。” 李阎冷笑:“妇道人家懂什么!来人,拉出去!” 他话音刚落,有利落的兵丁往前拿住两人肩膀,神色不善。 这下无论真假,甄官人的脸色都变了。 真的官人是在想,哪能死得这么糊涂! 假的是想,莫非这将官炸我,我若反抗,我就是妖怪。不反抗,难道眼睁睁看他杀我? 正在这时候,查小刀过来了:“别着急,别着急,这给你俩。” 他把手里的一箩筐土豆递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 流鼻血的甄官人开口。 “不是要断真假嘛,我来给你俩断。” 查小刀站定:“你们俩把土豆削了,谁削得多,削得快,谁就是真的。” “荒谬!”“你分明戏耍我!” 两人一齐大喊。 李阎冷笑:“不削?都拉出去砍了。” “你!” 两人异口同声。 李阎神色不善。 乌眼青甄官人咬了半天牙,最终还是无奈道:“我削。” 流鼻血甄官人神色不甘,只是这下子所有人都看他,只得忍气吞声,也拿起一只土豆。 有人给预备菜刀,砧板。 查小刀让衙役给找一口大铁锅,葱姜蒜,盐巴,八角桂皮,茶叶,白糖等等。 围拢过来的士兵衙役看的热闹,今天晚上开始说除逆,后来又说降妖,都没见着影子,天都快亮了,眼巴巴瞧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削土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没一会儿,乌眼青甄官人切了一大堆,皮削得也很漂亮,流鼻血甄官人则笨手笨脚的。 查小刀嘴里指挥:“土豆切块,切姜,切葱段。切这么大块怎么过日子?诶诶,我说葱段,我说葱丝了么?姜片洗没有就切?你袖子抹鼻血还干什么活,我们一会吃不吃了啊?” “生火!” “加水!加柴!” 两个甄官人这一通忙活,直到天色破晓,天色将白未白。 流鼻血甄官人一直落后,葱姜也不会切,还叫火给撩到了,眼看查小刀还挑三拣四,气的面色潮红,把手里的柴火往地上一丢,指着查小刀的鼻子大骂:“士可杀,不可辱,我大明律历从没有武将断人生死的先例,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杀我!” 查小刀没理他,走到另一个乌眼青甄官人的身边。 这个甄官人活干得漂亮,柴火添得旺,葱姜片切得利索,土豆块大小均匀。 查小刀走到他身边,两人都注视着汤锅里的沸水。 “干得不错啊。” “哪里哪里、” 乌眼青甄大官人得意的看了一眼流鼻血。意思是你看我这手艺。 查小刀拍了拍他的肩膀,拿嘴一努汤锅:“那你下去吧。” “……” 整个院子安静下来。 乌眼青的汗水顺着后背岑岑而流。 惊鸿一瞥 【牛三喜】:赣州伏龙山乾光洞金山老祖手下五百钻风之一,五百年道行牛妖,奉金山老祖之命,给关外五仙首领送宴贴,庆贺金山老祖喜得义女,途径此县,见色起意。 特性(技能):小天罡变化(伪装成他人模样) 通心窍(可窥探普通人的心思) 李阎这时候已经和李知县,郑参将客气起来:“二位大人今夜劳苦,就留下吃个便饭,我这属官的手艺,可比京城酒楼大厨一点不差,咱今天就吃……土豆炖牛肉。” 第二十五章 启程 “我之前便讲过,如果连东西都抢不到手,如何分配只是空谈,常老哥,这次,你不会再和我唱反调了吧。” 这里是一件简陋的客房,有里外两道隔间,胡三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桌柜房梁都立着奇形怪状的的妖仙,他话音刚落,里间的门砰地打开,紫黑色的蛇身挤满了整个里间,从里门钻出一只磨盘大小的蛇头,臃肿且遍布刀伤。 常天在蛇目如电,身上带着浓重的药味,恨恨吐着蛇信。 他被查小刀砍中内丹,暂时恢复不了人身,也同时丧失了语言能力。 “胡三先生,官府哪里找来这么个人,关内关外,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号。” 有个生有四肢的酒坛子口出人言,瓮声瓮气。 “神州大地,能人异士不胜枚举,失了龙虎气镇压,有什么样的异人出现都不稀奇,那双刀人是天上的星宿转世也好,是地府的菩萨托生也罢,我们只是想要龙虎旗牌。” 胡三沉吟了一会,眉头松开:“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狐骨婆的话说的不假,天师张义安不是老糊涂,旗牌所在,正道中人所依仗的龙虎气就被压制,外道却肆无忌惮,龙虎山和神皇帝若没有依仗,怎么会擅自组织旗牌护送事宜?旗牌护卫本领高强,这更说明旗牌是真的。” “一个双刀人就折了我们三分之一的人手,何况还有那个徒手射石的将官?三先生刚才也说了,东西拿不到,真假又有什么意义?” 有人起了退缩的念头。 “常老哥一千五百年的道行,加上众多外道弟兄,这样的阵容,便是冲击州府的龙虎衙门,也未尝不可,却被双刀人杀得铩羽而归,依我看,今日这双刀人才是真正的旗牌护卫,那将官只是幌子。” 也有人作此猜想。 胡三也不反驳,只是叹气:“我今日见那将官杀人立威,我想,他是要给各府县的龙虎皂役施压,叫他们加大对关外妖仙的围剿力度,教我们腾不出手脚去对付他。” “咯咯咯~” 七嘴八舌的时候,有娇滴滴的狐媚声音传来:“奴家常听人说,胡家三哥哥是智珠在握,怎么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凡夫俗子终归逃不出贪嗔痴三戒,何必非要动粗呢。” 胡三依旧镇静:“这么说,玉簪小姐是按捺不住,要对这二人动手了么?” “倒是有点心思,只是需要几位仙家前辈的法术相助,至于这旗牌的分配……” 胡三不假思索:“若你的法子见效,我拿五仙的名头做主,定然分你一块完整的旗牌。” “好,一言为定。” 一股香风带着几道黑影子吹出窗棂,胡三也不在意,只轻轻转动手里的茶杯。 四十八路外道,是按照各自的洞天府邸来算。 当日五福楼发出请帖,一共一百二十七份,来了一百零九位,参与共事的一共九十八位,去掉昨夜杀伤二十多个,还有七十来人。 即便如此,在场众人也是各怀鬼胎。桀骜难训如常天在,在这些人中绝非个例。 指望这些乌合之众众志成城去抢夺旗牌,是痴人说梦。若是胡三一开始便纠结人马,强硬出击,只怕有超过四分之一的伤亡,这些人便作鸟兽散了。 何况十四道旗牌,人多了,也确实不够分…… 让你们先碰碰壁,也分散一下旗牌护将的精力,时机成熟,自然有我的手段…… 蓦地,胡三想起一件小事,他一睁眼:“乌三庆。” 一个瘦高个,顶着长冠,腰里别着梆和锣的男人闻言抬头。 “前几日从关里来那个牛三喜,就是给我传金山老祖请帖的那个,我不是让你接待么,我看你俩相处的不错,他人呢?” 这瘦高个眨了眨眼,愣是没敢说话。 “嗯?” “他,现在应该在风流快活吧……” …… “这,下官实在是无福消受啊。” 李五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面对一桌子牛肉,一脸为难,有点下不去嘴。 “镇抚大人,这,这可是妖物,不详之肉,这这这这。” 李阎哈哈大笑,从李五义手里摘走了饭碗:“知县大人不愿吃,便不吃了。只是饯别酒,你得陪我喝两盅。” 李五义强笑举杯,看向李阎的目光非常怪异。 如果有可能,他情愿这辈子再也不见这位李镇抚,两人见面不到一天,他杀都监,逼皂役,围府衙,现在还杀了一头牛妖做菜吃!野蛮残暴之极,让他这个习惯官场迎来送往的七品知县完全找不到一点安全感。 查小刀的手艺自不必说,土豆炖牛肉喷香无比,又做了些别的,蒸上稻米饭,摆了一大桌。 不过开始还真没多少人敢动筷子。 兵丁衙役眼睁睁看着查小刀手起刀落,乌眼青的甄官人便倒地不起,破了障眼法,是一只肥壮的黄牛。 可问题是,大伙眼睁睁看着这牛妖说话干活,通了人性一般,这样的肉,谁还敢吃? 还是有人敢吃的。 比如郑参将,以及大部分兵丁。 毕竟这年月,肉食算是稀罕物,何况律例不许私自宰杀耕牛,牛肉价格极贵。要贵人才吃得起。 更重要的是,这世上,有李知县这般,认为“妖通人性,食之不详”的人,便有郑参将这般,世上肉有千万,牛肉稀罕,妖更稀罕,我可得尝尝鲜的想法。 保守抑或生猛,倒是不必苛责对错,活法不同罢了。 比如查小刀,他是厨子,便认定我杀你是为吃你,那就不算糟践,豹子吃羚羊,羚羊吃嫩草,生存嘛。至于李阎,则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这顿菜热热闹闹,吃了一个多小时。甄官人领着娘子来拜谢李阎,感谢他为自己的生母报仇雪恨,并诛杀了这头差点给自己戴帽子的黄牛妖,顺带一提,甄官人在席上吃的最狠。 临走之时,甄官人表示愿意出纹银五千两,希望李阎能把那位杀害自己母亲的幕后黑手打更人找出来,绳之以法。 有意思地是,阎浮居然给出提示,表示这是一个长线的连续阎浮事件,最后的奖励是蕴含丰厚龙虎气的器物,但是同时也表示,这个事件至少要耗费半年的时间,一旦接受,没有高级别的权限和道具,便不能离开这个世界。 李阎思考了一小会,还是拒绝,自己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龙虎山被围困的天妖到底是不是丹娘?如果是,连六司级别的丹娘都不能脱身,龙虎山之庞然大物,自己要动手势必要做充分的准备。自然不可能耽误半年时间在关外一件龙虎气道具上。 张寿汉也做出承诺,会联合关外龙虎皂役,追查五大仙家的行踪。 这些事都有了结果,还没到中午,李阎三人赶着马车,朝山东方向进发。 第二十六章 金旗牌;红旗牌 江西龙虎山。 天门峰奇险,如金色经纸横亘天地之间。无数独角纸鹤铺天盖地,乌云一般盘旋在山顶,蔚为壮观。 磨盘大的怪石上面,丹娘抱膝而坐,四下是纷纷洒洒的青色山火,身后是一轮硕大无比的黑色月轮,山月交相辉映,瑰丽无比。 她伸出手,尝试去触碰山崖边的那些黑色纸鹤,指尖与之接触的一刹那,原本安静的天门峰上,千万道士诵经声轰然大作,金光通天彻地,温和的独角纸鹤群也如同暴风雨一般搅动起来。声势骇人。 丹娘连忙缩回手指,她眨了眨眼,才叹道:“天师大人不必紧张,我只是闷得慌,想折一只纸鹤来解闲。” 一道浩大的声音自天空中传来:“闲言休提,你便等着被打落回一块无知无觉的山石罢!” 丹娘也不生气,笑着歪了歪头:“我本是托自摄山山林万物的一道灵识,又受当地百姓故事口口相传,才聚成实体,自打七年前与摄山斩断联系,我便是无根无形的一团灵气而已,就算被正道打落,也成不了石头了。” “哼!” 那声音响如轰雷,却并不多说。 丹娘却打算就此结束对话:“天师大人?天师大人?” “你又有何话说?!” 天空中的声音里透着暴躁。 丹娘低下眉眼:“山灵自知不该插手龙虎山中内务,只是受了那九翅鸟蛊惑,才一时糊涂。事已至此,山灵也不求龙虎山宽恕,只是凡人秋后问斩,也有一顿断头饭吃,山灵在人间过惯了烟火日子,只求龙虎山处置山灵之前,供几餐素斋,一本道书解闷,还望天师应允。” 山下,众多蒲团上落座的道士彼此交头接耳。 “定是阴谋!” “有诈!一定有诈!” 法坛上头,剑眉白发的张义初天师当中居坐。他等众人的议论声音安静下来,才把目光投在一名低头不语的高功法师身上。 “守先,你觉得呢。” 一身大紫道袍的易羽闻言抬头。 龙虎山师徒四代,按“义守正知”四辈排列,易羽属于第二代弟子,“守先”正是他的道号。 七年前,易羽便能代表天师道,参与对日本国的征战中去,可见地位尊崇,如今更是天师道的诸多高功法师中,唯一的外务监府。 整个龙虎山三千多名道士,论地位高低,除了他的师父,九十五代天师张义初,便是他了。 “弟子认为……” 易羽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开口:“这山灵的条件也不算过分,何况,咱们和她之间,本来也无冤……” 张义初眼眸一低,易羽见状急忙住口。 “哼哼。”张义初冷笑一声:“你不满我收回龙虎旗牌的决定,便连这种小事也要借故饶舌么?” “弟子不敢。” 易羽连忙低头。 嘴上虽然不说,但是易羽心里,确实并不赞同自己师尊的处理方式。 当初天师道几代祖师,结举国之力,打造龙虎旗牌,镇压神州,以此泼天功劳,让天师道上下享尽优渥待遇,如今为除一山灵,便要闹的两京十三省处处动荡,真的值得么? 听说神皇帝陛下,曾经两次拒绝将龙虎旗牌归送天师道的请求,满朝文武更是齐心上奏,谏书雪片子似的往上递,都是指责龙虎山罔顾皇恩的话,地方守将对此怨气也极重。 然而张义初却不为所动,不惜以摘印罢封为要挟,也一定要神皇帝下诏书,让各地方归还龙虎旗牌。 易羽看的通透,龙虎山如今鲜花着锦,得罪满朝文武都可以不当回事,但是绝对不能得罪神皇帝,这次连神皇帝都老大不高兴,自己师尊却一意孤行,这在他看来,无疑是昏招,错招。 张义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易羽两眼,又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朏朏,换上一副慈祥的笑容: “守一,你觉得呢。” “弟子也觉得应该答应。” 朏朏乖巧回答。 张义初还是一脸地笑,和面对易羽的时候态度截然不同:“哦?为什么呀?” “因为我觉得师傅您……其实一点也不生气。” 张义初闻言,笑容却是一敛,面沉似水。 整个法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好一会儿,朏朏去扯身边易羽的衣角,对他说悄悄话:“师兄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易羽没敢答应,心里暗暗叫苦:“我的小师弟,你以为师父不生气,师父那是只对你不生气。连看守功德印的赵师叔都被师父吊在大殿上抽了三百鞭子,师父还不生气?” 张天师却一声叹息:“罢了,那斋饭,道书,就由你去送好了。” 他看着朏朏。 朏朏站起来一施礼:“弟子遵命。” 清晨,满山黑色纸鹤,目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道童,拎着斋饭,蹦蹦跳跳地往天门峰顶去了。 …… “待会咱们就进港口了,找船过海去胶东金口,再从那里跟大型船队南下。” 曹查李三人走了三四天,眼看到渤海边上。 胡三本来估摸着李阎要走陆路,进山海关,却没想到李阎要渡海去山东,再绕远路去江西,以此保证大多数路程,都在自己能发挥“泉郎海鬼”能力的海上度过。 到了胶州,关外的四十八路外道,也就望洋兴叹了。 毕竟按照张寿汉的说法,妖仙的地域意识很强,轻易不会越界。 李阎想着这些,又冲查小刀说:“走海路虽然绕远,但一个半月也足够了。诶,跟你说话呢。” “听着呢听着呢。” 马车帘子挑着,里头搭着一块石台,烧的通红。上面是滋滋冒油的野味,查小刀腰上绑着油盐麻料的罐子,手里毛刷子正在野味上刷酱汁,正心无旁骛,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李阎。 这也能看出来两人的生活志趣。 李阎的印记空间里,是火种,刀具,针线,酒精,帐篷,探照灯,食物也都是压缩食品,蔬菜,水果,充其量是牛奶,鸡蛋这类的东西,消遣品是一本大部头的盗版玄幻小说。 一个人行动的时候,因为个人军技足够过关,又抱着小心无大错的心思,在不影响生存的情况下,李阎基本不会动用工具和食物,而是另外有麻布包裹和葫芦,装上面饼和淡水,和这个年代的行人没有任何区别。 查小刀就不一样。 酱料带了十多种,各种李阎听都没听过的辅料和调味品,以及蒸屉,大勺,炒锅等等,从县城回来,补充了油盐米面,都是生的,现吃现做。 他一开始跟李阎提议在马车吃涮锅,后来又说不吉利,改了石板烧。 可以说,这一路上,查小刀带着曹永昌,的确是硬生生吃过来的。 一路上出示路条,打点关卡,打尖住店。基本上都是李阎在办,查小刀只管一样,就是有不开眼的野兽冲撞马车,查小刀都当野味打了,拿开水烫过,拔毛去骨,一气呵成。 至于水火,两人自然不用考虑来源。 “我说你心是真大啊,” 李阎那竹签子挑起一块板烧野味来,放进嘴里。 说归说,自打和查小刀一起行动,他自然也不肯啃面饼或者压缩饼干了。 查小刀忙完了手上的事,拿起装酒的牛皮袋子,看了一眼旁边和蘸料的曹永昌,开口说道:“那什么,永昌,车棚后头的坛子里腌着一块猪腿肉,你一块拿来。” 曹永昌放下海碗,哦了一声。便起身打开后窗,探出大半个身子去够吊在马车后头的陶坛。 查小刀支走了曹永昌,才低声冲李阎说道:“龙虎山拿这旗牌,是要灭你的心头肉,要我说,咱就一路溜达着,也甭着急,反正到了龙虎山也得翻脸干架,先拖着呗。” 李阎看了一眼只露出两条腿在车厢里头的曹永昌,又摇摇头:“我老琢磨着,丹娘要我少造杀孽,可能和果实内,龙虎气的流失有关系。” “什么意思?” 李阎自背后摘下朱红剑匣,打开之后,掏出一块金红色的龙虎旗牌来。 查小刀盯着金色和红色滚动的旗牌,不明白李阎的意思。 “这几天,咱们杀了不少被旗牌吸引过来的,有灵性的走兽飞禽。这块牌子上的金色明显比开始要浓郁了。” 查小刀一愣:“这我还真没注意。” “你再看这块。” 李阎又拿出一块旗牌,上面四分之三已经被血红色浸透,看着渗人。 “我那晚上杀了郭都监,这块牌子就变红了。” 杀外道,旗牌变金,杀正道,旗牌变红…… 查小刀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是说,护送龙虎旗牌另有隐情?这颗果实,没准还有什么因果业报之类的东西在?” 李阎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听丹娘的口风,最好别让哪一块牌子完全变成金色,或者完全变成红色。这里头有什么问题,只怕只有龙虎山的人知道缘由。” 两人正交流间,前头的路中间围拢着大批看热闹的百姓,临时搭的草台上,似乎有戏班卖艺,因为聚拢过来的人太多,把道都给堵死了。 李阎眯着眼,往戏台上打量,是三五个露出肚脐的二八少女,头戴轻纱冠,手腕脚踝上套着银色的铃铛。正做妖冶舞姿。 “怎么办,赶人?” 查小刀问道。 李阎一抱肩膀:“不着急,看看戏呗。” 第二十七章 十六天魔舞 身上铃铛作响的少女们伴着琵琶和皮鼓的声音作舞,若说如何优美,也未见得,但尺度极大,脚踝,腰臀,光滑的脊背闪烁出阵阵白腻的肉光,充满原始的挑逗情欲。 渔港上,多是卖力气的苦哈哈,一个个看的双眼发直,不停地咽唾沫。 这大概是个随船过港的草台班子,台前台后一共三五十人的样子,沿着港口卖艺,这时节类似的班台很多,大抵是喷火,金枪锁喉,丢匕首,一类的杂技戏法。 但想把人吸引过来,什么手段都比不上衣着暴露,舞姿挑逗的青葱少女。 一如现在的草台…… 李阎拿下腰际的酒葫芦,一口一口灌着,不时和查小刀交流两句,草台上的舞姿越发美艳生猛,曹永昌听到声音,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一见草台上的光景,两眼瞪得老大,他抹干净嘴上的油渍,嘴里发出喔~的感叹声。 蓦地,这些纤美的少女如同飘散的山茶花瓣一样转动起来,裙摆飞旋间,在草台上交错聚拢。 琵琶调陡然一变,激烈而张扬,少女们伏在一起,像一只纤瘦白嫩的花骨朵。 咚咚咚咚咚咚~ 皮鼓声和铃铛声让人想起砸落地面的汗水,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探出“花骨朵”,年轻的舞女们和然而歌: 仙娥缥缈下清碧,露脸凝红斗娇色。 剪月为珰照两耳,染烟作鬓遮半颜。 楚脸慢倚流云滑,龙头泄酒不知曙…… 女孩搭成的花骨朵伴着歌声徐徐绽放开来,,中间一裘红色的绫罗长裙飞旋舞动,珠串流苏飞洒,赤裸的脚弓踮在地上,一张美艳的脸庞自花骨朵中托出,玉冠黑发,宛如神仙中人。 清乐,花瓣,鼓螺齐齐而来。 这美艳的舞姬两根手指捻着一团红色丝绸花球,目光流转在李阎和查小刀身上。 她先看向查小刀。 一身蓝色布袍,带着两只沾荤油的皮革套袖,神色惫懒,胳膊枕在膝盖上,手里还捏着一只串着野味的竹签子,后槽牙上下嚼动。 看上去是个没谱的混不吝,只是腰间别着两把雪亮短刀,让她的眼眸轻轻一低。 紧跟着,她视线转向李阎。 黑色锁甲,皮革护臂,浓眉高鼻,青冉冉的下巴,身背朱红剑匣,远远看去一团凝而不散的威风。 他双眼半闭半睁,神色不明地睨着草台的方向,手里酒葫芦大口往嘴里灌。 舞姬轻轻一笑,手上的绸缎花球在半空抛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越过无数双怒张的双手,落到李阎怀里。 “哎呀!” 顿时,响起一大片咬牙跺脚叹息的声音。 “等了好几天,结果让新来的占了便宜!” 有人恨恨骂道,不甘心地嘀咕着离开。 曲终人散,那些看热闹的观众们,不乏艳羡地朝李阎马车的方向看了几眼,三三两两的作鸟兽散,没一会台前便空了。 那舞姬美目盼兮地朝李阎查小刀所在的马车看了一眼,羞红着脸躲进幕布后面。 一名刚刚还在台上卖力舞动的少女踩着轻快的脚步朝李阎走了过来,盈盈施礼,她胸前带着几点香汗,带着少女的芬芳气息,开口问道:“敢问大爷从哪里来?” 靠近看才发现,这少女肤色白皙,鼻梁高挺,瞳色带些琥珀色,有明显的胡人特色。 “广宁。” 李阎放下酒葫芦,把花球递给少女:“你的东西。” 少女不接,只眼巴巴地盯着李阎:“大爷可否屈尊,进幕一叙。” 她纤细的手指遥遥一指,草台边上是个红色的纱幔帐篷,显然是这些人临时居住的地方。 李阎也不拒绝,笑吟吟地:“要我去,总得有个讲头吧?” 那少女惊奇地咦了一声:“大爷是第一天来么?” “不错。” 少女拍了拍巴掌:“大爷可真是好运气。” “愿闻其详。” “我家姐姐原是前朝世祖帝师,大萨思伽法师八思巴的后裔,自幼习得有天魔舞一支,是元廷宫中秘舞。是方才在台上的舞,只是些不堪入目的皮毛。观得天魔舞,却不是凡夫俗子能消受的,只有我姐姐姐瞧得上的恩客,抛上花球……大爷若是感兴趣,不妨进得营账,我等姐妹,必然不吝惜一身本领。” 这少女说话间眼冒秋水,看的人心头发痒。 曹永昌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徐徐摇头,找茬似的说道:“这天下的戏台子,十个里有九个半都说自己会那失传的十六天魔舞,可说到底,不过寻常的艳舞歌妓招揽营生的噱头,反正这么多年,也没有人见过真的十六天魔舞……便是当今神皇帝,也没瞧见过。你却诓到我们头上来了。” 查小刀问道:“什么叫十六天魔舞。” 曹永昌刚要回答自己叔叔,那胡女又施了一礼: “元顺帝时,有番僧进献舞姬十六人,奉天魔舞于驾前,顺帝不知节制,昼夜与舞姬寻欢作乐,最终大元帝国四分五裂,土崩瓦解。当今士大夫不齿,将“天魔舞”视为亡国之调。” 她叹了口气:“这世上本是男人马上的天下,只是遭了祸难,却都要怪到女人头上,天魔舞不过供人取乐之术,哪里背得起亡国之祸的帽子?如今我等姐妹贩于市井,却不愿意轻贱了这舞,作价千金。只取一人独赏。” 她瞅着李阎:“至于是真是假,大爷一试便知。” 李阎徐徐摇头:“我可没这么多钱。再说,看一支舞而已,怎么还要背人呢?” 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轻轻坐在马车扶手上,贴近李阎的胸膛,颤巍巍的胸围子几乎贴在李阎身上。 “没缘分的俗人,千金也观不得,拾花球的中意人,观罢了,若是觉得不值这价,分文不取。至于为何背人,这便是大爷不知道,十六天魔舞的好处……” 查小刀听的直嘬牙花子,撩胳膊挽袖子干架就是我的活,这事怎么这种事就轮不到我呢? 李阎听了哈哈一笑,他跳下马车:“那,劳烦姑娘了。” “大爷这边请。” 少女答应一声,心中按捺不住的惊喜。 李阎前面走,这少女跟在后面。 那双刀人太过难缠,连常家老大都不是对手,便是将他引入十六天魔舞中,只怕也只有四成把握成事,先解决了这官面上的将官,若是能拿到旗牌,便立刻逃之大吉。 想到得意处,这少女不禁偷眼,贪婪瞥向李阎背后的剑匣。 “你看什么?” 李阎头也不回地说。 少女愣住了,一时想不到回答的话:“我……” 李阎蓦然回头,眼中泛起深黑的涟漪,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冰冷寒意。 扑通。 这少女只感觉是天劫的雷火打了过来,不禁吓倒在地上,小腹一凉。 “姑娘怎么这般不小心?” 李阎伸出大手,额间一双眉一点点舒展开,眼中的美丽少女,却是眼眶中有幽火的枯骨而已。 “我……” 少女被李阎搀扶起来,心中还没定神。 “与我来与我来。” 李阎拉着她的手腕子,直直往帐篷里闯。 明明前面是胭脂窟,风流眼,李阎却走的大步流星,让人无端端想起京剧里的唱词。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 第二十八章 声色犬马 “你看如何?” “此人不容小觑。” “五品飞骑尉,左司镇抚,不过三十刻龙虎气傍身,对付寻常精怪也足够,哪里是我等姐妹的对手?” “你难道忘了胡三曾说他徒手射石,有万夫不当之勇。” “哼哼,难道要挑那双刀人?事到临头,你们一个个却要退缩了么?” “都别吵了。” 之前台上那名惊艳女子,正对着铜镜妆点花红,她开口打断争论,顿了一会才轻笑道:“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金刚钻也怕缠绵烈火,何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伙依计行事便好了。” …… 李阎扯着胡女进了帐篷,只看到一片红彤彤的幕布。 见状李阎回头看向胡女。 那胡女咽了一口唾沫,走上前掀开其中一块幕布,脆生生地说道:“大爷这边请。” 李阎也没看胡女,依言往里走。 那胡女抿着嘴唇转动眼珠,神色有明显的迟疑,但没一会便一咬牙一齐跟了进来。 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四周还挂着各色金刚或天女法相的绒布,光线暧昧。 四下空无一物,只有一张黑漆的螺细矮桌,一张黑色草席。 “我家姐姐原名其木格·嘎达梅林,先祖曾做过前朝太尉,只是年深日久,不提也罢,姐姐给自己起了汉家名字,唤作玉簪。” 胡女向李阎介绍道:“大爷请坐片刻。我家姐姐正梳洗打扮。即刻便到。” “好。” 李阎大大方方坐在草席上,手臂倚着桌面,手指敲打,笑道:“我来都来了,你们可别让我失望啊。” “自然。” 胡女强笑道。随即退下,只留下李阎一个人。 …… 咚~咚~ 李阎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突然,一阵羌管声呜咽,之前在台上盛放的惊艳女子着一身大红绫罗长裙,身后是十来名青葱少女。伴着羌声走了进来。 这美艳女人香肩外露,她端着一盏红彤彤的果子走向李阎,脚步迈动间,连带裙摆下修长小腿,挺巧腰臀跟着摆动,那风采神态,却是把身后一众年轻貌美的胡女比了下去。 这名叫玉簪的女人把果子摆到李阎面前,端盘子的白嫩手指上带着骷髅戒指,小臂洁白,双肩圆润,两耳分别扎着一颗银饰,眉貌似酒,笑靥如花。 李阎向她点头示意,未曾开口,这女人拿起盘子上一枚红果,张开嘴轻轻咬下,动作比寻常要慢,能看到整齐排列的洁白贝齿和和沾着汁肉的舌头。 食罢,她轻轻向李阎一挑下巴,意思是叫他也吃一枚。 李阎低头看向果盘,黑色涟漪一放即收。他捡起一颗咬下,果皮破开,满口的浓郁酒香。 果肉入口,李阎不禁扬了扬眉头,喉头发出嗯的一声。 玉簪捂住嘴格格发笑,冲居坐的李阎轻轻施礼,却依旧不说话。 这便是拿捏人心的手段,举止挑逗,却并不主动开口攀谈,给对方一种若即若离的失落感。 不料李阎又拿起一颗红果,问向女人:“玉簪小姐,这是什么果子?” 玉簪有点意外,但转动眼神,低下眉眼回答:“回大爷的话,这是波斯异果,唤作千杯醉,一果下肚,能比千杯烈酒。” 李阎又拿了放进嘴里,才开口道:“鄙人姓李,关内人,是方才见玉簪小姐在台上舞姿,惊为天人,又听令妹说玉簪姑娘使得前朝的十六天魔舞,这才叨扰,玉簪小姐若真有此术,李某人也不吝千金。” 玉簪低头:“玉簪自然不敢让大爷失望。” 她面对李阎向后退去,声乐声逐起。 李阎一连吃了几颗,不住点头,看上去很受用,不多时,看上去双眼迷离,似乎有些醉了。 铃杵声忽作,玉簪高挑的身子站直,大红绫罗长裙呼啦落地,其后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众多美丽胡女身上衣带帛绶一个个个落地。 李阎下意识抬头。 铛朗~ 玉簪脚裸轻抬,摘下上面叮当作响的铃环。修长的大腿毕露在外,身上是若隐若现的璎珞和大红色镶金边的短裙。 声乐大作,羌笛,头管,琵琶,筝,小鼓,交杂环萦,十六名舞姬动作妖冶烂漫,既作庄严法相,又作妖冶风艳。 布施菩萨,色欲天女。 雪白腰脐如蛇般扭动,胸围子如波浪般震颤,香艳露骨。 色欲天女,布施菩萨。 暧昧的烛光为女人舞动的大腿洒上一层蜜糖色,少女们曼妙的脚弓勾起弧度,艳媚绮丽。 李阎手里捏着一枚千杯醉,眼皮发沉,突地用力过猛把果实捏烂,一动不动貌似睡去。 四下升起朵朵金云,十六女妖娆舞姿环绕李阎,声声娇喘自云端浮现。有种种让人脸红心跳的幻象浮现, “嗷呜!” 一头白毛幼虎突兀从李阎背后跳了出来,冲着声色犬马张牙舞爪,作势欲扑。 阵阵娇笑声响起,云朵中,有众多色欲天女幻象浮现,或作风情万种,或小家碧玉,或法相庄严,或娇俏艳丽。 一名戴象牙佛冠的天女朝白虎轻轻一点,那小白虎尖牙外露,却渐渐站不稳了,最终一软,倒在李阎身前。 “成了!” 玉簪心中大喜。 为了促成此事,她先后向几名老妖借来惑心迷智的法宝乐器,更联合了十五名平常以吸取男子精气为生的野妖精怪,便是两千年道行的大妖,玉簪也有一半的把握能成功,遑论一个五品的武将了! 有件事确实不假,这玉簪妖所跳的,是正宗的十六天魔舞,既是舞蹈,也是幻术,天魔舞本身不具备杀伤力,但却是惑人心智,一旦上钩,肉身便如同泥胎木塑,任人施为。 天女幻象破入李阎眉心的泥丸宫,只要在泥丸宫中,找到这将官的魂魄,与其神魄交合,肉身便不设防了。 寻常人的泥丸宫只是一团乌光,其中有一道模糊的人影而已。 然而这将官的泥丸宫居然是一座冰山,众天女幻象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再见冰山之后,却见到足足三团光彩。 中间是个双眼紧闭的青年男人,剑眉高鼻,两颊消瘦,却是纤毫可见,远比寻常魂魄清晰,更带出几分水汽。 左边是个九只紫色莲台环绕,白羽红眉,翅膀环抱的沉静女人,右边是个青色皮毛,凸额电目的凶恶猿猴。 一左一右,簇拥着青年男人。 蓦地,男人双眼怒睁起两道亮金色的竖瞳,如同在古井中投入燃烧的火炬,动人心魄。 天命雅克!泉郎海鬼! 怎么有三个?! 众天女幻象来不及多想,冲向冰山与男人交颈拥吻…… 帐篷内,一名丰满的胡女舔了舔嘴唇,没忍住冲动,一闪身去抓李阎背后的朱红剑匣。 啪地一声,她的手腕被人狠狠捏住。 李阎徐徐抬头,眯眼瞧着她:“尔等意欲何为?” 没等那胡女开口,李阎拉扯她的手臂,挥动拳头砸在胡女的脑袋上,但见一道黑水迸溅,这胡女一声不坑,倒地而毙。 道道黑色祸水包裹李阎的拳头,他四下张望,嘴里桀桀怪笑。 不好! 玉簪脸色大变,她不明白自己的十六天魔舞明明成功了,为什么这将官一点事都没有。莫非此人是一体双魂? 森森寒气蔓延,白色羽毛洒然而落,环绕莲台的红眉羽女也自李阎身后浮现。 “快跑!” 玉簪尖叫一声。 一体三魂。 第二十九章 风雪神,菜根泥 李阎陷入了不可名状的境地,他似乎在向深渊坠落,无可阻拦,又好像飞在软绵绵的云团之中,快活自在。 他见到一张又一张女人的脸。 十六岁那年最好的张道静,妩媚时尚的茱蒂,长马尾的余束,冷艳的十夫人,醉眼朦胧的阿法芙,穿黑色背心的卫旦,她们都在笑,一边笑,一边褪去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衫…… 轰!!! 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无数团青色山火在李阎眼前炸响。 “唔!” 李阎豁然睁眼。 他右手正捏着玉簪的脖子,周身黑色祸水蔓延。金母大剑插在地上。 整个帐篷里冻上一层脚掌厚的冰层,那些蓬布和家具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可怖地是地上倒伏的十几具干尸,它们身上四处是被冻伤和生生撕扯的伤痕,原本鲜亮的璎珞挂在干瘪枯瘦的肉皮上,深陷的眼窝黑洞洞一片,狰狞可怖。 印象中,“自己”连同帝女姑获,将这些孤魂野鬼杀了痛快,只是用自己肉身行事的不是李阎的意识,而是两道传承中觉醒度相对低一些的无支祈。 李阎能清晰地感知到无支祈和姑获鸟肆虐的整个过程,也可以随时中断这种体验,但当时……他只记得自己沉湎在某种不愿醒来的美妙梦境当中,最后一幕是被青色山火炸醒…… “幸好还剩下一个……” 李阎松开五指,玉簪扑通一声,整个柔软的身子摔在地上,不时咳嗽两声。 惊鸿一瞥。 【玉簪】:机缘巧合入手半部欢喜禅法的山精野魅,并不以斗法搏杀为长,却最能诱惑人心,石榴裙下不知拜倒多少英魂,一千年五百道行。 专精:媚术93% 特性:欢喜禅法,十六天魔舞,姹女动魄大法…… “你是五福楼宴会那帮人?” 李阎问道。 玉簪点头如同捣蒜,神色楚楚可怜。 “我问,你答。” 李阎四下看看,扯过被撕了一半的黑草席坐下:“你们有多少人,分别是什么来历,道行多少,有什么法术,宝物,神通,一桩一件不怕详细啰嗦,我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说。” 玉簪眼珠转动,嘴里不敢停歇:“奴家若和盘托出,大人能否饶奴家一条性命?” “可以。” 李阎答应地十分爽快。 玉簪打蛇上棍,昂着脸说道:“口说无凭。” 金母大剑当头劈来,铮铮的剑声斩下几丝碎发,震得玉簪整张脸都是麻的。 “你下次张嘴说话之前,最好先过过脑子。” 李阎的胳膊轻轻一抬,金母大剑离开玉簪的脸。 咕咚~ 玉簪咽下一口唾沫,却依旧强声说道:“大人若不肯守信,我死也是白死,既然如此,倒不如守得秘密,也免得落个无信无义,还被人骂作蠢死鬼。” 李阎听了也不生气:“那要如何你才肯信我不会杀你。” 玉簪平静了一下起伏的胸脯,手指笼住自己胸前的头发,才徐徐开口:“奴家别无所长,唯有一身床第异术傍身,男欢女爱本是天道,阴阳和合是轮回之礼,若大人肯与奴家结鱼水之欢,便有夫妻之情,届时,奴家整个人都是大人您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阎愣了两秒,一时没想到怎么接话,他揉了揉脸,突然笑了出来:“我突然觉得知不知道这些也不是特别重要。” 金母大剑如同一道匹炼般砸下! …… “胭脂粉好比那毒人的药,蜜糖嘴好比两把杀人的刀。” 曹永昌瞅见李阎自帐篷出来,一边拍着巴掌一边哼哼。 李阎瞪了他一眼,跳上马车,拿马鞭往马屁股轻轻一甩,车轮又转动起来。 查小刀眼横着他,和曹永昌勾肩搭背,叔侄俩嘴里一块哼哼: “杨柳腰如同是拌马的索,风流眼逼你走上独木桥。烟花院好比那个森罗殿,红绫被就是这个玉监牢,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 “去去去住嘴,住嘴。” 李阎没好气地打断了他俩,冲查小刀说道:“他瞎就算了,你还看不出这一伙是什么勾当?起什么哄?” “那可不好说。你知不知道十主当中的人主赵剑中,早年有一句名言?” 这些话曹永昌半懂不懂,也不用避讳。 “说。” “把糖衣留下,把炮弹打回去。” 李阎摇头,对查说道:“别耍嘴皮子了,那伙子人我杀了大半,里头有个叫玉簪的,把五福楼那伙人的底细合盘托出,我放她逃命去了。” “哦?什么底细?” “这伙人里,领头的胡三,常天在,是关外五仙胡氏,常氏两家的门长,胡三两千年道行,常天在一千五百年道行,不过只论斗法神通,胡氏向来不如常氏,所以很多人并不觉得胡三是常天在的对手,当然,也有胡三藏拙的可能。” “剩下的,一千五百年道行的还有三个,其余都是千年以下,胡三宴请了很多大妖,可人家最终都没有答应,所以大多数只是乌合之众,只是有两名妖怪,要特别注意。” “一个叫风雪神,夺天地造化,虽然只有千年修为,但本相是风雪之精,相当厉害,另一个叫菜根泥,行为古怪,性情憨厚,一身淤泥神火罡风不能损害分毫,且污秽龙虎气,同样是外道中的异数,谁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和本相。胡三对他也相当看重。” 查小刀听了,神色这才认真起来。 换成阎浮行走的理解,这伙妖物,八极行走有一个,九曜巅峰四个,九曜连同十都巅峰数十人。 反观李阎这边,纸面上的实力,八极行走一人,九曜巅峰一人,妖马一匹,拖油瓶一只。即便加上可能还未苏醒的黑骑鬼,也远远不如对方。 “那日宴会,是胡三挑头,可怎么咱都快进关了,他还没有动静?” 关内关外的外道泾渭分明,李阎进关会面临新的麻烦,可胡三这些妖物,轻易是不敢进关的。 “一方面,百妖人心浮动,很多人只想占便宜,不想吃亏,另一方面,胡三恐怕另有谋划。” “不过啊!”查小刀惊叫一声。 “又怎么了?” 李阎问。 “我还是更关心,你进去之后,和这帮风流鬼发生了什么。” “就……吃吃果子,跳跳舞,然后就打起来拉。” 李阎面不改色:“对了,它们这果子真不错,我还特意留了几十颗,尝尝?” 查小刀和曹永昌对视一眼,叔侄俩又搭肩拢背起来,冲李阎指指点点: “管他张王和李赵,鸳鸯枕上唤娇娇!悔不停家言的苦训教,任意胡为你乱赌嫖~” …… 连港前有鬼蓬艳舞,声色犬马,害人心智。常使男子脱形枯槁。 查李共行,查有正气,艳鬼不敢近之,故害李生。 ——《军中二十四词话·双刀行》 第三十章 风云突变 辽东境内,有的是一望无际的原始丛林,有的是绵延千里荒山野脉,即便经验再丰富的猎人也不敢踏足。 好仙谷前。 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遮天蔽日,不知道有多少山妖野怪栖息其中。连关外五仙当中的黄白两家,也把这里当成大本营。 平时这里,方圆百里也没有半点人迹,今天倒有些热闹。 “三哥哥,绝不是妹妹驳你的面子,五仙家同气连枝这不假,可那是指某一家遭逢不测惨祸,其余四仙家不可袖手旁观。但是龙虎旗牌这事,黄,白,灰三家早早说过是不参与的,你就别为难我们黄家,白家了。” 一个清丽丫头神色为难,她背后是座深窟,一望无际。 丫头眼前,则是一身黄袍,作书生打扮的胡三,连同数十煞气腾腾的妖物。 五大家中,胡仙为首,常仙斗法第一,黄仙最为团结,睚眦必报,白仙治病救人五家第一,灰仙擅占卜,趋吉避凶。 胡三叹了口气:“二霞妹妹,你这话真是寒我的心,我只是从此路过,试问一句?哪有过了亲戚家门却不拜访的道理,何况,今儿个不是老太太的寿辰嘛?” 黄二霞一听才破忧为笑:“三哥哥是个有心的,我这就去通禀老太太。” 这丫头一转身进了山窟当中,胡三这才转身,问道身边的乌三庆:“那玉簪小姐去了几天了,可有消息?” 乌三庆神色沉重:“有的,那猪嘴道人周全去连港探查,十几个女鬼都被打落原形,死相凄惨。玉簪小姐下落不明,只差讯来一句,说自己对护旗人束手无策,不想找死再做试探,也没颜面回来了。” “意料之中,她能留下一条小命,只怕已经泄了咱们的底。” 乌三庆大惊失色:“那,那怎么办?” “无妨,那将官找龙虎皂役来压我,我也能见招拆招……” 胡三神色淡漠,更流露出几分寒意,他的心思,即便是那个侍奉他多年酒槽鼻子狐妖老头,也说不明白。 不多时,黄二霞才流转回来:“三哥哥,老太太叫您和天在哥进去。” 胡三神色迟疑。往后一指:“我这一班兄弟怎么办。” 这丫头一张嘴:“还能少了这几张嘴的酒食?一并进来便是。” 胡三众妖进了山窟,却是别有洞天,这深山老林之中,有一场泼天富贵的宴席,走马灯似的宾朋,吹吹打打,到处挂着红帘,各色园林假山,木器家具,金银字画,不胜枚举。各色俊美的男女彼此饮酒谈笑,入如仙境。 一个斗大的金色寿字前头,是个戴玉箍头贴的老太太,样貌尖利丑陋,却被一干人簇拥着,她瞥了胡三一眼,冷哼道:“嘴上说得倒甜,却是空手来的。” “老太太哪里的话,三儿这点本事,您还不知道么?” 胡三先生抽出一张白纸,伸手往里一探,拿出一只蒲团大小的红色寿桃来。 “三儿祝老太太,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胡三脸上带着笑。 “算你有心,三啊,做长辈的劝你一句,龙虎旗牌这事,少听少想,那龙虎山天师道真这么好对付,还能镇压两京一十三府数个甲子年月?别让好东西蒙了心智。” “事在人为罢了,老太太不必再提。” 正说着,有个童子打外头进来:“老祖宗,外头好像又有客到。” 老太太也没在意,吩咐闺女:“二霞,去瞅瞅,是不是灰家的弟兄来拜访我这老婆子了。” 丫头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脚步轻巧地转到山窟前头,却只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红袖灰衣,山羊胡子,只有一条左胳膊。 “老爷子打哪来呀?” 黄二霞笑吟吟地。 这独臂老头子冷冷瞥了她一眼,五指屈成剑状,只见一道金光闪过,黄二霞的脑袋飞到空中,一腔子黑血洒遍山窟。 张寿汉一抖袖子,眼前倒着的,是一只无头的黄皮子。 脚步声逐渐浓密起来,老头子身后,不知有多少红袖灰衣的人影郁郁葱葱,其中不少人都满头白发,身上带着残疾,缺胳膊少腿的大有人在。 马蹄声逐渐浓密,透着森森金戈之气, 辽东卫出动数千人马,劲弩铁甲火铳齐全,更带着几十桶的火油…… 海州卫指挥使乔大勇提弓挎剑,走到张寿汉的身边:“张老爷子,那乌三庆等一干妖人,便在此窟了?” “此窟妖气冲天,应当不假,除了那日冲撞驿县城站的妖仙外道,似乎还有旁的……” 乔大勇眉头一皱:“那是否暂缓片刻。” “为何?” 张寿汉冷冷质问,随即手掌往下一划:“除魔卫道而已。” …… 翌日,风后初晴。 曹查李三人到了港口以后,李阎先向港口所属的郡县吏员出示了文书和牙牌,交还了驿站马车马匹,当地官府又应李阎的要求。由当地主簿批示,借给李阎一行人双桅平底民船一只,由船甲长连同水手两人带路,前往山东金口港。 李阎堂堂五品镇抚,神皇帝谕命,只借了三个渔民,一艘双桅船,说老实话有些寒酸。 可隶属盖州的连港,官老爷连同胥吏加起来,大猫小猫两三只,说老实话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地方,人力物力都捉襟见肘。 李阎也不是讲排场的人,他无意刁难对方。即便要向朝廷借大型官船和水司官兵,也是到了金口这样的大海港才好开口,于是当地的县丞主簿千恩万谢,送走了曹查李三人。 等扬帆起航的那一天,李阎深深吸了一口咸腥的海风,精神为之一震,仿佛自己和眼前这片青黑色的海面,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尽管“泉郎海鬼”和“天命雅克”彼此抗衡,不像其余状态连反抗之力都没有就被吞噬干净,可长久以来,面对霸道的“天命雅克”,“泉郎海鬼”也处于被压制住的下风,这一点,李阎偶尔会露出象征“雅克”的金色的竖瞳便是明证。 可到了海上,“泉郎海鬼”才真正做到了和“天命雅克”分庭抗礼。李阎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皮骨筋肉发出咯咯的雀跃响动,好比久旱逢甘霖。 李阎看了一眼天上白色的鱼斑霞,嗅了嗅鼻子,才说道:“好像要下雨。” “镇抚爷一看就是海上的老手,” 船甲长是一名个子矮小,皮肤黢黑的渔民,据说早年间是私盐贩子,沉默寡言,对李阎的态度恭敬,另两名水手,则是他的儿子和女婿。 李阎才要和他说些什么,蓦地,枕在渔网上休酣的查小刀和李阎自己,同时往某个方向看去。 那是一只淡金色的纸鹤,打东北方向飞过来,纸做的翅膀上还带着露珠和灰尘,显然飞了一段距离。 它畏缩地在船周围盘旋了一周,最终撞向李阎,可离着老远,便失去所有力气,倒在船板上。 曹永昌屁颠屁颠跑了过去,捡起来看了半天,也只是只普通纸鹤,又失去了兴趣。 “小子,拿过来给我看看。” 李阎喊了一声,曹永昌跑回来,把纸鹤送到李阎手上。 李阎拆开它,发现落款是一枚红色方印,上写“龙虎正一”四字,小印写的是龙虎山不肖弟子张寿汉,内容字迹狂放桀骜,还带着斑点血迹: 李镇抚亲启,自县城一别,已有数日。当日镇抚诛杀郭正涛,乃为国尽忠,自无可指摘,我天师道也非庸碌贪浊之辈。水婆子尸案,实为外道乌三庆施法作梗,害人性命。余等已于日前受到线报,于好仙谷前,将贼寇乌三庆当场击毙,余下妖物数百,一并剿杀,死伤逃散无数,好仙谷妖窟已被一炬焚之。对镇抚的督促,总算有些交代,只是当日郭都监之死,个中细情,寿汉不敢独断,已经转呈天师道诸位师叔祖,镇抚日后拜访龙虎山,自有公案……” 这些字带着斑斑血掌印,可见张寿汉写这些字的时候,自己恐怕也受了重伤,只是强撑着一口气。 曹永昌伸直脖子:“这是啥意思,那些妖怪,被老道士们料理了?我们不用提心吊胆了?” 李阎点头:“应该是这个意思,最后放两句狠话,意思是要找为郭胖子的死找后账,其实这种扯皮难有结果,摆出了强硬刚健的态度罢了,倒是龙虎山一贯的手段。” 曹永昌自李阎手里抢夺下纸鹤信,献宝一般送到查小刀面前:“叔叔你瞅瞅。” 对于这事,李阎本来没放在心上,只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一皱眉头。 那边,查小刀也看完了书信,叫道:“不对啊,那五福楼百妖,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七八十人,信里头剿杀妖物数百是个什么意思?” 李阎长出来一口气,才骂道:“老牛鼻子怕是给我惹祸了。” 第三十一章 五仙闹渤海(上) 好仙谷,原本山清水秀的地方,此刻变成了一片狼藉。 四处飘扬着恶臭的黑烟,焦黑的老树插进山窟里。 黑色泥土干裂发硬,泉水断流,死水谭里倒伏着动物的尸体。 突地,风声大作,浓郁粘稠的黑雾从四面八方滚动过来,将好仙谷的残骸废墟统统包裹其中。 一点惨绿色的鬼火自雾中点起。 “呜呜呜~” 有女人隐隐的哭声传来,悲戚无比。 紧跟是个老头子干哑的哭声,不一会儿,小女孩的哭声也加入进来,越哭越响,哭丧人数越来越多…… 哭声中有老有少,有稚嫩的童声,也有瓮声瓮气的男人,都撕心裂肺,为自己的亲人好友的惨死哭泣。 阴风阵阵,哭声密密麻麻响遍山谷,让人不寒而栗。 扑通! 满身血污的胡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是咚咚地撞地磕头,以头抢地一语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雾逐渐飘散向山林,原本遍地疮痍的好仙谷,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一个巨大无比的土包,上面压着黑色的石头。 胡三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嘴里吐出森森的白气,他的躯体胀大撕破衣袍,数道白色尾巴张扬舞动,尖鼻戳破皮囊,森森牙齿外露,是只十来米高的凶悍白狐。 滚动的黑雾当中,一双又一双猩红的双眼悚然洞开,如同漫天血红星宿,黑色气旋冲天而起,男女老少沙哑怨毒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响彻山谷: “天师道狗贼,杀我妻儿手足,灭我宗族山门,不报此仇,胡(白常黄)氏有何面目立足黑山白水之间!” …… 李阎骂着,咬破中指,在纸鹤信后面泄愤似的,写了一句“你这老虎比!”,随后把纸鹤扔到海里。 说来也怪,那纸鹤在船上还是凡纸,等远离了李阎,突地闪起一道金光,纸鹤震翅翱翔起来,驶向远方。 曹永昌一头雾水:“怎么说?怎么说?怎么就惹祸了?” 查小刀镇静下来,也沉吟道:“这事还不好说呢,万一龙虎皂役和官兵真有把关外众妖一把按到死的能力。” “那他早就应该按了。” 李阎打断了查小刀:“关外多高山密林,本来就是群妖乱舞的地方,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玉簪妖说过,五仙家对龙虎旗牌之事,热情程度只能说一般,但张寿汉性子刚烈,他若是把妖仙们弄到不死不休的境地,情况就不好说了……” 李阎说着,转念一想,也许,张寿汉这是上了谁的恶当……胡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五仙家要报复,也是先找龙虎皂役的麻烦,毕竟直接是他们直接动手。咱们可是没几天也就到山东了。也许怪不到咱们头上呢?” 查小刀没来由地站了起来。 李阎点头:“这倒也是。”说着,他眼神瞥向海面某个方向。 “二位未免太乐观了吧!” 悠然的声音从大老远的海面上传了过来。 李阎听了也不惊讶,随即叫船甲长带人先躲进舱门里去。 船甲长早年也闯荡江湖,颇有眼力,一扯嗓子叫来自己儿子女婿,要他们进舱。 “镇抚爷,您多加小心。” 皮肤黢黑的船甲长说了一句,自己也钻进了船舱。 一只扁舟被海风吹动,笔直朝双桅船驶来,船上是个中年男子,负手立在船头,一身贵气华服打扮,两鬓有一抹头发雪白。他身后是硕大的淤泥团,有草根,石头块之类的东西夹杂其中,有窟窿眼似的五官,正冲着查小刀笑。 船头撞在李阎的船边,贵气中年人扬着脸,冲李阎查小刀两人一抱拳。 “某俗家姓冯,大号冯德明,游行至此,想向二位讨一碗水酒喝。” 李阎回应:“水酒倒有,不过真姓名的人来喝,才不烫嘴。” 中年人笑了笑,眼角有皱纹:“冯德明也不算假名,不过,道上的兄弟姐妹,总称呼我作风雪神。” 他指了指船尾的淤泥团:“这是我的好兄弟,菜根泥。” 李阎点头:“我们从广宁出来,大雪封山,一路跟脚,就是你搞的鬼?” 风雪神叹息:“人情世故,迫不得已。说句不中听的话,冯某人虽不是二位的对手,但若真有心阻拦,也能唤来泼天大雪坏事。二位自然无碍,只是旁边那位小兄弟嘛,只怕是熬不住的。” 李阎没有回应,只是摆手:“上来罢。” 一人一泥前后登上桅船,李阎自角落取来两坛子没开泥封的酒,扔给查小刀,查小刀借住,只拿手一捏,两个酒坛子立刻变得灼热烧手,随即才扔给了风雪神和菜根泥。 菜根泥咧开大嘴,连酒坛子一口吞了下去,连个饱嗝也不打。 风雪神拔开泥封,连灌了几口。 李阎也不着急,只是抱着肩膀等待。 那风雪神喝光一坛子酒,长出了一口气,才指着李阎:“李镇抚,你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哩。” 李阎毫不动容:“愿闻其详。” “那张寿汉……”风雪神吧嗒吧嗒嘴,又道:“那张寿汉捉拿打更妖人乌三庆的过程当中,撞上五仙家的黄四奶奶寿辰,大小妖仙齐聚一堂,喝得酩酊大醉。好个心狠手辣的龙虎道士,他先以重兵围住山窟洞口,紧跟着叫官兵在山窟外布上土墙鹿拒,搬来柴火,淋上火油,大火烧遍整个好仙谷!众妖仙突围,他有带领龙虎皂役,大肆屠戮,无数生灵来不及奔走便被活活烧死。黄仙白仙,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子孙,死的稀里糊涂。” 风雪神一顿:“你可知道,这场灭门惨事引得五大仙同仇敌忾,发下三门血誓,要和龙虎山天师道不死不休。” 李阎道:“敢问一句,五大仙立了哪三门血誓呢?” “头一样是最要紧的,五仙家指明,要取朝廷当中,三名命官的项上人头,追到天涯海角也不罢休,这三人分别是,海州卫指挥使乔大勇,锦县龙虎皂役张寿汉,还有便是你,大宁卫左司镇抚,李阎!” “第二样是,要广宁卫,海州卫,冰封百里,今后无论四季,风雪不止。颗粒无收,山林枯竭,河湖断流、” “第三样,要广宁卫,海州卫,瘟病横行,暴死人命。” “哼哼,呵呵呵呵~” 李阎听了,抱着肩膀不惊反笑,好半天也止不住。 风雪神见状直摇头:“诶呀呀,异人必有异行,镇抚大人若视作等闲,权当我兄弟两人这趟白来便是。” 李阎止住了笑:“我倒是好奇,两位为何要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风雪神道:“我二人乃天精地华所养,面对龙虎旗牌这等宝物,天生亲近,可不代表我们便失了心智,要如何取舍,我等兄弟心中有数,五大仙这般闹法,只怕要引得关外大乱,尸横遍野。这可不是我们这些闲散野神愿意看到的,” “百姓流离失所,谁来拜我的风雪神庙?我弟兄菜根泥,到哪个生人墙头去吃灯草瓦片?所以嘛,我倒是希望镇抚大人你们三个长命百岁,五大仙玩命追杀你们,自然不会无聊到对百姓动手。” “如今,五大仙在好仙谷内,哭祭亡魂,只等他们奠罢,便要来取你们的性命嘞。” 李阎轻轻拱手:“那我,先谢过二位的好意了。”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风雪神哈哈一笑,称呼一声菜根泥,两人跳下桅船。 他上了扁舟一转头,冲李阎道:“李镇抚,若有机缘,你我江湖再见。” 李阎笑了笑,目送二妖离开,神色漠然。 …… “天候越发难以捉摸了,昨个儿难得放晴,今天又阴下来,十天倒有八天见不着太阳。女真和鞑靼没了草场,早晚要来犯边。若是战事一起,即便妖邪猖獗,官兵也无力再插手了。” 乔大勇烤着火炉,对面是满脸病容,脸上多了一道深深爪痕的张寿汉。 两人在城门楼子上烤火,天空乌云密布,连打了几个闷雷。 张寿汉烤着火,身上的药味老远就能闻到,他听了乔大勇的话,开口道:“使司大人觉得,鞑靼没了草场,族人没了粮食,所以要犯边,要南下,要起战事。” “这是朝里士大夫的奏折,我觉得有几分道理。” “我倒不这么想,鞑靼犯边,只是因为他是鞑靼。草场丰茂,他养得壮马,吃得肥羊,族人壮硕勇猛,屠刀霍霍,自然升起进犯之心。草场退化,族人无粮,为求生存,鞑靼同样要犯我边境。迟早的事情罢了,将军职责在身,遇敌杀敌便是。一如妖魔害人,我等除魔卫道。都是天道轮回。” 说道最后一句,张寿汉嘴角往下一瞥,他无妻无子,大半辈子除妖卫道,早把这颗道法杀心融进骨血之中,坚定近乎偏执。 “这不是甚大义招牌,更不必做甚标榜,不过如同狼吃羊肉,羊羔吃草。天道如此,使司大人与我不过是在这天道之中,各司其职而已。” 他说罢,望向城外乌云密布,粘稠不见边际的黑雾,汹涌而来! 一点金色纸鹤翩跹,只是还没到城里,便被黑雾粉碎成漫天金色粉末…… “好重的雾啊~” 张寿汉感叹。 黑云压城城欲催! …… 是夜,渤海上波光粼粼,云团舒卷,偶尔有青头胖鱼浮出水面,仰头向月,嘴巴开合。 咕咚~ 一颗猪骨头被扔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惊跑了海鱼,曹永昌打了个哈欠,手里举着吃剩的猪蹄。嘴里又念叨起淫词艳曲。 查小刀枕在桅杆上头,闭目被海风吹拂,船甲长和两名水手正卷起帆布。 船舱里,李阎点燃一盏油灯,手边十四块龙虎旗牌被他码的整整齐齐,散发出或红或金的光泽。 他凝视手中盈盈的旗牌,眯着双眼喃喃自语:“少造杀孽……” 第三十二章 五仙闹渤海(中) 江西龙虎山,天门峰下太乙馆。 “这是提举公署的人,整理了这两天各地方龙虎衙门的公案明细后,发来的碟报。按照规矩,原件送往京城御书房,内容抄写一份,发到咱太乙馆来。” 一名穿青色道袍的清癯中年人恭敬地站着,他打玉匣子里拿出一摞黄签纸。 两京十三省的奏报分两份,一份送中枢,一份送到龙虎山,尽管这只限于事关妖魔的案子,龙虎山也堪称和神皇帝共治天下了。 中年人面前,是一只长桌案。围坐着几名穿红色都灵法袍的高功法师。 “几位师叔祖若是没别的事,我挑要紧的,向各位答奏。” “可。” 易羽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道。 清癯中年人当即拿出一张做了加急标记的签纸。 “昨日海州卫府城遭了妖灾,城墙捣毁两面,受伤百姓兵卒五十余人,指挥使司乔大勇,连同数名作客的龙虎皂役,不幸殉职。” 一个吸着鼻烟壶的老道放下手里的玩意,不可置信地问道:“此事千真万确?” 卫指挥使官高从三品,身兼数百刻龙虎之气,等闲千年道行的妖物也不敢靠近,怎么会…… 中年人极为干练地连掏出几张签纸:“事情的缘由,提举公署的人已经弄清楚。这事要从李如梅总兵选定的辽东护旗人,大宁卫的左司镇抚李阎说起。” “谁?” 易羽冷不丁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立马来了兴致,仔细聆听起来。 中年人把前几日张寿汉的上书的案呈放到桌上,同时口述,把包括李阎宴杀郭正涛,百妖袭击驿站,张寿汉带人火烧好仙谷等事,统统禀告给了眼前几位高功。 更把关外五仙扬言的三门血誓,一件不拉地如实禀告。并指出来,当地一些村镇,已经有了瘟病的苗头,要及早抽调人手应对。 事情说罢,几位高功反应各有不同。 有人怒骂左司镇抚李阎一介武将,敢先斩后奏诛杀朝廷命官,这是故意挑衅天师道,此风绝不可长。 也有人冷笑官府派兵除妖,乃天经地义,辽镇五类居然还敢反抗报复,更放出如此狂妄的话,简直螳臂挡车,自取灭亡。 坐在中间易羽笑眯眯地看着几个老家伙放完厥词,才徐徐开口。 “这辽镇五类,我也多少知道一点,昔日成祖定鼎之前,天下便有隐世三妖之说,山海关内,那乾光洞的金山老祖算作一个,剩下两个,全都出自关外五类。只是那时,龙虎气稳固,国器镇压,天下压根没有正道外道之分,三妖久居深山,也才一千年左右的道行,可如今嘛,怎么也有两千五百年的道行了罢。” 此话一出,几名高功法师顿时眉头大皱。 两千五百年的道行的巨妖,那离传说当中的飞升,也只差一步。 据派中经典记载,天师道的祖师爷张道陵,奉太上老君赐予的三五功德印,斩杀祸乱天下的蜀中八妖,也才三千年道行而已。 易羽见他们半天不说话,哼了一声才一拍桌子:“何况咱上头……” 他一指头顶的天门峰:“可还坐着一位正八经能飞升天界的天妖呐~,试问一句,咱还腾地出人手,去对付人家关外五类么?几位师哥刚才如此义愤填膺,不如干脆下山……” 几个老道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再没刚才的神气。 “那,易师弟的意思是……” 一名老高功问道。 “甭问我,让师尊他老人家操心罢。” 易羽一甩袖子。 太乙馆的诸位守字辈道士,你看我我看你,在两名两千五百年的大妖的法力,和自己火爆脾气的师尊之中犹豫。 最终一咬牙,捏着鼻子认了无能,把谍报转给了现在一心镇压天妖的当代天师,张义初。 一盏茶的功夫,胐朏小师弟蹦蹦跳跳地送来张义初的回信。 张天师的态度平淡,只有一句话:“五类血誓不过小事一桩,不必理会。厚葬张寿汉,胡伟生,荣泽等殉职的龙虎皂役,择其子孙资质优良者,选入龙虎山一字辈。无子嗣者,骨灰送入天师家庙,名录龙虎山志。” “不管?” 易羽听了眼睛瞪得比牛大,气的在屋里溜达来溜达去,指天骂地:“那便等着辽东尸横遍野,咱龙虎山向天下人谢罪吧!” …… 李阎的船,在渤海上走了两天一宿,眼见太阳坠入海面,把渤海映成一片血红。 “镇抚大人,我估计今天后半夜,咱就到金口了。” 船甲长满面笑容,这几天海上也平静,没出什么幺蛾子。 李阎从后舱出来,门里头有隐约的香气飘散出来,让人食指大动。 他看了一眼海面的夕阳倒影,才转过头来:“行,老邢,这一路辛苦你了,县衙那边不说,等到了金口,我一定摆桌好菜,好好谢谢你。” “镇抚大人哪里的话。” 李阎对手下人的态度向来平和,不怎么摆架子,船甲长对他印象也非常不错,他提着鼻子闻了闻香味,冲李阎一竖大拇指:“说起来,咱查大人的手艺可真是了不得,比起酒楼里的招牌大厨,还强上三分呐。” “老邢。”李阎走近船甲长,掏出两大块金锭子塞进他手里。 “镇抚大人您这是?” 船甲长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但总归是吃海的苦哈哈,这两块金子,足够他一家六口人,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 “你拿着吧,后半夜就别辛苦了,带着儿子女婿早点休息,和我兄弟侄子挤挤,甭管听见啥动静,权当不知道。” 老邢眨了眨眼,没再说话,而是默默把金子塞进了腰包。 李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进了船舱。 查小刀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抽烟,他早也习惯了这副做派。见李阎进来,才开口道:“菜都做好了。红食盒里的是给你预备的。” 李阎看了一眼桌上,才点头道:“我来应付他们,你守着船上其他人,必要的时候,先保曹永昌。” 抛开个人感情,那小泼皮也事关查李两人一次额外阎浮事件的奖励。 “知道了。” 查小刀点点头。 两人在船上摆了香案桌椅,供上一道檀香,桌上四荤四素,两个凉菜,几坛子老酒。 夜幕降临,李阎往甲板上一坐,叼着烟卷的查小刀把曹永昌拽进船舱里,海上一片寂静。 第三十三章 五仙闹渤海(下) 午夜的海风逐渐凌冽起来,吹起层层黑色碎浪。 李阎坐在甲板上,桌上的红色食盒里是个小瓷坛子,里头装着棕红色的五花肉,菜量不多,李阎就着葫芦里的老酒,没一会儿就吃干净了。 他看了一眼香案上的香才燃了一小块,大部分菜都拿食盒罩住了,便闭眼假寐。 乌云聚拢,风浪呼啸,海天之间越来越暗,连火把上的火焰都被压得直不起腰。 蓦地,香案上的香齐齐而断,像是被人横着砍了一刀! 大风猛然压向桅船,帆索抽动,船猛地倾斜,桌上的菜稀里哗啦倒向一边。 砰! 李阎按住酒桌,五指收紧,桅船咯吱一声扶正过来。 呜呜呜~ 婴儿似的尖利哭声响彻阴暗的海面,点点的惨绿色鬼火自远方飘来,浓郁的黑雾自海面翻涌滚动,诡异可怖。 “唉!” 李阎站起来,自顾自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上香炉,扬声道:“看来,李某人的香,不合各位的口味啊。” 黑雾中突兀钻出一个圆滚滚的人头,咕噜咕噜滚上甲板,直到李阎的脚边。 李阎低头,是个宽目阔鼻的男人,他却不认识。 咚~咚~咚~ 天上接连有血淋淋的人头被抛下来,阴沉的海面上似乎下了一场人头血雨。 大风吹散黑雾,乌云云端架坐着不下两百来人,或是红黑甲胄的武将夜叉,或是衣带飘飞的宫装美妇,或是头发披散的闲散道人,或是唇红齿白的童子童女。然则一个个眼带煞气,眼角嘴角滴下血来,色调血红,让人不寒而栗。 李阎耐着性子:“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什么话,大家不妨坐下来谈一谈。” “废话少说,那双刀人何在?你二人一并现身!以血还血便是!” 那声音苍老激昂,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云团突显一名瘦如骷髅的高瘦老头,眼黑如墨,瞳孔只有一个白点,他被胡三和常天在搀扶着,走出人群, “敢问长者姓名。” “黄九牙。” 这老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脸扭曲:“我黄姓与世无争,本就无意参与龙虎旗牌的争夺,却无缘无故被官府灭门!可怜我妻儿老小,无一幸免,即便尔等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别怪我要叫你州府缟素,遍野哀鸿!叫尔等知道,黄姓睚眦必报!” 李阎不动气,只是道:“我想这其中,可能有人故意挑唆,是一场误会。” “误会?” 黑雾当中,一个面色阴冷的妇人说道:“我黄家一百多条性命惨死好仙谷,你红口白牙说误会?” 李阎一反常态,耐心解释:“好仙谷之事,我并不知情,更别提谋划。我嘱托张寿汉,只是叫他捉拿害死人命的乌三庆。绝无和五仙家结寇仇的意图。” 顿了顿,李阎又道:“李某人无意推卸责任,今日备下薄酒小宴,给各位赔礼道歉,五仙家的苦主若有要求条件,一并吩咐给我,直待我送旗牌上龙虎山,就算赴汤蹈火,也一定做到。” 呼啦~ 狂风大作,掀翻了香案桌子,保温的食盒连同菜汁汤水,香灰。扬了李阎一身一裤。 风雨声逐渐浓密,男女交织的怨毒声音如同响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旁地不要,只要你左司镇抚的项上人头!” 李阎低头,在身上抹了抹才叹了口气:“他妈的~” 剑拔弩张,他却摘去被淋脏的甲胄和衣服,抽起袖子。 他自顾自碎碎念地低声嘀咕诸如“我做过努力。”“这帮人不识抬举,”“不能怪我。”之类的怪话。 一名红脸大汉怒然骂道:“你当装疯卖傻便能逃脱一死……” 呼!! 黑沉沉的剑影在不见五指的夜下划过,把乌云云头豁开一道七八米长的口子,同时被豁开的,还有这名红脸大汉的上半截脑袋。 血污脑浆四处喷涌。红脸大汉的嘴还无力的开合,鼻孔往上的部分却空空如也。 金母大剑上有血点滴落。握剑的双臂肌肉的线条如同流过山岩的清泉。 李阎的额头发丝乱舞,他再昂起头来,额角血管怒张。 “好话说过,酒菜备过。一窝蛇虫鼠蚁……给脸不要!去你妈的杀人偿命!黄姓睚眦必报?我姓李的便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不成?” 黄九牙听罢怒极,轰然嘶吼,众妖仙前仆后继,架动乌云杀向李阎,双桅帆船如同滚滚黑潮下的一只枯叶,苦苦飘摇。 蓦地,桅船四下蔓延出层层厚冰,整条双桅杆船被寒冰死死冻住!那无孔不入的冰霜白色蜘蛛网似的,往四面八方汹涌蔓延向乌云和四家妖仙。 甲板上,黑色祸水环裹李阎的四肢,帝女寒影冲天而起! 泉郎海鬼和天命雅克的力量在他的血管澎湃流淌,姑获鸟是他无往而不利的剑,无支祁则是阴蚀诡秘的甲。 李阎手中金母大剑一翻,随手横挥出超过十米长,凌冽凶悍的剑光,无数妖仙如同一道又一道撞向大海的黑色山峰,与凶悍剑光碰撞! 众多妖仙手中明晃晃冷森森的兵刃如同望不到尽头的刀林,而李阎和帝女姑获就在刀林中穿梭不定。两道影子似乎完全摆脱了地心引力,影影憧憧恍如无数鬼魅,凶悍的剑光和森寒羽毛交织如雨。其间斩落无数血腥尸块。 突然,冰层碎裂的声音接连爆响,一条无比巨大的黑色蟒蛇突出海面冰层,蛇尾甩动向桅船拦腰打来,半空中的李阎想也不想发动隐飞,代替帝女投影拦截大蛇。 他手里一收一抹,虎头大枪昂然吐出丈余枪芒,白金色流光带出无数黑色冰牙,硬生生穿透了那大蛇的尾巴。 漆黑大蛇吃痛扬天大吼。李阎大臂上道道青筋绽放,岩浆般滚烫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死来!” 半空中的李阎挑起数十米高的巨大黑蛇,砸向乌云中的妖仙! 这夸张的一幕简直突破了妖仙们的想象。 那黄九牙一张嘴,一道细若牛毛的黑针射向李阎的后背。 战场混乱,李阎却如同三头六臂,无支祁的水甲护住身后,闪身腾挪,中途手中大枪连连戳碎两名夜叉状妖仙的头颅。 噗嗤~ 李阎双目圆睁,一道细针自他前胸穿过。 那牛毛针的速度和力度都超乎他的想象,居然接连穿透了能抵抗高爆穿甲弹的水甲和泉郎海鬼的肉身! 伤口流出黑血,分明带毒。 李阎连连眨眼,双脚似乎站立不稳。 一名童子妖仙看准时机,突兀冲锋杀向李阎不设防的后背! 砰~ 李阎豁然转身抬手,捏住这名妖仙的脑袋,然后发力收紧…… 黄九牙一愣。这会儿功夫,李阎胸前伤口的血已经由黑转成健康的红色。 “这不可能。” 他失声叫道。 【坛子肉】:极大提高食用者的新陈代谢速度,和生物类毒素抗性,持续一天。 第三十四章 五仙闹渤海(完) 李阎丢开尸体,一踩沾血的乌云团,折身跳跃,一扬枪头杀气腾腾冲向黄九牙! 被簇拥着的黄九牙一扬袍袖,当中钻出一只迎风便长的枯黄色妖兽,身高十八九丈有余,挥动利爪和挟裹疾风的虎头大枪撞在一起。 蓬! 海水雾气冰茬儿齐齐爆碎! 李阎一击倒飞而去,被打落大海,身体如同翻倒旋转的水漂子,在海上狼狈的打出数朵浪花。 众妖仙见状精神一振。 胡三说这李将官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五大仙家的人开始并不以为意,可李阎开头的杀性神通,却几乎吓破他们肝胆。 但即便如此,这李姓将官与自家老祖黄九牙正面交锋,还是吃了暗亏。这让大伙如何不兴奋? 云团有个穿武将盔甲的黄鼠狼头的妖仙大声嚷嚷:“黄老祖九幻妖身在此,小小将官,还不速速受死!” 他话没说完,一股带血冰箭自他七窍迸溅而出,这妖仙怪叫一声,栽落云头不知生死。 血蘸。 被黄九妖打下海的李阎一个翻身,双脚踏在起伏的海浪上头,浮而不沉,除了头发上的纱冠被打落,身上被水打湿,其他并没受什么的伤。 黄九牙冷哼一声负手而立,云淡风轻,一旁侍奉的胡三却敏锐观察到他喉咙一阵颤抖,似乎在努力吞咽什么。 海上站定的李阎吐了一口海水,双膝轻弓,紧跟着如同拉满弓的箭矢一般,再次冲天而起杀向黄九牙。 黄九牙再抖袖袍,这次三道枯黄色妖兽齐齐从袍袖中钻出,个个都十八九丈的躯干,下半身埋进海水之中,沾染之处,海水立刻变得臭不可闻,许多翻起白肚皮漂上海面。 这三只妖兽挥挥动利爪,或喷涂妖雾,和众多妖仙一起,将李阎拦下。 砰!砰!砰! 手持虎头大枪的李阎如同一只腾跃的鹰隼,在众多乌云妖仙和三只巨大野兽之间来回冲撞,他依仗灵活跳跃到枯黄野兽后脖子上,大枪刚要扎下,但见枯黄野兽毛发当中射出无数牛毛细针,逼的李阎手忙脚乱。 帝女姑获飞至上空,冲向黄九牙,它若能近身,那和李阎近身没有区别,不料中途却被胡三和常天在两妖联手拦住。 一时间李阎突破不了防线,可众妖仙也奈何不得李阎。 李阎身上的衣束甲胄,经受不住连番袭杀,早就破烂碎落,只有道道黑色水流环绕住要害部位,可妖仙的法术兵器,很少有能戳破他的黑色水甲,即便打破,也无法伤到他的皮肤血肉,只有黄九牙的三只妖兽能够有效伤害到他,看似你来我往,实际上却是一边倒的屠杀。 胡三见状急忙回头:“老祖,劲敌当前,当下决意啊!” “闭嘴。” 黄九牙怒骂一句,凝视着大海倾涛下,被众妖仙围杀的的李阎,犹豫不定。 只见李阎虎吼一声,枪刃划破众妖血肉,带起道道猩红色的流光。立马便有七八只妖仙如同破旧娃娃一般尸沉海底,可森然的虎头枪尖却没半点停歇,看方向正是自己,昂扬的杀意几乎扑面。 黄九牙悲愤下大笑连连,两袖一合。他瞳孔里那只白点骤然熄灭,在狂乱的大海下,双眼如同一片漆黑深渊。 黄九牙干哑嘶吼,每个从牙缝里带出来的字都沾着血丝一般:“妖身九炼,黄幻法身。” 他整个人飞快的萎缩消融不见,两道袍袖猛地膨胀炸开。 蓦地,李阎身子骤然被一股极为邪恶的寒意所笼罩,又是足足六只枯黄色妖兽钻出黄九牙的袍袖,和眼前三只和他缠斗不休的妖兽站起一起,足足九只巨灵神似的妖身野兽把李阎围在当中,作扬天怒吼状。 黑色的雾气笼罩战场,众妖仙悍不畏死围向李阎,一时间无数兵刃法器围着李阎打转儿,风雷鼓动,海涛怒吼。海上日月无光,愁云惨淡,浓密的狂风让人睁不开眼睛! …… 原本李阎为了护住曹永昌等人,动用九凤之力把整座桅船来同一大块海面冻在一起,成了一大块的冰坨。 可在这样惨烈焦灼的情况下,海波倒流,冻住船的冰坨子开始原地打转,舱室当中一片东倒西歪,那妖马飞雷不住哀鸣,牙齿抖动,四肢发软。 船甲长和两名水手老早用绳子把自己固定住,嘴里叼上木条防止咬到舌头,安静等待外头“暴风雨”停息,曹永昌死死抱住一只大木箱子,一动不敢动。能不受影响倚靠在角落的,也只有查小刀一人而已。 曹永昌在昏暗的船舱里大口喘气,他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身处潮湿封闭的底舱,外头妖嘶鬼吼,风雷齐动,宛如世界末日的景象。如何能不害怕。 他觉得自己像是躲进茶碗里的灰老鼠,被人肆意的颠覆玩捏,也许下一个呼吸就要轻易死去似的,生物的本能让止不住的打哆嗦,裤裆一阵又一阵地发紧。 “叔,叔叔。李将军呢?” 曹永昌低声问道。 查小刀的手掌握在刀上,摇头不语。 海上暴风呼啸,九幻妖身所化的巨大妖兽,每一头都有和李阎正面抗衡一阵子的强大力量,九只彼此交互,更是心意相通,加上其他妖仙当中,也不乏能伤害到他的好手。 李阎几乎底牌尽出,血蘸不要钱似的发动,虎挑!燕穿帘!龙拗首!一枪快过一枪,一枪猛过一枪,硬生生毙杀了近半的妖仙,并且依靠大枪和血蘸,击杀了黄九牙四头妖兽! 但与此同时,李阎手臂大腿胸口都有洞穿的针伤,毒素积少成多,让李阎单凭肉体力量挥出的枪芒,也变得暗淡迟缓下来。 厮杀之中,李阎一个疏忽,避让过一头妖兽喷出的毒雾,却留心到这毒雾的方向是海中桅船,急忙高抬右腿,一脚踹歪了这妖兽正喷吐毒雾的嘴巴。 护在黄九牙身前的胡三见状,眼睛一亮,指向桅船,大喝出声:“先杀船上的人!” 众多妖仙响应者无数,连两头伤痕累累的黄色妖兽,都望向了桅船上。 李阎眉头一皱,急忙冲向桅船。 …… 这些冰层和木板,是阻拦不了众多妖仙的,不时有妖仙自木板的夹缝中间钻进船舱,煞时间整个底舱充斥妖魔鬼怪,查小刀冷哼一声,一抬手刀光和火焰齐齐飞舞,仔细去看,能看到红色的花瓣幻影飘飞。 优昙婆罗·无量量力! 食技·盛莲花刀。 妖仙顿时为之一荡。 可也许是之前撞击的力道过大,桅船又年久失修,一块结冰的蓬板咔嚓断开,外头的狂风倾泻进来,昏天黑地的景象映入曹永昌的眼帘。 五头几十米高的黄色妖兽头顶滚滚乌云,波涛汹涌,整个海面被切得七零八落,各色打扮的妖仙漫天乱舞,血红色的雷电直插天际! 李阎一身黑色水甲环绕,鲜血顺着腿裙边缘滴滴答答落下,他站在甲板上,虎头大枪的血槽上挤满肉糜,脚下倒伏无数尸体。 海面上同样漂浮着四具巨大妖兽尸体,鲜血染红大海…… 曹永昌不自居攥紧拳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似的,嗡嗡作响。 …… 李将军素无长物,然只身一枪,血镇渤海。 ——《双刀后记》第八十一回:双英龙虎会;五仙炼渤海。 余常访先生,先生笔下之李生,素来痴顽,何故声显《双刀后记》? 先生曰:名妓翻经,老僧酿酒,虽乏本色,故自有致。 ——《柳敬亭·陶庵梦忆》 第三十五章 新四阶:手术元素! “吼昂~” 一头黄幻妖兽发起狂来,抬爪子拦腰打向冰封的桅船,这一下如果砸实,桅船必然塌毁。 蓦地,李阎手心有什么物件被捏碎,顿时散发出赤红色的光来。紧跟着他高高跃起,虎头大枪抡砸而下,余波澜流打出一圈青黑色的海浪! 其余三名黄幻妖兽见李阎不再躲避,都纷纷效仿,袭击桅船,攻敌所必救。 李阎枪身旋舞,打偏一名妖兽撕咬过来的头颅,挑开庞大尾巴的扫击,最后一横枪杆经受住一记利爪,身体不由自主横飞出去。 眼见桅船不再设防,一头妖兽一个猛子扑击过去,海浪掀翻了冻住桅船的冰坨子,只见无数火焰刀光纵横捭阖,劈头盖脸倾泻在巨大妖兽的身上,那妖兽哀鸣一声,脸上被划出十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被打飞出去的李阎生龙活虎地冲跃回来,大枪把负伤的妖兽的喉咙硬生生刺穿! 吼~ 只剩下四头的黄幻妖兽心有戚戚地嘶吼,又和李阎缠斗起来。 查小刀违反重力似得站在冰坨子上头,整只胳膊连同脖子鲜血淋漓,小腹,手腕都有伤口涌出血来,形容有些狼狈。 他四周立着无数乌云头,尽管这些妖仙大多数不是查小刀一合之敌,可架不住人多。 李阎有隐飞之青罡斗,无支祁之水甲,泉郎海鬼肉身,天命雅克三阶肉身全强化加持等四道防护,像个锤不扁,蒸不烂的铜豌豆似得,恢复力又强,根本不在乎等闲法术兵器。 可查小刀不行! 即便是五百年道行的妖仙,也有能让查受伤的能力,哪怕只是一道指甲缝的小口子,在场还剩一百多妖仙,也能让查小刀吃不了兜着走。 谁能想到,他一个毛类行走,防御力却被一个羽类行走远远拉下。 虽然心里早就有数,但是面对李阎如同牛蝇一样的妖仙,却一下子让自己险象环生,查小刀心中还是升起了一丝挫败感,要不是自己带足了恢复类的食物,只怕此刻已经压制不住这些虎视眈眈的妖仙的进犯。 轰咚~ 就在此时,无论是李阎查小刀,还是妖仙一方,都突然听到了一声极为浩大的心脏跳动声,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震颤,仿佛揪着你的心到了嗓子眼的感觉。 渤海深处,无数气泡疯狂上涌,鱼群惊慌第四散奔逃。 “刀子,回去保住船里的人!” 李阎回头吼道。 只见水面自李阎所在的位置向两边分开,露出干枯的礁石珊瑚和鱼类。而两边,则形成了六七十米的巨大海浪,如果不是因为滚滚黑雾遮住月光,能清晰低看到,这海潮是妖异的红色,深空下让人咋舌不已。 【赤水精】:制造一起小型海啸。 查小刀一溜烟钻紧了桅船里,众妖仙没反应过来。便连同桅船被赤色海浪彻底吞噬。 原本海水只到三头妖兽的腿根部分,可赤水精发动的浩荡的巨浪,却把这几头妖兽打翻了一个跟头,连眼睛鼻子也被海水淹没。 然而李阎沾到水浪,却能像接触平地一样借力跳跃,他深吸了一口气高高跃起,翻身到了海浪尖上,双脚朝天,不顾视野颠倒,拳头狠狠打在海浪上头。 森森的寒气打手指尖逸散,簌簌地冰川顺着海浪可怖地蔓延,李阎是要把这道近百米高的海浪直接冻住! 无数的尸体,被海浪吞没的妖仙,连同查小刀所在的桅船,四头身长七十多米的妖兽,也逃脱不了被冰封的命运。 貌似意识到了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黄九牙所化的四头妖兽毛发突张,只见无数连李阎也要躲避的牛毛细针化作爆炸式的黑潮,将周遭一切统统笼罩起来,连那些妖仙都没有放过。 “老祖!” 常天在所化的黑色巨蟒半截被冻在冰里,可话说一半,便被无数细针射成了筛子。胡三见状不好,重新幻化人身,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张白纸,整个人眼看就要钻进去。 场上混乱,李阎却一直盯着这个罪魁祸首,此刻看他要跑,自己又来不及过去,一呲牙取出来李总兵送自己的牛角大弓,还有一只蛇身缠绕的妖箭种罗来。 半空中弯弓搭箭一气呵成,黑色长箭跟随胡三射进白纸当中,只听一声闷哼,血泉喷涌染红白纸。 那张白纸很快被风浪扯破,胡三却消失地无影无踪。 不止他们二人,喷涌的黑色针潮几乎席卷一切,包括收了弓箭,把头埋进手臂下头的李阎。 只有妖兽身上的海水不受影响,即便被黑针射穿,又很快凝结成新的冰霜,不论这些妖兽如何挣扎,最终还是被冻在冰中。 冰尘海水乌云纠缠在一起,悠长的海风和雷声中,一抹初生的刺目阳光照射下来、 李阎周身都是凝固结冰的血茬子,身上不知道被扎出了多少密集的血洞,他睁开眼皮,里头的神光像是刀子射将出来。 几乎没有任何喘息,李阎在冰川上腾跃而起,对准一头被冻在冰里的妖兽眼珠子扎了下去,同时发动血蘸,但见冰雕上有血雾爆起,紧跟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砰~ 连续发动四次结算爆发式的血蘸的李阎神经一松,整个人摔在海面上,大口大口的咳血。海水渗透他的伤口处,除了疼痛,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感觉。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那些器官受到伤害,他全身都受到了严重的贯穿伤,又因为泉郎海鬼和天命雅克的存在,导致自己的状态栏,表示伤势详情的文字飞快跳动。 左心房洞穿(已经修复),心血管淤血(未畅通)支气管撕裂性伤口(愈合中)…… “你受到强烈度战斗和严重伤势的刺激。” “你点燃了新的天命雅克图谱:手术元素。” 【四阶基因:手术元素】:一种在凛冬世界也还未被开发出的,稀有度极高的四阶基因,拥有者的血液当中,将自带独立生命体“手术元素”。 【手术元素】 一种特殊形态的生命体,大小形态不等。 专精:医疗95%, 技能:拟态分泌(分泌出各种代替手术用具的药物和工具,对宿主及他人进行包括祛除病变组织,修复损伤,改善机体损伤的功能性手术,生命周期极短。) 备注:人体的复杂,可不是单纯补充生命力的消耗品就可以完全治愈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嘴咬刀背的人影浮出水面,手臂扒在冰块上,一提腰爬了上来,后背上是嘴唇青紫的曹永昌。 这人的影子遮住李阎的脸,李阎眼皮一动,双眼睁开。 第三十六章 了结 查小刀的额头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已经结痂,没有大碍。 水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躺在冰面上的李阎眨了眨眼,才喔了一声:“你没死啊?” 查小刀翻了个白眼:“怎么看也是你比我更像要死的模样吧。” 两人交谈之间,李阎坐起身来,极目所望,海面到处是碎裂的巨大冰块。 他站起来对查小刀说:“就是因为我都这么惨,我才觉得你在劫难逃啊。” 的确,黄九牙的妖身最后一击威力之大,有些超出李阎的预料,如果不是在渤海上,如果没有李阎没有【赤水精】这件道具,如果爆发黑色针潮时,妖兽不是只剩下四只。 也许李阎得动用自己的九条鬼车命中的一两条才能杀灭黄九牙…… 查小刀望向海上漂流的巨大妖尸,苦笑道:“你当什么大明镇抚啊,去霓虹打小怪兽不是更有前途?” “哈哈哈~” 李阎放声大笑,但他很快就注意到查小刀背后的曹永昌。 “他怎么样?” 李阎让查小刀把这孩子放平。李阎一摸曹永昌的鼻子没气,立马皱紧了眉头。 查小刀摇头:“他脖子中了毒针,我提早就给他塞了解毒的食物,但是能不能活过来还是两说。” 查李二人的体质,和曹永昌的体质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以曹永昌这小子的小胳膊小腿,即便有解毒的食物,能不能保命也是两说。 姓名:曹永昌 状态:神经活动紊乱(中毒),急性上呼吸道堵塞(血液堵塞)。 李阎没多想,拳头一攥,手腕自己裂开一道血口子,给曹永昌嘴里灌了进去。 查小刀直眨眼:“你干嘛呢?” 李阎把自己的新四阶基因展示给他看。 查小刀完整看完,才结结巴巴地说:“这就相当于,血液当中,自带能做手术的纳米机器人对吧?” 眼巴巴地凑过来:“要不咱以后投奔鬼主吧?给我也弄个天命雅克?” 他话没说完,曹永昌的喉咙突然裂开一个口子,鲜血喷涌,他猛地睁眼大声咳嗽起来,嘴巴吐出几口黑血。呼吸也顺畅起来。 紧跟着,有一圈扭动的半凝固状血液撑开曹喉咙上的伤口。 李阎发动惊鸿一瞥,从这团半凝固的血液当中,得到不少有意思的信息。 拟态手术元素(生物钻头) 拟态手术元素(蛋白降解手术刀) 拟态手术元素(细胞夹钳) 拟态手术元素(肌肉蠕动刺激素) …… 李阎多少还有点医学常识,他看曹永昌的喉咙的伤口还冒血,便从自己带的医疗包里取出一根中空的塑料管,插进那道伤口当中。 “急性上呼吸道”堵塞的状态很快就消失不见。 因为中毒而导致的“神经活动紊乱”的状态颜色也持续变浅,李阎才点了点头。 手术元素所做的,是个相对简单的环甲膜切开术。虽然只是个科普程度的小手术,但大概也让李阎弄清楚了手术元素的工作原理。 正如查小刀所说,它更类似有人在生命医学领域提出的“纳米机器人”的概念,只不过它不是人为材料制作,而是某种与人类共生的生物。 另外,手术元素离开李阎机体一旦超过五个钟头,就会迅速降解死亡。 听上去,“手术元素”的确逆天,实用性也的确很广,可脱离了现代化的医学环境,限制也很大,毕竟手术元素不可能代替所有的现代医学用具和药物。 对于李阎来说,手术元素最重要的作用在于能抑制一些吗,他偶然会遇到的尴尬情况,比如重新长出来的骨头和血管畸形。 又比如,血肉生长蠕动不充分,致使部分子弹和兵器残渣会残留进李阎体内,要回到阎浮才能根治。 这种事上次在凛冬世界,李阎就遇到过。其实当初过分追求爆破杀伤力的黑星战车行动队,如果提早使用一些强有害金属或者毒性物质制作的子弹,消磨李阎的战斗力,他也未必能杀入杀出,犹如无人之境。 “老邢他们呢?” 李阎问道。 查小刀摇摇头,还补充了一句:“你的马我也没找见。” 李阎长出了一口气,他走到冰块边缘,缓缓闭眼。 祸党发动! 或长或短的生物波长在李阎耳边环绕,恐惧,嗜血,进食等等情绪一股脑涌进他的脑子,李阎闷哼一声,一群躲进海底淤泥里的黄鳍虎鱼突然受了刺激似的到处逃散开来。 大概四五个呼吸,李阎一睁眼,扎猛子跳进海里,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左右手各提着个湿透的人,把人丢到冰上,李阎再次下水。在鱼群的梭巡下,李阎最终把船甲长连同两名水手三人都拉上了冰块。 至于飞雷马,则不知所踪…… 然则,李阎救上来的,只是三具冰冷的尸体,面色黑紫,浑身上下扎满了窟窿眼,被冰水冻过,细小的几乎看不见。 李阎在老邢已经冰凉的胸口口袋里摸索了很久,什么也没摸到。最终,李阎在他的小儿子,小名黑嘎的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给老邢的两块黄金,金子揣得极深,并没被水冲走,上面还沾着点血迹。 …… 金口港海司衙门。 “昨夜海上风暴,五十年也难遇一次,镇抚大人能逢凶化吉,必有后福啊。” 当地的王主簿陪着李阎在船厂中溜达,满脸堆笑。 “王大人这张嘴,真是能把死人说活。” 李阎笑吟吟地:“我叫你办的事……” “邢开山一家的尸体,我已经差人送回连港,朝廷的抚恤银子一分不会少。” 王主簿正色。 李阎点点头,叹息道:“本来呀,这邢开山的小儿子在路上,钓上一条好大个的胖头鱼,当着我的面切开的,你猜怎么着?” 王主簿眨眨眼:“啊?” “鱼肚子里,足足四大块的金锭子。” “哎呦~你看这……”王主簿龇牙咧嘴:“没福气啊!” “王大人你说,我能占人家这便宜么?” “那不能占。” 王主簿应和。 “所以啊。王大人帮兄弟个忙,把这金子给人送回去。” 李阎掏出一块小布包,掀开来,是四锭黄澄澄的金子。 王主簿接过来这金子少数也有五十多两,一个主簿十年俸禄也没这么多,即便是五品的镇抚,不吃不喝也得攒个五六年。 还真有这么一笔天降横财? 他眨了半天眼,才道:“大人,卑职多句嘴,你别不乐意听。” “你说。” “这龙王爷赏赐的宝贝,有福气,有德行的人,拿到手里才不烫手,再者说,当初切开鱼肚子,您也在现场,这金子,它就得有您一半。” 李阎一扬眉毛:“有我一半?” “有您一半。”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突然李阎又不笑了:“那我这一半,应该能到邢开山家里头吧?” 王主簿一愣,顿时张不开嘴了。 李阎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拿好了我这一半。” 说完,李阎转身离开。 第三十七章 猪婆龙 青黑海面一望无际,撑得老高的白色帆布与天上的海鸟背道而驰。 这支船队大概有大小二十来条船,领头的一只四方底双帆大船,上头有蚁群般纠缠往来的水手和力巴,扛着用麻绳捆住的木箱子进出,箱子上是写着“倚邦茶马司”的封条。 “大壮!利索点!绳子解了麻溜下来!实在不行拿刀砍。” 有人冲桅杆上大喊。 隆隆…… 云端传来闷闷的夏雷声,骑在桅杆上的精壮汉子答应一声,他摘下自己脖子上的毛巾,拧出大片的水来,然后啪嗒一声搭在肩膀上,眼睛一虚,迎着云头远远望去,只看到一道黑影在青黑色的海面上载浮载沉。 “哎呦!” 杨大壮开始以为是人,只是看仔细了,才发现黑影是一只在水里死命扑腾的乌黑大马,牙齿溢血,不住哀鸣。 …… 金口港,龙王置。 这是专供官员休息的驿站旅店,独门独院。供白米粥和大锅野菜,酸梅汤,火腿,炸肉卤的宽面,海货很便宜,三餐都有,偶尔能吃到猪头肉和猪蹄。 菜色不算差,也说不好奢侈。当然,只要你给足了钱,能开小灶。 屋里头,吃罢了中饭,李阎拿茶水漱了漱口,忽然眉头一皱,连一口血水带茶水吐到脸盆里。休息了一会儿,才打开朱红剑匣,从里面倒出来十几块盈盈放光的龙虎旗牌。 一眼望过去,桌子上是金灿灿一片,只有一块是扎眼的红。 除去当初砍了龙虎都监的脑袋,让一块旗牌的大部分都变了血红色。 剩下十三块旗牌,有十块已经彻底变成了剔透的金色,看不到一点红色戾气杂质,剩下的三块,也只有斑斑点点的血滴颜色,其余部分都被璀璨的金色占据,要是拿起来死命晃动,还能看到旗牌里零星的血点来回游动…… 十四块旗牌的颜色是分开改变的,所以杀个妖怪再杀个龙虎道士来平衡下,这种想法是痴人说梦。 至于什么打个半死,查小刀补刀之类,更是不用提。 丹娘说有私事处理,是生李阎气的借口,还是确有其事? 龙虎旗牌的金红二色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是不是和余束有关系?还是思凡? 李阎从来不是个轻易放弃思考的人,只是相比起解开绳子,他更习惯直接把绳子砍断。 既然九翅苏都和牛头旃檀上了龙虎山,也许自己能从它们那儿弄清楚这龙虎旗牌颜色变化的奥秘。 事已至此,李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曹永昌的今天刚能下床。查小刀的意思是在胶州多呆一阵子,李阎也认同。 不说别人,哪怕是李阎自己,一些脏器的伤口也没好太利索。 权当血战之后放松放松,再说,自己的马不还没找着呢么? 当夜五仙闹渤海这事,手尾很难处理,当初的动静实在闹得太大了。 不说海啸,就说那黄九牙的九幻妖身,足有六七十米的巨大怪尸,有几具到现在还在海上漂着呐。 官府用了四五天,也只把六具庞大的妖尸拖上了港口,当时围观者无数,在胶州,乃至整个山东都引起了轰动,都说是渤海龙王爷显灵,诛杀了几只得道的黄皮子妖,甚至还有人编成了竹板书和评话,传得可邪乎了。 前两天,县衙还时不时来人拜访李阎,县太爷主簿典史都不谈,跑得最勤的,是当地龙虎衙门的九品都监。 他带着补品和酒肉来了几次,旁敲侧击,始终问得是五仙闹渤海的事。 别人不知道,龙虎山岂会不知道?哪来的渤海龙王爷?杀死黄九牙的,就是护送旗牌进港口的左司镇抚。 可那黄九牙,足足有两千五百年的道行,更有大小两百多的五家妖仙跟随,怎么会被一个区区三十刻龙虎气俸禄的李镇抚差点杀断了根苗呢? 面对盘问,李阎只说是有运气,海上发了海啸,旁地,也就没再刻意说什么。 拖上港口的妖尸身上,那一道道的凶恶伤口明摆着,瞒不住,大方承认本也就没有什么。 还是那句话,这年头,即便说李阎是真武星君下世临凡,也比劳什子阎浮行走要能让人信服。 何况李阎还有赫赫战功,龙虎山非要以此为由,说李阎有问题,满朝文武都不干。 怎么着,只有你龙虎山的道士能降魔除妖,我大明将士就不能为国除害了? 问了半天,也没有结果,这位龙虎都监本来锲而不舍,牛皮糖一样死活不走,一定要问出个好歹。 李阎看他死缠烂打也没办法,看天都晚了,随口说了一句,要留他喝两盅,这位都监大人听了脸色大变,连连摆手,脚下生风再没敢逗留半会儿,倒把李阎晾在了原地。 还喝两盅?上次跟你喝两盅那个龙虎都监,现在在奈何桥上喝汤呢。 …… “没船?王大人不是拿这个跟我开玩笑吧。” 李阎毫不见外地拿起盘子里一只果馅酥皮饼,放进嘴里大口嚼动。 “这月份,船真是到不了闽浙。” “这月份不正是下船的时候么?王大人得说明白点,我听不懂” 王主簿摇头道:“本地市舶司的人手,而且本就不富裕,南方织造局那边应了胡商五十万匹丝绸,六千件瓷器的生意,年前又从我这儿调走一大批船和人手,而且夏季的闽浙海道,它闹猪婆龙啊。” “猪婆龙?” “这猪婆龙是种水妖,头如龙却短,身上有鳞片。闹了得有十来年了,每年七八月份,这种妖物就在闽浙的来往海道上肆虐,动辄兴起大浪,闹得船毁人亡,要是碰上带兵的水军,就躲得远远的。龙虎山和官府都派人剿过一阵子,收效不是特别好,” 李阎挠着眉毛:“你只管派船给我便是。” 王主簿有些为难:“主要是敢在这时节走海道的人实在不好找……” 李阎脸色不太好看地盯着他。 王主簿让李阎盯的头皮发麻,半天才道:“咳咳,那个……镇抚大人,实在不行,下官倒是有个主意。” “王大人请讲当面。” 王主簿舔了舔嘴唇才说:“这民间呐,老百姓口口相传,有这么三位奇人,头一个呢,是济南府章丘县的军户快刀刘,出刀斩首,贼人头颅落地,尚能开口说话;第二位,是登州的杀猪屠户,此人姓孙,天生异像面如紫云,降妖除魔,会念七十二部经。第三位,绰号蹈海和尚,就在咱胶州。名号是和尚,但他也娶妻生子,这一家子人男女老少都是水鬼托生,世上没这家人不敢走的海道,没这家人下不去的水。” 李阎听了眨眨眼:“王大人,你有说书的天赋啊。” 王主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很快就正色:“关内不同关外,若说关外多是妖仙邪祟,这关内,便是各路的奇人异士啊,大人若是能找到这位蹈海和尚,有他帮忙,船和人手,就都不是问题。” “好。” 李阎点点头:“我就去拜访这位蹈海和尚。” 出了县衙大门,李阎回了一趟驿站龙王置,正看见查小刀抓着曹永昌的脖领子,手里头擀面杖雨点似往他身上打,嘴里还骂:“既然你叫我一声叔叔,我就不能让你白叫,今个儿我不让你长长记性,你跑?你跑的了?” 曹永昌被查小刀打的吱哇乱叫,满地打滚。 “怎么了这是?” 李阎倚着门口揣着肩膀,瞧得津津有味。 查小刀把擀面杖一扔:“这小子,今天去城西的三合坊赌番摊,出老千让人逮住,我刚把他赎回来。” 曹永昌本来抱头挨打,一听这话,不顾脖子上还裹着绷带,红着脸嚷嚷:“是他们先出老千!跟小爷我玩飞子!我才吃他的重儿。这帮人欺负我没根底,输了钱还绉摊子,还叫我叔叔打我,山东人不地道!” 第三十八章 换马记(上) 查小刀听了直翻白眼,曹永昌身上江湖气息很重,其实眼力见不缺,但才十来岁,性子实在顽劣。 辽东不甚繁华,加之一路子虎狼梦猛鬼肆虐,吸引了曹永昌的眼光,倒是显不出什么,等到了烟火浓重的胶州,这颗心就收不住了。 什么叫赌坊妓院勾栏书场,百戏口技,蹴鞠叶子戏,曹永昌刚能下床就满城疯跑,李查心糙,也就放任了。 查小刀本来是吓唬吓唬他,没想到这孩子一看查脸色不对,熊起来坐地上抱着紧桌子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嘴里乱飚黑话,什么飞子捉重全凭招子,好汉打加一,不打九九,听得人又好气又好笑。 “得了得了,永昌年纪小玩心大,爱赌个鸡斗个狗啥的,没啥。” 李阎拦了一把查小刀。 说完他又问他:“哎,话说回来,他哪来的银钱去赌坊,你给的?” “没有啊。” 查小刀也一头雾水。 曹永昌揉着后腰,说道:“盛昌胡同那头有唱社戏的,茶馆老板使银子,找垫场的评话先生,一段书给十文钱。” 查小刀气没顺,听罢直戳他后脑壳。 “有钱你就耍去?还闹事?就不能把钱攒下来,等以后讨个老婆盖两间房,安稳过日子。” “官府可还放着我的海捕文书嘞。” 曹永昌捂着脑袋,嘴里嘀咕:“再者讨老婆有啥意思?勾栏院有的是知情知趣的贴心知己,有钱便使得,不比讨老婆痛快?” “废话,那能是一码事么?”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有个劳甚子区别?若讲糟糠持家;戏子无义。柳七横死,尚有清倌人凑棺椁。那武大为人忠厚,还不是做了绿毛王八?” 查小刀听了苦笑,冲李阎做了一个“你听听这是人话吗”的表情。 “嗨,行了行了,你也说不听他。” 李阎安抚下查小刀,才用玩笑的语气对曹永昌:“唉,不提这个了,我说少爷,伤养的怎样了?” 曹永昌龇了龇牙:“手脚还有点麻,旁地没大碍。” 李阎听了点点头:“行,那商量商量,咱也差不多该拆伙了。” 曹永昌冷不丁一抬头,眨摸眨摸眼,唔了一声。 他一边揉眼,一边说:“李大叔这话说的忒没道理,小孩惹了祸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怎得说这话寒人家的心肝?再说我这两天出去,也不全为自己,我给李大叔物色了一桩好勾当呐。” 李阎没在意称呼,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勾当?” 查小刀本来想拦,没拦住。 曹永昌凑到李阎耳朵边,悄不丫地说:“城南清江浦总河大堂前头,有个耍靺鞨技的风骚妇人,身段模样绝对没得说,脚丫细嫩腰还软,笑起来一对酒窝甜死个人,《金锁银匙歌》里说啦,这个妇人有酒窝……” “那个,永昌啊。” 查小刀咳嗽两声。 李阎只听了前半句,眼光便不由自主地就放到了查小刀身上,暗暗记了一笔。 “还有啊……” 曹永昌眉飞色舞。 “行了,别废话。” 李阎打断了曹永昌,正色道:“我不是撵你,可你非跟我们走,好事不见得有你的份,但要是倒霉你先遭殃。陪咱过渤海的船甲长,连他儿子女婿三人怎么死的?你是运气好。说到底你还是个小孩,碰上个什么怪异,基本没有反抗能力。甭跟我你十三岁当街殴死人命,秦舞阳十五杀人,见了秦王连个屁都不敢放。” 曹永昌直挠头,嘀咕道:“反正我不走。你俩要怕我出事,干嘛不干脆教我两招?反倒要一脚把我踢开。” “教你两招?……” 李阎满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曹永昌一看有门,立马抬起了头,眼也不揉了。 想了一会儿,李阎自顾自摇头,叹口气道:“不行不行。” 曹永昌急了,围着李阎打转儿:“怎么就不行呢。” “学武苦啊。” 曹永昌拍着胸脯:“我吃得了苦啊。” “挨打挨骂必不可少。” “我扛得住。” “学徒作艺,常得给老师端茶递水。” “我应该的。” 李阎听了,终于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翌日清晨。 纯粹剔透的黑色水流在李阎的拳头里不住旋转,有无数肉眼难以见到的孢虫在其中游动。 还有半个多月,温养水婆尸虫的七七四十九天就要到了。 李阎本来以为在祸水的温养下,这些尸虫毒性会更加猛烈,可只过了三十来天,李阎发觉这些尸虫并没有变得狂暴猛烈,给李阎的感觉反而更加温润,甚至连原本“毒性猛烈,常人触之即死”的备注,也变成了“具备一定毒性”。 无论怎么看,水婆尸虫都是退化了。 这时候,有驿站的皂丁敲门,李阎一抬头,隔着窗户问道:“怎么了?” “镇抚爷,好消息。您还记得前两天海难,您在海上丢了匹马?那马,让过路的茶马司船队给救上来了,人家到衙门报备,我琢磨着,这两天没别的船出海,一准是您的。” 李阎推门出来,对这红帽皂丁道:“真有这事?” “千真万确。” 皂丁忙点头。 “行,谢谢你给我递话。” “哪的话呀你这是。” 李阎显然心情不错,接着问:“那商队现在在哪?” “在港口,得了,话传到了,镇抚爷您歇着,我先告退。” “好,有劳。” 李阎点点头,他送走了驿站的皂丁,正好查小刀从外头进来。 “刀子,陪我去趟港口。” “港口?不是说去石桥河拜访那蹈海和尚么?” “我的马在港口让人找回来了,我琢磨着,准备点谢礼啥的给人家,咱先把马牵回来。” 查小刀听了也挺高兴:“那行,就这么着。诶,对了,曹永昌人呢?” 李阎笑笑:“这你就别管了。话说回来,你跟他编排我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说啊。” “呵呵,这笔账回头我再跟你算。” 说着话两人出门,沿街买了些绸缎布匹,鱼翅鹿茸鹿血饮子之类清贵的东西,便直接往港口去了。 第三十九章 换马记(中) 大明有内廷二十四道衙门,即十二监,四司,八局。 这些内事衙门,职权包括关税,盐矿,织造,瓷器,军需,皇宫用度,乃至一部分国家工事的建造。 可以说,是当大明朝廷半个钱袋子使唤。 嘉靖朝以前,二十四道衙门向来是被宫中的宦官们把持。 可自打嘉靖皇帝当朝,龙虎山被敕封国教,情况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织造局,海事局,盐矿监管,先后被天师道把持,后来缇骑改制,宦官所掌的宫中仪仗,护卫等差事,也被道士们夺了去。 万历三年,天师道太乙阁的创立,宣告司礼监太监炙手可热的时光彻底结束。 到今天,所有这些掌管国家经济命脉的衙门公署,已经有五分之四的位置,落在了天师道手里,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是有些肥缺的军政衙门,由宦官把持。 比如,茶马司。 如今的茶马司监正,叫柴玄,六岁进宫,做过天津矿监,七年前调任陕西茶马司,眼下正押送一批西南贡马上京。 无奇不成书,李阎的妖马飞雷,便是被柴玄的船队下人给救了。 天刚大晴,港口上的四方大船,船厢外笼着屏风,外头有优伶歌舞。 柴玄净面无须,套纱冠,穿一身白色的宽松棉布袍。手里捻着一颗冰镇葡萄,此刻正拍着大腿跟着哼曲: 没乱里春情难遣 蓦地里怀人幽怨 则为俺生小婵娟 拣名门…… 蓦地,雷嘶似的杂噪声打后头的马船的传来过来,优伶的皮鼓板律断了,讷讷不知道怎么接。 柴玄也走了板,他闷闷地把葡萄丢到盘子里,眼一瞥身边的下人:“六子,后头是怎么回事?昨个儿真真是闹了一天了,我让马倌去瞧,刚清净一宿,大早起来怎么又不好使了?” 那六子凑过来:“干爹,昨个儿去问了,前两天,下人不是捞上匹病马嘛。” “哦,是有这么档子事。” 柴玄有印象,当时他远远地瞧了一眼,那马毛皮散乱,四蹄发抖,唇齿直吐血沫子,卖相很惨,后来的事他也没过问,全都交给下人去做了。 六子继续说:“自打这匹病马进了马厢,可能是把什么病啊,瘟啊带进来了,后边马船上的马日夜嘶唤,草料也不吃……” 柴玄一听就急眼了:“荒唐!废物!咱押的可是进京的贡马,真让这糟马害了病,你有几个脑袋砍啊?!还不叫人把那瘟马拉走!” 六子让柴玄显得一缩脖子:急忙道“昨晚上就把马拉走了,把那病马拉到偏舱底下去了,按理说是没事了,马也消停了。” 柴玄这才缓了缓脸色:“叫下人再去看。对了,我那匹“玉胭脂”没和那糟马在一条船上吧,呦,不行,我得瞧瞧去。” 柴玄口中的玉胭脂,是他刚上任时候,甘宁土司送他的一匹珍贵马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神俊异常。 他养玉胭脂足足七年,平日里对这匹玉胭脂,可谓疼爱有加,疼女儿也不过如此,全指望这匹马进贡上去,讨神皇帝的欢心,能把自己调回京里作差。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汲着鞋走了出去。正撞上外头进来面无人色的养马倌。 “大,大人,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养马倌见了柴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一般。 柴玄倒抽一口凉气,撞开唱戏的优伶几步过去,一扯马倌的脖领子:“出什么事啦!” 养马倌牙齿打着磕碰:“我,我一个没看住,那官兵捞上来的怪马,把咱家的虎咆,十四朱,都,都给咬死啦。” 虎咆,十四朱都是马名,是这批贡马里数得着的好马,柴玄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他恶狠狠地掐着马倌的脖子:“我的玉胭脂呢?我的玉胭脂呢!” “玉,玉胭脂……” 马倌吞吞吐吐不敢说话。 柴玄把马倌丢开,扯开尖利的嗓子大喊:“放船!快给我放船!” 有官署的兵丁放下蚱蜢舟,柴玄带人急急忙忙上了后头的马船。 …… 这事由来也简单,妖马飞雷被捞上来的时候,身中妖毒,又冷又饿,自然显得病恹恹的。 当差的马倌家里,几代人相马,他一见这病恹恹的怪马上船,当时便觉得不俗。 虽然船上的兵丁衙役都不太当回事,他却把马牵到马厢,好生照料喂养,慢慢地,飞雷也有所好转。 可说来也奇怪,自打飞雷进了马厢,贡马们立马就凄惨地大声叫唤起来,诸如虎咆,十四朱这样的顶尖名马,也焦躁不安。 昨天夜里,马倌得了吩咐,说是前头船上柴监正怪罪他了,叫他务必把贡马安抚住。无奈之下,他只得把飞雷塞到了逼仄简陋的船舱里。 夜里还没事,谁料想一大清早,飞雷突然狂性大发,十几个兵丁也拦不住他,愣是闯进马厢,还活活咬死,踢死了好几匹贡马,这事一出,马倌差点没吓瘫过去,急急忙忙向柴监正禀告。 等柴玄到了马船上,见到船上的光景,差点没背过气去。 船上有七八匹倒在血泊里的马,脖子上少了一大块肉,血肉模糊,进气多,出气少,显然是不活了,其余的马都被赶出了宽敞舒适的马厢,在甲板上逃窜,一片混乱。 偌大的马厢七零八落,食槽也被踢翻了,柔软的草塌上,一身黑毛的妖马飞雷昂首嘶鸣。 它压在玉胭脂的身上,双目赤红,鼻孔喷出两道白气,两条后腿不住耸动,那雪白神俊的玉胭脂不时哀鸣两声,却被飞雷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我宰了你这畜生!” 柴玄脑子一热,从兵丁手里夺下火铳,一把瞄准了这怪马,点引线的时候,那飞雷似有所感,冷不丁打了响鼻,扬双蹄躲开枪击,狂吼一声冲向人群! 左右的兵差武将一拥而上,这飞雷对官兵颇有些畏惧,却狡猾无比,躲开将官的马索,左冲右突,几十官兵连同两个百户,也捉它不住。 柴玄在西南作监正,骑过马,打过枪,不算文弱,可这匹恶马血气一冲,还是手脚发软,这个时候,他才清醒了些,仔细打量了打量这旁若无人的妖马,突然出声:“莫伤了他,千万莫伤了他。” 船上的兵越围越多,飞雷焦躁起来,马蹄子踹得几名士兵口吐鲜血,两名百户前后套中马索,却让这飞雷一拗,生生扯断了绳子,却是拿他不住。 足足百多名官兵,才堪堪把飞雷围住,最后却是那马倌赶来,老泪纵横,飞雷见了马倌,眼里迟疑了一小会,凶性刚刚有所收敛,被众兵连连套住十几道钩锁,这才没了反抗余地。 柴玄不顾危险,走到前去仔细端详飞雷,甚至用手去掀飞雷的嘴,差点没让它把手指头咬断。 “好马!好马!” 柴玄围着飞雷转来转去。 “眼若棕金,赤口龙颊,方鞅耳紧,一身乌云踏雪之相!好,好啊。” 柴玄手舞足蹈了一阵子,回过神来一指马倌:“我要好好地赏赐你,你替我捡了万两黄金啊。” 马倌没来的及说话,突然有官兵过来:“监正大人,有人带着礼物拜访您。” “哦?谁啊?” 柴玄正高兴。 “是大宁卫的左司镇抚,办差途径此地,他说,咱前两天捞上来的黑马,是他的。” 柴玄一愣,他看向六子。 六子急忙回答:“干爹叫下人去办,手下人捞了马,就报给胶州的县衙了。” “混账!废物!” 柴玄勃然大怒,一巴掌抽在六子脸上,六子挨了打,也不敢捂,只得软软低头。 “这,这,这……” 柴玄举目四望,船上都是自己的亲兵仆役,他一脸的纠结慢慢平复下来。 然后故作平静地点点头,才对通报的士兵说:“让李镇抚到稍等片刻,本官随后便到。” 第四十章 换马记(下) 李阎和查小刀到了港口,在茶马司船上客座了没多会儿,便有一道略带阴柔的声音远远地传进来。 “下人不晓事,客人来拜访,也不早早备茶。李镇抚可不要见怪啊。” 柴玄换了一身凉滑的云纹丝绸内服,外着赤罗红袍,白绢腰带,紫织成盘雕花锦绶,下结青丝网,银镀金绶环,走进屋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只暖玉的鼻烟壶。 李阎见柴玄满身正装,一步三晃地走进来,便站起了身,冲柴玄抱拳施礼:“大宁卫左司镇抚李阎,见过监正大人。” 茶马司监正是正五品,和左司镇抚同级。 不过柴玄是宫里出身,地位自然要高一些,加上武将地位历来不高,所以李阎要主动向柴玄见礼。 柴玄走进来,见到李阎身背剑匣,一身戎装,顿时心生不快。 此人区区五品的五官,拜见上级,穿着却如此随便,足见是个不懂礼数的狂悖之徒! 想着,柴玄又瞥了一眼桌上的几色补品礼物,嘴角更是浮现一丝冷笑,沿街串巷的村夫野药,也敢登大雅之堂? 看人若是生厌,便一举一动都是别扭。 要是李阎只是上门拜访,没有讨要飞雷马的事,柴玄也不并觉得被冒犯,但想到此人上门来的目的,是讨要落在自己手里的绝世宝马,柴玄便恨不得把这李镇抚下了臬司衙门的大狱才解恨。 “嗯。” 柴玄淡淡应了李阎一声,转身把烟壶放到侍奉仆人的托盘上,一边洗手一边回头问:“李镇抚自大宁周转至山东,奉的是谁的命,办得是什么差啊?” 铜盆里水花起落,李阎听得眉毛一挑,但还是应答:“奉得是辽东总兵,李如梅大人的手令,办得是皇差。” 柴玄干笑了几声,吧唧吧唧嘴:“皇差?这话说得。朝里朝外,谁办得不是皇差?唉,说到底也怪我,一个穷僻的小监正,没权没位的,跟人家搭个话,被搪塞也是活该。” 李阎低沉沉思了一会,哈了一声,又道:“监正大人折煞卑职了,怪我没说清楚。”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接的是辽东总兵李如梅李大人的调令,奉内阁转神皇帝谕旨,许我便宜行事,护送社稷重器龙虎旗牌,前往江西龙虎山天师道。” 气氛凝涩了两秒,柴玄心里铮地一声,手里的棉布毛巾掉进脸盆。 他点着头:“哦,哦,是这样。我倒是听过这事。” 柴玄心里千回百转,这五品的小小将官莫非是炸我?不对,他没胆子拿这种事诳我。 天师道,龙虎旗牌,李如梅…… 他正犹豫着,李阎和善地笑了笑:“说起来啊,柴监正捞起的来的马,还是总兵大人赠与我的。说是路途遥远,能省些脚力。” “哎!李镇抚此言差矣,你也还没见到我捞上来的马,那就不能说,这马就是你的,还是应该先看过之后,再做计较。” 柴玄一激动,有些失态。 李阎就坡下驴:“那就劳烦柴监正,把马牵上来让我看看吧。” 柴玄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吩咐下人:“把马牵到甲板上。” 说完,他冲李阎一摆手:“请。” “请。” 柴玄再不看李阎,转身出了船舱。 李阎和查小刀对视一眼。 “这死太监是不是想吞咱的马?” “哼哼,可能吧。” 李阎眉心拧出一道竖缝,但很快就平复过来。 众人到了甲板,有个头发花白的老马馆自马船的搭板上走来,身后牵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 “李镇抚,你上眼吧。” 李阎只扫了一眼,便低头冷笑起来,只是也没说话,而是走过去,绕着这匹黑马走了两圈,才走回柴玄身边,冲他一拱手:“这不是我们的马,看来是衙门的人搞错了,没有别的事,我二人先行告退。” 柴玄一句“我捞的就是这匹马”已经到了嗓子眼,不料李阎如此坦然,像是满身力气打在了棉花上,讷讷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憋出一句:“吃,吃了饭再走?” …… 关外,冰雪笼罩黑色山脉,高山环绕,群山当中,有一汪潺潺的小湖,天上飞雪不落,有袅袅的热气蒸腾,忽地有悠长回音激荡,震落簌簌飞雪。 “胡姓门长,恳望白老太奶现身一见,我关外五仙大祸临头,请白老太奶救命。” 脸色苍白,嘴唇青紫的胡三先生站在湖旁,已经有好几天了,却不见有任何人影。 胡三毫不气馁,依旧嘶喊: “胡姓门长,恳望白老太奶现身一见,我关外五仙大祸临头,请白老太奶救命。” 他惊醒了满山冬眠的蛇虫松鼠,狍子山狼,都环绕在胡三身边不远的位置,不走开,也不靠近。 “胡……” “三叔叔歇歇吧。” 蓦地,一只足有千斤重的白色野猪自深山中走了出来,满是积雪的背上,是一团圆溜溜,肉呼呼的白色刺猬。 胡三定了定神,方才说道:“九郎,你务必转告白老太奶,天师道联合官兵,对关外五仙大肆围剿,好仙谷被焚,九牙老祖激愤出手,最终也死在贼人之手,白老太奶若再不出面,五仙家,将毁于一旦啊。” 他手里拿一只带血的黑色蛇身长箭,神情悲哀:“妖箭种罗,是常氏呕心沥血之器,也落在贼人之手,反过来用在我五大家的身上,请太奶奶明查。” 这白刺猬没理,只是道:“三叔叔,我家老祖宗有两句话送你,我自己也有一句话送你,你想先听哪句?” 胡三眸子微动,没说话。 “我自己这句便是,这妖箭上的确沾过天朝火德龙虎之气,却也沾过建州女真水德龙虎之气,怎么三叔叔刚才的话没半点提及?这妖箭,到底是关内朝廷抢夺去的,还是那常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刺猬接着说:“我老祖宗的两句,第一句是,胡氏和常氏有心气,要成盖世的功业,做长辈的不泼你们冷水,可你不该耍心计落自己个儿家里人下水,五仙的根在关外,便是他努尔哈赤做了皇帝,我关外五仙也不会离开这黑山白水,国器之争凶险,白氏祝胡三先生马到功成,将来得偿所愿,能做从龙之臣,山高水长,日后不必再见。” 胡三垂着眼睛:“第二句呢?” 山鸟惊飞,犹如惊雷乍响。 “滚!” 胡三半天不说话,一张脸如同生铁,最后还是一转身,钻进白纸里消失不见。 第四十一章 换马记(完) “吃饭倒不必了。”李阎说道:“监正大人,如果没别的事,卑职就先告退了。” 柴玄巴不得李阎走得远远地,忙不吝地点头。 李阎冲他笑笑,冲查小刀使个眼色,两人离开了茶马司的船。 凉风带着浓重的水腥味,带着嗡闹的人声扑面吹来。 港口上人来人往,船夫的各色草船挤满了码头,苦力穿着露脚趾的草鞋,扛着百十多斤的粗麻袋奔走,也有大船停在岸边,帆绳上立着海鸟,偶尔跳下来,啄食地面上遗落的稻谷。 查小刀挖着鼻孔:“你想怎么着啊,半夜乔装剁了这厮,然后把马牵回来?” 李阎摇头,对查小刀说道:“说老实话我是不想节外生枝,柴玄是宦官,我不想碰,他知难而退是最好。” “那你准备怎么做?马可在人家呐。” “我要是连匹畜生还降不住,干脆回去睡大觉好了。” 说着,他挑了码头上一条租赁的草船,跳了上去。查小刀紧随其后 船不大,李阎和查小刀上来,整条小船立刻晃悠起来,吃深了至少三寸多的水。 行船地是爷孙女两个。一个带着蓑笠的五旬老人,和梳着辫子,水灵灵的半大姑娘。 李阎把几枚铜钱放到蓑翁船翁手里:“有劳了老丈,把船划到个宽敞地方即可,别跟这儿挤得像下饺子似的。” 满脸皱纹的船翁答应一声,便到边上拔蒿去了。 李阎和查小刀自己推开各自拉了一张马扎对坐,中间是张矮桌子。 水灵灵的小姑娘安静地走过来,打怀中的竹篮自里抓了一把嫩绿的齿叶子,放进小盘里,递给李查:“二位爷,” “什么呀这是?” “这是上午采的菊叶子,拿糖腌过的,放进嘴里含着吃。”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 “多少钱?” “不要钱。” 李阎抓了两片放进嘴里。有点甜滋味,他冲查小刀竖了竖大拇指,意思是味道不错。 船开动起来,眼前的水景流转,码头上喧闹的船队慢慢远去。 李阎轻轻把手探进冰凉的海水当中,双眼微闭。 …… 那李镇抚走得轻巧,柴玄却提心吊胆。 甭管是天师道还是辽东李氏,都不是好惹的主, 再说此人若真是护送那国器的使将,必然是了不得的过人之处,否则如何担当这么大的事。 前阵子渤海上闹了妖灾,衙门里有人知道内情,便是龙虎旗牌招至,这李镇抚连那么怕人的妖灾都能挺过来,怎么会忍气吞声? 柴玄打定主意,也不歇了,今晚就走,免得夜长梦多。 你有护送旗牌的使命在身,有本事就把去江西的旨意舍了,跟我进京扯皮。 想到得意处,柴玄乐呵呵地来到马船上,要赏一赏自己的宝马。 “快,快给我的“野乌神”备马料去,去啊,还愣着干什么?” 柴玄围着飞雷打转,越看越喜欢,连新名字都起好了。 马槽里堆着大米糠,豆饼一类的草料,还有嫩绿的草根,可飞雷卧在柴玄特意准备的松花棉布软塌上,打着响鼻,看也不看一眼。 马厢里的其他马匹都垂头丧气,躲的远远的。 “诶呦,我的祖宗诶。你多少吃点啊。吃啊。” 柴玄止不住搓手心。 “大人,这匹马,似乎吃生肉的。” 一边伺候的马倌提醒了一句。 “生肉,快吩咐厨房,给准备生肉,再打上二十个生鸡蛋。” 柴玄急吼吼地冲下人吩咐。 飞雷赤金铃铛似的大眼别过柴玄,也不看他。蓦地,一只比苍蝇也大不了多少的黑色小鸟,从唾沫横飞的柴玄的衣褶飞了出来,正落到飞雷的鼻头上。 飞雷恼怒地甩着头,突地,它两眼一对落在鼻尖的小鸟身上,呼啦一声站立起来,毛发激张,松脱身上的名贵的马缰,有些焦躁站在原地。 柴玄急得直叫:“祖宗诶,又怎么了?” 轰! 突然整条马船一个巨大的颠簸,仆人马倌连同柴玄都好悬没有站稳。 “怎么啦,怎么啦这是。” “唏律律律律~” 飞雷长嘶一声,冲开人堆,一蹄子踏破马厩,疯了似的冲到甲板上。 好不容易被安抚住地各色贡马们再次嘶鸣起来,一个个挣脱牵绳,冲出马厢,紧随飞雷到了宽敞的甲板上,得有十多匹,都是毛色油亮,双眼有神的顶尖好马。 原本平静的海浪波澜渐起,旁的船全都没事,唯独这条马船,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怪浪,拍打这条大船来回摇晃。 飞雷毫不犹豫,一扬马蹄跳下海面,其余的贡马有学有样,全都争先恐后地地跳下了海,包括柴玄钟爱的“玉胭脂”。全都跟着飞雷跳下了海,整个港口连人带船带货不知道多热闹,一下子全被这样的奇怪景象吸引了眼球。 轰! 怪浪更猖獗了,茶马司的船队被拍打的七零八落,甚至有一只马船的桅杆被硬生生拍断,青天白日万里无云,这样的景象看的人瞠目结舌。 妖马飞雷领头长嘶一声,在水中扑腾着,沿着海岸奔跑,后来跟着十来匹贡马,引得无数船家避让。 柴玄也是猪油蒙了心,此刻不想着收拾残局,一心惦记着下水的飞雷,船本就离岸不远,他干脆带着一众兵丁上了岸,飞雷带着贡马在水滩上跑,他便带着宦从衙丁,一路叫嚷着去追。 眼看水位越来越深,柴玄害怕马群淹死,叫得更欢了。 水面上,突地结起了厚冰。飞雷一个纵跃跳到冰上,贡马们紧随其后。 “干爹,这这这,龙王爷显灵了这是。” 柴玄身边的长随打着哆嗦指海面。 眼下才七八月份,渤海海面就没这时候结过冰,可事实摆在眼前,即便柴玄在觉得匪夷所思,可事已至此,哪有不追的道理。 这一帮子穿袍顶冠的人紧赶慢赶,穿过几大颗柳树,终于看到了一干马匹,还有一条冰上的草船。 李阎手里拿着一尾鲜活的草鱼,正喂给飞雷。 飞雷大口咀嚼,嘴里打着响鼻,它屁股后头,则是一干茶马司的强健贡马。 船家爷孙望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马群,和七月份的深冰,也只知道跪地祈祷渤海龙王爷显灵,神色惶恐。 “监正大人,怎么了这是?送君千里也要一别啊,这么诚心要留我吃饭么?” 柴玄跑得没力气说话,脸色猪肝似的,一面惨白,一面酱紫。 “哦,托监正大人的福,我的马已经找到了,的确不是监正大人捞起来的那匹,不过我这畜生倒是不知道从哪里拐带出这么多的马匹,不会是监正大人茶马司的贡马吧。” 柴玄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李阎洗干净手,才慢条斯理地说:“我也不贪这种便宜,要是这些马是监正皇差的贡马,便让你手下的人,都牵回去吧。” 柴玄半天才让自己不至于背过气去,虎着脸摆手,让长随们踏冰去牵马。 他语气虚弱:“李大人好手段啊,却不知,李大人师从天师道龙虎山哪一辈的高人呐?” 李阎没回答。只是道:“监正大人,是方才我说,总兵许我便宜行事之权,监正大人宫里的差事办惯了,估计是没听太懂。你我同朝为官,我也不计较,只是别再有第二次。” 柴玄没再说话,黑着脸转身便走。 等茶马司的人牵着马回了码头,柴玄的几只马船多处破损,有的茶货泡了水,船帆也撕了,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一干人马灰头土脸,港口上的人指指点点,也不敢靠近。 唯独有个黄袍的书生,蹲在阴凉底下喝着凉茶,满脸的若有所思…… 第四十二章 故人 “今日上午我瞧得分明,那怪浪有几丈高,不打旁的,专打茶马司的船队,打翻了好几艘呐!” 茶馆里的生意不错,南来北往的客商歇脚,茶水喝得涨肚,有人提起上午金口港的事,顿时响起一大片的议论声来。 “何止,你没看见那驻港的监正柴玄奉命进贡的宝马都下了海,这七月份的天,海上独独升起一座冰桥,叫那马踏了过去哩。” “你那都落伍了,我说出去你们别不信,这桩事,牵扯地是龙虎山和宫里的大事,水深着呐!” 这一桌子人说得正热切,另一桌子人插话进来。 “我怎么听人说是那柴监正自己多行不义,龙王才爷现身惩戒呢?这准没错啊!前一阵子渤海上的妖尸,可还没弄上岸呢,有过路的船都能瞧见。” 这桌子人不乐意了:“得了吧,咱胶州向来是奉天后宫的,哪里冒出来的渤海龙王?” “怎么没有?屠红坊的唐先生,可是分了二十回书去讲。” “唐先生那是说书的!也能信?海上的妖尸,分明是官府的李将军,和双刀查侠客剿灭的!” 这桌子人振振有词,说得似模似样。 那桌子听着新鲜,等他说完了,才讷讷问:“年兄,你这话又是哪里听来的?” 说罢“渤海上李查大战五仙”的那人听了眼珠乱窜,一会才拍着胸脯道:“我二舅舅不是在衙里当差嘛,他老人家说的话还能有假?” “哦~” 茶馆里的人还没赞叹完,就有人泼凉水:“白二柱子,你少来吹嘘!前几天盛昌胡同唱社戏,你当就你自己去过?” 说完他向众人解释:“这白二柱子说的,分明是前几天盛昌胡同茶楼里一位垫场小先生的话,还扯出他二舅舅来了!” 顿时,场上响起嘘声一片,那白二柱子还要争辩,却没人信了。 柜台旁边的伙计听得只打哈欠,茶楼里,多的是人爱高谈阔论。他见得多了。 满朝文武贤佞,这类人敢洋洋洒洒的评断;南北的军国政事,这类人也说的头头是道。 荒坟野冢出了狐鬼诡闻,他们说得活灵活现;神皇帝崇信方士长生,他们张嘴闭嘴彭祖三丰;深闺秘宅少奶奶有春情,他言之凿凿,说是亲眼得见。 他们求得是语出惊人,争得是与众不同,个中得意之处,实不足与外人道载。 但千万莫深究。这种事最没格调的情形,便是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说到底人离了桌子,凉了茶汤,说什么谁还在意?要紧得是,你得记得付茶水钱。 只是凡夫俗子或是捕风捉影,但李阎龙虎旗牌在身,到哪儿都会掀起风波…… 城南闹市。 李阎牵着飞雷。在街上与人摩肩擦踵。 查小刀给曹永昌买了剪纸糖人之类的玩具,还有一本精装的话本,是罗贯中的《三遂平妖传》。 “唉!” 李阎一边叹气,一边瞅着飞雷马:“你可比我俩能耐,出去几天的功夫,排场富贵都有了,手下和媳妇也讨了,还肯回来,我得竖大拇指,夸你这黑皮有良心,讲仁义才是。” 飞雷失了玉胭脂和一众贡马的跟随,本来垂着马头,颇有些失落的样子。可李阎说完,它还是嘶鸣一声,伸出粗糙的舌头舔弄李阎的手心,然后打了个响鼻,马尾巴来回摇晃。 查小刀没忍住问李阎:“我说,这马就算通人性,怎么就放着清福不享,就能死心眼跟着你呢?” “马比人活得要简单吧。何况我和它也有渊源。” 李阎把之前自己在朝鲜的情景大致给查小刀讲了一遍。其中就说了,那时候没有依仗,他拿貘提供的“伪造穷奇血”喂食战马的事,飞雷,则是当时他喂过那匹战马的后代。 “伪造穷奇血?” 查小刀若有所思。 “怎么了?你想起来什么?” 李阎问。 “我听人说起过,很久之前就有代行者提出过一个问题,代行者的传承,和那些传说生物之间,是不是存在联系?举个例子,如果有一天你成了姑获鸟的代行走,那你有没有在果实中,遭遇土生土长的姑获鸟的可能?如果遭遇,你和它之间,又是否存在某种联系?五虫类还好说,人仙类的代行者,很多人的名号根本就是史书中的古人,这又作何解释。” 查小刀回答。 李阎听罢也来了精神,他突然想起了九翅苏都:“然后呢。” “想知道答案,首先得找到那些阎浮传承名号的五仙五虫,不然就是空谈。但行走穿行无数果实,总有收获。何况,有的传承生物,哪怕在现实也没有灭绝,比如“鹦鹉”。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有一定进展的。你用的伪造穷奇血,可能就是探索这个问题过程中的产物。” 李阎静静听着,等查小刀说完才问道:“那,有意识地去解决这个问题的人是谁呢?詹跃进,还是苏灵?” 以李阎对阎浮当中几位强人的性格认识,他觉得这两个人最有可能去做这种事。 “不知道。” 顿了顿,查小刀又说:“关于这点我得补充一句,你可能没这个概念。我听我的引导者说过,阎浮一切已知的规则和结构,都是全体阎浮行走,耗费时间和心血探索的结果,其中有一部分,到现在也只是猜测。即便是十主,也有很多事搞不明白。” 李阎敏锐地察觉出其中问题,开口问道:“那你知道最早的阎浮行走是谁么,活到现在的又有谁?” “是赵剑中,他是已知最早的阎浮行走。至于他自己的遭遇,人家可不会告诉别人,” 查小刀不假思索的回答, 李阎听了半晌才叹气:“貘那个死胖子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正常,我也套话套出来的。” 查小刀和李阎谈话间走出拐角:“有机会我领你,认识认识我的代行者,大美女哦。” “好,有机会一定。” 说话间,李阎和查小刀回到了龙王置驿站,就见到一道人影匆匆忙忙地跑出来。 “叔叔,叔叔,你们前脚刚走,有个军户就找上门来,非要说找李镇抚,还说是你的旧部。” 这人拎着一柄斧子,脖子上有汗水干涸后留下的黑泥印子,个头不高,正是曹永昌。 第四十三章 胡三闯关 李阎没着急回答或者进屋,只是盯着曹永昌:“水挑了么?,碗洗了么?柴火劈完了?” “挑好了,洗完了,劈……” 曹永昌支支吾吾地。 李阎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斧头,一努嘴:“劈去。” “哦。“ 曹永昌抹头就要走。 “永昌儿,拿着这个。” 查小刀把手里打好的两个油纸包裹给了曹永昌,里面是他沿街买的评话和玩具。 “去吧。” 曹永昌跑远了,查小刀才问:“你就这么教他?咱满打满算也待不了几个月,教他两手防身能打的才要紧,这是干嘛?” 李阎白他一眼:“你懂我懂?” 查小刀双手揣在袖子里,摇头笑道:“得了,你懂。” 两人说着话往里面走。 正厅里站着一名腰挎雁翎刀,戴红缨圆盔,一身蔚蓝大氅的男人,桌上是几味野珍海味的礼品。 他本来静静端详着屋里头的字画瓷瓶,听到人声才转过身来,与李阎四目相对。 只见此人宽背蜂腰,浓眉白脸,神色中透出一股凝而不散的精气神来,可单凭这人五官,李阎却有些认不出他了。 “大人。” 他见到李阎的脸,顿时激动地上前,揖礼一躬到底。 李阎想了一会儿,眼神才一动。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口白牙:“臬司衙门新调百户王生,见过镇抚大人。” …… 太阳一溜烟地功夫,已经往西边的云彩里钻去,海面上火红一片。 港口的船也散了许多,只有柴玄躺在扶椅上,他面无血色,额头裹着湿毛巾,嘴里哼哼唧唧地:“我的马,我的野乌神……我的虎咆……我的十四朱。” 野乌神不提,可十四朱和虎咆,可是实打实地被飞雷给咬死了,还有三四匹贡马重伤,剩下的没伤的,也都没精打采。 自己被戏弄得灰头土脸也就罢了,可死伤贡马,办事不利,自己可没法子向陛下交代。 扑通! 他做了起来,黄豆大小的汗珠渗满整张白净无须的脸,他咬着牙:“我要参他!我要参他!参他一个纵容坐骑咬死贡马……不,指使坐骑咬死贡马!对皇帝不敬!对大明朝廷不敬!” 嘴上虽然这么说,柴玄心里明白,自己能参倒那姓李的的可能性不大。 他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捡到的不是李阎的马,既然如此,两匹贡马的死自然怪不到李阎头上。 那姓李的背后是辽东和天师道,哪个也不好惹,这时候再想改口,已经晚了。 “哎呦喂~”他灰心地倒在椅子上:“我的野乌神……” 这时候,外头又吵闹起来,他发狠把毛巾仍在地上,扯着嗓子大喊:“六子!怎么回事!” 茶马司的船队下头,一个站在蚱蜢舟上的黄袍书生,正风轻云淡地和茶马司的长随宦官们对峙。 “我说最后一次,麻溜地滚,知道这是谁的船队?倚帮茶马司!宫里的船你也敢闯?!” 那黄袍书生一抱手:“我是来还东西的。” 船上的长随很不耐烦:“还什么?” 黄袍书生一指身后:“这么大的两匹骏马,你却看不到么?” “你发羊癫疯了吧!”那长随还要喝骂,柴玄却沉着脸走过来了。 “干爹。” 船上的人都低着头,柴玄理都没理,刚才的话他听得清楚,定睛瞧了瞧这黄袍书生,阴恻恻地道:“你刚才说什么?” 黄袍书生答道:“我本长春岛上一散人,要赴万龙洞金光真人的丹宴,途径此地,却看到两匹骏马的怨灵盘旋此地,我掐指一算,这二马命不该绝,故来奉还。” 柴玄沉吟片刻,这两匹贡马的死只有船上的人知道,再说才是白天的事,哪里能传得这么快,莫非此人当真不凡? 想罢,他一施礼:“先生若真有起死回生的本领,柴某不才,愿以百金相赠。” 黄袍书生徐徐摇头:“命不该绝,分文不取,命数已至,百万也难偿一命。” 柴玄越发信服,他朗声道:“敢问先生姓名。” “胡。” 那黄袍书生吐了口气:“胡三,额……生,胡三生。” …… 眼前这人正是壬辰战场上的小兵王生。 李阎见到王生笑,脸上显露出两个熟悉的酒窝,才认出他来。 “你怎么会到胶州来,还打听到我住这儿?” 王生听了李阎的问话,回答说: “我是听衙门里说,前阵子辽东和渤海一带闹了妖灾,有位李镇抚出手才解决掉。我料想能有这般能耐,又是大宁卫的镇抚,定是大人您了。见了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王生说话的时候语速很快,显得非常激动。 李阎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只看身材,实在很难把眼前这个虎背蜂腰的男子,和印象中那个小萝卜头一样的瘦弱的王生联系起来。 李阎心中突然升起不少感触,只是他强压了下去,只对王生畅快笑道:“别这么客气了,来,认识认识。” 他把王生拉到查小刀面前:“我的好兄弟,姓查。现在我在办公差,他就算是我的属官吧。我过去的下属,王生。” “查大哥。” 王生作揖。 “客气客气。”查小刀眨了眨眼,才道:“那这么办,你俩旧友见面,先聊着,我吩咐下头弄点酒菜。” “劳烦查大哥了。” 查小刀点点头,才冲李阎使了个眼色。 两人往外借了几步,站在屋檐下头,查小刀才压低声音对李阎说:“你这兄弟身上怎么……” 李阎点头道:“我晓得,我来解决,你忙完去后院盯着曹永昌就行,我怕这小子偷懒。” 查小刀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李阎走了回来,提起桌上的茶壶,按着王生坐下,自己倒了两杯凉茶,才徐徐问道:“上半年你来信,才说自己在通州安吉卫升做总旗,怎么这么快就又升了百户,还到山东来做官,从六品授银牌,快追上了我啦。” “大人快别笑话我了。这个事,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李阎拿起茶杯,冲王生比划了一下,王生赶紧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个干净,抹了抹嘴才接着对李阎说: “有朝鲜的战功在,卑职这些年仕途还算顺当。内人本就是胶州人,一直盼着,我能到山东任差,她也能回故乡看看。前阵子山东的臬司衙门有个提刑的百户病死,我才使了银子,打点上下来补这个缺,山东府繁华,这本就是好差,也能圆了我妻的夙愿,两全其美。” 这些话说得通透,显然王生没把李阎当做外人。 李阎眯了眯眼,:“上次来信说,你生了儿子,那现在家里是三口人?” “哦,老母高堂仍在,年前添了个儿子是小妾所生,加上我的发妻……”王生有些不好意思:“一共五口人。” 李阎听了哈哈大笑,他指着王生:“你小子看着白净敦厚,倒还有这般齐人之福!” 王生直挠头,也不知道说什么。 “那……”李阎脸上看不出什么,继续盘问:“当初你在朝鲜,摄山里有只名叫菜菜子的野鬼,你还有来往么?” 王生眼皮一张,短暂停顿后,才面不改色地说:“早年归乡,卑职被这邪祟迷过一阵,后来家母请了天师道的法师来,早就没了干系。” “哦?” 李阎看着王生。 王生低头去拿桌上的茶杯,躲避李阎的目光。 “这是好事,人鬼殊途,如今你家业兴旺,不要再去想这些。” 王生强笑了笑:“自然。” “对了,孩子多大了?” “十个月大,大人要是不嫌弃,改日,我带着家眷再来拜访大人。” “不必了,还是我登门拜访吧,不提孩子,拜访一下老夫人也是晚辈应尽的礼数。” 两人交谈气氛欢快起来。 王生一直呆到傍晚,他追忆过往,提起一干战友叔伯,对他屡有照顾,不禁眼圈发红。直言那次在朝鲜死里逃生,又梦幻似的立下功劳,荣归故里,是他这辈子最快意的一段时光。 直到酒足饭饱,王生要告退的时候,李阎才叫住了他。 “我刚才说要登门拜访,不是随口说说,你家里住哪,我得空,一定去。” “城南交子巷,门前有两盏大红灯笼,对面是块陈记熟肉铺的牌子。” 王生说罢,才迟疑问道:“大人有皇差在身,要是延误了时辰……” 李阎找了张纸筏记下地址,貌似漫不经心地道:“我心里有数,何况皇差重,自家弟兄性命的分量也不轻。” 王生听了浑身一颤,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李阎摆手:“不必多说,去吧。你新到山东任职,凭空补缺一定得罪同僚,要少说,少做,多看。有这份敬我的心意,拜访一次即可,别再来了。” 王生失了魂魄似的,好一会儿才一咬舌头,他冲李阎一作揖,这才转身离开。 李阎目送王生远去,惊鸿一瞥下,他头顶分明盘旋一股阴森的黑气。 姓名:王生 状态:折寿,阴蚀,衰弱。 备注:常年被阴物不经意间吸**气所致,龙虎气傍身,诸般厄兆不外显,但长此以往,必将危及性命。 “一妻,还有一妾……” 李阎沉思着,关了大门。 第四十四章 计生绝户! 晚上李阎送走了王生,另一边,茶马司的监正柴玄感觉自己神清气爽,这整个白天倒霉气,都一扫而空。 “胡先生真是高人呐,你帮我救活了这两匹马,那跟救活了我就没有区别。大恩不言谢,先生要是有什么用得着咱的,尽管开口,柴某人不敢大包大揽,但是官面上的事,我总还是说的上几句话的。” 酒桌上,柴玄脸色潮红,大着舌头允诺。 胡三生淡淡一笑:“我闲散惯了,世俗权财不过尔尔,和柴大人一聚,也是缘法。柴大人若真有心思,有这顿酒菜,就权当感谢我了。” “这点酒宴,哪能代替我的心意啊?六子,去舱里取两坛子泥封来。” 他压低声音对胡三生说道:“这是当今神皇帝赐我的赤水大曲,贡酒啊。” 没多会而,叫六子的长随取酒来,胡三生闻了闻,又抿了一口,一抹红晕当即升上脸庞,他开怀笑道:“果然是好酒,柴大人的菜品本是上佳,可与此美酒相比,倒是相形见绌了。” 柴玄干咳两声,才不好意思地说:“胶州到底是小地方,也没甚像样的馆子,胡先生见笑。” 胡三生喝光酒盏,突然发问:“话说回来,柴大人是宫里的人,大人可有没吃过的珍馐美味?” “这个……先生别说我扫兴,这天底下的珍馐美味,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花样。我虽不才,但跟在万岁身边做差事,也吃过见过。除非是龙肝凤胆,否则,都那么回事。” 柴玄有些醉了,脸已经红倒了耳朵根。 “龙肝凤胆做盘中菜,倒也不难。” 胡三生淡淡地说。 “哦?”柴玄一激灵:“此话怎讲。” 胡三生当即推开杯盘,拿出一张上好的宣纸来。 “取笔墨来!” 胡三生朗声道。 要是查小刀或者曹永昌在这儿,一准嘲笑这胡三生:“原来你翻来覆去,就是这点写写画画忽悠人的能耐?” 不错,这胡三生就是胡三。擅长一手白纸取物的法术,当日在五福楼,便是拿这一手聚拢的百妖为己所用。 百妖宴会,张寿汉火烧好仙谷,五大仙闹渤海,归根结底都是此人的手段。 那日他中了李阎一记种罗箭,去找老一辈妖仙中硕果仅存的白太奶奶搬救兵,却被善于卜算的白氏揭穿谋划,狼狈而去。 谁能成想,他居然无视妖仙不入山海关的承诺,追到山东,也要找李阎的麻烦! 有人取来笔墨,只见胡三笔走龙蛇画出一条墨迹淋漓的蛟龙,随后取了钢刀,自画中取了肝脏,又画一只五彩金凤,再剖开金凤取了胆囊。 柴玄肉眼凡胎,不识得关窍,被胡三生这手法术震慑的久久说不话来。 后厨拿了龙肝凤胆做成炒菜,又端上了桌。 柴玄看着桌上的菜,眼珠一转,突然站了起来:“先生,我有一桩要紧的心事不吐不快,若是先生答应,我愿为先生引荐,一同去京城面见当今万岁神皇帝。” 胡三生不慌不忙:“不知道,柴大人有何心事啊?” 柴玄竹筒捎豆子,把早晨李阎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他想贪墨飞雷马的事,只是一笔带过,重点是李阎如何跋扈,如何弄浪翻他的船,如何戏耍于他。 “我好心好意救他的马,我不求回报啊先生!同朝为官嘛对不对!他不领情就算了,我不过是叫他认仔细些,别认错了别家的马,他居然甩脸子就走了,还依仗法术戏弄于我,一提这事我,我,我就委屈。” 柴玄一脸哀楚。 胡三听罢,做沉思状:“此事,也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 柴玄听了直诉苦:“诶呦我的胡先生,我与他素不相识,我干嘛诋毁他呀,你看看我这船,我撕坏的帆布还没下呢!” 胡三闭目掐算,突地一睁眼,放下酒坛冷然道:“柴监正,你我朋友之谊已尽,日后,不要再和别人说见过我,告辞!” 说罢,他居然转身就要走。 这下柴玄傻了眼:“别别别呀,胡先生这是怎么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老别……” 胡三转身,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我刚才用梅花卜算,分明是你贪图人家的宝马,居然还颠倒黑白,试图诓骗我。简直岂有此理!” 柴玄当即一盆冷水浇下,对胡三海外活神仙的身份再无半点怀疑,他看胡三要走,急忙过去,好话说尽,伏低做小,这才劝下了胡三。 “哼。” 胡三脸色闷闷地坐下。 “先生教训地是,是我鬼迷心窍,我不该贪图人家的马。” 柴玄垂头丧气,不料胡三却突然道:“你还算有悔改之心,而且那李镇抚不分青红皂白就弄坏你的船,他也有错,你若肯补些金银,也不是没有让他把马补偿给你的可能。” 柴玄一下子从十八层地狱到了三十三天,他张着嘴:“先生此话当真?” “……” 胡三故意沉吟了一阵,吊足他的胃口。 “这样吧。”胡三道:“你明日去送请帖,说要给他吃他吃酒宴,为白天的事道歉,礼数要足,之后再备上金银珠宝,提出买马的请求,他通情达理的话,会答应的。” “这他怎么可能会答应啊,先生您这也太迂腐了。” 柴玄心直口快,一开口就后悔了。 胡三这次却不生气,他笑眯眯地:“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你是茶马司监正,按道理是他上司,连顿饭也请不到么,他若断然拒绝,之后的事,看我的便是。” “这……” 柴玄眼珠转了转,这事无非损些颜面,却害不到自己,要是成了,能得到野乌神更是便宜!不如干了。 “既然如此,我便答应先生吧。” 他勉强道。 胡三和善地笑了,望向柴玄的表情,像是看到肥美的山鸡。 等后半夜胡三离开了船港,一股旋风托着他飞入海天边际。 大功告成! 云朵之间的胡三目眦欲裂,龙虎旗牌争夺凶险,那是众老仙对天师道的忌惮! 只论一帮子朝廷武夫,根本护不住龙虎旗牌,就他所知,江浙,云贵两地一共十二道龙虎旗牌,已经被各路妖邪外道夺走, 还有四道旗牌,连同护旗人一齐不知所踪,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其他府台州,也伤亡惨重,士气低迷。 江浙云贵外道的法力,根本比不上关外五仙! 可出自辽东的十四道旗牌却…… 哪冒出来这天杀的李镇抚! 胡三知道李阎厉害,可没想到李阎这么厉害,连黄九牙都不是他的对手,想抢夺辽东的龙虎旗牌,似乎已经是不可能。 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任凭你李镇抚是武曲星君转世,这次也叫你离不开胶州! 第四十五章 陈跃武 第二天大清早,公鸡才打鸣,天上将白未白。 李阎站在院里,拿柳叶子蘸盐沫漱了漱口,并在院子角落拿起一只耕地的钉耙。 只见他三下两下掰折了木棍把,取了大概有四尺来长一截棍子,拿蘸水的粗布裹了,随意挥打了两下,点点头,转身就进了曹永昌的房间。 小曹还睡着,歪斜躺在床上睡姿难看。 他昨天砍了整个驿站伙计的柴火,加上挑水,搬草料,连带搬草料,挑水,累得小曹申时便倒在床榻上,连衣服鞋都不脱便睡到清晨。 “起。” 进得屋来,李阎惜字如金。 曹永昌睡得沉,他挖了挖鼻孔,嘟囔几句,又翻了个身。 “咯吱~” 柴门自个闭合起来。 “啊!!!1” 舀水进锅生火做饭的查小刀吓了一跳,把头探出屋外头,曹永昌光着脚丫夺路而逃,鸡飞狗跳似地跑进院子里。 李阎攥着镐把站在屋里头:“回来穿鞋,练功。” 曹永昌没敢回去,站在院自口可怜兮兮地回话:“说什么练功,不就是劈柴火挑水嘛。” “别废话,穿鞋洗把脸,赶紧去。把水缸挑满了,不然别吃早饭。” 曹永昌翻着白眼低声嘟囔什么,谁也听不清楚。 李阎一挑眉:“你说什么?” “我说我立刻去。” 曹永昌臊眉耷眼地回答,一路小跑着进屋穿鞋。 等三人吃过早饭,有县衙的一位捕头拜访。 这是李阎昨天吩咐的,要王典史找一位官面上的人,和自己一起去劝说蹈海和尚,让他答应和自己出海。 走之前,李阎告诉曹永昌,活干不完不许偷跑出去浪荡,更不能再去赌坊勾栏院子。 随后查李两人便牵了马,和领路的捕头一起动身,去石桥河拜访蹈海和尚。 …… 领路的捕头姓张,和蹈海和尚相识,从他口中,李阎也知道了一些蹈海和尚的传闻。 这位蹈海和尚,俗名唤作陈跃武,威海人,也是做盐茶海运的生意起家。 此人绿林出身,在江湖上声望很高,出海到过锡兰古国和满刺加,跟荷兰的红毛做过生意。 传闻他曾见过半人半鱼的鲛人,也有人说,他打捞起了古越国海难的沉船,身家巨万却不显露…… 不过如今的陈跃武,已经年过半百,在胶州石桥河落户,依仗过去的积蓄颐养天年,做个安顺的富家翁,头几年偶尔还出海,这两年却少了。 几人约莫赶了二十几里的路程,李阎查小刀就赶到了石桥河村,穿过几家摆摊的商铺,到了一家幽深的宅院前头。 “大人,到了。” 张捕头一指前头:“前面便是陈跃武的家。” 这家宅院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整面墙长满爬山虎,青砖黑瓦,有柳树蔓出墙垣,绿荫中露出喜鹊巢来,一派安闲。 李阎点了点头,张捕头有眼力见,走上前去敲宅子的门。 不多时,便有个戴蓝色小帽的家丁伸出头来,见到张捕头,便是满脸堆笑:“张捕头,哪阵仙风把您吹来了这是。” 张捕头点点头:“去告诉你家老爷,有贵客到访。” 他说完躲开一边,让出李阎和查小刀来。 家丁见是两个挺拔的年轻人,还都佩着兵刃,其中一个人,更是身背一只宽大的红色剑匣,怪模怪样的,一时间有些犹豫。 “诶,我说你愣着干什么,讨打不成。” 张捕头一瞪眼。 “张捕头,我来说。” 李阎拦住作势要发怒的张捕头。 他往前走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封签红勾朱的官署公文给这家丁。 “我俩是朝廷的人,有要事想拜访陈跃武陈老爷子,还望小哥通禀一声。” “哦,好,几位稍等片刻。” 见有公文在,家丁也没敢细问,赶紧转身离去了。 陈跃武正站在院里读经,手里头,却攥着两颗沉甸甸的铁胆,彼此盘旋嘎嘎作响。 有家丁跑来,恭恭敬敬喊了一句:“老爷。有客人拜访,有要紧的事找您。” “我不是跟你说了,这几天我要养病,不见客人。” 陈跃武五十三岁了,不见有丝毫衰弱姿态,反而身材高大,长须直垂到胸口,浓眉如墨,一副威猛气概,颇有几分拳经当中“龙腰,熊膀,虎抱头”的风采。 “老爷,是张捕头来了,他还带着两个男人,说是官府的人,拿着县衙的公文,叫我交给老爷。” 陈跃武听说是张捕头带着官府的人来,不由得眉头一皱。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蹈海和尚”在老百姓看来是奇人,可在官府眼里,却是个不安生的刺头刁民,他若是年轻些,孑然一身倒也不怕,可自己已经老了,拖儿带女,硬着头皮也得和官府打交道。 想到这些,陈跃武拿过公函,先看了一眼上头的印章,的确是本县的姚县令的印章,便打开来,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 公文大意,便是受皇差的李镇抚奉命出海,要陈跃武及其儿女一家,做李镇抚海上的帮手和向导,船由官府出,事情办成,少不了恩典云云。 “左司镇抚……王命……” 陈跃武沉吟了一会儿,随即就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叹了口气:“带二位上差去前厅等候片刻,我随后便到。” 家丁答应一声回了门口。把李阎查小刀让到了前厅。 厅里的装潢素雅,桌上只有几株红色珊瑚还算名贵。从香炉前的佛经,檀香等物,还有张挂的菩萨画像和供奉神龛不难看出来,这陈跃武称号里无怪有和尚二字,他的确是个礼敬三宝的佛教徒。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陈跃武才换了一套粗布衣服走进厅里,眼光扫了一圈。 张捕头他是认识的,只有李查两人,他没怎么犹豫,就把目光放到李阎身上。 “小人陈跃武,见过镇抚大人。” 他上前作揖。 查小刀暗地里扯了扯嘴角,也没说话。 “老爷子不必客气。” 李阎轻轻颔首,受了这一礼。 张捕头也满面春光:“老爷子!你的运道来了!公文你也看了吧?李镇抚办的可是皇差,你和你的儿女能从中建功,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公文我看过了。” 陈跃武含笑,他招招手,有家丁捧着实木托盘过来,上头是一大两小,三只檀木匣子。 “大人您上眼。” 李阎不知道他唱得哪出戏,打开匣子,里头是各色夺目的宝石,猫眼,红宝石,碧玺,黑曜石,流光溢彩华丽无比,让人移不开眼睛。 陈跃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沉静:“非是小人忤逆镇抚大人,实在是老迈无力,家中小幼更不堪一用,恳请大人念我一家老幼家仆二十几口,收了成命吧。” 第四十六章 望海观音像 【碧玺】,贵重物,可换取200点阎浮点数 【猫眼石】,贵重物,可换取350点阎浮点数 …… 这里头的宝石换算点数,查李两人加上,足有两三千点。属一笔横财。 只是李阎看了一眼匣子便合上,闭目养神。 张捕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宝石匣子,咽了口唾沫分明意动,只是他一看李阎的脸色,心就凉了大半截。 “咳咳!” 张捕头意会,才开口咳嗽两声,骂道:“混账,你这是贿赂上差!按大明律是要抄家的,你知不知道。” 陈跃武恍若未闻,依旧跪着:“大人说笑了,咱大明的内阁辅员,各衙部的堂官,正月也要受地方的年敬,老爷们苦心办差,年俸才不过几十两,小人心中实在不忍,这点孝敬是分内中事。” 张捕头大声斥责:“少来这套,不好使!这是上命,快叫你的儿女去准备出海吧,再敢饶舌,凭这些所谓孝敬,我就能问你的罪,你知不知道。” 陈跃武默然片刻:“这点宝石,便要问我的罪,这些年张捕头,王典史,还要姚知县从小人手里拿的孝敬,是不是也都要一并问罪?” “你!” 张捕头怒目圆睁。 “哈哈哈哈哈。” 李阎放声大笑:“陈老爷子真是快人快语啊。” 他推开托盘,眉头拧成一团:“我也是个直爽的人。我奉得是皇差,保的是社稷,兹事体大,由不得你不答应。你随我出海,我也不用你出多大的能耐,只是架船认路即可,事成我给你表功。可你不肯出海,我就不信你这些年混迹海上清清白白,只有有一桩把柄落在握手,我就能治你的罪!即便这些年你真清清白白,我也能告你一个不服皇役,目无朝纲。够你抄家灭族。” 陈跃武豁然昂首,脸上一条条筋络绽出如怒龙:“李大人这是不给我陈家一条活路走了?!” 李阎不为所动:“我只要你出海。” 陈跃武缓缓站了起来:“若出海也是死路呢。” “那你就自己选怎么死。” 陈老爷子目呲欲裂:“若王法逼人,也不能怪人反王法。” “我看你敢。” 两人声音一道盖过一道,整个宅院都听得清楚,家奴院公吓得脸色苍白,有人急忙通报后宅。 咔啦咔啦~ 茶盅桌椅迸裂道道条纹,足见两人动了真火。 厅里气氛如临深渊。 查小刀见状眨了眨眼,他看李阎一脸杀气腾腾,忍不住拿胳膊肘去碰他,李阎没看他,一把搪了回去。 良久,陈跃武腮帮子鼓了又鼓,最终泄下一大口气,整个人一下子老了许多。 “前阵子,渤海上平定五仙,我知道是李镇抚您的手笔,”陈跃武惨然道:“小人刚才发了癔疯,万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李阎沉着脸:“可。” “大人能否屈尊移步。出海的事,小人答应便是,” 陈跃武低声道。 “那。”李阎站了起来,语气和缓了一些:“老爷子前头带路。” “只是,只能大人一个人来。” “我与我的属官亲如手足,没有忌讳。” 李阎半点不让。 “那也行。” 陈跃武站起来,领着李阎和查小刀进了自己的书房,而张捕头则被拦下。 到了书房,陈跃武走到书架前头,一转瓷瓶,眼前豁然塌陷一个地窖。 “大人请。” 三人进了地窖,地方不大,却处处点着牛油蜡烛,四季不灭,单是这笔花费,就足够一个四口之家同样年岁的口粮。 地窖当中空无一物,只有一张八仙供桌,上面是一团裹着红布的物事。有金盘盛放的瓜果供应。 陈跃武把红布掀了下来,居然是一张三丈多长的画像。 画上是观世音菩萨遥望海面,坐下善财龙女,十八罗汉,海外散仙,皆是栩栩如生。是一副望海观音图。 若说寻常的望海观音图都是如此,也不尽然,这图中有几点异于常人。 首先是观世音菩萨手中玉净瓶中六叶杨柳枝,统统凋落,居然只剩下一只光秃杆。 其次是这图只有半面,大片的海土和众神佛的身子都被扯了去,尽管能看出有后人精心保养的迹象,可缺口的地方还是发黄腐蚀。 【望海观音图】 类别:异物 品质:稀有 趋吉避凶之至宝。 “大人是不是心有疑惑,为何我如此坚持不愿意同大人出海?” 陈跃武低声问。 李阎道:“确实有这个疑惑。” 陈跃武脸上带着几分苦笑:“我不敢欺瞒大人,旁人都说,我蹈海和尚如何了得,任凭多凶险的海我都能闯,还都能满载而归,其实,都是托了这张望海观音图的福气。” “哦?此话怎讲?” “我少年时只是个厮混汉子,机缘巧之下,得到这半张望海观音图,随即发觉其中不凡。” 他指着那观音图:“那观音菩萨手中的杨柳枝,若是有三片以上的叶子。我此去出海,便一定平安无事,叶子越多,我这次出海的收获就越大。” 他追忆了一会:“我这一辈子在海上,不知道遇到多少匪夷所思的事,我曾流落活祭的异邦,误食过让人生腮的古怪鳞片,见识过食人的巨怪,见识过背上是巨大岛屿的海兽,见识过用白纸香料便可换取黄金的古邦,每次都能化险为夷,靠的就是这张望海观音图。” 他神色一凝:“可同样的,我也有碍于声望,不信邪的时候,我记得有两次。” 说着话,陈跃武解开自己的衣袍,他前胸的伤口触目惊心,没有半块好肉。 “一次我丢了所有的货物,倾家荡产,一次我身受重伤,几乎就没了命,这两次,杨柳枝上都只有两片叶子,还有一次,杨柳枝上只有一片叶子。”陈跃武脸色发苦:“我两个儿子都死了。” 李阎又看了一眼这望海观音图,菩萨手中的杨柳枝的确是光秃秃的。 “我不敢再求大人,小人愿意和大人出海,只希望大人这次出海,不要再让我那些儿女跟着,让他们给我陈家,留个子嗣香火。” “……” 李阎凝视他一会儿,才道:“我若说这次出海,我一定护你和你的儿女周全呢?” 陈跃武笑了笑:“大人来时,就遇了海难吧。” 李阎没说话。 “有些山东绿林上的朋友,都说大人您是星君下凡,小人这次出海,能见识到天上星君的手段,倒也,不枉此生。” 李阎闭目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图我也看了,上去吧。” 陈跃武点头,领着李阎回了正厅。 “张捕头,咱们可以回去了。” 张捕头迟疑地说:“那,出海的事。” 陈跃武刚要开口,李阎却摆了摆手:“人家不乐意,我还真能设计构陷人家么?算了,我再想其他办法就是。” 说着他就要走,才发现后宅有不少人朝这边张望,大概是陈跃武的妻子女儿孙女儿媳之类的女眷,有个头戴蓝纱巾的的小女孩,还咬牙切齿地朝自己比划弹弓,粉嫩的小脸上满是愤怒,只是马上被人拉走了。 “哈哈哈。陈老爷子,这小女娃是你什么人啊。” 李阎笑道。 陈跃武才回神来,急忙答话:“大人,这是我的二孙女,九岁。” “以后一定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主儿。” “大人!”陈跃武从仆人手中夺下托盘,递到李阎面前。“规矩还是要的。” 李阎低头想了一会。又抬头:“老爷子是个直人,不适合和官府打交道,以后还是少花那冤枉钱。” 说罢,他冲查小刀做了个莫可奈何的眼神,便离开了。张捕头啪叽啪叽嘴,也只得跟在李查屁股后头走了。 陈跃武久久无语。 只是无人知晓,在那烛光通明的地窖下头,那望海观音的杨柳枝发出一枝嫩绿的枝条,一只叶子发出,然后是两只,三只…… 不多时,望海观音图上的杨柳枝六只叶子发得满满当当,鲜翠欲滴。 第四十七章 野城隍 “王百户,这杯酒是大伙敬你,你可不能推辞了。” “卑职岂敢,岂敢。” 王生坐在下首,显得有些拘谨。说话间,他把酒杯饮尽,拿空杯底给桌上的人晃了一晃。 桌上顿时响起一大片起哄的声音。 “好!那这杯,就是我敬你的,你就更不能推辞了。” 冲他举杯的,是个穿青戴皂,满面红光的中年男子,这是他的顶头上司,臬司衙门里一位姓左的千户长。 王生初来胶州,补缺才被安排在左千户的手下掌事。按照规矩,臬司衙门一众官差,应当到他家里喝一顿酒,日后一起办差,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但李阎对王生的提点,可以说一针见血。 王生自通州右迁,凭白无故到了山东臬司衙门,自然招人嫉恨。 先不说这个百户的位置,臬司衙门里有多少人盯着,单说王生这位顶头上司左千户,他本来是向上峰,保举自己的侄子来补这个缺,王生一来,他侄子的举荐自然也就泡汤了。 也就无怪这左千户到了王生家中,找借口死命地灌他的酒,无非是给王生穿穿小鞋,发发邪火。 王生看着斟满的酒杯,一时间有些犹豫。 他酒量不差,不过这几天老觉得胸闷耳鸣,去药铺抓了两剂去火的药,郎中叮嘱不宜醉酒,可左千户在桌上咄咄逼人,又实在推脱不了。 “怎么,不给我这个面子?” 左千户拉长一张脸。 王生强笑道:“左大人哪里的话,是这两天卑职身子不太舒服,还抓了几味忌口的中药,这酒实在不能多喝了。” “多么?”左千户一扫桌上三四个空酒坛:“咱们一桌子人才喝了这点嘛。” “就是,就是。” “王哥儿也不太给哥几个面子了吧,连几杯酒都不乐意喝,这知道的,王哥是从通州调派来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城下放,架子大呢。” 旁边立马有人阴阳怪气地煽风点火。 王生看了那人一眼,貌似开玩笑地说道:“邵旗总这话说得不对,咱臬司衙门新上任的黄巡抚便是京城人氏,你这是暗示他老人家?” 那人一时哑口无言,半天才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哈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王生揭了这个话茬儿,又说道:“左千户的酒,自然是要喝的,只是希望弟兄海涵,我这两天身子骨差,喝完这杯,实在是不能再喝了。” 他瞥了一眼酒杯,硬着头皮灌了下去,只感觉一股辛辣自食道冲入小腹,他强忍不适,把酒杯亮给众人看。 左千户还要说什么,就发觉王生脸色突然煞白,豆大的汗珠岑岑而落,一股殷红的血从他鼻孔流了出来。 他大惊而起:“诶,这是怎么了!” 当啷~ 酒杯摔在地上,王生脑子轰然作响,眼前的一切都缓慢扭曲下来,鼻孔连同嘴巴里,热辣的酒水连同鲜血同时喷涌而出。 …… 乌黑马蹄踏碎路边一盏白色的山茶花,强健的腿肢翻动之间,扬起黄色的尘土。 三匹马一前两后在奔驰在官道上,路旁的土丘棘团不停倒退。 “吁~” 李阎一勒马缰,叫飞雷慢了下来。然后皱着眉头和堪堪追上自己的张捕头说道。 “如果实在找不到人手,我们要么改走陆路避开水上的猪婆龙,要么就大嵩卫让派一只水师护送,他们吃得是官府俸禄,由不得他们推脱。” 大嵩卫是山东二十四卫之一,辖管胶州当地的千户所。 如果陈跃武帮不上忙,李阎只能从山东水师手里抠出人手,给自己行船。 张捕头小心应着,这种事他也插不上嘴,那时候再让大嵩卫的人和这位镇抚爷扯皮就是。 李阎正说着,就感觉自己背后的剑匣突然咚咚撞动,好像有十几条活鱼要从中蹦跳出来。 他自背后摘下剑匣,板起铜扣打开剑匣。 没等旗牌四下奔逃,李阎大手从左到右一拢,把龙虎旗牌摞起来压在手掌下头。 李阎仔细观察,发觉那些被金色占据的旗牌,狂躁颤动得非常厉害,寻常的壮汉只怕整个身子扑上去都压不住。 至于那块几乎全被血红色占据的旗牌,则是躺在剑匣里悄无声息。 他笑了笑,冲张捕头说道:“我一路从广宁来,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可自打到了胶州,什么妖魔邪祟都少了,山东不愧是圣人之乡。” 李阎没等张捕头回答,转而放眼四周荒野,问道张捕头:“咱来得时候,走的不是这条路吧?” “啊,不是,咱出来一趟,正好绕个整圈回去,这条路近。” 李阎点头:“我说我没见过路边上那座庙呢。” 李阎指的是官道旁一间野城隍庙,庙门已经空了,落满灰尘。被漆黑的葫芦藤和各种野草包围,黄油漆的掉色匾额上缺了一块,只能看到一个琼字。 “这是什么庙啊?” 查小刀开口问了一句。 “城隍庙,前朝的时候就有,好像是祭祀哪个武将来着,荒了得有二十几年吧。” 李阎笑道:“路过便是缘法,咱进去上柱香?” 他望向其他两人。 “啊,这……”张捕头本能地拒绝:“这庙都荒了,神仙也爱个堂皇,怎么也得素净不是?这地方,城隍爷有灵他也嫌弃啊。” “这庙没荒,周围有脚印。” 查小刀眼尖,一口断定。 李阎扣上剑匣,翻身下马,踩着野草和树根往那座城隍庙走去。 果不其然,等李阎到了庙门口,十道金色旗牌在剑匣里闹的更厉害了。 查小刀走到他身边,两人推门就进。 出乎意料地说,这座外表爬满野草的荒庙,里头却并不想李阎想象中败落,虽然空旷,但是很干净,神堂上金甲神将处处斑驳,连头都被斩掉,香案前头居然还有些干瘪的瓜果和糕点。坛子的香已经烧尽了,还有灰烬在。一干简单的法物,倒还齐全。 看得出,这里是时常有人打扫的。 但除此之外,看不到半点异常的地方。 第四十八章 鬼妾? 李阎打桌子上挑捡出三只完好的香线来,拿火折子去点,然而怎么也点不着。他一连试了几次,火折子明明烧着了,却点不着香线。 “我来!” 查小刀抢过香线来,只拿手一搓,明亮的火焰便烧着了,他甩干净多余的火焰,把三只香线还给李阎。 这时候,张捕头在不情不愿地走了进来,他一看屋里头的摆设周正,才对李查二人说:“我估计啊,是哪个流浪汉啊,乞丐什么把庙拾掇出来,当了窝了。这有片瓦挡着避个风雨什么的,不稀奇。” “也有道理,不过还知道给城隍扫净上香,也是个有心人了。” 李阎随口应着,把香线往坛子里插去。 奇怪地是,李阎插的严实,可一撒手,这香准倒在桌上。李阎再去插,就再倒,压根在坛子里立不住。 “刀子,你试试。” 李阎往后退。 查小刀接过香来,也插不住。 “诶哟喂,二位是贵人,这供香的活我来就是了。” 张捕头嬉皮笑脸地走上来,拿起桌上倒下的香,往坛子里一插,香线稳稳地立住。 他后退两步,搓了搓手,冲着香坛上的无头神将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香烟飘起老高。 “成了!” 他望向查李二人。 “……” 李阎罕见地摘了匣子放到一边。向神堂上的城隍像作了一揖:“既然城隍大人不愿意受我二人的香火,我们也不会勉强,这便告辞了。” 上方无头神将作挥金锏降魔状,有只蜘蛛爬过他举持的金锏,试图跳向自己新结的蜘蛛网,但是被烟气一熏,便啪嗒一声落在香案上。 李阎提起剑匣背在身后:“张捕头,我们回去吧。” “好,好。” 张捕头应答。 三人转身出了庙门,查小刀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庙里,眼里泛起黑色的涟漪。 李阎身后一拉他的肩膀,带着他走了出去。 门外隐约传来查小刀的叹气声。 “结果这趟出来,什么结果也没有,要我说,还不如拿了陈跃武的宝石。” 香线的烟雾袅袅升起,把无头神将笼罩其中,再也看不清他的衣束盔甲…… 等回了驿站,天已经黑了,张捕头早早告辞,李阎和查小刀把马牵了去,李阎又给了下些马料血食的银子,叫皂丁给他们俩准备些饭菜,便转去后院看曹永昌。 小曹抱着斧头,倒在马圈的松软草料上头,睡得香甜。 劈好的柴火一捆又一捆,堆了一角,水缸也是满的。李阎抽开马甲坐下,看了他两眼才低声道:“倒也中用。” 他巴掌在小曹眼皮前头晃了晃:“起了,起了。” 小曹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翻了个身继续睡:“公鸡还没打鸣呢。” “洗个澡换身衣裳再睡,着凉了。” “唔,一会再说。” “没吃饭呢吧,我让人做鱼汤面。” “我想吃查叔的饭。” “你查叔没空。” “……” 曹把头埋进草里,不再回答。 李阎把曹永昌抱起来,往屋里去。 “真不吃啊?” “……” “刮了骨头,拿开水搓把盐把鱼烫干净,切成了丝,做油,炝葱姜蒜,勾糖醋的芡。连汤带肉浇在面上,啧啧啧……” …… “王百户五脏衰弱,招致外邪入体,才昏迷过去,我给他开的方子每日服用,等过了这个月我再来下药,王百户这些日子要好好调养,额,节制身子。” “有劳先生了。” 老太太塞了一锭银子给诊脉的郎中,一裘红裙的盘鬓妇人坐在坐在王生榻边,时不时抽泣两声。 “老夫人也别太难过,百户爷年轻,身子骨壮。多休养便好了。” 郎中接了银子,宽慰王母两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王生,便转身离去了。 王母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一直操持家里,眼看儿子娶妻生子,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可如今王生突发恶疾,可吓坏了婆媳三人。 所幸臬司衙门的同僚在场,及时找来郎中给儿子治病。 这会,在病床前抽泣的,是正妻胡氏,至于偏房蔡氏,在厨房里熬药。 “唉,也不知道我王家造了什么孽了……” 王母看了一眼床上脸色煞白的王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自己丈夫早死,不然也轮不到生儿一个十几岁的娃娃来服兵役,更是早早上了战场,所幸上苍保佑,活着回来,还立了军功。 可也因为在朝鲜带了一年多,早经历军绿生活。在王母看来,王生这孩子和自己并不算亲,很多事,表面上听自己的,实际上却自己拿主意。 王母是个妇道人家,他不觉得儿子这样的表现是独立果断,反而觉得这是忤逆,是一意孤行。 后来,王母惊觉自己的儿子,居然在朝鲜带了一只女鬼回来! 这下子,王母更是把所有的埋怨,连同恐惧全都倾泻在了这只女鬼的身上。 绝错不了,我儿子就是被女鬼迷了心智,才如此生疏我这娘亲,都是这女鬼勾引我儿子! 天师道的道观遍及全国,遑论还有龙虎衙门这般官署在,处理这种事抒情熟路。 事儿很快就平息了,那女鬼形神俱灭,只留了一件带血白衣,叫道士扔进火盆烧了,王母虽然没见过那女鬼的正脸,但想来真身是极凶恶的。 儿子也好起来了,对娘亲也恭顺了,更是主动提出来,要娶妻生子,为王氏开枝散叶。 只是这个关口,这孩子又犯了拧劲儿,非看上了一个逃荒的半大丫头! 那丫头也不知从哪个穷乡僻壤逃来,刚进门连话都说不利索,哪里入得了王生母亲的法眼? 这么个穷丫头,哪里比得上东乡胡家的大家闺秀?家中钱财不说,人也是水鲜花似的,更知书达理。 最后当然还是王生屈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娶了胡氏为妻子,也纳了那蔡姓的小丫头做妾,皆大欢喜嘛。 这些年,日子总算顺当了,胡氏是个讨婆婆喜欢的性子,这些年更是没少从家里拿钱财布帛补贴王家,不然王生他一个军役出身,哪里的银子打点上下,做臬司衙门的百户? 至于做妾的蔡氏,王母本来是看不上的,不过这丫头倒是持家勤勉的人,每日天不亮就侍奉婆婆,正室,家中三餐盥洗,闲杂活计也都井井有条。 最重要的是,蔡氏给王家添了一个大胖小子,这可乐坏了王母,这一半年,也总算给了蔡氏一个好脸色。 “这才过几年安生日子,怎么就,唉呀……” 老太太拍着大腿。 那胡氏坐在床头,只是哭泣。 她头戴银丝髻,乌黑发盘上是金色丝钗,藕丝白的衣裳,红绫裙,水蜜桃似的脸上带着泪痕,只看穿着,便知道是大户人家出身。 “诶呀,生儿都这样了,你就别哭了,你是哭你的丈夫?还是哭我老太婆啊?,啊?” 王母忍不住说了胡氏一句,不料那胡氏哭的更伤心了:“婆婆,你有所不知,奴家是哭咱家福气薄,着了鬼祟害了我的生郎啊!” “别胡说八道。” 王母皱眉。 胡氏勉强止了哭,她到了王母身边,攥着香帕:“奴家不敢欺瞒婆婆,我亲眼得见,我那妹妹蔡氏,是,是个鬼啊。生郎,便是被她害成这个样子的!” 第四十九章 狐妻? 王母听了大惊失色:“你这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胡氏泪痕不干,语气却斩钉截铁:“绝错不了,我那妹妹蔡氏,是个女鬼。” “你!你有什么证据说这种话?你那妹妹和咱一起朝夕相处,脚下有影子,镜子里有人像,一个大活人,你却凭白说她是鬼。” 胡氏争辩:“婆婆啊,我和生郎同床共枕,也和我那妹妹同室而居。好些个事儿,你老没看见,我却是知道的,至于婆婆说的那些影啊,镜啊的,只是野鬼才能评断。若是有修行,有人样的女鬼,便做不得数了。” 王母没好气地说:“那就是没证据啦?!没证据就闭上嘴,你还嫌咱家里不够乱?” 胡氏被呛了一句,还是忍不住回嘴:“婆婆,我听说我过门之前,生郎便被女鬼迷惑,没有半个月,我这妹妹便让生郎领到家里来了。你就不觉得蹊跷?再说,生郎被女鬼迷惑的时候,婆婆可见过那女鬼容貌么?” 胡氏这话说的王母心头一冷。 她当时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才百般阻挠不让蔡氏进门,待她也刻薄。 只是这些年都过去了,蔡氏的贤惠,她是看在眼里的,何况若蔡氏是鬼,那孩子岂不是…… “不可能!” 蔡氏冷着脸驳斥:“嫉妒是七出!好啊,你在我面前搬弄口舌,是要我把蔡氏赶出门去,你好把着家么?我孙子还不到一岁,你就要他没了娘亲?你是何居心?自己怀不上,就说人家是鬼,你是做大妇的,怎地半点容人的量都没有?” 胡氏让王母训斥地不敢说话,只有泪珠在红通通的眼眶里打转。 王母本来还要再说,可想及这些年,胡氏多拿银钱补贴自己家,才有了这些家业,自己也要与她留些颜面。 “我去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说完,王母便出门去了,留下胡氏独自在屋里。 胡氏掩面哭泣,待王母走出门,听到木门闭合的声音,她才渐渐止了哭声。 “你刚才,和我阿母讲甚?” 胡氏呀了一声,她转头,榻上的王生已经转醒过来,他坐起身,摘下自己头上的毛巾,虚弱地看着胡氏。 “生郎,我……” “犀娘,你过来。” 王生手撑着床榻。 胡氏垂着头走到榻前,王生眼神温润地看着他,一把攥住胡氏柔软无骨的冰凉小手。 胡氏挣扎了两下,王生却没有撒手的意思,臊得胡氏俏脸一红,低下头去。 “这些年我亏欠你良多,难为你不离不弃。我娘亲性子暴烈,你不要放在心上。” 胡氏连忙抬头,急忙辩解:“生郎,我绝没有埋怨婆婆的意思。” 王生看着她的眼睛:“那也请你不要埋怨阿梓。” 胡氏委屈地抿了抿嘴唇。 王生脸色苍白,他双手合拢握紧胡氏的手掌:“我自己的事,我心中有数。我能容阿梓,又怎会忍心弃你呢?” 胡氏眸子轻动,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 “婆婆,药熬好了。” 蔡阿梓身量娇小,小脸尖尖的,像是初生的藕荷,外表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但看外表,谁能想到,她已经身为人母。 “等凉些,你也歇会儿。” 王母点了点头,看蔡氏越发顺眼起来。她叹口气坐下,才开口道:“过去啊,也苦了你这孩子了” 她又想起胡氏的话,心中那股阴冷萦绕良久。 蔡氏轻轻吹着药汤,见王母沉思,这才开口:“婆婆,这儿烟熏火燎的,呛人,您还是去房里休息吧。” “怎么?你这是赶我走啊?” 王母故意虎着脸。 “媳妇不敢。” 王母这才和蔼地笑出来,她顿了顿,又开口:“唉,多好的孩子,偏偏有人造谣,说你是害人的女鬼,还说生郎这副模样,都是你害的。” 蔡氏端着药汤,只是轻轻吹散热气,半天才把药放下:“婆婆,药正好喝。我这就去给生郎端去?” 王母点头接过药汤,不料蔡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诶,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蔡氏不肯起,只是道:“有一桩事,埋在我心中良久,实在不吐不快,还望婆婆成全。” “有什么话你起来说,快起来。” “婆婆先答应媳妇不要怪罪,我才敢起。” “不怪罪,不怪罪。” 王母把蔡氏搀扶起来,拉住他的手腕:“孩子,有什么委屈,你就直说。” 蔡氏低着眉眼:“婆婆,媳妇斗胆问您一句,生郎军务繁忙,咱家何以能有这般富贵光景。” 王母眨了眨眼:“上头关照,你也持家,要紧地,还是你姐姐逢年过节,总从娘家搭补些金银丝绸,堪做家用。” 蔡氏又软声细语:“姐姐这些年,打娘家带来的金银,几百两还是有的,让生郎补臬司衙门的缺,又花了几千两银子,可这么多的银子,姐姐娘家的人,居然一句也不问么?” “这……唉,亲家公那边的问候,你姐姐都代为转达了。” 王母不太情愿。 “这些年来,娘亲可见过姐姐的娘家人?” “咱在通州,你姐姐娘家是胶州的,来往不方便啊。” 蔡氏摇头:“过去是路途遥远,可咱不是都搬来了,怎地也不去拜访?” “前阵子我也提了,你姐姐说是家里宅子翻新,没让。” “婆婆啊!你怎地这般糊涂!” 蔡氏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前阵子张巡抚上任,咱家没拿得出的手的贺礼,姐姐说她回娘家去拿,便出门去了。我放心不下跟着她,谁料想,她一转眼便去了城外黑鹿岗,那里可没甚人家,只有几处野坟,还有就是狐狸窟!我还亲眼见到姐姐和一只野狐狸说话呐!” 王母脸色僵硬:“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婆婆,我那姐姐她不是人,是只狐狸成精。咱家生郎” 王母气急,大骂:“荒唐!荒唐!满口胡言!” 她指着蔡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蔡氏跪着不说话。 王母端起药汤推门而出,气得大骂:“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第五十章 胯活一身活 转天早上,天刚蒙蒙亮。 “胯活一身活,无胯一身空,别歪。” 曹永昌的双腿劈开,手肘戳在土皮上,疼得他直挤眉弄眼。 李阎坐在一旁,手里的镐把不时点在他的膝盖窝,大腿,和脚踝上。 “走胯不走腿,松肩不松腰。筋长则力大,这是童子功。正所谓,撞破铁笼逃虎豹,顿开金锁走蛟龙。” 曹永昌一抬头:“这是三国……” “闭嘴,练。” 李阎又敲了他一记。 “镇抚大人?镇抚大人?” 门口,张捕头一大清早便跑来,要和李阎交代,找千户所要水兵的事。 “自己练。” 李阎站起来走到门口:“张捕头有心呐,来得倒早。” “为朝廷效力嘛。”张捕头赔笑道:“我昨个儿差人去了,胶州千户所那边回话,说得有上司营卫的调度公文,他们才好派人,已经报上去了,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四五天。” 李阎听了笑道:“我只是找他们借几个水手,他们却拿上峰来搪塞,这回执别说四五天,我看十天半月也到不了。” “唉,卑职就是个跑腿的,这种事实在是做不了主,要不……” 张捕头眼珠一转:“县衙差使几个架船娴熟的民夫来,多半是没有问题的。” “能架船一路到江浙水道的民夫,怕是不好找,又没朝廷水师那般的操练,没准还是拖累。” 李阎说罢睨着他:“再者说,人家可不吃朝廷的米粮,皇命差使,怎么倒把领俸禄的官军撇开了?” 没等张捕头回话,李阎又道:“这事我来想办法吧,张捕头只管交差,不干的你的事了。” “额,镇抚大人。” 李阎本来要走,却被张捕头拦住了。 “卑职,还有一事相求。” “哦?” 李阎打趣道:“我还纳闷张捕头这般周到,递个话儿还要起这么早来,有事便说吧。” “这个,这个。”张捕头搓了搓手:“倚邦茶马司的柴监正,大人你,认识吧。” “刚打过交道。”李阎一眯眼:“怎地,他告上你们县衙了?” “没有没有。”张捕头连连摆手:“是柴监正说,和镇抚大人您,有些小误会,想着让县衙给托个信儿,请你到汇贤楼吃酒席,当面给你赔礼道歉,这是请帖。” 他去掏衣袖,李阎拦住了他:“你只管告诉他,我公务繁忙,没有时间。” 张捕头的脸色一下苦了起来:“镇抚大人,你要是不答应,这为难还是我们这些班头衙役,你瞧这……” “……行,不难为你,把请帖拿来,什么时候?” “两天后。” 张捕头把烫金的请柬递给李阎。 “那镇抚大人,没别的吩咐,我先告退,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差人来县衙就是。我绝不推辞。” 李阎点点头,目送张捕头离开,一转身便进了院子。 查小刀坐在门槛上,刚才的事他全看到了。 “这柴玄贼心不死啊?” 李阎冷笑道:“他想给我找麻烦,最好的法子便是当着我的面抹脖子,溅我一身血,我也就有理说不清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不过柴玄的差事摆在这,就算他是宫里的人,李阎也没太把他当回事。 查小刀叹口气:“咱也该动身了,自打到了胶州,没了妖邪纠缠,日子过得一点咸淡味都没有,这山东的妖魔鬼怪都死哪去了?” 李阎坐下,喝了口凉水才问查小刀:“昨天下午到的邸报,你看了没有?” “你书筒那个?没有。” “邸报里说,京城押送龙虎旗牌的赵金吾一行,尸体被抛在荒沟里,旗牌也被抢走了。浙江总督衙门的几个千户,拿起旗牌去江西,在路上的驿站给马喂草料的时候,身上的旗牌不翼而飞,官府把驿站拆了都没找到,这会降罪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 顿了顿,李阎又说:“南方一些省份,算日子早该到龙虎山了,可一百零八道旗牌,到现在没有一道奉还到天师道手里,你说说,这说明什么?” “要么就是天师道的人昏了头,才让皇帝下了个奉还龙虎旗牌归山的旨意,要么就是他们另有图谋。” “先别想那么深,我要说的是,朝廷这些所谓的能兵强将,大部分人压根就没有抵抗妖邪外道的能力。也护不住旗牌。” 李阎指了指自己:“五仙闹渤海的事,连蹈海和尚都知道是咱俩干的,那些妖魔鬼怪不可能不知道,柿子要挑软得捏,龙虎旗牌遍布两京十三省,到处都是能下嘴的香饽饽,谁也不想磕辽东旗牌,也就是咱这块硬骨头。” 查小刀打了个哈欠,眼泪都要流出来:“那就是没彩头啦?” “也不一定,龙虎旗牌的秘密,咱们也看不出。可李总兵的意思,这旗牌就是油灯,世上一切因龙虎气而起的异道便是飞蛾,总会不由自主汇聚过来。而且,离得越近,旗牌的吸引力就越大,咱也就是住在官署,这要是个宰人吃肉的黑店,指不定有多少“彩头“上门。腰直起来!” 李阎最后一句,说的是正开胯的曹永昌。 他看向查小刀:“今天下午,我想去我那个小兄弟的家里一趟,要是没别的事,赶明大早我就亲自去千户所要人手。” …… “就这价,爱卖不卖,不卖你去对面药铺。” 药铺伙计冷着一张脸,没好气地冲对面一个粗布衣裳,两腿泥巴的男人说道。 “这,这可,都都都……” 这男人三十岁上下,眼神呆滞,嘴歪眼斜不说,说话还有些结巴,但依旧能看出他神色中的气急败坏。 “都都都都,都什么都,我实话告诉你,上次收你的药叫客人看见,人家客人当场就把药给退了,说你这种傻子采的药人家不吃。掌柜的可跟我说了,以后你的药我们不收,我这是看你可怜,才按平价的一半买你的。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不卖赶紧走吧,谁家开门不做生意啦。” 伙计眼角一瞥,一个袅娜的小娘子进门来,伙计急忙迎了上去。 “呦,犀娘子,这是给你丈夫抓药啊?” “嗯。” 胡氏淡淡嗯了一声,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指一抬:“找这张方子给我抓。” 说着,她拿了一锭银子放到柜上,眼角无意间瞥到失魂落魄离去的男人。 “谁啊这是?” 胡氏随口问了一句。 “嗨,石桥河的贾六。” 伙计抓好了药打包,冲胡氏戳了戳自己的脑袋:“是个傻子,生下来的毛病,小时候还读过书,这么多年,秀才都没中上,他爹娘撒手以后,哥哥嫂嫂没良心,非要分家,把值钱东西和田地都抄走了,里正出面,才给他留了栋房子,谁成想这贾六半夜踢翻了炉子,房子那是烧的干干净净啊,这些年也不知道在哪野,这不靠卖点药草过活嘛。” “倒也是个可怜的人~老天爷不给人活路啊。” 胡氏叹口气,拿起药刚想走,又抬起头:“我这药不是他采的吧?” “哪能啊,不然这不是骂您么?不是不是。” “那就好,我可不想沾着晦气。” 胡氏嘀咕着,袅娜着步子离开。 等她提着腰包回了王家,王生却强撑着身子却衙门点卯了,王母也不知去向。 屋里只有怀抱孩子的蔡阿梓,胡氏一进门,两人四目相对。 第五十一章 狐鬼共舞 坐在榻边的蔡氏托着襁褓,一边哼唱,一边拍打着婴儿的后背。 胡氏见状小嘴一撅,也没说话,只是转身放下药包,摘下撑窗的竹竿,合拢窗柩,不叫风刮进来。 随后她拔了金丝簪子,拿起牛角梳,对着琉璃镜子,细细打理起自己的头发来,却把后背留给了蔡氏。 整个房间里,只有蔡氏哄孩子的歌谣声,吐字模糊,听不真切词句。 好一会儿,等孩子睡沉了,蔡氏才把襁褓平放到床褥子上,站起来放下床两边的幔子。 哄睡了孩子,蔡氏走到桌子旁边,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杏子茶,推给胡犀娘,低着眉眼道:“姐姐吃茶。” 胡氏手指划过自己的长发,不咸不淡地回答:“妹妹且免了吧,这又没旁人,装给谁看呢?” 蔡氏摇头,掐着自己的指甲:“礼数不该只作给人看的。” 胡氏冷哼一声,抢过茶来,一口便喝了个干净。随后一转身: “茶喝罢了,你待怎地?” 只见胡氏满头乌黑发丝照进身后的镜子里,赫然变成了金黄色的皮毛。 华美的衣裳下,毛茸茸的尾巴逐渐伸长蔓延,一直垂到圆凳底下。 本是妻妾和鸣的寻常人家景象,只这一下,气氛便突地恐怖阴森起来! 可蔡氏却丝毫不见惊慌,只是自顾自地提起茶壶,屋里的光线没来由地暗了几分。 她语气温柔:“狐也好,鬼也罢,姐姐与我同居而处,也有几年光阴,闹成这番境地,我相信不是姐姐的本意。人鬼殊途,人狐也殊途,生郎虽阳寿绵延,但绝经不住你我轮番榨取,再不想个法子,只怕他就药石无救了。” 胡氏沉吟片刻,她刻意压低声音,却不住冷笑:“狐鬼与人不相容,这是天理,但我是个有分寸的,欢好余节,生郎总有些许阳亏体弱,只需些鹿茸泷胶之类的补品,也一定补得回来!要是没有你在,生郎哪会落得现在这副模样?” 砰地一声,茶壶撞在桌上,房里头的瓶瓶罐罐齐齐一颤。 蔡氏脸上带着薄怒,她回头看了幔子后头的床榻,见孩子没被惊醒,才回头恨恨道:“姐姐这话忒地颠倒黑白,我与生郎相识相爱,有同生死的情谊在。本来就在你前头!生郎好不容易用计瞒过了婆婆,我二人眼看嫁娶,你却横插一手!” 她咬着嘴唇:“我不愿叫生郎为难,作妾氏也心甘情愿,今时今日,你倒反过来说我的不是?” 胡氏下巴一挑,丝毫不以为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就是大妇,妻妾相争,当然是妾的不对。莫和我谈劳什子生死,男欢女爱何来这多苦大仇深?我爱生郎英武旷达,便是他已做人夫,我也绝不相让。何况你一个蛮夷之地的下国野鬼,有甚面皮和我谈先来后到?” “你!” 蔡氏气得直哆嗦,说不出半句话来。 蔡氏本就是个贤贞恭俭的性子,无论做人做鬼,都不善于和人争吵。 胡氏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民间传说,狐狸修人,先学鸟语二百年,再学人话二百年,真假不论,可说起撒泼嘴架的功底,胡氏还收着七成力嘞。 再闹下去,更尖酸的话,她胡犀娘也信手拈来。 见蔡氏语塞,胡氏更得理不饶人:“鬼阴气之重,甚狐远也,要不是他偏宠你,休沐节假,倒有一多半和你同床共枕,何至于闹成今天这模样?” 说着她一撇嘴:“我早知人狐不相容,为长远计,上下打点银子,叫生郎做上从六品的百户长,借官府龙虎气温养他的身子,你呢,你倒装的可怜!平日做些针线厨艺的活计,就能讨得生郎开心,痴缠过后生了孩子,便觉得有了天大功德?居然反过来逼我的宫。现在闹到生郎吐血,难道不是你的过错?” 蔡氏中途几次想张嘴,都被胡氏的气势倒逼回来,成了茶壶煮饺子,肚子里有话,可一句也倒不出来。 再见胡氏一桩一件有理有据,咄咄逼人。几番争论下来,倒让蔡氏也恍惚起来,莫非生郎身子弄成今天这模样,真的是我的过失?人鬼殊途,终究没有好报应么? “呜啊~” 蔡氏正六神无主,床褥上的孩子醒了,睁眼没见到娘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蔡氏这才回了神,她一咬牙,红着眼圈:“任你怎么说,即便不为生郎,只为了宁儿,我也不能退让半点。” “哈,说得好生正气凛然,我就看不得你这样子,道理比不上夜壶,早该手底下见真章!” 胡氏的眼里生出茶色的竖瞳,鼻子生尖,指甲化作利爪。 蔡氏垂着头不说话,指甲整齐的嫩白手指也突兀迸现青筋,长长的黑发遮住双眼。胳膊扭曲成极为诡异的角度。 屋里头剑拔弩张。任凭谁看,这两人也是狐鬼而绝非良人! 合拢的窗户缝外面,王母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直觉得天黑地暗,恨不能一头栽倒地上昏死过去。 可她终究定下神来,摄手摄脚地转身离开,等她悄无声息地到了大门口,突地迈动两条老腿,朝胡同外头跑去。 王母两只眼瞪得浑圆,她脑子里乱糟糟地,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不是人,都不是人!” 她跌跌撞撞,见人招呼也没答话,撞了邪似的,一路奔城东龙虎衙门去了。 胶州府衙偏署设有龙虎衙门,专管妖邪害人,种种诡闻异端,王母连鞋都跑丢了一只,直直闯进衙门来,抓起鼓槌,重重地敲打在鼓面上。 “何人击鼓?” 打内衙钻出一位穿红色法衣的龙虎皂役。 王母扑通跪倒,脸色惨白:“家中遭了祸事,还望衙门老爷做主,救救我儿!救救我儿!” “你且徐徐说来,若是该我龙虎衙门的公属,自然替你做主。” 那皂役拧着眉头。 王母不敢怠慢,自几年前王生迷恋菜菜子,尔后闹出道士降妖,烧毁鬼衣,狐妻鬼妾一干事端,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全都地说了出来。 第五十二章 人间五味难 “竟有此事?” 皂役眼中有异芒射出,狐妻鬼妾纵然吊诡,对龙虎皂役这等世代除妖的人来说,也是寻常。 可按照王母的说法,他儿子王生乃是从六品的百户,是朝廷的将官,更有战功,这事便马虎不得了。 “你是臬司衙门王百户的母亲?” 王母扑通跪地:“千真万确,大人速速施法,降了那狐鬼,救救我儿,救救我儿。” “你随我来!将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告诉都监大人!” 他一扯王母的腕子,也不见如何动作,只一转眼的功夫,却到了内堂,王母还晕乎,却见院子里站着一个身穿蓝紫道袍,神色威严的男人。 “说罢!” 皂役一摆手。 王母再次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胶州本地的龙虎都监姓曹,这几天正为五仙闹渤海的事上火,今天却迎了一桩狐妻鬼妾的案子。 曹都监听罢,指着王母:“我且问你,你与那胡氏,蔡氏,朝夕相处数年之久,怎么会半点端倪也看不出?” 王母跪在地上连连扣头:“民妇肉眼凡胎,实在是不识得狐鬼变化,我儿被那恶毒的女鬼迷住,也失了心窍,合起伙来欺瞒我这老太婆啊。” 曹都监淡淡一笑:“朝夕相处,情同濡沫,那狐鬼没有根底来历,哪会没有破绽?我看,是你这妇人贪图儿媳家财,妾房勤勉,才着了妖邪的道。” 王母面容惨淡:“是民妇糊涂,民妇糊涂。只求大人诛杀了那两名妖妇,救我儿于水火啊。” “我且问你的姓名?” “民妇,民妇雷氏。” 曹都监点头:“雷氏,你儿子王生明知有狐鬼害人,却欺瞒不报,身为朝廷命官,已经触发律法,你先与来,到臬司衙门指认了你的儿子。” 雷氏大惊失色:“此事与我儿无关啊!” “有关无关,自然有官府定夺,你与我来!” ———————————————— 臬司衙门的主事,新任按察使黄龙之,是刚从京城调任来的,他是两榜进士出身,更做过翰林院的编修,履历鲜亮,前程似锦,曾远赴朝鲜,做一方军镇的押粮官,是个清高的性子。 “去,把当值的王百户叫来。” 背靠青龙大画的黄龙之说道。 “是,大人。” 皂丁奉命离去,黄龙之望向一旁的曹都监和雷氏。 “曹都监,狐鬼之事,本是天师道所属,臬司衙门无权参与,只是王生,却是我的下属,可否请龙虎衙门的各位,先行回避,留下雷老夫人即可。” 曹都监有些迟疑:“这,不合规矩吧,若是王生明知狐鬼之事,却欺瞒不肯上报,按我大明……” 他说到一半,注意到黄龙之灼灼的目光,突然闭嘴。 “那,有劳黄大人了,素闻新任按察使黄大人刚正之名,相信王生之事。黄大人会给我龙虎山一个满意的交代。” 等曹都监等人走干净,黄龙之又看向雷氏:“老夫人,一会我叫你回答,你再回答,且莫多说半个字。” 他顿了顿:“为了你儿子的前程。” 雷氏忙不吝地点头:“一定一定。” 不一会儿,王生进了厅里,先是拜过了自己的上官黄龙之,才愕然地看向雷氏;“阿母,你怎么来了?” 雷氏经历连翻的阵仗,早就没有主心骨,她惨淡着脸色,不敢说话。 黄龙之一拍案子,神色严厉地大声苛斥:“大胆王生,你治家不严,竟让狐狸当家,女鬼生子,你该当何罪!” 王生瞳孔收缩,急忙跪倒在地。 “你这孽障且听着!”黄大人怒目圆睁:“你那狐妻鬼妾,如今已经让龙虎山的法师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也算保你一家平安!” 王生听到这句,直感觉心口被戳穿一般,一股子难以形容的热辣气流直直坠到肠子,他双拳下意识地握紧,可很快又茫然地松开。 “我且问你,你要老实回答!” 黄龙之加重语气:“狐妻鬼妾之事,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雷氏要张嘴,被黄龙之的眼神吓退。 王生心丧若死,语气虚弱:“回禀大人,卑职知道。” 黄龙之捏了捏桌上的案子,强压怒火:“王生,你可知大明律法,文武官遇妖害而不报者,要杖八十,流三千里。” “回禀大人,卑职知道。” 王生回答一字未改。 雷氏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向黄龙之:“大人,我儿是被那两个贱人迷了心智,才胡言乱语,黄大人明察啊。” “阿母,犀娘和阿梓不是贱人,我更没有被迷心智。” 王生眼神黯淡,腰却挺得很直。 “我本就是个穷贱的军户,靠着有贵人提携,才在朝鲜捞到了一点战功,能有今天之衣帛富贵,兴旺家业,皆是我妻我妾,贤惠持家。她二人虽是狐鬼,却不知比世间多少人还要好,夫妻情深,今日妻妾被戮,我本当报仇雪恨,然则她二人受官法而死,卑职无仇可报,是何典刑,卑职吃了便是。” 黄龙之却突地冷笑起来:“我本以为你是个有担当,有血气的汉子,没料想是个如此贪愚之人,你流了三千里,你老母无人供养,这是不孝,知情不报,这是不忠,一个不忠不孝之人,还敢妄谈情义?” 王生默然无语,神色似有松动。 雷氏急忙催促:“我的儿,你千万别再犯糊涂,黄大人这是死命提溜你呐!想想你的病,那两个妖孽是要你的命啊!” 黄龙之神色稍有缓和,王生身子却一颤,过去种种皆涌上心头,一时间五味陈杂。 幼年丧父的锥心,阿母含辛茹苦的教诲,重伤垂死在异国他乡之恐惧,杀敌之怒,荣归之喜,情孝之两难…… 阿梓期盼的眼神,犀娘热情的笑靥,幼子的哭啼…… 他握紧双拳,随即开口:“生不忠,故流三千里,不孝,欺瞒阿母,两全已难,万不可连半点情义骨气都没有,黄大人是进士出身,卑职不敢辩驳,只求明正典刑。” 雷氏厉声喝问:“你这逆子,连阿母的话也不听嘛!” 王生痛苦地闭上双眼,语气却依旧坚定:“阿母生我,但我先是我。” 黄龙之气得手脚冰凉,他咬牙切齿:“不过是贪图温香软玉,居然还作如此大义凛然状,我本念你有战功在身,既然你冥顽不灵!好!好!好!来人!” 有皂丁在一旁听着。 “让左千户带队,协助龙虎衙门擒杀了那两个妖孽,压着这小畜生一同去。之后如何,全凭龙虎衙门处置,不必再报给臬司衙门啦!” 王生眼神轻动。 两旁有衙役锁起他来,他也只垂着头不说话。 “带下去!带下去!” 黄龙之摔了茶碗,气急败坏。 第五十三章 一心忧国李镇抚(二合一) “王生,我们也不想这样,但是黄大人都发话了,咱臬司衙门也保不了你了。” 左千户板着一张脸。 王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有劳几位弟兄了。” 左千户冷着脸:“触犯王法,忤逆上司,谁和你是兄弟。” 王生睫毛一低,并不答话。 “锁严实了!带走!” 左千户一努嘴。 有衙役扯上锁链,等左千户走远了,才有个年轻的差头在王生耳边低声道:“不是人人都爱落井下石,你我毕竟同僚一场,我铁枷使轻一点,少让你受点罪,也算对得起你请那一场酒宴了。” 王生没回头,只是轻声道:“多谢。” 众多衙役压着王生出了府衙前厅,直奔一干龙虎皂役等信的后院。 左千户一马当先进来,先冲曹都监抱了抱拳。 “曹大人,我家按察大人说了,狐鬼之事全权由天师道负责,连同犯员王生一并交给曹大人处置,臬司衙门不再过问。按察大人还说,要我等压着他,协助龙虎衙门的诸位,一齐诛杀那鬼狐妖孽。” “哦?” 曹都监多少有些意外,刚才在前厅,按察使黄大人所表现出的,对百户王生的回护之意,其实相当明显的。 只要王生得了授意,咬死自己不识鬼狐,就没了所谓知情不报的罪过。 加上有臬司衙门撑腰,充其量治他一个治家不严,停职个把月的事。 曹都监也不想凭白得罪山东的臬司衙门,何况那黄龙之出身翰林院编修,日后入阁也未可知,这点人情,他并非不能通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现在,听眼前这位左千户的意思,臬司衙门是要撂挑子,不想再管王生了? 曹都监毕竟做了多年的除魔卫道的功业,经验老到。 他看了一眼双眉紧锁的王生,又瞥了一圈周围臬司衙役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神情,再结合黄龙之下的命令,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 “呵呵。” 他走过来拍了拍王生的肩膀,似有深意地道:“有情有义啊。” 王生不说话。 曹都监脸一冷:“但天命官法,容不得你这点小情小义!” 他吩咐左右皂役:“押着他,去王宅。” ———————————————— “大人!大人!” 雷氏跪倒在黄龙之的面前苦苦哀求:“我儿十五岁就上阵杀敌,他是立过功的啊!纵然鬼迷心窍,也没有这么大的罪过啊,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呐!” 黄龙之又惊又气,他指着门外:“我何尝不想开恩?是那孽障求死!龙虎衙门事宜,各地衙门都无权插手。天师道权柄之重,我这一省的刑名也要慎之又慎!难道你要我舍了乌纱帽不要,连你家鬼狐一并保下,叫龙虎衙门参我一个扰乱纲纪,渎职枉法不成?” 黄龙之这话说得便是极重了。 雷氏本只是个庄稼妇人,见识浅薄,她只知道龙虎衙门,可捉鬼杀妖,却没想到会连累的自己的亲儿子, 闹到这步田地,雷氏惶恐悔恨之余,倒也还有几分神智。 “大人,我不告了,我不告了。大人。” 雷氏明白,眼下保下自己的儿子不被发配才是最要紧。 “你说不告就不告?你去问问那曹都监答应不答应!” 眼见雷氏跪地不起,涕泪横流,神色悲痛几乎要昏厥过去。她毕竟是一把年纪,此刻额角都磕破了,形貌可怜, 黄龙之见了,也只得冷哼道:“劬劳恩深,可惜檐前滴水难有倒流。天下父母之心拳拳,那王生居然说出“我先是我”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足见狂悖。” 说着话,黄龙之脸色沉重地摇头:“有些个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千斤都压不住!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谁也替他担不了干系。我叫左千户压着他一同去王宅,也是日后上禀陛下和太乙阁时,能为他周旋一二。至于你,你有劝我的的功夫,不如劝劝你那糊涂儿子!” 雷氏不知所措,黄龙之起身就走,抛下一句:“我帮不了你,你母子好自为之。” ———————————————— 龙虎皂役一行,连同王生,左千户等百来官兵,很快就到了城南交子巷口,王宅对面的熟肉铺子老板还伸着脖子张望,不知道是哪家犯了事,要出动这么多官兵,又看到龙虎衙门的红色法衣,急忙缩了缩脖子,收了摊子进门。 有几名胡子花白的皂役一转身不知道去了哪里,其他人都堵住巷子出口,站在王宅门前。 王宅的门闭着,那曹都监刚要上前去,想了想,却又收了脚步。 他一指被锁链捆住双手的王生:“你来说话。” 有两名皂役压着王生近前,曹都监敲了敲门,不见有人回话,又卖力拍了拍,这才传来胡氏的声音。 “谁在叫门?” 王生咽了口唾沫,并未开口。 曹都监一扯他的领子:“你家按察想开脱你,我却不能叫你白划这个水,老实应答,日后公奏朝廷我自然网开一面,如若不然,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生闭目沉思,门里头胡氏又在叫:“到底是谁?” “是我。” 王生突然开口。 “嗨!我还当谁呢,门又没锁,自己家还叫啥门呐!谁?” 突地王生怒目圆睁,脚跟狠狠碾在身后那名皂役的靴子上,整个人借力后仰撞在另一名皂役的鼻子上,挣开二人的锁拿,才朝木门扑了过去,只听扑通一声,众多皂役只看到一道黑影就地滚过,便不见了踪影。 “追!” 左千户红着眼喊了一声。他一嗓子吼完,倒是身体力行,比身后的龙虎皂役还要积极。头一个就冲了进去, 他冲进来,正好看见院子里,双手被锁缚的的王生双腿并紧在地上一个圆滚,也不知道怎么地,本来被缚在背后双手就换到了胸前。两人四目相对,王生明明双手被缚,却有猛虎出闸的气势,一个猛子向左千户撞来,那左千户也经受操练,对手又被绑住双手,他下意识抽出腰刀来,埋起身子只来得及用刀刃格挡。只听到锁链和刀身磕碰一声。左千户受不住力眼前发黑,王生已经贴在他身上,膝盖撞进他两腿之间,一抵一拉,使了个摔跤,把左千户整个人背摔到了地上。 那左千户后脑壳生疼,才想翻身,自己腰刀的刀口却已经抵在了他脖子上 王生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捏着刀背,手往下压,双目血红:“狗屁千户,就你这点能耐,老子在平壤战场上,杀你十个刀口都不折!” “王百户好能耐!你往这里瞧!”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王生抬头,自家内屋却走出来一个陌生老头,身穿红色法衣,手拿一枚沾着各色符纸的黑色小鼎,阵阵狐狸尖啸从黑色符鼎中传了出来。 王生刀口又往下几分,吓得左千户惊叫连连。 “你有大好前程,切莫自误。” 那老者脸上有长着几枚老人斑,眉毛头发都剩得不多。 他话音刚落,一道白影从窗户里冒出,直奔王生而去,不料这老者在黑鼎上扯下一道黄符纸,朝白影一丢,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女子惨叫,那黄符纸沾着白影飞回,直直落入黑鼎当中。 其他龙虎皂役等一干人等这才闯了进来,曹都监见到老者,才抱拳道:“罗老先生宝刀不老。” 天师道作为国教,入道者与国同休戚,寻常文武官员以品级论龙虎气高下,可天师道中人化用符纸,却没有上限。 本领高低,一个是传法符箓多寡,一个便是实战经验。 龙虎山中几个大字辈且不论,天师道下放两京十三省的诸多都监官员,亲历亲为地并不多。 落到拼杀实处,天师道最能打的,反而是那些多年除魔卫道,以功劳换符箓传法的老皂役。 比如张寿汉,又比如眼前此人。 罗姓老者摇头:“我遁符进来,狐鬼两怪法力修行都有折损,想必是有内斗。” 曹都监冷哼一声:“自有取死之道。” 王生突然抬头开口:“罗先生,我放了此人,你放我妻妾离开,事到如今我杀身成仁,你若拒绝,我无非是拉个垫背。” 说罢,他刀口已经嵌进了左千户的脖子。 “别啊,兄弟,王兄弟,我们好歹喝过酒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左千户语无伦次,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脸皮。 曹都监大骂:“你这混账还执迷不悟么?” 罗老摆手阻止了曹都监的话,平静地看着王生:“王百户,我知道你说没半句假话,可我平生也不说谎话。” 他手中黑鼎一举,女子痛苦地嘶吼声顷刻间剧烈起来,胡氏凄惨的叫声听得王生目眦欲裂。 “你只管杀人,自有衙门论罪,龙虎山只知除魔卫道,向来不知人命。” 左千户听得心都凉了,他死命大吼:“曹都监,曹都监,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曹都监脸色如常:“左千户你谋国办事,为罪人所害,我会上报朝廷为你请下抚恤,你安心去吧。” 左千户听得眼皮一翻,竟然直接昏了过去。 王生脸如生铁,看不出什么。 “王百户,我听说你这鬼妾为你诞下一子,我天师道有公论,凡由此例,不追究人嗣罪责,为你的孩子想想,把刀扔了吧。” 曹都监这才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王生只觉得眼前是一张无处不在的大网,将自己网在中间,劈不开,咬不烂,无可抵挡,以至于使不出力气,以至于大网收缩,绞动,让自己窒息,无法动弹。 就在此时,一声哭叫从外头传来,雷氏慌忙回家,第一眼见王生手持尖刀对抗龙虎衙门,只觉得天塌地陷,话也说不出,嗓子也嘶哑着,只是扑倒王生身前,呜呜地哭。 这成了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 当啷~ 王生手里的刀落在地上,心里那份孤勇和血气在雷氏的哭声中一点点瓦解破碎干净。他跪在地上,以头抢地,两滴泪水从眼角浸透到土皮,宽厚的双肩不住抖动。 左千户突然睁开了眼,连滚带爬地起来朝门外跑去,至于这里的事,他是一点都不想再掺和了。 “收监吧。” 曹都监抖了抖袖子。 “收到哪里去?” “废话,自然是咱龙虎衙门的大牢。” 曹都监没好气地回答,一时间却回忆不起是手下哪一个不懂事的皂役问的话。 “那可不行,你把人鬼狐都抓了走,耽误了本官的要务,是要胶州的龙虎衙门来担待么?” 曹都监突然回忆这个声音的主人,悚然一抬头。 一个身背朱红剑匣的男子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几色礼盒。 曹都监语气为难:“李镇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阎丢掉礼盒,一边走到院子里,一边说道:“大宁卫左司镇抚李阎,奉皇命押送旗牌,谁料这里有人胆大包天,贼心谋害社稷苍生。偷了我的龙虎旗牌!但凡和此案有关罪囚,在我没找到旗牌以前,一律不得收押。” 王生本已经昏昏沉沉的,听到这些对话,才清醒了一些。 他感觉自己小腿被人踢了两脚。 李阎低头看着他:“站起来。” 王生颤抖撑着肩膀,干裂嘴唇不住开合。 李阎瞪了他一会儿,半天才吐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一点:“一旁去吧。” 曹都监眉头噔噔直跳,只这一句话,李阎的立场昭然若揭。 他前踏一步:“李镇抚,我龙虎山的衙门就是三司九卿也不得过问,你未免越权了吧?!” 李阎丝毫不退让:“你耳朵是干什么吃的?我刚才你听不清楚,你说三司九卿不得过问,可我办的,不正是你龙虎山的差事?是个民间鬼狐的异案重要,还是龙虎旗牌丢失的案子重要?!” 曹都监不上当:“你手里还提着礼盒!你分明是来拜访王生!哪来的旗牌丢失的大案子?” “谁告诉你那是礼盒?王生是我的旧部,我怀疑他偷了旗牌,这是他当初登门的礼品,是罪证!” 李阎双眼圆睁,气势凛然。 “你!” 曹都监一时无言。 罗老却突然开口:“镇抚大人,你有皇命在身,就更当克忠职守!郭都监的案子,已经传遍十三省的龙虎衙门,前事未结,后事又上了门。你可别忘了,若真是你丢失了龙虎旗牌,你也要担罪。何况,等你以后卸了这道差事,也只是个五品的左司镇抚罢了,你当真要和龙虎山天师道为难么?” “我何时与天师道为难?我身具龙虎旗牌,是一心为国事忧。办的哪一件不是公事?” 李阎大声道:“两京十三省,一百零八道旗牌,护送兵将三百余人,如今不知所踪,惨死妖祸手中的,已经过半。我李某虽知艰难,动辄便有送命的可能,却一往无前,不敢有半点推脱。一路上风餐露宿,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我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个中委屈,我从不与人说起。” 他走到罗老身边,摘下背后的旗牌立到他面前:“你这话,寒我的心啊。” 第五十四章 孙德龙 “镇抚大人口口声声旗牌丢失,这剑匣中是何物?” 思虑良久,罗姓老者才开口问。 “辽东十四道旗牌,我只丢了一道。尚有十三道在剑匣之中。” “我想开匣一验,可否?” “不可,擅动旗牌者死。” 罗姓老者默默无言,可他凝视李阎的双眼却幽冷如深涧。 良久,他才森然道,“若以公事论,镇抚大人丢失旗牌,辜负皇恩,也当由我龙虎衙门一并收押看管。” 李阎不惊反笑:“你刚才话里的意思,是有意阻止我找回龙虎旗牌喽?” 天师道的龙虎皂役,少有伶牙俐齿,明哲保身的灵巧手腕,只需做一把足够锋利的铡刀。 别见李阎现在无理搅三分,他向来是以无鞘可藏的利剑自居。 三言两语之间,铡刀与利剑话里的火药味浓郁得宛如实质。 “咳咳。” 曹都监眼见气氛不对,干咳两声走了过来:“罗老先生只是玩笑,镇抚大人不必介怀。” 罗姓老者不满地看了一眼曹都监,见后者轻轻摇头,也只得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曹都监心中苦笑,他何尝不痛恨李阎的蛮横和跋扈, 但至少今天,龙虎衙门拘不得李阎。 情势不饶人,如今一百零八道旗牌,没一块平安送到天师道手里,哪有官府自己给护旗人添堵的道理? 李阎只要咬死自己所做所为,全为护送旗牌。只要他不是“悍然杀官形同谋反”,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一笔糊涂账。各府衙州县卫所,就一定是两不相帮的态度,龙虎衙门要追究李阎,也要等到他护送旗牌事毕,再行清算。 想到这儿,曹都监轻轻笑了一声:“按照李镇抚的说法,是王生偷了您的旗牌?” “我不确定是谁,我只知道此事必然与王生一家有关。” 李阎没有把话说死。 曹都监脸色一臭,但还是耐着性子开口:“这也好办,眼下王生一家人都在这里,无非是问录口供。我身为地方都监可以做主,与您口中旗牌一案有关的人员,镇抚大人把他可以带走,可与旗牌案子无关的,就必须由龙虎衙门看押论罪。” “倒也有几分道理,那问案吧。” 李阎刚要开口,曹都监抢先到:“王生家有狐鬼,按大明律,龙虎衙门管制一切妖魔从事,理应由我问案。” 李阎摇头道:“事涉龙虎旗牌,护旗人有便宜从事之权,何况我是五品,你是九品,理应由我问案。” 曹都监也不松口“镇抚大人莫非忘了,成祖以来,武将受文官节制,你这五品镇抚,也未见得有主事之权。” “真是笑话,敢问曹都监是哪一年的进士?成祖规制文官节制武官,你一个道士出身的九品都监,比典史县丞还有低一品,算哪门子的文官?” 李阎毫不相让。 曹都监强压怒气,低吼道:“镇抚大人,你想从我手中要人,总不能一点规矩都不讲吧!” 李阎拉长一张脸:“好,由你问话便是!” 说着,李阎深深看了王生一眼:“王生,偷盗旗牌乃是重罪,本官对你也只是怀疑。真相如何,你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想清楚,有什么差错,本官也救不了你。” 之后,他便盯着曹罗二人森森的目光,走到一边去了。 曹都监一扭头,厉声呵问:“王生,你可曾偷了李镇抚护送的龙虎旗牌。” 王生听了这么长时间,心中早有盘算。 “回禀都监,卑职不曾偷盗旗牌。” 曹都监一眯眼:“这么说,旗牌丢失与你家无关?” “非也。我曾见我妻妾二人把玩一奇异物事,像是旗牌模样。” 王生回答。 罗姓老者突然抢先一步:“那旗牌是何等面貌?” 王生不慌不忙:“天太暗,没看清楚,只知道不似我家物事,问我妻妾,只说是玉器铺子里打的。” 罗姓老者咬牙切齿,却是无可奈何。 “好吧。” 曹都监泄了一口气:“既然王生口口声声说,在狐鬼手中见过旗牌。罗老先生,就先把被捉拿的狐鬼,交给李镇抚处置便是。” 李阎听了,往前几步到了罗姓老者身前,伸出手来。 罗姓老者心有不甘,可也无可奈何,他在黑鼎上头贴了一道朱紫符箓,便把这小鼎递给了李阎。 “罗先生深明大义,李某佩服。” 李阎老实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好,既然镇抚大人的事结了,那就请镇抚大人先行一步,莫再来干扰龙虎衙门办案。” 曹都监冷然道。 李阎回头问他:“狐鬼都没了,你办的是什么案?” 曹都监一指王生:“臬司衙门百户王生,身为命官,知妖情而不报,辜负皇恩,依律要杖责八十,流放三千里。” “你怎么知道王生知妖情而不报?” “他自己承认。” 李阎红口白牙,却得理不饶人:“王生就站在这,不如曹都监你当我面再问一次?” 曹都监脸皮抽动了一下:“镇抚大人今天的意思是,胡氏蔡氏王生,今天我是一个也动不得了?” 李阎手持黑鼎,语气也沉下来:“我要是说是呢?” “李镇抚!你我同朝我官,人情面子我给足你。”曹都监终于忍无可忍:“可你真当我龙虎衙门是泥捏的嘛?!” 一众龙虎皂役往前踏步,气势汹汹。 曹都监觉得李阎简直是个疯子。 朝廷做事,向来有一套自己约定俗成的规矩在,要讲人情,讲面子,也要过的去法理。黄龙之想保王生,也要先拿一个“不知情”的幌子来遮羞。 可这李镇抚只凭几道龙虎旗牌,居然就要把龙虎衙门的脸皮,狠狠戳上几个大窟窿。 一个五品左司镇抚,怎么就敢拿“龙虎旗牌”的名头,接二连三捋天师道的虎须。 他怎么敢如此不顾后果?他日后仕途性命怎么办? 王生似乎要张嘴说些什么,只是叫李阎瞪了一眼,最后只得把话吞进肚子。 李阎环顾四周语气缓和下来:“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必再和曹都监绕圈子,有些个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出了这个门,我便不再认我说过。” 说罢,他居然堂而皇之,把黑鼎交到了王生的手里! 李阎面向龙虎衙门的众人:“李某人敢问一句,曹都监既今日上门,依靠的是法理,是人情世故,还是面子?” 曹都监冷笑:“法理,世故,脸面。龙虎衙门哪一样不占?” 李阎回答:“如果是法理,官府办案,总要有个苦主,我只想问,这案子的苦主是谁?” “是王生的母亲雷氏,击鼓鸣冤。” 李阎看向一旁的老妇人。 熟料雷氏冲曹都监跪倒,连连作揖:“曹大人,是民妇糊涂,民妇不告了,民妇再不敢告了。” 曹都监怒气勃发:“混账,这岂是你说告便告,说不告便不告的事。” 李阎打断了他:“那便没有苦主!便不是依靠法理办案。依靠人情世故,狐鬼害人,王氏一家尚得安稳红火,龙虎衙门插手,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是什么人情世故?而要是依靠面子……” 李阎深深做了一揖:“我手下有性命交情的兄弟不多,留在世上的更少。李某人明白,我能保得了王家一天,可不能保他们一辈子,天师道炙手可热,存心与他为难,我是绝无办法护他一家周全。我是护犊子,是不讲理,我认。今日我是伤了您曹都监的面子也好,伤了龙虎衙门的面子也罢,即便是伤了天师道的面子,也请把曹都监把这份账目,算在我李阎一人的头上。曹都监现在就可以写弹劾我的奏谏,有何干系,我来承担。只是别再为难我这位小兄弟,就当是……” 李阎看着众多龙虎皂役:“就当是我替那张寿汉擦了屁股的一点香火情。当然了,曹都监可以不认,那我也只能坚持,我丢了龙虎旗牌,要带王氏一家人回去查案。不知曹都监意下如何?” “……” 曹都监默然良久,才哼了一声:“李镇抚伶牙俐齿,我等秉公办案,到你嘴里倒成了欺压良善的酷吏恶霸了。” 李阎抱拳回应:“民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升斗小民一叶障目,只知自己的恩怨情仇,哪里能体会维持国器的艰难,李某人今天,为难曹都监了。” 曹都监一指李阎:“你等着我参你的折子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一干龙虎皂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追随曹都监而去。 李阎刚刚松了口气,他才要去拿立在院子里的朱红剑匣,已经走出门口的罗姓老人突然站定,以手掐诀,但见王生手里黑鼎上的朱紫符箓突然冒出一股红色火焰,王生来不及反应,那朵红焰却已经被李阎摘走。 砰! 李阎举着火焰,巴掌突地往朱红剑匣上一砸,只听到一阵水汽炸裂的声音,那红色火焰被掐灭。 李阎再看自己满是水泡的右手,啐了一口转头冲出门口! “罗老!” 曹都监感到不寻常的龙虎气波动,再喝止已经来不及。 转出门口的李阎冲到罗姓老人的身前,透着水泡的右手遏住罗姓老者的脖子,如同拎着一个稻草,把他举到半空撞到墙面上。 “李镇抚!” 曹都监扬起手阻拦李阎。 李阎五官肃然,森然的杀气如同一股股波浪冲刷大地。 他转脸望向一干龙虎皂役,眼中是火炬一般明亮的金色竖瞳。磅礴的压力让在场几十名龙虎皂役连捏符纸的勇气都没有。 莫大的压力让曹都监再说不出半句话,他这才惊觉,这名才五品的左司镇抚是凭什么护得龙虎旗牌一路周全,是凭什么结果渤海上怨气横生的关外五仙…… “哈哈。” 李阎的脸色突然由怒转笑,一瞬间如沐春风,刚才铁一般扎人肺腑的的压力荡然无存。 他捏着罗姓老人的脖子把他丢还进皂役当中,笑道:“曹都监的人喜欢开玩笑,我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只是用惯了力气,受不得激。见谅。” 有年轻的皂役扶住罗姓老人,只是罗老面色像滴下血来似的,呼不出气,也吸不进气,要休克过去似的。 曹都监心中恼火,他面向李阎,恨恨道:“李镇抚不愧有武曲星君转世的美名,可山外有山,狐鬼之事且不议,他日我登州的俗家师兄孙德龙来了胶州,我必登门拜访你。” 他搀扶着罗老,掩袖道:“走。” 李阎并不在意曹都监口中那位孙德龙,他盯着曹都监的人真的走了,才转身进了王宅的门,只见到王生跪地苦苦哀求,雷氏则只是哭,不愿答话。 那黑色小鼎落在地上,上头的符纸都撕干净了,蔡氏和胡氏并跪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阎进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是方才公家的人在场,多有不便,后生李阎,拜见王老夫人。” 李阎冲王氏深深鞠躬。 “大人莫折煞了民妇,大人救我一家,民妇给大人扣头了。” 雷氏终究还是知道,是谁免了自己一家灭门的灾祸,哪敢让李阎拜见,她跪倒在地,王生也紧随其后跪倒,李阎将雷氏搀扶起来,才问道:“事到如今,老夫人作如是想?” 雷氏仓皇摇头:“民妇无知,请大人示下。” 李阎笑了笑,才考虑着开口道:“家和万事兴嘛。” 雷氏一愣,然后只低下头不语。 李阎见状,随即说道:“老夫人,我能不能拉他们出去说两句话?” 雷氏惊惧地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胡氏蔡氏,连连点头。 李阎看了王生一眼,走出了门,王生冲雷氏叩了三个头,才跟李阎出来。 “大人。我牵连您了。” 王生一脸丧气。 “我说,你们听。” 李阎看着他们妻妾三人。 “大人尽管吩咐,纵赴汤蹈火,卑职绝不推辞。” “少扯那个淡。”李阎骂了一句,才问道:“那日我逼问你,你却不说实话,你是真心喜欢你的妻妾,即便她二人是狐鬼。” 胡氏蔡氏眼泪涟涟,王生没有犹豫,默默点头。 “那好,你听着,你现在立刻写请罪的折子,要朝廷罢你的官职,之后赶回通州老家,等官府回书。” “是。” “如何安置你的妻妾子嗣,你自己去想办法,如何安抚你的六十几岁的老母,你也自己去想!” “是。” 李阎又看向蔡氏:“你还记得我么?” 蔡氏连忙点头:“民妇不敢忘记镇抚大人。” “你在摄山认下的干姐姐,便是那摄山女,她可来找过你?” 蔡氏一愣,随即摇头:“不曾。” “好吧,我旁的话也不多说,你二人如今知道,你家夫君有我这么个旧上司,有什么害人小心思,早早地收起来,不然地话,勿谓言之不预也。” 李阎嘴里说的是两人,眼却盯着胡氏。 胡氏一扁嘴:“民妇是真心实意,要跟着生郎过日子的。” “那便好。” 李阎敷衍了一句。 “大人。”胡氏抬头:“大人可是前几日闹渤海的李镇抚?” “是,你待怎地?” 胡氏扣头道:“民妇本是胶州黑鹿岗的野狐,前几日听了子孙辈的唠叨,胶州境内来了一位年轻的祖宗,是关外的胡氏,民妇想着,可能跟大人您有关系。” “他叫什么名字?” “胡三生。” 李阎一勾嘴角:“知道了,你有心,起来吧。” “大人。”胡氏还是不起。 “又怎地?” “求大人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救我家生郎的性命。” 第五十五章 一半缘由! 李阎听了却摇了摇头:“我这人不动念是以暴制暴,动念就叫胡作非为。与万人斗,我能乐在其中。可你叫我做治人的良医,我真没这个本事。” 胡氏仰起脸来:“我所求的这件事,也只有大人您才能有这个本事。” “那你就说说看,我和王生是生死之交,能帮忙我就不会推辞。” 李阎语气沉稳。 话说到这,胡氏却忽然扭捏了起来:“民妇先给镇抚大人赔罪,我若是说出来,惹镇抚大人气恼,请大人切莫迁怒生郎,这都是我口无遮拦,绝无旁人授意。” 李阎眯了眯眼:“你说便是。” 胡氏氤氲良久,心中暗自提气,若是此刻不说,过了这个关头,就更张不开嘴了。 “民妇恳求大人,将官家龙虎旗牌借……借我片刻。” 李阎脸色陡然一沉。 胡氏心中慌乱,刚要叩头,就感觉肩膀被人用力一拉,把自己硬生生拽倒,摔在地上。 王生脸色要吃人一样,他恶狠狠瞪了胡氏一眼:“进屋去!” 胡氏不敢争辩,只得低头往屋里走。 “你也进去!” 王生冲蔡氏低声道。 蔡氏抿了抿嘴唇,拉着胡氏要往屋里走。 “算了吧,老夫人现在心火干旺,你叫她们俩进屋是火上浇油。” 李阎不咸不淡地说道。 胡氏听得委屈,只是在后头抹眼泪。 蔡氏见她模样,伸手攥了攥她的手心,胡氏泪眼婆娑,她抬头看了蔡氏一眼,默默无言。 王生垂着头,脸上带着残余的愤怒和羞愧的神色:“大人,贱内山野出身,粗野蠢笨没有规矩,回去我一定严加管教。” “你有本事和她吼,怎么没本事保全子嗣妻母?狐鬼情义你不想辜负,供奉老母你也责无旁贷,天底下的便宜都叫你占尽了。” 李阎看着王生。 王生跪倒在地,脸上羞愧的神色更加浓郁:“卑职惭愧!卑职糊涂!” “你又没做错什么,只是做的不够多。”李阎看着王生,脸色突然肃然起来:“敢做敢当你是好汉,瞻前不顾后你就是横死鬼!我知道你难,可齐人之福你要享,仅剩的半条小命也要攥在手里。难道全靠我这天降的福星给你撑?” 王生臊得满脸通红,脖子根上跳出血筋,根本说不出话。 这些话是李阎进门就压在心里的火气,现在冲王生说出来,自己也痛快了一些。 他缓和了一下脸色,饶有兴趣地问胡氏:“你要借我的旗牌,是做什么去?” “民妇不敢说。” 胡氏委屈巴巴地抹着眼泪。 李阎瞥了一眼王生,又冲胡氏说道:“你说你的便是,他不敢管教你。” “是。” 胡氏红着眼圈施了个万福,才止了抽噎,徐徐说道:“狐鬼与人不见容,共处一室,人强则伤鬼,鬼盛则害人,这是天理,唯有龙虎之气,能调和盛衰,与人与鬼,都有裨益,是解我夫妻之难的不二之选。” “我本想着,等生郎做了高官,便能用册封的龙虎气,把身子的亏空补起来,可现在东窗事发,这条路是堵死了。” “既然生郎这条路走不通,我便想着,若是我俩能沾得几分龙虎气,脱去一身妖气祸根成了有敕封的外道鬼狐,便也可解此灾祸。只是朝廷的龙虎气,向来为官达和天师道所把持,寻常百姓尚且不能沾触,何况我们姐妹二人。今天大人在此,我一时贪心糊涂,才口无遮拦……” 李阎心念一动:“外道妖仙也能有敕封,还有这般说法么?” “有的啊,按那龙虎山的说辞,能以龙虎气施术咒,从肉体凡胎后天修得神通者,都是正道;而因龙虎气动荡,天生禀赋,无师自通一身神通,还要受天劫的,便是外道。除了妖魔鬼怪,好些个异人,也在此列。” 说罢,她看了一眼李阎,在她眼里,这位李镇抚便是这样的异数。 “外道要是能得几分龙虎气,非但无害,反而能避劫数,脱灾祸,世上有那些专门行善除恶的外道,说到底也是为了讨朝廷一个口封罢了。” 听胡氏提及受龙虎气的,李阎心中大动:“你说这些,可有什么生动的例子可举么?” “有的啊,七年前,朝廷为了平倭,在朝鲜敕封了两只妖仙,一个是五百年道行的木妖,一个是五百年道行的异鸟,他们还被龙虎山,破格收了做徒弟嘞!” 胡氏没有半点隐瞒,语气还兴冲冲地。 她也才五百年道行,固然是寻常狐狸出身,法力不如传说中的两人,但依旧对这种一步登天的传闻抱有极大向往。 李阎追问下去:“那你知道,这两只受了敕封的妖怪,现在在哪儿么?” 胡氏有些奇怪,不明白李镇抚为什么对这些事这么感兴趣,但还是点点头:“这可是桩趣闻。那鸟妖名唤九翅苏都,前阵日子不知由头,居然反出了天师道,还认了隐世三妖之首的金山老祖做干爹。木妖叫牛头旃檀,几次代表天师道,上乾光洞拿人,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对了对了,那九翅苏都反出天师道的时间,正对着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青火天妖上龙虎山,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联系。” 李阎意犹未尽,继续追问:“这次我奉命护送旗牌,龙虎山说是为了降青火天妖,你说金山老祖是隐世三妖之首,那这青火天妖又是哪个?” “这样的辛秘事,别说胶州,怕是整个山东府的妖魔鬼怪也没人知道。之前也没听说风声,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过,这人是打鸭绿江上岸,自关外往龙虎山走的,听旁的同道猜测,她可能是前几年诛杀黑弥呼,占据扶桑妖国的天妖。” 李阎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才话头一转:“我明白了,不过龙虎旗牌事关社稷,我不能借给你。” “镇抚大人切莫再提,民妇糊涂,民妇知错了。” 胡氏缩了缩脖子。 “不过,这世上除了官府敕封,总还有旁的沾染龙虎气的法子吧?” 李阎想起关外甄府一家,那打更妖人觊觎生前做过六品给事中的甄老太爷生辰牌位,想必就是为了龙虎气。 王生一直没有说话,听到李阎的话,再忍不住:“大人,卑职实在不敢再给你添这种麻烦。”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我把天师道都得罪了。你却早早横死,我图什么?” 李阎噎了王生一句。 深夜还有一章,以及单章求月票。 如题,不建议等,日常卡文,所以很晚。 嗯,下面是磨叽的话,干货都在上面了。 今天和群里管理聊天,日常数落我之后,也提出一个我自己也觉得很惭愧的问题,就是和书友的交流不够多。打赏不加更,不感谢。盟主打赏连名字也不提,诸如此类。 我就不找诸如“写书就要专心码字。我可是有风骨的活儿”之类的狗皮倒灶的借口了, 对不起!跪嘞!(话说有人知道小世界请假单章的下跪图案是怎么打出来的么?真心求教) 我要向所有书友说明的是,我不是高冷,或者膨胀。 一个是更新少,少的我羞于做码字之外的事。 有一段时间现实忙,加上不好写,我记得十五章里,有七八章是请假之类的杂事,这也就导致我自闭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种状态下,我实在没脸去提那些打赏的人,后来好点了,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久而久之形成了恶性循环。 我的管理说,读者打赏不为加更,但你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就太寒人家的心了。 说的我后背直冒冷汗。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跪嘞 如果硬要说客观理由,这应该是一个年轻人冒失粗心的原因。 所以,我再这儿,向所有打赏支持活儿的读者朋友,包括以阳森林,冰糖雪人为代表的老盟主,以残剑的追忆为代表的新萌主,以阡陌gg,百战不怠为代表,日常数落督促作者的盟主,说一句,谢谢你们! 比起劳什子文学追求,深度啊,梦想啥的,你们和所有订阅支持我的读者,才是是我能坚持到现在的最大理由。 嗯,另外呢,我一直觉得打赏这东西我受之有愧,毕竟更新摆在这,还是呼吁大家订阅就好。 最后,三月份我会加快更新频率,希望大家能投给我宝贵的月票,咕咕鸟想进一次月票前五十(鞠躬) 第五十六章 终果 这时候,蔡氏突然开口道:“若官声斐然,文武官死后牌位当存留龙虎气,此外,御赐的东西,多少也有龙虎气沾留,再不然,便是受过朝廷册封的神名庙宇中,多少有残存龙虎气的宝物存在。只是这三样,都是要得罪人的。” 胡氏本来的想法是,那李镇抚护着龙虎旗牌,随便一道便有几十上百万刻的龙虎气,自己和蔡氏哪怕过一过手,也足够成气候脱去妖气,神不知鬼不觉。 可李阎却不能把自己还没弄明白的龙虎旗牌随便往外借,这是落人把柄的大事。 “生辰牌位是不必想了,御赐的宝物我也没地方给你弄去……” 李阎忽然一顿,没再往下说。 他看了王生一眼:“我刚才教你的,你都记住,以后不要再抛头露面,另外家务事,没人能替你解决,多开解你的母亲,龙虎气的事我应下了,明天我有收获,会再来找你们。都回去吧。” 李阎没多再逗留,王家自己也有一箩筐糟心的事,只是他转身出了门口,王生却追了上来。 “大人。” 他开口叫住了李阎。 “又怎么了?” 追出来的王生脸上,再没有一点李阎初见他时的神采,反而显得死气沉沉。 半天,他才开口:“有件事,压在卑职心里,卑职,弄不明白。” “说罢。” “我在臬司衙门有位敬重的上司,他为救我出火坑,也像大人一样,和龙虎衙门极力周旋。他,他对我说,不忠不孝之徒,何谈情义二字。” 王生的嘴唇干裂,眼神暗淡:“大人,我是不是错了。” 他脸色很差,李阎能看出来,王生正承受极大的心理煎熬。 “我说什么,对你很重要么?” 王生毫不迟疑地回答:“大人对我恩同再造,我这半辈子,也再没见过大人这样出彩的人物。” “所以我说什么,你会听?” 李阎笑吟吟地。 王生重重点头, “那我告诉你……” 李阎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却掠过那个端着凶悍狙击大枪的绷带老头子,他低头到王生耳边: “我平生最看不起那些承受不了困惑和痛苦,就把思考的权力拱手让人的懦夫!” 王生身子猛地僵硬下来。 李阎转身就走,没几步便走远了,只留下几乎站立不住的王生在原地。 步入夕阳中的李阎一松一紧地攥着自己长满水泡的右手。 如今的他,便是把手伸进炭火里也不觉得烫手,那罗姓老人的红火却能烧伤他,足见这不是凡火。 “人老设想着,自己能站在完美无缺的对错境地,可板子不打在身上不知道疼。那种诛心的混账话,只为毁人,不为诲人。比起救你性命,他们更乐意在别人身上贯彻他们自己的想法,可这些我能私底下念叨,却不能说给你听,以后如何,到底要看你自己……” …… 回了驿站的李阎,进了屋和查小刀聊了大半个时辰,便只顾倒头睡觉。还难得给曹永昌放了半天假,等到夜半三更,他才睁了眼。 “刀子。” 查小刀一推门走了进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身夜行的黑衣,还给李阎准备了一套。 “点踩好了,城里有五家庙观,二郎庙,斗君祠,太公观,河伯祠,天后宫。小曹逛了几天都熟,我问了地址,现在就可以出发。” 李阎听罢点了点头,冲查小刀说道:“那便好。” “查叔,李将军,你们这是干什么去啊,能带我不?我不添乱的啊。” 曹永昌在门口伸着头。 自打李阎教他本事,他本来是要改口叫师傅的,可李阎不让,还说要叫就和叫查小刀一样,叫自己叔叔。 曹永昌却不乐意,还说认亲这种事,绝没有胡乱攀的,说只有查小刀一个叔叔,便只有他一个。 一来二去,除了那次李阎作势要赶他走,曹永昌服软似的叫了声大叔,其他时候还是叫李阎将军。 “我们是要做正经事的,别添乱。” 查小刀拍了拍曹永昌的脑袋。 “你早睡,赶明起来继续练功。” 李阎说罢,便换了衣服和查小刀出了门去,等曹永昌第二天睡醒,却看到李阎和往常一样从卧室出来,还和两个驿站的皂丁打招呼,似乎昨天什么也没干似的。 等到当天下午,才有消息传得满城都是。城东打正德年间便立起来的二郎庙,被人翻的乱七八糟,庙祝一觉醒来,却发觉自己躺在地板上,床也让人掀翻了,也不知是神佛显灵,还是闹了贼。 这还不算完,太公观,河伯祠也先后遭殃,具体细节和二郎庙差不太多。 消息至此便平息了,反倒是斗君祠和天后宫,居然没有下文传来…… 曹永昌心痒难耐,他知道李阎不会告诉自己,等晚上睡觉的时候,便缠着查小刀,询问个中内情。 查小刀被缠得没辙,才把李阎和自己说的,王生与狐妻鬼妾的故事,当做话本评书告诉了曹永昌。 “这个故事稀奇嘿!” 小曹雀跃不已:“查叔,后来那王生一家怎么样了?那王母可接受蔡氏胡氏了?李将军把龙虎气送去,便真洗脱了鬼狐的妖气么?他们几时回的通州老家?” “我哪知道,那又不是我的下属,你想知道去问他去,姓李的人不就在隔壁么?” 曹永昌一缩头,可能是最近李阎逼他练功的缘故,他比以前更有些怕李阎了。 大不了以后我自己打听,这么稀奇的事,一定有事迹流传下来。 “查叔,你和李将军一共便去了三家庙观么?” 曹永昌突然又想起来。 “四家,斗君祠没去,在天后宫找到一只嘉靖年间的法螺,有残存的龙虎气在,差事就结了。” 查小刀回应。 “那可奇了怪了,天后宫丢了东西,怎么都不支一声呢?” “谁知道呢,兴许人家财大气粗,不在乎也说不定。我说小祖宗,你还睡不睡觉了?” 查小刀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 曹永昌盖好被子,眼望着天花板,心里还想着狐妻鬼妾,和百户王生的故事。 ———————————————— 余己亥南下入赣,阻海道休于驿站。李生同查论此《鬼狐传》,此其崖略耳。后余访通州寻向所志,规往数次,未知王生所隐。 ——《双刀记·王生篇》 第五十七章 秦城隍(上) 深夜下的石桥河水面上,腾腾的雾气浮动。遮住天空中的毛月亮。 爬伏的黑色山丘下,飘飘摇摇点着几只火把。羊肠小道错综复杂,篱笆扎起来的小院里头立着间茅屋。窗户上挂着雪白的蒜辫子和笊篱,柴门上还贴着红褐色的郁垒神荼画像。 “喵~” 有猫爪挠动的门板的声音,淅淅索索,在寂静的夜里不太引人注意。 “吱哟~” 门户一松,一道黑影趁月色朦胧,一溜烟儿钻进了门里头。 “我都跟你说了,这几天别来找我!怎么也得挨过那死鬼的头七啊。” 屋里头是个三十来岁,留齐眉穗儿的风骚妇人,眉眼打着妆,脸腮发烫,胸前的红肚兜撑得高高的。 她眼前是个高壮的男人,两腮深陷,塌鼻子鲶鱼嘴,嘴唇上头稀稀拉拉有几根狗油胡子,透着那么股子惹人生厌的油腻。 “我忍了好几天,实在忍不住啦!今天就是天塌下来,咱也得好好快活一把!” 两人抱在一起,眼见是一副干柴烈火的样子。这又高又丑的男人把头埋在妇人的脖子上又啃又咬,一脸急色。 妇人突地一把把男人推开,脖子上还留有湿痕。 “才把那死鬼发送掉,把村里的人都打发走、你这时候就过来,要是让里正保长他们撞见,你跟我都不要活了。再说人死头七回魂,这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我心里慌。你还是回去吧!” 妇人低声劝阻,男人却不依:“回去?今天就是说破大天我也不回去。那贾五活着就是个窝囊废,死了我还怕他?来吧!亲亲宝贝。” “呀~” 妇人惊叫一声,男人一把抱住妇人,把她扔到草席上头,三下两下就解了粗布褂子,两人床头打架,一番恋奸情热的架势。 这旖旎光景间,突然响起咚咚的叫门声,这可把奸夫**吓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 男人惊叫。 那妇人眼疾手快,掀起褥子给男人盖上,自己披了件藕荷色的短褂子,汲着绣花鞋走出来,还不忘拿手指蘸了蘸舌头,抹在脸上,娇声娇气地:“来了~,这深更半夜的,谁在叫门呐。是不是孙嫂子把什么东西拉下拉?” 她说着从虫蛀穿的门洞里去瞧,看不到脸,只看到那人手里拎着两斤猪头肉,是个拜访的样子。 这妇人一瞥嘴,拉开门栓,一抬头差点没把她吓死! 他那死鬼丈夫贾五,就惨白着脸站在门外。两条腿全是污泥,五官骇人! “嫂……” “妈呀有鬼!” 妇人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奸夫本来闷头在被子里,心里慌乱,一听门口叫嚷,顿时恶向胆边生,一把窜出了被窝,抄起干农活的锄头,跑到门口也没看长相,照头就是一记。 那回魂的“鬼贾五”吃痛,抱着头疼得满地打滚,猪头肉也沾了一地的土。 奸夫可不管那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这妇人也回过神来,鬼魂哪里有影子?又怎么会被人打得这般抱头鼠窜。 等心神一收,她才认出这人是谁,心肠转了三转,却没喝止奸夫,拢着自己头发看那人挨打。 好一会儿,那“鬼贾五”头上手上全是血印子,求饶的声音也低下来,妇人才悠然道:“行了行了,别打了,不是鬼,是我那小叔子贾六。” “什么,什么贾六。” 奸夫吼道。 “别慌,他是个傻子,说话也没人信的。” 妇人走上来,仰着脸冷眼瞥着贾六:“贾六,你干什么来了?” 贾六被打得奄奄一息,脸上分不清眼泪还是血水,他捂着脸看着妇人,结结巴巴地回答:“给,给给哥哥。” 他连滚带爬地捡起沾了灰的猪头肉,献宝似的送到妇人面前。 这是他跑遍了整个胶州,拿草药换到的一点银子买到的,平时哥哥嫂嫂不让他进门,几天前他哥哥贾五染了肺痨病死掉了。贾六虽然笨,却也能想到买些东西,来祭奠自己的哥哥。 以他的脑子,并不能理解深更半夜,站在自己嫂子身边这个光着膀子,一脸凶悍的男人是谁,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挨打,他感觉不到愤怒,只有恐惧,和没来由的一点对温情的期盼。 “嗯。” 妇人拿两根手指把猪头肉提溜起来,转身进了卧室,从抽屉了拿了两锭碎银子,略微犹豫,又丢下一锭。 “六啊,别说做嫂子的不心疼你,这银子你拿去,做件衣裳什么的,可有一样你记好了,今个的事啊,你可不能和人说,听着没有。” 那奸夫也凑过来,恶声恶气:“敢说一句要你的命!” 贾六看着妇人:“我想,见见我,我哥。” 妇人笑眯眯瞅着他:“你哥哥睡了,你见不着他。” “我,我想……” “哪儿那么多废话!” 妇人勃然变色,把贾六吓得一哆嗦。 “总之你记住了,管住了你那张嘴!” 说完,妇人冲奸夫使了个眼色,便把贾六扔出了门,把门插得严严实实。 “真没事嘛?我怕这傻小子坏事。” “省了吧,他疯言疯语多了,谁听啊,又没地住,指不定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男女肆意的谈论从老旧的木头那头飘扬出来。 那块碎银子抛在土里,满脸血污的贾六愣愣发呆,感觉有什么东西填满胸口,要从嘴巴溢出来似的。可天生愚笨的他并不知道,那是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 ———————————————— 夜色越发幽深了,天上的月亮昏沉,猫头鹰的唳声中,大小蝙蝠倒立在房檐底下,这是间破烂的城隍庙,牌匾已经掉了一块,只能看到一个琼字。 贾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破庙,倒在自己的草堆上一动不动。 自打他点火烧空了自己的房子,便一直住在这座城隍庙里。 贾六虽然天生愚笨,但从来没有害人的心思,自打他搬进来,便归置着庙里头的摆设物事儿,有卖草药得的钱,甭管多少,一定挪出一部分来,给无头的城隍像做贡品香火,倒不是他多有敬神礼佛的念头,而是幼时读书,先生留下的教诲。 第五十八章 秦城隍(中) 血迹沾在草堆上,顺着秸秆尖滴落,贾六的半张脸埋进草里,露出的一只眼睛凝视着神台上漆块斑驳的神像,突然呜呜地哭出了声。 透着几分呆痴的哭声掺杂着猫头鹰的唳叫。在深夜分外渗人。 “呜呜~” 贾六兀地止住了哭声,他眨了眨眼,伸起耳朵仔细聆听。 “呜呜~” 哭声没停,有什么人委屈地抽噎着,却不是自己的声音。 呼! 破城隍庙外头刮起一阵凉风,盘旋带起了满窗户的落叶和尘土,噼里啪啦砸在窗户纸上。 外头黑乎乎一片。只能听见越来越大的哭声,和影影绰绰,几道绿色的鬼火。 这下贾六可害怕了,他一骨碌从草堆上坐起来,手脚并用地爬进了供桌下头,他抱着双腿,两排牙齿止不住地打哆嗦。浅黄色的桌帘给了他一点莫须有的安全感。 吱哟一声,风推开了破门,哭声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欺负人呐!太欺负人了!呜呜呜。” “还有王法么?这什么世道?就没人能管管了?” “呜呼哀哉!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贾六听得双眼沁出泪珠,心里热乎乎的。 难不成山精野鬼也知晓我的委屈,在给我报不平么? “那个辽东过来的李镇抚,他!他太欺负人了啊!” 供桌下头的贾六听了,满肚子的暖意顷刻间化为乌有,心里对未知的恐怖再次占据高地。 “秦城隍!亲城隍!可莫再睡了!俺们几个小辈满肚子委屈,找您喝酒解闷啊。” 桌帘外头,又有人哭喊。 贾六的视线被桌布挡着,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风的呜咽声,桌椅瓶罐齐齐颤动的声音,紧跟着,空气中没由来多了一股让人神清气爽的檀香味道。 一道恢弘的声音从贾六的头上响起:“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平时在各自道场里作威作福,怎地不想着找我老秦?今天受了委屈,偏来找我?酒肉都没有,香线还剩下几只,拿回去啃吧!” “别别别啊,秦城隍,我们哥几个就是凑一块说个委屈,再者说你不愿请就不愿请,干嘛扯这个谎话嘞?白天我亲眼瞧着,你那干儿子拿钱买了二斤猪头肉,他那性子,能不孝顺给您?” 贾六听得晕晕乎乎的,一脑子浆糊,害怕之余,心里只默念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千字文来。 “你们几个到底受了何等委屈?说给我听便是。” 那恢弘的声音严厉地说道。 “还不是那背着龙虎旗牌吗,来咱山东借路的左司镇抚!昨晚上他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俺们的道场都给砸了,二郎庙,河伯祠,太公观,天后宫。除了斗君祠,我们几个的道场,他可是一个都没放过啊!” 这人声音委屈巴巴地。 “哦?那便怪了。”严厉声音刨根问底。“你说他一个都没放过,怎地只有你们三个,那天后宫的泉五为何没来?” 这几道人声里有人应答:“嗨,甭提了!那泉五发了失心疯,非说什么,主人回家,想拿什么便拿什么。哪有看家的仆人说话的份。你听听这是人话么?” “就是!就算那李镇抚和天后有旧,他还能和二郎真君有旧?跟河伯大人有旧?和太公爷有旧?他他他,他分明不讲王法!” “谁说不是呢?当初他跟关外五仙斗法,我渤海鱼子鱼孙死伤无数,这笔账有五仙的一半,也有他的一半。我们还没找他算账,他却惹到我们头上来,当真可恶!” 几个声音七嘴八舌。 “嘿!不过啊,这姓李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鬼神不敢近他的身,阳世官府却能治他的罪。” 突然,其中一个人幸灾乐祸地笑道。 “诶,三眼石,这话怎么讲?” 有人惊奇问道。 这几个人虽然恨李阎,恨得牙根都痒痒,但对他也无可奈何,想不到办法对付他。 连隐世三妖之一的黄九牙都死在李镇抚手里,他们几个依靠庙宇香火存活的野神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三眼石,也无甚其他本领。却能照见肝胆,通晓旁人的心思。我今早晨才知道,有人设计,要害这李镇抚吃官司!” “到底什么人?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有声音焦急催促。 “便是那五仙中的胡三!胡三知道不是那李镇抚的对手,便设计一出构陷的毒计。要这姓李的丢了官职,下了大狱,没了护旗的差事,他好下手拿旗牌,也给自己出口恶气!” “他待怎地?” “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哦~” 其余两人都悠悠出了一口长气。 “要怪也怪这李镇抚不安生,到处惹事生非,先是得罪了茶马司的柴玄;又顶撞胶州的龙虎衙门;还要到卫司兵马司借人去平猪婆龙。搞得神憎鬼厌,没个半个朋友。这才惹出这个麻烦。” 几人谈得正欢,那恢弘声音却斥责出声。 “荒唐!五仙不进关,这是他胡氏老早就答应龙虎山的!这胡三破誓入关,其心可诛。你们怎地还幸灾乐祸。” 他说完,那几人连连叫屈:“秦城隍,俺们可没加害那李镇抚,只是闲聊几句,叫弟兄们开心一下嘛,难道多见多听了,也是罪过不成?” 那恢弘声音却不领情:“闲话也说过了,我这庙荒了多少年,也没东西招待你们。去吧去吧!” “我说秦城隍,今天你怎么老赶我们走啊?莫不是你那干儿子回来了,我也没瞧见啊,诶,哪来的血腥味?” 贾六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他可没理解什么乱七八糟的干儿子,只觉得天塌地陷,自己要被恶鬼活活拖出供桌,生吞活剥做下酒菜了。 “我说……你们走是不走?” 恢弘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您老莫生气,莫生气。”那声音慌乱起来:“我们带了野生的鲜蛤蜊,酱猪蹄子,和两坛子景芝老窖。我们哪能上您这儿蹭吃蹭喝呀!这不是孝敬您老来了嘛。” 第五十九章 秦城隍(下) “就是就是,秦城隍你可不能撵我们啊。” 剩下的声音也附和道 安静了一会,那恢弘声音才冷哼一声:“算你们还有点良心。” 紧跟着,贾六就感觉头顶桌子一颤,然后是两只油黑的马靴落到自己眼前。 马靴主人跺了跺脚:“来吧。” 那几人嘻嘻哈哈地:“我来挪一挪这供桌。” “莫动,酱烧的猪蹄要箕坐着吃才有滋味。” “行,听您嘞,听你您嘞。秦城隍,我敬你一杯。” 外头觥筹交错,肉香四溢,四个非人非妖的家伙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好不痛快。 时不时有吃剩的蛤蜊壳和猪骨头丢到供桌这边,贾六馋得直咽口水。 他连着搜刮了好几座山,受尽白眼,才赚够钱,兴冲冲换了猪头肉去祭奠哥哥,却遭了一顿毒打,又伤又累又渴又饿,再受到惊吓一激,简直要昏死过去。 蓦地,他摸索到一只圆鼓鼓的蛤蜊,居然还是完好的。 贾六再忍受不住诱惑,用手指掰开蛤蜊壳,一口就把鲜嫩顺滑的蚌肉吞进肚子,连手上的咸香汁水也没放过。 他伸手去摸索,才发觉这遍地的蛤蜊壳当中,居然有不少是完好的,他兴冲冲捡起地上蛤蜊来,一个个剥开来吞吃里头的嫩肉。 这蛤蜊味道鲜美不说,贾六吃了,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伤口消肿了,疲累一扫而光,肚皮也充盈了许多。 这场酒菜一直吃到后半宿,那几个自称在二郎庙,河伯祠,太公观里修行的家伙才醉醺醺地告退。 秦城隍谢绝了几位要打扫干净的话,叫他们离去。只听得几道旋风刮过,庙里头只剩下一个秦城隍坐在草堆上,一口一口灌着酒。 “嗝儿~” 供桌下面的贾六抹了抹嘴巴,直觉得心满意足,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打完才后悔,这下不是暴露了? “他们都走啦,出来吧。” 那穿马靴,声音恢弘的人背靠草堆,似乎不意外,反而冲供桌说道。 “……” 浅黄色的桌帘伸出一个角来,贾六撅着屁股,一点一点从桌子后头爬出来,抬头看向这位秦城隍。 这人戴黑色襆头,面如古铜,短山羊胡。穿一身黑青水纬罗,五彩洒线猱头金狮补子圆领。内里是翠蓝罗衬衣,腰上合香金带,一派官家的威严。 贾六看他身上的衣服,却觉得色彩图样有几分熟悉。 “你可知道我是谁?” 贾六听了不答话,而是下意识回头看看,不看还好,看了顿时吓了一大跳。神台上那怕不是有几百斤重的泥胎城隍像,居然消失不见了。 “你,你是……” 贾六瘫软在地上,手指指着那人,惊骇地说不出话。 那人脸上含笑:“你说我是谁?” “你,你是,这屋子的,的主,主人?是,是城隍。” 那人听了也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道:“我不是城隍,世上没有天庭地府,自然也没有城隍。我是个怪脾气的人,世人跪我拜我,求取钱财福禄,我厌其嘴脸,一个不应。前后几个朝廷要加我的封,我又厌他们把持国器,愚民愚国,也拒而不受。我托自盖世的功臣庙宇,受万民香火而生,却最厌敬神礼佛的务虚之人。可我偏高傲,最受不得别人的人情。你一年多以前搬到我这儿,日夜焚香祭拜,对我是有恩的。我便自作主张,认了你做我的干儿子。四方山灵碍于我的面,你每每上山,便舍些奇珍草药给你,供你度日。” 贾六只听得半懂不懂,他却知道眼前这人对自己好,自父母死后,再没人对自己这般好过,当即跪倒在地,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那人无动于衷,又说道:“你只需记得,我与你没有礼敬香火的香客情,只有父子之情。不过我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你不愿认,我不强迫你。” 贾六平时愚笨,此刻却开了窍似的,拼命点头。 “好!” 那人古铜色脸上突地涌现出一股潮红,又转瞬如常。 “我的儿,你且听着,你干爹我时日无多,日后也没法子再护你上山采药,这才凭着我几个酒肉兄弟的由头现身,要给你一桩安排。” “不,您,怎么会?我。” 贾六口舌笨拙,话却听得明白,眼前这个透着熟悉和亲近的人才认下,他却说自己要死,这让贾六如何不惊慌失措。 秦城隍混不在意:“人凭五谷则生,缺五谷则死,野神凭香火而生,无香火则死,世人早记不得我秦城隍,我也早就当死。” 贾六伤心地哭泣,却把秦城隍惹厌了:“哭什么哭!伤病老死不过小事一桩,我有一桩差事要你去办,你且听我说来!” 他瞪着贾六:“清晨一大早,等公鸡打鸣,你就要进城去,在那胶州城中汇贤楼前蹲守,在门口找一个身背朱红剑匣的武官,找他讨十九两足称的黄金。不要多,也不要少。” 贾六神色激动,却难得流利了一些:“官,官都生得凶,比山上的老虎狗熊还凶,怎么会把金子给我?何况十九两这么多,我不敢。” 秦城隍听了哈哈大笑:“好一个官比老虎狗熊还凶!你不要怕,当官的胸前纹着禽兽,却是针线缝的假禽兽!只合用来糊弄那些个愚民愚妇,绝伤不着你!你尽管去,拿着香案上这三支烧断的香去,理直气壮地要,便说是石桥河秦城隍向他讨的!” 说着,他神色一暗:“要来的十九两金当是个彩头,应你我父子一场,十九个月来的恩情。” 顿了顿,秦城隍又开口道:“这笔钱你拿着,是读书还是开个买卖店铺,你自己做主。他若给了你,你自来城隍庙里找我,若不给便罢了,不必纠缠,也回城隍庙来找我,你可记清了?” 贾六擦了擦眼泪:“记,记清楚了!” “好。” 秦城隍点点头,摆了摆手:“去吧,我就坐在这儿等你。” 正值此时,一声嘹亮的鸡叫刺破夜空。 贾六自香炉里拔了三支烧到一半便因为质地低劣而熄灭的香线,推门走出城隍庙,一步三回头地进城去了。 第六十章 秦城隍(完) “唉!孙千户!孙老哥!按照道理来讲,我们都是五品,我不该对咱们胶州千户所的这些个兵丁指手画脚,可你别怪话我说得直。你手下这些个兵啊,不中用啊。” 李阎和一名顶盔掼甲的武官勾肩搭背。 孙千户扯着嘴角,他多少有些顶不住这位李镇抚的死缠烂打,有心派几个熟水性的兵打发了去,可猪婆龙占据江浙水道人尽皆知。这时候哪有人乐意陪着李镇抚出海? 人家有王命在身,惹是惹不起,思来想去,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和李阎周旋,咬死牙关不肯撒嘴。 正是这时候,有兵丁通报,大营前头有公门的衙差来,姓张。还带着一个黑胡子老头,指名道姓要找李镇抚。说是去了驿站问过人不在,才到这儿来。 “叫他们进来。” 孙千户喊了一句。 李阎心念一动,他摆了摆手:“军营哪能什么人都进,人家是来找我的,我出去就是了。” 说罢,他站起来就往外走, 虽然知道这事没有罢休,但能暂时告别这位李镇抚,孙千户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他勾了勾手叫那进门传话的兵丁过来,压低声音:“我快顶不住了,这姓李的要是再跟我耗下去,你就在营里挑几个刺头和不合群的,统统送去陪他出海,听到没有?” 那兵丁眼珠一转,急忙答应一声才出了大帐。 李阎猜想得不错,大营门口站着的,是衙门口的张捕头,另一个人,却是陈跃武。 自那日陈跃武与李阎说了望海观音图的缘由,李阎便没再打过他的主意,却没想到今天他却找上门来。 “镇抚爷,您真在这。” 陈跃武身板昂扬,精神矍铄,两只筋骨分明的巨大手掌抱拳,满面的红光。 “陈老爷子,您这是想通了?” 李阎觉得陈跃武再来找自己,不太可能会有别的事。 “两条十二丈的封舟,人手粮食都压好了,镇抚爷愿意,随时可以出发。” 陈跃武一躬腰板,从怀里取出一本蓝皮的花名册:“您过目。” 李阎接过来,也没看:“你家的观音枝,开叶了?” “托镇抚爷的洪福,您来我家一趟,那观音枝立马开了六叶,大吉。” 陈跃武眉角洋溢不住的笑容。 “就算是开了叶,你也可以自己出海,我毕竟是担着危险干系的,你为什么来找我?” 李阎看着陈跃武。 陈跃武抱拳:“士当为知己者死,镇抚爷是个有仁义的好官,仁义二字能压千斤;好人难得,好官更难得。镇抚不收我的孝敬,我也只能出膀子力气,替镇抚爷排忧解难。” 李阎这才打开名册,看了大概才还给陈跃武:“陈老爷子有心了,你帮我出海,有功于社稷,等我这次交了差事,我一定向神皇帝奏明你的功劳。” 陈跃武畅笑摇头:“小民只有匹夫之义,可不敢妄谈自己对社稷有功。” “话不能这么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 陈跃武一愣,仔细咀嚼了一下这句话,才肃然起敬:“镇抚爷高义,我远不及也。” 李阎张了张嘴,也没解释,只是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今天晚上就出发,我只要带两个人走。一条船就足够了。” 他这话说完,旁边的张捕头却忍不住了:“镇抚大人,您,您别忙啊,你忘了今天……” 李阎见他说话,才做恍然大悟状:“是我糊涂,是我糊涂,我还应了茶马司柴监正的酒宴,诶?就是今天吧。” “可不,定的是申时。” 张捕头赔笑着。 “好,我这就去。”李阎点点头,又冲陈跃武道:“老爷子,吃了么?要是没吃,陪我走一趟?” 陈跃武作揖道:“敢不从命。” 李阎知会孙千户一声,说是人找到了,把孙千户美得直冒鼻涕泡,赶紧送走了这位瘟神。 大概未时末刻,李阎才来到与柴玄约定好的,汇贤居的门前。 门口蹲着一个蓬头垢面,两腿和衣服上还沾着血迹,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男人,只是眼神有些定,看上去不太机灵。 他本来被店伙计驱赶,却死活不走,这下一见到李阎,顿时来了精神,三步并两步便冲向李阎。 “嗯?” 李阎眼一瞥,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煞气,把贾六吓得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嘴里原本要理直气壮喊出来的“官,给钱!”也堵在了嗓子眼。 “兄弟,有事么?” 李阎走近他,笑着伸出右手要拉他起来。 贾六抹了一把鼻子,也不碰李阎的手,自己支撑着坐起来,结结巴巴地冲李阎说道:“我,我,我是来要,要钱的。” 李阎四下看了看,指了指自己:“你跟我要?” 贾六点头,拿出三根香线,一把递向李阎:“我,我干爹,叫,叫我,来。” 李阎接过香线,仔细打量。 张捕头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凑到李阎身边:“镇抚大人,你理这疯癫乞丐作甚,这都末刻了,咱别误了时辰。” “他请我来,还怕晚么?” 李阎一句把张捕头堵了回去。 他攥住香线,又问贾六:“你要多少?” “十,十九两黄金。” 贾六不假思索地回答。 一旁张捕头听了嘴差点没撇到天上:“诶,我说你这~” 他话说一半被李阎眼神逼得闭嘴。 “倒也不多。”李阎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人我认识啊。” 陈跃武也插了句嘴。 李阎看向陈跃武:“老爷子认识这人。” “他就住石桥河,靠采药为生,听说这人,额,是个疯子。” 陈跃武话里的意思,是叫李阎不要信他的疯话。 李阎切中肯絮:“他住哪儿?” “这个我不清楚。” 陈跃武摇头。 “石桥河便对了。” 十九两黄金,大概四百多点的阎浮点数,对现在的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可要是自己想得太多,被一个疯子给耍了,就实在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 李阎借开腰包,里头是一些散碎银子,还有便是几大锭黄金。 李阎大概掂了掂,大概是二十两的分量,他说不太好。 “这应该够了,你拿去。” 贾六一看,连忙摇头:“我干爹说了,只要十九两,不能多也不能少。” “好。”李阎转身:“张捕头,劳烦你走一趟,拿着这个去金铺,给他称十九两金子。” 没等张捕头回答,李阎又问贾六:“你干爹叫你拿了钱,到哪里去?” 贾六老老实实回答:“回城隍庙。” 李阎点头:“那就请张捕头再多跑一趟,送他回石桥河。” 张捕头哪敢反驳,连连称是。等他要扯着贾六去金铺,李阎才又问了一句。 “对了,你干爹姓甚名谁啊?” “姓秦,没,没有名字,他们,都,都,都管我干爹叫,城隍。” 贾六语出惊人。 这话听得陈跃武和张捕头直皱眉,李阎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去吧,我相信你干爹讨我的金子,一定是有事要做。” 说罢,李阎便进了汇贤居。 第六十一章 各显神通! “镇抚大人留步。” 李阎刚要上楼梯,茶马司的长随六子却拦住了他。 “怎么了?” 六子脸色为难:“我家干爹的意思是,有私密的事和你谈,旁的人就……” 说着,他瞥了一眼李阎身旁的陈跃武。 “诶呀,这可就麻烦了。” 李阎作扼腕叹息状:“这位是要借船给我渡海的陈跃武,陈老爷子。他解了我燃眉之急,我为了感谢人家,才说要请他吃酒。我是个穷酸的官,又风餐露宿,实在摆不出什么阔气的酒席,本来想着,借一借茶马司的光,没想到来赴宴,柴监正却不许客人上桌。这可让我的脸皮往哪放啊。” 六子连连摆手:“镇抚大人若是应允,我给这位陈老爷子再开一桌。” “混账话!”李阎勃然变色:“你是瞧不起我的恩人么?”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六子连连摇头,迟疑一会儿才说:“要不,我去问问干爹?” 李阎颔首:“去吧,告诉柴大人,人无不可对人言。柴大人与我都是公忠体国的人,难道还有什么背人的话讲么?” 等六子上了楼,陈跃武才开口:“镇抚爷和这位柴大人的关系,似乎很微妙啊。” “我俩有过节,他请我吃酒宴,我倒不怕他使个摔杯为号的鸿门宴,却不敢关起门和他喝酒。这才拿陈老爷子当个挡箭牌,老爷子不要怪我才是。” “哪里的话。” 两人三言两语间,六子匆匆忙忙赶了回来:“干爹说了,请二位到天字号的上房。” 李阎和陈跃武依言上楼,几个虎背熊腰的兵丁守在天号房门口,等李阎和陈跃武进了房间,才把门又关上,在楼梯里把守。 屋里头的摆设很素雅,桌上是几色清淡的小菜和两盅烧酒,除此之外,便只有一身红色官袍的柴监正。 “李镇抚,还有这位,陈跃武老爷子,山东府三大奇人,久仰大名,请了请了。” 柴监正出乎意料地客气,哪怕是对待第一次见面的陈跃武,也表现出恰当的热情,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比起和李阎第一次在客船上遭遇时的不快和傲慢来,这次的柴玄,终于表现出几分做监正的八面玲珑的手腕。 汇贤居门口,一身黄袍的胡三悠然进门。说来也怪,今日酒楼虽然被柴玄包下,但跑堂的伙计,账房掌柜的也都在大堂里,却对胡三进门无动于衷。 胡三转角上楼。天字号房门口,几个看守门户的兵丁,还有柴玄的贴身长随六子,见了这位活神仙,都神色恭敬。只是他们刚要开口,胡三一拢袖子,拳头攥紧,几个守在楼梯上的大活人没半点声息就消失不见。 胡三再一摊手心,手里头是三个活灵活现的画彩剪纸,做挎腰刀的兵丁状,还有个戴纱冠,神色谄媚的少年。他把这几张剪纸往门上一贴,又瞥了一眼天字号房,流露出一丝冷笑。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柴玄才终于点出正题,表示愿意花纹银一万两,来买李阎的飞雷马。 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金黄色银票,足足有一指头厚,拿绸缎带子绑着,放在实木盒子里头。 如果李阎答应,换算成阎浮点数,大概能得到两千多点的阎浮点数,相当于一名普通行走一次果实的收益。 而实际上,对于如今的李阎来说,妖马飞雷除了能在古代背景的果实充当一个还算趁手,且光明正大的交通工具之外,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以后脱离,飞雷也只能留在这个世界。 这么一盘算,柴监正的请求,对李阎来说是笔不错的买卖。 所以李阎自然而然流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柴监正原本是完全不报希望的,在他看来,不太可能会有一个青壮武官为了钱财就随便卖掉自己的宝马。没想到看李阎的神色,顿时打起了精神。 “三生老神仙真是神了。” 不料李阎还是摇头:“飞雷是李如梅总兵前不久才送给我,要我用它,好好护送旗牌,如今差事还没完成,我却倒卖上司送我的宝马,这等行径实在让人不齿,对不住了柴大人。” “这,这个,李镇抚,我要是再加一万两呢?” 柴监正咬着牙齿,他平日体面,吃穿用度奢侈无比,那是因为无论到哪,都有的是巨贾乐意花钱巴结他,真论积蓄,他能拿出手的,也只有两三万两白银而已。 李阎看他神情不似作伪,也就放下了戒心,看来这柴监正倒不是怀恨在心,而只是要买自己的马而已。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阎开口回应:“这事,我实在是不能答应您,不如这样吧,柴大人不是要进京么?等我办完了差事,从江西回来,我愿意把飞雷马,借给茶马司一年,做个种马。留下的马驹,便统统交由茶马司处置,你看如何?” “额……” 柴玄一时两难,他本意是要借胡三生老神仙给自己出口恶气,是应老神仙的要求才硬着头皮请这顿饭,不料这李镇抚倒没自己想象那般跋扈。 马他舍不得,钱其实他也舍不得,他恨不能李阎今天掀了桌子,他好借由头,请神通广大的胡老神仙给他做主,拿下“野乌神”! 可眼下这情形,实在是不好翻脸啊。 “柴大人?” 李阎催促一句。 “好,好吧。” 柴玄也只得答应下来。 “好,那就这么定了。” 李阎举起酒杯,柴玄也神思恍惚地举起酒杯。 等谈罢了飞雷的事,柴玄才送李阎和陈跃武出了汇贤居,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和和谐。 “这家汇贤居的醉泥螺别具风味,连江苏,浙江那边的官员,都对这儿的醉泥螺赞不绝口,镇抚大人要是吃的顺口,我叫伙计打包上两盘。陈老爷子是本地人,我就不弄丑了。” 柴玄满口酒气,精神倒还焕发。 李阎也满面红光:“柴大人!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过去的事,是我不对,你可不能往心里去。” “哪的话啊。” 两人相视大笑。 “那柴某就不送二位了。” “留步,留步。” 两人各自转了身,立马掉了脸色,李阎和陈跃武往街上走,柴玄则回了汇贤居。 “这位柴监正,面上还是和蔼的。” 陈跃武作沉吟状。 “老爷子要是能瞧见他转身的脸色,就不会这么想了,做官的都有八面玲珑的心思,做宦官的更是如此,不过看他今天的举动,也应当不会再与我为难了。” 话虽是这样的说,李阎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柴玄转身进了天字号房,却发现一身黄袍的胡三生已经在房中端坐。 “我不是告诉过你,除了那李镇抚,不许旁人进来么?” 胡三脸色愤怒,甚至隐隐流露出几分狰狞,柴玄一时被骇住,只是下意识回答:“这,这我也没办法,那李镇抚执意要带人来,不然就不上桌啊。” “哼,就算如此,也跑不了他。” 胡三平复一下脸色。 “胡先生……” “你先坐下。” 胡三打断了他。柴玄一撩衣袍,压低身子,谄笑着说道:“我那野乌神……” 他还没说完,一直以来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胡三一伸手,一枚尖锐匕首迎风而长,毫无二话戳进了柴玄的胸口,利落地把他的心脏搅成稀烂。 血点喷洒,柴玄连一个不可置信地表情都来不及做,就此气绝。 胡三把匕首一丢,一抖袍袖,身上血迹和脚印都消失不见。 他出了门,撕下天字房门上的彩画剪纸,吹了口气,剪纸轰然破碎,几名兵丁和六子再次突兀现身,却像是提线木偶,一动不动。 胡三笑了笑,转身下了楼梯,等到了街上,才啪地一拍手掌,酒楼里六子和几名兵丁眼神恢复了清明,他们朝四下无人的楼梯警惕地张望,却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而他们以为还在屋里,和李镇抚把酒言欢的柴玄,已经死得极透。 ———————————————— 一直到傍晚,贾六总算回了石桥河,他喜气洋洋地捧着金子回到城隍庙,那面如古铜的秦城隍果然还在等他。 “干,干爹。金子,那官,给了金,金子。” 秦城隍瞥了一眼贾六递过来的金子,点头道:“拿到一边去,把我神台后的柴刀拿来,” 贾六忙不吝地点头,他把金子放到桌上,在神台后面摸索了一会,终于找到一柄生锈,且带锯齿的柴刀。他也不多想,捧着柴刀,递给秦城隍。 秦城隍拿过刀来,冲贾六点点头:“好孩子,闭上眼。” 贾六刚一闭眼,就感觉心口一阵尖锐地疼痛,秦城隍手起刀落,那柴刀看上去发锈,居然锋利无比,如同滚刀切牛油一般,把贾六的胸口豁开! 血点喷洒,秦城隍伸手,打贾六胸口摘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那贾六哼也不哼一声,扬天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秦城隍捏着心脏,站起来往外就走。 明明是两只脚,可秦城隍一步迈出去便有一里路,没几步便进了城,直奔汇贤居,他进得门来,那掌柜跑堂账房依旧和看不见一样,秦城隍也不理,蹬蹬蹬上了楼梯。 几个兵丁眼见一个颇具威严的古铜肤色男子上楼,身上的衣服华贵却样式古旧,又见他直奔天字房而来,刚要开口,秦城隍却瞪眼:“闯门杀人的狐狸你看不见,进门救人的泥人你却要拦么?!” 他声音不甚大,却气若洪钟,几个兵丁连同长随六子如遭雷齑,当即失了魂魄似的动也不动。 秦城隍再不管他们,推门进屋,一眼便瞧见了倒在地上的尸首,他拿柴刀,剜下柴玄已经破烂的心脏,把手中这颗贾六的心脏往柴玄胸口里一塞,拿手指一抹,柴玄胸口的伤痕消失不见,可遍地的血迹还在。 秦城隍也不管,只端详起手中这颗心脏。 “心窍剔透,烂的地方却多。” 他拿起柴刀,对着这颗本就破烂的心脏大刀阔斧,如同削土豆一般,不时有发黑的烂肉被他剔掉,最终只剩下鸡蛋大小的一块,鲜红明亮。 秦城隍点点头,把这块鸡蛋大小的心头肉丢进桌上的空酒坛,扣上泥封,转身便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柴玄惊叫一声:“不,不,不要杀我!”居然翻身而起! “疼!疼!” 他疼得满地打滚,就感觉自己心脏被生生割下,再让人拿手捏着走了二十几里路,再粗暴地塞回来这么疼。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柴玄一看满地的血,桌上还有几块黑色烂肉,让人不寒而栗。 “来来来来人!” 他大着舌头尖叫。 六子和几个兵丁冲进来,也被血迹吓了一跳。 “胡先,先生呢,他,他他他人在哪?” 柴玄一捂嘴,自己怎么结巴了? 还没等他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在港口茶马司看马的老马夫哭丧着脸跑来,看到柴玄也不顾其他,跪在地上就哭:“大人,不好了啊。十四朱和虎咆又都死了啊,不知怎地,连尸体都发臭了,我切开它俩的肚子,肝脏都被摘了去,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啊。” 柴玄脑子嗡地一声,想起那日胡三生施展一手画中取龙肝凤胆的仙术,气得差点没吐了血。 “给,给给给我追!” 他双目赤红。 ———————————————— 秦城隍没走几步,便又回了城隍庙,他自酒坛子倒出来鸡蛋大小的心头肉,把它扔进盛着烧剩下香灰的香坛子滚了几滚,再拿出来的时候,却是一颗异香扑鼻的深红色心脏。 秦城隍左右端详,满意地点点头,他把这颗心脏塞进了贾六的尸首当中,拿手一抹,只听贾六啊地一声,悠悠转醒。 他翻身而起,眼神清澈明亮,重获新生一般。 “干爹!我!这是怎么回事?” 秦城隍摆了摆手:“你那心窍被堵了六窍,是颗天生的烂心,我给你换了一颗好的,日后是考取功名,还是经商务农,都看你的造化。可你要记得一桩事!” 秦城隍脸色一肃:“你日后为官,要做秉公为民的官!为商,要做开诚布公的商!不许拜庙宇,不许逢迎上司,不许与民争利。听到没有!” “干爹放心,我绝不会。” 贾六眼神坚定。不料秦城隍却怪笑一声:“天下的事从来是一般黑。通七窍的要吃那通六窍的,通六窍去吃那通五窍的。过去你一窍不通,只有被人家吃的份,如今你翻了身,哪有不吃人的道理?我虽剔了这颗心的祸苗,却不能叫他再不长出来!我不拿什么因果报应的谎话糊弄你,你日后做了恶,也少拿身不由己的混账借口给自己开脱!” 贾六被这番话骂的心里委屈,只是磕头,也不敢再说话。 秦城隍见贾六这副模样,有些心疼,只是哀伤地说:“我这人就是这副嘴脸,所以才不讨人喜欢,若是言语伤了你的心,你不要见怪。” 贾六挺直腰板:“干爹是为儿子好,干爹不喜欢人立誓,我便不立誓。干爹只管看着,儿子做官做商,一定清清白白,绝不辜负干爹。” 秦城隍也不点头,只是道:“好儿子,我是一定信你当下这番话的赤诚的。” 说罢,秦城隍转身就往外走。 “干爹您去哪,儿子一同去。” 秦城隍不回头,只摆摆手:“我还有有些手尾不干净,你去肉铺里切两斤猪头肉,再打一壶酒来,等我后半夜回来吃。” 说罢,他便出门去了。 夜幕降临,又是一天溜达过去,胶州城里的热闹事换了一桩又一桩。 先是传五仙闹渤海的怪闻,后来又有人口口声声说,渤海港口盛夏成冰,还看到马匹在冰上奔跑,之后的流传的事便微不足道了,什么二郎庙,河伯祠遭窃,杂耍艺人魏丑驴的媳妇偷人,不足道哉。 只是今天又出了一桩怪事,茶马司的监正柴玄变了结巴,还请了城里三班衙役,疯了似的满城戒严,闹得人心惶惶。 胡三生独自坐在茶馆的最好的位置,周围的人却似乎看不到他一样,只谈论自己的。 柴玄怎么会没死?我明明亲手捣烂了他的心脏。这下事办不成,我得另想别的办法…… 胡三正想着,茶馆门口进来一人,直愣愣便坐在胡三对面。 这人一身黑青水纬罗,衣服样式华丽奇古,手里提着一个黑绸长包,气度非凡。 “这位爷,您喝点什么?” 伙计凑过来。 “和他一样。” 这人一指胡三,胡三双眉悚然挑动。 伙计一转脸,才看到胡三,心里纳闷,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给了钱么? 心里虽然奇怪,可他还是转身离开,嘴里吆喝:“一壶上好龙井!” “我想同你,说三句话。” 胡三脸色阴沉,上次有人同他说三句话,弄得他灰头土脸,这次又有人要同他说三句话。 秦城隍缓缓解开黑绸长包,开口道:“头一句是,柴玄是我救得,你不必再疑惑。” “……” “第二句是,我收了人家的钱,要替他对付你。” 胡三这才开口:“多少钱能请动一位野神?你又收了谁的钱?是龙虎山,还是那姓李的?” 秦城隍不答:“第三句是,可你是有大气运在身的妖仙,我却只是枯泥野土,我杀你不详。所以我只打你十九锏,你能活,是你的造化,你死,是你气运不够。” 胡三哈哈大笑:“我倒是明白了是谁坏我的事,可我不明白,你一个快要消亡的野神,怎地有把握杀我这如日中天的妖仙呢?” 秦城隍看着他,也笑出来:“那我再送你一句罢,世人说关外黄白,关内金山,隐世三妖乃外道魁首,此话简直荒谬可笑。若只凭几个两三千年道行的妖仙,以当今龙虎山的霸道,早就灭尽天下外道了……” 说罢,秦城隍的黑绸布包中露出一抹金光。 “你若受我十九金锏不死,不妨回那黑山白水,万里的高林中间,多见见世面,再来闯关罢。” 第六十二章 牵星术 胶州港。 足有十几米高的巨大帆船停在码头,各处张挂彩旗,成摞的麻布口袋被脚夫扛上甲板,人头攒动热闹。其余停泊的商船与这条大船对比,如同山猫之于虎豹,天生就矮了一头。 自打入了七月,南下的海道闹起了猪婆龙,便很难见到这般大张旗鼓的行船了。 陈跃武借给李阎的封舟,长三十余丈,阔十余丈,要用五十多只船桨,船上篷帆、锚、舵加在一起的分量,没有百来人,根本无法举动。 单是这样的船,陈跃武就能指使四条!整个山东依靠陈家开伙吃饭的水手海员,各地加起来不下千余人! 李阎站在船上,一旁的陈跃武指着染有黑色龙纹的巨大船帆,为他讲解:“上一次出船,是奉官府的旨意,南下杭州押二十万匹的松花棉布进京,上上次,是收葡萄牙人的购买瓷器茶叶的白银尾款。这样的船,平日是不动的。” 早在成祖年的时候,官府便对民间的船只规模,有严厉的规制法度,哪怕只多一帆,高一寸,都要问罪,严重地话,甚至要以谋逆论处。 所以这些船,陈跃武都是挂在山东海事局的名下,才得以打造和出海。平时除非有官府的手令,否则连陈家人自己也不能私自调用。 李阎目视大船,突然开口问道:“陈老爷子,这船是你家造的?” 陈跃武摇摇头:“是天津海事局的徐葆光徐大人督造,不过非是耗费官帑,花的是小人的家财。” 李阎不由得叹息一声:“我前几日倒是小看陈老爷子了,有这般家业,老爷子您还用不着我一个小武官,来指点您如何跟官府打交道。” 陈跃武听了直摆手:“小民惶恐,什么家业说到底都是给官府攒的,若是日后国器动念,能保我一家老小的性命,我就心满意足了。” 若是陈跃武生在南洋那片自由血腥而糜烂的土地上,他的造化还未可知。但在如今可称中兴的大明朝,陈跃武这个海上霸王,也算做到了头,是绝不敢再往前一步的。 李阎没接陈跃武的话说下去。 “不提这些。话说回来,这船是不是太大了些,我随行不过三人,实在不用如此铺张。” 陈跃武摇头:“大人有所不知,那江浙海道的猪婆龙,都有呼风唤雨的能耐。寻常的船叫它们的风浪一打,必定船毁人亡。一定要大船,再挂上官府旗帜,用火炮激鸣,吓退它们,方可安然度过。” 李阎不置可否,只是点头:“老爷子你是行家里手,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两人正谈论着,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说话地是个十五六岁,戴绿鲨鱼皮毡帽,穿牛皮尖靴的小个子少女。 小麦色的五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她手里扛着个蓝布包裹,露出里头的一截木头。 “阿爹,都准备好了。” 这是陈跃武的小女儿,名叫陈娇,陈跃武有四子三女,有两子夭折。这次陪李阎等人出海的人,除了陈跃武自己,还有就有他的小儿子陈乐,小女儿陈娇。 “把东西放下,先向镇抚大人见礼。” 陈跃武沉着脸。 陈娇哦了一声,急忙放下包裹,双手抱拳:“民女陈娇,见过镇抚大人。” 李阎应了一声,伸手指地上的包裹:“这是什么东西。” 陈娇丝毫不以为意地回答:“这是阿娘给我打的牵星板,路上要用的。” “牵星板?” 李阎好奇地问。 陈跃武在一旁急忙回话:“是一门名唤北斗牵星术的技术,能在海上辨认方位,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罢了。” 李阎听了才想起来,他虽然听衙门口的建议,征用陈氏的人带自己出海,却还真不知道陈跃武的本事。 他号称三大奇人,总不能只靠一张望海观音图,就能遭遇那么多光怪陆离的海上奇遇,还全身而退。 姓名:陈跃武 状态:赐海(水下呼吸),强运! 专精:海战指挥95%,木船维修95%,古中国牵星术95%(稀有),海上火炮操控95%,军技80%,古枪术75%,气功70%。 技能:天鬼开山符(请天师道高人以鸽子血纹在身上的神通符箓,情绪激动方可显露,可调用天鬼开山的巨力。) 威胁度:白色 备注:你可以从他身上,获得关于【稀有专精:北斗牵星术】的线索。 “我倒是听人说过,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是依靠一门奇特的异术才劈浪开海,想不到今天遇到真人,实在荣幸。” 李阎盯着这蓝布包裹看了一会儿,正盘算着如何开口套陈跃武的话。 不料陈跃武居然率先开口:“我自己曾经把牵星术的精要编纂成册,镇抚大人要是有兴趣,我就把之前抄写下来的,送一份给镇抚大人如何?” 陈跃武如此慷慨,李阎倒有些不好意思:“这不会坏了老爷子什么规矩吧,毕竟是你看家的本领。” 陈跃武哈哈大笑:“难道镇抚大人还能与我抢饭碗么?只要不流传出去便好,流传出去也没什么,我再年轻些,也和西洋的一些航海士交流经验,这把年纪,我早没了敝帚自珍的念头了,只是这东西毕竟只是我心血来潮的玩意,够用,却未必能精。” 说着,他居然就真的吩咐陈娇,取他那份自己整理的牵星术精要来,要送给李镇抚。 虽然“北斗牵星术”不一定能给李阎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甚至不一定适合他。可李阎想及,当初自己一念之差,没有强迫陈跃武出海,也没有收他送自己的宝石,才有今天这份馈赠,倒也觉得,这份因缘是值得玩味的。 不多时,陈娇便取来一本装订成册的蓝皮线装图书,大概有一指头厚 【稀有专精:北斗牵星术】:利用天上星宿的位置与海平面的角高度,来确定船舶位置及航行方向的技术。 品质:普通 你最多可以从这笔记中,获得北斗牵星术49%上限,可重复阅读。 备注:具备天类传承的阎浮行走,抑或能从中多获得什么…… 李阎看罢心念一动,看向陈跃武的眼光突然热切起来。 “我给老爷子引荐一个人吧。” 第六十三章 道泥交探 “老爷子你好啊。” 查小刀恭恭敬敬,朝陈跃武作了一个揖。 “哦哦,见过见过,镇抚大人的属官,姓查对吧。” 陈跃武有些不解地看着李阎。 李阎在一旁开口道:“说是属官,其实这是我过命交情的好兄弟,平时也不分你我。我实话说了吧,他祖上也是靠海吃饭,我那位查伯父,对牵星术很痴迷,逝世之前还念念不忘。今天碰上陈老爷子,实在是我这兄弟的缘分。” 陈跃武一点就透:“查属官有意,小人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这么定了。” 李阎一拍巴掌:“咱今儿就要出发了,这一路上,劳烦陈老爷子,给我这位兄弟,答疑解惑,也算圆我这位兄弟一份孝心。” 查小刀向陈跃武讨教专精,是水到渠成的事,除了查小刀私底下念叨,李阎非给自己安一个痴迷牵星术的死鬼老爹,是不是公报私仇之外,也没有生出什么波折。 这也是意料中事。 李阎是官身,陈跃武对他相当信赖。何况【北斗牵星术】,是常年出海的人多少都会一点的杂学,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不过李阎坚持认为,能被称为稀有专精,【北斗牵星术】一定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他至今为止,也只收获过一次稀有专精,那就是南洋事件的登顶奖励之一:【魔动科技】。 这项稀有专精,让李阎入手了一件传说级别的机械载具,在今后,也势必会给他带来更多收益。 所以他觉得,查小刀也可能从【北斗牵星术】当中,收获点不一样的东西。 正在这时候,搬货的伙计匆匆忙忙赶过来报信,说是码头上有人指名道姓,要找左司镇抚李阎。 “是谁要找我?” 李阎问道。 “有两拨人,一拨看衣裳,是龙虎衙门的都监和皂隶,脸色都不太好看。还有一拨人说不上来,只说大人您给了十九两金托付他,他是来交差的。两拨人在码头正碰上。” ———————————————— 一个时辰之前。 今日的龙虎衙门一如既往的威严肃静。 只是没一会儿,有个头戴斗笠,穿粗麻道袍,背着桃木剑,手里还提着一只黑布包裹的道士登门。 他左右看了看,门前上空无一人,便直拿拳头,去锤擂鼓,刚锤了两下,便有穿红法衣的皂役赶来大声质问:“何人击鼓?” 这名龙虎皂役话音刚落,便有一个黑布包裹冲他扔来。 皂役伸手接过,不由得一皱眉头,包裹皮上还有粘腻的血透出来…… “是我。” 这道士抬起头。 此人约莫四十几岁,生得豹头环眼,胡须头发根根张若钢针,靛紫色的脸膛。这样的样貌在相书中,又称紫云护体,是天生的异像,能辨忠奸,识妖魔。 “我曹师弟人呢?我有重要的事和他说。” 那人显然认识这道士,恭敬见礼之后,才开口道:“罗老前两天受了伤,曹都监请了郎中,为他诊治,这时候人都在内堂。” “哦?罗文礼受伤了?这么说,前些日子,是他在渤海上平了关外五仙,才受了伤么?” 道士挑眉问,却看到眼前皂役满脸通红,吞吞吐吐说不出话,这才冷哼道:“带我去见他们!” 皂役不敢怠慢,连忙带路。 此人姓孙,名叫孙德龙,济南人士,有天生的神通。后来他拜入天师道,又学得一身符箓,脾气火爆,嫉恶如仇,在人间行走,有斩妖除魔的美名。 龙虎衙门内堂,曹都监负手而立,罗姓老者坐在太师椅上,满脸病容。 他的手腕被孙德龙捏着,被请来的郎中站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 “那护送旗牌的镇抚,当真是如此跋扈?” 孙德龙轻轻问道。 “那李镇抚的确本事了得,又有龙虎旗牌在身,我们拿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曹都监脸色沉痛地摇头。 “身为朝廷命官,包庇下属,肆意称凶。官府叫他带旗牌入龙虎山,他居然依仗龙虎旗牌的神通,对天师道的皂役下手,此举与妖魔何异!” 孙德龙冷着脸斥责:“你们可曾将此事上报太乙阁?” “上报了,太乙阁的守先师叔祖,已经给了批示。”曹都监脸色为难:“他说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叫我们不要再干预这件事。” 孙德龙拿眼一瞥:“姓易的鹾道,说得混账话!” 他站起来:“如今那李镇抚何在?” 曹都监回答:“在港口看船,眼看一时半会就要走了。” “随我找他去!” 曹都监心中大喜,可面上沉吟道:“师兄,可李镇抚有龙虎旗牌在身,我天师道的符箓法术,在他面前,起不了作用啊。” “龙虎旗牌?” 孙德龙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物摆到桌上,然后拿手一指:“你说的龙虎旗牌,是这个么?” 桌上果真是一道拿绸缎裹住的玉牌,剔透鲜亮,其中有璀璨的金色流质转动。 “山东总督衙门的人都是废物,叫只鹧鸪妖怪抢走了一道旗牌,我昨天才追回来。也不要再叫朝廷派人了,等了结李镇抚这事,我亲自给龙虎山送去。” 曹都监一拱手:“我倒忘了,师兄是天生的异人,即便在龙虎旗牌面前,也能如常使用法术神通。” 孙德龙大手一摆:“走!” 一伙人气势汹汹,由曹都监和孙德龙打头,后面跟着龙虎皂役,几十人穿街过巷,直奔胶州港口去了。 到了港口,陈跃武的封舟前头。孙德龙却看到一老一少两人站在上船的木板前头,下意识缓了缓脚步。 这两人当中,大些的有四五十岁,古铜色的皮肤,穿一身奇古的黑青水纬罗;小些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游学的书生袍带,恭敬地站在年长者的身后。 “龙虎衙门的各位大人,找我家陈老爷有事么?” 有绕着绳子的纤夫问道。 曹都监大声道:“我们不是来找陈跃武,是来找大宁卫的左司镇抚李阎。他在船上吧!” 纤夫一指:“巧了么这不是,这两位客人也是来找李镇抚的。” 曹都监闻言转头,刚要冲眼前这两人说话,却被孙德龙拦住。 “……” 孙德龙看着眼前一身黑青水纬罗的中年人,脸色严肃慎重。 “未请教?” “姓秦。” “来找李镇抚做什么?” “与你何干?” 这人的态度异常冷淡。 孙德龙眨了眨眼,沉吟片刻后,居然后退两步:“拜访也要分个先来后到,既然是秦先生先到的,便让你们先上船吧。” 秦城隍点了点头,回头吩咐贾六:“在这等我。”说罢就上了船去。 第六十四章 神谈 曹都监偷眼看了一眼孙德龙的脸色,却发觉他双眉紧锁,似乎犯了难事。 “师兄,这人是谁啊?” 曹都监小心翼翼地问,他知道自己师兄有辨人真身的神通,什么妖魔鬼怪都逃脱不了他的法眼。 “灵性真法胎,破瓦庙中泥。” 孙德龙应答一句,突然冲曹都监说道:“能与这样的人交往,看来这李镇抚的确有几分手段。” 封舟上,李阎叫船上的伙计,把来客请到内室见面。 秦城隍进门来,和李阎打一个照面。两人并没有着急,照着礼数彼此寒暄,而是不停地打量对方。 “身兼水血二煞,天生三千神通,难怪连黄九牙都不是对手。” 秦城隍心中念罢。他在李阎身后背的朱红剑匣上,逗留的眼神尤其长久。 至于李阎,则简单得多。 惊鸿一瞥 【秦城隍】 一位从受万民称颂的名臣香火中诞生的久远灵智,因为性格古怪,无人参拜侍奉香火,已经到了消亡边缘,但灵识中依旧蕴含着超乎想象的可怕力量。 类别:野神 综合评价:八极巅峰 李阎攥了攥拳头,没有着急开口说话。 “那一日向你讨要黄金的人,是我的干儿子。我时日无多,想留笔银钱与他生活,才找到了你。”秦城隍开口道:“当然,我也没有白拿的你的钱,我替你摆脱了一桩缠人的官司,只是那主犯胡三侥幸逃脱,我也拿不出证据向你证明,你权当听我胡言乱语,我也无可奈何。” 不料李阎却道:“那一日我从汇贤居出来,在楼梯上没有见到那几个把守的兵丁和长随。我问身边的陈老爷子,他却说见到了,出门时就在楼梯上站着。我笃信我没记错,也笃信陈老爷子不会记错,当时就觉得不好,第二天传来消息说柴玄发了癔症,口齿不清,还派人通缉一个黄袍书生,我就知道这其中有变故,是有人替我解围。” 说罢,李阎深深施礼:“多谢城隍大人的援手。” “你信我便好。”秦城隍凝视李阎,脸色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李镇抚……觉得当今天子如何?我想听镇抚大人的真心话。” 李阎听了这话,只是皱眉不语。 秦城隍失神了一阵,才点头:“是我失言,你如今,毕竟是人间的官。那我来说话,李镇抚觉得不好回答,只听便是。” 没等李阎回答,秦城隍就开口道:“我自诞生那天,就被人称为城隍。老百姓口口相传,县令,是人间的皇帝册封的地方官,城隍,就是天上的玉帝册封的地方官,是要为民造福的,护佑一方平安的。我曾经信以为真。可我降生近千年,只看到横征暴敛求索无度的人间帝王;看到孜孜不倦,害民生,谄上心的奸臣,伪臣。最可恶可厌地,莫过于烧香拜佛的黎民百姓,原来他们不教我惩权罚贵。他们只恨自己不是权,不是贵。” 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散发出金属的光泽来:“我也疑惑,那册封我的玉帝在哪儿?三十三天上的凌霄宝殿在哪儿?真有玉皇大帝?若真有那漫天神佛,他为什么不下旨,下旨意叫我这个下界城隍,荡尽天下的恶人,奸人,愚谄之人呢?后来我才明白……人劝人敬天,可天眼中,从来无人。” 顿了顿,他慢慢吐出一句话:“天眼中无人,我又算什么?” 秦城隍眼色复杂地看着李阎:“镇抚大人以为如何?” 李阎盯着秦城隍的脸色,沉吟好一会,好半天眼神才一动。 至于秦城隍的问题,他只是摇头,并不以为然:“穷达皆由命,何劳发叹声。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冬去冰须泮,春来草自生。请君观此理,天道甚分明。” 秦城隍眨了眨眼:“我是亲眼见过这诗的作者冯道的,我极厌他。” 李阎笑了笑:“我年少时也不喜欢,后来适死劫而后生,现在奉为圭臬。” “哈哈哈哈哈~” 秦城隍露出见到李阎来的第一个笑容:“镇抚大人愿意掏心掏肺,就算这真心话不如我的意,我也是开心的。” 李阎也道:“我之前也有不少想不开,弄不懂的东西,今天听了你这番话,我大概明悟,也有些汗颜。” 他不再称呼对方是城隍大人。 “大人是有夙慧的,也有自己要紧的事要做,我不多纠缠。那日我不受你的香,是尊卑有别。大人若有疑问,现在不妨一并问了我,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阎听了,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才低声问:“你觉得,当今天师道如何?” “高若山海,数如星河,深不可测。” “……” 李阎显然不太喜欢这个答案,他又开口:“如此的天师道,还不是被一只天妖弄得焦头烂额?” “那么那只天妖,也一样高若山海,数如星河,深不可测。” 秦城隍毫不犹豫。 李阎冷笑一声:“如此,我掺和到龙虎旗牌之争,就是蚂蚁撼树,自不量力了?” “终究是要看法子的。” 秦城隍闭目道。 …… 码头上,一干龙虎皂役的人等得有些烦躁了。 “怎么还不出来?” 曹都监有些暴躁地问。 “急也没用。” 孙德龙眺望海面,突然一动容:“那是什么?” 他指向海面,二十几条战船绑着拳头粗细的巨大麻绳,还夹杂着数条铁链,借着桨力驶向码头。 船上不下数百官兵打着赤脊,挥汗如雨摆动巨大的船桨,船后面拉动的,则是一大团漂浮在海面上的黑色尸体。 曹都监看了几眼,迟疑道:“这应该是卫所官兵在打捞那日闹渤海遗留下的毒尸,说是一共九具,打捞到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具了。” 孙德龙不声不响踏入水中,蜻蜓点水一般纵跃,泛起道道涟漪,没一会便踩在这具妖尸身上。 眼见小山丘一样的妖身尸体,孙德龙拳头绷得极紧,他掐了张黄色符纸甩到妖尸身上,不料这张符纸立马被腐蚀成了黑色飞灰。 “身死道消,煞气居然还如此之重,不愧是隐世三妖之一的黄九牙。” 孙德龙心中叹息一声,有些挫败,便在海上折跃,返身回了码头。 “师兄,这是哪里去了。” “无它,瞻仰一下盖世大妖的风采。” 孙德龙拉着曹都监的袖子,神色严肃:“龙虎山那里,派了哪一位来诛杀黄九牙,莫不是小师叔祖出手了?” “额,龙虎山那边,人并没有来。” 曹都监没敢说太多。 “那是谁诛杀了黄九牙!你倒是说呀!” 孙德龙瞪着眼。 “师兄长年在外伏妖,官邸的消息有些落后,在渤海上诛杀黄九牙的……”曹都监一咬牙:“正是今日我们要见的李镇抚。” 孙德龙一愣,随即低下了头。 曹都监张嘴如炒豆子:“那黄九牙虽有几分薄名,还不是被我天师道压得不敢进关,师兄您的道行修为,几位师叔祖都赞不绝口,更有天赋神通,未必就不是那黄九牙的对手,连一个小小的武官都能……” “闭嘴!” 孙德龙怒不可遏。 正在此时,李阎送秦城隍下船,两人交谈甚欢。 “今天与秦先生的一番话,让我明白了不少辛秘事,实在不知道如何报答秦先生了。” 秦城隍也回应:“我也解开心结,可以安心赴死了。” 说罢,秦城隍几步下了船,招呼一声在原地等待的贾六,两人便离开了。 李阎目送二人离开,转过身看向孙德龙。 “想必这位,就是那日曹都监口中提过的孙德龙,孙道长了吧?不知道孙道长今日上门,有何见教啊。” 孙德龙目视李阎,似乎在做什么确认,脸上的紫色居然如同云团一般升腾不定,最终定格。 李阎盯着他,心里纳闷这人打什么算盘。 大概十余个呼吸的时间,孙德龙才悠长叹息一声:“山东总督衙门护旗不力,我将他们弄丢的龙虎旗牌追了回来,今天便一并交给李镇抚,希望李镇抚早日把龙虎旗牌送到天师道,以解社稷危难。” 说罢,他掏出一枚金色旗牌,双手奉到李阎面前。 李阎接过旗牌上下打量,是真的龙虎旗牌没错,还是杀妖过甚,全部变成金色那种。 “你不追究鬼狐之事了?”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过去是我坐井观天。” 孙德龙说完转身就走,曹都监一跺脚,也率领一众皂役跟了上去。 李阎没理会,他打开剑匣,把这枚无厘头得来的旗牌一并放了进去。 正巧查小刀也结束了和陈跃武的交流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谁知道,可能龙虎山也有杀心轻些,手腕灵活些的道士吧。” 李阎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叫小曹回来,我们即刻就要出发。” 第六十五章 出海 龙虎山,天门峰。 长久萦绕山头的油蜡味道才散了些,过去满山遍野的金色光芒终于暗淡下来,露出山岩的本色。 山下偶尔传来零星而微弱的诵经声,法磬和法螺的鸣声有气无力。 上山的小路上,经常能见到黑色纸鹤,三三两两扎堆依附在石缝里,树枝上,时而扑腾扑腾纸翅,或是跳来跳去,一派懒散。罕有黑纸鹤再像过去似的,日夜不停如同黑色风暴般舞动,摆出席卷一切的可怕劲头。 “哈~唔。” 一名正字辈的红衣法师打哈欠打到一半,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眼见四周的道士恍若不觉,他才松了口气,私底下揉了揉疲惫红肿的双眼,拿起一旁的金槌。再次敲动法磬来。 天门峰顶那只山灵,一直安分,除了每日吃龙虎山送上门的斋菜,读一读书卷解闷,再没有任何动静。 然则天门峰上,数百位功德法师分两班倒的龙虎符阵,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如今已经三个月过去,天门峰下三十六位守字辈,一百零八位正字辈,共一百四十四位龙虎道士分两班戍守符阵,但也吃不消这般折腾。 遍山的牛油宝烛烧尽,十里紫金功德云飘散得半点不剩,连用龙虎气驱动的丹纸鹤也快飞不动了,这些都是镇压天妖的关键宝物,法器尚且如此,何况龙虎山这些肉体凡胎? 不过倒有一人是极有精神的。 “喔喂——喔喂,打嗒——啊喂。” 稚嫩的童声传出去老远,众多道士闻听,纷纷抖擞精神。 一只有多半丈高,身形庞大的雪白红顶鹤迈开两只爪子,张开翅膀,对着众道士尖鸣。 它脖子上挂着一只食盒,还有一个十三四岁年纪,挎着书袋的小道童。 那道童两只胳膊死死抱住仙鹤纤细的脖子,嘴里喝唱过山溜子,神色兴奋。小小的身子随着奔跑的仙鹤上下摆荡,如同一支被风吹动的野草。 众道士大惊失色,不少在外围的道士连连扬手:“守一师弟(师叔),守一师弟(师叔)。快下来!快下来!” 朏胐听了一撒手,身子团起来,打十几米高的草坡上咕噜咕噜滚下,撞到一颗树桩,才正巧停在诸多龙虎道士眼前。名贵的紫色道袍上,更是沾了许多草根灰尘。 仙鹤紧随其后下了草坡,这飞禽似有灵性,它用头去顶地上的朏胐,拍打翅膀发出唳叫。 咯---咯- “唔~” 朏胐坐了起来,揉了揉后脑壳,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 “守一师弟,你可要吓坏我们了。” 一名龙虎道士松了口气。 朏胐先拍平了自己的道袍。才冲符阵中的诸多龙虎道士施施然行礼,清脆地道:“各位师兄师侄辛苦,我奉师傅他老人家的吩咐,要上山送斋饭去。” “好,你去罢。” 一名两鬓斑白的道士慈祥地点头。, 朏胐听了,自仙鹤脖子上摘了食盒,摆正了自己胸前的书袋,哼着山调就往前走,其余龙虎道士也是目送他离开。 天门峰上,本来种着一千多颗名贵的香楠木,根根巨木要三四人合抱,只是四月闹了青火天妖,这些楠木都被烧成灰烬,彼时香味萦绕整座天门峰数日不绝,不过到了今天,整座天门峰也只剩下光秃秃一片,不复旧日的绮丽了。 山崖顶上坐着一位赤脚青衣的美丽女人,手边还立着好几摞书,这些书本一开始经集子注还多些,到了后来,多半是些《明珠缘》这类的闺中小说,抑或是《东阳夜怪录》这种神怪故事。 她膝盖上摆着一部《中山诗话》,两只纤细的手指逗弄着身边黑色纸鹤的脖子,雪白脚丫下头是霞光和云气,水墨画似的,美不胜收。 朏胐上了山,嘴里哼唱:“啦啦啦,啦啦啦黑猫捕头~” 女人听到唱音,欣然转头,眨动水灵灵的眸子,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 朏胐打开两层的食盒,一道一道往外端菜,还冒着热气。 “今天中饭吃炒粉,香油拌疙瘩丝,猴头扒菜心,八卦豆腐,这是山上的名品,总有王候贵胄来尝。还有一壶紫玉浆(葡萄酒)。” 丹娘道了一声谢,她接过朏胐的递过来的墨玉筷子,眼神闪动着在几只精致的瓷碟子里扒拉几下,不太有胃口的样子。 最后,她只夹了几筷子菜心和疙瘩丝,便不动了。 “怎地不吃呢?” 丹娘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羞赫地道:“今天的菜,有些我不能吃。” “怎么?怎么?”朏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吃不惯么,那我再叫后厨改做。” “炒粉里加了鸡蛋,这豆腐里有鱼,虾,田螺,还有驴羊肉,这些我都吃不得。” 朏胐不觉得什么:“记下了,下次叫厨房改做便是。” “还有……”丹娘又抬头补了一句:“贵道的厨师,特别喜欢在上桌前过一道鸡油,能不能转告他一声不要再加。另外上次的米糖,我很喜欢吃……” 丹娘越说声音越小。 可能她也觉得自己挑食的毛病太过唐突,说这些话的时候,脸都是红的。 “记下了,记下了。”朏胐突然问道:“山灵野神,都是不吃荤的么?” 丹娘听了摇头,这些日子她已经和朏胐熟悉起来,说话并不见外:“我过去也是吃荤的,只是吃得少些。可是……” 她一张手心,那里有一道黑色月轮,和一樽黑色小鼎。 “自打受了旁人的道行,我沾一点油腥就觉得恶心反胃,倒成了别样的富贵病。其实我自己也很头疼,他总嫌我不放油盐。” 朏胐抬头:“什么?” 丹娘眨眨眼,冲他莞尔一笑:“没什么。” 朏胐并不在意,师傅师兄这些大人说惯这样的自言自语,朏胐早就习以为常了。 朏胐解下书袋,嘟囔着说:“你要的那本《柳毅传》后半部,书屋里卖干净了,我只搜罗来新到的故事,你且看看。” “卖没了?快解阁和大煌窟两家书局都卖光了?那几时才有的新的?” 丹娘的失望溢于言表。 朏胐举起一部书过头顶,递给丹娘,嘴里嚷嚷:“你看这个看这个,这个也是龙女和书生相爱的故事。” 丹娘接过来,本不甚在意,却看到两部书中间夹着一本小册,书目写的是“查李渤海斗五仙”,这顿时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她直接掀开小册子的内容,入神得读了起来。 朏胐坐在一边,歪了歪头,正巧看到丹娘裙摆下面,压着一本紫红色的经书,还有一颗拳头大小的方印。 这两样东西看上去其貌不扬,实际上却是龙虎山几样传承山门的宝贝之二,三五功德印,和《太平洞极经》,龙虎山千年传承,都干系在这几件宝物上。 “呜~” 朏胐吐了吐舌头,巴掌立起岩石上,两根手指一点点去够丹娘大腿下压着的紫色经书的封皮。 可能是读书读得入神,丹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朏胐的举动,直到朏胐的手,眼看就碰到经书,她才头也不抬地道:“你随便淘气,又要叫你山下的师兄弟们费力气了。” 朏胐一低头,好半天才抬起来:“你也不是坏人,为什么要上门抢我家性命相承的宝贝呢?” 丹娘的目光从书上移动到朏胐脸上,无奈地道:“我几个月就说明白,天师大人如果肯放我走,《太平洞极经》和三五功德印我都双手奉上,可他不答应,非要杀我不可,难道我还要如他的意么?” 朏胐给自家师门叫屈:“是你和我新入门的师妹里应外合,偷盗污染了我家宝贝,怎地是我师傅不是?” 丹娘听得直抿嘴:“你说什么都行,只是别说我和那没头脑里应外合,我实在丢不起这人。现在想想,我怕不是中了你龙虎山的请君入瓮才是……” 她说到这忽然住嘴,双眼盯着朏胐:“听故事么?名字叫没头脑和不高兴。” 朏胐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他这些天给丹娘送水送饭,最喜欢听就是丹娘嘴里的故事,有当捕头的黑猫,和老鼠斗智斗勇的小人,还有七只宝葫芦斗妖精的故事,他都喜欢得紧。 丹娘举起手里的小册子:“那下次,带这部书给我看,好不?” ———————————————— 带着暗色草苔的平底大船发出嗦嗦的响动,十米高的风帆拉满,几处黑色的龙旗飘扬,封舟缓缓出港。 “这次除了护送大人,我还押了一百箱水银,一百箱胡椒,两百箱白蜡。都包在压舱的麻袋里,不走官府的账目。等到了江南,反手能赚五成。过去规矩分明,除了山东海事局的各位大人之外,也有镇抚您一成的抽水。” 陈跃武屏退左右,屋子里只有他和李阎,还有查小刀三个人,他压低声音:“大概是一万五千两。” 李阎皱着眉头:“这钱我可不敢随便拿,你说这规矩分明,我看着皇上不分明,御史清流不分明,山东藩臬衙门也不一定分明。海事局归龙虎山管,他们吃的脑满肥肠,到时候反攻倒算,也要拖我下水么?” 陈跃武笑了笑:“多少年,也是这个规矩。龙虎山不倒,这规矩就坏不了。” “龙虎山崛起也不过百年的事,你怎么就知道他倒不了?” 李阎笑眯眯地。 陈跃武叹口气,他沉吟一会,才开口道:“这些话,本不应该我来说,不过眼下也没有外人……” 他脸色严肃地面向李阎:“大人是李成梁李大人一系,李大人又和内阁关系匪浅,内阁几位阁老和龙虎山太乙阁关系恶劣,所以大人您对龙虎山感官不佳,这再正常不过。可是大人啊。” 他拧着眉头:“如今龙虎山的根系,已经全然和我大明朝错在一起。朝廷眼下这个摊子,绝离不开龙虎山。大人您不收这钱,也是凭白惹人嫉恨,犯不上。” 李阎听了没有立刻开口,沉了一会儿才道:“那好,这笔钱我收下便是。” “得,有镇抚大人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陈跃武笑道 “别忙,这钱,你替我全都买了粮食,去赈灾荒,哪里有灾荒我不管,你赈了便是,回来,我要你的单据。” “好。”陈跃武心里对李阎的敬佩又多了几分:“没别的事,小人先告退。” “陈老爷子慢走。” 送走了陈跃武,查小刀才忍不住开口:“你可够大方的,这得小四千点阎浮点数吧,你说送就送?” 李阎伸出一根手指:“如果我拿这笔钱,就是把刀把递给了龙虎山,他想什么时候他捅我一刀,就捅我一刀。” 查小刀皱眉:“不至于吧,说到底龙虎山也没人和你有仇,哪有那么多弯弯绕?总不能,咱来的目的泄露了。” 说道最后一句,他压低嗓子。 “也许不是有仇,是有人想拉拢我,逼我上他的船,这是糖衣炮弹。总之,这钱不要是稳妥的。” 李阎语气也不太有把握。 想罢,李阎一挑眉:“可能是我想多了,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这趟去江西想成事,比登天也容易不到哪儿去。我是做好了壮士断腕的准备,大不了,以后再不来这颗果实就是了。” 如今已经是七月中,距离天师道最后的九月期限只剩下一个多月,各地龙虎旗牌纷纷传来丢失,被抢夺的噩耗。 两京十三省能把龙虎旗牌护在手里,且游刃有余,至今没有大量伤亡的,也就只有辽东的十四道旗牌,李阎的惊艳表现,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这里头有朝堂各部的主官,有缇骑的龙虎道士,更有天师道太乙阁的高功…… 眼下各地旗牌纷纷落入外道之手,各地的邸报雪片一般发往北京。 天灾,民乱,妖鬼,种种祸端,都有爆发的趋势。 有人摩拳擦掌,觉得这是扳倒天师道的大好机会,,也有人信誓旦旦,要扛起天师道的道统,绝不叫宵小乱了祖师爷的基业。 波谲云诡之际,唯独没人知道天师和神皇帝,这两名各自站在道统和社稷顶端的权力者,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六十六章 秘藏强化:水君宫 浑浊的蜡油融化滴落,蜡烛软化缩短。 跃动的火苗在铜制的油灯座上留下一朵凝固的烛花,最终嗤地一声熄灭。 舱室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在吊网上假寐的李阎突然睁开眼,瞧见只是油灯熄了,没发生什么怪事,又是入夜,便又把眼睛闭上了。 大船告别胶州,向浙江出发。今天已经是在海上的第十天了。 王生早早按李阎的吩咐,写了请罪的折子上去,然后举家回了通州。李阎将自己从天后宫搜罗来的,带有龙虎气的法螺送给了胡氏和蔡氏,至于日后的日子,要看他们一家人的造化…… 其余无论是妖仙胡三,茶马司的柴玄,龙虎衙门,还有秦城隍,都有了收尾,胶州的事,也就告一段落。 出海没多久,船上出了一桩怪事。 有四五个个年轻力壮的船员匆忙找到陈跃武,说他们住的房间里,日夜传来女人的哭声,船璧上还有血迹渗出,有船员半夜睡觉,迷迷糊糊睁眼,在舱室夹板上,看到满身是血,五官狰狞的女人,这在船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李阎知道,这是受了龙虎旗牌的气息才闹出来的,于是他提出来,和这几个船员换了房间。 果不其然,李阎住进来之后,这间房里,便再没有女人哭声和血迹出现,直到今天。 这事也就这么平息下去了。 除此之外,海上的日子就显得殊为平静。 这些天在海上,船员们各司其职,闲暇时会上甲板吹吹海风。查小刀隔三差五捞些海货上来,供大伙吃食,他极其适应这样的角色,加上性子平易近人,久而久之,船上的人也都亲近他。 至于曹永昌,若是以前,他一定是和那些船员们厮混在一起,赌骰子,聊女人。 不过自打和李阎练武,本事没见长,心确实收了。 即便没人催促,曹永昌每天也会按李阎的吩咐练拳,除了给查小刀打下手,没见过他惹是生非。 至于李阎,则每天闷在房间里。三餐有船员送进屋里,除了偶尔和查小刀聊天,基本足不出户。 那一天秦城隍上门来,和李阎说了许多玄乎的话,加上这一路上的见闻,让李阎心里隐隐有了一个轮廓和猜想。 不只关乎这颗果实,而是关乎阎浮,关乎阎浮行走。 只是这些猜想眼下都是没谱的事,他此行的目的,还是要找到失踪的丹娘,且至少带着她全身而退。 李阎现在基本肯定,龙虎山口中的天妖,十有八九就是丹娘。 至于她为什么上龙虎山?又是怎么和天师道结下的梁子?如今在赣州,认了乾光洞金山老祖做干爹的九翅苏都,恐怕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先去乾光洞和九翅苏都会合,问明白当初龙虎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借归还龙虎旗牌的名义,混上山去,见机行事。 这就是李阎的打算。 可想带回丹娘,就势必和国教龙虎山为敌。而秦城隍那句“高若山海,数如星河,深不可测”,就又成了李阎的心病。 八级巅峰的秦城隍都对天师道评价如此之高,只有八级的自己,又能把天师道怎么样? 李阎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接下了护送龙虎旗牌的阎浮事件。 性命只有一条,机会只有一次,多一分手段,就多一分成功的希望。 也就是在李阎这样的想法下,收服水婆尸虫的四十九天期限到来。 李阎坐正,手上汇聚出一个黑色的巨大水球。 “水婆尸虫的毒性,在祸水的冲刷下已经完全消失!转化成为全新的物种:水光虫。” 水虫:具备强大繁殖能力和分解能力的水生食腐虫类,身体能发出超过体积百倍范围的可见光芒。 “请立刻将水虫投换到新鲜且无毒的普通水源当中,在祸水的继续冲刷下,水光虫将出现大规模死亡!” 水波萦动间,祸水被李阎一点点收回去,水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透明,和普通的水球看上去没有差别,只是有无数光晕在其中,煞是好看。 【传承技能:祸党】获得了新的秘藏强化:水君宫! “无支祁为淮涡水君,收服水虫之后,行走可以此为基础,在祸涛中构建水君宫。并将所有收服的水生生物圈养在水君宫内,以一定比例摄入泥土,植物,矿石等。” “相性不合的水生生物有相互厮杀的可能,且水君宫必须提供足够水生生物日常生活的环境和食物,水光虫将作为光源,代替太阳,维持水君宫中植物光合作用的运行。” “收服圈养强大的水生生物,将为行走本人提供特殊能力加成。” “收服圈养水生生物的上限,受祸涛上限影响。” 李阎背后探出帝女姑获的投影。 姑获鸟投影拍动羽翼,毫无阻碍地穿过船板,没入了十几米深的黄海水底,在之后,李阎突兀替代帝女姑获出现在水中,并翻涌出无数白色气泡,如果此刻船上有人留心观察,会发觉黄海上多了一个两米半径的旋涡,李阎正疯狂地纳入黄海的海水。 各色海草,珊瑚,礁石,还有大头腥,金乌贼,磷虾,黄姑鱼,鲟鱼等黄海中的水生生物,都被李阎吸纳进来,用以构建所谓的水君宫。 可惜地是,李阎的祸涛满打满算才400吨,听上去不少,但根本不足够支持大型水生物的活动,比如李阎在水底,眼睁睁看到一只十多米长的虎鲸,可这样体型的水生物根本无法纳入到现阶段的水君宫当中。 李阎如今在海水中比在地上还要觉得自在,他干脆在海底肆意搜刮起来。 可惜地是,李阎并没有找到没有所谓,能为行走提供特殊能力加持的水生生物,只相当于是搜刮了一个水族馆在祸涛里。 不过,水君宫的构建,对李阎并非没有半点好处,李阎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对水的掌控能力,随着这些遍布祸涛的水生物,而更加如臂指挥了。 硬要举个例子的话,过去李阎虽然具备四百吨祸涛储备,但是能同时调动的普通,大概只有二十多吨,转化成祸水,更只能调动五六吨。 而构建水君宫之后,这两个数字都翻了一番。 第六十七章 文魁入命 第二天大早,吃了船员送来的白粥,李阎才推开舱门,罕见地想出来透透气。 “镇抚大人。” 李阎低头,瞧见是陈跃武的小女儿陈娇在跟自己说话。他笑着点了点头,刚要回应,却发现陈娇低头抿嘴,气鼓鼓地错过自己, 李阎没在意,上了甲板看见有三三两两的水手窃窃私语,才觉得气氛不对劲。 甲板上立着一张铁板烧的台子,查小刀拿铲子翻弄刚切好的鳕鱼肉,一旁站着曹永昌,眼上有乌青。 “怎么了这是。” 李阎拿竹签子扎起一块鳕鱼肉放进盘子,查小刀头也不抬:“没放盐自己加。” “嗯。”李阎抄起食盐罐子,在盘子里点了几下,冲曹永昌扬了扬下巴:“有什么窝心事,说出来叫我乐和乐和。” “没,没事——” 曹永昌臊眉耷眼地不敢说话。 “那就算了。” 李阎真地不再问,反而问查小刀:“牵星术学得怎么样?” “那个,李大叔。”李阎不理曹永昌,曹永昌却又跟李阎搭话。 “怎么了?” “您,您教我那几招,它也不好使啊。” 李阎瞅查小刀:“到底怎么回事?” 查小刀点上一根纸卷烟,才含糊地道:“他这两天觉得腿脚有劲,筋也拉开了,老想跟人显摆。不知怎么地就撞人小姑娘手里了,就陈老爷子那个小女儿,叫陈娇的,让人家好一顿胖揍。这不老实了么?” 李阎听了哈哈大笑:“呦,永昌,你这十五当街殴死人命的劲头呢?那也不对啊,我怎么看人小姑娘沉着脸走的?她不是揍人的么?” 查小刀嗨了一声:“叫他爹给骂了,关她两天禁闭。” 李阎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别哦啊,李将军,李大叔,”曹永昌急眼了:“您怎么不说话了,我这是个什么说法啊。” 李阎大口嚼着鳕鱼肉:“我教你练武,是让你强筋骨,壮体魄,收心做事别惹祸。再者你才练了几天?你想干嘛?飞天遁地?陈娇是什么出身?她几岁就跟着家里出海,没准还开过火铳,打过海盗,你让人家揍是你学艺不精,你还怪我?” 曹永昌左右看看没人,才凑过来压低声音:“那你能不能跟陈老说说情,就别关她女儿禁闭了,是我非拉着她动手,让人揍了就让人揍了,还仗着有靠山害人家,我太跌份了!” “家务事我可管不了,你自己找陈老爷子说去呗。” “那我说话能算数么?” 曹永昌直跺脚。 “那我管不着。” 李阎断然拒绝。 “镇抚大人。” 这时候,陈跃武的声音远远传来。 “大人您今天出来得早。” 陈跃武笑道。 “透透气。” “是方才小女……” “陈老爷子,咱走了这些天,也快到了吧,我可没瞧见猪婆龙的踪迹啊。” “哦,是。” 陈跃武见状,也就不再提及这个插曲:“猪婆龙原产西江,这些年肆虐江浙海道,常在南通,舟山一带产卵,它们吞吃海道大小鱼类,拦截攻击过往商船,这都是家常便饭,咱们前几天刚过云港,我估计今晚就能见到活的猪婆龙了。镇抚放心,小人也碰上过两次这种差事,不会有差池,到时候大人您安心歇着便是,猪婆龙,绝害不到咱们这次行程。” “那就好。” 李阎眨了眨眼。 ———————————————— 海上的日子大多时候过得快,一转眼就黑了天。 不过船上的人都没什么睡意,尤其是陈跃武,他一身劲装,眺望海面。李查二人则在旁边的蓬布下头聊天。 “那牵星术,对天类传承行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李阎拿茶杯漱了漱口,问查小刀。 背靠官府,很多事便是手到擒来。既然陈跃武信誓旦旦能对付猪婆龙,自己安心看着便是。喝喝茶,吃吃糕点,毕竟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喜欢打打杀杀的人。 “的确有不一样的地方,我只要把【北斗牵星术】提升到50%以上,就可以牵动魁星入命宫。给自己或者别人,加持一个“文魁入命”的状态,能持续十天左右,效果是能提升一切练习的效果,无论是习武还是读书,包括专精突破,还有对揣摩一些自悟技能也有相当大的帮助。” 顿了顿,查小刀又说:“好像所有的天位传承,都能通过各种渠道,获得牵动传承星命,入人命宫的能力,效果也千奇百怪,比如红鸾星能增长谈吐魅力,扫把星能带给人霉运等等,天同,存禄添福添寿等等。” “你觉得自己多久才能达到50%的专精。” “这次事件是不可能了,我估计得等到结算,我舍得花点数,问题应该不大。” “足够了。” 李阎颇为振奋。 其实李阎和查小刀,一开始都是全能型的阎浮行走,没有什么明显短板,生存能力极强。不过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还是自然而然出现了分工。 李阎过于霸道的正面作战能力,逐渐盖过了查小刀。这点查小刀心知肚明,开始有意识地把自己的强化重心放在了伪装,食补这些方面,他本来就更擅长这些,不过关键时刻,他的作战生存能力同样让人放心。 两人交谈的时候,海上突然涌现出一股怪浪。 陈跃武看的分明,他打开眼前的黑木盒子,里面是七颗凹槽,有五颗槽已经空了,还剩下最后两颗,里面各自摆着一只红色绳结缠成的小人。 这是陈跃武青年时候,在一次航行中的收获,那次他的船失事,船员全军覆没,只有陈跃武一个人漂流到荒岛上。 他和岛屿上的土族生活了半年,还娶了土族族长的女儿,直到族长女儿病死,他才离开那座岛。再没回去过,这期间许多曲折的事,只有陈跃武自己知道。 黑木盒子就是他那位亡故土族妻子的嫁妆,妻子告诉他,只要把红色绳人扔下海,再大的风浪也能消弭。 这些年陈跃武多次逢凶化吉,都是依靠这只盒子。 陈跃武发过誓,要留下一只红色绳人,纪念亡妻,所以这次,便是他最后一只红绳结小人了。 第六十八章 覆海大圣 “小姐,您委屈委屈,那是朝廷的人,咱惹不起啊。” “是他叫我动手的,学艺不精,还能怪我?” “那也是您先说人家花拳绣腿啊。” “本来就是,学个三分样就到处显摆,还不教说!” 陈娇自己嘀咕了一会,冲门外的人的伙计说道:“贵子哥,你到厨房给我递俩窝头来呗。” 门外压低声音:“我哪敢呐,让厨师告诉老爷,我不得叫老爷打死,您委屈委屈,饿两顿。出来我吩咐后边给您做好吃的。” 陈娇又气又饿,一翻身把头蒙进被子里,闷声说道:“饿就饿,饿死我算了。” “哎呦,这怎么话说。要不这样,那查属官给弟兄做的鳕鱼汤,好像还剩多半碗,要不我给您端来。” 陈娇把头伸出被窝:“我才不吃他们的东西。” “都这时候了你就别挑理了,您等着,我给你端去。” 贵子把门拿锁锁严实了,蹬蹬蹬脚步声响起,显然已经离开。 陈娇自己一个人生着闷气,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她饿得实在受不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暗恼那贵子说话不算数,就听到外头有脚步声音。 陈娇坐起来,刚要说话,就觉得不对劲。门缝里看,外头那双鞋不像是贵子,此时正赶上外头起了风浪,呜呜的风声吹进来,听着怕人。 “划拉划拉拉——” 门锁响了半天也不见弄开,门外头这人也不说话,陈娇眯了眯眼,猫儿一样捻手捻脚地走过去,打床底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思考了一会,又换了一根两尺来长的油灯把攥在手里。 哗愣愣—— 锁链掉了一地,门外头那人暗地道了一声“着家伙”。推门就往里走,只看到一根明晃晃黑哇哇的物事当头砸来。 “妈耶!” ———————————————— 红色绳人在半空中翻滚着,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只见这绳人见水发胀,摆动之间,居然成了一条红色的小蛇。一溜烟就钻进海底去了。 李阎把茶杯放下,焦躁地活动了一下手指。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安,就像寻常人面对桌上没鞘遮掩的水果刀尖,即便知道它伤害不到自己,也会觉得不太舒服。 海风突然凝滞起来,涌动的浪花定格了几个呼吸,最终恢复平静。 “扬旗!开炮!” 陈跃武厉声喝道。 只见有水手把早准备的两丈多高的黑色龙旗扛上甲板,叫几个身穿黑布坎肩,膀大腰圆,露出块块腱子肌肉的伙计把龙旗高高举起,左右晃动起来。 几枚炮弹也炸上了天,炸出耀眼的光焰,红色梨花似的火星迸炸,冲天而起,煞是好看。 这些炮弹是拿生铁粉夹杂硝磺灰制作的,威力不大,但看上去极为花哨,灿烂绚丽。 无数气泡,浮动海面上突兀浮现出一只怪异的无角龙头,四只短爪,身长三米余长,后背尾巴长满黑色鳞甲。紧跟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这便是猪婆龙。 一眼望去,约莫有二十几头,与封舟对峙,琥珀色的眼珠有拳头大小,倒映出船上的火树银花似的炮火,以及不断挥舞的黑色龙旗。 “扔!” 有人掀开桌上的红布帘,上面是猪头,卤鸡,卤鹅之类的食物,十张八仙桌子铺得满满的,仔细去看,猪头的嘴巴里还叼着银元宝。卤食里头,也都填着大小的银锭子。 船员们抄起木盘,把桌上的吃食连同里头的银子一起扔下海去,一时间各种鸡鸭猪肉在海上纷飞,纷纷落入海中。 猪婆龙闻到肉味,一股脑地冲了上去,彼此争抢撕咬着贡肉,海上泛起白色浪花,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些猪婆龙才心满意足地沉入海底,再不见踪影。 等了二十个呼吸,自觉没有纰漏的陈跃武点了点头:“撤了吧。” 伙计们轰然响应,这才收拾起残局来。 陈跃武收好盒子,放进怀里,才徐徐走到李阎身边:“镇抚大人可以放心,这一路上,再不会有猪婆龙找咱的麻烦了。” 李阎眺望夜色下的海面,又看向陈跃武:“我是个满不懂,说话不中听老爷子别见怪。” “镇抚大人有话直说。” 陈跃武开怀大笑。 “我瞧这猪婆龙,也好说话得紧啊,海贸利润丰厚,它们七月产卵占据江浙海道,朝廷损失的银子达百万之巨。要是几声炮,几道卤味就能平息下去,胶州那些人怎么会谈猪婆龙而色变呢?” 陈跃武笑道:“我一开始扔下海的红色绳头,唤名“龙干”,最克制这些水生的妖物,只需一道,这些猪婆龙翻江倒海的法力,也就熄火了。没有这道“龙干”,后面的炮火和贡品,都不见用。” 李阎点点头:“那老爷子怎么就有把握,这些猪婆龙不会再来呢?” 陈跃武回答:“这里有一桩典故。猪婆龙在舟山一带泛滥成灾,有一身的鳞甲和利齿。开始的渔家,只拿这些妖物当做寻常的畜生。甚至有沿岸的渔夫,能捕杀食用他们。后来一天夜里,浙江一户石头匠的铺子里来了一桩买卖,有个面色凶恶的大汉,要打一座石头的猪婆龙。说得分明,要石头匠在石像背上,刻上猪婆龙王,覆海大圣八个字。石头匠只当是买卖,没多想。结果没过几天,浙江就发了大水,淹死了无数百姓。有人亲眼看见,这座刻字的石坨子从海里被冲上了岸!正摆在被冲坏的县衙门的大堂中间。石头背上,正是这八个大字。这些妖物一战成名,都知道浙江出了猪婆龙,领头的妖物,叫覆海大圣,有掀动洪水的威能。” 顿了顿,陈跃武又道:“我走过两次被猪婆龙肆虐的海道,虽然没有亲眼得见这位猪婆龙王,覆海大圣。但是知道这位覆海大圣的规矩,有本事过路,又舍得花钱,安抚了这些猪婆龙的龙子龙孙,他就不会为难我们。” 李阎连连点头:“新鲜,真是新鲜。天师道呢?他们也制不住这位覆海大圣?” 陈跃武摇头:“天师道虽然厉害,却架不住这覆海大圣是海上的大妖,法师们上了海,也只有被这位覆海大圣生吞活剥的份儿。” 李阎听了一皱眉:“照你这么说,猪婆龙无人可治,还真是苦了浙江沿海百姓了。” 陈跃武神色一暗:“的确,沿海百姓的日子难呐,前几十年闹倭寇,后几十年闹猪婆龙,不过要说猪婆龙无人可治,倒也不见得。” 说到这儿,陈跃武脸色严肃起来:“镇抚大人,有一桩事,我得跟您念叨念叨。你千万要往心里去。” “老爷子有话直说。” “一个是这一路上,莫再招惹猪婆龙,还有一个,是到了浙江,千千万万别得罪……” 两人正交流着,有个伙计硬着头皮走过来:“老,老爷。” 陈跃武被人打断,神色有些不悦,那伙计还想凑到陈跃武耳边,被陈跃武支开:“有话就说,镇抚大人不是外人。” 伙计心里暗暗叫苦,但是自家老爷发话,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咱家小姐又把曹小哥给打了……” 陈跃武瞪大眼睛:“我不是关她两天禁闭了么?谁这么大胆子,把她放出来了?!” “没,没放。是,是曹小哥他自己去找小姐,然后,又让小姐给打了……” 一边查小刀听着直揉眉毛。 陈跃武腮帮子也一抽一抽的。 李阎插进话来:“就是说,大半夜的,小曹他遛进一个姑娘家,试图对她行不轨之事?” “啊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这位伙计连连摆手:“曹小哥好像是给小姐送点夜宵,老爷不是,不叫小姐给饭吃么……” 说着他还瞥了陈跃武一眼,被陈跃武反瞪了一下才继续说:“也不知道他哪学来这溜门撬锁的手艺,推开门端着菜碗就进去了,然后就……” 一直沉默的查小刀也憋不住了:“老爷子,是我这个做叔叔的管教无方,我给您赔罪。” “一场误会,曹属官不必放在心上,倒是小女性格过于火爆,两次打伤小公子。” 李阎开口做个了断:“那是他活该,老爷子你别费心了,把这小子叫给我来管教。我一定给老爷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等到后半夜,小曹才被人放回来,他本来是和查小刀睡一个屋的,结果一进来灯大亮,李阎查小刀两个人都在,手里比划着,好像是划拳。 “三星照!” “五魁首!” 查小刀打了个响指,摸起一杯热茶来。 李阎一拍大腿,暗暗骂了一声,才冲曹永昌说话:“来,你坐。” 曹永昌不敢动,李阎催促两声才坐下,屁股只挨着凳子边,有气无力地说:“这是个误会。” “知道知道,你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啊。” 李阎语气很平和。 曹永昌眼神一动:“你俩不生气啊。” “不生气不生气,我这不是跟你商量么?甭管怎么说,你大半夜地闯人家的闺房,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不小,咱用人家的船,用人家的人,我得给人家交代啊。” 李阎把脸凑到曹永昌面前。 “那,怎么给交代啊。” 曹永昌有种不好的预感。 李阎盯着他:“黑天打孩子,闲着不也是闲着不是?你呀配合配合,叫得惨点。咱好交差。” 曹永昌苦着脸:“那你轻点啊。” “我争取。”李阎挽了挽袖子:“对了,上次在胶州,你说给我寻摸了一个标致的妇人,什么耍杂技的,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查小刀在一边咕咚咕咚咽茶叶。 小曹这时候还是靠谱的:“我猜的,没人跟我说啥啊。” “那行,那我心里可就有数了……” 这一宿,船上的人都没睡好,只听到船舱里桌椅板凳乱响,还有阵阵鬼哭狼嚎。 陈跃武端着一本佛经,带着西洋玻璃眼镜,偶尔有土渣木屑掉到桌子上。旁边的贵子揉了揉耳朵,把桌上的木屑擦干净,手指头一指上头:“老爷,要不您劝劝,别再出了人命。” “劝什么?他那就是打给我看的。” 贵子揣着手笑道:“我倒不大心疼那小鬼,我心疼咱家这船,别再叫镇抚爷给拆了。” 陈跃笑了一声,把书放在桌上:笑骂道:“油嘴滑舌。娇儿怎么样。” “喝了碗粥,睡了。” 陈跃武点点头:“镇抚爷叫咱把分红买了粮食赈灾这事,你往上说了没有?” 贵子正色:“说了,他们说知道了。” 陈跃武沉吟一会儿:“你说,大明朝这么多护送龙虎旗牌的将官,太乙阁为什么会盯上李镇抚呢?” 贵子笑道:“镇抚爷本领高强,太乙阁的高功也看重呗。” “我看没这么简单。” 陈跃武目光闪了闪:“李镇抚去江西,走驿站比走水路还要快十天,他为什么非得走水路过浙江呢?” 贵子挠挠头:“这我哪知道啊。” 陈跃武看着贵子:“你说,龙虎山是不是要对浙江的……下手!” 贵子跟了陈跃武这么多年,也不是连话都听不懂,他当地一拍巴掌:“那是好事啊,浙江那两家人,头顶流脓脚下生疮,就是下一万次油锅也不解恨呐。” “我就怕把咱们牵连进去。” 陈跃武想到望海观音图上六只鲜翠欲滴的柳叶,定了定神:“总之,太乙阁要咱汇报,咱如是汇报就是,到底如何,等到了浙江,我还得探探李镇抚的口风。” ———————————————— 翌日,龙虎山太乙馆。 清癯中年人像往常似的,向太乙阁中,诸位高功法师答奏天下外道祸事。 他抽出一张便签来:“大宁卫左司镇抚李阎,不日就将到达舟山港。他没要咱的银子,全拿去赈灾了,单据,陈跃武已经给了他。” “这小子倒是滑。” 一名头发花白的高功法师冷哼道。 “甭管他拿钱做了什么,只要沾了这笔钱,就有破绽,就能办他。” 有一名法师阴恻恻地说。 易羽听了,问刚才说话那名法师:“那,请问守显师兄,咱为啥要办他?办了他谁给咱们送旗牌?” 那名法师一时语塞。他只记恨李阎在辽东和胶州惹出事端,杀了郭都监,还折了曹都监的面子,可易羽这一问,他也没话说。 易羽抖了抖袖子:“浙江舟山港,就是咱天师道头疼了十来年,猪婆龙那个舟山港?号称“陈不惹,柯不斗”的那个舟山港?” 清癯中年人躬身:“不错,正是那个舟山港。” 易羽琢磨了一会,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姓李的,也不能光指咱一家人祸祸不是,也该着别人倒霉一把了吧!” 第六十九章 陈不惹柯不斗? 曹永昌叫李阎一顿打得皮开肉绽,现在也下不了床。倒不是李阎公报私仇,事关女子名节,只抽打一顿便能了解,这还是有李阎的面子在。何况曹永昌这事的确是孟浪,也怪不得旁人。 “我说,你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怎么死缠烂打的?” 查小刀给曹永昌抹着金疮药。 曹永昌一动不敢动,委屈巴巴地说:“我可没那个嗜好,人家因为我关禁闭,送个汤水聊表歉意,这点道义我得有啊!我当时是昏了头,才忘了叫门,也算我活该!这几天我糊里糊涂的,跟丢了魂似的。” “不是对人家有意思,怎么还丢魂啊?” 查小刀虽然嘴上开着玩笑,可这些日子跟小曹厮混熟稔了,并不怀疑他的话。 用李阎的话来说,曹永昌这年纪还不知道女人的好处,只觉得赌牌九,听评话,是天底下最快意的事。 “唉!”曹永昌神色复杂:“近乡情怯吧。” “近乡?”查小刀在他背上搽了两把:“哦,对了。你是江苏泰州人,这儿离你家乡不远啊。怎么,想家了?” 曹永昌连连摇头:“家里没甚亲故,泰州的知州李三才又是个乌龟王八蛋,死咬着我过去那点破事不放,回去一定叫他锁去大牢。” 他咬牙骂着:“我发觉我跟姓李的犯冲!咝——叔叔,你轻点啊。” 查小刀笑了笑:“你身子骨比过去强多了,要是放以前你全凭一股子狠劲儿闯天下的时候,叫人打成这样,你可没这么足的中气跟我说话。” 曹永昌上下晃着脚丫子:“对了查叔,不是说海上闹猪婆龙吗?这都快到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闷得不行。” “我们请陈跃武来,也不是白请的,猪婆龙那一关已经过了,今天晚上咱就能到舟山港。” “什么?没意思。”曹永昌抱怨一声。 查小刀挠了挠头:“其实别说你,我也闲的无聊啊。” 查小刀的思路明确,有事端才有收益,他可不像李阎,当官的管事有钱拿,不管事也有钱拿。 “诶?那李将军去哪了?” 曹永昌又问。 “他?说是有事要做。” ———————————————— 黄海海底,约莫距离水面有五六十米深。李阎站在昏暗的水底,眼前是红色黄色的珊瑚石和海草,各色水生物都受惊似的远离他,翻起大量的泥沙和水泡。 就算陈跃武能平稳解决猪婆龙的祸端,刚刚强化过水君宫的李阎,也不可能轻易地放过它们。 不过,既然猪婆龙当中有一位覆海大圣在,猪婆龙还是有报复心理的族群,那李阎就不能轻举妄动。 他和查小刀两人自然是不怕的,但贸然行动,容易牵连到行船的陈跃武身上,这对他就是无妄之灾。 所以李阎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溜下了海,没人会联想到陈跃武的封舟,他想抓几头猪婆龙进水君宫,不会有后患。 一截沾血的鱼骨从李阎眼前沉落,李阎抬头,一只两米长的黑色猪婆龙在水中游曳,齿缝还夹杂着残余血肉,它没注意到李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这些形似鳄鱼的妖龙,在黄海大肆吞杀鱼类,他们几乎没有天敌,胃口大,数量也很难遏制。李阎只在水底待了半个时辰,就至少看到七八拨猪婆龙从视线范围中经过,而它们所过之处,几乎没有活物。 但是绝大多数猪婆龙都属于未开化的妖物,虽然能翻起大浪,道行却不到百年,李阎不太看得上。 皇天不负苦心人,又过了十多分钟,李阎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猪婆龙种。 【猪婆龙】 类别:妖种 综合评价:十都巅峰(五百年道行) 不是一头,而是足足四头。和其他猪婆龙不同,它们的鳞片是淡淡的青色,头上有小鼓包。这六只猪婆龙正和一只巨大的黑乌贼缠斗在一起,战况激烈。 李阎呼了口气,任凭身子飞速上浮, 一只猪婆龙正撕咬着一只体积同样庞大的黑乌贼,结果肚皮遭受沉闷的打击,这头猪婆龙一翻身,直接晕死过去。 水旋旋动,李阎二话不说把这只猪婆龙收进了祸涛当中,无支祁的气息一放即收,其余的猪婆龙都被震慑得动弹不得,还没等恢复力气,就一股脑被李阎的水君宫所收纳。 反倒是那头被几只猪婆龙撕咬的狼狈不堪的巨大乌贼,只失神了一瞬间,便拔腿要跑。 海水骤然下降了几个温度,李阎掀起剧烈的水泡,一把就抓住了这只乌贼的触须,九凤之力直接冻僵了它小半截身子,紧跟着把它收进水君宫,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钟。 “行走大人收服了妖种:猪婆龙!” “行走大人收服了妖种:六眼乌贼!” “水君宫已经达到当前容纳范围极限!” “因为水君宫中的猪婆龙没有天敌,食量和繁殖能力又过于强大,请行走大人务必定时向水君宫投放食物,否则将引起整个水君宫的崩溃。” 【水君属种:猪婆龙】符合能力加持条件! “行走大人能操控的最大水量增加为五十五吨,祸水为十一吨。(加持上限将随着猪婆龙种群的扩大而扩大)” 【水君属种:六眼乌贼】符合能力加持条件。 “行走大人可以将祸涛转化为妖墨汁,起到污秽和遮盖视线的作用。” 眼见还有最后一只猪婆龙在外头无法收纳,李阎也就由它去了,水龙卷依托着李阎的身子,将他托出海面,李阎随手朝空中洒出一道浓郁的妖墨汁,不由得摇了摇头。” 和祸水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完全就是鸡肋。 反倒是猪婆龙的加持给了李阎一点惊喜。 他低下头,在海上汇聚出三道直径几米的旋涡,紧跟着心念一动,旋涡中迸裂出三颗巨大的黑色水球,打着旋环绕着他,不一会儿便化成长着利齿的森然冰轮,在李阎身边四五丈的范围飞速旋转,分裂,好像冰山刀海一般。 李阎摆了摆手,这些冰轮飞快融化成水团,随着李阎的心意各处飞舞,扭曲成各种图案,比如松鼠,螃蟹,海星,章鱼等等。 换做过去的李阎,是绝对做不出来这样细微的把控力的。 前者攻守兼备,后者可以让李阎做到用水流捂住对方口鼻的阴损手段,加上祸水本身的腐蚀效果,更是无往而不利! ———————————————— 悄无声息上船的李阎换了件衣服,他原本那件被乌贼的墨汁弄脏了,水分他可以抽调,其他的就不行了,眼见就要入夜,李阎换了一身长袍,甲板上忽然有船员大喊。 “看到港口了!” 李阎走出船舱,陈跃武已经先一步走到他面前,他并不知道李阎曾经数次下海的事,只当这位李镇抚一直在船舱休息,此刻封舟到了港口,他才来道喜。 “镇抚大人,幸不辱命!” 陈跃武拱了拱手,把人和货物送到舟山,那么他对李阎和山东海事局的人都有了交代,这次出海的收益就不会小。 “上医医无病,中医医欲病,下医医已病,这一路上安稳无事,全靠着陈老爷子和手下的弟兄能耐,李某人先行谢过,日后我结了差事,这份功劳绝少不得陈老爷子的。” “岂敢,岂敢。” 两人说着话,船员已经把船靠岸,有举着火把的衙役等候解货,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 “可是陈跃武,陈老先生的船么?” 陈跃武冲李阎告声罪,才朗声回答:“钱贵老弟!是我。” “这钱贵是谁?” 李阎问道。 “舟山本地士绅,陈天放老爷子的管家。”顿了顿,陈跃武又说:“咱的货,就是陈天放收的。” 他面向李阎,意思请他一同下船。 等两人下了船,一个带着斗篷,尖嘴猴腮的小个子中年人在码头等候,见到陈跃武便是一番热烈的寒暄。 “我就想嘛,除了跃武老哥哥你,也没人能在七八月闯遍布猪婆龙的江浙海道啊,货都带了?” 陈跃武递给他一本绿皮账簿:“齐全,钱贵老弟辛苦。” 钱贵一捏账簿,抽出几张大明宝钞的一角来,这才笑道:“那我就不打扰老哥哥您了。” 说着,他又看向李阎。 “这位,便是在渤海除了五妖的李镇抚了吧?真是了得啊!” 李阎看着他,只轻轻点头。 钱贵笑容一凝,咳嗽两声才又绽放出笑容来:“我家老爷子仰慕您的威名已久了,这是请帖,明日午时天妃馆,请您和陈跃武老哥哥赴宴。” “有劳。” 李阎受了烫金请帖,钱贵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这钱贵前脚刚走,李阎就眯了眯眼:“这陈天放是什么官?” 陈跃武摇头,笑着说:“天放先生八十余岁了,神皇帝陛下御赐三品功名顶戴,算起来,是没有实职的。” 李阎这才点头:“既是耄耋之年,您称他一句老爷子倒还妥当,只是和一个士绅的管家称兄道弟,犯不上吧?” 陈跃武默然一会儿才苦笑道:“我这个陈,可比不上人家这个陈。大人可还记得,昨日我和大人说道一半,被打断了的话?” “一个是不要再招惹猪婆龙,还有一个没说完。” “还有一个便是,千万不要得罪舟山的陈家和柯家。” 李阎笑着低头按了按手指:“老爷子对我还是不太了解。在胶州我连龙虎山都惹得,我还怕他一个舟山港的土豪劣绅?” “陈柯两家并非一般的土豪,在浙江,连天师道都怕他三分,我只说一件事,大人便可晓得了……” 陈跃武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猪婆龙为祸浙江已久,而陈柯两家,有一桩菜肴三餐不离,那便是猪婆龙肉。” 李阎眨了眨眼:“也许世人无知,猪婆龙肉大补也说不定啊。” 陈跃武急忙摇头:“陈柯本地势力庞大,盘根错节,官场上不知道有多少官吏,受陈柯两氏的差遣,绿林上有不知道有多少好汉,是陈柯两家的走狗。而且这两家人身怀异术,天师道和朝廷,都指望陈柯两家出力,缓解猪婆龙之之祸。浙江人有民谚:陈不惹,柯不斗。足见两家厉害。” 李阎没有旁的话,只是笑:“要我说啊,没准这猪婆龙的祸患,就是陈柯两家人幕后指使,窃国器,邀权贵罢了。” “镇抚大人慎言。” “哈哈,我省得,只要他不来惹我,我绝不会生他的事端。” 李阎冲陈跃武保证:“时候也不早了,老爷子,我先去睡了。” “镇抚大人。” 李阎转身:“又有何事?” 陈跃武面色严肃:“我了解天放先生,明日酒宴的阵仗不会小,大人有个心理准备。” “我省得。” 说罢,李阎转身进了船厢。只留下陈跃武一个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 舟山前瞻东海,后仰苏杭,地处江浙两省当中,总络南北海道,是个繁华的大港。 又兼着今天己亥年七月三十,是地藏王菩萨的圣诞,市面上更是商贾云集。灶火杂戏琳琅满目,人山人海挨挤不开。 这般繁华的日子,人们交相谈论地,却是舟山的顶尖的大士绅陈天放,今天包了整个天妃馆,要请人吃酒宴。还专门从扬州请了戏班子,和评话弹词大家莫后光来,给几位客人助兴。陪坐的是当地知县郑渊宁,龙虎都监贾金灯,普道居士墨成桂等一干当地的官绅豪富名流清客,动静不可谓不大。 午时半晌,天妃馆的门口已经落满了轿子。平日里那些难得一见的达官贵人,明晃晃的金鱼玉带,不经意的谈笑雅致,透着逼人的富贵风流。 天妃馆里,宴席孔雀开屏摆开,正中一桌,下排首坐的是陈天放的大公子陈寒,上排首坐着几人,是这次陈家摆出隆重排场,要宴请的贵客了。 客座摆着三只。 首座是新放浙江的漕运衙门总督,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副都御史朱昌运。 次座是守备苏州的南营戎政,临安侯李复开。 头一位是六部的堂官,漕运使臣,当今内阁首辅沈一贯的亲传门生。 第二位更不必说,世袭侯爵,苏州城无人不知的小衙内,为人仗义跋扈,和天放先生是忘年交,只是听说最近和陈家老二发生了些小冲突… 可唯独这三座上的人,让在座的士绅多多少少有些犯嘀咕。 北直隶大宁卫左司镇抚,五品飞骑尉李阎。 他奉辽东总兵之命护送龙虎旗牌入赣,昨天晚上才到浙江。 飞骑尉……左司镇抚…… 区区五品的武官,名不见经传。龙虎旗牌倒是如雷贯耳,但人终究是个粗俗的武夫罢了,怎么受得起这番厚待? 有人面露沉吟,毛躁些的,甚至有轻蔑之色,只是当着诸多名流的面子,当着漕运总督的面子,当着临安候的面子,没人会去搅这个不是。 “朱大人,李镇抚,二位远道而来,若是招待不周,您可千万不要见怪。复开叔叔是我家熟客,侄子我便近而不恭了,只谈酒菜便是。” 说话这人生有三缕胡须,五十岁上下,样貌颇为儒雅,又叫人觉得亲近。 这便是陈天放的大儿子陈寒,浙江的当地强龙。 第七十章 惊变 那位漕运总督朱昌运听了,只是笑了笑:“久闻天放先生大名,高贤有约,岂敢辜负,只是午时都过了,怎么还不见人呐。” 陈寒躬了躬身:“今天是地藏王菩萨的圣诞,家父礼敬三宝,大清早便去了普度寺听经,加上年老体弱,轿子不能快。这才派我来招待几位大人,失礼之处,万望海涵。” 一旁的临安候开了腔:“哪里的话,我们不是穷挑理的性子。倒是只见陈大,不见陈二,我还有些想他哩。” “复开叔叔是国戚贵胄,我霖弟还要叫您一声叔叔,您又何必总和小辈的过不去呢。”陈寒说着,胳膊往外一支:“等老二来了,我一定叫他给叔叔赔罪。” 这位临安候李复开,看上去比李阎也大不了多少,看面相便是个火爆脾气,此刻听了脸色稍缓了些:“叔叔就免了罢,我听着肉麻。你又这个年纪,干脆叫我一声临安候便好了。” 陈寒笑道:“小侯爷。” 这几位谈笑自如,一边的李阎权当不觉,眼神定定瞅着桌上新上的一道赤点石斑鱼,泥塑木雕一般。 “啊,李镇抚,你瞧瞧你瞧瞧。小人一时疏忽,冷落您了,等一会开了酒宴,我一定自罚三杯,给李镇抚赔罪。” 这几位话头正热,陈寒却主动转到了李阎身上。 李阎这才眼神一动,他看向陈寒:“不疏忽,不冷落,不必赔罪。” 李阎这话回得冷,陈寒的话头落在地上,也不尴尬:“镇抚大人不亏是军镇中人,言谈一丝不苟,难怪当今圣上和李总兵,把龙虎旗牌这样事关社稷的国器交给你押送啊。” 李阎打了个哈哈:“陈公子过誉了。” 话到这儿,有没了下文。 陈寒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嘴,干笑一声又与朱总督和李侯爷畅谈起来。 酒桌上其他人睡着陈寒的话头,不时应和两声,多是逢迎这两位漕运总督和侯爷的话,只是说得雅致含蓄,想夸朱昌运,先把当今首辅,这位朱大人的恩师沈一贯的斐然政绩褒扬一番,逢迎李侯爷,便把他南营操练的壮观场景大书特书,情动之时,远地比一比细柳营,近地赛一赛戚家军,说得李复开眉飞色舞。其中察言观色,对人下菜碟的话术火候,可谓炉火纯青。酒桌上唯独李阎一人神游天外,不知做何感想。 天放先生请客,这多半会却不见人影,只一个大儿子陈寒,俨然把几桌酒席的贵人都照顾得体贴周到。 主客尽欢,气氛浓烈之际,陈寒几次偷眼打量李阎,只顺着他的眼光见到一碟子石斑鱼,再无其他。这让陈寒心里有些捉摸不定。 这次舟山本地的豪绅请客,请他李镇抚来,不是甚稀奇的事。可把他和堂堂的一品大员,世袭的贵胄侯爵摆到一起,便有些架在炉子上烤他的意思在里头。 除去龙虎旗牌在身的王命,李阎只是五品,又是武官。你看这满堂的宾客,连港口旁边驻扎,正三品的严参将也没有上桌的资格,遑论他了。 陈寒的本意,是替自己父亲断一断这位李镇抚的成色,是真如传闻中星君下凡,锐不可当?还是个银样蜡枪头。 摆出这副架势,就是要这姓李的如坐针毡,诚惶诚恐,丢些丑才是最好,之后自己,或是天放先生出面缓和一下,收服了他。 别的不说,便是李阎的靠山李如梅,见到临安候,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侯爷,他李阎见到临安候,按军职是要行跪拜的大礼的。 果不其然,没一会,旁人没有向李阎搭话,这位在苏州城里作威作福惯了的临安候却主动找上了李阎。 “诶,听说李镇抚是去过朝鲜的?是个知兵之人?” 可李阎却不答话。 “李镇抚?” 李阎这次如梦方醒:“啊,您恕我耳背。” “……”小侯爷刚要张嘴,李阎却抢话了:“还不开宴么?” 他和临安候的对话本就吸引目光,这话一出,更是夺人耳目,有几个人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等家父来了,便开宴。” 陈寒低了一下头,随即正色道。 “哦。” 李阎答应一声,又不说话了。 整个天妃馆一下子陷入一种极为古怪的寂静当中,连临安候也忘了一开始要和李阎说的话,有些不适应这位李镇抚。陈跃武坐上酒宴,就一直是个闷声葫芦,此刻他的眼睛飞快瞥过李阎的脸,然后继续默不作声。 良久,朱总督才沉吟道:“天放先生是江浙一代的名士,又是长辈,等些也就等些,李镇抚适才,有些无礼了。” 李阎这才没装哑巴,抱拳道:“是我冒失,朱大人和陈公子,原谅则个。” 陈寒皱了皱眉头,他这才发觉这姓李的是故意的,没有设想中的进退失度,但也绝称不上得体,只是冷淡,这样态度为所未闻,可的确试探不出什么。 莫非真像自己父亲猜测的,这位李镇抚不走驿站偏走水路,意在我陈柯二家么? 正在此时,门口有天妃馆的伙计的唱名:“天放先生到了!” 这一嗓子下来,酒席上呼啦站起来一大片,就连漕运总督朱昌运,临安候李复开两人,也先后站了起来,李阎环顾一圈,也慢悠悠起身。 “这位陈天放好大的威风啊。” 李阎如是想。 ———————————————— “叔叔你说,凭什么李将军便能吃香喝辣,咱就得窝在船上吃粥就菜啊。” 这般说话的,当然是才可以踉跄下地的曹永昌。 “想吃啥我给你做,你还怕我做的没有馆子好吃?” 查小刀躺在吊网上。正看彩画戏本解闷。 “菜做的再好吃,和有人请客也不是一个滋味啊。” 曹永昌一拍桌子:“叔叔,我听说今天是地藏王菩萨的圣诞,街上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查小刀噗嗤一笑:“说白了,你是玩性起了,想去就去呗,你也能下地,无非走路跛些。” 曹永昌笑嘻嘻地走过来:“叔叔,一个是我现在兜里没钱,另一个,我就这模样去,你也不能放心不是?陪我一块去呗。” “我挺放心的,你能丢哪儿去?拍花子也不拍你这样的。” 李阎早就派了两只苏都鸟贴身跟着曹永昌,这事他告诉过查小刀。 不过说笑归说笑,查小刀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曹永昌一撺掇。 查小刀也动了心思,两人说定,知会船上伙计一声,就要下船,可巧正碰上操练回来,一身褐色短打,鲨鱼皮头巾的陈娇。 “查属官。” 陈娇问了声好,见到曹永昌,不自居往后扬了扬脖子。 曹永昌揉了揉自己后腰,冲陈娇呲牙一乐,拉着查小刀快走。 他叫这个小婆娘两顿胖揍,以曹永昌的自尊心,哪还有脸见他呦。 “哎,那天我也不知道你是来给我送饭的,冒失才打了你,对不起啊。” “不碍事,不碍事。是我冒失才对,查叔,咱们快走。” 等曹永昌拉着查小刀走远了,陈娇才一瞥嘴:“做贼才心虚。” 一旁,陈娇的弟弟陈乐揣着袖子,笑嘻嘻地道:“我看呐,他不是做贼,是心里有鬼。” 陈娇仰头问:“什么鬼啊?” 陈乐一仰脖子:“这不明摆着,这小子看上你了呗。所以见着你害臊。” 陈娇没反应过来:“什么看上……”她话说一半,脸腾地红了,紧跟着举止失措起来:“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一边呸一边跺脚。 “我回房去了!” 陈娇拔腿就走,心里又羞又气:“天下的好男儿就应该像我爹爹,我哥哥那样的人,他这般油嘴滑舌的小泼皮,我才瞧不上他。” 她打定这般主意,可从小到大,陈娇从来没经历过这种的事,回房之后脑子翻来覆去也忘不掉,折腾得晚饭也没吃。 ———————————————— 码头不远,一条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前头,赶上节日,鼓乐喧天,笙歌载舞。斗龙耍狮子的,喷火球扔坛子的,变脸的卖艺的,水上游灯,地上舞龙,最热闹是戏台唱戏:吕纯阳飞剑斩黄龙,赵元坛单鞭降黑虎,钟馗嫁妹,七擒孟获。城中幡旗乱舞,一派热闹。 “这舟山好玩的不少,可惜看热闹的倒不多啊。” 曹永昌抱着肩膀。 “这人可不算少了。” 查小刀拿碎银子买了两块竹筒豆沙糯米,和查小刀人手一个走着。 “不对不对,我可是行家里手,买卖人要发财,一靠孩子的吃食玩意,二是女人家的胭脂水粉,可你满大街瞧瞧,鲜见得着妇人和孩子,这得愁坏了这些卖玩意的买卖家。” “你倒仔细。” 曹永昌三口两口,手里的豆沙糯米:“叔叔,这个没分量,要不咱找家馆子,吃点热汤面也好啊。” “行,听你的。” 两人说着拐过街角,按着张挂的饭旗进了一家巷子,这里立着一户门脸,招牌上是家馆子没错,只是曹查两人刚要推门,门打开迎头出来一个穿青戴皂的差人,一脸的刁横。 “衙门办差,到别处去。” 查小刀耸了耸肩,刚要走,耳朵却是一动,他立马住了脚步,回头问:“兄弟,官府办差也没有关门的道理啊,这是饭馆,饭馆老板人呢。” 这差人上下打量着查小刀,噗嗤一乐:“听口音,外乡人吧?” 查小刀不回答,只是盯着差人。 没来由地,差人脖子一凉,他瞥了一眼查小刀腰间别的刀把。 “晦气!” 这官差骂了一句转身进门,只听见门里他发话:“郝掌柜,有人找。二公子中午要赴宴,我们也快完事了,别找麻烦。” 查小刀眼神微动,大堂里至少有十几个呼吸的声音,没一会儿,一个带着头冠,穿蓝色长袍,面相老实,脸上还带着个巴掌印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客官,我们上门了,不做买卖了。” “我有钱,我今天就要吃你家的菜。” 曹永昌什么也没听见,所以有些惊讶地看了查小刀一眼,只看到自家叔叔面沉似水。 这年轻人丧气着脸:“你这人怎么油盐不……哎呦!” 他的身子被人拽到里头去,再出来地,却是足有个两米高,脸上有刀疤的壮汉。 “外乡佬,我数到三,你再不滚……” 查小刀一把攥住这壮汉的手,嘎嘣一声从根上掰断了他三根手指,连手指沾的一点油皮也被扯断,露出骨茬和肉芽来,这壮汉鼻孔扩张,刚要张嘴,查小刀已经把三根手指头硬生生塞进他的嘴里,把着他的脑袋走进了门。 曹永昌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跟了进来,两人才进门,屋里头是两个公差,还有十来个穿着灯笼裤和褡裢,满脸横肉的壮汉,楼上传来隐隐的女人挣扎哭喊的声音,凄厉如杜鹃,那名郝掌柜畏缩在墙角,抱着头不说话。 曹永昌向来伶俐,脑子嗡地一声。 呜呜呜~ 那名壮汉满地打滚,疼得涕泪横流。 两名公差一愣,急忙往后缩,这十来个凶横大汉可不答应,他们带着短刀匕首,几乎一拥而上,曹永昌就感觉面皮一烫,下意识闭眼。 查小刀双眼鼓着,脸上青筋迸现,不躲不避,魔怔了似的。 眼看匕首到了胸前,他才一甩胳膊,那人的头像个烂西瓜似的炸开。血洒出去多老远。 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吓软了不少人的腿,两名公差更是屁滚尿流,按着衙帽就要外跑。 拳头沾了血,查小刀才如梦方醒,他怔怔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怕个屁!” 一名恶汉居然从怀里抽出一张金色的符纸来,拿手一抖,符纸化作金光钻进这人身体里,有几名凶恶汉子有学有样,查小刀也不管,抹了抹手上的血,要往楼上走。 这几名恶汉身上的肌肉膨胀起来,悍不畏死地冲向查小刀,只被他三拳两巴掌打飞出去,飞出去的这些人最轻的也是筋断骨折,那符咒发起来的肌肉像是汽球一样萎缩下去,站都站不起来了。 即便如此,人依旧不依不饶,嘴里喝骂:“你个外乡佬不长眼!你等死吧你!他妈的!这娘们的窝囊废丈夫都没吱声,你他妈算哪门子大瓣蒜!” 查小刀冷不丁回头,那人吓得要钻桌子,就见查小刀两步到了墙角,伸手抓起那名郝掌柜的衣领子。抬起巴掌带着热辣的风声呼了下去,这姓郝的掌柜满口的牙齿连同小半张肉皮硬生生叫查小刀扇出去,脸骨都碎了一截。 曹永昌一激灵,他本来以为自己叔叔对他会留手,可看这架势是往死里打的,果不其然,查小刀一巴掌扇完居然又抬起了手。 “叔叔,先救人。” 曹永昌急道。 查小刀攥了攥拳头。虎口的鲜血连成串滴落,他丢下昏死过去的郝掌柜,两蹿上了楼梯,踹开了客房的门,只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神色阴狠的青年正在穿靴子,见查小刀进来,立马去抓桌上的宝剑。 查小刀看也不看它,牙床上是个一丝不挂的妇人,手脚都被绑着,身上是凌乱的红痕。 宝剑挥砍过来,被查小刀单手攥住,他一发力,铁剑折成两半。 那人一惊,居然还有反抗的意思,他飞起右脚来直奔查小刀,居然也又准又狠,正踢在查小刀的右手上。查小刀被大力逼得退了一步。这人一拳头朝查小刀心口过来,被查躲过,急忙朝查腋下钻去,却正被查膝盖踢中正脸,眼前血黑一片,就感觉身子被撞了起来。 查小刀一手提他后脑,一手捏他膝盖,往半空一翻个,膝盖骨往前一横,这人扔下来,腰眼正撞在查小刀膝盖骨上,咔嚓一声响,上下两截身子歪成一个尖,哼都没哼一声,便死掉了。 查小刀拿断剑割开这受辱妇人身上的绳子,扯了床幔给她围上。再把尸首抓起,瞧见他怀里掉出一个带陈字的令牌,撇了撇嘴,拖着尸体出门,从二楼扔了下去,几名恶汉瞧见自家主子的身体,怪叫一声,大堂里但凡能动的,除了曹永昌,一下子跑了个干净。 “叔叔,咱后面怎么办。” 查小刀有些愣神。 “叔叔!” “知道了!把那个王八蛋弄醒喽!” 查小刀回了一句,转身回房,那女人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查小刀揉了揉脸,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香烟,甚至毫不避讳,拿出一只金属打火机给自己点上烟,吞了一口才问:“那人是不是侮辱你?” 女人体如筛糠,拼命点头。 “没事了,我现在去后厨做碗汤面给你,你定了神,等官府的人来吧。” 查小刀说话间,烟已经抽完,他转身离开,屋里全是烟雾,把空中的血腥味冲淡了些。 ———————————————— 陈不惹,柯不斗?一沾查李烂骨头。 ——《猪婆龙传》 第七十一章 天放先生 天妃馆门口,一句“天放先生到了”,让众人纷纷起了身。 漕运总督朱昌运一掀大红袍的摆子,抢步出迎,临安候李复开也紧随其后。 李阎杂在人群中并不起眼,他见到朱昌运的殷勤模样,皱了皱眉头,不过脸上没任何表示。 漕运总督位高权重,手里甚至还领着一只三千人的直属军队。 陈天放一个士绅,能从南直隶请来这位,已经让李阎刮目相看,可再看现在的架势,朱昌运居然自认低了陈天放区区士绅一头,如此吊诡的事,绝不是一句敬老就可以糊弄过去的。 陈跃武在旁边见到李阎的脸色,附耳过去道:“说到底,还是猪婆龙的缘故。妖畜横生,漕运堵塞不通。这一年朝廷一连换了三个漕运总督,这位朱昌运上任没几天,就依靠陈柯两家运走了五千石的粮食走。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神皇帝还为此专门赏了朱昌运的夫人一个诰命。” 李阎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天放先生!您可是来了!” 朱昌运上去说道。 轿帘掀开,里头颤巍巍出来的,是个头发眉毛花白的驼背老人,眼袋很重,额头和两颊长满老人斑,牙床已经有些萎缩,头上拿布带子绑起发髻。 这老头神态苍老迟钝,他把手搭在朱大人的手上,费力眨了眨眼睛看清朱昌运的脸,这才摆手:“朱大人?这怎么使得啊!使不得使不得。” 轿子一旁,有个男子走上来:“朱总督,您远道而来,还是我来吧。” 他戴着宝石璞头,三缕长髯摆动,显得气度不凡。 朱昌运问道:“您是?” 这人拱了拱手:“下官宁波知府吴克洋,未仕时,曾寄在天放先生府上学书。我才随恩师从普度寺回来,要扶,也当我这个弟子来扶。” 朱昌运点点头,让开路:“如此,就请天放先生入席吧。” 天放先生连连摆手:“莫动莫动,朱大人莫动,克洋也莫动。”他佯装怒气:“老夫又不是无儿无女的人,就算真走不动了,难道没有儿子来搀扶我么?” 陈寒抹着满头的汗水,急急忙忙走过来,刚攥住天放先生的手,就被甩开。 “那不肖子人呢,叫他来扶我。” 陈寒舔了舔嘴唇,低声道:“爹,弟弟在路上,快到了。” 天放先生睁开眼瞪着他:“混账……”说到一半,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周围的人急忙跑动,扶手的扶手,顺背的顺背,一片慌乱。 “无妨,我无妨。” 天放先生顺过气来:“告诉那逆子,这时辰还不到,那便不必来了,叫他回家去,在列祖列宗牌位前头跪着,等我回去请家法。” “爹您消气。” “我叫他来给小侯爷赔礼,他却如此轻慢!立刻去!” 陈寒低头往外跑。 宁波知府吴克洋宽慰道:“老师莫气坏了身子,阿冬是个跳脱性子,但绝不失赤诚。我估计啊,他是忙着准备礼品,才误了时辰。” “克洋你不要为他开脱,这些年他给你添的麻烦还少嘛?” 天放先生怒斥一句,才勉强冲朱昌运拱手:“老夫教子无方,让大人见笑。朱大人快快入席,莫再折煞老夫了。” 天放先生说罢,气氛才重新欢快起来,众人归了座位,又赶上几道热菜,这才开宴。 众人举杯敬了天放先生。天放先生以茶代酒,谦谦饮了一杯,没一会,陈寒才跑回来:“爹,吩咐门口的人来,等弟弟来了,叫他直接回家思过去。” 天放先生听了才道:“你也坐吧,张罗一天了,知道你不易。” 陈寒含蓄地笑了一声,才坐下,天放先生才如梦方醒地抬头:“啊,这小侯爷和李镇抚,是到了的吧。” “哈哈哈,老爷子,您才想起我来啊。” 李复开哈哈大笑。 “到了便好,到了便好。知道小侯爷爱听莫后光的弹词,我才请了他来。” 天放先生笑呵呵地回应,他来回看了几眼在座的客人:“额,那李镇抚是……” 李阎放下手里的筷子,大拇指抹了抹嘴角才道:“大宁卫左司镇抚李阎,见过天放先生。” 天放先生不以为忤,笑容和蔼:“久闻李镇抚威名,是武曲下凡,星君再世。镇抚可记得一位吴唯忠老将军?” 李阎听了挑了挑眉毛:“我和吴老将军曾在朝鲜一同抵御倭寇,有袍泽之情。” “我和吴老将军是故交,我也是听他提起,才知道你的名字。可惜的是,他年前已经故去了。难得你还记得他,他被弹劾罢免后,愿意与他来往的不多,我去吊唁,灵堂也冷冷清清的。呵,都是些趋利避害的小人。” 天放先生说罢,有些哀伤地垂下头。 李阎听了拿起杯子,起身站起来:“我敬天放先生一杯。” 陈天放哎呀一声也站了起来,连带一大群人都纷纷起身。 “岂敢岂敢。” 两人同时仰起脖子。 “坐,大家坐。” 天放先生摆手。 李阎也坐下,心中暗自沉吟:“总督迎门,知府开路,一声咳嗽也牵扯满堂的权贵,好一个天放先生。” 这时候,门口突然骚动起来,好一会儿,才有个伙计进来,在毫不起眼的角落找到知县郑渊宁,与他耳语了两句。 这位郑大人听了点点头,抬手向桌上众人告罪一声才走出去。 另一边,天放先生正和朱昌运攀谈。 “虽说我这儿子不肖,可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太过顽劣,我也不知怎么安顿他,这次请朱大人来,是想让我这不肖的儿子,进漕运衙门历练历练,去去他身上的娇气。” 这时候的天放先生,絮叨起来和寻常的老人一般无二,都是一副长吁短叹的模样。 门口郑大人脸色死灰地走进来,他左右张望,和宁波知府吴克洋的眼神对视在一起。 “额,老师。”吴克洋起身:“弟子失陪少顷。” “去吧去吧。” 天放先生笑容和蔼。 吴克洋躬身而退,一片嘈杂中,他和郑渊宁到了外头的僻静处。 “出什么事了?” 吴克洋沉着脸。 “二爷,二爷叫人给打死了!” 吴克洋听了如同被油锤打在脑瓜顶上,他一把拉住郑渊宁的肩膀上,气急败坏地问:“怎么回事!在哪?凶手抓到了么?” 大堂里,李阎咽下一口绍兴老酒,刚舒了口气,突然神色一动,露出一种听到新鲜事的好奇来。 “就在南关大街,离码头不远,我差了人去锁拿,还没回信。” 李阎一个人吃了小半条鲜美的石斑鱼,一边抹嘴,一边倾听。 “陈家老二真死了?!” “千真万确,当差的说是脊骨被打断,从楼上扔下来了!是个别双刀的绿林干的,还跟着个半大孩子!” 李阎神色一顿,随后在盘子上吐出半截鱼骨头。 第七十二章 闹剧 “到底怎么回事?” “说是……”郑渊宁是读书人,有些话不好启齿,他在吴克洋的耳边嘀咕两句,一拍手:“结果被两个外乡人撞破,这才出了事。” “这!”吴克洋迟疑一阵,咬了咬牙:“必须把人给我拿住,还有封锁一切关卡港口,不许任何人出入,这事现在不能让老师知道,我得先和大……你还愣着干什么?抓人去啊!” 吴克洋低声厉喝。 郑渊宁拿袖子擦了擦汗:“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大堂里的李阎揉了揉耳朵,背往后仰,貌似喝醉酒假寐。 “你获得了一次会话。 面对一锅沸水怔怔出神的查小刀眼神一清:“接受。” “杀人了?” 李阎的声音传过来。 查小刀把面皮下锅,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起气泡,才笑道:“消息这么灵通?” “那死鬼的亲爹,就是设宴招待我的陈天放,现在酒桌上,州府县衙的官老爷,南直隶的勋贵,还有京里派的漕运总督齐坐一堂,浙江这块铁板,全呼在咱头上了。” “不好意思,给你惹麻烦了。” “什么话!惩奸除恶这种事,我无可无不可的,既然你发火,咱就闹一闹,不过毕竟人生地不熟的,还得从长计议。” “我听你的。” “……额。” “怎么了。” “不,没事。” 李阎刚一抬头,吴克洋正好面色沉重地回到宴席上。 戏台上是昆腔《长生殿》,正唱到“惊变”那一节。 酒席上的陈天放听得正入神,不时点着节拍,他也不睁眼,只是道:“克洋,怎么心事重重的?” 吴克洋回道:“啊,衙门一点琐事,老师不必介怀。” 天放先生这才睁眼,冲他正色道:“既然如此,吃过饭我就不留你了,公事要紧。你考取功名不易,切莫辜负皇恩啊。” “老师教诲,学生字字记在心里。” 李阎看了一眼吴克洋,又看了一眼陈天放,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刀子,你叫永昌把飞雷叫来,把苦主和尸体都带到这来。” ———————————————— 查小刀做得了汤面,分了三碗,撒了点葱花,浇上一层热油,便回了大堂。 那位妇人已经穿戴完好,只是失了魂似的,呆呆发愣。 郝掌柜脸上裹了一圈重重的绷带,神色畏缩而麻木。 查小刀把食盘放到桌上,问向妇人:“你叫什么。” 那妇人回了回神:“民妇郝安氏。” 查小刀点点头:“吃面罢。” 说着,他又瞥了那掌柜一眼:“你呢?” 那人一个哆嗦,说话漏风:“小人郝桂旺。” 查小刀给曹永昌递过去一碗。 又拿了一碗给自己,显然没预备这郝掌柜的份。 “来龙去脉给我讲清楚。那伙人是谁。” 郝安氏颤颤巍巍端起面来,看着汤水自己的脸,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好汉还是快走吧,这恶人在这里一手遮天,您再不走,官军上门你便走不脱了。” 那郝掌柜也跪在地上,只磕头不敢说话。 “我问你,你们就回答,你们是什么人,那些人又是什么人?” 郝安氏哭哭啼啼地,说不出话。 还是郝桂旺先张嘴:“那人是当地士绅,陈天放的二公子陈冬,是个奸淫辱掠的花花公子,我们夫妻二人是年后才搬到舟山,本来寻思开个饭馆讨笔营生,没想到……” “官府不管?” 郝桂旺惨笑一声:“好汉你当那两个公差是假扮的么?这里的知县郑渊宁,不过陈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家奴罢了,我们不过升斗小民,哪里惹得起啊。” 查小刀看郝桂旺的眼神要吃了他似的:“我要是你情愿死了!” 郝桂旺一边叩头一边哭,说不出半句话。 “诺大的舟山,诺大的昌国,诺大的宁波府,难道就找不出一个为民做主的官了?” “要么就被罢了,要么逼辞,要么就死的不明不白。剩下的,也是敢怒不敢言,能不与其同流合污,便是莫大的清官了。” 查小刀盯着郝桂旺:“眼下陈二叫我杀了,你们也逃不得干系,我这问你这软蛋一句话,事到如今,你敢报官么?” 郝桂旺痛苦地捂着头:“去了县衙也没用,好汉你当这样的事还少么?” “我们不去县衙。永昌,吃了面,你去码头把飞雷叫来。”查小刀道把嘴里的热汤连带葱花一饮而尽:“我们去天妃馆。” ———————————————— 朱昌运举杯:“我来之前,只知道天放先生是士绅,是给朝廷办差的商贾,却不知道,天放先生对理学也有如此深的见解。” “朱大人言重了,老夫只是学过一些粗浅的高头讲义,年轻时侥幸中了个举人,几十年再没进一步,如今年老智昏,更不敢和朱大人妄谈理学。” 李阎暗自打了个哈欠。 门口却突然人声大作,热闹得无以复加,台子的昆腔也搅了。 “怎么回事?” 有仆人跌跌撞撞,看着酒桌上陈天放,说不出话。 天妃馆贵气雅致的红木牌坊前头,跪着一对夫妻,查小刀赶着平板车,车上是一具尸体。 围观的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有的人认得那尸体的绸缎衣裳,激动得满脸潮红,声音也越来越大。 陈寒攥着拳头走了出来,他看到车上的尸体,浑身都在颤抖,指着抱着膝盖坐在车上的查小刀:“锁了他!” 有戴着圆盔,刀枪,和火器的营兵一拥而上。 “且慢。” 大批的宴客从天妃馆里涌出来,出声地不是别人,正是李阎。 陈寒愤怒地瞪着李阎:“李镇抚这是什么意思。” “此人是我的属官,何况他犯了哪条律法,你要拿他。” “他杀了我弟弟。” 李阎却眯着眼瞧他:“不知道陈先生在哪里为官。” “我无官职在身。” 陈寒愤慨道。 “那陈先生怎地就自己断了案子,又是怎么一声令下,就有兵丁上前锁人的。难道他们吃的不是朝廷俸禄?”李阎看向这些顶盔掼甲的士兵:“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兵。” “是我苏州南营的兵。” 临安候也走了出来,他先是看了一眼马车上陈二的尸体,眼皮一跳,才对李阎说道:“李镇抚有什么意见么?” “你的兵听别人的话,周亚夫的细柳营也会听个平头百姓的话么?” 这几人争论的时候,陈天放也被搀扶着出来,他见到自己儿子的尸体,只啊了一声,便踉跄后退几步,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搀扶住才没有倒下。 吴克洋来回张望,才见到灰头土脸的郑渊宁,他几步抢过去:“我不是叫你去拿人么?人怎么跑到这来了!” 郑渊宁苦着脸:“这人好生厉害,我们拿他不住。” “那也不能叫他闯到这里来!” “他那马实在是邪,我们的衙门的差役根本就来不及阻拦。” 吴克洋恨恨抽袖子,到了查小刀眼前:“你是何人?为何来此捣乱?车上的人可是你杀的?” 车上一旁的曹永昌一撇嘴:“这位大人,牌坊底下跪着两个大活人你看不见,车上一具死尸倒上赶着往前冲,莫非大人是属秃鹫的?” “大胆,哪有你这黄口小儿插嘴的份儿!” 吴克洋怒不可遏。 查小刀随即开口:“我后面那具尸体,仰仗恶仆,白日私闯民宅,强奸人妇,叫我撞上,便给料理了,如今店里的物事一件未动,苦主也在,大人应当好好问话。” 吴克洋冷笑:“我只见到死者有苦主,至于真相如何,岂是你甭信口胡诌的。” 整个场面乱做一团,平日意态闲雅的高官贵胄,也都一下子气急败坏起来,更多地是旁观的缙绅名士,大多指指点点,神态各异,其中也不乏快意之人。 “好了!” 一声苍老的怒吼传遍门前,众人为之一肃。 陈天放止不住地咳嗽,本就老态龙钟的他,显得更加憔悴虚弱,他环顾一圈,却径直奔李阎而来。 “李镇抚,这位壮士是你的属官?” “不错。” “可有登册?” “在辽东总兵李如梅大人手中。” “好。”陈天放转身,扔开拐杖,朝一旁受气鹌鹑似的郑渊宁吃力地跪倒。 郑渊宁一个激灵,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爹,您这是。” 陈寒赶紧过去。 陈天放甩开他的手,冲郑渊宁叩头:“郑大人是本地父母官,这桩案子,理应是大人审。如今苦主和尸体都在这儿,真相到底如何,还请郑大人明察。” 郑渊宁义愤填膺,急忙搀扶陈天放起来:“天放先生放心,我一定还贵公子一个清白!” 不料陈天放扣住郑渊宁的手掌:“不是还我儿子清白,是还苦主的清白,还受冤屈者的清白。此案事涉人命,依我大明律法,当由神皇帝陛下亲自过目才能论罪,天理昭昭,若真有冤情,绝逃不过神皇帝的法眼!我儿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来,就是百死也难辞其咎。” 说着他苦笑一声:“老夫教子无方,虽说如今事态还不明朗,可我对我那不肖子的了解,李镇抚这位属官说得,恐怕不假。” “额,额,先生快快请起。” 陈天放被搀扶起来,脸色差的吓人,他又对李阎道:“李镇抚,案子虽然没有水落石出,可你的属官是亲口承认杀了我的儿子。按我大明律法,除非是犯谋反,通倭,除妖等大罪,抑或有官差有王命旗牌在身,否则即便是朝廷命官,也不可擅自杀伤人命。我儿子罪或当死,你这位属官兄弟,同样触犯大明律法,也应当先行收监,等查明真相再行论处,镇抚大人意下如何?” 李阎眼皮一沉,不自觉瞥了查小刀一眼。 逼到天妃馆来,本就是要将此事闹大,即便陈柯两家一手遮天,但满浙江的官还是要脸皮的。至少,这么一闹,他们不敢耍些太扎眼的把戏。 想罢,查小刀开始仰头,然后一点点把头低下,李阎这才拱手:“天放先生所言不无道理。” 李阎眼珠一转,突然道:“不过我这位兄弟,本是龙虎山中人,是辽东的龙虎都监派遣给我的,按我大明律法,应当以罪员待参之身收押,只能问话,不可动刑,也不能住牢房。” 吴克洋逼问道:“你说是便是么?凭证在哪?” “有辽东天师道的令牌一道,吴大人还不信,自己去问龙虎山,反正一只纸鹤来回,从这到江西往返也用不了多久。” 李阎说的自然是假话,可一来,自己可能借此拖延时间,二来,能试探龙虎山的态度。 想也知道,陈柯二家借猪婆龙养匪自重,龙虎山是一定把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 “好,我自然会问。” 吴克洋冷冷道。 “子礼,我的儿。” 陈天放呻吟出声。 子礼是陈寒的表字,他闻言急忙搀扶住陈天放。 “爹。” “剩下的事,你来料理吧,我有些累。” 他向在场众多缙绅名流拱手施礼:“老朽本就年老体衰,惊闻丧子之痛,身子骨实在熬不住,今天的宴便散了吧,日后有机会,老朽再向各位登门谢罪。” 他半个身子瘫在陈寒身上,神色凄楚:“快走,快走。” “来人呐,把他俩锁拿起来。回衙门问话。” “此事与我侄子无关。” 查小刀一指曹永昌。 郑渊宁大咧咧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说罢,叫差人上前锁了查小刀,要押他回衙门。 “看什么看,都散了!都散了!” 有衙役驱赶百姓,却赶不走越来越响的喝彩声,激动的哭声。 “苍天有眼啊!” “报应,这就是报应!” 陈寒送走了老父亲,先是站到了查小刀面前。 “好狗不挡道。” 查小刀冷冷瞥着他。 “有时间我一定去拜访你,查属官。” 陈寒让到一边,李阎本来要跟着查小刀走,不料陈寒在李阎身后阴恻恻地道:“李镇抚,我本来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今日看来,我们的梁子,算是解不开了。” 李阎没理他,径直离开。 陈寒攥紧拳头,眼中有异样的血光滚动。 第七十三章 水淹定海 恍惚的梦中,查小刀记得凉席上并排的四只僵硬脚掌,记得天花板下头扩散的香烟烟圈和吊扇,印象中还有火星,还有哭泣的孩子。 他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许的霉味冲到鼻子里,屋里只有一张发硬的床板和八仙桌子,平滑的灰色墙皮看上去有些压抑。 门吱哟一声打开,李阎背着宽大的剑匣,挺拔的身子把门口的阳光堵得严严实实。 他左右环顾一圈,笑道:“这么多供罪员居住的房子,你这间是最差的。” 李阎找了个地方坐下,和床上的查小刀四目相对。 “郝氏夫妻怎么样了?” “郑渊宁想诱供,他俩还算有良心,咬死你是义举,有我盯着,衙门口没有指鹿为马的本事。” “后面你打算怎么办?要是没想法,我出个馊主意。” 查小刀喝了水壶里的开水,冲李阎道。 李阎有些惊讶,他的印象里,查小刀向来是个做选择题的人,和自己同行以来,基本上属于“份内的事做好,份外的事不问,我只拿我那份”这样的态度,除非有看得见利益,否则很少主动去争取做什么。 “你说。” 查小刀:“你来个大义灭亲,和我撇清关系。反正有龙虎旗牌,没人能把你怎么样,我干脆越了狱,宰了那个要构陷我的郑渊宁。咱俩先分道扬镳,到了江西龙虎山汇合,怎么样?” 李阎点头:“够馊。” 查小刀把脑袋往后一仰:“那就听你的呗。” 李阎笑了笑,冲查小刀道:“陈天放是举人出身,家里有漕帮买办的差事,是个大地主,陈天放年少时候,在在乡里讲学,对程朱理学很有研究。陈家,柯家凭祖训世代联姻,自打嘉靖年龙虎气震荡,两家人发觉自己血脉当中,天生蕴有调遣海中万类的本领。那时节,浙江闹猪婆龙,连天师道都拿淹死无数沿岸百姓的覆海大圣没有一点办法,只能任其肆虐。陈天放却自告奋勇,他率领当时的陈柯两家,耗费两年时间,终于暂时赶走了覆海大圣。他本来有五个儿子,在和猪婆龙的反复缠斗中死掉了三个。后来陈柯两家和覆海大圣约定,猪婆龙只在七八两个月份在水道产卵,官府要他入朝做官,他也谢绝了。因此赏赐陈天放三品袍服。” 顿了顿,李阎又道:“直到今天,除了昨天你宰的陈冬,陈柯两家加在一起只有四人。陈家的两个你已经见过,柯家家主叫柯诺然,是陈天放的女婿,妻子柯陈氏,两个人没有孩子。这些人在当地风评都不见佳。陈氏兄弟,小的叫陈冬,绰号花花太岁,陈冬奸**女,已经到了跋扈的地步。他总嫌苦主告官麻烦,以至于看上哪家女子,干脆上县衙叫两个差人一同上门,绝了苦主的心思。大的是陈寒,陈天放年老智昏,陈家的家业都是陈寒打理,陈寒总爱巧取豪夺,他在饥荒年贱价收购平民的田地,别的不说,只去年冬天,他恶意哄抬粮价,因此饿死的百姓便数以千计。至于柯氏夫妻,有传言他们勾结海盗,专门叫绿林上的人袭杀那些爱管闲事的命官和清流。然后扮成被抢掠的样子,甚至有人满门老幼都被屠杀的例子。” 李阎说罢,戳了戳地面:“把他们全都扳倒,揭开这锅天怒人怨的油锅,你那点事就不叫事了。” “你这主意倒是不馊,但是太费劲了吧。”查小刀嘴里这么说,脸上却是跃跃欲试的表情:“有这个必要么?” 李阎伸出一根手指:“我这个人做事,一问能不能做,再问痛不痛快,从来不问有没有必要。” “那用得着我做什么?” 查小刀又问。 “老实待着,把杀心收一收。” 查小刀眉毛轻动才笑道:“你看出来了啊?” 李阎敲着桌子:“真叫你越狱出去,死的绝不只是郑渊宁。” 查小刀没说话,显然默认了。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李阎起身要走。 “等等。” 查小刀突然叫住了李阎。 “还有什么事?” “……你就不问问,我这次怎么这么莽撞?” 李阎一愣,反问道:“你哪里莽撞?” 两个人四目相对,再次陷入良久的沉默当中。 “当我没说。” 查小刀低头笑了出来。 李阎也在笑,他出门之前才冲查小刀:“你要是乐意,改天喝酒再和我说罢。” ———————————————— “李镇抚,久仰大名,我斗胆问一句,您找我家大人,有什么事么?” 天妃馆本就专营官绅客居,散了宴,无论是官署在杭州的朱昌运,还是宅邸在苏州的李复开,都是住在这里。 李阎眼前这人,是漕运总督朱昌运手下的掌兵千户,姓齐,他和李阎都是五品,所以没有用敬称。护送朱昌运昨日才来到这儿。 “我家乡有几斤野味,还算有风味,那日宴上和朱大人相谈甚欢,说好与他送来。” 齐千户当然不知道,李阎在席上压根没和朱昌运说过几句话,确切地说,他和谁都聊得不算愉快。 “李镇抚,我家大人正在处理公务,眼看也入夜了,您看,能不能把这野味交与我,我再转呈给朱大人?” “当然没问题。” 李阎把手里的油纸包给齐千户递了过去,之后便离开了。 齐千户拎着油纸包裹,转身走进大门。 朱昌运当然没在处理公事,只是在院子里打五禽戏。 “人打发走了?” “走了,大人,这位李镇抚似乎没有拜访的意思,只是说,你和他约好,要送你几斤野味,送了便走了。” “哦?” 朱昌运转头:“什么野味,拿来我看看。” 齐千户走过来,把油纸包裹放到石桌上打开,里面果然是两斤熟肉,看起来是用料蒸过的,还淋一层热油。 朱昌运盯着油纸包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大人,您……” 朱昌运不以为然地笑笑,一边咀嚼一边说:“难道他还想毒杀我不成?” 等嘴里滋味尽了,他才拧着眉头问:“他有没有说,这是什么肉啊?” “没说,只说是野味。” “你来尝尝。” 齐千户不敢推辞,也捡了一块放进嘴里。 “如何?你能尝出来这是什么肉么?” 齐千户摇头:“挺怪的,有点像发柴的老母鸡,卑职也说不好。” “你去把天妃馆的厨子叫来,快点。” “是。” 齐千户吧唧吧唧嘴,急忙去叫这儿的掌勺大厨。 不一会儿,后厨大师傅过来,冲朱运昌一鞠躬:“大人你叫我。” 朱昌运一指桌上的油纸包:“尝尝这是什么肉,尝出来我有赏。” 厨子凑近看了两眼,不由得大惊失色,急忙对朱昌运说道:“大人,不用尝了,这是猪婆龙的肉啊。” “你确定?!” “小人生在舟山几十年了,怎么会不认得。我小时候,覆海大圣没出,有的是百姓捕杀猪婆龙吃肉,后来闹了覆海大圣,就再没敢有人吃了,哦哦,除了陈家和柯家,他们顿顿不离。” “忙你的去吧。”朱昌运笑了笑:“齐千户,给他一两银子。” 等厨子拿着赏钱,美滋滋地走了,齐千户才凑过来:“大人,这李镇抚什么意思?” “他是想告诉我。”朱昌运不顾及油淋淋的,又拿起一块肉放进嘴里,看不出一点地方大员的风度,两颊咀嚼间反而有些阴沉:“猪婆龙的肉,不是只有陈家柯家才吃得……” ———————————————— 陈宅 深宅里外立着十几颗朱漆大柱,夜里灯火通明,有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川织往来,给主人收拾晚宴。 “老爷子睡了么?” 有清丽的丫鬟给陈寒擦拭着嘴角。 “灯吹了,应当睡了。” 钱贵躬着身子。 “我爹他快六十才得了这么个儿子,虽说不成器,可老人家心里喜欢,这个仇,咱算是跟辽东李氏结下了。” 陈寒沉吟了一会,才问:“吴知府那边,可有信了?” “有。”钱贵点头,沉吟了一会才道:“不大好。” “怎么说?” “一个是向龙虎山询问,这查刀子是不是天师道的皂役出身,可那边却说,天师道的皂役不下十几万,整理名册都要几天,说晚些给回复,分明是拖延。” 陈寒冷笑::“不奇怪,那案子呢?” “那姓李的从中作梗,不好翻案。” 陈寒瞪着她:“翻什么?老爷子都定调了,该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可姓查的不经神皇帝勾朱便杀人,这是草菅人命,板上钉钉的罪过,为什么不向内阁发文?” 钱贵回答:“郑渊宁本来是发了的,他的意思便是把案子拆开审,先定姓查的罪过,再办二爷的案子,为了干净利落,特意拜托龙虎衙门的贾都监,用纸鹤飞书去传信。” “那内阁的回信,应当和龙虎山差不多一起到才对啊?” 钱贵摇头:“没,纸鹤没出浙江,便叫贼人给截了,具体是谁犯的事,还不知道。” “哼哼,看来这是有人憋着,看咱陈家的笑话呢,他们也不想想,如今的浙江离了我陈家压制猪婆龙,沿海立刻就要大乱,如今朝廷到处都要用兵,这时候想过海拆桥,也不怕摔死。” 钱贵压低嗓子:“要不要捎个信给姑爷。在衙门里下毒,做了那姓查的。” 陈寒搪开丫鬟,摇头否决了他:“老爷子叫我料理,我就料理到他柯家去了?我看得出来,那李镇抚醉翁之意不在酒,没准姓查的就是他指使。后头还有不少人想隔岸观火,现在叫绿林上的人去杀查刀子,反而不美。” 说到这儿,他突然闭嘴不言,等仆人丫鬟都收拾了八仙桌子退下,屋里只剩下钱贵和他两个人,他才开口:“这样吧,你去南渠三宝寺,给两百两香油钱,然后拿着我的书信,扔进后院的井里去,叫它找个由头,闹一闹。” 钱贵眨眨眼,神色有些为难:“大爷,老爷子有吩咐,三宝寺这地方,除非他首肯,否则谁也不能去。姑爷小姐家就住三宝寺对面,这些年连对面大门都不看一眼,您看?” “你怎么榆木脑袋?老爷子也说了,这次的事交给我来处理,他之前说过这种话么?” 钱贵转着眼珠,没敢反驳。 “我爹毕竟有八十多了,以后不可能什么事都亲历亲为,你只管去。这事结了,我会和老爷子说。” “是。” “还有,给吴克洋夫人的娘家捎五万两银子,上次剿乱民的事,多亏他帮忙。咱以后用得着人家的地方还多着呢。” 陈寒站起来,钱贵急忙跟着:“那朱总督和小侯爷那里?” “他俩现在如何?” “都住在天妃馆。” “李复开是上头派来平抚猪婆龙的,说白了,他的兵是咱的兵。可朱昌运在这儿的差事已经结了,他为什么不回杭州?” “这我就不清楚了。” 陈寒想了想,一拍大腿:“也给小侯爷五万两,姓朱的就不必了,这时候他不走,那是憋着花花肠子,给钱还叫他看低了咱。等到明天,我叫朱昌运上赶着来求我。” “大爷。” 陈寒有些不耐烦:“又怎么了?” “额,您刚才说的这些账目,明天要不要和老爷子说过,再安排下去。” 陈寒盯着钱贵,突然一指外头的柱子,开口道:“咱家这一颗柱梁,从北方运过来,要花多少银子。” 钱贵心算了一会儿,回答:“都加上,大概两万两左右。” “那我给咱家换五条柱子,还用的着专门通知老爷子么?” “小的明白了。” 钱贵这才点头哈腰地退下。 “交给你的事连夜办!” 陈寒阴沉着脸。 ———————————————— 翌日,昌国以南决堤,淹没定海县城,汪洋大水盖过日头,百姓死伤无数,泥沙俱下,水中冲出一只刻字的礁石出来,上面洋洋洒洒数十言,大意是要撕毁和官府的约定,言称只七八两月产卵,不够猪婆龙的繁衍生息,不仅要多占两月,还要官府出三百童男童女供奉覆海大圣,八月五日之前人凑不齐,便再发大水,把鄞县,象山,慈溪,奉化等地,全都变成一片汪洋。 第七十四章 天师道剿妖 浑浊的洪水淹没民居屋顶,氤氲的水云一眼望不到尽头。浪头上是盛有婴儿的木盆,虚弱的哭声中,木盆随时有倾覆的可能。树上挂着青黑色鱼虾。五颜六色的人畜浮尸叫人头皮发麻。有肚胀如鼓的尸体啪地一声涨破,恶臭的脓水四溢。 大船上的定海县令呆呆地凝望眼前的汪洋,一屁股坐到在甲板上,豆子大的汗滴从他鼻端滴落。 “快快上奏朝廷,快快上奏朝廷……” 他喃喃自语。 ———————————————— “钱管家,我们有要事,一定要见天放先生,你千万通融。” 宁波知府吴克洋,南京工部侍郎范钟,河道衙门监管苏建元,轿子前头朱紫官袍,两翅乌纱。都在陈府门口抱团,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钱贵一脸地不知所措,连连作揖:“几位大人恕罪,我家老爷子回了府就一病不起,两天昏死过去好几次。前天夜里请的大夫,说是哀劳成疾。这条命能不能救回来还是两说呢,万万不能再被人打扰了。” “就不能通融一下么?” 钱贵苦着一张皱巴巴的脸:“您就是进去,老爷子也昏死着,他不顶用啊。” 工部侍郎范钟才三十几岁,官场中正是火爆脾气的时候,他往前一步:“你这奴才莫误事!陈天放再不出面,宁波这几个县都要救不回来了!事关几十万黎民,不是你一家人闹脾气的时候!” 他这话一出,钱贵的脸立马就掉了下来,他攥紧拳头直视范钟,悠悠吸了一口气:“小人的确是个家奴,范大人是堂堂的工部侍郎,捏死我比捏死个臭虫还容易。可是范大人这话说得,小人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我们家二爷叫人活活打死,凶手到现在也没定罪,我们老爷子八十九了啊!小儿子死了!” 他一个商贾府上的管家,却对着满门口的绶带高官大声呼喊。 “各位大人扪心自问,换作是您,您受得了么?定海发了大水,可那也应当吃饷的去管,这总没错吧?我们陈家吃过官府的饷银么?怎么一出这事,都往我们陈家跑?都要我们老爷子去管?就算死了儿子也要腾出手?” 他让开大门:“几位非要进去,钱贵拦不住。无非就是把老爷子也逼死,把我们都逼死,那洪水就退了,猪婆龙就平了,进吧进吧。” 范钟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脖子上青筋迸现。 “钱管家,范大人不是这个意思。” 吴克洋这才开口:“既然老师哀劳成疾,以致人事不省,便叫他老人家好生休养,那陈家大爷人呢?能不能叫他出来?” 钱贵这才缓和脸色,他叹口气:“大爷要是在能不来迎接各位么?我家大爷听说定海遭了水灾,早早出门准备了十几船粮食,到定海赈灾去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河道监管苏建元也尖声细语的问。 “这可说不好,一两天,两三天,五六天,最多不过个把月。” 苏建元气极反笑:“哼哼,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钱贵低头不说话。 吴克洋一摆手。 “好吧,那我们改日再来拜访,钱管家务必给大爷写信,叫他速速赶回来,赈灾的事自有官府处置,如今有更大的事,非要他想办法不可。” “吴大人放心,我立刻就写信。” “告辞。” 吴克洋拂袖而去,其他几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叹息着离开。有愤愤的私语传过来。 “真是岂有此理。” “你看这狗杀才刚才的样子!” 钱贵恭恭敬敬鞠躬,权当听不见。等几只轿子走远了,他嘴角才浮现起一丝冷笑,才转身进宅子,背对大门伸出两根手指。 “关门!再加两道门栓。” 码头,打着陈家旗号的封舟上。 陈跃武也愁眉不展。 他这次带来的水银,白蜡,胡椒等货物,本来说好是由陈家吃下去,他好带着银子回山东。 可今天白天,陈家的家仆拉着车队,把货又退回来大半,说是陈府遭逢变故,暂时腾不出手来消化这些货物。只能收取原本的三分之一,至于价钱,之前的定金便是了,不准备再给银子。 可放眼整个舟山,能吃下这么大批的货的商贾,只有陈家一个,想多联系几家吃货,又有不少人畏惧陈家的威势,不敢和陈跃武做生意。 陈跃武自己倒是不怕,可这些货里,有不少是山东本地的达官贵人出的本钱,这要是赔了,陈跃武得把半辈子家底交代进去。 毕竟,山东可没有猪婆龙,能叫他陈跃武去平。 “咚咚咚。” “进。” 陈跃武拧着眉头。桌前的烛火被人影遮住,他这才抬头。 眼前是背着朱红剑匣的李阎。 “啊,大人。” “我听说定海那边发大水了?”李阎坐下,看到陈跃武在整理账簿,才眨眨眼:“为陈家毁约的事伤神呢?” 陈跃武笑笑:“倒也不算伤神,望海观音图这么多年,从来没错过。既然前所未有的六叶大吉,那一定不会错。” “连自家院子不扫,就是叶子底下是黄金也白瞎。陈老爷子还是别太笃信一件器物。” 陈跃武听了苦笑:“大人呐,陈老爷子四个字,我过去愧受,到了浙江,我可实在撑不起啦。” 顿了顿,他想起李阎刚才的问题,又点点头:“是,昨天来的信儿,覆海大圣又不安生了,过去两三年就得有一次,只是没这么大动静。” “陈天放的小儿子刚死,定海就发了大水,这难道不蹊跷么?” 事到如今,陈跃武也不再劝说李阎,而是凝重地点头:“早有人传言,覆海大圣和陈柯两家人有勾结。可陈跃武为了抵抗覆海大圣,死了三个儿子,陈柯两家更是吃了覆海大圣无数子孙,有这样的恩怨,谁敢贸然指责他们?再者,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呢?毕竟除了陈家柯家,没人能对付这覆海大圣了。” 李阎点点头,龙虎山符箓皂役能镇压天下,可覆海大圣一旦钻入大海当中,他们也望洋兴叹。毕竟没有哪一道符箓,有焚山煮海的本领。 陈跃武又道:“天放先生这个人,我摸不太透,可陈寒嘛,我自认还能拿捏几分,他这个人嗅觉灵敏,心狠手辣。有一桩事,大人可能不知道。” “你说。” “四月份白莲教起事,到现在湖州一带还在屯兵,各州府衙都严防死守,可唯独昌国,也就是这儿。闹出了暴民造反的事,乱民和白莲教众勾结,至少有两万多人投了白莲教的赵一平。而乱民造反的起因,便是粮价奇高,百姓手里那点田地收成根本不够来年播种,去年已经饿死了几千人,人心惶惶,才让白莲教钻了空子。” “粮食都叫陈寒买去了?” “不错,这事一出,内阁震怒,宫里下旨,昌国的知州被枭首,家产抄没。还叫宁波知府和漕运总督一同审理此案,要他们务必揪出误国蠹贼,只是现在,两位大人还没把案子扯到陈家身上去了。” “这场大水一发,逼民造反的罪过,就更牵扯不到陈家身上了吧?” 陈跃武眼珠一转,含糊道:“也不一定,若是覆海大圣被平定,那飞鸟尽,再好的良弓也没用了。” 李阎听了哈哈大笑:“老爷子,龙虎山要是给你递了话,你不妨直说,要是没有,就少撺掇我给人干白工。” 陈跃武给海事局做事,海事局的堂官又是龙虎山的人,这点关节自然想的透彻。 “什么都瞒不过镇抚。” 陈跃武略一沉吟:“有位故人,叫我交给李镇抚一封纸鹤书信。” “拿来罢。” 陈跃武自一本心经的扉页里掏出一张纸鹤,这纸鹤呈现淡青色,还带有异香。 龙虎山的纸鹤分黄,青,黑三色,黄色是“涂金纸”,每张价值五两纹银,是各地龙虎衙门传达公文时所用,青色是“千年镇魇木”,每只纸鹤造价在百两银子上下,太乙阁正式的文书,都是用青纸鹤。 而黑色纸鹤,是具备灵性的龙虎法物,历代天师用精血温养,每只都是无价之宝。 “李阎吾弟,见信如唔,朝鲜经别,不胜唏嘘,前日我已请示师尊,将师弟你列入天师道守字辈中,道号守邪……” 这信,是当初大明远征朝鲜的稽核监军,如今太乙阁内第一高功易羽写的,李阎曾经用一道气愈术,从他手里交换了九凤神符,还混了个便宜师弟,易羽也从李阎这儿捞到了不少功劳,受益匪浅。 信里头,无非先拍胸脯,说你李阎可是我天师道的人,这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过去的一点小事全不做数。再一个就是,听说如今师弟你到了浙江,你可是不知道,浙江有一位覆海大妖,这些年涂炭生灵作恶多端。师弟你身为我天师道中人,斩妖除魔义不容辞…… 李阎端详着信,陈跃武咳嗽一声才说道:“太乙阁的意思是,只要覆海大妖伏诛,不必镇抚爷琢磨,浙江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至于查属官犯的事,到时候是小事一桩。” 李阎看罢了信:“好说。” 他把青纸折回纸鹤,交还给陈跃武。 “镇抚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不是说那覆海大圣八月五日要再掀大水么?我就那天动手。” 李阎听着船外的水声。 “大人可有把握?” 陈跃武有些担心。 “其实还真不好说。”李阎思虑半晌,突然笑道:“我这次既然是为龙虎山除妖,那讨要些补给,总是应该的吧?” ———————————————— 昌国知州衙门。 河道衙门,漕运衙门,宁波府的两个知州,沿海几个县的县令,济济一堂。 “各位都是谋国的人,这次议事,我就开门见山了。” 吴克洋望向郑渊宁:“郑大人,关于查刀子专擅杀人的案子,今天就要结案。按大明律法,查刀子判斩监侯,陈东私闯民宅,强奸人妇,判绞刑,因人已死,故不执行。” “是,是。” 郑渊宁应声虫似的。 “海大人。”他又望向替任的昌国知州:“你前几日抓的那个诬陷柯家与海盗反天刀一伙勾结的贼人,现在在哪?” 海知州半天不说话,吴克洋催了几次,他才开口:“日前已被发现死于狱中。” “……嗯。”吴克洋沉默一会儿,又道:“人既然已经死了,就没有切实的证据,另外,你搜罗的那些口供,账簿,单据。我明日发还给你,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吧。”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内阁催得正紧,关于奉化乱民投奔白莲教的事,我已经上书朝廷,要求先行封存此案,把精力都用在赈济灾民,还有抵御洪水的事上,陛下体恤生民,一定会理解。大伙有异议么?” “呵,呵呵呵~” 海知州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抹眼泪。 “海大人,怎么了?” “啊,老夫有些迎风流泪~”海知州一边揉眼睛,一边说道:“我就是感叹啊,这花了大半年,才落实下来一半不到的几桩要案,吴知府三言两语就全给结了,我们府衙平时办案要是有这个效率,何愁不能安居乐业,造福黎民哝。老夫我,佩服。老夫我,无能啊。” 气氛一时压抑到极点。 “海大人,处治世宜方,处乱世当圆,处数季之事,当方圆并用。天底下有一个海刚峰便够了,守身啊。” 吴克洋不咸不淡地说。 海知州苦笑摇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便听大人的吧。” 这时,外头有人闯进来,正是舟山县龙虎衙门的贾金灯。 “太乙阁有令,江浙有覆海大妖丧心病狂,多年来阻碍水道,淹没民居,为民生大害。故派天师道法师清剿,沿途各州府卫所,必当竭力配合,不得延误。” 大小官员听罢交头接耳。 “又剿?” “天师道还抽得出人么?” 吴克洋很镇静:“却不知派的是哪位高功法师下山?” 贾金灯不假思索:“天师道守邪高功,大宁卫左司镇抚,飞骑尉李阎。” 第七十五章 诀意全在猪婆龙 八月三日,各地府衙早早贴出告示,说龙虎山守邪高功李阎,奉太乙阁之命剿灭覆海大圣。以此安抚人心。并派官兵巡视各县城村庄,凡有私自设立淫祠,乃至祭祀牲畜及童男女者,立即锁拿问罪。 各县城的百姓,听说官府张贴了讨伐妖物的告示,一大清早就来围观,有些住在乡下的百姓,甚至为此专门进城一趟。 “天师道终于派人来了,这下我们有救了。” “过去官府贴了告示,十有八九都能治住洪水。” “诶,前头的别挤啊!” 贩夫走卒,渔夫书生,三教九流的老百姓统统挤在告示栏前头,冲着上面的内容。 “呔,老汉,你又不识字,你挤个啥。” 一个戴着青纶巾,书生模样的人,拥挤间被踩了一脚,忍不住冲前头个子矮小,五十多岁的农汉说道。 那老汉白了书生一眼:“谁说俺不认字,俺认的字够用了!” 说罢,老汉钻到前头,吃力地辨认着告示上的文字,直到看到最后一个,才茫然地眨了眨眼。 “怎地,我说你不认得吧。” 书生冷笑。 “别打岔。” 老汉涨红着脸,又倒着从最后一个字开始,一直看到开头,脸色刷地一声白了。 “不认识就不认识,逞什么能啊?” 那书生说罢,老汉一把把后头的书生扯到前头,又惹起一片骂声。 “你识字多,你跟俺看看,上头有没有个陈字?” 书生瞧了一会告示,摇头道:“没有。” 老汉更急了:“那,有没有个柯字?” “也没有。” 这务农老汉听了,失去力气似的坐到在地上嚎啕大哭:“告示上没有陈,也没有柯。完了,这下全完了,俺的秧苗啊!” 书生有些奇怪:“没个陈,没个柯,你哭个啥?” 这老汉止不住地哭:“你这外乡人懂个啥,懂个啥呦!” 这时候有的人已经看完了告示,人群忍不住向衙役涌去:“这个高功是谁?天放先生为什么不领旨伐妖?” “龙虎山对付不了覆海大圣,各位大人,快叫天放先生出面吧!” 一时间群情激奋。 告示栏的兵丁匆忙架起铁枪:“都退后,退后。” 衙门里,做客的漕运总督朱昌运在偏衙仔细听着,一旁有随行的书吏奉了一杯茶水上来。 “大人,请。” 朱昌运拿起茶杯,随口问道:“这是第几拨来看告示的百姓了?” “十几拨了,百姓都关心这事。” “我叫齐千户帮忙,到各村去巡视,结果如何?” “光今天一天,齐千户到各村捣毁的淫祠不下十几个,巫婆神汉快有五十人,还有两个村子的乡老民壮,绑了村民的儿女要投海祭祀。犯案的都抓了,可被投海的童男女,已经……” 朱昌运啪地一声放下茶杯,气愤难当:“愚民愚妇,都当明正典刑!” 书吏倒还算镇静,小心接话道:“以朝廷之威严,自然不可能受一只沿海妖物的威胁,当真奉上三百童男女,派人讨伐妖物是意料中事。可是以往伐妖,势必是加封给天放先生一个临时的军职,叫他领了旨意,去讨伐猪婆龙。这次却换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高功。老百姓心里头不放心,也是人之常情。州府的士绅商贾,也完全不看好朝廷这次举措。早早清点财货家人,要到江苏去避难的,也不在少数。” “你去吧。” 这书吏如临大赦:“下官告退。” 说罢,就退了出去。 朱昌运看了一眼桌上,那是一摞厚厚的纸包,里头是漕运衙门前后数任堂官搜罗下来,关于二十几年来,陈柯两家草菅人命,误国害民,勾结海盗,斑斑罪状罄竹难书,远比各县衙呈给知府吴克洋的要齐全,这里头随便一件,都足够陈家柯家抄家灭罪,可覆海大妖不灭,这些都是废纸。 朱昌运至今还记得他为上一任漕运总督钱大人送行,从他手里接过这个纸包时,钱大人的眼神。 “李镇抚啊李镇抚,你可得争口气啊。” 陈府大宅。 钱贵跪在院子里,双手托着藤鞭,头埋得很低,他在这里已经跪了四五个时辰了,屋里还没人出来传信叫他起来。 “咳咳~” 床榻上的陈天放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上裂皮结痂,双眼涩如灰烬,显然病重。 吴克洋一直坐在床边,见状急忙吩咐侍奉丫鬟:“火炉再旺些。” 丫鬟大气也不敢喘,急忙鞠躬。 “不必了,小风寒,挨挨就过去了。” 满脸病容的陈天放叫住丫鬟。 吴克洋急道:“这样重的病。怎好挨得过去?” 陈天放虚弱地看着他:“克洋啊,你上任也有七年,这七年,也不好挨得过去吧?” 吴克洋愣了愣,过了一会才道:“老师说的哪里话,弟子只是,尽一些应有之宜。” “你不要骗我,你也埋怨我,埋怨我放任子孙。我大儿子也埋怨我,埋怨我偏心小儿子,小儿子埋怨我不叫他理事,女儿女婿埋怨我,总归他们姓柯不姓陈。你们都埋怨我。” 吴克洋张了张嘴,随后站起来跪在床前,痛哭道:“我与老师不是父子,情同父子。父子之间怎么会有埋怨二字,老师这样说,实在折煞弟子了。” 天放先生凝视着吴克洋:“起来。” 吴克洋不答。 “起来——” 天放先生拉着长音,拍打着床榻。 吴克洋连忙起身到天放先生身边。 “桌上有封折子,我很早便写了,你看看,没有毛病,就带回去抄下来。” 吴克洋走到书案边,的确有一封书,他打开来,上面头一行赫然写着:“宁波知府臣吴克洋谨奏;为直言浙江陈柯二氏勾结妖物,养患自重……” 吴克洋手一哆嗦,奏书落地,惊怒交加:“这是何人造谣,其心可诛。” “这是我写的。” 天放先生轻轻说。 “老师,您,您这是?” “你刚才说,你把我当成父亲,我何尝不把你当做我的儿子。只是有时候糊涂,老想着你年长,能让着他们点,是我太宠他们了。” “老师。” “听我说完。” 天放先生继续道:“天底下没有不漏水的船,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不是石破天惊的事。旁的不说,单说这次吧,我家里人瞒着我不叫你们进门,天师道就找了李镇抚。克洋,你年纪轻轻就做到知府,眼光韬略都是一等一的,你说,这李镇抚能降服覆海大妖么?” “……”吴克洋久久说不话,地上是那张天放先生亲手写的奏疏。 半天,吴克洋才道:“太乙阁易羽,是个谋而后定的性格。天师张义初,更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龙虎山,不会无的放矢。” 沉默,良久的沉默,鹤嘴的香陡然而灭。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宠着他们,也不能委屈了你,若是时候恰当,你上这封奏折,或可保住仕途性命。” “老师。” 天放先生在床上翻了个身:“你去吧。拿着这封奏疏。” 吴克洋低头不语,好一会才捡起地上的奏疏,出门去了。 到了院子里,正巧陈寒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两人见面却目不斜视,彼此交错。 “爹,您……” “是你叫钱贵不让浙江的官员进门的?” 陈寒咽了口唾沫,才点头:“是。” “……” 虚弱的天放先生一把抓起床边的鼻壶扔了过去。 “你个不争气的畜生!”他大口喘气,脸上是不正常的红晕:“他们是官!是官!是官!” 陈寒也不敢躲,脸上被砸出一道血印子。 侍奉的丫鬟连忙给他顺气,半天,天放先生才闭眼道:“给春儿家里递口信儿,我想他们俩了,回来吃饭。” 陈寒抿着嘴:“我是不争气,可说到底,我还是为了咱陈家。官府想抛下我们自己剿妖,您叫他们来,难道就能解决么?” “你们都不争气。”陈天放闭着眼:“我就是老了,想跟女儿姑爷说说话,我好高兴高兴。去吧,去叫。” 陈寒舔了舔嘴唇,这才走出去。 南渠三宝寺对面,是条宽敞的大街。里面茶点庄,胭脂铺,车行,书局各色商铺齐全,还有几座幽深的大宅子,这些统统都是柯家的产业。 柯家大爷柯诺然,在浙江绿林道上颇有威名,绰号“混天蛟龙”,若是只论名号,比覆海大圣,猪婆龙王这些,也不太差。 前阵子陈冬横死,夫妻两个还去哭过,这些日子除了家里的产业,也都盯着官衙的动静。差人去问,只听说覆海大妖又不安生,只是官府却没再请天放先生,而是找来了一位守邪高功,又听说这位守邪高功,正是杀了陈家二爷的查刀子的上司,这叫夫妻两人又惊又怒。 砰! 上好的水蓝瓷器被砸得粉碎,砸东西的是个四十几岁的妇人,穿金戴银,手上扣着扳指和玉镯,尽管一身贵气,去掩盖不住妇人脸上明显的狠厉之色。 “一帮喂不饱的白眼狼。” 也不知道她在骂谁。 里屋,柯诺然端坐着,一个高瘦头陀站在旁边。 听到骂声,头陀笑呵呵地:“嫂子又闹脾气呢?” “你说你的,家里的事少问。” 柯诺然板着一张脸。他生的极为壮硕,浑身上下的肌肉要把衣服撑破一样,一道黑色的野兽纹身从脖子蔓延到耳根,看上去非常凶恶。 “啊,额,有批尖菊今晚就到,挡着口的。” “知道了,老规矩,一半从后门送进来,一半送到柴氏染坊去,另外,你再帮我做一桩事。” 头陀低头:“您吩咐。” 柯诺然勾了勾手指,那头陀凑近,他耳语几句。 “没问题,这事好办。” 柯诺然沉着脸:“我小舅子死的冤枉,这只是个开头儿,剩下几个人现在还动不得,你过阵子等我消息。” “明白。” 头陀点头。 “去吧。” 柯诺然说罢,冲外头吼了一句:“差不多得了,天还没塌呢!” 说着,门打开从外头进来一人,柯诺然认得是陈府上的仆人。 “大爷。” “老爷子有吩咐,还是陈寒有话说。” 仆人搓着手:“老爷子这两天清醒了点,想叫您和小姐回去吃顿饭,晚上过一夜。” “好,我这就出发。” 柯诺然满口答应。 “对了。”他突然抬头:“我早上派人和陈寒说的,釜底抽薪,把那劳什子守邪给做了,他有回复么?” 这仆人摇头:“我家大爷没答应,他的意思是,这姓李在山东辽东闯下的威名不小,怕得不了手,反而坏事。” 柯诺然冷笑:“官府的武将也就那么回事,否则怎么会连几道龙虎旗牌也看不住,矬子里拔不出将军。” 想了想,他又道:“罢了,说不通就算了。我倒要看看这位不知道那哪冒出来的守邪高功,后天怎么驱赶猪婆龙。” 第七十六章 猪婆龙?支祁连! 己亥年八月初五,连日阴雨不断,野狗狂吠,猪马牛羊不进圈,蛇鼠出洞,鱼虾跃水,黄雾四塞,日光晦暗,怪风狂起。 数千兵甲立于江口之上,高搭红布法台,阵中立着数千车沙袋。各州县瞭台备良马强兵,皆穿红衣,背黄包。汛情一起,人即刻上马通报水警。江口各处洒下水签,下游安置防汛守卒接应,备灌了桐油的羊皮艇,以水签刻度,传递汛情。 “李……额。” 朱昌运要叫李阎,突然又沉吟起来。 李阎听了笑了笑,撇下一旁请他换上龙虎法衣的道童,依旧穿甲,背剑匣,转身冲朱昌运道:“大人依旧叫我镇抚便好,守邪高功,我也听不习惯。只是个中缘由,一时半会我也解释不清楚。” 朱昌运点头:“李镇抚,浙直总督卫抚海卫大人,奉上命去剿灭作乱的白莲教妖逆。如今在嘉兴一带秣兵历马,局势到了紧要关头,实在脱不开身。所以卫大人全权委托我,还有齐千户手下三千兵马,协助天师道一同讨伐覆海大妖。” 李阎听了笑道:“那大妖只在海中兴水,又不是同倭寇一样,上岸烧杀抢掠。派再多兵来,又有什么用?” 朱昌运倒是回答地一本正经:“一个是,以近海的炮火弓弩,猎杀较小的猪婆龙,另一个是,额……” “是我一旦被覆海大妖吃掉,他兴起大水,兵丁好及时防汛是吧?” 朱昌运没敢接话,而是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大人若是下水,这剑匣是否摘下,免得碍了大人在水下的行动?” “我那属官若在,剑匣可以交给他来守护。他不在,你们的兵护不住它,我将就吧。” 说罢,李阎不再理会朱昌运,独自来到江口前。 眼前江水滔滔东去,不时升腾起拳头大小的气泡。 李阎深吸一口气,他能闻到江水里一股奇特的腥味,像是血和腐肉。可看岸上其他官员和士兵的脸色,分明没有察觉。 天师道都监贾金灯双手捧着木盒子,走到李阎面前:“大人,这是您点的除妖物备。” “你念罢。” 贾金灯点头,清了清嗓子才说道:“这里头是将军破煞符五十张,天吊符五十张,祭妖符五十张,金火符五十张,五营元帅神符十张……” 他约莫说了十几种符咒,一共三百多张符纸,功用从避水,伏妖,镇宅,疗伤,安神,开财运无所不包。加在一起,能价值两万点以上的阎浮点数,可镇宅,开财运什么的,听上去就知道,对这次除妖帮助不大。 李阎讨要这些,本来存的就是敲一笔竹杠的念头,没打算在覆海大圣身上动用。因为龙虎山的符纸,普遍不能沾水。 这也是为什么,龙虎山能镇压天下,却对沿海地带一个大水妖束手无策的主要原因。 “大人。” 清点完毕,贾金灯把盒子递到李阎面前。 李阎接过盒子,又从里头单独拿出一摞白色的陶片,上面有复杂的血红纹路,品相非凡。 【青天昭日符】(陶制)*15 品质:稀有 可解天下妖毒,震慑五百年道行及以下的外道妖物,在水下捏碎即可发动。 他把这十五枚【青天昭日符】单独放到一边,随后一翻手掌,盒子就消失不见了。 这种陶符,是龙虎山近年钻研的办法,是可以在水下使用的符咒。 至于龙虎山为什么不多准备一些,那是因为按照龙虎山“七类九品”来划分符咒,只有五品以下的符咒,才能用陶符制作,不可能对覆海大圣造成什么像样的伤害。而且陶符制作不易,这十五张陶符,已经是各县的龙虎衙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咔嚓! 天空劈下一道水缸粗细的血红色闪电,浑浊的大浪凶狠拍打礁石,整个江口霎时间浑黄一片。 水浪汹涌之际,能在水中看到数以百计的黑色疙瘩向江口涌来。等近些,才知道这些黑疙瘩正是大大小小的猪婆龙。 一道大浪朝江口拍来,阴影遮住李阎的脸。 “点火。” 齐千户刚刚下令,江水中的猪婆龙却纷纷张开血盆大口惊恐嘶吼,扬起尾巴疯狂逃窜,一道聚拢起来,足有七八米高的浑浊巨浪也轰然倒塌,整个江面为之一清。 江口数十官员,几千士兵为之一怔。 李阎一语不发,径直跳下江口。 天空中乌云收敛,露出刺目阳光,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朱昌运和齐千户面面相觑。 “这……” ———————————————— 沉入江水中的李阎飞速下坠,继而扬起一大串水泡,他想也不想扯住一只逃窜中的猪婆龙的尾巴,然后翻身坐了上去。 祸党。 无支祁凶暴白猿的影子在李阎身后一闪而逝,那猪婆龙哀鸣一声,驮着李阎,乖乖往入海口游去,升不起半点反抗的欲望。 李阎能清晰地察觉这些猪婆龙心中的恐惧,还有部分道行高深地猪婆龙,李阎甚至能从他们的呼吸和嘶吼中解出一些支离破碎的字句来。 “是大王!” “跑啊!” “大王叫收兵了,大王叫收兵了!” 蓦地,前头同样是浩浩荡荡的黑影,和这些逃窜回来的猪婆龙正好撞在一起,李阎放出无支祁的投影,淮涡水君的气息四下洋溢,这下子场面更加混乱了。 “大王!大王!” “大王生气了~” “前头是大王!后面也是大王!” 那猪婆龙驮着李阎,翻过入海口,直通黄海境内,大批的猪婆龙感受到无支祁的气息,开始疯狂四散逃窜。 覆海大圣要驱动众多猪婆龙,一起掀起大浪,才能冲垮堤坝水淹宁波。可现在李阎下水,偌大猪婆龙群只知道逃窜,根本聚不起大浪,想发大洪水,也是痴心妄想了。 吼! 水波震荡,李阎受到冲击,顺势翻身下了猪婆龙,无数四下逃散的黑色和青色的影子里,一道金色的影子直扑李阎! 李阎心念一动,眼前的水突兀裂开一道两米多宽的真空缝隙,李阎翻手拔出金母大剑,没有海水阻隔,金母大剑劈头斩下,只听得一声巨响,那金影子被活活倒劈出去,血花蔓延下,这只有十米长的金色猪婆龙缓缓沉入水底。 “冒牌货,不是大王。” 李阎抬头,约莫有四五十只金色猪婆龙,呈现一个圆形斗兽场的体积将自己团团围住。 【猪婆龙近卫】 类别:妖种 综合评价:九曜(一千年道行) “冒牌货!” 一只体积更加庞大的金色猪婆龙发出怒吼。 李阎冷哼一声,无数气泡从他身后涌出,连带几条饿昏过去的青色猪婆龙,还有一只昏厥的巨大乌贼都没来由地出现在水中,然后沉入海底。 翻涌的水泡遮住了李阎的身形,蓦地,他从水泡冲出,拳头恶狠狠地轰在开口说话的那只金色猪婆龙的头上,直接把它打昏厥过去。 几十只金色猪婆龙冲过来,在被撕裂的海水澜流间,尾巴和牙齿来回扑击李阎。李阎毫不动容,抓起一只猪婆龙的尾巴,扫向另一只冲击过来的猪婆龙,同时避开撕咬,一拳头把咬过来的巨大牙齿打得粉碎! 这些猪婆龙的体积全都在十米开外,过于庞大的体型叫他们根本不能跟上李阎的灵活转向,寻常人类大小的鱼类,这些有千年道行的猪婆龙只需张嘴一吸,猎物便到了嘴边,可李阎却如同压千斤的秤砣一般,根本吸不动不说,小小的躯壳当中,更是蕴含了无尽的能量。居然只用金母大剑和拳脚,稳稳压制住几十头猪婆龙。 一时间,金色的沾血鳞片在水中飘飞,声声巨大的哀鸣时而响起。 突然,一阵奇异波动自深海传来,众多猪婆龙如临大赦,除了几只被李阎打得昏厥的近卫以外,所有的猪婆龙妖。无论黑色,青色,还是金色,都远远逃开了。 李阎低头,海底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当中,无数奇形怪状的鱼涌出裂缝,紧跟着,一只硕大的朱红色的龙头挤出裂缝,龙头之上,居然站着一只白色猿猴! ———————————————— “这李镇抚,就这么跳下去了?” “这是什么讨伐大妖的手段?” “从没见过啊。” 岸上的人本来议论纷纷,蓦地,江水涌出污泥和气泡,乌云再次汇聚起来,而且比第一次更加庞大,声势更加骇人。 “快看!” 有眼尖地士兵惊叫出来,海面上突兀立起一只朱红色的猪婆龙,有百十米长,在漫天的黄雾和滚滚黑云中看不真切,数道血红闪电在它身上齐齐炸响,怒吼声响彻天空。 “那便是覆海大圣?!” 朱昌运脸色苍白,他活过半生,也偶见狐鬼山魅,只是在他官身龙虎气面前,只有逃散的份。和大多数清流士大夫一样,他也从来不把所谓的妖物太当回事,自觉养一身浩然正气,便百邪不侵,只是亲眼见过这样的怪物,叫他心中的信念也随之动摇。 “这样的怪物堪比天威,一直以来,陈柯两家又是怎么对付的呢?” 狂暴云雨挥洒之际,李阎依靠短暂踏空,和控制水流的能力,在半空中和一只龙首猿身的白毛怪物缠斗在一起。他早换了錾金虎头枪,对方却使得一只硕大的三叉戟,双方你来我往,激斗正酣。 【猪婆龙王】 类别:妖种 综合评价:八极(两千年道行) 沉睡在黄海海底的猪婆龙王,性格残暴,能呼风唤雨,被覆海大圣拘来,成为他强大的坐骑。 【覆海大圣:支祁连!】(唯一性) 类别:妖种 综合评价:八极(两千年道行) 上古异兽无支祁和龙类交配后诞下的异兽,兼具无支祁和龙族的神通法力于一身,生的龙首猿身,四万八千孔中能喷出异水,本受龙虎气镇压不得孵化,因百年来龙虎气不断流失,龙卵孵化破壳而出。阎浮果树上,只此一只! 支祁连之力与无支祁高度契合!吞噬支祁连之力,能极大提高无支祁之心的觉醒度,并使得你的祸涛技能发生异变!(秘藏强化) 陈跃武的故事里,石像上写的是“猪婆龙王覆海大圣”,官府只以为,那猪婆龙王便是覆海大圣,却不知道,原来猪婆龙王和覆海大圣,是两只大妖! 海天交际,诸多血色闪电暴舞,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半空中交织旋舞。 李阎大枪一抖,黑色祸水在半空中化作无数龙蛇,缠绕向支祁连,那支祁连不假思索,从鼻孔当中一道白茫茫的水雾,顷刻间化作无数白色的小小猪婆龙,与黑色祸水化作的模糊龙蛇斗在一处,不到半刻,祸水居然败下阵来。 那支祁连桀桀怪笑,抬三叉戟和众多水雾猪婆龙围攻向李阎,不料它背后突兀闪烁出一只围绕莲台的羽翼少女,继而转化成李阎的样子,一记大枪劈砍在支祁连的肩膀上! 支祁连吃痛,急忙窜上猪婆龙王的头顶,李阎的手腕也被白色水雾化成的小猪婆龙咬中,伤口发白。他只单手提着虎头大枪,站在一块浮冰上,连拍了几道青天昭日符解毒,继而让过猪婆龙王口中喷涂的红色闪电,抬眼望向支祁连。 支祁连捂住被劈伤的肩膀,伤口已经被冻住,攥紧的冰冷痛感激起了支祁连的凶性,双方再次缠斗起来。 虎挑! 燕穿帘! 血蘸! 激斗之际,李阎腰杆突然一直,大臂往外一缠,枪头颤动,居然把支祁连手里的三叉戟甩飞了出去! 龙拗首! 支祁连的白色龙头上露出凶狠的神色,口中喷出白雾,李阎毫不示弱,只用祸水结冰格挡,左手凶悍的抬起【愤怒的肖克】,贴着支祁连的脑袋开了一记! 只见无数水花迸现,支祁连低声呜咽,他头上被打出无数血洞,凄惨无比。白茫茫的雾气包裹着伤口,朝海中坠落! 李阎还要追赶,突然觉得体力不支,支祁连吐中他的白色水雾浸透四肢百骸,叫他身子一软,更躲闪不及被猪婆龙王一口血红闪电劈中,也顺势落入海中。 两朵水花在海上溅起,李阎和支祁连在水上彼此对视。 那支祁连头上血肉模糊、它怨毒地望了李阎一眼,突然化作无数水雾,连同猪婆龙王一起,朝海底大裂缝钻去。 ———————————————— 南渠三宝寺后院。 井水突然变成一片混红,然后收缩干涸。 一直盯着井口的和尚大惊失色,他换了厚重的黑袍子,出了寺门往柯家走去,面见了柯诺然,头一句便是:“当家的,覆海大圣吃败仗了!” 陈府大宅。 陈寒自清早,便把自己一个人锁在了屋子里,茶饭不想,只盯着一只白色猿猴神位,突然,这猿猴像的头顶裂开一道大口子,陈寒目睹这般景象,一个没坐稳滑落到椅子底下,嘴唇青白,哆嗦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天,天要亡我陈家。” 江口上,围观李阎斗覆海大圣的官兵们欢呼起来。 “那覆海大妖入水了!” 官兵和诸多官员离得太远,正能听见阵阵厮杀声音,如同天兵擂鼓,交锋,又见到那猪婆龙王哀吼一声,钻入海底。貌似是狼狈逃窜的样子。 朱昌运大喜过望,他几步上前险些跌进江口,幸亏被兵丁搀扶。 “愣着干什么?!点火,开炮!” 朱昌运突然回头向齐千户道。 齐千户大为不解。 “朝水里打,玩命打!” 朱昌运的口水就要喷到齐千户脸上。 挫败覆海大妖,官府大军却一炮未发,这像话么?这能有功劳么?! 砰! 江水炸响,李阎单手抓在岸边上,一个翻身上岸,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大口喘息,身上数十道发白的伤口不提,更是头晕眼花,体内天命雅克和泉浪海鬼正不停地和白雾的毒性做抵抗。 “李镇抚,李镇抚。”朱昌运满面红光的走近李阎:“情况如何?” 李阎舔了舔嘴唇:“覆海大圣逃窜,它这次无力再掀起洪水了。” 朱昌运高兴地跳脚,突然,后头的士兵突然惊慌起来,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骑手穿红衣,背黄包,令旗摆动间,骑手大声呼喝,语气急切无比。 “余姚水堤决口了!余姚水堤决口了!” 他从马上扑下,几个翻滚到了朱昌运面前,语气惶恐:“大人,余姚水堤决口了,洪水已经淹了奉化!” 原本正忙着化解水毒的李阎猛地睁眼,一转头满脸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第七十七章 大恶之首! 数千里浪脚拍长空,一望里潮头奔万马。连山倒峡,喷雪轰雷,悠然树顶戏鱼龙,惨矣城头游蟹鳖。民居荡漾,萧萧四野尽无烟;蜃气重迷,隐隐八方浑没地。 ——明·李渔·梼杌闲评 陈府大宅 陈寒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院子当中,他望向眼前的园林回院,假山花草,汉白玉的台阶,撑住亭落的几十根雕梁大柱,富丽堂皇,奢华无比。 陈家在整个浙江,有两千多家宅院,上万亩良田,商铺不计其数,可这么大的家业,在现在的陈寒眼里,却化作了无间地狱的油锅剐台,那些明晃晃的血盆大口,等着他的骨头下锅。 陈寒惨笑一声,没理会见礼的丫鬟,敲响父亲陈天放的房门。 “爹。” “进来~” 陈天放的嗓子好了些,陈寒进门,自己的父亲老态龙钟地坐在椅子上,穿着神皇帝御赐的三品朱红袍带,他端着油灯,手里捧着一卷书。正费力地读着。 “爹。” 陈寒真切地叫了一声。 “啊,你来的正好。”陈天放揉了揉眼睛,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他一指书台:“你去找一找,这本《传习录》的下卷在哪,手下人不中用,我记得是在中间,还是……哪来着?” 陈寒不再多说话,而是立马跑到书桌前头,去找那本传习录。 “爹,您要的是不是这个。” 陈寒端着一部大部头,递到陈天放手边。 “啊,对,没错。”陈天放把书拿到手里,盯着书本冲自己儿子摆手:“你坐你坐。” 陈寒笑了笑,他少年时,也常坐在一旁,看父亲读书,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如今想起过往种种,真是不胜唏嘘。 陈天放读了良久,突然慨叹道:“心之本体原自不动。心之本体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动,理元不动。阳明先生的学问,真是具参造化啊。” 陈寒无意间,突然见到茶案上的一个纸包,便随口问道:“爹,这纸包怎么回事,是不是丫鬟放错地方了。” “哦,那个,那是昨天晚上送来的。”陈天放依旧盯着传习录,头也不抬:“是几任漕运总督搜罗来的,你哄抬粮价逼民造反,还有春儿家里和海盗反天刀的那些子事,啧,还有那天钱贵去三宝寺,你往井里扔的信……远的近的加在一块,得有这么厚。”他比划着:“这么厚。” 陈寒如坠冰窟,他一个激灵,面向陈天放瞠目结舌:“爹,您,孩儿,这。” 他看向纸包:“这漕运衙门公署的东西,怎么会在您手里?” “漕运衙门公署的东西,当然在公署,朱昌运随程携带的书文,当然在他身上,只是抄录一份,送到我这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还有,你以为钱贵会听你的?他只听我的。” 陈天放翻了一篇,如是道。 陈寒也不是笨人,他苦笑一声,低下头:“原来爹什么都知道,儿子还自以为瞒过了爹,儿子真是不中用。” “是啊,四十几岁的人了,做事大手大脚,目中无人,我那个姑爷也是,做了那么多亏心的买卖,连个斩草除根都不利落,还叫奉化的知州海宁抓住了一个舌头,要是这人被扭送到了京城,你妹妹一家子全都得掉脑袋,吃了这么大个教训,以后你们得长进。” 陈寒扑通跪倒在地,哭泣道:“恐怕儿子以后没有长进的机会了。是儿子糊涂,儿子投信叫它闹一闹,好给弟弟报仇雪恨,却没想到真让龙虎山降服了它,它吃了败仗,那班人一定磨拳擦掌,要咱们陈家柯家的性命!” 陈天放还是盯着书:“要咱们家的性命,不一定要叫它吃败仗,它吃了败仗,也未必要的了咱家人的性命。” 陈寒眨眨眼:“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琢磨去,我今天是把掏心窝的话给你,你再不长进,再不能撑起这个家,那我也没办法了。” 说着,门外有人敲门。 “进来。” 钱贵推门进来,整个人显得比平常干练很多。 “事成了么?” “老爷,事成了。水已经淹到奉化了。” 陈天放眼也不眨:“事成了么?” 钱贵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哦哦,这批人手,我今晚就处理掉。” “做的干净些。” 陈寒还在愣神,陈天放又转头冲他道:“咱爷俩说到哪里了?哦,长进。” 陈天放放下书:“白莲教造反的事,胜负估计这两天就能有个端倪,他们成不了气候,但烂一个浙江,未必不行。比起白莲教,宁波的事再大也要压下来,稳下来。朱昌运是个绣花枕头,和他那几个前任一样,不足为虑,反倒是吴克洋,咬人的狗的不叫。别看他这些年,给你擦了这么多屁股,收了你这么多的礼,他心里看不起你,这个人往后不可信了,想办法除了他。” 陈寒细细听着,心里似乎有热流涌起。 “这个事一出,会安生一阵子,龙虎山也会闭嘴,你过去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但是要利落,不要学你那个姐夫。” 他枯瘦的骨架撑着满身朱红官袍:“都下去吧。” 陈寒和钱贵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陈天放倦怠地坐在椅子上,低声道:“宽衣。” 一旁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急忙过来,给陈天放解开衣带,褪下内衣,露出他瘦骨嶙峋的身体。 陈天放毕竟快九十岁了,人上了岁数,身上都会有难闻的气味,也就是老人臭,刚解开衣服,一股怪异腐朽的味道便直冲丫鬟的鼻子。丫鬟不敢捂鼻子,只是神色异样了片刻。 陈天放转头:“臭么?” 丫鬟咽了口唾沫,没等她回话,陈天放一把抓住丫鬟的头发,阴郁枯槁的面孔凑上去,枯瘦的手掌捏得死死的,浓郁的口臭喷吐到丫鬟的脸上。 陈天放话里是刺骨的寒意,每个字都能往外掉冰渣一样:“我告诉你,我只要活一天,上到内阁太乙馆,下到南七省的绿林好汉,就得捏着鼻子认我这个臭味,不想闻也得闻!听到没有?嗯?他姓李的想砸我的锅?他还不够资格!” 第七十八章 下海虎,出闸龙 屋外响起闷厚的雷声,雪片似的急报来往官邸。院子空落落的,只有泥脚印散落。能派出去的兵基本都派出去救讯了。人声喧闹,争论和指责从不停歇,铜烛台上蜡烛飞快融化。 这一夜无人入睡。 翌日,鸡鸣声叫出天空一抹鱼肚白。 “昌国三面环山,百姓疏散及时,伤亡不大。分洪以后,大部分州县都保存下来了,只是象山南,如今一片汪洋,具体情形还不得知。” “军中伤亡如何?” “将士们下堰堵洪,连带传递汛情的损失,一共死伤六十四人,失踪二百八十余人。” 朱昌运站起来:“奉化知州海宁海大人呢?” 那名防汛的武官低下头:“海大人亲临决口,指挥士兵防汛。当时天太黑,汛情又急,大浪上了堤口,把官府的防汛队冲散了,海大人也……” 朱昌运面沉似水,其他官员又吵作一团。有指责天师道伐妖不利的,有建议即刻写奏疏上报朝廷,有些人把更早些时候,查刀子打死陈冬又翻了出来,吵吵闹闹听不清楚细节。 突然,两扇门吱哟一声打开,门口是个穿甲背匣,做武将打扮的人,衣甲湿漉漉的,带着零星的泥点子,连串的水珠顺着裙甲滴落。 屋里的争论指责声为之一停,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进门的李阎身上。 “刚问各位大人,这官邸里可有酒水么?” 朱昌运闷了一会,才道:“后堂。” “多谢。” 说罢,李阎便关门出去了。 约莫两三个呼吸,一名紫袍官员一拍桌子:“他还有脸喝酒?” “可恶!” 屋里轰地又爆发出一阵声音,所有官员通了气,红了眼,对这位守邪高功兼大宁卫左司镇抚大加指责乃至唾骂,进本参言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等这些声音的浪潮歇了一波,前来报讯的守备武官才硬着头皮说道:“昨夜李镇抚并未上官船避汛,而是和卑职等人一同堵堰救人。李镇抚身怀异术,救了不少百姓和军中兄弟,还添上了两道洪口。是今早洪水稍退,李镇抚才同卑职回来的。” 朱昌运眼一抬:“这哪儿有你说话的份?” 武官的头埋得更低了。 朱昌运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先叫布政司衙门调粮。我来写本子,如今情形如何决断,要请陛下龙意天裁。” “不必了。” 门外又传来人声,数道火把亮起,一名头顶发簪,身穿金色龙虎法袍的法师率领一众皂役,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朱昌运认得此人,此人是杭州府衙的龙虎都监薛声皂,也是整个浙江八十几个龙虎都监当中,地位最显赫的一个。此时他应该随军前往湖州,跟随浙直总督卫抚海一同讨伐白莲教妖逆,不知怎么地居然来到这里。 “薛都监,你?” “我是来回复上级衙门对舟山陈氏次子被杀的审理结果,还有太乙阁对余姚决口一事的处置。” “薛都监来得倒是快。” 朱昌运若有所思。 “好说,我就不耽误功夫了,刑部已经批了宁波知府吴克洋上报的审查,查刀子专擅杀人,判斩监侯,陈冬强奸人妇,判绞刑。另外,守邪高功讨妖不力,以至于余姚决口,百姓生灵涂炭,本当重责,念其有护送龙虎旗牌的职责,故暂时不予追究。” 朱昌运追问:“太乙阁便罢了,查刀子专擅杀人一案,既然刑部已经批阅,可有回执文书?” “没有文书,有刑部尚书厉大人的口信,回执过几天就下。哪位大人有异议,可以自己上奏,如果没有,便按我的话去办案便是,上头总不会扯各位的后腿。哦,对了,龙虎山已经查明,查刀子并非天师道在籍的龙虎皂役,想必是李镇抚记错了,如何处置,按大明律法即可。” 几位官员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什么。 南京工部侍郎瞧着茶案低声道:“要我说,这薛都监鬼精鬼精,怕是一直在宁波等候消息,便宜行令才是真的,否则前脚余姚决口,后脚他便到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一旁也有人低声回应:“这是急着邀陈家的好呢。” 朱昌运脸色看不出什么,只是拱手:“如此,便有劳薛都监了。” “好说。” 说罢,薛都监便率领一干皂役转身出门了。 李阎从后堂拿了两坛女儿红,几道烧肉之类的菜包成油包,正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薛都监,自然也从他嘴里得知了太乙阁和刑部的批书。 “李镇抚,非是我天师道不讲情面,情势逼人。浙江如今危如累卵,还得靠着陈柯呢。” “薛都监几时到了宁波?” 李阎问得挺平淡。 “额,今天早上。” “几时走呢?” “这就走。” 李阎点头:“那我就不送了,请。” 说罢,李阎让开了道路。 “这个,李镇抚啊。” 薛都监左右看看,突然凑到李阎耳边:“易高功还是信任镇抚的能力的,浙江这事,也未尝没有回还的余地,查属官案子的回执文书,可还没下呢……” 李阎冲薛都监眨了眨眼,笑道:“我晓得。” 薛都监看着李阎的笑脸,点了点头,也就离开了。 李阎伸了个懒腰,拎着酒菜,朝监房去了。 走到后头,才听见有两个牢头说话:“对不住了啊,查属官,上头查明,龙虎山里没你这么一位皂役,按规矩,监房你是住不了了,得下狱,你起个身,跟哥几个走一趟。大狱可比这儿舒服多了。” 李阎正好走进来,他笑道:“都说墙倒众人推,可你们那几位大人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两个牢头见了李阎,不自觉缩了缩脖子,但还是硬声道:“李镇抚,我们这是按上头的命令办差,你别为难小的不是。” “我不为难你们,可我想跟我兄弟喝杯酒,聊聊天,这总行吧。” 李阎和声细语的。 “这个……” 这人还要拿捏,却被旁边的牢头拿胳膊肘杵了一下,这个牢头接过话来,冲李阎点头哈腰:“行,行,只要上头没催,您尽管聊。我们哥俩给您看哨去。” 说着扯着另一个牢头往外走。 “你干嘛你?失心疯啊,怎么不得敲他几两银子?我欠三合义的赌债还没着落呢!” “你见好就收吧,这人咱惹不起。” 两人越走越远,李阎只当没听见,屋里头再没别人,李阎把酒塞打开,查小刀从刚才开始就一语不发,他扯了一块油饼塞进嘴里,含糊地问李阎。 “怎么回事?” “唉~”李阎直挠头:“丢人呐,叫人看笑话了。” 查小刀一边吃一边乐:“原来你也有吃瘪的时候?我听他们洪水发了,你除妖失败。怎么?那覆海大圣不好对付。” “马马虎虎,我是叫人算计了,可能是陈天放?要么就是姓柯的。” “怎么说?” “余姚水坝是叫人炸开的,他们做的很干净。我找不到证据,但是猪婆龙发的洪水里有一股腥味,余姚的洪水里没有,这不是妖患,是人祸。” “那你打算怎么办。” 查小刀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食物,看不到他的眼睛。 李阎一挑眉,说道:“你一开始怎么说的来着?” “嗝~” 查小刀突然打了个嗝,拿起酒坛子往嘴里灌了两口。喝下肚子才开始笑,笑了半天才说道:“你不是说我是馊主意么。” 李阎也笑,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冲查小刀笑道:“咱俩的主意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谈笑间丝毫没有半点陷入困境的意思。 小半坛子酒下了肚,李阎一摊手:“这次听你的吧。” “那好啊。”查小刀的拳头锤到桌子上,酒气喷吐:“你下水,我出牢。” 约莫小半个时辰,知县郑渊宁气势冲冲走到监房前头:“怎么还不提犯人出来?” 两个牢头面面相觑,还没说话,李阎已经走了出来。 “呦,李镇抚。” 郑渊宁皮笑肉不笑,他还要说什么,李阎却直接冲两个牢头说道:“办差去吧。” 说罢,也不看郑渊宁,便走出了府衙。 打马圈里牵了自己的飞雷马出来,李阎却发现曹永昌在官邸门口徘徊。 这几天有覆海大圣的事在,李阎没在意曹永昌。只听陈跃武的小女儿陈娇提及,曹永昌偶然结识了一位打苏州来的弹词大家,叫莫后光的,这些天小曹除了到监房探望查小刀,便只和莫后光待在一起,似乎学到了不少东西。 “李大叔,我叔叔是不是救不回来了?!” 曹永昌几步过去抓住李阎的袖子,比起初识时的狷介刁滑,他现在身姿挺拔了许多,眉宇间也显得英气勃勃,这也是前些日子随李阎习武的最大收获。 “你听谁说你叔叔救不回来了?” 曹永昌一抿嘴:“苏师傅说,宁波钩沉,全赖覆海大圣。洪水不发,陈柯必倒,发了洪水,我叔叔就难救了。” 李阎听了点头:“你这位师傅虽然走江湖,但还是有见识的,你有福气。不过他说的也不一定全对。” 曹永昌又惊又喜:“这么说,我叔叔有的救了。” 李阎点头:“你叔叔已经没事了。” 说罢,李阎翻身上马,曹永昌急忙问道:“李将军往哪儿去?” “去江口,你不要跟了,找个地方避雨吧。” “避雨?”曹永昌一愣,他抬了下头才问:“天刚晴啊。” 李阎不再回答,拍动飞雷马,沿着无人的大街直直出城,直奔入海口去了。 天刚蒙蒙亮,看不真切太阳,星星和月亮又分外稀薄。 飞雷载着李阎,来到一片零星瓦房点缀的海边,已经没有人迹。潮水汹涌,能看到几个或大或小的旋涡。 李阎下了马,冲飞雷道:“在这等我,要是发了水,就往山上去。” 妖马打了个响鼻,李阎拍了拍它的脖颈,紧跟着纵身一跃跳入旋涡当中,青碧色的海水翻涌,李阎在海下翻了个跟头,定住身形,脚下正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大裂缝。 李阎哈哈大笑,招手间无数波纹卷动,狠狠轰进了裂缝当中。 幽深不见五指的海底,是无数人骨堆积成的小山。让人望而生畏。 支祁连躺在遍地骷髅当中,全身各处被白色水雾紧紧包裹,不时渗出几道血丝和金色的弹壳。 它痛得嘶吼出声,随手从骷髅里一抓,居然抓出大把的金银来,它想也不想,把金银吞进嘴里,像是嚼动冰块一样,几口就吃进肚子。 支祁连一边嚼动金银,双眼死死瞪着眼前一只乌黑老龟,神态暴躁。 “大圣伤势如何?” 那老龟张口搅动水波。 支祁连张口怒吼,声音阴森可怖:“你却没告诉朝廷派了这样邪门的人来?” “我有言在先,此事非同小可,大圣能战便战,不能战便退,若是且战且退,还吃了这么大亏,老夫我也没有办法、” 支祁连露出满口尖牙:“谁说我吃亏?!那武官他硬吃我的龙吐雾,不死也残。” 老龟黯淡的眼睛里倒映出无支祁的受创的白色龙头,它缓缓说道:“那可能要坏大圣的意志了,那李镇抚非但无碍,还生龙活虎的抢救灾民,怎么看也没受重伤。” “不可能。我那龙吐雾。”说道一半,支祁连突然收声,神色有些闪烁,似乎也不是特别有自信。 “大圣不必多言,此人我已经找到办法对付,旁的事大圣不必理会,安心养伤即可。” 支祁连冷笑:“你能想到什么办法?” “这便不用大圣操心了。若无它事,老夫去也。” 说罢,这老龟突然口溢鲜血,双眼泛起沉入水底,就这么死掉了。 支祁连伸手锤在一旁酣卧的猪婆龙王身上,神色阴沉。 它本生于淮涡,是受天地私爱的异兽,依靠吞吃金银为生,偶尔也吃人肉开荤。只因长江入海口地势不凡,能帮它修炼一门名叫“龙吐雾”的神通,才寄居于此。 后来依靠水君威严,收服了猪婆龙王,支祁连更以以覆海大圣自居,再也没吃过亏。 尔后占据江浙水道,纵容猪婆龙,颠覆过往商船,吞吃血肉金银,也是家常便饭。它天赋异禀,一样的道行,罕有妖怪是它对手,原来的黄海大妖,都叫它打死。若是让支祁连再受一道雷劫,道行精进一步,便是仙人下凡也能斗上一斗。 只因为手下猪婆龙抢掠商船金银供他吃喝时,被百姓屠戮,支祁连才第一次发起洪水。 尔后官府围剿,支祁连几次打退天师道的法师,直到遇上了陈天放。 对方号称大义九江王之后,是陈友谅的子孙,却不知因何,有能占据水妖躯体的血脉异能。 “你疲于应付官兵,哪有时间修炼?过往商船又有几斤金银供你吞食?若是叫我来做……” 两方一拍即合。支祁连平日缩进海底大裂缝当中,陈氏则保证天师道不会再打搅他,并给它足够的金银吞吃。只要求无支祁保证仅仅在七八月出来,叫猪婆龙占据海道产卵,除此之外,陈氏便没有对它有任何要求,这对支祁连无疑是件划算的买卖。 只到今天。 轰隆! 海波震撼,大地龟裂,泥沙滚动成云团形状。一道黑影冲进大裂缝当中,与支祁连正打了一个照面! 不是李阎却是何人。 支祁连惊地跳起脚来:“你怎地到这来?莫非天放老家伙骗我?” 李阎学着这些大妖在水中传递信息:“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支祁连摘下三叉戟,暴躁地跳了起来,朱红色的猪婆龙王舒卷身躯,将李阎环绕其中。 “你敢追到这来,真当我怕了你么?” 李阎抽出虎头大枪:“我口口声声不会发水,水却发了。你和那陈柯两家勾结起来,拽着我的脖领子抽我的脸,还叫我忍气吞声么?” 海上怒涛卷动,雷电交叉,一道百米长的朱红龙身钻出海面,带出一黑一白两道人影。 ———————————————— 天空乌云汇聚起来,查小刀隔着牢房的窗户眼望阴沉的天空,活动了一下脖子,随后便捏开手腕上的十几斤的铁枷。 吱哟一声,牢门洞开,两个牢头手拿着炭火盆,烙铁,绳套,大咧咧地嚷嚷:“对不住了查属官,有人打了招呼,叫我们好好地招待你,谁叫招惹了人……” 进门的牢头第一眼就看到地上破碎的铁枷,后面的话全堵在嘴里。 咔嚓! 查小刀回头望向牢门,窗口电光闪动,照耀出他脸上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容来。 第七十九章 黑饕餮 “你!” 牢头下意识往后退,查小刀轻轻一扑,手掌猛地攥住对方柔软的喉咙。另一名牢头想拔刀,被查小刀踢碎颅骨,立时咽气。 “嗝~” 被攥住喉咙的牢头被这样残酷的宰杀方式骇住了,查小刀手上用的力气不大,他却脸色胀紫,要吓死过去似的。 查小刀在炭火盆里,信手挑起一块烧得血红的炭块来,白烟自指缝当中溢出,分外渗人。 他面向牢头,阴森森地问道:“谁给你打了招呼?” “柯,柯家大总管,虎太岁肖金牙,大爷大爷,我就是个办差的,我拿钱办事,什么都不知道啊。” 查小刀笑出两排白牙:“他在哪儿?” “青枣胡同红宝坊!那里都是柯家圈养的打手。大爷,我这是头一次,我再也不敢了,您饶我一条狗命。啊啊啊啊啊~” 牢头脸上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查小刀一语不发,直接把烧红的炭块塞进牢头嘴里,牢房里的凄惨的哀鸣声逐渐变形,却半点也透不出地牢去。 扑通! 这牢头煮熟虾子似的蜷缩起来,死死掐着脖子,嘴里冒出阵阵黑烟,眼珠子外凸,满口的血泡惨不忍睹。 查小刀默默走出牢门,身上的煞气透骨如冰。两旁的牢房里,各色惨不忍睹的死囚陪衬得他的面孔更骇人了。 叫封舟上那些船员见到,叫曹永昌见到,他们绝不会相信。那个平时只烧些好菜分给别人吃,沉默寡言,总在角落抽烟的邋遢男人,能神色平淡地做出这样残暴的事来。 这样的事,更像是那个飞扬跋扈的李镇抚能做出来的。 其实不然。 在查小刀眼里,李阎对司法和秩序,总抱有极大的不信任。当他遭遇苦难和困境,他只信任自己的双手。 烈酒吞入腹,暴风下独行,不外如是。这种强硬的性格,有时候接近冷酷。 李阎只能是这样的人,只能是那样的出身和性格。他蔑视软弱的人,可世上哪有不会软弱和恐惧的人呢?大多数人受了杀人放火的压迫,总是窝囊,懦弱,敢怒不敢言的,这不能责怪他们。 李阎偶尔显得嫉恶如仇,但他不能感同身受。 他不能体会软弱者的痛苦和恐惧,所以不能体会世上的恶徒,是何等暴戾和扭曲…… 但是查小刀不同,他从来都感同身受。 地牢口传来脚步声,黑暗中透出一点火星,那是烧着的烟卷,之后是查小刀的脸。 他穿着那些脏乱的水蓝布衫走出牢房,只仰视了一会儿天上的雷光。便悄无声息没入暴雨当中。 青枣胡同红宝坊,是个精致的三层小楼,平时充做赌坊生意,精壮打手不少。 雨下得急,柯宅的大总管,号称虎太岁的肖金牙同一班兄弟烤火,一起耍牌九。 “大爷使了银子,那姓查的在牢里过不了秋!先打断他两条腿,把牢里的通窗闭了,不叫人收他的便盆,伤口一烂生了蛆虫,痛进骨头里。叫他砍头前好好享受享受。啊,哈哈哈。” 查小刀破开红宝坊的门,木板横飞,街道的狂风暴雨一下灌了进来。 他看也不看几张八仙桌子旁惊叫怒斥的打手,进门和着风雨声问:“谁是肖金牙?” 肖金牙江湖厮混久了,一个翻身到了柜台,从夹板抽出一支长长的鸟铳来,一扯引线对准了门外。只是枪口左摇右晃,却找不到门口的查小刀了。 人呢? 肖金牙眼一花,鸟铳被查小刀一把扯走。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劈烧火棍似的劈在自己脑袋上,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众多打手呼喊着,这些人身上居然腰里裹着青紫的符纸,扯破之后体型膨胀足有两米,青面獠牙猛鬼似的,一个个自桌子底下抽出钢刀,狂暴地扑过来,在查小刀眼里,居然也有隐隐的红光。 【铁尸符】:外道符咒,撕破后全身力大无穷,皮肤硬如钢铁,持续一个时辰,消耗童子血和破符者半年寿命。 一名铁尸持刀迎面劈来,查小刀跳上八仙桌子避过刀光,手里一截尖锐铁管利落戳进对方喉咙,又两名铁尸近身,查小刀夺了刀,反身斜劈,两颗人头冲天飞起。这些铁尸不畏死亡,从四面包夹,查小刀刚要转身,身后的无头尸体突然一把抱住了他,且双臂紧锁在一起,铜铸铁浇一般结实。 “呦呵?” 查小刀一回头的功夫,正面至少有七八把钢刀从自己头上和脖子上劈过来。 轰! 暴雨下火光一闪。 黑色灰烬被风雨扬起,整个大堂的铁尸统统化作了一地焦炭,再也站不起来了。 隐隐的哭泣和惊叫从楼上传了过来。有几个穿戴首饰,抹胭脂的粉头在楼梯上看到这一幕,吓瘫在地上,想跑,腿却不听使唤。 查小刀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他从翻倒的桌椅中揪出昏迷的肖金牙,扔到门口叫他淋了风雨,激醒了他。 “好汉,我姓肖的认栽,楼上孔雀号房,有五万……” “我是查刀子。” 查小刀找了个凳子坐。 肖金牙先是一愣,随即疯狂大叫起来:“好汉!好汉!我有话说,我有话说,饶命!” “说!” “我家大爷今晚派了反天刀的海盗上港口借洪生事,顺便去摸给你作人证的,那对郝氏夫妇的门。就着大雨,贼应该到了!” 查小刀听罢呼啦蹦了起来,抄起钢刀从头到脚劈开肖金牙,只见皮肉骨浆一地横流,大雨中只听到楼上几名粉头的惊声尖叫。 呼! 无人的大街上,查小刀跑的飞快,他踩着水凭记忆找到那家巷子,拐进去却只看到一地血水从台阶往外流。 查小刀推开门店,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 查小刀的眼睛里,羊角人面的恶兽和璀璨的星辰交织起来,最终星辰隐没,一只黑色的饕餮几乎扑出他的眸子。 查小刀的状态栏里,一切加成的字样都逐渐模糊,包括之前服用针剂得来的地狱尖兵,取而代之的,是发黑的“饕餮”二字。 也许他和李阎已经足够熟稔,但正如同李阎也有些东西没有合适场合告诉查小刀一样,查小刀上次事件单独行动,也绝非一无所获。 查小刀艰难地眨动眼皮,尝试把眼前四只僵硬的脚掌从自己脑子赶出去,他从个人印记拿出几颗盐腌的黄连干塞进嘴里,大嚼特嚼了一阵,脑子为之一清。 【盐渍黄连干】:大苦大寒之物,可定神清火。 “呸!呸!” 查小刀吐了两口,难吃地神情发涩,紧跟着,他弯腰在地上的水迹中一点。 【天官赐福·踏雪寻梅】 连串的脚印在查小刀面前浮现出来,雨水也冲不灭,一直通向大街深处。 ———————————————— 反天刀是海上极壮大的一股海盗,自打几十年前的汪直,徐海等大海盗被平,海上已经没有太大的海盗势力,但零零散散几百人的悍匪并不少,反天刀便是其中一只,以他有五条船,三百多弟兄,还有数门大炮。行迹狡猾,官府几次围剿都没有得手,这次闹洪水,官防空虚,反天刀才想捞上一票,顺便给柯大当家讨个人情。 “做好了?” 满脸黑泥,头戴白色包裹的反天刀冷冷问。 “做好了,那小娘们姿色的确不错,难怪陈家二爷做了风流鬼。” 说话的是个披着黄蓑衣的秃顶大汉,后面跟着四五个人,穿草鞋坎肩,刀尖带血。 他抱着一个酒瓮,凑到反天刀身前:“您看一眼?” 反天刀往酒瓮里看到血糊糊一团,眉头大皱:“什么鬼东西。” 秃头大汉手指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嘟囔着道:“紫河车。原来那娘们怀两个月身孕,柯当家点名要的。” “真他妈的,比老子还邪门!”反天刀骂了一句:“赶紧拿走,晦气!” 秃头大汉缩了缩脖子,冲满船的海盗喊:“谁搭把手?” “给我吧。” 说话的,是两人身边,一个蹲在地上咀嚼食物的男人,穿一身沾血的水蓝布衫的男人。 秃头大汉闻言低头,突然脸色大变,向四下跳开,手里的坛子却不见了。 查小刀一手压着坛子,一手拿着从这条船上拿来的粗面饼,他蹲在地上,牙齿撕扯面饼,不停地咀嚼吞咽。 反天刀突然有些不寒而栗,眼前这人吞咽面饼的动作,总没来由地让他想起撕扯猎物血肉的猛兽。 “柯宅在哪?柯氏夫妻在宅子里么?” 秃头大汉一抽刀:“你……” 一股黑色烈焰腾空而起,秃头大汉顷刻间化为灰烬,连个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和他一起化为灰烬的,还有他背后几名拔出兵器的蓑衣海盗。 反天刀一定神,开口道:“柯诺然这时候应当在陈家的染坊里,是陈天放请他去的,柯陈氏应当也在,仙家,兄弟们只是……” 查小刀目眦欲裂,滔天的黑焰席卷大船,一只船又一只船被大火点燃,整个海上氤氲起一场黑色火焰风暴,大雨泼不灭,数百只黑色骷髅在大火中奔逃哭喊,黑烟滚滚,这些火骷髅挣扎了没一会,骨头就酥脆折倒,整个人化为飞灰了。 查小刀下了舶口,背着漫川黑色大火往陆地上走,他疯狂地从个人印记里掏出各种食补道具,无论甜咸苦辣,都一股脑往嘴里塞去,他分明吃得极快且暴躁,进食的姿态却充斥一种食肉动物的凶残韵律,叫人遍体生寒。 ———————————————— 海中岩块皲裂,鱼虾死伤浮上水面,又被数道大漩涡卷入水底,周而复始。 朱红色的猪婆龙王身上被划出十几米长的伤痕,支祁连虎口破碎,气喘连连。他挥动三叉戟再吃一记虎头大枪,情绪激烈起来怒吼出声,十几里外也听得见。 李阎也不好过,支祁连的龙吐雾和自己的祸水是差不多的东西,但威力确实在自己之上,李阎若是只运用无支祁之力和它对抗,只怕早就败下阵来,可惜地说,他实力的大半,还是依托在觉醒度高达99%,基本上已经开发完毕的姑获鸟上! 眼下的局势,貌似是对李阎有利地,同为八极,他以一敌二,却能占据上风,把支祁连和猪婆龙王打的狼狈不堪,但打了一个多时辰,被波及的鱼虾要用吨计算,李阎逐渐发觉了不对劲。 无论他把支祁连伤得再重,哪怕将他头颅劈碎,水花过后。这支祁连也必然是伤而不死! 开战伊始十几个回合,李阎便差不多把支祁连打成眼前这个模样,只是现在快三个小时了,支祁连居然还是这副苦苦支撑的样子。 反倒是李阎用光了青天昭日符,体内龙吐雾的毒素越积越多,手术元素已经开始自发刺激造血,和主动给李阎破开创口排除毒血了,泉郎海鬼和天命雅克的超强抵抗力也几乎到了极限。 惊鸿一瞥的信息,向来是实力差距越大,战斗时间越长,就越详细。 缠斗到此刻,惊鸿一瞥才给出了支祁连如此耐打的奥秘。 【祸元妖身】:无支祁血脉的本命神通之一,伤势越重,所承受伤害就越低,并在承受伤害后,恢复一定伤势。即便断头,也可重铸,但依旧有被一击毙命的可能。 草! 李阎可以断定,这应当是无支祁传承下一次,或者下下次的觉醒技能,只是没想到如今叫自己碰上了。 事到如今,要么,李阎危急关头再点燃一项天命雅克图谱,从此百毒不侵,要么,李阎就得琢磨扯呼跑路的事了。 支祁连也发觉其中奥妙,对着李阎桀桀怪笑:“看来你没辙了吧。” 李阎攥了攥拳头,他如今威力最大的杀招,其实还是伤害积累下的血蘸爆发,可是碰到祸元妖身,血蘸这次被克制的死死的,点燃天命雅克是别想了,李阎现在的伤势比上次手术元素觉醒只重不轻,前后吃了两次毒,都没有点燃雅克图谱,也就不用想了。 不过,李阎还是有一招压箱底的手段,但是……值得么? 支祁连得了便宜,催动猪婆龙王双双上前。 无支祁与龙的血脉,阎浮果树唯一性,高度契合无支祁之血,阎浮秘藏,最重要地是,我说不发水,结果却发了水…… 帝女姑获的影子从李阎身后浮现,少女神色吃痛,从身旁摘下一朵紫色莲台,居然拔出血来。 嗯? 猪婆龙王突然嚎叫一声,转头就跑,支祁连也想跑,李阎的拳头却到了。 鬼车,引爆! 紫色光晕以李阎为中心炸开,向四面八方蔓延,光晕中无数凄惨的鬼影阴罗摆动,仿佛让人如坠地狱。 太平阴术·百鬼夜行! 天空中无数金星洒落,海涛怒卷,金色烈焰自天空挥洒,猪婆龙王哀鸣着朝海底钻去,还是不免被金星砸到了尾巴。 太平阴术·地灭天星! 这还不算完,一张巨大的血红色鬼脸从李阎身后浮现,咬向大海。 太平阴术·六壬血哭咒! 各色光影你方唱罢我登场,,几十米深的大海蒸发,露出光秃秃的地皮,宛如天威。 主动引爆鬼车,牺牲姑获鸟部分进化潜力,释放太平文疏中威力最大的四十六道阴术。以此换取杀死支祁连的唯一性奖励,这笔买卖是赚是亏,现在李阎还说不好…… 第八十章 脑魂虫 结满油杉树的山坡被泥水冲刷,山间灰檐民居紧致错落,几十条逼仄的小巷子交错,犹如迷宫。 雨刚停,檐前的滴水砸在台阶上,门口“宝祥泰”的染坊牌子被雨水洗过,鲜亮了不少。连因为染料,常年弥漫在染坊四周的难闻味道也淡了。 只是平日里热闹至极的宝祥泰,今天却静悄悄的,一个坊工也看不到,倒是有不少神色凶悍,气息匀称的人在巷子里到处巡逻。 回院里立着成列的竹竿和染缸,有柿子树漫过墙,上头发红的柿子还没摘,饱满的果皮上结满水珠。蓦地,一只手粗暴抓下柿子,树枝发出咔嚓一声,簌簌抖动。 空气中没来由灼热了几分。 坐在藤椅上的陈天放蓦然睁眼。 他只穿一身宽松的寝衣,正小酣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地神色可怖起来。 门吱哟一声被推开,陈天放受激似的回首,身子也立直了。 柯诺然走进来,见到陈天放的神色,脚步不由一滞:“怎么了岳丈?” “……” 陈天放紧紧绷着一张脸,森然地盯着柯诺然,好半天,两边的挂上去的脸肉才一点点垂下来。 他闭上眼,慵懒地道:“春儿和阿寒呢?” “在前堂候着呢。” “呵呵。”陈天放发出短促的冷笑:“两个废物,平常作威作福,可没看出他们怕啊?怎么活人不怕,却怕死人么?” 柯诺然走到陈天放身后,轻轻按压他干枯的肩膀。他沉声道:“您老消气,我来就好。” “嗯。幸亏有你。” 陈天放貌似欣慰地拍了拍柯诺然的手背。 “干爹,还差一个,要不再等几个月?” “来不及了,我不能栽在等了这几个月上,放吧。” 两人眼前,是一大片染槽,被陶土分成一格一格,格子里的染料五颜六色,散发出浓郁的味道。 柯诺然依言放干了染料,水位降低,格子深处,却逐渐露出了什么东西来。 那是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赤裸孩童,身上贴满黑色符纸。这里头有男有女,都环抱双膝,沉睡过去似的。 整个场面顿时邪异恐怖起来。 深巷里,查小刀淅淅索索地吞吃的柿子,迎面一个刀疤脸的壮汉走过来。 “兄台哪里来的?这里是私产。” 刀疤脸的手才碰到查小刀的肩膀,他整只胳膊便化作火焰,刀疤脸目露惊恐,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一抹刀光和血液同时迸溅而出,人头掉在地上,查小刀左手拿着柿子,右手鸱吻单刀淌着血,迈步穿过巷子。 “一共九十八个,都是子时到午时之间出生,属蛇或者属龙的。” 柯诺然指着陶土格子里,满坑满谷的孩童。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其中一名漂亮女孩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时间太长,开始褶皱干枯,蓦地,她的脸蛋破开一个血洞,有黑乎乎的东西探了出来,不多时,一整只大黑蛇便破尸而出!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咳咳~,咳咳~ 陈天放的咳嗽剧烈起来,柯诺然给陈天放拍着后背,两人都面色如常。 这些被拐来的孩子,黑话叫尖菊。要是从牙婆子手里买来的,叫开着口的,拍花子偷的,抢来的,叫挡着口的。 这些年柯诺然无所不用其极,在各府县抢来,买来的孩子数以千计。若是八字合,用得上的,便灌了和着怪蛇幼崽的水银,泡在染料里。用不上的,要么被柯诺然用来修炼其他惨无人道的邪术,要么干脆和每月供奉的金银一齐投海,喂了猪婆龙和支祁连。 把尸体放到宝祥泰里,是因为染料的味道重,不容易露出马脚。 随着一只只黑色大蛇破开尸体,整个染窖里填满了碎肉块,还有一条条扭动的大蛇。 嘶~ 一只大蛇昂起身子,张开恐怖的大嘴,把另一只稍小一点的黑蛇吞进肚子。这些蛇没有牙齿,叽咕叽咕地吞咽声不绝于耳。 查小刀越走越快,狂风卷起他的头发,尖锐的钟声响起来,查小刀驻足了一小会儿,眼前的马头墙和瓦檐密密麻麻的,好像迷宫。 他丢开柿子核,提着鼻子轻轻嗅着什么。然后认准一个方向,跳上了屋檐。而与此同时,和他一同跳起来的,还有几十个神色阴狠,手里捏着撕破了的符纸的仆壮。 咳咳~咳咳~ 在陈天放的咳嗽当中,众多大蛇相互吞噬死伤已经无几,这些怪蛇似乎永远不会吃饱,明明吃了几十倍与自己体重的同类,体型也没有太大变化。 终于,染窖里只剩下最后一只黑蛇,它只有一尺来长,通体几乎透明,正在无数尸块间游动。 柯诺然神色激动地走下去,抬手捏起这条小蛇,冲陈天放笑道:“岳丈大人,和您说得一模一样。” 陈天放站起来:“咱们到前头去说。” “是!” 柯诺然重重点头, 砰! 满身是血的查小刀撞破屋檐,不顾刺鼻的怪味,一边啃着所剩无几的柿子,一边冲进了这间偏僻的染料房。 屋里空无一人,一旁的藤椅还温热,查小刀缓缓挪动目光,盯着不远处堆彻血肉的染槽格子看了一小会。 那些残破的血肉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但手脚,头发这些残留下来的东西,还能依稀辨认。 查小刀迈动脚步走了出去。 柯诺然掀开铁锅,把手里不住扭动的怪蛇扔到锅里,拿锅盖压住,又在上头盖了两块黑砖头,加了四五道锁链。 钱贵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老爷,柯大爷,有个好手闯进来了,杀了不少弟兄,人还没抓着。” 陈天放盯着铁锅:“那就再派人去抓,还有,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许再进这个房间,听到没有?” “是。” 钱贵擦了擦冷汗,急匆匆走了出去。 陈天放看着屋子里他的两个儿女,一个姑爷,拒绝了陈寒的搀扶,自己一点点挪到椅子上坐下。 “爹,吃下这脑魂虫,真能得长生么?” 陈春儿忍不住淹了一口唾沫。 陈天放看他一眼,突然冷笑一声:“这古往今来,有长生的人么?” 陈春儿脸色古怪:“那,那您……” “哪怕多活百年,十年,一年,也就够了。” “父亲说得是。” 陈寒看着铁锅,想起这肉丸的炮制过程,不由得出了一后背的汗,只低声应和着。 少时,陈天放才点头道:“差不多了。” 柯诺然依言走到铁锅旁,解开锁链,扔掉黑砖,锅里的水剩的不多,只剩下一条软软卧趴的粉色小蛇,一股难以形容的腥味,叫柯诺然眼皮一跳。 他拿起锅到了桌子前头,用菜刀去切,却一点也砍不动,柯诺然加了几分力气,刀口却崩了。 “用香火供奉过的竹刀来切,就在牌位后头。” 柯诺然点头,去了刻有“氏祖大义汉帝陈氏友谅之灵”的牌位后面取了一把竹刀出来。再切这蛇肉,刀刃只轻轻碰上,蛇便自己分离成两个肉球,柯诺然又切了两刀,锅里一共四个粉红肉丸。 “可以了。” 陈天放叫住他,一扬手:“吃罢。” “……” 陈寒和陈春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动。 “吃啊。” 陈天放耷拉着眼皮:“阿寒,你为什么不吃啊。” 陈寒咽了口唾沫:“这样的仙丹妙药,儿子不敢岂敢先爹您一步享用的。” “不是仙丹妙药,是用几千条人命堆出来的,我叫吃就吃。” 陈寒不敢说话,也不动筷子。 “春儿,他不敢吃,你吃。” “我,我……” 陈春抹了厚厚一层胭脂的脸上全是汗,深一块浅一块的,也一样不敢动。 陈天放又看向柯诺然。 柯诺然感受到陈天放的目光,沉默了一小会,突然伸手去拿筷子,却被陈春掐了一下。 “唉~” 陈天放叹气:“我只是叫你们吃块肉,又不是叫你们去死,干什么这是。” 说罢,他拿起筷子伸进锅里,缓缓夹了一块肉球到柯诺然的碗里。 “诺然,你吃。” 柯诺然一语不发,刚要拿起来,陈春又忍不住说话了:“他就是仙丹,也得有个剂量。我们要是吃了剂量不够,不是坏了您的大事么?” “不会,我与你们一同长生。” 陈天放道。 陈春儿脸色闪烁,把心一横:“爹,您也说了,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能长生的皇帝,那些个皇帝吃丹药,也没见得长寿,还有的吃死嘞。” 陈天放盯着她,语气放沉:“天底下哪一条史书写着,有吃丹药死的皇帝啊?只是民间穿凿附会罢了。” 陈寒见状,也咳嗽了两声才道:“话也不是这么说,《挥塵录》记载,宋徽宗赵佶赐紫金丹药给王定观,试服之后,那王定观是口吐黑烟而死啊!” “你的意思是,我拿你们试药?” 陈寒连连摆手:“爹,儿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您您您……” “哎呀!”陈春瞧见陈寒这副模样,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清了清嗓子,说道:“爹,当女儿就直说了,你要我们吃这肉,没问题,可有件事,您得先告诉我们。” “你问。” 陈天放低着头。 “我大哥二哥,四弟弟,他们是怎么死的。” 陈天放闻言抬头双眼怒张,阴沉沉的可怕眼神吓了陈春一个哆嗦。 柯诺然二话不说,一巴掌打在了陈春的脸上,直接把她扇倒在地上,他嘴里恶狠狠地骂道:“你这孽障。” “原来你们就是这么想我的啊。” 陈天放哀叹一声,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嘴角溢出几道血丝。 “爹,您……” 陈寒连忙去搀扶,却被陈天放一把甩开。 “别碰我,别碰我。” 陈天放连连摇头,几欲昏死。 “岳丈,这孽障不懂事,您宽心。” 说罢,柯诺然拿起碗里的肉丸倒进嘴里,嚼也不嚼,吞进肚子。 陈天放依旧衰弱地趴在桌子上,似乎动弹也难,只是口中呢喃:“这是先祖九江王的方子,只能是陈氏,还有和陈氏世代联姻的柯氏吃了才管用。据说,先祖服了一块脑魂虫的肉,变做鄱阳湖的龙君与朱家作战,但还是功败垂成。我少年时只当是怪诞,只到几十年前,我发觉自己有了异于常人的神通,才知道先祖所言不假。” 他看着眼前的子孙儿女:“如今朝廷的刀,已经架在我们陈柯两家的脖子上了,你以为我贪图那几年好活么?我是怕我死了,浙江的那些官,把你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啊。” 他指着锅里的肉丸:“我要是所料不错,先祖的故事,有真,也有假。这脑魂虫的肉就算不能让吃的人延年益寿,但化身龙君这条,应当是鄱阳湖里本来就有一位龙君,先祖吃了脑魂虫,用血脉神通占据了他的身子,才有了传说中的事。” 陈寒听了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问:“可咱们……”他神色一动:“爹,你说的是支祁连?” 陈天放神色依旧萎缩:“妖终究是妖,不可信的。那姓李的不能长驻浙江,天师道催他上路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他不是大患。想保全家富贵,还是在这支祁连的身上。我想着服了脑魂虫,便去试着斗一斗支祁连,占了他的身子调遣猪婆龙王。陈柯两家方能高枕无忧,没想到你们把自己的爹,想得如此毒辣,我几个儿子全死在讨伐支祁连的路上,我不恨它,何必想这么个法子斗倒他呢?” 正说着,门外的钱贵疯狂敲门,外头升起几丈高的火苗,钱贵的声音变形:“老爷!老爷!来的是个火妖,我们顶不住了,您快带着两位大爷和小姐,从后门逃命吧。” 柯诺然隔门回应:“这火妖何等道行,我的人也挡不住。” “不知道,只是他三两刀便杀光了柯大爷您的混天符兵啊。” 柯诺然号称浑天蛟龙,十几年来,陈天放搜罗各道符术,甚至买通龙虎山的皂役,把所有精要都给了柯诺然,陈柯两家手里都有符仆,其中以柯诺然手里的混天符兵最为强横,只是听钱贵的意思,并不是那人的对手。 “我去。” 柯诺然眼珠有些泛红,转身就要出门。 “且慢。” 陈天放叫住了柯诺然:“你感觉怎么样啊?” 柯诺然攥了攥拳头:“有些烫心,其他好的很。” “还是不要去了,我们暂避锋芒。”陈天放有些担心地看着柯诺然:“请官府和龙虎皂役来处理罢,他们现在舍不得我们死。” 若是平时,柯诺然只怕便答应了。只是此刻,这位混天蛟龙只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他大笑一声:“岳丈大人稍等片刻,我摘了那妖怪头颅,就来见您。” 第八十一章 连根拔起 “既然如此,好吧。” 陈天放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他拍打着柯诺然的肩膀:“我这些子侄辈,最成器地就是你,我果然没看错。” 一旁的陈寒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说话。 “岳丈大人,要不是你处理了那个海宁,我一家人就栽到他手里了。说到底,还是我不争气。”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陈天放摆摆手。 柯诺然转身打开门,钱贵眼巴巴站在门口。 “你带着我剩下的符仆,回府上候命去吧,这用不着你们。” 柯诺然道。 钱贵有些迟疑:“可这……” 柯诺然瞪了钱贵一眼,钱贵不敢说话,他视线让过柯诺然,见陈天放也略微点头,这才欠身,回头冲院里等消息的一众符仆道:“跟我走!” ———————————————— “姓柯的一家在哪儿?” 查小刀的右手攥着一截刀柄,猩腻的血沾染手指,半尺多长的匕首全都捅进眼前这名仆壮的脖子里。 “说!” 他扯着对方撞在马头墙上,任由他咳出来的血沫沾染手臂。 “在,在……” 这人眼露恐惧,艰难地望向西南方向,查小刀顺着他的眼光,看向一眼不远处高高耸立,挂着红布的两层竹楼,才点了点头。他拔出匕首,血液立时喷涌,这人闷哼一声,便瘫在了地上。 查小刀背后倒伏着几十具残缺的尸体,他自己也中了几刀,因为本身皮糙肉厚,加上优昙婆罗的加持,所以没受伤,只有被割破的衣摆被风吹动。 认清楚位置,查小刀再次跳到半空当中,踩着廊房上的瓦片冲向竹楼。四下的屋檐,竹竿,铜铃,脊兽在他的视野中不住摇晃,只有环绕竹楼的景墙上的月洞门,像只黝黑大嘴一样张开。 “嗯?” 查小刀站在高处,正瞥见一伙人朝外头逃窜。他们身上的衣着和刚才自己宰杀干净的仆人基本一致。领头的,他在码头见过,是陈府的大管家钱贵。 查小刀狠狠咬碎嘴里的干果,伸出右手对准在巷子里狂奔的钱贵一行人。 黑色火焰从他指缝间涌出,蓦地,一个高大剽悍的男人在查小刀眼前直起身来,胳膊往后,随后狠狠挥动拳头,对准查小刀的右脸轰了上去,爆发出如有实质的白色气浪。 两人脚下的景墙轰然破碎,假山果树遭殃,统统支离破碎不成样子。 查小刀整个人掀翻出好几个跟头,在快落地的时候后背爆发出一阵气浪,稳住了身形。 柯诺然脖子上的野兽纹身,活了一般扭动起来,他看向自己硕大的拳头,拳骨上粘着白色面团之类的东西,极大减缓了自己拳头的威力。 查小刀扯下脸上的面团,三口两口吃进肚子。 “下次你没这么好运气。” 柯诺然啐了一口。 查小刀抬手,指了指柯诺然身后。 柯诺然一愣,急忙回头,却看到身后的巷子已经变成一片火焰废墟,钱贵等人更是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烧成了黑灰。 “混……” 他再转头回来,查小刀的冰冷的五官就在眼前! 带着黑色火焰的拳头,铁锤一般砸在了柯诺然的鼻梁上,伴随脸骨塌陷的恐怖声音,柯诺然剩下的话也全都吞进了肚子里。 透过窗户目睹这一幕,陈天放转身从铁锅里捞出剩下的三个肉丸,二话不说招呼自己的儿女:“走!” “那诺然他……” 陈春惊疑不定。 “他不会有事的,跟我进地道。” 查小刀拔出沾血的拳头,黑色火焰已然把柯诺然的头颅整个包裹。 扑通! 柯诺然无力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脖子上的黑色火焰熊熊燃烧,眼见是一击毙命。 查小刀不再看柯诺然,继续朝竹楼进发,却突然感觉一只阴冷的巴掌攥住了自己的手腕,紧跟着一股无可阻挡的大力把他甩飞了出去。 没死?! 依靠食技,查小刀在空中稳住身形。还没站稳,头颅只剩下一团火焰的柯诺然居然贴了上来,一脚把查小刀踹到地上。 查小刀脸上暴戾之色渐浓。浑圆的白色面皮将他整个人包围,不料他才一提气,包裹自己的面皮就遭受了狂风骤雨般的打击,不堪重负,直接破掉了。 柯诺然打破面皮,直奔内里的查小刀而来! 食技·天火刀蓬 黑色火焰和刀光爆碎,两道黑影分离开来。 查小刀脖子上少了一块皮肉,血液喷洒,对于常人是致命的伤势。查小刀凭借异于常人的肉体,才勉强止了血。他的油皮,平日就是钢刀也砍不动。可不知怎么,“柯诺然”的脖腔里伸出一道黑蛇似的触手,只轻轻一舔,就刮走了查脖子上的血肉。 不过查小刀并不以为意,只拿出一只清水萝卜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柯诺然整个头颅已经烧空了,脖子上只有黑色火焰跃动。整个身子却缩了两圈,肉皮沾在骨头上,显得格外阴森。 【脑魂虫】 类别:妖种 品质:传说 遇火则狂,遇木则分。 吞服后可与宿主共生,增加宿主二十四年阳寿,同时强化宿主筋骨血肉。其祭炼方法需要大量童男女的血肉,极为残忍血腥,一旦祭炼不当,贸然吞服可能肠穿肚烂而死,需要多次的尝试才能成功祭炼出来。 因为缺少一条生魂的祭炼,服用后有九十八之一的可能,和脑魂虫一同枯竭而死。 脑魂虫之力专破龙种,与陈柯两家血脉异术配合,更可以夺舍世上一切龙种的肉身,使宿主再世转生。 如果宿主受外力死亡,脑魂虫会占据尸体,反客为主,并可以使用宿主尸体一切能力。 综合评价:九曜巅峰 威胁度:紫红色(可匹敌极限) 警告!传承:饕餮之心同样被脑魂虫之力克制! 警告!传承:饕餮之心同样被脑魂虫之力克制! 查小刀舔了舔舌头,脚下的黑色火焰更加浓郁起来。 “柯诺然”,或者说脑魂虫看向查小刀的目光无比贪婪,它再次扑了上来,查小刀并不避让,拔出一只鸱吻刀直接迎了上去,手里的刀更是带起阵阵瑰丽的红色花瓣。 优昙婆罗·无量量力! 陈天放原本准备从竹楼下的地道逃走,可他听到剧烈的打斗声,忍不住又到窗户边上看了一眼,正看到无头的柯诺然,还有瞳孔中有羊角怪兽跃动的查小刀斗在一起。 “原来他是龙种?” 陈天放喃喃自语。 “爹。” 陈春也走过来,一眼就看到自己的丈夫没了头颅,顿时惊呼出来。 “我,唔……” 陈天放眼疾手快,把一只肉丸塞到陈春儿嘴里,然后一拉她的手腕:“快进地道!不然我们都没命了。” “进来,快进来。” 进了地窖,陈天放走在当中,陈寒举着火把在前头开路。 陈春压抑不住心里的恐惧,颤声问道:“爹,那火妖从哪里来的,诺然他还有得救么?” “你觉得,有人找你寻仇是很稀罕地事?脑魂虫应当是炼成了,至于诺然……” 顿了顿,陈天放才说到:“放心吧,他有得救,当务之急是逃出去,找到覆海大圣,再做计较。” 竹楼外。 宝祥泰连片的瓦巷园子被黑火席卷。冲天的火光已经引起了府衙的注意,大批卫所官兵正在赶来。 双方斗至浓时难以收手。木房容易点燃,竹楼此刻已经化作了一片火海。 查小刀脚下是一团焦糊糊的黑炭,任凭谁也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更别谈能救活了。 蓦地,一只粉色肉丸从焦炭里跳了起来,要往火里逃窜,被查小刀一把攥住! 此刻的查小刀,身上各处伤口血迹斑斑,肩膀少了一大块肉,且胎光魂受损,原本就陷入似狂非狂中的他,神色看上去更加凶残,居然想也不想,就把这只粉色肉球吞进了肚子。 这还嫌不过瘾,他又取出一只猪蹄啃食起来,连猪骨头都嚼碎咽了,一边吃,查小刀一边闯进竹楼,没一会就发现了地道的痕迹,毫不迟疑地追了进去。 “唔,爹,要么咱歇歇。” 陈寒两条腿不住地打摆子。这条地道挖通后就没有人走过,空气稀薄,道路崎岖,加上强大的心理压力,让养尊处优的陈寒有些吃不住了。 “歇?想死就歇!” 陈天放叱骂出声,他八十多岁的人反倒是没什么大碍,甚至比起平常佝偻的模样,显得精神焕发得多。 陈寒只觉得眼前全是虚影,几乎站不住脚,再见自己的姐姐陈春,却没什么大碍,反而满面红光,更是窘迫得说不出话。 “不然就吃了它。” 陈天放拿出一只粉红肉丸来。 “你姐姐吃了肉丸,才好端端站在这儿。” 陈寒脸色数变:“那爹您……” “我当然是吃过了,不然哪里能撑到现在!” 陈寒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地道里的空气有些发烫,他一咬牙,接过肉丸一口吃了进去。 “好,好。” 陈天放连连点头:“我的好儿子。当爹没有骗你,这脑魂虫,我的确是炼成了。” 陈寒吞下肉丸,的确觉得浑身上下舒泰了许多,才要张嘴说什么,只感觉心口一疼,火烧的感觉涌向喉咙,血液从嘴里狂涌而出。 火把被扔在地上,依旧兀自燃烧着, 陈天放紧紧抱住他:“可眼下,支撑不到我们去见覆海大圣了。” 说罢,他推开陈寒,转身朝陈春冲去,陈春发出杀猪似的惨叫,转身逃跑,却远没有陈天放的矫健和狠辣,她像被狮子扑倒的羚羊,刀口自后背透过胸口,一击毙命。 血污肆意流淌,陈天放死死抿着嘴,合上死不瞑目地陈春的双眼,兀自摇头:“儿子没了可以再生。但机会只有一个,等你们想通关节,就要反过来杀我了。” 他看了一眼后面越发炽烈的灼热,抓起火把跑开,只留下黑暗中两具尸体。 查小刀吞了一块脑魂虫,神智变得更加稀薄,眼里的黑色羊角怪兽暴躁地冲撞,他只念着杀掉陈柯一家,旁的都不管不顾,追下地道,他眼力惊人,轻易就发现了地道中两具尸体,下意识愣了一下。 紧跟着,这两具尸体先后站了起来,脑魂虫占据宿主尸身,头一个便认准了带有龙种气息的查小刀。 两只脑魂虫对查小刀虎视眈眈,又有些忌惮的样子,身上的紫红色光芒却没有半点减退的意思。 “……” 查小刀身上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他掏出两罐子调料来,打开盖子朝嘴里倒去,然后走向眼前两只脑魂虫。 地道狭窄,黑色火焰把泥土地道烧得寸寸开裂,脑魂虫躲无可躲,但是查小刀也没有退让的余地,这场厮杀短暂而惨烈,火焰当中,能见到模糊的人影扭曲在一起,随着炽烈的火焰舞动,黑暗中只能听到噗噗地杂乱闷声。 最终,两只粉色肉球冲出火焰逃窜,被查小刀一手一个抓住,陷入黑饕餮中的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把这两尺脑魂虫吃了下去。 轰! 蓦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燥热的气流涌进土层,石块破碎,这截地道就此坍塌,陈天放一老早就在地道里埋下过炸药。 查小刀只来得及跳出去十来米的距离,就被石块掩埋在十几米的地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火炬才亮了起来,火光下是一张苍老而阴森的脸。 “谁能想到,原来朝廷的武官身边,跟的是一只龙种。” 石块中,查小刀伸出一只手,随后半个身子挣脱出来,一眼便看到了陈天放。 查小刀身上大小伤口无数,依靠优昙婆罗的加持,才支撑着最后一点体力。手指上的金红色火焰,代表他已经无力支撑黑饕餮的状态。 查小刀的眼神也恢复清明,只是神色依旧阴冷,他前后和三只脑魂虫激斗,饕餮又天生被克制,如今的他是强弩之末。 “我夺不了覆海大圣,夺你更好,还能保留人身。” 查小刀没理会他,而是抓起了泥土朝嘴巴送去。 陈天放一开始有些忌惮,但很快就笑道:“饕餮吃泥巴可换不来法术。” 查小刀没理他,依旧往嘴里塞着泥巴,蓦地,他喉咙一鼓,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胃液合着各种各种残余的渣滓,以及三个粉色肉球,一同落在地上。 查抓起三颗肉球,一把捏了个粉碎,随即翻身拔出下半身,架起鸱吻双刀劈向陈天放的脑袋。 陈天放平日的病痛,未尝不是伪装,他勉强避让过查小刀足以开金裂石的一刀。不再犹豫,把最后一颗肉球吞进肚子,冲查小刀狞笑道:“你现在这副模样,站稳都是难事,能抵抗得了我陈家的秘术么?” 查小刀吐了一口泥沙子,冲陈天放竖起双刀:“你吃屎吧你!” 陈天放面目赤红,眼下说什么都是虚的,他一手祭炼脑魂虫,远比陈家柯家其他人了解个中用途,杀了儿女虽然无奈,可必有所收获,他依仗陈氏秘术半生,自信这龙种现在强弩之末的状态,又有脑魂虫在,自己定然能夺舍下来。 正作此想法,陈天放内脏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一口黑血直接喷了出来。 查小刀怕是有诈,只是往后退了两步。 然而陈天放的样子却不想作伪,他脸上爆起黑色血筋,耳朵溢血。他吞了脑魂虫,却不像几个儿女一样神采奕奕,反而大口吐血,连带黑色的脏器碎块也从嘴里吐了出来。 “不可能,我分明祭炼成了,我的女婿,儿女们吃了,他们分明都没有事的。” 查小刀冷冷盯着他,陈天放依旧自言自语,魔怔了似的,他神色狠厉地望向查小刀,刚迈了一步,却像是踩到什么脏东西似的,后退了好几步,神色也惊恐起来。 陈天放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他的寝裤上,有个脸色惨白的半大丫头,抱住他的小腿不撒手。 “松开!” 陈天放死命挣脱,这样的举动在查小刀看来却格外古怪,因为他看到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在跳大神似的大吼大叫。 查小刀想起脑魂虫的信息,心里明了了几分,他可能是好死不死赶上了那九十八分之一。 另一边,陈天放惊恐发觉。自己的另一只腿上也被古怪的小孩子抱住,还有胳膊上,脖子上,腰上…… 这些孩子有男有女,都一副诡异又漠然的神色,陈天放怎么甩也是甩不脱,一个长发及腰,容貌美丽却僵硬的小女孩环抱住陈天放,徐徐抬头,冲他露出一个阴森的笑来。 “你当我会怕么?” 陈天放抓起脖子上的孩子往地上砸去,自己的七窍止不住流血。 查小刀两步上前,鸱吻刀刺进陈天放的心口,再翻腕一扭,戳出三指粗细的血洞,才一脚把他踹到墙上。 窒息和死亡的感觉,让陈天放清醒了些,查小刀又扬起手里的刀,陈天放见到刀刃反射的寒光,强喊道:“且慢!” 噗嗤! 血光飞溅,查小刀没有停手,直接斩下了陈天放的头颅。 可能是力气用得太大了些,陈天放的脑袋咕噜咕噜滚出去几米远才终于停下。整个地道里,只能听到查小刀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站起来,去捡陈天放的头颅,不料这头颅居然笑出了声:“好,好,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心服口服。可是姓查的,没有官府包庇,我们陈家何敢于此?这些年有多少当官的,和我们同流合污,他们的作的孽,一点都不比我们少,巡抚衙门,总督衙门,龙虎山的皂役,宫里的宦官,哪个敢说自己的屁股干净?” “……” 查小打沉吟片刻,一挑眉道:“人名呢?” 陈天放怒目圆睁:“临安候李复开,苏州河道衙门苏建元,龙虎皂役贾金灯,宁波知府吴克洋,舟山知县郑渊宁……” 他一口气说了几十个名字:“你有能耐。你惩奸除恶。却独杀我一个陈家柯家?我陈家才几万亩的田,一百家的商铺,你可知道整个浙江,有多少坐拥十几万亩田地的大户帮衬,才能哄抬粮价?有多少皇亲贵胄贪污国帑,巧取豪夺?你有能耐,便都杀了去!都杀了去!” 查小刀听罢摇头:“我杀不完的。” 说罢,他一脚踩碎了陈天放的脑袋,随后便往地道出口走去。 “不过眼下,算他们倒霉。” 第八十二章 撼江 乌云散尽,橘色的阳光照耀3海天,海水染成一片夺目的红。 一团模糊的白色水球在海面上扭动挣扎,甚至逐渐有了五官,鳞角,毛发和尾巴。 即便受了四十六道太平阴术,支祁连依旧有一线生机保留,看这架势,如果放任不管,未必没有复原的可能。 至于猪婆龙王,则不知所踪。 李阎踩在一块浮冰上,俯视着眼前这团水球,右手缓缓搭了上去。 祸党! 水团顿了一下,然后仿佛被激怒一般,挣扎得更加激烈了。 “目标太过强大了,祸党判定失败!” 李阎眯了眯眼,突然灵机一动,尝试着发动祸涛,像吞纳海水一样,吞纳起眼前的白色水团。 毛发猎猎舞动的凶悍白猿从李阎身后升起,水团被大力挟裹,一点点消弭在李阎的手里。 咔! 约莫十多分钟的时间,李阎背后的无支祁突然张口吐出一道白色闪电,将只剩下拳头大小的水团彻底劈成虚无。 你杀死了唯一性妖种:支祁连。开启了特殊购买权限:支祁连之秘藏!该购买权限永久保留,但必须完结此次阎浮事件,才可以购买。 你的传承无支祁之血吞噬了支祁连之力! 无支祁之血觉醒度增加25%,当前觉醒度为65%。 祸涛获得额外强化效果! 效果如下:【祸涛】中650吨普通用水,可随时转化为“龙吐雾”,但转化过程中会有极大损耗,请谨慎使用。 这样的强化效果,李阎似曾相识,他伸出左右两只手来,左手升起一团黑色水团,邪恶而剔透。右手则是一团白茫茫的水雾,载浮载沉。 祸水:施过咒术的邪恶之水,可腐蚀生灵血肉。 龙吐雾:支祁连在长江入海口修炼三十年的本命神通,自带长江浩然之气,法物灵器沾染,一切灵性立即被冲刷干净。凡人沾染,也会失魂落魄。 “倒是有那么点意思。” 李阎咂摸咂摸嘴。 “你引爆了鬼车之莲,姑获鸟进化的潜力降低了。” 瞥到这条提示,虽说潜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李阎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划算。 他下海四处寻觅,终于找到了无支祁手里,插在岩缝上头的三叉戟。 这只三叉戟通体黑色,三枚尖刺两短一长,每只尖刺的柄端都纹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花纹。约莫两米多长,造型古朴。 【撼江】 类别:武器 品质:传说! 锋锐度:85 特性:1,赶海纹:牵动海川之水为己所用,如果自身具备相应的能力,则如虎添翼! 2,奔云纹:可观想上古大妖奔云的枪法,并获得相当于99%枪术专精的近战经验加持。 3,撼江纹:撼雷当中,存有三江之水,可予取予求,但不能补充。一旦三江之水用尽,撼江将跌落至“稀有”品质,其他特性也会大打折扣。 备注1:这把三叉戟足以引起百年难遇的大水灾! 备注2:广西全县兵书峡上,数百丈之上立一黑色棺椁,年深月久,不知所出,相传为蜀汉诸葛孔明之兵书,嘉靖皇帝派人去取,却只在棺椁当中找出三叉戟一把。后来辗转落在支祁连手中。 李阎攥了攥三叉戟柄,随手一挥,水里升起一道龙卷来,足有两丈多高。 他满意地点点头,收起三叉戟。翻身折回,到了支祁连藏身的大裂缝底下。 购买权限:支祁连之秘藏有什么好东西,李阎暂时不得而知,但这并不妨碍李阎到支祁连的老巢去搜刮一番,毕竟自己算是折了一条命在它手里。 李阎钻进深海之中,裂缝里除了寻常的岩石和海草,便是沉船,里头是空的,便是有些货物,也早就腐朽泡坏了。 除此之外,还有堆积成小山的尸骨,看体型,这些人生前年纪都不大,也就十来岁的样子,白森森的骸骨当中,有金锭子冒出头来。 水花呼呼地卷动,这些堆积的尸骨被水托起,直到海面,里面的金银元宝也纷纷掉落下来。 李阎准备叫官兵把这些尸骨收拾安葬,至于金银,自己就笑纳了。 他用祸党降服住各类海生物,叫它们围拢过来,把滚动地到处都是的金银元宝叼到一起。这个幽暗的大裂缝顿时忙活了起来,李阎作监工,金银元宝晃人眼球,乌贼,水母,海龟,各色海鱼,乃至一些猪婆龙满眼游动…… 蓦地,李阎双眼一瞥,突然凝视起阴影里一块两米多高的石头来。 他走过去端详了好一会儿,伸手拍碎石缝,一只红色四脚蛇惊慌地钻了出来,刚要游开,就被李阎攥住。 这只四脚蛇死命挣扎,李阎微微用力,它的嘴角溢出血丝蔓延到水里,一下子瘫软下来,好像叫李阎不小心捏死了。 “咦?死了?那得抓紧扒皮下汤锅,否则就不新鲜了。” 不需多说,这只红色四脚蛇便是支祁连的坐骑,猪婆龙王了。 李阎的念头顺着水波传递过去,猪婆龙王知道自己被识破,又扭动起来,示意自己还活着:“大圣饶命,大圣饶命。” 李阎听着呲了呲牙,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自己像只猴子。 “我愿效忠大圣,侍奉驾前受犬马之劳。” 李阎听了,故意沉吟了一会:“我是朝廷命官,又不是什么劳什子妖怪大圣,何必要你一个妖孽效忠。何况,我与那支祁连争斗之时,你是故意存着小心思,不出全力,对待旧主尚且如此,何况是我?还是早早结果了你,给我沿岸百姓讨一个公道罢!” 猪婆龙王摇头晃脑:“我有话说,我有话说。” 李阎冷笑:“有什么遗言,尽管说罢。” “大人刚才的话说得不对。” “哦?”李阎眼睛眯了起来,手上加了几分力气。 “不是不是,大人说得对。啊也不是,大人您有所不知!” 猪婆龙王连连讨饶:“小妖虽不才,可也不会胡乱投任主君,大人是官府命官不假,可身上还有淮涡水君的气息,我投大人,天经地义。至于支祁连,绝非我不尽力,只是两主相争,都是水君血脉,我实在升不起半点反抗念头,蝼蚁尚且偷生,我只是自保而已。至于沿海百姓的公道,更与我无关,是支祁连要占江浙水道。还和舟山的陈柯两家勾结。我和千万子孙也是供人驱策,这些年江里来,海里去,福气半点没有享受到,全是受苦受累的脏活累活,我们也冤枉啊。” “你可吞吃百姓?” “这……” 猪婆龙王沉吟一小会,不敢说话。 “那就是默认了。” “我吃人,人也吃我子孙嘞,都是弱肉强食,怪得谁来?大人与我水族渊源不浅,可不能拉偏架呀!” 李阎笑笑:“我不拉偏架。可我不杀你,拿谁的头颅想官府交差呢?” “那支祁连……” “支祁连已经化水,况且凡人愚昧又无情义,不认识什么白毛龙头猴子,也瞧不见你在暗处掀动风雷斗大妖。一定是要像你这的恶声恶像的怪物伏诛,官府才会相信猪婆龙灾祸已解。” 猪婆龙听出几分别的意思,一转眼睛,急切道:“大人若是愿意与我做一出戏,我有把握骗过那些官员。” “这个嘛……”李阎也不答应,而是反问:“我先问你,你能舍下这满黄海的龙子龙孙,叫它们自谋生路去,只带几个亲信跟随我么?” “没问题!” 猪婆龙还是认识轻重,再讨价还价下去,自己恐怕小命不保。 李阎道:“若是成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你,若是再有异心敢逃走,你应当知道在大海之中,鲜有我问不出来的踪迹线索,你是万万逃不脱的。” “敢不从命。” ———————————————— 四十六道太平阴术下,诺大的天色异变吸引了满城的百姓,官府也来了人。 那个宣讲太乙阁文书,断了查小刀一个秋后问斩,就要立刻动身去湖州府的龙虎都监薛声皂,非但没有离开,此刻反而和漕运总督朱昌运一同领着数百水兵,架船到了入海口。 只见到海上无数黑色鳞峰顺潮而去,寻常要到九月份才离开的猪婆龙,居然提早随洋流,回西江去了。 “薛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朱昌运又惊又喜,抛开洪水不谈,好几批京里催促卖给西洋的瓷器绸缎,就因为猪婆龙的缘故,出不去海,好几百万两的货款,洋人也运不进来。 他本来想着,再求陈柯两家出手,才从淮安到舟山来,惹出后面这一大堆麻烦。 谁能想到,这本来是焦头烂额的局面,突然就急转直上了呢。 “且不忙,看着吧。” 薛声皂似乎有所预料,神色并不算太惊讶。 “听差人说,李镇抚又来找覆海大妖,莫不是他真的诛杀了这妖孽?” 朱昌运又问。 “现在还不好说。” 薛声皂摇头。 远处,海上传来声声尖啸,只几个呼吸的时间,船近了些,便露出端倪来。 朱昌运见到海上一只硕大的朱红色猪婆龙,吓得身子一哆嗦。只是再仔细看,才见到还有个大活人,红内袖,山纹甲,身背剑匣,正是李阎。 夕阳下涛水怒卷,这只朱红猪婆龙身长百米,踩在海底,尚有尾巴掀上云头,不需多说,必然是那猪婆龙王,覆海大圣无疑! 更有数只通体赤金色,长出龙角的猪婆龙从旁协助,和李阎斗在一起。 眼见李镇抚在海上却浮而不沉,和那硕大的猪婆龙你来我往,一杆虎头大枪卷起风浪来,丝毫不落下风,朱昌运和一众官员都心潮澎湃。 “诶呀!好!” 朱昌运叫了一声。 上次虽然风雷齐动,但黄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你说那姓李的是在雷雨里,可着江口游了一圈回来,也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余姚决堤,很多人对李阎的贡献和能力,有所质疑。 这次不同,朱昌运和几百官兵,可是正八经见到妖物了啊! 要知道,自打闹猪婆龙以来,活着见到覆海大圣的一个也没有。 只有薛声皂皱紧眉头。 倒不是他有多高的眼力神通,只是不合理的地方太多。 可水下的覆海大圣,怎么会和李阎在水上斗这么久?有这好事,天师道早出动了啊、 那唤动风雷的神通也不见了,这大妖居然只和一个武官肉搏? 当然,薛声皂也是不敢靠近的,猪婆龙王的体积摆在这,哪怕挥动一下尾巴,自己这边也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这位李镇抚的武艺的确旷古烁今,大枪抖擞间掀起的气劲简直非人,叫薛声皂大开眼界。 约莫斗了百十多个回合,一众官员看的手脚冰凉,眼珠子发木,李阎才怒喝一声,大枪插进猪婆龙的脑袋。 只见猪婆龙王扬天哀鸣一声,轰然倒下,掀起来的浪花便险些打翻了朱昌运的船,引起一阵大呼小叫。 暗地里,李阎一伸手,打开水君宫,低吼道:“自己进来!” 猪婆龙王道行高深,祸党慑服不了,只是让它心甘情愿的进入水君宫。 猪婆龙早打定活命的主意,再不迟疑,之间那硕大躯壳还在,一只朱红色四脚蛇从躯壳的毛发里钻出来,跳入水君宫,两条赤金色,十米长的龙角猪婆龙,也跟随它钻了进去。 水君宫已经到达容纳极限,且请行走大人务必定时向水君宫投放食物。 你收服了水君属种:猪婆龙王! 【水君属种:猪婆龙王】符合能力加持条件。 行走大人能操控的最大水量增加为一百五十吨,祸水三十吨,龙吐雾五百朵。 猪婆龙王可以脱离水君宫,协助行走大人进行作战,但有逃走的可能。 你获得了水君属种:猪婆龙王的完全资料。 姓名:朱豪(猪婆龙王) 状态:风雷(举止伴随血色风雷)如意(伸缩体积大小,大可至四十丈,小可反掌。) 专精:无 技能:覆海(掀动滔天巨浪) 龙壳(猪婆龙王三次蜕皮,有三张尺寸不同的猪婆龙皮在身,可以用来抵抗雷劫。) 王脉:(对猪婆龙子孙,乃至一切血脉不如自己的龙种,都有极强大的慑服力。) 李阎扫过这些信息,朱昌运等人眼见猪婆龙伏诛,却迟迟不敢靠近,最后还是李阎先踏水过去,还没等朱昌运恭维,李阎已经先开口:“这猪婆龙王上次被我打伤,没法力再掀起洪水,余姚决堤之事一定另有隐情,还请朱大人详查!” 第八十三章 天下风流三个半 朱昌运嘴上啊了一声,心下却觉得,这位李镇抚心眼太小,也太操之过急了些。 猪婆龙灾已解,陈家柯家清算有日。 可再怎么说,陈天放有三品袍带在身,这些年受尽优渥,所牵连的浙江官场上形形色色的官员,贵胄,士绅。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择(zhai)得分明的。 他当然想查办陈氏,却不想为了抄一个陈家,把半个浙江都给掀过来。 “大人?” “这个嘛,李镇抚说的也有些道理,回去之后,我自当派人手去堤口,查访蛛丝马迹。” 李阎摇头:“我可能说得不太明白,余姚决堤之事,不是妖灾,那必然是人祸!以一己之私,害生民于水火,此事骇人听闻,罄竹难书,但凡有所牵连,都应当锁拿问话。” 朱运昌提了口气:“却不知道李镇抚要锁拿谁。” “陈府陈寒,管家钱贵,柯家柯诺然。” “唔,李镇抚毕竟没有证据,陈天放又有三品袍带,可否宽限几日……” 猪婆龙灾已解,朱昌运也悄然把“天放先生”换作了“陈天放”。 “等不了,即刻拿人。” 朱昌运闻听冷哼一声:“李镇抚,拿人问案是巡抚衙门的差事,你这时候冲本官发难,本官也无计可施啊。” 一旁薛声皂眼见有破裂的架势,才咳嗽一声:“李镇抚说的也不无道理。何况,我这次来的时候,太乙阁本就有暗访昌国是否有人邀灾自重,结党营私的文书在,眼下也不用藏着掖着了。至于陈天放的家人,问案嘛,又不是抄家。先把人叫来过堂,又有什么打紧呢?” 朱昌运听到薛声皂也这么说,才勉强点点头:“那好吧,我去催一催,但这终究不是我的差事,成或不成,我可说不好。” 说罢,他便拂袖离开了。 他走之后,薛声皂才向李阎拱手作揖:“李镇抚伏杀猪婆龙,造福黎民,匡正社稷,请受下官一拜。” 龙虎都监虽然只有九品,但下官两个字,很难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更别说薛声皂的地位远远超过普通的龙虎都监。 李阎没有受这一拜,他一搀薛声皂的肩膀:“薛大人,客套话就免了,若非你探查出覆海大圣的踪迹,又叫本地的龙虎衙门,给我提供诸多法术符箓,加上朱大人调遣兵丁船只助阵,我也没有这个本事能降服覆海大妖。” 薛声皂先是眨了眨眼,随即叹气:“李镇抚如此通达的人,刚才当着朱总督,怎么显得,额,刚直过头了呢” “朱大人是浙江官场上的人,他当这个漕运总督,和陈家也有不少接触,有些事,我信不过他,得先求一求薛都监。” “李镇抚有话直说。” “我那位姓查的属官……” 他话刚说到一半,薛声皂大包大揽地拍着胸脯:“大人放心,回去我便叫人放了查属官,他为朝廷除此大患,朝廷感谢他还来不及。刑部尚书厉大人早就给了我口信……” 薛声皂也不觉得别扭,口信嘛,又不是白纸黑字,事还没办,谁能说个不是? 李阎摇头:“若是薛大人初到昌国,就是这么传话的,我那查兄弟也不至于一时冲动。现在嘛,唉!” “李镇抚此话何解?” 李阎含笑看着薛声皂:“薛大人如此高明,不妨猜一猜?” 薛声皂皱紧眉头,好一会儿才道:“他逃狱了?” 李阎竖起大拇指:“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薛声皂的表情有些不太好看了,他盘算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既然无罪,也算不上逃狱……” 李阎又打断了他:“我那属官逃狱绝非畏罪。就算是畏罪,狱都逃了,他又岂会善罢甘休?” 薛声皂神色不大对劲:“他还干什么了?” “大人不妨再猜。” 薛声皂有些气急败坏了:“官府自有森严法度,你那属官岂能目无法度!无法无天!简直岂有此理。” 李阎欠身:“薛都监说的是,惭愧,惭愧。”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不说话了。 两人久久无语,官船和海上硕大的猪婆龙王尸体对在一起,载浮载沉。 一道海浪拍了过来。 “哼哼,难道你叫朱昌运先去拿人,原来早有此招?” 薛声皂又道。 李阎没有说话。 突然,薛声皂拉住李阎的手臂,低声道:“陈柯两家丧心病狂,这些年斑斑罪孽,随便拿出一件来都足够抄家灭族,百官无不切齿痛恨,若只是牵扯到陈柯,我可从中斡旋。” 李阎也压低声音:“都监意欲何为?” 薛声皂做了个下切的手势:“一把火烧他一个畏罪自焚,便死无对证!” 李阎听罢挺起腰板:“薛都监今日的情义,李某人绝不敢忘。” “不必,李镇抚记得自己刚才的话就好。” “自然,自然。” ———————————————— 涛水滚滚,黄海沿岸近十万头猪婆龙,都顺水而下,路过江川海河,百姓所见无不欢欣鼓舞,敲锣,放鞭炮以示庆贺。 “说书虽属小技,却可比匡社稷的事业。我们说的是书,说的是史,说的是天下。察古而鉴今,指往而思来,此其大也;文事武事,雅事俗事,里巷人情,天南海北,无不能形容,无不能评说,山水虫鱼,伯叔姑舅,忽登泰山,忽至绣房,具在其中,如烹小鲜,如治大国。若无儒家的心胸,史家的气概,诗家的情思,法家的明察,道家的飘逸,佛家的空空,乃至兵家的雄略,纵横家的智谋,还能来说书吗?” 说话这人约莫五十多岁,身长九尺,眉目皆黑,衣帛虽然破旧,但非常整洁。 曹永昌听得嘿嘿直笑:“我爱弹词唱书,因它虽是贱业,却可流传千古。世人不爱读史,却爱故事。我爱憎哪一个,编排他一番。就是坑杀万民的屠夫,死后我也叫他有万人爱,完壁无暇的圣人,也叫他被人戳脊梁骨。这才是弹词个中的本领。” 莫后光听得大怒:“荒唐!评话之道,岂是搬弄是非的学问?!公道是非自在人心,若真是完璧的圣人,你一个黄口小儿,有什么能耐颠倒黑白?!” 曹永昌平时也读诗书,但道听途说居多。他灵性足,爱表现,最爱顶嘴。 能叫他不敢还口的,除了李阎的拳头,还真是没有别的,哪怕现在他认了这莫后光做老师,曹永昌也不肯罢休:“评话词人也是凡夫俗子。黑的来了,他们便给黑的作书;白的来了,他们就给白的写传,头顶上是官是贼,对咱都不重要,写段子拿人,换两斤米面粮油,度日罢了。什么忠义仁孝?什么对错是非?都是红口白牙人吃屁。天底下还有比我们说书人更能颠倒黑白的么?” 顿了顿,他嘿嘿一笑:“自然,编排也是要话术的。以清廉刚正闻名者,自然不可污他贪污好色,那是没人信的,应当编排他迂腐误事,百无一用。就说世人交口称赞的海刚峰罢,他不是女儿早夭么,百年之后谁知道他女儿怎么死的?我只要编排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说他为邀清名,饿死女儿,那必然千古流传。这便是道理,这便是真相。” 莫后光气得手脚冰凉,他拿起一旁的折扇,朝曹永昌头上砸去:“我现在就打死你个小兔崽子,省得百年之后,给我评话一门蒙羞!” 曹永昌跟李阎练过几天,眼疾手快,张手便拿住了扇子:“世人爱听,怎地也怪我么?,莫师傅你不打世人,怎地打我呢?” “世人我打不着,我就打你!” 一老一少围着一张桌子折腾了好一会儿,曹永昌见自己师傅真生气了,卖个破绽叫他拿住手腕,吃了几记藤鞭,才嘀咕着说:“打也打过,师傅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只是您那一套,也别来忽悠我。” 莫后光一屁股坐下,重重叹了口气,曹永昌有眼力,急忙笑嘻嘻地奉了一杯茶水过来。 “你这孩子毛病不少,但的确是个人才,世事看得也透,但性子太偏激了!我告诉你,人间正道是沧桑。你说的那些,如同万世流转的浮水,伤不着那些大义大勇之人。” 曹永昌眼珠一转:“那师傅你说,当今世上,还有哪一位大义大勇之人么?” 莫后光听了,沉思片刻才道:“这世上的人杰多如牛毛,有好事之人,列了个所谓的三妖六道二十四将。” 曹永昌的年纪,最爱听这些个江湖排行,觉得再帅气不过,急忙询问:“给我细说说,细说说。” 莫后光摇头,不以为然道:“这些人虽然有些能耐,但也没甚了不起,不值得我说。要让我来评说,称得上大义大勇之人的,当今世上只有两个半。一个在朝,姓张名义初,是龙虎山的当代天师,一人能压文武八十年。一个在野,姓杨名朱字三井,号祁连山人,名声不显,却是旷古烁今的剑客。” 曹永昌又问:“还有半个嘞?” 莫后光脸色一沉:“便是近些年倭寇口中那位太岁天妖,先杀黑弥呼,再灭丰臣德康。七年间倒幕维新,殖产兴业。是个了不得的枭雄。只是毕竟是个倭人,我不能吹嘘她,所以只算她半个。” 他自己说到这里,心里暗想:“张天师九十余岁,时日无多。我二十六年前见到杨先生,他已经满头白发,只怕作古,可怜一身剑术埋于山野。只凭龙虎山大易小朏两位法师,未必是这天妖的对手啊。” 曹永昌暗暗记下,准备写成评话,心里同样嘀咕:“他日我把查叔与这两个半并列,三个半自然流传千古,李将军待我不薄,便做一个三妖六道,唔……二十五将罢!” 两人正谈论着,突然外头鞭炮齐鸣,说是猪婆龙王伏诛,江浙海道为之一清,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莫后光听后捻着胡须,冲曹永昌说道:“你那位查叔叔有救了。” 曹永昌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啊,必然的。陈柯作恶已久,墙倒众人推。你叔叔不过杀了一个陈二,在朝中有李镇抚和天师道做保,一来,他杀得不是命官和贵胄,二来,他没有揭浙江官场的短,芝麻绿豆大点的事,一定能平。” “哈哈。”曹永昌闻听,一把跳了起来。 “莫师傅,我先去接我叔叔,改日再来拜访您!” ———————————————— 夕阳返照,平日有近百人侍奉的陈府大宅,此刻还一如既往地运作着。 陈天放的书房紧闭门户,两名侍奉丫鬟倒在黑色大理石的地砖上,太师椅上坐着个男人正吞云吐雾,檀木书案上,黄色的烟头七零八落。 “万历二十二年四月,宁波共收粮三十五万石,由淮安侯押入苏州。” “六月,贩钱一百五十万两,田契三万余亩,分拢布政司衙门,苏州南营,宁波知府衙门等。又贩丝织,铜钱,工艺品十船,着往海外。” “九月,贩茶盐二十船,着八十万两白银于关税司。” “十月四日陈冬犯案,交付舟山知县郑渊宁五万两,十五日再打点十万两。” “十二月应天布政司派人彻查贪污赈灾款项一事,交付宁波知府吴克洋五十万两,转交河道衙门总督范通,应天钦差李玄梁。” “万历二十三年,交付龙虎衙门贾金灯十五万两,同月上清门勾结妖物结案,得上清门符咒秘术抄本。” 查小刀粗略看过,其中三分之二的名字,要么转调,不在此地任职,要么已经告老还乡,但是还有几条大鱼,还是在的,上面的名字,和陈天放死前的话,基本没什么偏差,这说明他没有撒谎,故意坑害查小刀。 查小刀抽完最后一根烟,身上不时泛起檀香和红色花瓣的虚影。 这是优昙婆罗的温养功效,对魂魄也有用处,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三四成,精神也振作起来。 看罢了,查小刀收起桌上的账簿,大咧咧地走出府门,远处听到有兵丁的呼喊,似乎是叫陈寒去衙门问话,他也不理,从后门走了。 第八十四章 反目? 苏州南营和漕运衙门一并受命进城的兵丁,有一千多人,大多被调到宝祥泰来,奉命救火。 呼喊声和车轮声响成一片,有潜火队准备了挠钩、刀锯、斧凿、杠索。士兵们穿戴号衣、号帽,扛着水袋水龙,推着机桶前来灭火。 “一队上!” 头领模样的武备一挥手,三名士兵一起操作的机桶车上,喷出拳头粗细的清凉水柱。 道道水柱浇到火上,骇人的事发生了。只见那黑色火焰居然点燃了水柱,顺着轨迹燃烧回来。若不是几个兵丁见事不好,急忙把家伙事丢开,只怕要出人命,即便如此,几架救火的机桶车也被烧成了灰烬。 眼前的火场没有半点黑烟,只有焰色浓黑的邪异黑火,面露恐惧之色的士兵彼此嘀咕。 “妖火,这是妖火啊。” “都让开!让开!” 数名龙虎皂役掐诀念咒,数道水蓝纹路的符纸被撕破,扔进火场,这些都是有破邪作用的灵符,妖火也能平息。 不料灵符扔进火场,立即引发了剧烈的爆炸,几点黑火反扑回来,沾在一名皂役的袍角上。 这皂役吓得亡魂皆冒,天师道的袍服都繁琐,这时候想脱已经来不及了,眼看黑火沾上他的脚跟,一团白蒙蒙的水雾砸在黑色火焰上,这才把火焰浇灭。 “我来吧。” 李阎骑在飞雷马上,姗姗来迟。 眼前整个宝祥泰烧得只剩下些架子,还有蔓延开的趋势。 他从得胜钩上拔出“撼江”来,朝前一劈,只见道道白色水汽成刃状飞了出去,和黑色火焰纠缠一会,双双寂灭。 “好家伙。” 李阎勒住马脖子退后两步。 “这样下去可不划算。” 这黑火无物不燃,迎风就长,可李阎发动龙吐雾可是极其耗神的。 李阎当即立断,撼江戟戳在地上,白色水汽往外蔓延,花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把整个火场外围包裹住,隔断了黑火的去路。 “拆房!把火场周围的东西都挪开!” 在场兵丁充足,干活利索,千多人忙活起来,很快,火场周围便为之一空,连一根落叶子都瞧不见了。 上次救洪,和李阎有过一面之缘的武备凑过来问:“李镇抚,接下来。” “接下来,便叫它烧罢。” 李阎道。 这武备才点头,有几名差人模样的官差听了,赶忙跑过来,冲李阎抱拳:“镇抚大人,我们奉命去陈府拿人,可府上的人都说,主人们今天都到宝祥泰来了,眼下火这么大,我们如何交差,请镇抚大人示下啊。” 李阎目视眼前翻滚不休的黑色火场,若有所思的样子,差人又重复了一遍,李阎才回过神来:“回去如实禀报,你上头知道该怎么做。”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有鸣锣的小番沿街纵马,腰上,大胯上全是血迹,他吼得额角绽出青筋:“知县大人死了!知县大人叫人杀死了!” 李阎听了,第一时间要发起对查小刀的会话,可顿了一下,又放弃了这个行为,他一扯缰绳,飞雷马会意冲了上去! 那小番本就惊慌,宣的又是一县的父母官遇刺身亡这种形同谋反的大事,哪里会避让行人,只半个呼吸的功夫,两马眼看交错,飞雷的鼻孔喷出两道白气,对面的马哀鸣一声扑通跪倒,把马背上的传令小番掀出去三米多远。 李阎这才拨马转身,冲小番怒喝:“胡说八道什么?” 小番坐起来,看到是个穿甲胄的将军,也不敢争辩,只是哑着嗓子大喊:“是真的呀大人!那贼人踹倒了堂鼓闯进衙门,割下郑大人的头颅,便逃之夭夭了。” “那贼人奔哪里去了?” 李阎问道。 小番眨着眼想了一小会儿:“天妃馆!吴克洋大人和李侯爷都住在那!” 李阎不再理他,座下飞雷嘶鸣一声,沿着人迹稀落的大街向天妃馆跑去。 ———————————————— 查小刀脚下躺着二十来个把守的兵丁,领头的百户被他撅折了手臂昏倒在角落。 查小刀左手抓着一只黑布包裹,在天妃馆门口驻足了一小会儿,便闷头进去了。 进了大堂,查小刀的视线越过满眼的花灯和针绣绒毯,楼梯口站着一个满身华服,满身酒气的男人。 “是你。” 这人见到查小刀,神色大为惊讶。 那天见过面,查小刀认得李复开,李复开也认得他这个把陈二的打死的小军户。 “你敢逃狱?” 李复开指着查小刀大声道。 “淮安侯。”查小刀点点头,迈步往楼上走。他满身杀气,手里的包裹还滴淌着血,李复开见到这样骇人的光景,再多的酒也醒了。 可李复开毕竟是军旅出身,又是国亲贵胄,他浑然不惧地瞪着查小刀:“混账,你要造反么?” 说话间的功夫,李复开惊恐地发现查小刀已经上了楼,几十级台阶对他好似两三步一样轻松写意。 他一时间胡思乱想,莫不是冤魂索命?那也索不到我这里来啊。 犯嘀咕地时候,查小刀一记耳光抽了过来,李复开拿胳膊一搪。他却没看见查小刀的食指上有道黑色火苗,正拍在自己的胳膊上。 那黑火迎风就长,顿时把李复开整条胳膊吞没进去。 查小刀正要去找吴克洋,那李复开惨嚎一声,黑火居然熄灭了。 李复开的右手衣服也烧光了,隔壁通体赤红一片,被蒸熟了似的。他强忍疼痛,趁查小刀不注意,冲进自己的房间,一掀枕头拿起来什么物事。满面狰狞刚一转身,鸱吻单刀迎面而来,利落地戳碎了他的喉咙,李复开顿时死得不能再死。 查小刀太阳穴一突突,他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一刀击杀李复开后两个后跳拉开距离,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好一会,查小刀才走过去。 李复开已经死透了,他手里死死捏着一个金色皮囊,外头描龙画凤,穿着金线,拿一根深红色的兽筋扎紧,卖相非凡。 查小刀扯了两把才把皮囊夺下来,他打开一个小口子,发觉里头是一金一紫两颗乱转的丹丸。 【太阴罡箓】 【太阳罡箓】 查小刀把皮囊收起来,他凝视着李复开死不瞑目的眼睛,把从陈府上搜刮来的账簿统统丢到李复开脸上,想了想,干脆把裹着郑渊宁人头的包裹也扔在了这。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有些虚弱,还有疲惫,叫他庆幸地是,郝氏夫妇那不忍描述的死相,似乎模糊了很多,连一些抚不平的,每每想起来心里就是一阵刺痛的事,他面对起来也似乎坦然了些。 对他来说这便够了,多的他从不去想。他很早就学会了不钻牛角尖这种最基本的社会哲学。 就是对不住大阎了。 查小刀扫视屋里的摆设,见盆里的水还温,就着洗了把脸,又捡了两块桌上苏州产的点心吃,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自己没见着。 他两步跨出房间,正看见吴克洋翻窗逃跑,等查小刀追到窗户,外头有个盛怒的声音大声发号施令。 “放箭!” 蝗虫般的箭雨把查小刀逼了回来。 “切。” 查小刀目送狼狈的吴克洋被一队人马簇拥着接走,整个天妃馆被持劲弩强甲的兵丁重重包围,心里骂了一句。 李阎才到,他下了飞雷从外围挤了进来。 薛声皂和朱昌运一个手抚额头,一个怒目圆睁,两人见到李阎,顿时把怒气都洒到了他的头上。 “李镇抚,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知不知道郑渊宁死了?河道衙门的苏建元也死了?贾金灯是我龙虎山的人,你的人凭什么杀了他?他还要杀小侯爷,杀知府!” 李阎看了一眼楼上,朗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此人居然丧心病狂,做出这等耸人听闻的勾当!李某的责任李某会担,但眼下要紧的,是先救吴知府和小侯爷出来,再做打算。” “小侯爷已经死了!” 一旁头发散乱,一瘸一拐的吴克洋在一众兵甲的簇拥下突然开口。 他是下午才知道猪婆龙王被诛杀的消息,那时节正望着陈天放给自己的书信发呆,想起这些年为陈府做的勾当,也有几分羞愧。只是官场往来,讲究恰如其分,和光同尘。没有陈天放的扶持,他一个举人出身,也定然是做不到如今宁波知府的位子,何况半个浙江的人都巴结陈氏,抬举陈氏,绝不差自己一个。 若是等自己调离了浙江,猪婆龙王再死,那就好了啊。 他本是这么想的,听到门外有李复开的怒吼声,本来他也不甚在意,只当小侯爷发脾气,后来有惨叫传来,他才发觉不对。 “我眼睁睁看着那姓查的杀了李复开,若不是本官见机得早,只怕也遭了这厮的毒手。” “那便不用客气了,烧楼。” 朱昌运也从底下人口中得知,这位和李镇抚一同来浙江的属官身手不凡,寻常百十好手都围不住他,所以没有派兵丁进馆捉拿,而是宁愿要烧了天妃馆。 然则,他想烧馆,有的人却不想安安分分地呆在里头。 只听得一声爆响,查小刀自两楼窗户一跃而下,根本不需要吩咐,数以百计的利箭便射了过去。 查小刀有不下四五种方法能躲开箭雨,他却偏偏硬顶着黑潮似的箭矢,落到了群围当中。 梵音和红色花瓣下,箭矢击中查小刀,纷纷折断开来,其中夹杂着特配的灵符箭,威力不俗,被查小刀依靠“地狱尖兵”的眼力和反应,硬是从中挑出,劈刀格挡,也没有一发击中他。 至于长枪盾阵,更是阻挡不了查小刀分毫,他似乎要从军阵当中,生生击杀吴克洋。 “快带我走。” 吴克洋一扯旁边兵丁的袖子。 朱昌运和薛声皂也在兵丁的保护下连连后退,倒是李阎纹丝不动。 薛声皂眼珠一转,好声道:“李镇抚,你先劝下你这弟兄,真教他再伤损人命,可就真没有斡旋的余地了。” 李阎好像听到了,微微点了点头,又好像没听见,无动于衷。 军阵被查小刀杀得溃散开,露出李阎来,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四目相对。 李阎戳了戳自己的嘴角,查小刀挑了挑眉毛,才发觉刚才点心渣没擦干净。 两人动作很小,旁人看不清楚。 他才拿袖子抹了嘴角,李阎才大声开口:“你悍然杀官,如同造反。识趣地话,早早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查小刀没说话,刀尖对准李阎,弓身上前,李阎抽出金母大剑,两人碰在一起。 “给你惹麻烦了。” 查小刀低声道。 “你出气就好,这杀戒一开,也许没几天你能帮我大忙。拿几块旗牌走,省得天师道不开眼寻,你的晦气。” “我也有件东西给你。” 双刀和大剑掀起道道气浪,单是刮起来的劲风就能在人身上开道口子。 原本这周围是戒严了的,却不知道怎地,暗处里有一大一小两道影子盯着。 “怎么回事,我叔叔怎么和李将军打起来了。” 曹永昌有点着急。 莫后光只看了几眼就明白了大半,连连摇头:“你这叔叔气性太烈,先逃狱,又杀官,这下没了余地。我听你说他俩是好兄弟,只怕从此一官,一贼。只能以兵戎相见了。唉,兄弟情义,侠客肝胆,国法家规,真是可歌可泣啊。” 曹永昌紧皱眉头,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这位李将军平时是个多无法无天的性子,国法家规?他这一路走来,连妖带人宰了多少?平日谈吐口气,更是不把国法放在眼里,什么官匪之别,只怕他俩根本不放眼里。 只是这些,却不能说给莫后光听。 两人越打越激烈,三层的木楼拆了两所,墙也毁了七八道,李阎才在漫天刀光中败下阵来。 他背后剑匣不知怎地大开,查小刀眼疾手快,抄了三道金色旗牌在手里。 斗败了李阎,查小刀冲入萎缩的军阵当中,刀光杂着火焰犁出一条路来。眼见吴克洋要走,查小刀面色一狠,把刚拿的点心塞进嘴里,手上点起一点黑色火焰,对准吴克洋背影。 着! 薛声皂扔出一道赤红符箓,正中查小刀前心,查小刀中了一符,神色却恍若无物。 他把手中黑色饕餮火焰飞射出去,吴克洋和两个护送他的兵丁统统被笼罩其中,大火一起,三人统统尸骨无存。 眼见此事干净利落,李复开尸体上的账簿足够叫整个浙江官场翻一个跟头。查小刀不再纠缠翻身就走。 “追!” 兵丁和皂役连忙听命追赶,薛声皂却心有余悸,没有再去追赶查小刀,反而一鼓作气跑到倒地的李阎面前:“李镇抚,就算你才诛杀猪婆龙,为朝廷立功,这次我也要弹劾你。” 李阎脸色苍白不住咳嗽,也不说话,暗地里把一只华丽的皮囊收进印记当中。 第八十五章 火屠 薛声皂余气未消,进馆搜查的兵丁小跑着过来,冲眼前的两位主官一抱拳:“朱大人,薛都监,侯爷的尸体……找到了。” 通报这人欲言欲止,朱昌运气得头疼,没好气地道:“有话快说。” “侯爷死在床上,身边还散落着些账簿。应当是贼人丢下的。” 薛声皂问道:“什么账簿?” 朱昌运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打断兵丁的回答:“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等兵丁转身离开,薛声皂才瞥了朱昌运一眼,冷笑一声开口道:“大人,眼下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内阁和陛下都会过问,到时候他们只要一句,贼人为什么要杀小侯爷?难道你还敢搪塞么?” 朱昌运沉吟片刻,回道:“时局动荡,朝纲不稳。实在不宜牵扯过广,徒生事端。陛下我是不敢欺瞒的,但为陛下分忧,是臣子的责任。” 薛声皂只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朱昌运说罢,面向才站起来,还不住咳嗽的李阎:“李镇抚,事已至此,早晚震动朝野。你独自击杀猪婆龙王,是不世之功。可纵容下属犯此大案,也难逃罪责,是功是过,还是把巨细呈于圣驾前,叫陛下定夺吧。” 猪婆龙患已解,当地知府知县又死了个精光,在场的主官,再没有比朱昌运更大的了,也有主事的资格。 历朝历代,杀官都形同造反,何况查小刀杀了这么多的官员,还有一名国戚侯爵,若非李阎身肩护送龙虎旗牌的重任,朱昌运也拿不准龙虎山的态度,他甚至敢把李阎下狱待参。 李阎听了点头:“如此,我便在这儿多待上一段时间,恭候陛下的圣旨。” “好!你们几个,带我去里面看看。” 几名精兵簇拥着朱昌运进了天妃馆,薛声皂若有深意地看了李阎一眼,也跟随朱昌运离去。其余士兵也各自受调遣离开。 大街上的人稀稀落落的,只剩下李阎一个人。 曹永昌趁莫后光不注意,一个箭步冲了出来,他跑到李阎身边,舔了舔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阎见到曹永昌,冲他伸出一根手指:“你什么也不用问,我和他反目,不能一起走了。你是跟我走,还是去找他?” “我,我。” 曹永昌哑口无言,若是平日叫他去选,他二话不说就选了查小刀。但李阎现在当面问他,他却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曹永昌神色数变,李阎有点不耐烦:“婆婆妈妈的,跟我走就回陈跃武的船上去,跟他走就骑上飞雷去追,现在还追得上。” 曹永昌望向四下的废墟吗,脑海里回想起来,这些日子莫后光与他说的,陈柯两氏鱼肉百姓,浙江官场沆瀣一气,民生暗无天日……他胸中一荡,再看向李阎,神色复杂地向他鞠了一躬。 “你完成了特殊阎浮事件:千古传记!” “传记内容:《双刀记》书筋,《金光侠客传》书筋,《柳麻子小说行》书筋,《双刀记后传》双书胆之一。” 阎浮事件完成评价:大吉。 【本次阎浮事件结算时,你的购买权限提升了。】 曹永昌弯着腰,情真意切地说道:“这些日子,多谢李大叔对我的照顾,永昌顽劣,给您添麻烦了。” “嗯,去吧。记得早晚练功。” 李阎眼睛一只睁一只闭。 曹永昌抹了一把脸,飞雷马漫步过来,他一抓马鞍,利落地上马,双手环抱着马脖子。 飞雷嘶鸣一声,扬蹄朝城外去了。 李阎也没再管他,也走近了天妃馆里。 ———————————————— 万历二十七年,天下多事。龙虎山被天妖进犯,天师张义初被迫封山谢客,还急召一百零八道龙虎旗牌赴赣,引动狐鬼攒动,野神不安。除此之外,还有贵州土司造反,白莲教起事,东南水灾…… 朝廷焦头烂额之际,却又牵扯出一桩说大,和前几件事比起来不甚大,但说小,也决计不甚小的事。 浙江闹出一个凶徒,依仗妖术武功,屠杀昌国士绅家仆五十几人,甚至公然闯进县衙,杀死当地赈灾官员七人,其中包括正四品的知府吴克洋,淮安侯爷李复开,行径之残忍,案情之恶劣,堪称耸人听闻! 龙虎衙门来往公文当中频繁提及,此人善用一身黑色妖火,使双刀,百十兵甲视若等闲,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外道妖邪。他自夺了三块龙虎旗牌,天师道法术对他也不起作用,已经难以追捕。继而“火屠”之名不胫而走,一时成南六省绿林茶余饭后的风云人物。 甚至在关内的妖魔鬼怪当中,查小刀也闯出了偌大的名头。 这终究是大多数人的世道,是官府的世道。杀官,杀侯爵,这是绝大多数修炼有成的妖仙野神,抑或天生神通的异人过去想也不敢想的事。 泼天大匪,悍然杀官。 此事牵扯甚广,除了朝廷颜面,南京城的勋亲贵族们更是同仇敌忾,纷纷上书要求严办此案,把“火屠”明正典刑。 神皇帝亲自过问,查小刀的海捕文书即刻发往各州府县,天底下久负盛名的龙虎皂役,连带名捕大差,甚至京师缇骑都纷纷出动,加入到搜捕“火屠”查小刀的行列中来。 只是没过几天,陈柯二氏的斑斑恶行被翻了出来,赈灾官员贪弊枉法的传言也甚嚣尘上。这些故事里,“火屠”成了除暴安良的侠义之士,这个故事也得到更多平头百姓的拥护和承认。 八月初六,播州大捷,在贵州作乱的土司杨应龙自焚而死。浩浩荡荡的播州之役拉下帷幕,大批的精兵强将班师回朝。 八月初九,神机营千户,有“豹头巡狩”的张天威横死赣州,眼看就能送到龙虎山的十九道旗牌不翼而飞。有人说,这些旗牌是被金山老祖抢走。 而张天威的死,也标志着,除了陕西,广州等几路早就失踪联系不上的护旗队伍,以及留在宁波候命的辽东李阎,两京十三省的衙门派遣出的,共十六路护旗队已经全军覆没,足有八十多道龙虎旗牌流入民间。 同日,浙江总督卫抚海率兵围剿白莲教妖人,贼首赵一平被诛杀,四大护法战死两人,失踪两人,傲啸而起的数万乱党被彻底打散,不再成气候。 十一日,神皇帝的恩赏和旨意到了浙江,里面花了大量的篇幅称赞卫抚海平乱有功,浙江官民不负皇恩之类的话,只在最后一句提到,要守邪高功,大宁卫左司镇抚李阎即刻上路,把手里的龙虎旗牌护送到龙虎山。 至于李阎诛杀猪婆龙王的功劳,以及纵容下属行凶的事,都只字未提。 昌国官邸。 “陛下真是这么说的?” 朱昌运心有不甘。 他面前是浙江总督卫抚海的亲兵。 “不错,圣旨就是这么写的。” 朱昌运看向一旁只喝茶不说话的薛声皂,负气道:“想必陛下有这个决定,太乙阁吹了不少风吧?” 薛声皂摇头:“我只是个九品都监,太乙阁里几位高功的面都没见过,哪儿知道那么多。何况,天子的旨意,难道还有臣下质疑的道理么?” 他迤迤然站了起来,冲亲兵道:“你回总督大人,这边已经知道了。我和朱大人这就登门,请李镇抚护送龙虎旗牌出浙。” “那小人先行告退。” 亲兵转身离去。 朱昌运瞪着薛声皂,薛声皂一抬手:“请啊,朱大人。” “本官身体不适,这件事就全权委托薛都监了。” 朱昌运说罢一拍桌子,居然就这么不再理会对方,自己到后堂去了。 薛声皂也不在意,失笑道:“如此,就我自己走这一趟吧。” 说罢,他就走出了官邸大门。 第八十六章 太阴太阳双鱼符罡 李阎这几天,还是住在陈跃武的船上,每天除了晒太阳,基本上足不出户。闷在屋子里研究支祁连的撼江戟,还有查小刀临别时送给自己的华贵皮袋。 撼江戟长两米有余,三只菱刺上有不同的古朴花纹。左边花纹是一道龙卷,是为赶海纹,可随意调遣水汽,右边是简约的波浪线条,是为撼江纹,纹中有三条大江。 中间的花纹则是一只红色虎头,摸上去有冰冷的颗粒感。 船舱里。 李阎盘腿坐在吊床上,双眼紧闭。白色的撼江宛若有灵性一般,立在他面前不住打转,三叉戟上红色虎头的纹路,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熄灭…… 海浪拍打礁石,刀兵交击,风雷齐动,木石具鸣。 李阎在风沙中和一名虎头大汉激烈厮杀。那大汉拿着三叉戟,他则一如既往用錾金虎头枪。除了你来我往的枪招,双方没有动用任何手段,枪戟交错之间,单是戳刺劈拿的变幻,便打出了瀚海一般的深远气势! 突然,那虎头大汉一声暴吼,三叉戟飞掷到了李阎面门,而虎头大枪也如狂蟒出海一般,由上自下把这名虎头大汉捅了一个对穿。 李阎蓦然睁眼惊醒,他浑身上下出了一身的透汗,把内袖脱下来当做毛巾拧,甚至能拧出一大把水渍。 这是他修整以来,第五十四次在意识中和虎头大汉厮杀,并以同归于尽告终。 这五十四次厮杀当中,两人同归于尽四次,李阎被杀五十次。 不需多说,梦中这名虎头大汉,便是上古大妖,奔云。 前几天,李阎第一次触碰虎头花纹,眼前一黑,就陷入到大风沙当中,一个拿三叉戟的虎头大汉向自己冲来,并非要和自己打斗,而是要撞进自己身体里面。 李阎后来猜想,若是自己当时接纳了他,应当就是撼江三叉戟字面描述的:获得等同于99%的枪术专精加成。 可惜李阎当时没想那么多,他抬枪便和奔云打了起来,并在一百多个回合以后,被奔云大妖卸掉大枪,一戟穿喉。 被击杀前,李阎用了惊鸿一瞥,才知道奔云的枪术专精高达100%。 梦中的李阎和奔云,除了武器不同以外,身体的强度,耐力,爆发力都一般无二。至于李阎的虎挑,燕穿帘,龙拗首,奔云也有类似,或者破解的办法。可以说,是李阎出道以来,第一次遇到能在枪术上碾压他的对手。 李阎的古武术专精也有98%,但只论枪术,李阎估计自己只有90%出头的水平,不过这些天能和奔云大妖偶尔同归于尽,说明自己的枪术有实质上的进展。 李阎叹了口气,牵动水汽叫三叉戟飞到自己手里,手指婆娑这虎头纹路,才惊觉这道纹路,比前几天要黯淡了不少。 看来在梦中击杀奔云,对奔云纹存在一定影响,也许李阎再击杀几次奔云,这道古朴的纹路就要消失了。 不过李阎还是觉得值得,可李阎向来相信自己,而不是劳什子上古大妖的残魂,何况李阎即便获得加持,其实也并不比现在的他强多少,被奔云占据身体后,枪术专精也只有99%,而不是梦中奔云的100%。 不过李阎也不由得感叹,一件趁手的传说武器简直可怕到极点。 支祁连天生地养,近身枪斗,李阎却占不到什么便宜。有这把撼江在,一个从来没接触过枪杆子的新手,只要身体素质过硬,也能脱胎换骨成为枪术宗师,把李阎快二十年的苦功抹得一干二净。 还有一桩事,便是查小刀塞给自己的金色皮囊了。 查小刀说,这是那个死鬼侯爷的东西,他贵为侯爵,在这个龙虎气为尊,妖鬼横行的世界里,不会没有点压箱底的宝物,但李阎研究了几天,也没有太多头绪。 皮囊里是一金一紫两颗左冲右突的丹丸,约莫乒乓球大小,颇具质感的外表上篆刻满似龙非龙,似鱼非鱼的文字,一旦飞出皮囊,便不受控制地四处乱飞。 惊鸿一瞥实用但不万能,除了名字,李阎对这两颗丹丸一无所知,这些日子李阎用尽一切方法试探,可这两颗丹丸依旧我行我素,看不出任何用处。 眼看已经四五天没有进展,李阎才把水君宫中的猪婆龙王放了出来。 朱红色的四脚蛇从李阎的袖子里钻了出来,凭空游曳,只到李阎面前。 “大圣。您找小妖有何吩咐?” “你也叫李镇抚吧,帮我看看这两颗丹。” 李阎张开手掌,一金一紫两颗丹丸飘动在空中,彼此旋转,熠熠生辉。 这猪婆龙王围绕着两颗丹丸,口水都要流下来似的:“太阳真金?太阴真金?好宝贝啊,这可是好宝贝啊,诶,怎么还有花纹?” 他又仔细地来回转了两圈,惹得两枚丹丸有些不耐烦地躲开他,才道:“大,额,李镇抚,这不是丹,这是符箓。而且是天师道最宝贵的一品符箓。” 李阎点头:“说下去。” 猪婆龙王道:“天下符术高深莫测,我也是道听途说,龙虎山的符箓之术,已经臻至化境,其中有两种法门最为奇特:一个以生灵为符箓,自幼便给生灵埋下符种,一昭爆发,威力无穷;一个是以符箓作生灵,点化符箓,叫它化作生物,这两者都有莫大的神通。我若所料不错,这两道丹箓便是后者,是以符箓点化的生灵。” “那应该怎么用呢?” 猪婆龙正色:“天师道分符箓两道:符者,以龙虎气制之,寻常人撕破即刻发动;箓者,采天材地宝即可画成,但要发动它,却要消耗大量的龙虎气。大人身居官府要职,只需以龙虎气激发,便可动用了。” 李阎听了,心念一动,腰后钻出一只蒲团大小的吊睛白额小虎来,冲一金一紫两颗丹丸一吐气。 这两道丹箓受了龙虎气,顿时颤抖起来,李阎见状,干脆把剩余不多的龙虎气统统灌输进去,不料直到龙虎气耗尽,小白虎哀鸣一声钻回了李阎背后,这两道丹箓依旧是颤抖的样子,甚至有回复寻常状态的意思。 李阎再次发动惊鸿一瞥,这次总算有不同。 【太阳罡箓】(发动中) 需求五百刻龙虎气 【太阴罡箓】(发动中) 需求五百刻龙虎气 李阎有些挫败,便是当朝一品,月俸龙虎气才三百刻,自己上哪儿找一千刻龙虎气给它们?这样的一品符箓,只有皇亲国戚,抑或被封做国教的龙虎山才用得起。 龙虎旗牌?并不管用。用数十万刻龙虎气浇筑成的龙虎旗牌与天师道符箓,早就到了相克相侮的地步。李阎曾经尝试过拿旗牌靠近这两道丹箓,结果才把旗牌拿出剑匣,还离得老远,这两枚丹箓便疯了似的逃窜开,不叫龙虎旗牌靠近。 似乎看出李阎的苦恼,四脚蛇模样的猪婆龙王凑到李阎肩膀上,一脸的奸臣相:“李,额……镇抚爷要是拿不出来那么多龙虎气,我倒是有个主意,或许能让镇抚爷用上这两颗丹箓。” “什么主意,你说说我听听?” “主意是有,就是有点馊……” 李阎笑笑:“你尽管说。” “那我可就说了,嘿嘿。”猪婆龙王正色:“镇抚爷您的龙吐雾,能坏世上一切法物,不如便死马当作活马医,若是这两枚丹箓屈服,自然听从调遣。要是宁死不屈,便叫龙吐雾抹杀了这两枚丹箓的灵性,只留下太阳真金和太阴真金的躯壳,也是一件至宝。往锻造炉里滚上一滚,便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出世,若用太阳太阴真金铸造兵器,必然是旷古烁今的神兵啊。” “……” 李阎抱着肩膀想了半天,才摇摇头,他灵机一动,开口问道:“你说这两枚丹箓是被点化的活灵?” “是啊。” “那他们能在水里生活么?” 猪婆龙王眨了眨眼,支支吾吾地道:“这,这个,小妖就,不,不是特别清楚。” 李阎来回踱步,突然拳头拍打手掌:“就是不能,试试又有什么损失呢?” 猪婆龙王结结巴巴地:“镇抚爷您是想……” 李阎笑道:“给你添两个新邻居。” “可是那水君宫已经……” “两个这么大点的玩意,难道还装不下么?实在不行,你舍一头猪婆龙,放她离开。” 说干就干,李阎张开水君宫,试图把这两枚丹箓吸收进去。 岂料这两枚丹箓受到刺激,愤怒一般向船舱外飞去,李阎冷哼一声,十来团白茫茫的水雾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把两枚丹箓堵在当中,硬生生逼着它回来。 “进去。” 李阎手一招,两枚丹箓不得已之下,被投入了水君宫内。 若是寻常的生灵,便是强如猪婆龙王,进了水君宫,也没有再翻起风浪的本事,不料这两枚丹箓遭水一浸,突兀释放出千万道刺目的光彩来,李阎的水君宫本就不大,一时间摇摇欲坠。 然则,李阎发觉这两枚丹箓入水并没有丧失生机,却不怕他挣扎。水君宫中,数十团龙吐雾将丹箓光彩吞没进去,围绕这两枚丹箓打转,猪婆龙王担心自己两个爱妾,却又不敢这时候进去,只得在水君宫的缝隙前驻足犹豫。 眼见丹箓和龙吐雾互不相让,蓦地,一道光彩破出龙吐雾,一金一紫两枚丹丸飞出白色水雾,眼看就要破宫而出。正在此时,数万只不起眼的水光虫从岩缝和水底漂起,附着在了两枚丹箓的表面。龙吐雾趁机再次吞没了两枚丹箓,这一次,【太阳罡箓】和【太阴罡箓】再无力突围,丹箓表面,有了几丝裂缝。 李阎只感觉脑子咔嚓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裂开似的。原本如臂指挥的水君宫,开始向外膨胀…… 龙吐雾的白色雾气中,一抹紫色突兀显露,只见两只须蔓露出雾气,紧跟着是一只硕大的脑袋,一只紫色鲸鱼破开雾气,顷刻把整个水君宫填满,连带两只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金色猪婆龙,都被挤到边缘去了。 身为属种,可任意大小的猪婆龙王无奈被牵引进了水君宫中,整个水君宫已经不堪重负。 “请行大人立即灌注水流,否则将引起所有属种的死亡,能力加持也会被移除。” 李阎当机立断,取了撼江三叉戟来,投入水君宫中,三江之水飞快填充着水君宫的空隙,李阎能感觉到,整个水君宫在向无尽的黑暗中扩散,与此同时,尖锐的疼痛也从脑仁传遍全身。 轰! 饶是以李阎的意志,也忍不住昏厥过去。 良久,李阎才苏醒过来,他第一件事是去外头的天色,日头西沉,李阎判断出自己应该昏迷了两个多小时。身上没有异样,才关注起水君宫,和自己的信息栏来。 不看不要紧,李阎大吃一惊。 水君宫早已见不到最开始的逼仄模样,反而真犹如一片汪洋大海,一眼望不见尽头。 各色瑰丽的水底植物舒展开来,海龟扇贝海星珊瑚应有尽有,奇形怪状的,利嘴尖牙的大鱼,矫健游曳的鱼群。一红两金三条猪婆龙在其中畅快游荡,不远处,李阎见到一金一紫两条如影随形的巨大鲸鱼…… 这还是我的水君宫么? 李阎下意识调动水汽,发觉自己祸涛的上限并没有增加,依旧是可怜兮兮的六百五十立方。可如今水君宫之浩瀚,要比得上一条大江了。 他这才翻看起信息栏。 “行走大人收服了灵种:太阴太阳双鱼符罡。” 【水君属种:太阴太阳双鱼符罡】符合能力加持条件! 太阴太阳双鱼符罡可为“水君宫”勾连大海海眼,并从中摄取物质和水,使水君宫不再受到体积困扰。 当前勾连海眼为:“太岁”(自命名)·东海极东海眼。 请注意,您每次脱离和进入果实,太阴太阳双鱼符罡便要重新在果实当中,寻找一处海眼勾连。 当该果实内,没有合适的海眼勾连时,则必须用储备江河湖泊的传说级别异物,充当临时海眼。 抑或者你可以摘取专属果实,一劳永逸。 李阎正准备在自己水君宫里探索一番,却察觉到脚步声音。 “李镇抚。薛都监前来拜访您。” 第八十七章 金山十四子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李阎心念一动,水君宫在他面前张开一道闪电状的裂缝,撼江三叉戟从当中飞了出来,落在李阎手里。 冥冥当中,李阎觉得水君宫和三叉戟之间有了些许联系,但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三叉戟上的撼江纹路有三分之一已经被抹去,这说明有一江之水,在水君宫这次扩张过程中被用掉了,不过这自然是值得的。 一方面,水君宫沟通海眼之后,已经有一条江水的储量。这代表日后李阎即便身处干涸的沙漠,泉浪海鬼也能发挥出至少三成以上的威能。 二来也解决了猪婆龙食物的问题,海眼会源源不断,抽取新的海水和生物进来,保证水君宫的活力。 李阎甚至准备把水君宫当中猪婆龙的数量扩充到一千以上。再多意义也不大,毕竟李阎日后还会抓不少的属种到水君宫里,猪婆龙食量大,天敌少,繁衍又快,收纳太多可能影响水君宫当中的平衡。 操纵水流把衣服上的汗渍污垢带走之后,李阎走出房间,才发觉来叫自己的居然是陈跃武的小女儿陈娇。 “薛都监人在哪?” “我爹爹正在招待他,镇抚大人跟我来。” 陈娇在前面带路,李阎跟着他,没走几步,陈娇的神色变得有些忸怩起来,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对了镇抚大人,那个姓曹的小子呢,这几天我在船上也没瞧见他。” 李阎看了陈娇一眼:“前几日的火屠之案,你听说了么?” 陈娇点了点头:“查先生平日和和气气地,真看不出有这样的本领和豪气。” 李阎刻意把脸一拉,陈娇自知失言,连忙向李阎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镇抚大人别见怪。” “不会。”李阎道:“曹小子是火屠的侄子,火屠案发,他自然跟他叔叔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陈娇有些愕然:“那他?” “火屠的事我不想再说了,以后你也别再问我。” 李阎生硬地道。听他这么一说,陈娇也不敢再问,只得低下软软的颈子,应了一声。 “不过,曹小子是南通余西人。人总有归乡的时候,他若得罪了你,以后得空,你可以江苏找他。” 陈娇听了,小脸一红,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找他干什么,我就随口一问。” 李阎心里一哂,不再开口。 封舟上有会客的大舱,薛声皂正和陈跃武热情地攀谈着。 谁也没想到,在猪婆龙灾和火屠案爆发之后,陈柯二氏被连根拔起,李查不得不表面上划清界限,浙江官员鸡飞狗跳,既丢面子又丢里子,谁也没落多大好。可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存在感,只是把李查两个灾星送到浙江的陈跃武,却迎来了晚年最大的机遇! 陈柯两家,多年来操持着浙江沿海的海运生意,党羽遍布东南。这次倒台,凡是与陈柯有干系的人,总督卫抚海下令一概不用。 可如此以来,浙江便找不出一个能吃得下这些生意,威望和能力又足够的人。 那么陈跃武,自然走入了浙江大员们的眼睛。 早在火屠案的第二天,浙江总督衙门就差了人来,试探陈跃武的意思。 如果陈跃武有意愿,能力也过得去,他完全可以吞没陈柯两家的生意,加上本来他在山东海事局的人脉,江浙海道上又没了猪婆龙,陈跃武的生意贯通南北,可谓鱼跃龙门,成为官府和南北大士绅都依仗的红人。 “李镇抚,我恭候多时了。” 薛声皂和陈跃武站起来,冲进门的李阎拱手。 陈跃武一招手,把主座让了出来:“镇抚大人请。” “薛都监折煞我了,我纵容下属犯下火屠大案,哪还敢居功啊。” 李阎笑笑,却只站在原地,并没有落座。而是冲陈跃武道:“陈老你坐便是,我无可无不可的。” 薛声皂也不在意李阎的态度:“总督大人奉上谕,让李镇抚即刻出发,把手中的龙虎旗牌送归天师道,随后在江西待命,从旨意上看,火屠之事,朝廷不打算追究您的责任。” “查刀子是我带到浙江的,陛下当真不追究?” 李阎一挑眉,心中却凛然起来,他并不觉神皇帝和内阁阁老会多么高看自己一个五品镇抚,唯一有动机为自己开脱的只有龙虎山天师道,毕竟眼下貌似只有自己有把龙虎旗牌送到天师道的能力。 可天师道当真就如此被动?甚至不惜说动神皇帝,也要开脱自己护送旗牌? 若真是如此紧急,如今大量龙虎旗牌流入民间,那位张义初天师岂不是要吞符自杀? 薛声皂听了李阎的疑问,慢条斯理地道:“陛下的确震怒,不过太乙阁上书陈明厉害,保下了镇抚您。啊,阁里的诸位高功发话,只要镇抚您把龙虎旗牌安稳地送到龙虎山上,守邪高功的名头,太乙阁会让陛下亲自颁旨。届时,李镇抚便是我龙虎山的一品高功法师,天师大人的得意门生。列守字辈,封龙虎缇骑指挥同知。那时候,我还要称呼李镇抚一声师叔祖嘞。” “……” 李阎顿了顿,看了陈跃武一眼。 薛声皂摆手:“陈老先生是自己人,不必见外。” 李阎听了,没流露出多惊讶的神色,只是点头道:“我想问一问薛都监,阁里的诸位高功,是哪几位高功,刚才的承诺,是当今天师张义初的承诺么?” “这个嘛。” 薛声皂有些犹豫。 “看来这不是张天师的意思啊。” 薛声皂低着头,开口说道:“太乙阁由神皇帝指派组成,可调遣天师道及龙虎衙门一切人力物力。天师大人五年前卸任了太乙阁首席高功,不再理事。可天师道的事,太乙阁还是能做主的。” 李阎叹了口气:“那好吧,不知道太乙阁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薛声皂笑了笑:“额,太乙阁的旨意是没了,不过首席高功易羽法师,啊,这也是李镇抚的旧相识了,他有个不请之求,想拜托李镇抚。” “不会是叫我参与追捕火屠吧?” 李阎似笑非笑:“我可是听说刑部和大理寺派遣了不少好手,连龙虎缇骑也出动,誓要把火屠捉拿归案呢。” “那倒不是。”薛声皂否认,顿了顿又道:“说起这事,李镇抚引火屠查刀子作属官这事,大宁卫没有军籍记录啊,官府询问李总兵,总兵大人也表示并不知情。” “啊,这个啊。我是因为……” 李阎早就打好了腹稿。 “易大人已经堵住了刑部的嘴,京师提督府有几个人想借题发挥,也叫易大人打发了。至于其中缘由,李镇抚不必多说,易大人说,信得过你。” 李阎眼光闪烁了一会,才道:“易师兄如此通情达理,实在叫我惭愧。他有烦心的事拜托我,我怎么会推辞呢。薛都监但讲无妨。” 薛声皂脸色一肃:“李镇抚可知道金山老祖?” 李阎不动声色:“略知一二。” 薛声皂一拍大腿:“索性全与李镇抚说了罢!那青火天妖勾结我天师道内徒,盗走《太平洞极经》的事……” 陈跃武在一旁本就有些胆战心惊,自己知道得越多,越难下船,如今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我还是去催催茶水,二位大人慢聊。” 薛声皂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陈老先生快些回来。” 陈跃武点头离开,心里却暗骂鬼才快些回来。 薛声皂笑呵呵的,易羽之前嘱咐过他,陈跃武是个值得拉拢的对象,这次的事不必避讳他,他若想脱身,也不必管,来日方长。 李阎目送陈跃武离开,才道:“薛都监刚才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李镇抚可还记得你在朝鲜时,拉拢了一些野神来作战,其中有两只异种被天师看重,列入门墙,谁知道其中一只苏都鸟妖丧心病狂,她勾结外人盗窃我天师道镇山之宝,天师大人一时不察才中了招,否则以我龙虎山千年底蕴,又岂会被一只天妖搅得鸡犬不宁?” 李阎不动声色:“那天妖……” “这苏都鸟被天妖送走,转身便认了我龙虎山的死对头金山老祖做义父,金山老祖过些日子要摆宴,昭告天下他新收了个义女,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嘛。” 李阎耐心听着。 “而且缇骑早受到消息,金山老祖在赣州大肆拦截护旗队伍,有不少龙虎旗牌的丢失,背地里都和金山老祖有关系,李镇抚此去,也势必会受到金山老祖的阻挠。” 李阎道:“那,易师兄的意思是。” 薛声皂不好意思地笑笑:“李镇抚这一路上不是做得挺好的么?易师兄的意思是,干脆翻了他的乾光洞,把龙虎旗牌拿回来,啊,镇抚放心,此事易大人筹划良久,绝不是叫镇抚大人单打独斗。” 李阎哦了一声。心里来回转了几个年念头,却兀自阴沉了几分。 “薛都监,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李阎道。 “但说无妨。” “朝廷这次护送旗牌的旨意,是不是太唐突了些。我见那龙虎旗牌所到之处,天师道符箓近皆无用,这等重器岂可轻动,如今大量旗牌落外道之手,那岂不授柄于敌么?” 薛声皂听罢脸色也不太好看,半天才道:“天师英明一世,只是这次嘛,唉。” 张义初…… 李阎心中暗念。 说着,薛声皂摇了摇头:“谁知道官府的所谓精兵强将这么不顶用。啊李镇抚我不是说你。” 李阎报以微笑。 薛声皂似乎早有怨言,他恨恨嘀咕:“当朝二十四将,都是天生的异人,多正平乱戍边,不可轻动。可还是有六人护送旗牌,这里头失踪四人,被害两人,不提也罢。” ———————————————— 江西赣州伏龙山,乾光洞。 昏黄瀑布奔腾而下,水泊枯竭,满山血红枫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云雾鼓动之间,一裘黄袍徐徐落下。 “何人擅闯我伏龙山?” 两卷藤蔓缠绕疯长,捡起草堆里的长枪和藤牌来,化出四肢五官,倒有几分人样。 这黄袍脸色苍白,双眼深陷,从云端下来咳嗽声就没有停过,他见到眼前景象,只拱了拱手:“在下胡三,是受了老祖的请帖,来吃酒席的。” 说罢,他袖子飞出一道金光,到了藤妖手中。 “唔,果真不假,小妖白藤葫芦(葫芦白藤)见过胡三先生,哈哈,去辽东送信的牛三喜一去不回,我还以为他叫天师道给收拾了呢。” 胡三叹息一声:“咳咳咳~我正要说这事,牛三喜弟兄,咳咳~是被官府的人害死了。” “胡三先生先进府来,再叙也不迟。” 白藤葫芦说道。 “有劳二位。” 胡三眼中精光一闪。 “好说。” 葫芦白藤接口,这二妖放下枪盾,伸手一抓,却见那昏黄瀑布,满山血红枫叶,都像一张破碎的画卷一般被撕开,一座贵气堂皇,高十六丈,宽十丈的巍峨门户陡然而起。 左右有对联,一写天门日、梅岭霞、武功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姻、潇湘雨、武夷峰、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一写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马迁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 “胡三先生,请。” 白藤葫芦话音刚落,门户大开,胡三刚要迈步,却见到两道长尾雉翎从门中透出,这不由站住脚步。 这人身穿亮银鳞甲,睚眦兽吞臂铠,头顶红簇沾长白山雪雉翎子,面如翡翠,生有三眼,宛如二郎降世。 “十三大王,您怎么出来了。” 两只藤妖连忙躬身。 此人名唤敖昂,天生龙种,金山老祖的第十三义子,骁勇善战,生性好斗。 “无它,我听说浙江出了一位火屠,连地方大员,国戚侯爵也杀得,倒让我吃惊。本来我出关,是要找那个斗杀了覆海大圣的左司镇抚的麻烦,但既然火屠斗败了镇抚,便去找那火屠也一样。” 白藤葫芦一歪头:“可是老祖宗分明说,火屠杀了天师道的都监,便是自己人,要差人去送他请柬啊。” 敖昂一抬手,一抹金纸片夹在他的两根手指之间:“这便是了,我讨了义父的请柬,若那火屠真是自己人,我会请他来。若不是,我便摘了他的脑袋,拿三道旗牌回来也一样。” 说到这儿,他才注意到胡三:“咦,你是何人?” 胡三刚要张嘴,这敖昂一摆手:“罢了,我没兴趣听,让开一旁。” 胡三眉头跳了跳,强压怒气,他咳嗽两声,让了一步才开口:“这位便是……” 敖昂驾云而起,并不理会胡三,冷冷道:“我跟丧家之犬可没话说。”。 胡三眯了眯眼,反而收敛了怒气,只是眼中不时流露一丝寒光来。 “胡三先生勿怪,我家十三大王脾气古怪,不,不太会说话。” 两只藤妖也结结巴巴的,两边它俩都惹不起。 胡三笑呵呵地:“唯大英雄方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十三大王快人快语,我怎么会生气呢?火屠之事我略知一二,那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人。十三大王若真有兴致,还是要去见一见那位斗败了支祁连的左司镇抚啊。” 顿了顿,他又道:“且世上高人辈出,也有名声不显的英豪,我这次从山东胶州港来,便和一位城隍野神交谈甚欢,此人乃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的秦叔宝香火所化,一身业艺无比惊人,十三大王不妨去拜访一番,提我的名字,这位城隍一定不吝赐教。” 敖昂一仰头:“都跑不了。” 说罢,便架云去了。 胡三目送敖昂离开,脸上的笑意一如既往。 “胡三先生,请,请。” 两只藤妖松了口气,把胡三送进了乾光洞里。 三月冲榜总及感谢 一会我会整理一下,把之前的单章移动到作品相关,本单章保留一周,一并转移。 咳咳,成功嘞! 三月份本书月票榜最终排名第三十九名,比二月和一月是火箭式的提升。感谢各位(鞠躬) 其实也没啥可说的,我努力写故事,各位慢慢看。 另外,冲榜结束,额,更新方面就,这个这个……尽量去写,我也是时候整理下下一个世界,还有阎浮世界观的一些事,总之,就是,唔……你懂得。 以下是磨叽的环节。 感谢一下我的版主兼管理员,百战不怠,尽管最近两天我俩的理念出现了一些冲突,但我对他对《姑获鸟》的贡献心知肚明,并深为感激。这些日子,他联系章推,书评活动,没少给本书出力,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没有他的帮助,冲榜活动不会这么顺利,谢谢!(所以我们还是朋友吧(>_<)) 感谢一位老盟主天空之镜1900 其实所有盟主,我都非常感激,这里不提名字了,不过天空老哥给了我很多鼓励和帮助的话,还给我邮了四本上古神话演义和一本神话传说词典,奔云大妖的故事就是我从里面找到的,感谢。 额,其实这里打了很多字哈,提了很多名字,包括某个叫我不用写太多,八百字就够的某扑街,但是我又统统删除掉了,哈哈哈! 但还是,谢谢大家。(深沉鞠躬) 第八十八章 祁连山人 刺啦。 火柴璀璨燃烧,点燃了一只香烟。 查小刀躺在一只秃皮毛驴上,眼望天空。 曹永昌骑着另一匹毛驴,飞雷把他送到查小刀身边,便回了李阎身边,这两只毛驴,是两人为了赶路买的。 此时正值阴天,又快入夜了。路上怪石嶙峋,荒林野草,大风吹来滚滚的雾气,插着三只香的泥巴块下压着一摞随风摆动的冥钱,这类的野坟在荒野随处可见。 “唉!” 仰倒在毛驴上的查小刀把火柴丢到一边,嘴里满足地嘀咕:“有烟无火,难成正果。有火无烟,难作神仙呐。” 曹永昌跟了一路,忍不住问道:“叔叔,你真和李将军闹翻啦。” “闹翻啦,再见他就兵戎相见。” 查小刀嚷嚷着。 曹永昌作了个鬼脸:“我才不信嘞。” 查小刀哈哈一笑。 他和曹永昌昨天夜里就穿过浙江到了江西境内,因为都被通缉,又少了李阎的官身庇护,这些日子两人没有进过城,甚至连村舍都很少借宿。猎山鸡野兔,采野果山泉充饥,以查小刀的手艺,过得还算滋润。 不过,前提是不算上一些沾上便扎手的麻烦。 查小刀如今也有三块龙虎旗牌在身,最容易招惹魑魅魍魉,偏偏官府还紧追不舍,缇骑和各省的神捕都挤到了江西,势必要拿查小刀的脑袋结案。 走了七八里地。查小刀见到前头搭了个草棚,里头摆着两张八仙桌子和汤锅柴火,一个斗大的茶字迎风招展,却没什么客人。 叔侄俩也几天没见过谷食了,干脆栓了毛驴进店,却发觉这店里极不寻常。 野风萧瑟,棚里歪歪扭扭坐着几个邋遢大汉,都蓬头垢面,杂草似的头发乱长,腰里别着血迹斑斑的菜刀。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可眼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人没什么更好的选择。 更让人觉得恐怖地,是箩筐里堆积如山的血肉骨头,甚至能看到几只断手。 毫无疑问,这是家杀人劫货的黑店。 “劳驾,还有吃的没有?” 曹永昌进门便问,他瞥了一眼箩筐,又道:“馒头和烤熟的馕最好,不要箩筐里的腌臜玩意。” 有个叼着牙签的恶汉笑了笑,他拔出砧板上的菜刀,狞笑着过来:“这买卖真是越来越好做了,这样的光景都有上门的货色,我说小子……” 曹永昌突然拳头一紧,朝天一脚重重踹在恶汉下巴上,紧跟着八卦掌里的扣摆步往前撞进这人怀里,夺了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头,那人吓一个激灵不敢动弹,曹永昌一扯他脖领子把脑袋按到桌上,瞪着几个瞠目结舌的黑店伙计恶狠狠地道:“没长眼睛的乌龟儿子,在我叔叔面前充恶人?瞎了你们的眼睛。” 查小刀扣着指甲缝里的黑泥,不知道该哭该笑,不过李阎教他那几手,今天算是用上了。 ————————————————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请回吧。” 李阎牵着飞雷的缰绳,冲城门前送行的队伍一抱拳。 陈跃武一家站在城门口前头,来给他送行。同行地还有薛声皂和当地卫所的几名百户,大概十来人,看上去有些寒酸,这绝不该是诛杀猪婆龙王,扫除陈柯大恶的功臣应当受到的待遇。 薛声皂摇头叹息:“我本以为那朱昌运虽然官架子大了些,但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没想到他如此小肚鸡肠,这点各自体面都不讲,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堂堂的漕运衙门总督的。” 李阎倒是不在意:“当朝大员到了穷乡僻壤,先是对些士绅商贾卑躬屈膝,好不容易除了妖患,现在又闹得鸡飞狗跳。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可不是要和粗鲁的武夫,平头的百姓讲各自体面的。” “镇抚莫走。” 他话音刚落,却看到有涌动的人潮从巷尾嗡嗡地喧闹过来,看打扮穿着都是些麻衣百姓。 他们有的举着万民伞,还有十几个壮汉推着功德碑往这边赶,几个山羊胡子的乡老走在前列,口中山呼“李守邪”和“天师道”,看样子是为李阎来送行的。 陈跃武见状道:“虽说这政随人转,但最后还是落在民意当中。李镇抚的功绩,百姓心中是一定清楚的。” 李阎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他冲眼前各位道:“诸位,我去了。陈老爷子,谢谢你一路照拂,薛都监,后会有期。” 有个来送行的百户脱口而出:“李镇抚,民意爱戴,您还是受了百姓的万民伞和水酒再走吧。” “替我谢谢你家朱大人,他这份心意李某人领了。只是官场上这一套,我不会应对。还是走了罢,省得到时候红脸。” 所谓万民伞,遗爱靴,还是逢场作戏居多,不能说一个真的没有,可昌国如今那么多吃不起饭的灾民,哪有钱给当官的立碑呢? 这是朱昌运不愿意给低了自己几个品级的武将送行,可也不好不闻不问,才给李阎演了这么一出。也算是漕运总督,给为浙江除了祸患的大功臣,一点该有的敬重。 在场的人也不是看不出来,但是花花轿子人人抬,没人戳穿。李阎自己厌恶,索性就没理会。 李阎说罢翻身上马,陈跃武啊了一声:“镇抚大人。” “老爷子还有什么事?” 陈跃武笑笑:“我托人去辽东问过,才知道镇抚您,一无亲眷,二未娶妻,两袖清风。本来我有几亩薄田,想送给镇抚家里,权当对镇抚提点的一点心意,这下也不好张嘴了。” 他从下人手里接过两只西瓜大小的酒坛。 “这是锦州的士林烧,大人在辽东任职,想必喝得顺,您拿着。” 李阎接过酒坛,道了一声谢,便拍马而去。 妖马飞雷出城五里,绕过山坡有座博望亭,亭子上有个眉目皆黑,五十多岁作书生打扮的人。他怀里抱着琵琶,有铮铮铁声。 李阎见状勒住马,打量了一会来人。这人也打量着李阎, “好气概,好骏马。” 莫后光开口道。 李阎下了马,冲来人施礼:“这位便是江浙闻名的弹词大家莫后光莫先生吧,我有个小朋友给我说起过你。” “我也常听永昌提起镇抚,他言语间虽多着墨他的干叔叔火屠,却不难听出来,对镇抚大人的情感也很深。” 李阎不愿意客套:“不知道莫先生找我,所为何事?” 莫后光一笑,眼角带出几道皱纹:“这事说来话长,老夫我平日嗜酒,偏不爱达官贵人家中的黄酒,更爱烧曲,甭管是绍兴南烧,还是杏花汾,我都嗜它如命。可唯独关外锦州的士林烧,久闻其名不能得见。实在眼馋,前些日子听说,海运大鳄陈跃武专门从锦州讨了两坛士林烧给上官送行,后来才知道这上官是镇抚大人您,这个这个……” 李阎回头看了一眼挂在马屁股上的酒坛,哑然失笑:“怎么你们都喜欢这个调调。” “嗯?李镇抚说什么?” 李阎摘下酒坛,冲莫后光摆手:“请。” 莫后光含笑点头,两人进了亭子。 李阎拔开泥封,发觉这金烧酒的坛里还裱糊着一层蘸鹿血的宣纸,鹿血已经浸透酒液,色泽金黄。 莫后光递过来一柄银质匕首,李阎拿它戳破宣纸,浓烈酒香顿时四散开来。 飞雷嘶鸣一声,两只前蹄咚咚敲着地皮。 李阎见状取了一只海碗,倒了一大碗士林烧放到栏杆边上,酒液呈淡黄色。飞雷马凑了过来嗅了嗅,伸出粗糙的大舌头有滋有味地舔了起来。 莫后光从袖子里掏出两只牛角杯斟满,取自己面前这一杯,浅饮一口。只感觉毛孔顿张,一股火热的回甘从小腹直冲天灵盖,身子顿时暖和起来。 “好,好啊!” 李阎也拿起杯子尝了两口,默默咂摸滋味没有说话。 莫后光端着酒杯:“我听人说,这士林烧的酿制,要采当年的广宁薏米,黑壳儿红高粱,拿松花粉来酿,工序之复杂,丝毫不亚于关内的名酒。” 他满足地叹息一声:“世人都说,南酒当属绍兴,北酒当属沧州。满朝达官贵人都爱喝沧酒,谁能想到不言不语,关外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酒窖却冒头了……” 莫后光突然抬头:“镇抚以为如何?” “酒么?” “自然是了。” “尚可吧。” 莫后光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陈跃武送您这士林烧,可非凡品啊,这只尚可而已?,我倒想听听李镇抚的高见,什么才算是好酒?” 李阎露出回忆的神色:“我曾在琉球与人讨过两瓶太清红云喝,那应当算良品。” 莫后光笑得打颤:“镇抚如此英雄的人物,喝了些酒嘴上可就靠不住了,您是北卫的镇抚,怎么会到琉球?何况那太清红云乃汉帝贡酒,便是当今神皇帝也喝不到,琉球什么人能有这样的好酒?” 李阎失笑:“是我记差了,不过要我说,天底下的美酒多得是,也不独士林烧一家新秀,哪一日后来居上,也不是你我这样的门外汉干预得了的。哦,我说的是酒。” “自然。” 莫后光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不过很快便摇了摇头:“我不能白喝镇抚大人的酒。” “哦?” 莫后光醉醺醺地伸出一根手指:“镇抚斗杀猪婆龙王,一身业艺出神入化,那金山老祖纵然是隐世三妖之首,也未见得是镇抚您的对手。只是镇抚听我一句话,龙虎旗牌个中凶险,并非如此简单,而是事涉朝局。莫上乾光洞找那金山的麻烦,老老实实交了旗牌下山,也不要封赏,这样事后绝少不了镇抚您的好处,否则,咳咳。” 莫后光咳嗽两声。 “李某一介武夫,最听不得这样没有头尾的警告,莫先生要我信你,只凭红口白牙,太难了。” 莫后光有些醉了,但还是脸色一扳:“那好,我虽是唱弹词的下九流,但行走江湖,自诩也有几分眼力,等镇抚到了江西,可以验证三件事,如若不然,镇抚权当老夫是疯子,傻子。” “莫先生请说。” 莫后光压低声音:“我料定九月前后,官府势必围剿乾光洞,且大胜而归。此其一,随后天师道将爆发内乱。太乙阁中有守字辈高功,要逼龙虎天师之位。此其二;再之后,日本国必然在大海屯兵,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此其三。李镇抚务必在三件事全部应验之前脱身,否则悔之晚矣。” 李阎脸色一沉:“莫先生何以说出如此石破天惊的话,何况妄议国政,已然不是先生的本份。” 莫后光摇头:“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我只是唱弹词的,多认识了一些人,多知道了一些事,可这波谲云诡的朝局,我一样是雾里看花。大人物的想法,不是我能理解的,但镇抚大人驱除猪婆龙王,保一方百姓平安,火屠义愤杀人,除浙江沉珂,两把刀掀翻官场流脓,你们这样的人。不应当陷入神皇帝,天师和太岁天妖的纷乱中。” 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醉得昏沉了。 李阎听了,静静端详了莫后光一会。 “先生也是个了不起的江湖人,多谢您指点迷津。” 李阎解开大氅给莫后光盖上,随后站起身一扯晕乎乎的飞雷身上的缰绳,牵着它一步步踏出了亭子。 城内的官邸里,朱昌运净了手,听着手下人的回报。 “那李镇抚只让几个亲近的人,还有薛都监他们送了送,便出城了,几个乡绅的万民伞,没送出去。” “知道了,不碍事,”朱昌运叹口气,其实说起来,他对这位李镇抚也不乏钦佩,但钦佩归钦佩,火屠案牵扯太大,很多事他也身不由己。 “对了,街对面的面摊,有个讲火屠案的闲乞丐,给轰走,别叫他造谣生事,再有下次,锁了他进牢房。” “是。” 这些日子城里都疯传,火屠查刀子,击杀贪官酷吏,是为民除害。到处都有人说类似的评话弹词,糖人话本,要动用官面力量才压的下去。 差人紧忙出府衙,到了街对过,果然有一大群人一边吃面,一边听一个乞丐模样的人绘声绘色地讲起查刀子如何火烧宝祥泰,如何冲进衙门杀了县令,在千军中击杀知府…… 突然差人一声暴喝,那乞丐知道厉害,急忙逃窜,差人急忙去追,连带一些食客也连忙付了饭钱,跑的七零八落。 面馆师傅发觉不少人趁机逃单,也只能骂了一句晦气,摊上只有个灰袍子的老头没动,他眼袋极深,胳肢窝杵着一只木棍,面色倒是异于常人的赤红。 “我说老板。那个叫火屠的后生为啥杀官啊?” 这灰袍老头一开口,却是满嘴西北口音。 “你老一个外乡人打听那么多干啥,还能为什么?”面馆老板左右看看,凑近了低声道:“有当官的缺德呗。” “哦,哦。也是,他们改不了。”老头点点头:“火屠,火屠……” 他解开包裹放下三枚铜钱,杵着木根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第八十九章 栈小妖风大(上) “老丈,劳烦问一句,这里便是猛虎坳了吧?” 李阎牵着飞雷,身背剑匣,腰里别着金母大剑,风尘仆仆地样子,来到一家偏僻的人家里问路。 “不错,不错,这里便是了。” 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枯瘦老头,身子佝偻。他见到是个魁梧的男人,还牵着壮马,带着兵器,心里有些发虚,急忙回答。 李阎望了一眼满是泥坑的土路,又问路:“这里的客栈怎么走?” “前头不远,左拐就到了。十里八乡就这么一家客栈,老板是我表侄子。” 李阎听了点点头:“多谢老丈。” 他刚要走,那老枯瘦老头又叫住了他。 “壮士。” 李阎转身:“怎么?” “额,壮士是官家吧。” 老头一指飞雷脖子上缠绕的铜质铃铛,这是辽东行太仆寺督造的官铃,只有官府孳养的马匹才会佩戴。 “哈,不错。” 李阎点点头。 “官家,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这老头左右瞧瞧,才凑过来压低声音:“我们猛虎坳,多半年也见不到一个外人,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过路的多了不少,尤其这两天,好些来路不正的人来问路,您可留神。” 李阎听了,问这老头:“都有哪些来路不正的人呢?” “那可多了,容我想想。” 这老头思索了一会才道:“有对叔侄,昨天晚上到的。说话做派都不像是良人,就住在前头客栈,我听我表侄子说,他俩身上还没路条,多给了银子才叫住的。” 李阎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好些马匹路过,上面的人都穿着大氅,拿着兵器,样貌凶恶,比您……早走个几柱香的功夫。” 李阎瞥了一眼地上的马蹄坑。 “还有么?” 老头声音更低了:“我今早瞧见一个男人,可能便是官府要缉拿的火屠!” 李阎眉头一拧:“老丈,仔细说说。” 他拿出一锭碎银子递给老头。 “可不敢!可不敢!” 老头摆手不敢接,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这人穿一身绸缎袍,人高马大,说话很不客气。他瞧我一眼,我整个人魂都吓得飞走了。就跟衙门口说的,那会妖术的火屠一样。” “还有么?” 李阎又问。 “再,再就没了,哦,倒是还有一个人过路,是个老瘸腿,西北口音,没甚不寻常。他年岁比我还大,走路都喘。估计是没儿没女,漂泊异乡的可怜人。” “多谢老丈啦。” 李阎强行把银子塞进老头的手里。和善地笑了笑:“给官差递消息,也不能白递不是。” 说罢,他便牵着飞雷,朝前头不远的吊桥去了。 客栈里,查小刀伸了个懒腰,曹永昌拿柳枝沾盐沫刷牙,含糊地问:“李将军啥时候到啊?” “快了吧,今天下午怎么也到了。” 李查两人有忍土传递会话,是李阎主动找到查小刀,要他寻个偏僻地方等自己。查小刀也就答应了。 曹永昌早就知道两人有些秘密,毫不意外,他问道:“叔叔,你犯那么大案子,那叫人看到李将军和你在一起,岂不是坏了他的前途。” “就算一块上路也没啥吧。无非是不进城,不住驿站了,他不说自己是护送龙虎旗牌的李镇抚,谁晓得他是?” 曹永昌压低声音:“可不能这么说,叔叔你忘了前两天在山脚,有伙当地的官兵追剿咱们来着,他们还说什么缇骑早就盯上咱们之类的。” 查小刀从桌上抓了颗花生米放进嘴里:“这我就不清楚了,是他叫我等的。估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吧。” 正在这时,客栈外头突然喧闹起来,曹永昌趴窗户往外张望,是一伙穿黑色劲装的男人,个个呼吸连绵,太阳穴隆起,一看便知身手不凡。 领头这人戴着连纱斗笠,似乎注意到了曹永昌的目光,突然转头,两道冷光如有实质一般刺了过来。 曹永昌的双眼突然被低头吃花生米的查小刀捂住,他茫然地问:“怎么了叔叔?” “没啥,” 查小刀吸了吸鼻子,他这两天抽烟凶,鼻子有些堵。 这伙人个个都有十都的水平,堪比军中一流好手。领头那人更是有十都巅峰,身后有成犀牛形状的龙虎气漂浮,分明是官身。 这世道的人普遍孱弱,但是有官身在,依靠龙虎气和带有龙虎气的符纸克制,往往能诛杀比他们强上许多的妖物野鬼。 那些鬼话邪闻中的妖怪能开山裂石,腾云驾雾,变幻自如。却没想过对抗官府,便是因为有龙虎气的存在。 眼前这些人看上去其貌不扬,却可以说是人中翘楚。当初李阎面见李如梅,他集结辽东二十五个卫所找来的精锐,也就和眼前这些人相差仿佛。 自然,龙虎山的皂役,以及少量的天生异人,是不能算在其中的。 这人盯着里屋看了一会,才收回目光,沉声道:“掌柜的,住店。” 他丢了两枚银元宝到柜子上,掌柜的这才清醒过来。 “这是几位客官?” “十个人,十匹马。” 这掌柜面露难色:“额,这,客官,你也瞧见了,我这儿就算上伙计厨子也才三人,就上下隔板这几间房。把两房客人连同我们都赶出去,才马马虎虎能容下各位,这也太……” “不用那么麻烦,有几间房就住几间房。多的赏你了。你说两房客人?” 他在这个“两”字上可以压住了音。 “对,一对过路的叔侄,还有位公子哥。哦,马厥还睡着一位,你的马来,我得让他挪一挪了。” “那他们可真是不走运呐。” 这人冷哼一声,叫跑堂领着进上了楼。 偏房住着一位高大魁梧,穿黑色绸缎,面色桀骜的年青男子,这人五官英挺,双眼摄人心魄,尤其面皮微微发翠,不似凡人。 他也在房里也听到了动静,不由得冷笑一声:“不走运?我看是谁不走运。” “那个,十三先生?” 外头跑堂的喊了一句。 “什么事?” “额,就是您要的清蒸白鳝,叫刚来这伙人先给端走了。你别上火,这伙人横,咱出门在外,犯不上。后厨再给您做,您瞧呢?” 这位叫十三先生的听了不怒反笑,他抻了抻袖子,隔着窗子道:“无妨,叫他们吃罢。” “诶,你大气。” 伙计这才离开。 十三先生舔了舔嘴唇,鼻子吐出两道碧绿的吐息来,缓缓闭目。 隔壁房。 “叔叔,这伙人是不是冲咱来的?” 曹永昌压低声音。 “八九不离十吧。” 查小刀笑呵呵地。 “那李将军来了咋办。咱走不走。” “不碍事,这伙人能不能活着走出客栈还两说呢。” 查小刀凝视着手边的墙壁,与那位十三先生只有一墙之隔。 第九十章 栈小妖风大(中) 马厥前头。 跑堂搓着手掌:“我说老先生,实在对不住,来了伙大方的恩客,带着十匹马呐,这您瞧……” 马厥的桦木柱子边上,倚靠着一个灰袍的老头子,身上沾满了枯草杆,手边放着拐棍。 这灰袍老头是昨天半夜投的店,身上没有银两,只讨了两碗水,想在马厥里过一夜。 掌柜瞧他岁数这么大,也没拒绝。但是现在付钱的主牵马来了,他也就没理由再睡在马厩里。 “哦?哦哦。给店家添麻烦啦。” 灰袍老头拍拍屁股站起来,冲跑堂伙计不好意思地笑笑:“店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您看,能不能舍我两张面饼,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怕走不到城里啊。” “诶,您稍等。” 这伙计弯腰进了后厨,给老头子在灶台里拿了两张昨夜剩下的死皮面饼,还有一大葫芦凉水。 “您拿好咯,实在对不住,这两天客人多,店里忙不过来。您这么大岁数,我们再怎么缺德,也不能赶您不是?” 老头接过饼来撕咬了两口,又对着葫芦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好半天才住了嘴,葫芦已经空了。 跑堂的看着空空如也的葫芦,眨了眨眼:“额,你再等会儿。” 他拿过老头手里的葫芦来,又到厨房的水缸里灌满,交还到老头手里。 “多谢,多谢。” 灰袍老头抱着葫芦和面饼,冲跑堂的鞠了两躬,摸起木棍,叼着饼从后门离开。 跑堂则叹了口气,摇头道:“人没地方睡,得先计着马,谁让人家给钱了呢。” 他驱赶马匹进了空出来的马厩,有些头疼,这足足十匹马可怎么安顿。 蓦地,客栈门口悠扬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好不容易才挤进马厥的几匹高头大马突然暴躁地嘶鸣起来。 “掌柜,住店。” 李阎把飞雷的缰绳套在桩上,迈步要进门。低头咀嚼面饼的灰袍老头和他在门坎儿擦肩而过,飞雷焦躁地打了个响鼻,李阎也突然停住了脚步。 “……” “李……李大叔!” 李阎抬头,曹永昌正从楼上的窗户探出头来,冲他招手。 李阎冲曹永昌笑了笑,又回头看了一眼埋头吃饼,默默离去的老头背影,神色惊疑不定。 客栈掌柜姗姗来迟,冲李阎笑呵呵地摆手:“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本店客满了。” “我有人等,挤一间就行。帮我把马牵进去。” 掌柜面有难色:“这,马厥也满了,十匹马呢,都不知道往哪儿塞。” 李阎笑了:“十匹马都装进去了,不差我这一匹。” 他把一颗金豆子塞进掌柜的手里,这掌柜咽了口唾沫。重重点头:“得嘞,我想想办法。” 说罢,这掌柜连忙叫跑堂的来门口牵马。 一只血丝密布的眼睛盯着李阎上了楼梯,转眼便进了某个房间。 这人收回目光,气恼地掀下自己的连纱斗笠,恶狠狠地骂道:“妈的,果真是他!” 同屋的几名黑衣人压低嗓子:“庞二哥,这人便是……” “名扬朝鲜,奉任辽东,渤海斗杀关外五仙,浙江讨伐猪婆龙王。武曲转世,李阎李守邪。” 屋里短暂沉默了一阵。还是这位庞二哥先开口:“盛名之下无虚士。哼哼,关外五仙和覆海大圣都不能从他手中拿到龙虎旗牌,一个火屠却抢了他三块,这两人必然有勾结的。” “一个火屠就不好对付,再加上这位武曲转世,咱们不是对手。” 一人说道。 “怕什么,他姓李的想造反?敢对龙虎缇骑动手?” 有人忍不住道。 庞二哥瞥他一眼:“咱腥元司的人办差,向来没有腰牌文书,你凭什么说自己是龙虎缇骑?” 原来这伙人便是天子近卫,龙虎缇骑。是直属神皇帝的卫队,分外六司,内五司。 而腥元司,则是缇骑当中较为诡秘阴暗的一支,即便同为缇骑,很多人也只知道腥元司的名字,却不知道这只队伍的职权和人数。 值得一提的是,龙虎缇骑的内五司,太乙阁是有权管辖的。 而腥元司隶属的外六司,根本不受任何衙门节制,只听从神皇帝的命令。说是神皇帝的家奴也不过分。 他们来缉拿查小刀,说明是神皇帝震怒,是他亲自下令要诛杀火屠。 “何况这姓李的胆大妄为,已经震惊朝野。一个小小五品镇抚,一路走来嚣张跋扈,杀都监,杀县令,杀知府。李如梅都扛不住他的作为,只是太乙阁的易羽护着他,加上龙虎旗牌兹事体大,他才安稳到今天,你以为他做不出杀咱们灭口的勾当么?” 庞二说到这儿,自己脖子也有点凉。 “那便等大理寺和江西臬司衙门的人一并来了,再做擒拿。” 庞二还是摇头:“这些人和咱们绑在一起,是灭得了黄九牙?还是杀得了覆海大圣?” 提议这人有些泄气:“那咱们怎么办?” “不忙。自然有人能对付他。” 他招呼弟兄打盆水来,在腰间拔出一张空白符纸,咬破舌尖在纸上涂抹蝌蚪状的法文,一股血红火焰腾地冒了出来,他把血火符纸扔进水盆里,那水面变成一片通红,涟漪之间,有个火焰般的五官已经在盆中成型。 庞二一抱拳:“腥元司都头庞二,见过天威司掌事大人。” “缉拿火屠的事,不顺利?” 那火焰般的五官,居然口吐出悦耳的女声。 龙虎缇骑外六司,分别是天威,查逆,刑举,奉珠,伏线,腥元。这火焰五官,便是其中天威司的掌事。她才跟随浙江总督卫抚海剿灭白莲教,更亲手击杀了贼首赵一平。是神皇帝身边的红人。 ———————————————— 几点黑色符文爬满单薄的墙壁。 【天官赐福·随风入夜】,魁之天权的字句组合效果,能阻隔声音的传递。 “你叫我在这儿等你,不怕被官府的耳目发现。” 查小刀施了法,才拧着眉头问道。 李阎摇了摇头:“我这官身,九成是保不住了。不过就算有人抓住把柄,要革我的官,也先得让我上书自辨,还要大理寺审理,没一两个月不能成行。在这之前,我早把丹娘带走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一拍两散。” “有这么严重?” 李阎点点头:“这次的事,咱本来就是被迫入局,我这一路上碰到的秦城隍,还有小曹的便宜师傅,都和有过深谈。”他一指曹永昌。 “这两个人与我说的,都是各自的心事。可却让我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想…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九翅苏都,只有她把龙虎山上的事告诉我,我才好有决断。” “那你找我,是要干什么?” “我是想把这东西交给你。” 李阎掏出一只黑色手帕递给查小刀。 【九翅苏都的羽织黑帕】 “事完了还我,这东西帮我多少次了。送你我还真舍不得。” “你要我干什么?” 李阎喝了口水:“我慢慢同你讲。乾光洞的金山老祖,收了九翅苏都做义女,还为此广发请帖,邀请天下外道。他手下五百钻风,十三义子,都有神通妖术,又在伏龙山布下幻术陷阱,很难对付。你混进乾光洞,用这个做信物,和九翅苏都相认。替我问清楚龙虎山和丹娘的事。” “我又不是妖怪,怎么混进去?” 查小刀挠了挠头。 “过去不行,可如今你可是满手血腥的火屠,丧心病狂的逆贼。你杀了宁波知府和侯爵的性命,就是你进乾光洞的敲门砖。” 顿了顿,李阎又道:“再者,金山老祖到处搜罗龙虎旗牌。你拿手里的三道旗牌奉献给他,他自然会接纳你。有人面桃花和天衣无缝,你也好浑水摸鱼。” 查小刀这才点点头:“听着倒是像那么回事。” “还有。”李阎又开口:“官府正积蓄人手兵力,不日将攻打伏龙山,抢回龙虎旗牌。如今大批精锐秘密潜入赣州。太乙阁派了守一高功,官府也出动了几个天生异人的将官和内侍,什么牵丝奴,洗海将军……我没仔细听,这是薛声皂给我讲的。” 喘了口气,李阎道:“我已经答应太乙阁的易羽,攻打伏龙山的事,必要时我会出手帮忙。等你进了乾光洞,咱俩随时通信,见机行事。” 查小刀沉吟片刻,突然望向一旁发呆的曹永昌:“他怎么办?” 李阎一皱眉头,暗戳戳问了一句:“你的事还没完?” 查小刀会意,摇了摇头,他的阎浮事件千古传记的确没完成。 李阎咬牙道:“他要是乐意,就带他一起去。” 曹永昌听了直点头,乐呵呵地道:“对啊对啊,带我一起去啊。” 查小刀皱了皱眉头,但看曹永昌的神色,没有拒绝,也没答应,转而道:“眼下有一桩麻烦事,隔壁住着个妖怪,法力不凡。深浅不敢说,道行也有两千年。像是冲我来的,至于咱下头住着那帮子夹枪带棒的,应该是官府的人。要我说,最晚今天夜里,这些人势必沉不住气,对我动手。” 李阎听了反问道:“刚才有个出店门口的瘸子老头,你住了一晚上,有印象么?” 查小刀摇头:“没啊。” “……”李阎默然一会:“没事,可能是我多心了。不去管它。” 李阎眉头一拧:“倒是你得小心,你说的那些人,应当是龙虎缇骑的人。说白了,是神皇帝的人。没你想得那么好相予。” 另一个房间。 庞二把在客栈里,遭遇李阎的事说了一遍,叫这火焰五官的人定夺。 “原来如此,那位李镇抚又和火屠搅和在一起了?陛下开恩,不追究他放纵下属行凶的责任,他却不思悔改,辜负皇恩。真以为太乙阁能保他一辈子么?若不是白莲教和贵州杨应龙的事,拖了我缇骑的后腿,护送旗牌还真轮不到他辽东卫的人!” 那火焰五官冷笑一声,又沉吟道:“我龙虎缇骑,虽说是只替陛下一人排忧解难,但也不能枉顾朝廷的大事。我收到风声,太乙阁不日要攻打伏龙山。你们腥元司的掌事牵丝奴,也有参与。这位武曲下凡的李镇抚要在其中挑大梁,如今朝廷真离不开他。得想法子骗过他,去拿火屠的人头。这样吧!” 她开口道:“那赵一平的首级,已经涂漆发往京师。眼下出了这档子事,我即刻走小路赶往猛虎坳,今天夜里就能到。我来拖住那李阎,你们介时动手,擒杀火屠。” 几名腥元司的缇骑低声应诺。 ———————————————— 一盘子香喷喷的鳝鱼端上了桌。跑堂的把毛巾搭到背上,冲十三先生点头哈腰:“客官,实在对不住,你慢用。” 这位十三先生性情桀骜,却不屑对侍奉别人的奴婢发泄,他点了点头,待跑堂的出去了,他张嘴一吸,整盘鳝鱼便吞进嘴里,哪里是凡人吃鱼的架势。 “好杀才,连我的鱼都敢抢,吃的香吧?今晚先结果了你们,再去找那火屠的麻烦!” 第九十一章 栈小妖风大(下) 兵器交击的声音如同飞石雷火。錾金虎头枪和撼江三叉戟双双搅动在一起,那奔云大妖一声暴吼,三叉戟打歪虎头大枪,紧跟着向前猛突,李阎在眼前一片血光中惊醒。 李阎有些焦躁地呼了口气。 临近龙虎山,他的心事渐重,思绪混乱,完全不能集中精力。过去,他偶尔还能和奔云大妖打一个旗鼓相当,但这几天夜里冥想,几乎是一面倒的被碾压。今天这次更是仅八十招就被奔云挑杀,堪称耻辱。 这次事件里,自己在枪术专精上恐怕很难再有什么进步,干脆沉下心,应付好眼前的事。 此刻已经是深夜了,李阎收起撼江三叉戟,这才看向屋里的其他人。 曹永昌如同猫一样蜷缩在床角,似乎睡着了。 查小刀独自倚在墙边假寐,脚下有凌乱的烟头。 “……” 李阎才把眼闭上,门突然响了。 “咚咚” 屋里三人都睁开了眼。 “什么事?” 外头是跑堂的伙计,他穿着白色的大兜,也困的不行,看样子是被人叫起来的:“那个,几位,楼底下来了一位客官,说是找一位叫李阎的大人,现在在大堂里等着呐。” 李阎和查小刀对视一眼。 “知道了,我这就去。” 李阎抓起手边的朱红剑匣背在背上,推开门,叫端着油灯的跑堂领着下了楼梯。 “叔叔。” 曹永昌有些紧张地叫了查小刀一声。 查小刀沉吟了一会才道:“待会要是有情况我应付吃紧,你赶紧到跑到后头骑着飞雷马逃开,别给我拖后腿。” 曹永昌凝重地点点头。 李阎下了楼,却发觉大堂里站着的是一名身穿水蓝缎子的姑娘,二十五六岁,瓜子脸,身姿高挑,胸前枕着合拢的火红纸伞。她见李阎下楼,伸手撩了撩鬓边黑发,露出一截雪嫩的手腕,上面是殷红的铃铛。 “久闻李镇抚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你是何人,打哪儿听了我的消息。” 李阎在大堂前站定,冷然问道。 这高挑女子看了跑堂伙计一眼,这伙计会意,把油灯放到桌上,利落地弄了弄焰芯,拿灯纱罩住才道:“您二位聊,我回避。” 说罢便离开,大堂只剩下李阎和这女子两人。 女子这才露齿笑道:“龙虎缇骑,天威司,朱焰。” “何事访我。” 李阎依旧言简意赅。 “只因属下禀告,李镇抚辜负皇恩,私下和火屠会面,貌似阻挠天差。此等行径,想必陛下知晓也会痛心,朱焰为陛下排忧解难,也不愿李镇抚这般英雄人物,误入歧途。” 李阎虽然心里早有预料,却依旧心惊于龙虎缇骑的果断和效率。 他伸了个懒腰,坐到长条板凳上,才徐徐道:“你说你是龙虎缇骑的人,可有腰牌文书?你说我与火屠会面,难不成你还认得火屠么?” 朱焰的眼睛眯成月牙:“李镇抚的卷宗,在我缇骑当中,本来只有四页书,三十九行的记录。可自从镇抚护送龙虎旗牌,每每有惊人之举,你的卷宗已经堆了两个大桌子。至于腰牌,天威司的腰牌向来出京不用。我今天来,也不是和李镇抚费这些口舌道理的。” 李阎听了笑了起来:“若是平时我有些兴致,或许还会请姑娘喝上两杯。那你说罢,你待怎地?” 朱焰四顾道:“李镇抚这一路上平妖讨逆,隐世三妖,覆海大圣这般国之沉珂,也被镇抚一扫而光,足见武威。朱焰平时侍奉宫中,白落一个天威将的名头,平日也沾沾自喜,只是知道了李镇抚的事迹,方知三妖六道二十四将不过痴妄之词,不足夸奖。这次平白莲妖逆,我得以出京,今日见到李镇抚,倒是想和镇抚打一个赌。” 二十四将当中,有五人在京师。 天威司和查逆司的掌事,在二十四将当中,分别举状元,榜眼。至于第三名,那位绰号“豹头巡狩”的探花大将,已经死在护送旗牌的路上。 其余有诸如腥元司掌事牵丝奴,云南魏洗海等人,都在其中。还有一位是李阎的老熟人,曾经和他一同奔赴朝鲜战场,号称“骆千斤”的骆尚志,这两年屡屡升迁,同样名列二十四将。 换言之,眼前这位高挑纤秀的女子,便是二十四将当中的第一人了。 “什么赌,说来听听。” 朱焰缓缓落座,和李阎隔一个桌角,她伸出戴铃铛的白嫩手腕,在李阎面前晃了晃:“那就掰个腕子好了。” 她轻笑着:“李镇抚若是赢了。火屠之事,天威司便当做不知道。如若不然,请李镇抚今晚立即启程,到月平县去,和守一高功会合。” 李阎听了,没有出言耻笑,抑或再去推诿什么,只是解开铁钉护臂,筋骨分明的大手把朱焰的手掌整个裹住。 “什么时候开始?” “泉郎海鬼”和“天命雅克”对李阎的臂力都有加持。李阎沟通海眼,水君宫中有一江之水,能有海鬼全盛时的三成,天命雅克的增幅更是有姑获鸟的接近十倍的强化,毫不客气地说,便是一块生铁,李阎发力也能像泥巴一样揉捏,这样的怪力早就非人。 朱焰盯着李阎的手掌,眼神陡然凌厉起来:“现在!” 那柔弱无骨的白嫩手掌爆发出让李阎措手不及的大力,李阎手臂上绽放出道道青筋,也用了全力,两人的手臂是放到空中的,蓦然发力,脚下的青砖都塌陷进去,大约三个呼吸的功夫,李阎的手臂逐渐被压到了一个颇为明显的角度。 房间里,一干腥元司的缇骑紧张地望向大堂。 “怎么办?是不是现在动手。” 庞二冷笑一声:“刚才大人说的分明是天威司,缉拿火屠本就是我腥元司的事,即刻动手,火屠非同小可,把家伙事预备好喽,死活不论!” “既然火屠这么厉害,干脆就要死不要活,省得失手啊。” 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 庞二刚要斥责,却猛然发觉这声音不熟悉。 他才回头,查小刀蹲在长板凳上,一只手放在膝盖,一只手别着纸卷烟,黑色的火焰淹没他的发根眉毛,正熊熊燃烧。 如果说李阎是因为丹娘被困龙虎山的事,近来心绪焦躁,枪术水平忽高忽低。那么查小刀心魔破了大半,却正是意气风发,甚至突破了某个至今李阎也没摸到边的桎梏,实力增长了一大块! 庞二目眦欲裂,门是闭的,他根本不知道查小刀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正剑拔弩张之时,门口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咚咚” “……” “咚咚” “咚咚” “干什么?” 庞二连脸上的汉也不敢抹,没好气地冲门外骂道。 门口大开!一个翡翠色的龙头挤满了整个门口和过道,直接探了进来! 第九十二章 栈小妖风大(完) 那探进来的龙头须齿鳞片峥嵘毕露,它张开血盆大嘴咬向庞二,看体型差距,这一口咬下去,能把庞二的大半截身子都吞到肚子里。 在场的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查小刀,他趁众人心神被慑,明晃晃地纵掠出去,身子不沾地面,右手鸱吻单刀横扫向庞二的双腿。 龙头在上,单刀在下,虽然查小刀事前未曾预料到这一幕,却并不影响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反应过来,补上一记杀招,一齐击杀庞二。 孰料那庞二大叫了一声,张嘴吐出一颗紫色丹丸。空中传来类似花生壳裂开的声音。 啪嗒! 丹丸掉到地上,翡翠龙头和查小刀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紫色丹丸上多了两条黑色纹路,仔细去看,一个是盘舞的龙身,另一个是持刀的人影。 【太阴罡箓】 类别:消耗品 品质:传说 龙虎山一品法箓,收摄对手到罡箓之中,罡箓内常蕴阴火罡风,足够炼化一切生灵,但消耗龙虎气甚巨。 庞二脸色胀红,头发都白了一缕儿。 这瞬息间的变化和转折,其余的缇骑也惊魂未定。 蓦地,那紫色丹丸上出现一道裂缝。 十三先生的怒吼从当中传出来:“这不可能,我身上分明有龙虎……” 裂缝中的声音还没说完,庞二贴了一道金色符纸上去,这符纸时而鼓胀出包来,却始终没有破损。 手里拿着符丸,庞二也大呼侥幸! 【太阴罡箓】作为天师道九十九道顶尖符纸之一,即便王公贵族手中,也没有几颗。这次庞二奉命捉拿火屠,才领了一颗,只能使用一次。 无论是翡翠妖龙独自袭击,或者是火屠独自袭击,总之只要不似刚才那样一同上前,刚才几个庞二也死掉了。 庞二抓起符裹的丹丸,没等松口气,突然听到头上一声蚊子讷似的的惊骂声。他也是惊弓之鸟,抬头大喊:“谁!” 他说话同时,一枚金钱镖已经扬天打去,却只打漏一块夹板。 砰! 本来从虫蛀的洞窥伺楼下房间动静的曹永昌,利落扑出大门,身子灵巧两三个跟头就下了楼。 他撒腿冲向后院马厥,一嗓子把客栈厨子跑堂掌柜的全都叫醒了。 “我叔叔被抓进小药丸去了哇!” 大堂上李阎眼神一动,不料眼前的朱焰却叱道:“镇抚要输了!” 她秀气的手臂猛然又爆发出一股骇浪般的力道,李阎屁股下头的板凳砰地折断! 李阎大腿往上一支撑住胳膊肘,身子却一动不动,额角已经有汗水岑落。 朱焰的脖子上也渗出汗水,她见李阎没了板凳,上半身却纹丝不动,凭几分余力笑道:“镇抚好马步。” 说罢身子一弓,也拿膝盖顶住手肘,她的胳膊已经压了李阎足足六十度,眼看就要掰倒李阎,很难想象那纤细的手腕能有如此惊人的力气。 庞二怒吼:“莫让那小子跑了!” 以缇骑的能量,早就把曹永昌调查一个底掉儿,他们唯一不明白地是火屠为什么要带上这样一个小痞子,但既然与火屠同行,自然也不能放过。 这些缇骑身手矫健,一个个鹞子似的腾空而起,去到后院捉拿曹永昌。 只是到后院的路只有一条,这些缇骑势必要路过大堂。 眼看七八道人影从李朱两人角力的八仙桌子旁边掠过。李阎突然冷哼一声,波浪般的杀气透体而出,在本就不算宽敞的客堂中激荡冲撞。 杀气波动! 朱焰一阵失神,李阎笑了一声,猛地扳回手腕,把朱焰的手直接按倒。 朱焰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嗤~ 朱焰手腕上的血红铃铛突然冒出一股白烟来,让李阎无端端联想起过载的电器。 【龙象妖铃】 类别:异物 品质:传说 佩戴者将持有一龙一象之力。 那几个去追曹永昌的缇骑大步往前飞奔,突然脑子嗡鸣,脚下踩空似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有的干脆就摔在了地上,尽管只耽误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却足够曹永昌跑到马厥了。 曹小子到了马厥的窝棚前头,挤过十匹挤在窝棚边缘的寒风中低声嘶鸣的高头大马。他一把抓住独自卧在草塌上的飞雷的马鬃:“好飞雷,快跟我走,别扯了我叔叔和李将军的后腿。” 那飞雷也不含糊,打了声响鼻。在曹永昌的惊叫中把他顶到自己背上,甩开蹄子向外头冲去。 这会儿功夫,几名缇骑已经到了,眼看这曹永昌要走,自袖套当中甩出铁蒺藜,飞钉,雷火珠,黑压压一片。便是老虎野猪正面击中,也得受重伤,尤其这些暗器对准马腿,目的是不叫曹永昌走脱。 熟料飞雷打了个响鼻,背后生眼似的,一条黑色马尾如同钢刀般来回扫了两下,噼噼啪啪地声音过后,这些暗器都被马尾落到地上,飞雷吃痛嘶鸣,跑得更快了。 缇骑连忙上马,可这些千里挑一的名驹宝马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只希律律的鸣叫,任凭缇骑们如何抽打,也不肯挪动脚步,好不容易往前走两步,又好似被吓到似的往回缩。 这么大动静,店家自然也起了夜。跑堂伙计刚出房间,就看到白天那几个恶客背着刀剑,一脸煞气,不由得一缩脖子。掌柜的刚要开口询问,一名缇骑恶狠狠地瞪了过来:“回去!这没你的事!” 那掌柜叫苦不迭,但是拉着厨子跑堂会屋里走,心里骂道:“明日就到衙门口去,告发你们几个耍横卖泼的麻匪,叫你们再横!” ———————————————— 大堂里,朱焰和李阎对坐。 天威司的掌事朱焰玩弄着桌上的茶杯,脸色不明。 李阎则不停活动着手指,并不掩饰自己赢得吃力。 庞二捏着手里的符丸到了朱焰身侧,抱拳道:“掌事大人。” 说话间,朱焰眼皮也不抬:“滚到一边去。” 庞二有些尴尬,但还是攥着符丸后退两步。 两名缇骑悄悄走到庞二身后:“庞二哥,那马有古怪,我们的马都废了,有三名弟兄带着甲马符追上去了,不过,未必能追上。” 庞二低声回道:“混账,追不上也要追。你留下,把剩下弟兄都派出去追。” 这时节,李阎才开口:“原来,朝廷早有抑制龙虎旗牌的法子,这可真是太好了,李某自从听说有大批的龙虎旗牌落入妖邪手中,可谓是夜不能寐,唯恐神器蒙尘,社稷遭祸啊!” 他脸上情真意切。双眼盯着庞二的手心,心里却泛起惊涛骇浪。 其实只要设问一下,有些事早有端倪。 龙虎旗牌是谁打造的? 是龙虎山。 是谁下令把两京十三府的龙虎旗牌一同送往江西的? 是龙虎山。 又是谁宣称,龙虎旗牌克制国教龙虎气法术符纸的? 还是龙虎山…… 这些再关键不过的游戏规则,从头到尾都是天师道的独角戏! 难道满朝文武,内阁太乙馆,天师神皇帝,这些人都是傻子?都争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朱焰听了李阎地话,慵懒地回答:“龙虎旗牌只能压制一品以下的符箓,而天师道《太玄洞极经》上演化来的九十九道一品符箓,是不受旗牌约束的,否则,那金山老祖得了大批的龙虎旗牌,岂不是要到北京城去闹了?旗牌落入妖邪手中也不是一天两天,各地虽有动荡,却从未有屠城灭族的惨祸,也是这个道理。” “这便是了,不过,龙虎旗牌依旧是国之重器,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呐。” 李阎嘴上说着,心里千回百转。 白莲教造反和贵州土司叛乱是做不得假的,朝廷才打了长达八年之久的抗倭大战,本就元气大伤,根本经不起折腾。 即便是李阎那个世界,没有什么龙虎气存在的大明朝,也常有人发出,明始亡于万历三大征的感慨。 神皇帝和天师费这么大力气,到底要做什么? 何况,如果龙虎旗牌只是烟雾弹的话,那太乙馆对李阎的超出寻常的容忍乃至拉拢,就非常值得商榷了…… 朱焰听了只是笑道:“收回旗牌的事,和我天威司,腥元司没有关系。” 她站起来:“李镇抚果然厉害,我甘拜下风,这就遵从赌约,回京城复命。今天我只和李镇抚论道谈武,旁的事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会有人再知道。” 他一瞥身边的缇骑:“庞二,带你的人走吧。” “且慢。” 李阎叫住了她。 朱焰一眯眼:“李镇抚还有话说么。” 李阎摇了摇头,突然沉默起来。场面有些剑拔弩张,朱焰也不自觉抚摸手边的红色纸伞。 “……” 良久,直到朱焰有些不耐烦了,李阎才脸色一松:“掌事大人不必杯弓蛇影,我只是希望这几位弟兄追上那小贼人的时候,莫伤了我的马。那是李总兵送我的。这畜生没脑子,谁骑上去都跑的飞快!有劳几位弟兄了。” 他抱了抱拳。 “至于朱焰掌事……” 李阎慢悠悠地道:“我去月平县,和朱焰掌事回京也顺路,不如一同走?” “哼哼。”朱焰没感情地笑了两声,这才流转眼波:“庞二,你去做你的事,我陪李镇抚坐一会儿,明日和他一同上路。” “是。” 庞二没有多余的话,只带着其他缇骑出门去追曹永昌了。 第九十三章 人中大妖 浓绿色的阴火充斥天地,刀枪般的罡风能吹烂人的皮肉骨头,查小刀的衣服统统化作飞灰,连两把鸱吻刀都嗤嗤作响,似乎承受不住。 查小刀全身沐浴在飘动的黑色火焰当中,身上一丝不挂,尤其是三条毛腿格外显眼。 他脚下是一颗滚烫而巨大的紫色铜球,四下都是晦暗的风火。 吼! 翡翠色的龙身在风火中挣扎翻动,罡风和阴火烧坏了它不少的鳞片,但一时半会也拿他没有办法。 呼! 这只龙首猛地俯冲而下,咬向查小刀的脑袋,却被鸱吻双刀架住。 查小刀气得青筋直冒,尽管一旦张嘴说话,罡风和阴火容易弄坏他的嗓子,可查小刀还是没有忍住:“你脑子有毛病?再和我打下去咱俩都到了刑部大堂了!” 那翡翠龙身混不在意地用牙齿和尾巴和查小刀斗在一起,鼻孔喷出两道绿雾:“我认识你,你便是火屠。先让我试试你的斤两,若是没有本事,便死在这里吧。” 原来这翡翠龙身,便是那日在伏龙山出言嘲讽胡三,借着送请帖的名义,要找查小刀和李阎麻烦的金山老祖第十三义子,敖昂。 查小刀吐了口唾沫,在半空中就蒸发干净。他不再说话,而是从个人印记拿出一只小纸包来,纸包顷刻间烧成虚无,而里面的一块类似油皂的玩意,却顷刻间爆发成浓郁的黑色火焰,声势之大,几乎占据了小半个不知名空间。 【祸斗脂】 食技·上浆 这黑色食火得了【祸斗脂】,顷刻间化作无数只黑红相间,活灵活现的祸斗犬兽,扑咬向敖昂,更多的祸斗张开大口,吞吃着半空中的阴火罡风,没过多久,这罡箓当中永无休止的阴火和罡风,便被祸斗犬兽吞吃得一干二净。 这种黑色的食火,是查小刀使用“妈阁具”之后得到的秘藏强化,威力之大,还在李阎的“龙吐雾”之上,更有诸多妙用。 过去以查小刀的能力和意志,使用黑色食火不但需要不停进食,而且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的心智。 但在火屠案之后,查小刀已经能自如地运用黑色食火…… 【祸斗脂】是查小刀最后的一张底牌,连李阎也不曾知晓。 熄了阴火罡风,查小刀跃到半空当中,和诸多祸斗犬兽一拥而上,鸱吻刀劈向敖昂的龙角。 那敖昂是只翻江龙种,能口吐风雷,出生在九江,后来被金山老祖收为义子。敖昂为人狂傲,不过他实力的确惊人。以查小刀的黑色食火的威力,寻常两千年道行的大妖也不是他对手。这次心性突破后突然身陷囫囵,更是底牌尽出。却压制不住这只九江龙种,两人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铛! 一道紫色雷电把查小刀手里的武器震到脱手而去,敖昂的半截龙角也横飞出去。 查小刀来不及去捡,接连后退,心里多少有些阴霾。 他本来不把腥元司的那些缇骑放在眼里,心里只想先下手为强,结果却着了人家的道,被收进了符箓当中。 不过捱着罡风阴火细心观察,查小刀发觉这道太阴罡箓未必就固若金汤,花些心思,是能够逃脱出去的。 连李复开一个堂堂侯爵,身上也只有两颗罡箓,这些来抓人的缇骑,总不能把这样的宝物符箓当成糖豆用。只要能逃出去,查小刀自然有得是办法对付庞二他们。 可谁成想,这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龙种妖怪却发了失心疯。都做了人家的瓮中之鳖,还要和自己做生死搏,把查小刀气得七窍生烟。 “我说,咱俩没见过面,你劈头盖脸上来就要杀打,总得有个由头吧?” 查小刀没有李阎在陌生环境中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这么半文不古的交流方式,对他来说已经是思考后的结果了。 敖昂晃了晃自己头上的断裂的龙角,不怒反笑:“好!果然有本事,你对那些鹰犬下手,也可靠,我义父没有看错人。” 它用爪子捡起落在巨大铜球上的龙角,扔进嘴里大嚼特嚼,然后吐出一抹金光来,速度不快,查小刀看清楚里面是封书信,伸手接住,才发觉是金山老祖的请帖。 “我奉义父大人之命,是来给你送请帖的。” 查小刀愣是让敖昂给气乐了,谁们家送请柬是上门打生打死的?这也就是自己,还多问了一句,换成那位守邪高功李镇抚,你第一句话说完就分生死,送你大爷的请柬。 “金山老祖送我请柬?” 他装作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你在浙江杀官,神皇帝亲自下令要捉拿你,无论你过去什么出身,有什么好友亲戚,都再和你没有干系。普天下除了我伏龙山乾光洞,你以为还有人敢收留你么?” 敖昂实在是不会说话,他这样直来直去,便是有意归顺的人也会心生厌恶。这世上大多数的妖精,还都是敖昂这般的,阴柔诡诈,城府阴沉似胡三,那是极少数。 不过查小刀心怀鬼胎,自然不会在意。 他故作沉默,那敖昂一甩头化作半人半妖,却是生有一只半龙角,翡翠脸膛,一身武将锦袍的打扮。 “呔!你有本领,又信得过,那便是自己人了!还考虑什么,拿着我义父的请帖,跟我回乾光洞吧。” “你们是妖,我可是人,进了乾光洞,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其实说这话,查小刀心里还七上八下的,万一这叫敖昂的虎玩意儿听了不耐烦,勃然大怒地又跟自己打起来,那就弄巧成拙了。可自己一个亡命天涯的通缉犯,也不好表现地太过主动。 孰料敖昂大笑摇头:“那龙虎山霸道至极,天下凡是不修他天师道符法的,便统统归到外道当中。兽中异类曰妖,魂中异类曰鬼,魄中异类曰魁尸,人中异类曰妖人,统统叫他归了外道。我义父十三,不,十四个干儿女,有三个都是天生神通的异人,我义父自己,是嘉靖四年的秀才,号金山居士,不折不扣的豫章人,他老人家悉得有教无类之道,才开辟洞府,收容我等,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金山老祖是人?!他不是传闻中的隐世三妖么?” 查小刀听了大为惊讶。 “也不是哪只地穴里的黄鼠狼,都能称作九牙老仙,更不是抓一只雪刺猬,就能叫白家太奶。我义父是人,是人中大妖!有什么问题?!” 查小刀心转电念,不料李阎的会话却切入了自己脑海。 “什么情况?着了人家的道?” 查小刀把这边情况和盘托出。 这时节的李阎,正和朱焰连同庞二一干人对峙,他听了查小刀的话,问道:“你和那敖昂联手,能破出这罡箓么?” “我自己的话,有七八成。加上敖昂,一定没问题,关键是不好收尾。你那边呢,不会比掰腕子还输给了一个女人家吧?” “龙虎缇骑富得流油,这么会儿功夫,他们已经拿出两件传说级别的异物了。而且这天威司掌事身上,有反制惊鸿一瞥的法术,别说实力,我连他的威胁程度也看不出来。” 李阎支开这个话题,他中途用杀气波动扰乱朱焰心神,其实算耍赖,也没好意思跟查小刀谈。 “这样罢,我缠住朱焰,叫庞二这些人先走,你和敖昂按捺一会儿,装作不能突破的样子,等我这边知会你,庞二走远了,再破符而出,将计就计和敖昂回伏龙山。” “也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九十四章 龙蛇见血! “驾!” 庞二双腿夹紧马背,皮鞭子在空中挥舞,发出刺耳的风声。 希律律的马蹄声逐渐远去。 目送腥元司一干缇骑离开客栈,前去追赶曹永昌。朱焰才露出一抹笑容。 她的目的,只是阻拦眼前这位名声鹊起的武曲转世插手缉拿火屠的案子。如今火屠伏法,李阎也不再包庇其余党,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她放下酒杯,活动了一下脖颈,冲李阎:“天色已晚,李将军要是没别的事,就去睡吧。” “掌事大人不休息么?” “不必了,我今晚就坐这儿。” 朱焰是怕李阎口头答应,实际上找机会甩脱自己。 “……哈哈,我也不大想睡。” 李阎和朱焰想的一模一样,查小刀是个很靠得住的人,他说有把握脱出太阴罡箓,李阎自然信任他。但贸然把这位天威司的掌事放走,无疑是加剧查小刀脱困的压力。 “掰腕子”并不判断出什么,尤其是在这个龙虎气符箓和妖术横行的世界。 单凭人家随随便便就拿出一件传说级别的【龙象妖铃】来,李阎就不敢太看轻这个女人。从【湄血】,【野牦牛rs107】,到【优昙婆罗】,【撼江】.乃至叫查小刀和敖昂都吃了大亏的【太阴符罡】,传说级别的宝物,都有叫人吃惊的威力和神妙。 “……” 两人对视,都勉强扯嘴角笑了笑。 ———————————————— 在昏沉的月色下,飞雷四蹄翻飞,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翻越山岭。 曹永昌埋头,双手紧紧抓着马鬃,心里患得患失。 他这一路上跟随查李,只见到对手吃瘪,无论遇到多大的凶险风浪,最后也逢凶化吉。九牙老仙,覆海大圣,余下光怪陆离的事更不在话下。谁成想这次,自己叔叔才一个亮相就遭了暗算,连同那龙头妖怪一同被收伏了。 李将军在渤海上,曾显露盖世的气焰。这次被自称京城缇骑的女子缠住,也陷入两难。自己逃走的时候瞥了一眼,情况看上去并不好。 曹永昌虽然心乱如麻,但也不至于傻到留下给两人添堵,甭管是什么处境。自己待在那儿,必然起不到什么好作用。 一念至此,曹永昌又忍不住低落起来。 嗖!嗖! 两颗飞子啪啪甩过来,在曹永昌耳边炸响,只是他埋着头,才没有被击中。 缇骑的人居然追上来了。 他们脚下绑着两只黄纸甲马,头顶三尺悬挂着明晃晃的金光,那同样是一道符纸,光线扫向飞雷沿路的马蹄,也有驱赶野兽的作用,是追踪类型的符箓。 原来飞雷身子笨重,路上有两道破吊桥,一人一马不能飞过去,只得绕路,这一耽误,却叫两个先头缇骑抄近路赶上来了。 “唉!我可真是没用。” 曹永昌正自怨自艾,在风声中勉强睁开眼的他,却趁着明亮的月光瞥见在山道尽头,有个杵着拐棍的黑影,佝偻着身子,布鞋踩进树根和泥土中,正蹒跚赶着野路,好死不死挡在自己前头。 他刚要惊呼叫这黑影闪开,突地一激灵,几乎下意识地喊道:“高人救我!” 那黑影一边走,一边拿葫芦往嘴里倒,却再倒不出一滴水,猛地听到后头有剧烈的马蹄声和风声,蓦然转身,却是个苍老枯槁的长眉老头子,他见到一匹黑煞神似的大马朝自己撞来,哎呀一声,为了躲避往旁边的水坑里扑去。 飞雷本是凶悍野兽,它吃了后头几个缇骑的暗器,本就受伤发怒。前头有人挡着,它也不管不顾。 啊! 曹永昌也惊叫了一声,那老头最终没有被飞雷撞到,他整个人扑倒水里,手脚都沾染上了泥汤,显得极为狼狈。 曹永昌惊魂未定,飞雷已经跑出七八丈远。 “难道我想多了。” 情况紧急,曹永昌突然见到前头的山头上也射来一道金光,暗道一声不好。 飞雷灵性不亚于人类,它同样发觉前头同样有人追赶,暴躁地嘶鸣一声,跳跃间换了方向,它被腥元司的追赶激发出血性,今天偏要和这帮两脚畜生斗一斗脚力。 不料曹永昌一揪它的马鬃,低声道:“好飞雷!掉头!” 飞雷打了个响鼻,有些不可置信。 “掉头吧!我被抓了,也还有李将军保你嘞。掉头。” 说到最后,他甚至拍打起飞雷的脖子来。 飞雷嘶鸣一声,愤然转身。 两名缇骑身轻如燕,脚尖点在树枝上,只有微乎其微的树叶沙沙声。 这两人追赶曹永昌至此,才越过水坑里的灰袍老头,并没有在意他,双眼只死死盯着地上的马蹄印。 寻常高来高去的好手,在缉拿犯人的过程中不会在意那么多。可腥元司的人做事老练,心思也缜密。没两步的功夫,其中一名缇骑突然皱眉:“深更半夜,那人连灯都不点,居然敢独自走山路?” 这里已经是人迹罕见的深山老林,不时会有各种猎食的野兽出没,就算经验再老练的猎人,没有十来个抱团,再拿上火把刀枪,也决计不敢进山的。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前头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嘶鸣,曹永昌居然骑着飞雷跑回来了! 两名缇骑大喜过望,孰料那曹永昌高声叫嚷:“李镇抚丢的三道龙虎旗牌在我这儿!李镇抚丢的三道龙虎旗牌在我这儿!” 这两人见没有多余的话,伸手张出一张黑色大网,往回一提便把曹永昌扯下马来。 啪! 曹永昌重重摔下马也不挣扎,只是盯着不远处才从水坑里爬出来的老头:“有三道龙虎旗牌在我这儿!” 两名缇骑站在一起,谨慎地盯着那灰袍老头,只要他有任何异动,两人便会率先出手。 这老头在水坑里摸索了好一会儿,对曹永昌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从水坑里摸出半张吃剩的大饼,上面已经被泥水泡脏了,他才干巴巴地叹了口气,脸上一副想扔又舍不得的样子。 曹永昌攥了一把泥土,心里烧得犹如水坑载浮载沉的飞虫尸体。 “老头!你哪里人!” 一人开口问。 这老头闻言抬头:“青海,差人有何指教?” 他也不害怕,语气镇定。 缇骑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是差人?” “官差的味道,我几里外都闻得到。” 这人还要再问,被另一个拦下:“老丈赶路便去吧,别再看热闹。” 这老头点点头,拔出腿来离开。 两名缇骑对视一眼,才抓起地上曹永昌的脖领子,冷笑道:“三道龙虎旗牌,统统在火屠身上,你真有旗牌在身,还会被天罗符网住么?” 老头突然停下,撑着木棍转身,双眼直直盯着曹永昌:“你认识火屠?” 曹永昌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认得!我能带你去找他。” 他话音刚落。灰袍老头一抬手,曹永昌直觉得左右两股温热糊了他一头一脸,浓郁的血腥味冲得他直作呕。 缇骑的颈腔喷出老高的血箭,洒在天空硕大的月亮上,两颗人头跌落在杂草当中,血珠顺草尖滴落。 这两名缇骑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眨眼间便做了无头鬼。 曹永昌心头一寒,这老头杀人不眨眼,连多一句也欠奉,只怕也不是善茬儿。原本自己看这老头自己走夜路也不点灯,猜他是野鬼山怪,只是现在看来,这人比寻常的野鬼要凶悍…… 越凶越好,不凶还救不了我查叔。 曹永昌一咬牙。 “带我去见火屠。” 灰袍老头冲曹永昌招招手。 曹永昌定了定神,抹了抹脸上的血:“还没请教老先生名讳。” “我姓杨,叫杨朱,你叫杨老头吧。” 这老头拧了一把湿漉的袖子。 杨朱这名字,本来没甚寻常,还活着的人里,就更没名气。可曹永昌听了,却吃了苍蝇似的脸色古怪。 “祁,祁连山人,杨三井?” 曹永昌试探道。 不料这老头更惊讶:“你从哪里听到我的名字?” 曹永昌张了张嘴,千头万绪,除了惊讶,最先涌上心头的反应却是失望。 被弹词大家莫后光捧上神坛,和天师道张义初并列的祁连山人杨三井? 这老头落魄衰老的样子,确实和莫后光的描述相似。 可也许是他出手的光景,远没有达到莫后光嘴里“天下两个半”的评价…… 也许是他轻贱人命,动辄斩首的冷漠让人很难生出敬佩的感情。 总之,曹永昌总觉得眼前这人,远远配不上自己评话师傅的憧憬之情。 “恩师江苏莫后光,很推崇先生的名号。” 曹永昌小心翼翼地说。 “莫后光是谁?没听说过。” 杨朱咕哝了一句便抛在脑后,又执拗道:“带我去见火屠吧。” 曹永昌咽了口唾沫:“我家恩师说,说您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剑客。” 杨三井听了点点头,表示的确如此,然后问道:“火屠人在哪?” “我,我这就带您去。” 曹永昌定定神:“杨先生随我上马。” “好。” 杨朱显露出对火屠极为迫切的欲望,他刚要上马,前头一道金光突出树林,落到曹永昌人马身上。 这名缇骑包抄过来,见到地上两具无头尸体,眼前有一马两人,他立马去掏符纸兵器,只见杨三井一跃一劈,灰袍猎猎舞动,那缇骑便横尸倒地,干脆利落地不像话。 结果了这名缇骑,杨三朱才撑着木棍走回去,费力登上飞雷的马鞍。 驾! 曹永昌和杨三井一前一后,朝原本客栈的方向而去。 这会的功夫,曹永昌已经恢复冷静。 他生来胆大,现在骑在马上,这老头的胡子不时拍打自己后脑壳,这份情貌让他心中安稳了许多。 于是他忍不住问道:“杨先生,若是我不能替你找到火屠,您会杀我么?” “会,你找得到么?” “能。”曹永昌回答地飞快。 可他又吞吞吐吐道:“只是没想到师傅推崇的杨三井,是这样的。” 曹永昌说罢,眼睛盯着老头脸色。杨三井没有生气,脸上还是笑:“我四十岁收杀性,现在好的多。” 曹永昌不再说话。 飞雷往回走了两三里,便遭遇了阵阵马鞭和马蹄声,曹永昌心里一沉,李将军这是全然没有拦住这些人啊! 所幸的是,那明显是头领的雨伞女人不在。 庞二见到一匹身似乌云,四点雪蹄纷飞的凶马对面冲来,尤其是那曹永昌身背还有一个灰袍老头。他先是拨马停下,盯着曹永昌身上的血看了一会儿,才阴森道:“我的人叫谁杀了?” 曹永昌没有说话,杨三井则开口:“火屠在哪儿?” 庞二听了才盯着灰袍老头看了两眼,这老头身上没有半点龙虎气,也没有太重的妖气。 看罢,庞二冷笑一声,把裹符的紫色丹丸放到食指和中指之间,朝老头一晃,冷笑道:“便在这里了。” 杨朱看了那丹丸,颇为失望:“只有这点本事么?” 蓦地,这符纸破开一丝裂缝,一股无比炽烈的浓浓黑焰喷涌而出,庞二暗叫不好,他见机得早,连忙把丹丸丢开,那丹丸表面的符纸被烧成黑灰,外表更是四分五裂,内里传来阵阵激烈的风雷声,可即便如此,丹丸依旧没有破开,反倒是那风雷声热闹了一会,逐渐偃旗息鼓。 庞二心下冷汗直冒。这才多久,太阴罡箓便有支持不住的架势,再这么下去,别说压解火屠进京,只怕没出江西,便让火屠挣脱出来了。 朱焰掌事已经帮了一次忙,她毕竟不是腥元司的人,求她多了,只会显得腥元司无能。 听说龙虎山的守一法师已经到了江西,久闻他的法力高强,在守字辈中无出其右,若是请他加固罡箓,想必他不会拒绝…… 杨三井定了一会地上的丹丸,突然点头:“倒也没那么差。” 他翻身下马,从地上捡起一只落叶,伸手一弹,劈在那丹丸上头。 那丹丸被落叶切入半寸,突然,从丹丸里传出来剧烈的龙吟声,紧跟是又是夺人耳目的黑色烈焰。 一只翡翠色龙头轰然涌出丹丸,带起阵阵梵音和红色花瓣!龙头之上,是叼着香烟的查小刀,鸱吻双刀化成两道银光,直取马上的庞二! 【太阴符罡】是以符化灵,也最怕能伤损符灵的器物法术。李阎的龙吐雾,血蘸。查小刀的【优昙婆罗】,乃至敖昂也从他义父那里,得到过一些能伤损灵体的法术。 两人联手轰击罡箓空间中的铜丸,有个三四天的功夫,便能脱困而出。 只是杨三井一枚叶锋劈下,帮了查小刀和敖昂的大忙。 “列四宫符阵。” 庞二高呼一声,几名缇骑分别取出一只檀木匣子扔到半空当中,蓦然间,成千上百道金色符纸如同风暴一般席卷而出,迎向查小刀和敖昂! 杨三井不再插手,而是默默盯着查小刀的刀术乃至火法,看了约莫几个呼吸,眉头就轻轻一皱。 虽说庞二等人至多不过十都巅峰的水平,可算上种种珍贵符箓法术,这些人加在一起。比起九曜巅峰,乃至差一些的八极也不遑多让。那名曾和李阎争抢龙虎旗牌事件,名叫张才的阎浮行走,便绝不是眼前这些人的对手。 符阵当中,繁琐的符纸纷飞,翡翠龙头,瑰红花瓣,查小刀的双刀交辉相应,失去太阴罡箓这道底牌的腥元司,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出笼的查小刀和敖昂,丢下几具尸体和残破的符阵,庞二领着身边两名好手转身逃走。 敖昂还要追赶,被查小刀拦下,他摘了香烟,转身冲杨三井拱手:“多谢先生出手相助,没请教先生的名讳?” 杨三井的眉头拧成一团:“你是杀官的火屠?” 查小刀眼神微动,瞧见曹永昌不断给自己使眼色,思索一小会儿才道:“动火杀人的火屠便是了,是不是官,没所谓。” 听到这话,杨三井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一点。 “脾气还是对路的。我时日无多,只能将就。你过来受我一剑,受得住,我这身衣钵便托付给你,受不住,你便死罢!” 他抬起木棍指向查小刀,喟然叹息:“可惜你天资有限,勉强承我衣钵,我死以后,世上也只留我五成剑术了。” 第九十五章 祸福相倚 查小刀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架起双刀。 杨朱说罢,抬起右手五指攥紧,干枯手臂上的肌肉一点点充实起来。 大地叶落无声,山丘齐暗。 “且慢。” 查小刀突然开口。 杨朱动作一住,抬眼说道:“怎么?” “……” 查小刀脸色明暗不定,久久没有说话。叫一旁的曹永昌直着急。 杨朱却明白了,他放下木棍摇头:“罢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杨朱先生。” 查小刀又叫住了他。 杨朱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反悔也没用了,你刚才受我的剑,还有两成活命的可能,现在心气一折,一成都没有了。” “我有一个朋友,或许能承受杨先生的衣钵。” 老头听了这话才驻足:“不是说道行比你高的人,就一定能接住我的剑。贸然说话,只会害了你的朋友。” “没所谓,我想他不会怪我。而且只有几步路,不费杨先生多少功夫。您见了这人,如果不合心意,权当我说大话。” 查小刀说着话收起鸱吻刀,用火焰蒸干手心的汗水。 杨朱听罢回头看他,点头道:“你倒也是个豁达的人,那人是谁,说来我听听。” 查小刀笑道:“东南三里有家客栈,这人姓李,叫李阎。是大宁卫的左司镇抚。此人的秉性天资,或是先生衣钵的最佳人选。” 杨朱猛然回忆起一个背匣牵马的高瘦身影。 他也没说话,转身就走。 那位乾光洞金山老祖的十三义子敖昂,自打脱困后,便一言不发。此刻眼见杨朱就这样离开,忍不住踏前一步:“你可是祁连山人杨三井?” 杨朱没搭理他,径直离开。 敖昂心高气傲,旁人若不理他,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他身子一抖化作六丈青色龙身,森然的龙头拦在杨朱面前。 杨三朱这才停下,面对龙头轻声道:“有什么事?” 敖昂张开血盆大口,瓮声瓮气地说:“家父对你的剑术推崇备至,我对你的衣钵没兴趣,只是想见识你的剑术。” 他话音刚落,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敖昂的青色龙身顷刻间四分五裂,滚烫的鲜血扬起两丈多高,。 查小刀倒吸一口冷气,敖昂要是死了,谁引见自己去乾光洞呢? 杨朱施施然收了木棍,他迈过敖昂的龙身,这次终于没人再叫住他。 查小刀赶紧跑了过去探查敖昂的伤势,只见整条大龙软软地蜷缩起来,鳞片没了大半,四只龙爪三只都被砍断,肚皮上破开几米长的口子,内脏流了一地,进气多,出气少,只怕没一会儿就要咽气了。 “倒霉!” 查小刀骂了一句,他取出一只紫色药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扶正敖昂的龙头。从尖利齿缝间喂了进去。 【草还丹】 类型:消耗品 品质:稀有 濒死之际使用,将在五个呼吸之内愈合所有伤势,并陷入三天时间的极度虚弱期,失去行动能力。 草还丹的效力,往往是针对人身,给敖昂吃下去,效果没有想象中好,它身上一些开裂的伤口勉强止血,但是断开的龙爪,和几截龙身,没办法复原。人也昏死着,只有下意识地吞咽动作。 查小刀见到敖昂头上两只完好的龙角,心里突然一动。 他在罡箓里砍下敖昂一截龙角,这截龙角后来叫敖昂自己吃掉了,如今居然长了回来。 “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抓起地上几截断肢和内脏碎块。 “永昌帮忙,往它嘴里塞。” 曹永昌不像当初那样毛躁,他依言把地上沉甸甸,血淋淋的内脏,一点不剩地都塞进敖昂嘴里,才忍不住开口:“叔叔,你错过一桩大机缘呐!以您的本领,若是得了这人剑术,天下之大,再没有不可去的地方。” 查小刀抹了抹手上的血,摇摇头没有说话。 有些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杨朱说自己有两成的可能,接下他这一剑、可当他流露杀气的一刹那,查小刀感觉眼前漆黑一片,见不到半点生机。 自己一定会死…… “你获得了一个会话!” 李阎的声音传来:“怎么样?” “已经脱身了,不过小麻烦。还有,有份大礼冲你去了,你可当心一点。” “嗯?” ———————————————— 天色放明,李阎和朱焰对坐了一宿,都闭目养神。 蓦地,李阎露出一抹微笑。朱焰却惊咦一声,她从袖口抖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通红火球,那火球落在桌上跳跃不止,最终噗嗤熄灭,留下数行扭曲的灰烬符号。 朱焰一目十行看完,脸色大变。 李阎这才睁眼,开口问道:“掌事大人这是怎么了?” 朱焰面无表情:“有人破了太阴罡箓,还杀了腥元司的人。” 李阎唔了一声:“哪里的贼人如此猖狂?” 朱焰没时间理会李阎话中的揶揄,陷入了沉思当中。 灰烬中的传信,来自外五司当中的伏线司,这些灰烬也是某种传自海外的文字,再加以改变。除了伏线司和几大掌事,没人看的明白。原文大意是,有个灰袍老头出手救走了火屠,疑似是失踪十几年的祁连山人杨三井。 祁连山人!他还未死么? 朱焰一时间心乱如麻,若真是杨朱杨三井,火屠的事,便不能视为等闲地缉拿犯人的案子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腰身的曲线无比美好。 “我有要事,必须马上启程。李镇抚一起么?” “可我的马,还没回来。” 朱焰打断李阎:“火屠劫走了你的马,哪有还你的道理?我们可以同乘一匹。” “……”李阎顿了一会,笑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是等等吧。万一我的马回来了呢?” 朱焰冷笑一声,嗓音放柔:“李镇抚,龙虎旗牌的护差事,只到九月。可你的仕途还长,你如今的声势,想再回大宁卫混日子是不可能了。日后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可是李镇抚,你是李总兵的人也好,是龙虎山的人也罢。但总归是朝廷的人,是大明神皇帝的人。日后如何行事,李镇抚当三思而行。” “多谢朱焰掌事提点,那启程的事?” 朱焰转身就走:“我自己走就是了,李镇抚好自为之。” 第九十六章 埋剑三井 公鸡打鸣,天色破晓的时候,昨夜还人满为患的客栈,已经彻底冷清下来。 只剩下破开的门窗,凌乱的马槽,满堂的脚印,以及一个身背剑匣的戎装男人。他坐在八仙桌子前,手指蘸着酒水,不时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客栈里异常安静。 这时节,掌柜才敢跑出来。他打量半天大堂,没发现再有别人,才轻轻道:“客官。” “啊。”李阎把水迹抹去,才望向掌柜。 “这……” 掌柜满面愁容地看向满地狼藉。 “掌柜不用担心,昨天晚上闹山贼,已经叫我打跑了。” 这掌柜平日贪财,但也不是个傻子。昨夜里的争吵声,打斗声,甚至还有听不出是什么的野兽嘶吼。今天起来,那没路条的叔侄,恶声恶气的马匪,半夜到访的女人,满当当的房客却统统不见了。 这足够让人浮想联翩。绝不像眼前这男人说的这么简单。 “那,那客官您,您要点什么。” “不用,我这就走。” “那好那好。啊不是,你歇着,有事您叫我们。” 掌柜说到一半,见李阎一挑眉毛,急忙改口。 李阎笑了笑,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口问道:“店钱都结清了吧?” “啊,都,都结了。” 李阎点点头,扶了扶背后歪斜的剑匣。走出店门口朝东北方向去了。 直到李阎也离开,掌柜才长出一口气,好悬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江西多是一望无际的大山高林,此刻正值夏末,葱葱郁郁的山林被一条江水曲折分开。 李阎踩在高低坑洼的泥土路上,眼见羊肠小道挨上碧绿江水,才在江水边歇脚。 没等多久,对面传来马蹄的声音。 一名灰袍老头牵着漆黑的高头大马,从李阎对面走来。细细打量,这老头的袖口和裤脚,都沾满未干涸的泥水。应当路上不小心跌进了哪个水沟里。 飞雷见了李阎,长长嘶鸣了一声,老头这才抬头。他松开缰绳,飞雷迈动四只蹄子跑到李阎身边。低头咬了一口地上的水篙,大肆咀嚼着。 “你的马?” “是。” 李阎点头。 “我走到路上,它跟过来的,是匹认主的好马。” 杨三井说道。 “晚辈……” “客套话就不必了。” 杨三井凝视李阎一会,瞥到他腰间别着金母大剑,开口道:“你剑术如何?” 李阎被他打断,神色有些发讷。 他只是听查小刀说遇上个厉害老头,找衣钵弟子找到了火屠身上。查小刀自觉不是老头对手,才转而引荐自己。但查小刀只叫李阎别托大,他自己也不清楚这老头的底细。 此刻听到这灰袍问到剑术,李阎干脆把腰里的剑平举起来,笑道:“先生问的是剑术?可不夹杂其他的玩意儿。” 杨三井点头道:“自然。” 李阎握住金母大剑,言语当中半点也不客气:“我自幼习剑,二十二岁已经找不到师傅,自悟四年,剑术已然大成。” 那杨朱脸上,居然没有露出什么不以为然的神色,反倒点头道:“世上流传的剑术的确不值一提,我十五岁时,便找不到师傅。自悟八十余年,于剑一道,寂寞久矣。” 江水滔滔,这两人的口气却一个比一个大。 “你只学剑么?” 杨三井又问。 “不。”李阎如实吐露:“年长一些,同家中学习枪术。” “你的枪术如何?” 李阎想起撼江三叉戟中的奔云大妖,徐徐摇头:“小成不满。” 杨三井歪头看他:“依你这般说法,剑术易得,枪术难求咯?” 李阎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杀气,他眯了眯眼,却没有思索,如实坦露道:“刀术最易,枪术最难,剑在两者当中。” 杨三井听了嘴角一撇,但依旧耐着性子询问:“剑术小成何解?大成又何解?” 李阎不假思索:“小成取步,大成取肩。” 杨三井听了立即摇头:“错了,剑术小成用眼,大成用刺。” 说到这儿,两人都不说话了。 杨三井当即竖起手中木棍来,李阎眼中,这老头身上顿时迸发出黑色的浪潮,让人升不起半点反抗的欲望。 只是那黑色浪潮一放即收,眼前还是那个普通的灰袍老头。 “你如此推崇枪术,我便来见识一下你的枪罢。” 李阎没有二话,摘出錾金虎头枪来,直直中平一刺,这老头不躲不闪,虎头大枪落到空中,突地再次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直取老头面门! 砰! 这老头如同兔子一般蹲伏,虎头大枪落到空处,老头往外划臂,那木棍啪地打在枪杆上,摔了一个对折。 李阎却没有强攻,而是后退两步,心中惊疑不定。 寻常木棍抵抗不住錾金虎头枪,这毋庸置疑。但这灰袍老头木棍所击打的枪杆处,的确是自己最难应力的地方,李阎如今的枪何其之快,这灰袍老头却能一下子看破李阎手法当中的换力破绽。 单只一手,不提杨三井有什么神通异术,只论剑道,李阎断定他有100的剑术专精。 “这是小成用眼,辨长兵虚实。” 李阎悚然一惊,这才是小成剑术?他露出思索的神色,恭敬问道:“那,大成用刺该何解呢?” 杨三井听了放声长笑,他折下一根树枝,掰断旁支充当拐杖,居然转身就走。只冷冷抛下一句: “井底之蛙,也想窥我大成剑术?” 李阎被这杨三井劈头盖脸这一句打得胸口发闷。他张张嘴,陌生已久的羞恼感觉一闪而逝。 “……” 李阎沉吟了一小会儿,低头望向手里的金母大剑,最终苦笑道:“先生说得有道理,但总好过故弄玄虚,半点长进没有。” 杨三井已经走远了,似乎没有听到李阎的话。既然找不到对脾性的衣钵弟子,他宁愿把这身剑术深埋地底。 “先生。” 李阎只迈了两步,便重新拦在了杨三井面前。 杨三井面无表情,语气却分外地轻,一如他面对那四分五裂的龙种敖昂:“你有什么事?” “听了先生的话,李某有所悟,故而想和先生,讨教几招。” 李阎话音刚落,那滚滚黑色浪潮直直压到面前! 新折的树枝在黑暗中缓缓劈落,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失了颜色。 林鸟惊飞。 粘腻的鲜血自李阎的眼角,手腕,和胸口喷涌而出,大股大股的血浪涌向泥土。 他整个人都成了血人一般,帝女姑获的投影在他身后低声哀鸣,一朵紫色莲台就此凋零。 而李阎手中那只錾金虎头枪却斜斜向前,距离杨三井的面门不足一寸。 李阎露出沾满血丝的牙齿,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可怖。 “先生说小成取眼,辨长兵虚实。时而主动扑身敌人的枪尖,以短攻强打,左门为饵,自右门进步,右门为饵,以左门进步。是以劈撩二法,若以枪术论,便当护住中门,以神妙手法伺机而动。由此推论,所谓大成用刺,是指杀招当取敌中门胸口,唯善用刺击,才是大成的剑术。” “……” 杨三井的眉头高高拧着,猛然舒展开来,似初春破冰。 他叹息道:“所以枪剑两道本无高下之说。以短降长,要有搏死的胆魄,以长杀短,当有荡决的意气。谁放出空门,谁便输了。你说你二十二岁就找不到师傅,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你身边的那些人,实在太差劲了!他们没资格教你,我才有!” 杨三井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似癫似狂:“我本要找一个投脾气的后生传授衣钵,不想我一生心血枉费。可世间若真有能得我十二成剑术的奇才,管他甚脾气秉性,这衣钵我也传定了。” “你可还能动么?” 杨三井激动道。 李阎放下枪杆,攥了攥拳头,他失去一道鬼车莲台,如同丢掉一条性命,但此刻伤势已经无碍。 “没问题。” “那好,你只管拿枪攻来,什么手段都无妨。” 李阎枪头一立,江水怒卷而起,将岔口的两人淹没其中。 那滔滔大浪当中,杨三井的大笑声不时传来。 “我退我手进我身,左翻右跃如狮掷。” “虎跃不入龙,龙翻不入虎。” “龙翻虎跃皆蛇行,直行直用是幽元!” “当其决命争首时,剑短矛长皆不见!” “左右进退有虚实,六法相生百奇出。” 李阎听罢暴喝一声,燕穿帘出手,虎头大枪化作漫天寒气流光,直直扎入杨三朱胸口。 李阎陡然一惊! 杨三井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只用手抚摸枪尖,轻声道:“剑术只是剑术,人的肉体柔软,所以借助坚硬的剑器杀伤对手。技近乎道,也是技!开山劈海也好,挥神弄鬼也罢,这本就不是剑器的本事,我这一剑,不搬山,不倒海,不摘星,不催城。” 老头子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只杀人。” 那无数道江水颤抖起来,不听李阎使唤爆碎成漫天银白色水珠,倒转冲向苍天。 老人低声的呢喃自水珠中传来: 祁连山人天骨奇,十五能运朱屠椎。二十报仇许人死,杀人不数舞阳儿。乡里不见容,官府不见治。猛气奚所托,仗剑归京师。京师杀柄司秋官,假尔爪牙虎豹关。今日尸一逆,明日诛一奸。朝食悖臣胆,暮食凶人肝…… 再多的水珠冲向苍天,最终也将落回大地。 被李阎的逸散出的九凤之力冻成冰雹的水珠,哗啦啦砸落到泥土中,江水中,天地间一片惨淡。 冰雹落尽,一袭灰袍顿靡跪地,袍子下两只幽深的黑色眼眶当中,一点星光暗淡隐没,灰袍底下的杨三井形销骨立,再没有半点活人气。 李阎的双手不住颤抖,他一扬手,叫一道江水托起灰袍,鱼虾拱卫当中,尸骨沉入江底消失不见。 李阎放下虎头大枪,向江水恭敬地叩首三次。这才重新拔起大枪,牵上飞雷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九十七章 枪剑七大行 赣州伏龙山北,月平县衙。 “我说,今个儿都初九了,这位李镇抚再怎么耽误,也该到了吧!” 说话这人披挂山纹甲胄,身姿挺拔似黑熊,腰里挎着宝刀,看上去凶神恶煞。 此人名叫魏洗海,是云南安宁巡检司的总兵官,十四岁能生撕虎豹,实属悍将一名。 前些日子播州杨应龙造反,魏洗海奉命讨逆。打了胜仗,他本应率领部众回自家巡检司的地盘,却不知怎么到了这来。 “李镇抚有护送龙虎旗牌的职责,这一路上少不了有魑魅魍魉纠缠,慢些也是理所当然。” 回答他的,是一名头戴遮耳红冠,胸前绣四品金钱豹补子,嗓音尖利的宦官,他坐在角落捧着八仙茶盅,语气轻飘飘的。 这人便是腥元司主事,姓马名辽,小名儿牵丝奴,神皇帝驾前得力的奴才。 “咱是来向金山老祖讨回旗牌的,这李镇抚倒是带着十几道旗牌上山去,倒时候别是丢了的旗牌没能讨回来,又搭进去十几块。” “自然是不会的,魏总兵信不过旁人也就罢了。这次可是以守一小高功为首,小高功的本领,魏先生总该是听过的。” 两人的眼光同时往大堂上的主位看去。 青海红日前,立着两只曲柄金丝锦鸡华盖,四名唇红齿白的道袍小厮拱卫左右,大椅上坐着身穿紫色八卦衣,贵气逼人的小小少年。 正是胐朏。 他面前是两只造型滑稽,五官俱全的剪纸人,一个头大身轻,个头矮小,另一个身长体壮,脑袋却萎缩的不成比例,像只葵花籽。 他把这两只纸人摆在大腿的袍裾上,只要魏洗海和牵丝奴不注意他,他就低头摆弄两只纸人,嘴里还哼唱什么。 胐朏的道号便是守一,是太乙馆最年轻的高功法师。此刻他听到牵丝奴谈起自己,才呀了一声,抬头冲两人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来。 “……” 魏洗海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只得闭口不言,心里暗暗冷笑:“若守一高功真如天师道吹嘘得一样,是龙虎山抵天的大符,又怎么会连一个覆海大圣都收拾不掉?龙虎山离浙江才几步路?” “因为我不会水啊。” 胐朏低着头,随口回答。 牵丝奴在一旁,听见胐朏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不由有些疑惑:“小高功说什么?” 胐朏面向牵丝奴:“魏总兵刚才问我,我这么厉害,什么不去驱除浙江的覆海大圣。” 魏洗海脸色一僵,惊寒之余,他却想到。前些日子自己才来月平县衙,第一次见胐朏,被天师道衣食住行的奢侈排场,弄得不大痛快。 他当时暗自腹诽,天师道的山门道场在龙虎山,那金山老祖就在天师道眼皮子底下,把道场设在伏龙山。 龙虎山,伏龙山。山门名号被扇了这么大一耳光,枉那张义初自称镇压天下…… 这么一看,那些私下泄愤的牢骚话,全被这小孩听到了么? 胐朏又开口了:“魏将军误会了,那时候我坐在法轿里,你在外面,我不知道你想什么的。” 魏洗海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时节,有月平县衙的知县快步走进来,拜见了堂上议事的几位上差,才急声道:“小高功,魏大人,马大人,大宁卫的李镇抚到了。” “到了让他进来便是了,难道你叫我们去拜见他么?” 魏洗海语气很冲。 “李镇抚的模样不大对劲,中了邪似的。我也说不上来,几位大人还是去看看吧。” 知县连连作揖。 “哼,那便走吧。” 魏洗海雷厉风行一马当先,牵丝奴马辽紧随其后,胐朏见两人都去了,才跳下脚不沾地的太师椅, 精致的小院子里,李阎骑在马上,一只银白色,造型古朴的三叉戟成了精怪似的,围绕着他打转,不时盘旋呼啸,带起阵阵劲风。 李阎双眼紧闭,似乎睡熟了一样,是胯下的马自己认路,走到院子来的。 看热闹的皂丁围了一层又一层,知道胐朏三人到来,才被驱散开。 “这是怎么回事?” 魏洗海不明所以,胐朏和牵丝奴也全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李阎却感觉不到外界的骚动,他完全沉浸在和奔云大妖的激烈厮杀之中,浑然忘我。 幻象当中,木石齐吼,风雷滚滚。 奔云大妖虎头焦躁地暴吼,眼前的錾金虎头枪时而灵巧如龙蛇,时而激烈如滚雷,与三叉戟斗至浓时,完全分不出胜负。 两人已经在这方小天地中厮杀了数千个回合,李阎完全摒弃了过去以弱斗强的奇招,他没打算再和奔云大妖同归于尽,而是用最为扎实的路数和奔云大妖拼斗! 噔! 突然,李阎跳开数丈脱离战团,那奔云大妖正兴奋,不依不饶地仗戟向李阎冲来。 眼见奔云杀气正盛,李阎居然收了虎头大枪,抽出了环龙剑来。 这里本是奔云纹的幻象,在这儿,李阎能使用他用过的任何兵器,但按常理说,作为磨炼枪术的幻象,李阎是没办法给自己换上一把环首汉剑的。 然而他就是这么做了。 “祁连山人的剑术也好,奔云大妖的枪术也罢,我若只是蹒跚学步,岂不是对不住两位的毕生的心血?” 李阎冲向刺来的三叉戟,手臂外划环龙荡开戟锋,紧跟着剑尖闪电般刺向奔云的胸口。 轰! 眼前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骑在马上的李阎徐徐睁眼,眸子有两道神光透了出来。 “你点燃了新的天命雅克图谱:秋日雅克!” 【四阶基因:秋日雅克】:能将包括自己在内的任意生命体,调整到自然生长能达到的巅峰机能状态,且无任何副作用。 “你的个人专精古武术达到了100%!” “你在突破古武术100%的同时,灵肉本质获得升华,从此以后,你将摸索只属于自己的方式,自如地运用阎浮传承的力量!” 你领悟了新的技能,可自由命名。 该技能被命名为:枪剑七大行! 【枪剑七大行】:参悟上古大妖奔云(100%枪术专精),盖世剑客杨三井(152%剑术专精)后,只属于阎浮行走一人的独特领悟。 拦,拿,扎,格,击,洗,刺为枪剑七行,世上一切枪术剑术,都在七行之中。开始枪剑七大行,你所有的状态,专精,阎浮传承,将进入不可名状的神异境地。 开启枪剑七大行,需要消耗某项专精超过100%的生灵的精血魂魄,或者阎浮传承的觉醒度。 第九十八章 溢彩! 李阎眼前充斥着一片琥珀色,视角不断拉远,那琥珀色却无穷无尽…… 终于,在无尽琥珀色的一角,李阎看到了流转的苍白色旋涡,他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一头扎进白色旋涡之中。 一片苍白中,他看到了无数的黑色线条,这些线条不断扭曲摆动,一切你能想象到的事物,这些黑色线条都能勾勒出来。它们变成天空,大地,海洋,火山,无数的冰山,变成奇形怪状的植物,变成无边无际的火焰,变成仓皇逃窜的原始人,变成飞天遁地的奇异野兽, 可是,无论这些线条组成什么,组成光怪陆离的东西,它们依然是黑白两色,像是不上色的工笔画。有一天这些线条分崩离析,这些没有颜色的东西,都不复存在。 李阎被人推着前进,偶尔能见到一些或深或浅的鲜亮色彩,却还没看清,就错过了。 终于,他的视野停下来了,眼前是一名襁褓中的婴儿,只有寥寥几条黑线勾勒出来,但也算传神。 婴儿长大成了少年,繁琐线条开始丰富和曲折,他的手里,也多了一只线条简约的长剑。 也就是这个年岁,这少年有了几抹浅浅的颜色,嘴唇是红的,脸蛋微微发黄,但颜色太浅了,不留心很难注意到和其他线条的差别。 少年剑客舞动长剑,年岁渐长,他身上的色彩越发浓郁。 李阎亲眼见到这剑客在非黑即白的世界中舞动长剑,亲眼见他的线条逐渐丰满,凌厉,鲜明,甚至开始有了质感。 他所见的一切事物都是那么苍白,简陋。只有他自己的颜色越发鲜活明亮,等到他成了浓眉阔目的青年,整个人简直要活过来一样! 但他面对的,依旧是黑白两色的瓦舍,酒馆,衙役,官兵,依旧是可笑的线条。 这个鲜亮如火的青年,在黑白线条中辗转了不知多久…… 终于,他开始衰老,他身上的线条开始松动,脱落,可他美丽的色彩却越发鲜明亮丽。 最终,他身上的线条自顾自的拆解开,他终于死去。 而那些色彩从线条的破损中逸散,缓缓地飘向天空,飘出了苍白旋涡,和不知从何处来的其他色彩汇合起来,不知道飘散到哪里去了。 突然,李阎恢复了行动力,他立刻抬起手,却看到一只黑色线条勾勒成的苍白手掌! 他低下头,自己的双脚和大腿同样是黑色的线条,身上倒也填充了一些色彩,只是那光彩很淡,充其量和那剑客十八九时的色彩相当罢了。 他张惶四顾,脚下的马是黑色的线条,院子的水井旗帆,木轮院墙,都是工整的黑线勾勒。 四下的人窃窃私语,是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的画偶,人群中,一名穿甲将军的两片嘴唇不耐烦地翕动,世界一片寂静…… 啪! 一道掐符的手施施然拍来, 李阎猛地握住这纤细的手腕,龙象般的力气能拧碎钢铁。 朏胐疼得直咧嘴,李阎反应过来,他松了手,连忙翻身下马,冲朏胐作揖:“末将莽撞,冲撞小高功了。” 朏胐捂住手腕,扁着嘴向李阎还礼,才脆生生说道:“李镇抚,天道之浩渺,其万一也非世人能理解。师尊说过,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你我只需明气正心,做好自己本分便是,切莫胡思乱想,走火入魔啊。” 李阎嘴角一抿:“受教了。” 他望向四下,那些个衙役官兵,一脸不忿的魏洗海,低头不语的牵丝奴,还有朏胐身后的侍奉道童一干人等,心中突生一股郁结之气,半天才重重吐出来。 牵丝奴马辽上前拱手:“李镇抚,我们可恭候你的大驾多时了,若是没别的缘故。不妨进堂议事如何?” 李阎面无表情:“我舟车劳顿,实在熬不住。商议大事更要周全,不能一蹴而就。我想先洗个澡,吃两口热粥就咸菜,再来议事。” “额……”牵丝奴眼珠一转:“倒也合情理。” 李阎哈哈一笑,他拍了拍牵丝奴的肩膀。一招手,撼江三叉戟飞回李阎手中。 三叉戟杆不住颤抖着,至于那枚深红色的虎头印记,已经破碎消失不见。 这支兵器的年代实在过于久远,奔云大妖的残魂也脆弱到了一定地步。 若是寻常人得到,只是借助奔云附身作战,其中残魂倒是还能支撑,但却经不住和李阎在幻象中不分昼夜厮杀。 这次李阎突破,也彻底宣告奔云纹的消亡。 可怜那支祁连得到撼江三叉戟,几十年来爱惜如命,结果落到李阎手里没有两天,奔云纹彻底损坏,撼江纹也只剩下不到两江之水,造化全归了李阎自己。 李阎把三叉戟挂到得胜钩上,叫人迎着进了客房。 魏洗海老大不乐意,但看到小高功朏胐已经打着哈欠离开,也冷哼一声,没有发作。 不需片刻,小厮烧好了热水,准备了浴桶,李阎屏退左右,解开甲胄赤身下水,眉头才逐渐舒展开来、 他攥住拳头一使劲,全身上下发出嘎吱吱的爆响声,连同眉目筋骨五官,都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甚至个子也高了些,可最后再看,似乎和一开始也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没有初看上去那么盛气凌人了。 秋日雅克。 “……” 李阎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透彻地了解自己身体里蕴含地力量! 李阎闭上双眼,只冥想片刻,便看到巍峨冰山上,盘旋着白羽红眉,周身环绕七座紫色莲台的半人身少女,能见到在山间跳跃,青头白身,闪电萦绕的凶恶白猿。他还能看到冰山巅峰上,盘坐的自己。 那个自己身上萦绕着浓郁的水汽,眼中有金色的竖瞳。 他能察觉帝女姑获身上白色的羽毛,没有过去鲜亮美丽了,反而生出了触目惊心的血斑,少女的面孔也不复往日安宁,甚至有些狰狞。多了几分恶鸟姑获的本色,少了几分北极炬九凤的神性。 这便是引爆鬼车莲台的恶果。 而无支祁则更具有灵性,但也更冷漠,李阎观察它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这只青头猴子也冷冷盯着自己…… 李阎也能察觉“泉浪海鬼”的力量根源,是来自皮肤和筋络和外界水汽的呼应,再向里扩散,强化内脏骨骼。 还有“天命雅克”当中,已经点燃的图谱能力,诸如秋日雅克,抵抗先锋,手术元素等等。这些基因能力像是一个个将灭未灭的火种,有相当的潜力可以开发,自己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锻炼,才能从中获得更大收益。 至于那些没有点燃图谱能力,李阎也能窥见一些蛛丝马迹,甚至以后可以尝试主动锻炼,来达到点燃图谱的效果。 姑获鸟,无支祁,泉浪海鬼,天命雅克。 过去的李阎操控这些能力,像是少年时,自己耍弄四五样沉重的兵器,依靠童子功的底子,好像哪一个都有学有样,其实过于驳杂,只发动一项还行,一旦几种传承和能力之间需要切换或者协同,李阎的反应会比平时慢上很多。 庸碌者容易被这远远超过同级的战斗能力所威慑,强大冷静的好手留心观察,就能找到破绽。这也是貘当初指出来的缺点。 如今的李阎,依靠突破的专精古武术,却能做到如臂指挥,且形成独树一帜的作战风格。 但是【枪剑七大行】,虽然李阎只体悟出了一个框架雏形而已,但这已经超出了他能把控的范围。 【枪剑七大行】的基础构架,其实还是祁连山人杨三井的毕生剑术。 这与任何超凡力量都没有干系,只有最纯净的剑术理解。别说李阎,就算是太岁,曹援朝这两个同样依靠近战类专精起家,如今已经站在果树顶点的阎浮行走,也不能完全体会其中的妙处。 至于【枪剑七大行】的威力如何,除非李阎舍得耗费来之不易的觉醒度,或者干脆用自己的血气精魄来做尝试,否则只有对敌时才能体会了。 第九十九章 冤家终路窄 北京城,护国宁漕佑民观。 如今天子信玄,龙虎衙门设遍州府,道观更是多如牛毛。但说起这护国宁漕佑民观,依旧非比寻常。 嘉靖初年,龙虎气逸散,妖星震动,天下乱象初显,各地妖邪难以抑制。 如今的天师道大真人,凌霄法清妙义飞元真君,俗名义初的张天师,当时还只是个不经事的孩子,却一举修成了近千年来无人修成的《太平洞极经》,是龙虎山少有的少年天师。 嘉靖帝下旨召见于他。张义初第一次进北京城,便看出京城里妖患丛生。 他当即出手,先后降服了金鱼池的蝎子精、永定门外沙子口的蝎虎精、西直门外莲花庵的蜈蚣精等一干妖害,在京城名声大震。 嘉靖大喜,当即大兴土木,在京城修建占地数百间的“护国宁漕佑民观”,作为张天师入京朝觐时的行辕。两人年纪志气相仿,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知交好友,尔后四十年余,不曾辜负。 尔后,才做了九年皇帝的隆庆皇帝龙御上宾,神皇帝十岁继承大统,朝堂风雨飘摇。张天师再次进京,伴驾足足十五年,才飘然回到龙虎山。 他辅佐三代君王,是两代帝师,天师道的势力拔地而起,成了卧国器而眠的庞然大物。 后来壬辰之战,易羽自朝鲜归来,张天师便没了消息,没有多久,甚至连太乙阁首席高功的位置也推让出去。 这座护国宁漕佑民观,也只有有张天师的亲传弟子,在京的御前法官钱守仁把持。 所谓“御前法官”,便是龙虎山在神皇帝面前的代言人,其地位和太乙阁首席高功一南一北,都尊贵无比。 而今天,这位平日在道观里说一不二的御前法官,却长膝跪地,冷汗如雨水滴落,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一声声洪大铜磬,从他头顶飞过,飞出宫殿。 幽暗的黑色大殿上,立着巨大的炭火铜盆。里头熊熊火焰纠缠成一个单膝跪地,长发摆动的女人模样。 这铜磬每响一声,火焰便颤抖一下,铜磬声响成一片,那火焰也跃动如妖精。 良久,萦绕玉柱金梁的悠扬磬声,才飘散干净。 “主子息怒。” 这火焰开口,是悦耳的女人声音,正是天威司的掌事朱焰。 “……” 大殿的紫金蒲团上传来一声质问:“伏线司有几成把握,劫走火屠的是杨三井?” “五成往上,毕竟,祁连山人失踪太久了。” “五成?也不少了……” 紫金蒲团上的贵人又沉默起来,半天才开口:“杨三井这件事,不要过太乙馆的手。另外,把天威司和腥元司的人都撤回来吧,不必再抓捕火屠了,江西的事,龙虎缇骑也不要再参与。这老头子要做什么,也不干庙堂的事,由他去吧。” 朱焰越发恭敬:“是。” “守仁啊,你来把这些奏折都烧掉。”贵人又叫起旁边兀自流汗的钱守仁。 钱守仁擦擦汗才站得起来,他勉强走上去,紫金蒲团边上,全是散落的奏折,已经开过封,丢的到处都是。 他不自觉瞥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全是御史台言官,以及国戚贵胄弹劾自己师尊张义初的内容。 其中言辞激烈,斥责张是狼子野心,操弄神器,或是昏聩无能,延误国事。还有的更狠,把这几个月的汛情,火灾,地震,鞑靼劫掠,乃至税银欠缴的罪过,统统安在了丢失龙虎旗牌的缘由上,奏折里没一字提及张义初,却把明晃晃的刀枪扎在龙虎山身上。 蓬! 这些奏折被扔进了熊熊大火,带起几道火星,很快就化为灰烬。 “守仁,你在京城待了有十年没有?” 那人又问 钱守仁恭敬回答:“回禀陛下,十年三个月整。” “你也该歇歇了,把身下担子卸了。回山见见你的师兄弟,还有师辅他老人家。” 钱守仁失落得无以复加,却还是咬紧牙关,不叫自己的表情太过沮丧。 张义初这辈子,只担任过朝廷两个职位,一个是十五年的御前法官,还有一个是加起来三十多年的太乙阁首席高功。世人都传说,张义初百年之后挑选传人,势必是在御前法官,和太乙阁首席高功当中挑选的。 “是……” 钱守仁刚要退下,那人又说话了:“对了,如今太乙阁首席高功是守字辈哪一个?” 钱守仁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御前法官虽然位高权重,但比起太乙阁首席高功来,还是差上一点,莫非陛下是要…… 他压抑心中欣喜,语气平静地道:“回禀陛下,是我的六师弟易守正。” “我记得他,机敏识人,是个人才,是天师道不可或缺的栋梁,这可就让我为难了。你侍奉我这么久,我总应该回报你点什么。你现在是御前法官,我叫你回去反降了职守?这叫别人怎么说我?” 钱守仁扑通跪倒,诚惶诚恐:“为陛下分忧,是臣子的职责,若有私心求报,叫臣子受雷齑之罚。” “我知道你忠心。”那人想了想:“这样吧,我发一道旨,你转交给师辅,就说学生想他了,想叫他到京城来叙旧。至于天师的位子,你先担着吧。” 天空中阴云密布,一时半会就要降下天雷似的。 钱守仁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出宫殿的。 天空中雷电翻涌,钱守仁的心里翻江倒海…… 月平县 “有劳有劳。” “客气客气。” 李阎洗罢澡,进得大堂来。青海红日前空落落的,只摆着几张黄花梨的太师椅,两张方茶桌。 守一和魏洗海都还没到,只有一身大红的马辽慢坐着,他正慢悠悠地泼茶换水,见到李阎进来,也不说话,只是从茶壶里倒了两杯热茶,推到自己手边的太师椅能够到的地方。 李阎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座下,才和马辽有了上头这一番寒暄。 “说起来,我与李镇抚,还有一番渊源呢?” “马公公久居宫中,怎么会和我一介武夫有渊源呢?” 马辽脸上缀着几丝笑容:“那茶马司的监正柴玄,是我的干儿子。李镇抚在山东见过。” 李阎把整杯茶水吞进肚子,才冲着马辽挑了挑眉毛:“哦?” “我那傻儿子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敢把歪主意打到镇抚您的身上。他也是罪有应得,遭了妖祸,染上了口吃的毛病,还养死了几匹贡马,我已经重重责罚过他了。希望李镇抚,别把这点小小的不愉快放到心上。” 牵丝奴马辽是腥元司的掌事,与柴玄不同,此人能名列二十四将,必然是有些本领的。但是看他态度,不太像要和自己为难。 “马公公言重了,柴大人是爱马之人,没什么坏心思。他与我临别之时,我们还约定,等差事完了,我就把飞雷送过去,叫他养几匹马驹子。至于他遭了妖灾这事,我倒是知道些内幕。” 李阎一副开诚布公的态度,把胡三诓骗柴玄的事说了出来,但隐去了秦城隍父子的事,只说是胡三换走了柴玄的心,才叫他得了口吃病。 “胡三,我倒是知道这么个人。” 马辽突然呀了一声:“我伏线司的人有谍报,这胡三不正在伏龙山上么?” 李阎听了也眉头一跳,脱口而出道:“那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伏龙山乾光洞 牛头旃檀手持水火法棍,冲着昏黄瀑布大声叫骂:“苏都!你若还有半分情义,便出来见我!” 张扬的笑声从水帘中传来,一团车轮大小的火球从天而降,正落在牛头旃檀身上。 这牛头旃檀乃是木种,最怕火焰,他嘶吼一声扯下着火道袍,一个猛子扎进江水里,扑腾许久才堪堪灭了火。 “哈哈哈哈哈~” 一只火红凤凰自瀑布中穿梭出来,头上几只金色翎毛,煞是好看。 “你这榆木疙瘩别再白费力气,我家十四妹可懒得理你!姑奶奶有二十八种神火,水扑不灭的也有十几种。你再聒噪,叫你走不脱我伏龙山!” 牛头旃檀气得哇哇大叫,他舞动水火法棍,卷动飞沙走石,却伤不着空中的灵巧火凤。反倒差点叫这火鸟一口火焰吐中面门。 “你!你等着!” 牛头旃檀眼见要吃亏,放下狠话,带着满身焦痕逃走,火凤凰在天空中大声嘲讽。突然,她瞥见什么似的,呀了一声向低空掠去。 查小刀扛着数丈长的龙身,几乎瞧不见他了,曹永昌亦步亦趋地跟着,正在伏龙山上的来回打转。 “什么人伤我十三弟弟!” 那火鸟扑了过来,被查小刀一道金色请柬直击面门。 “快救人。” 查小刀高声道。 第一百章 再见九翅苏都 “此次攻打伏龙山,我云南巡检司一共出动两千余土司兵,就驻扎在月平县城的民房里。诸位如何?” 魏洗海徐徐道。 牵丝奴捧着茶杯:“腥元司来了五十余人。” 魏洗海眉头一皱,他压抑住心头的不满,把探询的目光望向朏胐。 “我从天师道带来六位龙虎皂役。” 朏胐顿了顿,见魏洗海还盯着他,才道:“没了。” 魏洗海没忍住,问道:“可是我看到,小高功你光是出行的仪仗队,就有一百多人啊。” 朏胐捏着手指说道:“那些人是师兄安排的,专门照顾我衣食起居。” “……” 魏洗海抿了抿嘴,又看向李阎:“李镇抚是独自一人前来吧。” “不错。” 李阎点头。 “岂有此理。”魏洗海再也忍不住。 他站起来溜达两圈,才又转过头来,冲众人道:“来之前,上头口口声声告诉我,是四支人马联合一处,一同剿灭乾光洞。我云贵一支,内宫缇骑一支,江西天师道一支,太乙阁再自旁处借一支。如今我的兵马到了月平,你们居然如此糊弄于我?” 马辽一挑眉毛:“魏将军何出此言?” 魏洗海气冲冲地说:“我倒不怀疑龙虎缇骑的精锐,可五十人,未免太少了点吧!” 他又瞪向朏胐:“小高功嘴里那几名龙虎皂役,我在后院见过,哼哼,我若猜得不错,他们都是各州府的县衙退下来的吧?一个个头发胡子全白了,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这怎么能堪大任?至于李镇抚……” 李阎听他提起自己,下意识抬起头。 魏洗海指着他,唾沫横飞:“难道李镇抚在浙江,剿讨覆海大圣的时候,也是孤身一人么?” 李阎不说话,只冲魏洗海端起了茶杯。 牵丝奴马辽急忙劝阻:“魏总兵稍安勿躁。伏龙山地形险要,更有种种陷阱,但道口狭窄,有总兵大人的两千精锐足矣。人再多,也只是干着急,帮不上忙。” 顿了顿,马辽又道:“至于龙虎皂役和我腥元司嘛……总兵大人有所不知,我腥元司一共一百出头的人手,这一次已经出动过半。万历十四年,朝廷出兵讨伐蒙古黄教火落赤部,最终大获全胜。腥元司也只出动了三十余人罢了。” 魏洗海自知失态,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还是拱手道:“是我激动了。这次攻打伏龙山该如何安排,还请小高功和马公公明示。” 马辽摊开一张羊皮地图,往上一指:“金山老祖盘踞伏龙山已久。麾下十四义子,除开那天师逆徒九翅苏都,还有鬼头貘,金钱青牛,三昧金凤,花青太岁,云鸩,电蛟,玄皮犼,自了道人,水旱魃等等,个个道行高深。金山老祖这次更是大排筵宴,五湖四海的外道纷至沓来。若是叫这些妖孽走脱出去,流毒无穷。我的意思是,要毕全功于一役,绝不可久战。” 朏胐接口说道:“金山老祖广发请帖,庆贺她新收义女,宴席就定在八月初十。我师兄的意思,就在八月初十那天,火烧伏龙山。届时,只需请马公公和魏总兵封锁伏龙山各个出口,不教外道逃脱;李将军与我一同上山,不需伏妖,务必护我周全。” 他这番话说的很流利,但语气僵硬,想必是旁人教的。 李阎只听了八月初十宴席,火烧伏龙山两句后,心中便想,原来官府剿灭妖窟都是一个调调。 魏洗海听了心里更不可思议,听了各方人手数目,他本来认为自己的两千土司兵会作为攻打伏龙山的主力,可听天师道的意思,自己巡检司的人马只需敲敲边鼓,连那孤身一人的李阎,差事也比自己重要。 他阻拦道:“小高功地位尊崇,又是此次攻打伏龙山的主官。李镇抚身负龙虎旗牌,责任重大,也不能有所闪失。让二位上山,我和马公公的大队人马从旁策应,是把腹心要害暴露给敌人,这绝不是兵术之道。” 朏胐往底下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除妖灭祸,是天师道敕封国教的缘由和根基。专人专命,魏总兵只管听命便是。” 他这两句话说的落落大方,也是历来天师道对外的强硬态度,魏洗海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也只得作罢。 李阎眼尖,他瞧见朏胐丢开一张密密麻麻的纸团,也不说破,只在堂上做个锯嘴葫芦,时不时应上两声,等着查小刀那边的消息。 ———————————————— 人间盛传的伏龙山乾光洞,破开水光浮影,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山堡。拿整只峰头改造,内里挖空,外头勾连石梯栈道,各处灯火通明。浮雕果树望楼浑然一体,外廊内回,匠心独具,一看便是出自大家手笔。 山中大殿,九只丈余铜炉冒出炽烈火焰,照亮广阔的山窟,一眼望去,山壁上数不尽的黑色窟窿,小些的两三丈,大些的十余丈,都黝黑深邃。 “当真岂有此理!你告诉我是谁杀害我十三弟?” 硕大的青色毛犼立在大殿上,声如洪钟,冲着敖昂凄惨的龙身悲拗大叫。 这宫殿里还有其他异兽,十余丈长的红色大蟒,两只彼此依偎的黑色石狮,立在半空的金冠火凤。满身金钱纹路,双角曲折的金色牦牛,林林总总,都是声势不凡的大妖。 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熊没好气地回应:“你胡说八道什么,十三弟还有气在,救得回来。” 青毛犼针锋相对道:“这都叫人活剐了,你还想怎么救?!” “能救。” 这声音气力不大,青毛犼却乖乖闭嘴。 所谓隐世三妖之首,伏龙山乾光洞金山老祖,只看外表,只是个颇有风度的中年文士。卧蚕眉,丹凤眼,三缕长髯飘飘若仙,在这满屋子妖魔鬼怪当中,格外地不起眼。 说罢,这金山老祖转头冲身旁一名紫衣青冠,身材火辣的美貌妇人说道:“卵二,我发帖时请了一位故友,关外茶梁山狐骨婆,十三这伤非狐骨婆不能医救,她到了么?” 这少妇名叫卵二姐,在金山老祖诸多义子当中,也是颇得信重的一个。 “回义父,她人已经到了。正和那耳健连,菜根泥,风雪神一处喝茶论道,我这就去请。” 金山点了点头,才冲一旁默然不语的查小刀和曹永昌拱手道:“多谢小兄弟救我爱子性命,十三这般伤势,能拖到回山还未断气,定是小兄弟使了神丹大药的缘故。我伏龙山向来不亏待恩人,凤九,你到后山采一只金丹参来,答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有劳。” 查小刀回应。 他应承得太爽快,甚至有些唐突。金山老祖不太适应地眨了眨眼,曹永昌见气氛不对,上前道:“我叔叔与贵公子一见如故,施药救人乃是出于彼此情义,老祖万万不要见外。” 金山老祖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二位有如此气度,我更不能小气。凤九,多取一支来,送给这位小朋友。” 查小刀咳嗽两声,指着昏死的敖昂:“他的伤……” “如此凌厉的剑术,必是祁连山人杨三井无疑。敖昂的脾性我再清楚不过,查小兄弟不必多言,他螳臂当车,该有此劫。” 查小刀打个哈哈,左右打量。 这大殿里除了金山老祖,还有形态各异的妖怪,唯独没有他当初在李阎身边见过的,名唤九翅苏都的异鸟在。 “小兄弟在找什么?” 金山轻声问道。 “没甚没甚。” 查小刀急忙摇头。 不多时,那金冠火凤衔来一只碧翠树枝,上头结着两只拳头大小的金色果实。 【金丹参】:造化精气生养,可延寿五十年,并增加任意传承25%觉醒度。 查小刀掐断一只金丹参,递给曹永昌,想了想,把金丹参连同碧枝都收了起来。 金山老祖视若不见,只是道:“小兄弟既然来了,不妨在山上多待几天,切莫胡乱走动。今明两天,天师道必发兵讨我乾光洞,若是牵连了火屠小兄弟,我也过意不去。” 这金山老祖说的风轻云淡,查小刀眼神一阵闪烁。 天师道出兵伏龙山,是李阎告诉他的,按照道理是朝廷辛秘,更别说叫金山老祖这个当事人知道。这次李阎他们讨伐乾光洞,只怕是难了。 他想冲金山老祖发动惊鸿一瞥,可又怕暴露,毕竟这种事不是没有先例。 突然,大殿外头传来一阵凉风,几只黑色羽毛落在大殿上。 查小刀眼神凌厉半晌,见到来人的容貌,顿时大惊失色。 来人一身黑色裙裾,整齐长发垂落腰间,脸若桃花,双眼含煞,手里提着一只六角玉螭黄皮灯笼,款动莲步飘然入殿。 不是丹娘,却是何人 “义父。” 金山颔首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闻十三哥受了重伤,故此前来探望。” “你有心了,放心吧,十三不会有事。” 金山老祖又看向查小刀:“是方才查小兄弟眼中有惊骇之色,莫非认得我这干女儿?” “我……” 查小刀话没说话,黑衣丹娘已经抢先开口:“义父,昔日我流浪民间时与这人打过交道。这是个游戏风尘的游侠儿,和官府有些往来,你要小心些。” 金山老祖点头:“我知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既然你们认识,你带查小兄弟和他的侄子先找个房间坐下。” “是。” 黑衣丹娘答应一声,冲查小刀一抬手腕:“公子请。” 查小刀脸色古怪地点了点头,曹永昌亦步亦趋地跟着,谁知才拐了角,这黑衣丹娘突然一抬袖子,曹永昌双眼一翻就要倒地,被查小刀提住袖子。 “你是丹娘?还是九翅苏都?” 查小刀尝试着发动惊鸿一瞥,却什么都探查不出来,不由开口问道。 “黑织锦帕为什么在你手里。” 黑衣丹娘冷冷问道。 查小刀顿时反应过来:“这么说,你是九翅苏都喽?” 查小刀没有向黑衣丹娘展露锦帕,她却知道查小刀身上带着这东西。除非是九翅苏都,才会有这般灵敏的感应。 “少废话!”黑衣丹娘冷冷斥道:“你居心叵测潜入伏龙山,我只要揭破你的身份,你顿时人头落地!” “东西是李镇抚给我的。”查小刀回答:“他要我问你,龙虎山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镇抚在哪?”九翅苏都一扯查小刀的衣领。 “这我不能告诉你。” 查小刀还是留了个心眼。 九翅苏都脸色数变,突然扭捏起来,她低低地说:“你传信给镇抚大人,今晚子时,我在伏龙山东面的哭唤林等他,到时候他要问什么,我都合盘脱出。” ———————————————— 此后魏总兵一些排兵布阵的事宜,李阎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约莫四五柱香的功夫,他耳朵忽然一动。 “你获得了一个新的会话。” 李阎精神大震,他下意识挺起腰板。 查小刀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见到人了。” “她怎么说?” 李阎没想到这么顺利,心中大为振奋。 “她叫你今晚子时到哭唤林见她,到时候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好,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还捞了些好处。对了,咱们在关外见到的风雪神,菜根泥。这次也到了赣州。” “不止,那个阴魂不散的胡三也跟去了,明天,龙虎山要火烧乾光洞,要是没别的事,你护着曹永昌离开即可。” “你别这么自信,我看这金山老祖不好对付,他已经知道了朝廷的计划,却一点不惊慌,我看是胸有成竹。” “他道行如何?” “没来的及查探,只有他的义子敖昂便有两千年道行,又是异种,我看比你料理的覆海大圣也差不了太多。何况那金山老祖还有十几个义子!要是都是敖昂的水平,咱俩也不是对手。天师道到底有什么底气,能对付得了它们?” 李阎听了,眼光扫过牵丝奴和魏洗海,最终落在朏胐的脸上。 他回答小刀:“你放心罢。贼要是强得过官,那就是官来做贼,贼来做官了。” 第一百零一章 扑朔迷离 月平县深深地陷在山坳里,西面有弯弯的小河流过,月亮投在浅浅的河滩上,突然一道脚印踩了过去,溅起银色的水花。 李阎踩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左右睥睨了一小会儿,便刷地一声消失不见。 凭他的本领,想瞒过城里的哨岗耳目,自然是不再话下。可唯独那个和他有过相识的朏胐,叫李阎有些吃不透利害。 七年多的时间过去,这位昔日的道童已经是地位尊崇的守一高功,可他的样貌音容,居然没有任何改变! 当初在壬辰战场上没甚存在感的小朏胐,只怕比李阎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这一路上月亮很高,四下没甚遮拦,李阎仔细探查确认没人跟踪自己,才摸进了哭唤林当中。 这里到处是黑压压的密林,树枝彼此交叉在一起,把月光劈得支离破碎,不时传来夜枭的凄厉鸣叫。 “咕,欧欧欧~” 李阎抽了抽鼻子,空中传来腐烂的泥土味道,还有淡淡的腥味,正是苏都鸟身上的味道。 李阎几次调遣苏都鸟,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 他穿梭在幽暗的林子当中,大概十来个呼吸的时间,远方突然传来女人的哼唱声。 穿过茂密的枝叶,一双洁白的仿佛放出光彩的脚丫在树上晃来晃去,黑色的翻花襦裙,容貌藏在黑暗当中,叫人看不真切。 “苏都?” 李阎一边开口,一边扫开藤蔓朝前,突然,他脚步一停,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丹娘?” 月光流转,那女人的脸被清冷的月光照亮,眉枝如画,面如桃花。 李阎情不自禁喊了一声,丹娘张了张殷红的嘴唇,身子随风摆荡,落向李阎。 李阎眼中闪过黑色涟漪,跳出来的文字却是山灵无疑。他犹豫地功夫,黑衣丹娘已经整个将他抱住,馥郁的香气扑了满怀。 李阎眼神一厉,他攥住丹娘的手腕子,低头凝视对方的脸,心里突然一颤。 “李将军……” 丹娘吐出灼热的气息,眼角有泪花。 “……” 李阎的手下意识松了一点。丹娘抱住李阎的腰,两人紧紧相拥,交颈而吻。凉凉滑滑的舌头钻进李阎的嘴里,女子的香甜在口腔沁开,满手的柔滑传来惊人的韧性。 李阎陡然睁眼,两道金色竖瞳亮如火炬。 抵抗先锋! 他一把推开对方,金母大剑往上一抬,虚戳在丹娘的脖子前头不到两寸。 丹娘用袖子捂住嘴巴,低低地道:“镇抚大人……” 李阎有些不敢置信:“九翅苏都?” 黑衣丹娘垂下头颅:“是。” “你这是什么幻术?” 李阎又惊又怒。 九翅苏都别开脸:“这不是幻术,这是《太平洞极经》的两在心魔符法。若是功成,我便能以她容貌气息托生两界之间,漫天神佛也看不出破绽。” 说到这儿,九翅苏都突然恨恨道:“谁成想才几年的功夫,那女人居然修成八次雷劫,香火成神。符纸在最后关头叫她毁去了,我只修得容貌气息,托生两界的法子却是不灵了。” 她拿出一张焚毁一半的黑色符纸递给李阎看, 【两在心魔符】 品质:残破(不可用) 太平洞极经中记载的仙家符箓之一,蕴含宇宙辛秘。 只需宿主一缕头发即可炼制,若符纸修成,将获得宿主的容貌和气息,并从此与宿主魂血交融。可借助宿主的影子开辟两界通道。且任意一方被灭杀,会立即重生到对方身边,炼制过程不可逆转。 备注:九翅苏都只修得宿主容貌气息,但因为符纸被毁,并没有获得其他威能。 李阎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九翅苏都讷讷道:“自打那次镇抚用龙虎气调遣于我,我便花心思钻研了,符法,是……是我向天师道师门借的。” 李阎不说话,只盯着她。 “是偷。《太平洞极经》,是蜀汉时太上仙人馈赠给初代张天师的仙书,只有历代天师才有资格读,我偷偷学了上头的符法。想再见到镇抚大人。” “这和丹娘又有什么相干?” 李阎喝问。 九翅苏都扁着嘴:“我不服气,凭什么她就可以跟在镇抚大人身边。我就不行?自打那次以后,镇抚大人就再也没呼唤过我,整整五年。” 说着她扑通跪倒:“镇抚大人,如今苏都也有了人身,和那丹娘分毫不差。她能做的,苏都也能做;她不愿做的,苏都,都愿意……” 李阎太阳穴一阵突突。 “这件事回头再说,你先起来。”他拉起九翅苏都,看着那张和丹娘一般无二,却透出幽怨神色的脸,沉着脸问:“你刚才说,是丹娘发觉了你的符法,才来毁了你的符法?” 九翅苏都点点头。 李阎突然想起丹娘留下的纸条。 “我回去有些事做,勿念。” 丹娘和其他阎浮行走一样,具备阎浮传承。李阎听查小刀提起过,阎浮传承是沟通阎浮果树上无尽果实的钥匙。代行者们,也是通过自己的传承,才能把新人送入果实完成事件。丹娘得了六司的道行,她能回大明,李阎并不奇怪。李阎原本以为丹娘是生自己的气,却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如今被困龙虎山的青火天妖就是丹娘?那天龙虎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九翅苏都不敢隐瞒:“我本来每天子时到丑时,去偷看太平洞极经,修我的两在心魔符,谁知道被她察觉,居然找上龙虎山门来。” 说到这儿,九翅苏都也露出疑惑的神色:“我只是翻看《太平洞极经》中的一页,那书极怪,其他的部分我连动也动不得。谁知道那女人一到,旁边的三五功德大印就被一团不知名的妖气污染掉了,《太平洞极经》也无端端走脱了三页纸,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龙虎山上的老道们红了眼睛,非要我和她偿命,激斗的时候,她把我弄下了山,叫我来找镇抚您……” 可能她也知道自己说的匪夷所思,连连起誓:“那《太平洞极经》和三五功德印为何一丢一坏,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说得有半句假话,叫三清祖师降下天雷齑了我。” 说着,她低头道:“苏都自知闯下大祸,不敢奢求镇抚大人原谅,若是镇抚大人心里实在生气,便杀掉苏都出气好了。” “张天师深不可测,有镇压天下的美称。你进龙虎山才两年,有什么本事能偷看《太平洞极经》?” 九翅苏都张了张,说不出话。 “就是杀了你和丹娘,《太平洞极经》经页回不来,三五功德印也修不好,丹娘法力高强,龙虎山拼上天下大乱也要杀他,只为泄愤?张义初会那么傻?” 李阎与其说是问九翅苏都,不如说是自问自答。 九翅苏都讷讷道:“她,她也说这件事不简单。” 李阎心转电念,种种关窍涌上心头。 他当初自易羽那里,用不消耗龙虎气的气愈术,换取了九凤神符的制作方法。 太岁也隐匿在这个世界。 张天师自壬辰之战没有多久,就不问世事。 九翅苏都和牛头旃檀上龙虎山。 丹娘被困龙虎山。 自己接下护送龙虎旗牌的差事。 勿造杀孽。 秦城隍和莫后光对自己说的话。 “他是冲着我来的。” 李阎喃喃地说,背后寒毛顿时立了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 纪效新书·相法 李阎强压下心中的疑虑,他复杂地盯了九翅苏都一眼,脸色非常难看。 九翅苏都不敢看李阎的眼睛,头低得要埋进胸脯里去。 半晌,李阎才开口:“我有过不少曲折的经历。做过打手,走卒,海盗……但我从来只是做人,没做过妖怪。你从我身上察觉到那一点亲近的妖气,只是我制敌的手段罢了,过去是我利用你。可我自认没什么诳你,害你的地方。眼下局面,我有责任,我不怪你。以后,你也不要称呼我大人,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盯着九翅苏都的脸,后退了两步,放下金母大剑,转身离开。 九翅苏都脸色数变,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李阎眼看就要走远,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道:“两天之内,伏龙山乾光洞将是一片废墟。我要是你,不会再回去了。” 说完,他纵身一跃,只见眼前劲风流转,九翅苏都拦住李阎,她颤声惊叫:“大人,她……丹娘要我找回三张《太平洞极经》,我,我有线索。” 李阎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太平洞极经》残页落在了金山老祖手上,你才认他做了义父?” 九翅苏都倒抽一口冷气:“只有一张在他手里。大人你怎么……” “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李阎说完,就要甩开九翅苏都,九翅苏都却紧追不放:“金山老祖一定知道什么内情,他从各州府抢了至少四十道龙虎旗牌,又随意地送给子女,我听他嘀咕过,说什么不是这一道,还提过大人你的名字。” 李阎眼神动了动,但并不理会她的话。 九翅苏都咬着下唇,抵死不让:“我在天师道呆了七年,还学过太平洞极经上的法术。我还是金山老祖的义女,我能帮大人的忙。” 李阎的脚步一停,回身看她,九翅苏都以为李阎动心,这才破涕为笑。 不料李阎冷冷开口:“你糊涂上山,又糊涂下山。因由都没弄明白,白白叫人家设计。你帮不上我的忙。我给你指个出路,出海到日本九州去。你学了张天师的法术,即便他故意叫你学的,那也是人家镇山之宝!我见识过龙虎皂役对妖物的态度,天师道不会放过你。” 九翅苏都还要说什么,李阎怒目圆睁,杀气波动一放即收。 “滚。” 九翅苏都矗立良久,卸了气似的,她落下手丧气道:“我也不去甚日本。那金山老祖纵然是利用我,可的确在皂役手中救我性命,认我为女,视我如己出。大人既然不愿意再和苏都有瓜葛,苏都也不敢纠缠。要是乾光洞真守不住,我便随义父一同死在洞中,也全了这份父女情义。” 李阎眯着眼盯了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容一会儿,突然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身后有隐隐的抽泣声传来。 他走出哭唤林。河滩边上,蹲着一个掐着烟卷,怔怔发呆的男人。 查小刀挠了挠头,叹息道:“何必说话这么硬呢,退一万步说,咱的确还用的着人家。” 李阎摸着腰间的金母大剑:“你知道金庸的武侠小说里,我最讨厌哪个主角么?” “陈家洛?” “张无忌。” 查小刀吐出一个烟圈,笑道:“那你一定喜欢尹志平和欧阳锋喽?” “不算讨厌吧。”李阎随口回答:“什么意思?” “随口说说。” 查小刀眼神飘忽道。 李阎心乱如麻,一时没有注意到查小刀的玩笑,而是思考一会儿,认真说道:“你和曹永昌别再回伏龙山了,先找个地方先躲躲,等我的消息。” 查小刀没回答,转而问:“要真是张义初设计咱们,咱已经失了先机,再上龙虎山恐怕也占不到便宜,你想清楚没有?” 哭唤林中的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尽管有些关窍,他并没有李阎这个当事人想得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察觉出,天师道有些不太对劲。 阎浮行走的身份如果真的永远不会被发现,阎浮八百万忍土,不就成了屠龙之术么? 可要真是请君入瓮,眼下人家的布局都快收尾,天师道又是如此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李阎怕是无力回天。 李阎笑道:“也未必吧,我有两成把握。” 他眼神一阵发紧,杨三井的须发五官历历在目。 “两成把握也要上?” “两成把握还不上?” “……” 查小刀抿着嘴看李阎。 “有些事我没得选,除非不做。”李阎摇着头。 查小刀叼回烟卷,想了想才说:“我还得回伏龙山。” “怎么讲?” “张义初再了不起,他也绝不是毫无掣肘!龙虎旗牌纷纷丢失,朝廷对他必然不满,易羽就是想补救神皇帝对天师道的印象,才硬着头皮组织这次围剿伏龙山。金山老祖能在天师道眼皮子底下盘踞这么多年,也不可能是纸壳子。刚才九翅苏都也说,金山老祖似乎知道内情。想破局,他是关键。可你的官身摆在这儿,金山不会信任你。是我才有可能。” 查小刀进入这次事件以来,很罕见地说了这么多的话,还分析得这么切中肯絮。 李阎默然了一会,有些犹豫。 “就当还,我在浙江给你裹乱的人情了。别觉得什么事你都自己应付得来。” 李阎没说话,看神色还是不大认同。 查小刀意会,说道:“我不大觉得九翅苏都会出卖我。” “世事无绝对。” 李阎表情很冷淡。说着,他从个人印记拿出两样东西递给查小刀。 【召令金牌】:立即完成当前阎浮事件,评价为“下吉”,购买权限额度为130%。 【纪效新书·相法】:耐久:3/3,指定一名阎浮行走作为永久的与共者,并获得彼此百分之十五的肉体素质加成。 召令金牌,查小刀自己也有一份,是当初詹跃进送给他们两个人的。李阎知道这一点,不过还是把自己的金牌递了过去。 至于【纪效新书·相法】,是的,李阎一直没有使用,甚至没在查小刀面前提起过。 查小刀并没有推辞,只有有些讶异地看了李阎一眼。他把令牌接过来,同时接受了【纪效新书】的契约,两人的胳膊肉眼可见的鼓胀又恢复如初。 “呼!” 查小刀攥了攥拳头,冲李阎扬了扬手。 “常联系。”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 第一百零三章 大闹伏龙山(上) “义父。” 九翅苏都低声道。 金山老祖端着一本时下正红火的《天师伏妖录》,随口问道:“昨晚去哪儿了?” “女儿有些不舒服,出门散散心,出什么事了么?” “这样啊,倒也没什么,随口问问” 金山温润地看了九翅苏都一眼。 “义父。”九翅苏都犹豫着说道:“你老神机妙算,早知道天师道不怀好意,可人家势大,要是打上门来,难免死伤。何不暂避锋芒,先躲一躲呢?” 金山老祖听罢笑道:“你知道龙虎山要打上门,觉得我十有八九不是对手,但自己没想着逃跑。当义父的还是暖心的。” 顿了顿,他又道:“我知道,你觉得我利用你,可我在皂役手中救你性命,认你为女,视你如己出,没一点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是真把当我女儿看的,和十三他们一视同仁。” 九翅苏都一开始没回过味来,但很快就察觉不对。 金山老祖说着,又叹了口气:“要是乾光洞真守不住……我便随义子干儿们,一同死在洞中。也全了这份父女情义。诶,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九翅苏都强笑道:“可能是,心绪不宁。” “有什么不宁的。女儿家有心事,不愿意和义父说。去找九儿,还有你二姐。别憋在心里。” 金山老祖把手里的天师伏妖录放下,突然一抬眼:“当义父的说句公道话,有些人对你好,才不假颜色。有些人心黑,才甜言蜜语,拿你做垫脚石。你啊,太嫩了。” 九翅苏都不知作何表情,直觉浑身上去如坠冰窟,但又有一丝侥幸,脸色的表情很木讷。 “今天的宴席,你算半个主角,去看看,别再我这儿窝着了。” 金山收回目光,在《天师伏妖录》上细细摩挲。 …… 龙虎山,大真人殿。 黑色盘黄金云纹的大理石柱光滑得能倒映出人影,大殿上,九十余岁的张义初须发怒张,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混账!逆徒!糊涂!蠢货!饭桶!畜生!” 易羽跪倒在地,衣袍沾血,神色萎靡地聆听师尊极具活力的教诲。 与世人流传,绝顶高人的形象不同,张义初天生嫉恶如仇,性烈如火,尤其说话刻薄,谁的情面也不给。 他年轻时,被清流视作专媚小人,那时他便敢当面怒骂内阁诸老,是“昏聩老狗,皓首蠹虫,不知世道惊变,徒做瞎眼文章。” 尤其是神皇帝初登大宝,张天师陪王伴驾那十几年。龙虎山声势正旺,满朝文武王公贵族,没有一个他没骂过的。 李太后督管少年的神皇帝,张天师骂她“妇人专权,以家法治国器,徒流贤名,贻害万年。”。把李太后气得闭门落泪。 太傅教小皇帝《帝鉴图说》,《中庸》《大学》,他强要改成《六韬》《汉书》《韩非子》,骂太傅和翰林院是“诈德教,害国君,夸夸其谈,包藏祸心。”,一连骂走了几个教书的太傅。 至于龙虎山内,诸多守字辈师兄弟更是不堪,辱骂棍棒是家常便饭。唯独守一一人,得到张义初的宠爱。别说棍棒罚抄,连重话也没说过一句。 张义初骂了半晌,实在口渴,他端了碗茶水牛饮干净,才冲易羽道:“是谁叫你派朏胐下山,剿金山,收旗牌的?居然叫那个李阎也参与进去?” 原来张义初忙于压制天门峰上的青火天妖,龙虎山的事宜很少有再请示他的。 今天清早,他才得知朏胐下山攻剿伏龙山,张义初大发雷霆,把已经是太乙阁首席高功的易羽骂得狗血喷头,叫他自己领十鞭子,再来大真人府见自己。于是有了刚才的一幕。 “是弟子的主意。” “我问你,你叫朏胐什么时候动手?” “八月初十,今天。” “那李镇抚也到了乾光洞了?” “到了。” “……” 易羽听了见师尊默然,才敢辩解道:“那金山老祖向来跋扈,这次暗自指使群妖,劫旗牌,杀命官。摆明冲我天师道而来,朝内舆声沸腾,御史台弹劾咱龙虎山的折子推成了山,这般架势,咱再不出手,只怕就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张义初悠悠地道:“金山跋扈,比我还跋扈?御史台弹劾得咱龙虎山,还是我张义初啊?” 易羽不说话。 砰! 张义初把茶盅摔了粉碎,指着易羽:“还轮不到你,来给我擦屁股!” 声音在大殿里久久回荡。 “弟子知错。” 易羽急忙叩首。 张义初怒目圆睁:“你说你知错,是搪塞,你不知道你哪里错了。我来告诉你,你第一件错事,是不该这个时候去剿金山,这会让人家觉得,我龙虎山左支右拙,已经没什么本事,连那金山老祖也会笑话。第二件错事,是不该叫朏胐去,你随便叫谁去,乾光洞都留不下来。但朏胐出手,那金山……” 易羽一开始还听得明白,但是后来第二件错事,便有些迷糊,那金山老祖非同小可。只有朏胐出马,他才有大获全胜的把握,怎么到了师尊嘴里,倒成了谁去都行呢? “第三件错事,也是你最大的错事,你不该叫那姓李的掺和进去!” 张义初咬牙切齿。 …… 晨雾弥漫,黑压压地人影涌入山林。魏洗海身穿皮铠,双持短戟披荆斩棘,虎目左右端倪。蓦地,他拔出腰间的绳斧飞掷出去,树冠中掉下一只花纹斑斓,足有碗口粗细的大蛇,已经被绳斧斩成两截。 哧! 魏洗海抽回绳斧,抬手叫身后端着枪棒的先头兵停下。 “……” 五十来人的先头部队抽出长刀,四下张望。 齐膝盖的杂草中剧烈晃动,一只怪蛇在浓密杂草中左右奔突,看准一名包头巾土司兵后脖颈露出一块皮肉,猛地弹跳而起,四颗獠牙张开,嘴里的腥味是萦若实质的淡紫色。 那士兵向前猛扑避让开,双脚旋拧翻身,手中鬼头刀噗嗤砍中怪蛇,腥臭的血液当即四溅。 杂草的晃动更加激烈起来,四面八方传来恐怖地沙沙声,土司兵们彼此依靠,脸色紧绷,突兀之际,怪蛇纷纷弹跳而起,扑向土司士兵。 魏洗海怪笑一声,他张开嘴,喉咙腹腔顷刻间膨胀起来。 吼! 魏洗海的怒吼没有发出声音,却涌动起剧烈的气流,草皮泥土支离破碎,至少上百只怪蛇倒飞出去,只留下一大片光秃秃的土皮。 林中飞鸟走兽惊慌逃窜,周遭士兵也纷纷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并没大碍。 一名土司兵走过来,冲魏洗海道:“大人,有两个兄弟被咬伤了,这蛇有毒,随军带的解毒药也不起作用。” 魏洗海听罢,也不说话,只弯腰捡起一只怪蛇尸体,三下两下撕巴干净,从里头剥出一颗通红色的毒腺,想也不想就吞进嘴里。 旁人并不惊讶,都是一脸习以为常的神色。只见魏洗海脸色腾地变成涨紫色,他大口呼吸,没一会儿,脸色就恢复正常。 有人急忙把被咬伤的士兵抬了过来,那两人浑身浮肿,双眼外凸,眼看就救不活了。 魏洗海拿小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腕,盛出一小碗热气腾腾的血来,叫人涂抹在中毒士兵的伤口,又叫他们咽下去一些。那两名士兵脸色由紫转白,呼吸也顿时平稳了许多。 李阎目睹了这一切,微微颔首道:“魏大人好本领。” “哈哈哈哈,洗海将军钢筋铁骨,神力无穷,白日能神游千里,火眼金睛堪破邪幻,更有一声吼死苍鹰的壮举。他在云南巫瘴之地长大,天生百毒不侵,什么猛毒只要中过一次,血液当中,便能生出解毒的灵药。这和李镇抚武曲转世,天具三千神通,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牵丝奴马辽一身红色大氅大跨步走来,笑着称赞。他手里提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这两颗人头脸皮靛青,眼角有花纹,脸上的肌肉纹络三分像人,七分像犬,显然不是常人。 “了不起。” 李阎见到魏洗海这些手段,和自己的天命雅克,确实有相似的地方,觉得有些亲切。 魏洗海对马辽的恭维充耳不闻,他先下令埋伏警戒,才转向众人:“山地下都是些小喽啰,我的人足够锁住来往要道,保证这些妖邪外道插翅难逃。只是上了伏龙山,那才是金山老祖的地盘,小高功和李镇抚,可要多加小心。” 说罢,他还瞥了朏胐身后几个不时咳嗽两声,白发苍苍的老叟老妪。 倒不是魏洗海诚心刁难。 云贵之地,盘踞有数以十万计的生番,以及自汉唐时,便接受中原朝廷羁縻册封的千年土司古族,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龙虎衙门在当地并不理事,几乎成了摆设。 所以对龙虎皂役的本领,魏洗海天生没有概念。只把龙虎山当做是自己族中那些蓬头垢面,鬼气森森的巫师一样的人物,并不太放在眼里。 至于面对李阎,那便是同类间的天生不服输的敌意了。 “李镇抚。” 朏胐抬着头,去扯李阎的衣角。 “小高功,怎么了。” 李阎低头笑道。 “等这件事完了,我们一同回龙虎山呀。” “哦,我的确要到贵府去。” 朏胐听罢小鸡吃米似的点着头:“山灵大姐嘴上不说,其实打听你好久嘞。” 李阎心中炙若火烫,却貌似没听到似的。并不理会朏胐。 第一百零四章 大闹伏龙山(中) 朏胐却咦了一声,他急忙摆手:“对不住李镇抚,我不是有意冒犯。” 李阎闻言才低头:“小高功方才说什么?” “唔。”朏胐沉思一小会儿,连连摇头道:“没什么。” 李阎一脸没放在心上的神色,心里却打起精神。方才朏胐提到山灵,他下意识以为是明晃晃的威胁,脸上不动念,心里却升起一股戾气,不料居然被朏胐察觉了。 再看朏胐一脸小孩子说错话的懊恼神色,李阎反倒是有些犹疑,弄不清楚天师道打的什么算盘?眼前这位小高功是真的纯然质朴,还是内藏机心…… 这时候,李阎他们已经上山,四下黄潭黑土,一个个奇形怪状的老槐树张牙舞爪,道旁伏着牛羊白骨,透着森森鬼气。 这一行人只有八人,除了李阎和朏胐,便是六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鲜亮华贵的龙虎法袍也掩盖不住他们垂垂老矣的面貌和举止。 蓦地,队伍末端,一名带着白色独眼罩的老婆子突然一偏头,盯着路边一只在骷髅头里钻进钻出的透明蝎子,怔怔看了好一会儿。 “一气婆婆,怎么了?” 朏胐转身问道。 这老婆子咧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无事,小高功尽管上路。” 朏胐应了一声,他和李阎走在队伍前面,那几个老家伙零散跟在后面,只是拐了一个角的功夫,这戴白眼罩的老婆子便不见了。 其他老家伙脸色如常,好像完全没发现少了一个人,依旧跟着朏胐向山上走去。 ———————————————— 乾光洞,小泉厅。 假山流水,鲜花锦促,黄琉璃灯盏下头,摆着几十张宴客的八仙桌子。 一团不停流转的污泥卧在板凳上,眼巴巴盯着旁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查小刀,不是啪叽啪叽嘴。 “这世事真是无常,一个月前,查兄弟还是大宁卫的兵,谁知道今天,我们又坐到一张酒桌上了。” 风雪神哈哈大笑地拍着查小刀的肩膀。 查小刀左看一眼菜根泥,右瞧一眼风雪神,也只得报以一个笑容。 “你平时住在哪里?” “西北,昆仑山。” 曹永昌正和一只周身赤色的牛角恶鬼聊得正欢,并不见外。 “平时你咋生活呢?” “吃牛羊,偶尔有游牧的人不开眼,也改口味。” 牛角恶鬼闷闷地回答,脸色古怪。眼前这孩子身上除了淡淡的人肉味,闻不到别的。可能受到金山老祖邀请的的,怎么可能是个普通小孩子?曹永昌问一句,这牛角恶鬼也只能回答一句,场面尴尬极了。 “弥~陀佛!” 耳健连大跨步走到曹永昌面前。 “小施主,我们好久不见呐。” 曹永昌也很客气,连连作揖道:“老和尚好。” 查小刀见到曹永昌同食人恶鬼也能谈笑风生,并没什么不适应。也就放心地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对面。 那里坐着个自斟自酌的黄袍书生,见查小刀看自己,便冲查小刀笑了笑。 正是胡三。他被秦城隍打伤根基,原本没有数百年的休养很难恢复,但是他向金山老祖讨了一支金丹参,因此痊愈。 “列位。” 酒席上乱声沸腾,这人声平淡沉静,却能清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面,场面为之一肃,正是金山老祖。 金山身旁,围坐着九翅苏都,花青太岁等一干义子干儿,他自己穿一身淡黄色的绸缎,像是个儒雅的官老爷。 “诸位能来赴宴,金某人蓬荜生辉。我这些孩子,平日也不全在身边,这次也都回来了。我给诸位引荐一番……” 他扬手向苏都:“这是我新收的干女儿,是我第十四个孩子。无论以前如何,她以后是我伏龙山乾光洞的人,诸位行走天下,多多照应,权当看我的面子。苏都,见过各位。” 苏都施施然站了起来,冲酒席上的诸多外道嫣然一笑。 这时候,金山这桌上站起来一名穿蓝皮袄,鹰鼻阔目,紫色眉毛的男人。 “我新得了十四妹,便送个小玩意儿,聊表心意。” 他掏出一颗玫红色的硕大珍珠,冲在场的诸位说道:“这颗北海玄珠,是我托老友捎来,专门送给十四妹的。” 曹永昌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这人是玄皮犼,天生异种法力高深,足有两千年道行。” 查小刀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曹永昌哈哈笑道:“我都和这些人混熟了,什么打听不出来?” 说罢,曹永昌压低声:“这玄皮犼才从山西回来,给金山老祖拿了六块龙虎旗牌。还有啊,在场这些人,少说也藏着四五十块龙虎旗牌。都是让金山老祖或请,或逼来的。” 九翅苏都盈盈施礼:“多谢五哥。” 说罢,她收下珍珠。金山老祖其他义子也纷纷出言,金钱青牛送了一只百年狼毫笔,三昧金凤送了自己的一只金羽,自了道人送了一只翡翠白菜,电蛟送了一块渡劫蛟鳞,鬼头貘送了一对粉红绣球…… 其中最珍贵的,是云鸩送的一颗如意金丹。查小刀看过后,发觉这丹药能给人附带一个名为“鸩”的状态,能以毒做补,草木金石,毋论药性冲和,都能化为药性精华,裨益自身。更可解天下百毒,连查小刀见到都心动。 至于其他受了请帖来的外道,也纷纷献上贺礼,其中各色珍贵补药,金石奇物叫人眼花缭乱。查小刀大概估算,单是这些贺礼,就价值近万的阎浮点数。 一派其乐融融之际,一个手脚套金环的七寸小人突然跳了出来,尖声尖气地道:“适逢金山老祖喜得义女,俺也有一桩好宝物,要献给老祖!” 卵二姐咯咯笑道:“灯草将,我还道你哪里去了?四年前不是我义父援手,你早叫那朝廷的官差给撕吧了,这次来给我义父贺喜,你可不能拿些寻常物件糊弄他老人家。” “自然不敢。” 这名叫灯草将从桌子底下抄起一个大包裹来,大概有足球大小,他拆开包括,只见冲天的血光爆耀而出,四块龙虎旗牌映得众人脸色通红。 胡三眯了眯眼,低下头沉吟不语。 “这四块,是正经八百的天师道龙虎旗牌!只要随身带上一块,那些牛鼻子的法术便不灵了,俺试过,当真如此!现在俺一块不留,统统献给老祖!” 他话音刚落,也不知道从哪里儿传来一句刻薄话。 “嘿嘿,灯草你耍得好双簧,是要诳我们的旗牌,一并充当贺礼交给伏龙山吧!” 灯草将听得破口大骂:“哪个乌龟儿子背后嚼舌根!你站出来,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金山不为所动,只瞟了那四块血色旗牌一眼,卵二姐急忙过去,把东西呈到金山老祖面前。 金山拿食指探了探旗牌,喟然一叹:“灯草兄弟有心了。我的确是和人家说过,我要寻这龙虎旗牌,有大用处。这关系到一桩与我等同道休戚相关的生死大事。是稍后要说的。灯草兄弟既然先拿出来了,便现在说罢。” 他话音刚落,三昧金凤张口吐出上百只红色火鸟,先成群结队去了洞后,没一会而,这些火鸟便衔来宝光四溢的金丹参,足有将近三百支,统统落到金山面前的桌子上头,堆得冒尖,那硕硕光彩,叫人不能移开眼球。 “与我相熟的同道,都知道我伏龙山下头,有一株地火金株:长有天生的金丹,但硬若金刚,根本无法吞服。只有配上我的秘术调理,方才长出有这金丹参。王母娘娘的蟠桃,那是话本故事。可这金丹参,诸位当中,是有人吃过的。” 金山伸出一只手:“这地火金株生了四千余年,才结出不到五百枚金丹,我伏龙山窖藏,统统在这儿了。” 场上有人呼吸粗重起了,还有的人不时兴奋低语。 第一百零五章 大闹伏龙山(下) 金山望向在座众人:“这些日子,我一方面叫我几个孩子,到南北各个府州收集旗牌。一方面又叫各位来,除了我女儿的缘故,也是想拿各位手里的龙虎旗牌一用,我没有避讳,敞开来和诸位讲。” 他指了指桌上堆成小山的金丹参药:“愿意给我旗牌的,这些便是报酬。” 金山老祖话音刚落,一名雷公嘴,生有双翅的皂袍黄脸大汉站了起来:“老祖的金丹参的确是夺造化的大药,这不假。可昔日里,关外黄九牙得了五百刻水德龙虎气,便叫他挨过了五次雷劫,成就两千五百年的妖身道果。龙虎旗牌里,可是有不下数十万道的龙虎气啊!权衡之下,这金丹参似乎也就……呵呵。” 查小刀并不认识这人,见他直接顶撞金山老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不料曹永昌却凑到查小刀耳边,说道:“这人叫惊弦子,是华山的石头精。听说他本不乐意来,是叫金山十四子中的老大,天神客给硬生生逼来的。” 玄皮犼本来闭目养神,听到这话不由得冷笑出声:“惊弦子,你那道龙虎旗牌,也到手快两个月了吧?可从中拿到一丝半点的龙虎气了?” 惊弦子面不改色:“东西在我手里,早晚能参悟出奥秘。” 玄皮犼面色愈冷,却遭金山喝止。 “好了不要争了,让我说完。”金山悠悠道:“我手里,算上孩子们的孝敬,还有刚才灯草兄弟送我的,是六十二道龙虎旗牌。”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又是一阵嘈杂。 虽说大明官府丢了大半旗牌,颜面尽失,可外道们真想把旗牌抢到手,没有千年以上的修为想也别想。 天下妖物如同过江之鲤,得手的凤毛麟角,他们有的分抢了一两道旗牌,便寻个隐匿地方潜修了。 在场的外道里,一多半是没有旗牌在身的,就算有,多不过三四道,少的只有一道,金山老祖不声不响,就把过半的龙虎旗牌收入囊中,足见其底蕴。 “而在座的,惊弦子,百草鬼,火屠,冷夜叉……”金山一口气念了二十来个人名。“诸位手中加起来,一共是三十四道。除了辽东李武曲的十二道。剩下九十六道龙虎旗牌,如今都在我乾光洞了。” 查小刀一旁听着暗自心惊,不说他手里有多少旗牌,单说这金山老祖能把十三州府失落的旗牌下落一一找到,且叫这些人乖乖到乾光洞来画饼,这份手段只怕龙虎山也未必做的到。 曹永昌在一旁低声解释:“叔叔你可莫小看了这金山老祖,那黄九牙与他同列隐世三妖,但势力和声望都不及他。这乾光洞,全称是伏龙倒虎乾光洞。指的是谁?不用我说了吧。我打听了不少人,他们都对金山极为推崇,甚至有人说,那金山大儿子天神客的能耐,已经不在黄九牙之下。要把金山老祖,和天师道张义初相提并论呢。” 查小刀借着喝茶问道:“天底下这么多外道。不可能所有人都卖乾光洞的面子,那些不肯来的怎么办?” 曹永昌嘿嘿笑道:“叔叔你当金山老祖那六十二道旗牌是怎么来的?” 十四义子中的自了道人,天生有千里眼,顺风耳。听查曹越说越不像话,冲他俩干咳两声,尤其瞥了曹永昌一眼。 另一边,金山老祖则置若罔闻。 “一只旗牌,换三只参药。”金山老祖徐徐说:“其他没有旗牌在的,今日带来什么宝物,也可与我乾光洞交换参药,权当冲个热闹。” 说完这句,金山又特地冲查小刀说道:“火屠兄弟救我义子,于我乾光洞有恩。若是实在不愿意舍弃龙虎旗牌,若愿意借我观摩一夜,我也愿意出两支金丹参。” 金山老祖说的很客气,但他自己就把对方拒绝的选项去掉了。 人群中,一个清脆女声响起:“我换。” 这是个绿裳女人,明眸皓齿,身背宝剑,手里攥着一枚金红两色掺半的龙虎旗牌。 曹永昌在查小刀身边嘀咕:“这是飞剑仙,他丈夫半年前,被山东孙德龙打伤。这次金山宴会,飞剑仙就是奔着金丹参来的。” 查小刀看了一眼曹永昌:“可以啊你,门清啊。” 金山点头道:“请。” 飞剑仙把旗牌扔到桌上,拿起一枝挂着三枚金丹参的树枝,这才回了座位。 又一声叹息响起:“我估计,我也守不住这两道旗牌,倒不如换了老祖的参药,也省得惹麻烦。” 一缕阴风扫过,桌上多了一金一红两道旗牌,同时少了六支金丹参。 那阴风也不逗留,卷起宝药来便往殿外去。 “且慢。” 金山也无动作,只一张嘴。这阴风像是被攥住了尾巴似的,怎么挣扎也动不了。 “老祖,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阴风一转,化成一名面容苍白的男子,脸色惊怒。 “你莫紧张。”金山扫过酒宴上的众人:“你愿意卖我人情,我不能亏待你,今日吃完酒宴,我送大家一起走。” 这时节。其他几个被金山老祖点名的外道纷纷站起来,拿龙虎旗牌去换桌上的金丹参药。人来人往间,桌上的宝光渐弱,血光渐浓。 “查小兄弟,你考虑得如何?” 金山老祖问道。 查小刀低头做犹豫状,心中立刻默念发动会话,却迎来一句冷冰冰的。 “因为特殊原因,这里无法发起会话。” 查小刀悚然一惊,他一抬走,正迎上金山老祖温润的双眼。 金山老祖挑了挑眉毛,徐徐说:“我不知道查兄弟修的是哪一门秘术。但你我为同道,应当相互扶持,以诚相待啊。” “……” 查小刀望向桌上的宝色参药,心中权衡。 他手里有三只旗牌,也就是说,只要他答应,就能拿到225%的觉醒度,和四百五十年的寿命。 查小刀站起来,取出三道金色旗牌放到金山面前,换了九支金丹参回来,冲金山老祖拱了拱手,然后坐到座位上,不再说话。 眼见一个又一个外道站起来去换旗牌,气氛诡异而沉默。那惊弦子两只眼珠子滴溜乱转,却冷哼一声:“老祖,我若是说,我不乐意换你的金丹参,你要怎地?” 三昧火凤早瞧他不顺眼,随即回以颜色:“你说不换就不换,你当我大哥和义父白叫你来了么?” 惊弦子低吼出声:“你少拿天神客来唬我!至于这位金山老祖,哼哼,论化形以后的年纪算,我叫他一声老祖,论化形前的年纪,我……” 他说到一半,金山瞧了他一眼,惊弦子张张嘴,愣是没说出话来。 金山移开目光,不再看他:“我知道你这几天纠结了些人,想在乾光洞造些声势来逼我。你多虑了,我没打算把你们怎么样,无非是做不成朋友。” 顿了顿,他放缓语气:“只是,你既然不愿做我的朋友,就请即刻下山,不要留在这儿了。” ———————————————— “啊~切” 朏胐打了声喷嚏,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是到哪里了?” 李阎回答道:“半山腰,马上就到山顶了,这条路是下山的必经之路。” 他回头瞥了一眼,朏胐身后,只剩下两个老头子。剩下的,统统消失不见了。 这两人距离李阎朏胐,少说有三四十米。或许是忌惮李阎身上的龙虎旗牌,发挥不出符纸威力,但也可能是年老体弱,跟不上年轻人的脚步。 四下除了一片愁云惨雾,这一路上也没碰上任何凶险的事。 “要不要等等。” 李阎开口。 朏胐还没发话,那名瘸腿老头已经开口:“不必。我等上山,已有死志。” 只是他话没说完,最开始那戴白色眼罩的老婆子居然从后面慢慢赶上来了。 瘸腿老头眉毛一挑:“如何?” 这老婆子摇摇头:“见面不如闻名,伏龙倒虎乾光洞。我看不怎么地。” 一直沉默的另一名老头突然开口:“今日的伏龙山,比往常虚弱。只是几处幻术有人把守,不要轻敌。” “我省得。” 老婆子冷淡回答。 李镇抚听了半晌,才笑道:“天师道把如此重任交给诸位,自然是认为诸位老人家的本领,定能把伏龙山的妖孽一扫而光。” 这老婆子似乎是这些人里,话相对多些的:“借李镇抚吉言罢。” 朏胐一直盯着旁边的黑水潭,一语不发。 李阎笑着斜眼,冲黑水潭道:“只是还是跑掉了一个。” 那黑潭中突然发出一阵爆响,至少十几只飞影向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那瘸腿老头双眼圆睁,宽大袍袖中飞出一道青色气团,空中化作以“一气”二字做符头的祝由符画,如同天罗地网般炸开。 中营五岳神符! 没有念咒,甚至看不出这些老头子是如何施符的。青光符纹所到之处,无一幸免,黑影统统化作齑粉,连原型也看不出。 也有些青光符纹奔李阎朏胐而来,只是还隔着几米,便软趴趴地熄灭了。 有些许粘稠的黑色残骸落到朏胐脚边,甚至有些许污血沾在他脸上,朏胐神色毫无波动,只是伸出手指:“还有一只走岩缝间的水路,已经跑远了。” 第一百零六章 大闹伏龙山(完) “这可是你说的,你金山老祖声名在外,要是食言而肥,叫天下同道耻笑。就别谈什么伏龙倒虎了。” 惊弦子听了金山的话,立马跳脚。 “你自便吧。” 金山淡淡道。 惊弦子掉头就走,场上沉默了一会,角落里站起一名肥痴大汉,他干笑道:“老祖的参药虽好,可这龙虎旗牌可是弟兄豁出命去拿到手的,实在是,哈哈,哈哈哈……” 三昧真凤冷冷道:“我义父说了,不愿交换的,自便即可。” 那肥痴大汉点头哈腰,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我也先走一步,老祖的好意,我心领了。” “同去,同去。” 几名妖怪嘻嘻哈哈地起身,都往外走,金山果然不加阻拦。 过了一会儿,不愿意换的,也都走得干净。 “这是走了几道旗牌?” 金山轻声问一旁的卵二姐。 “回义父,走了五道,咱手中,已经有九十一道旗牌了。” 金山听了点头,随后喟然一叹:“我平生最信缘分,足足九十一道旗牌,这其中还是没有我要找的那一道,只能说,我和它有缘无分了。” 他袖子一扬,桌上的龙虎旗牌统统消失不见。 “老祖,我有混元箓一份,是玉清道宗的符箓总纲,我想换两只金丹参,不知老祖意下如何?” 一名胸前带着九只骷髅头,凶神恶煞的光头和尚问道。 “可。” 金山点头。 “额,老祖啊,我手上有瓶九阴血露,是滋补邪道的圣品,能不能也……” 这是个吊死鬼模样的鬼魂。 “换一支,没问题。” 金山依旧和颜悦色。 宴会上的气氛逐渐浓烈起来,这金丹参对于大多数妖怪来说,同样是妙用无穷的圣品,而且看得见摸得着,龙虎旗牌虽好,却也引祸上身,未必能有这金丹参药实惠。 一时间,人群踊跃起来。又一人高声呼喊:“老祖,我有一份千年寒玉髓,服之能永葆青春。寻常人吃了,能洞察阴阳,驱邪辟鬼,可能换支金丹参么?” 三昧火凤有些听不下去,她前头就没好意思说话,这次忍不住了:“这玩意有劳什子用?也想换我家的仙药。” 金山老祖却拦住三昧火凤的抱怨:“可以,换一支吧。” 查小刀暗暗咂舌,这金山老祖莫非不想过了么? 蓦地,一股子腥风从大殿外头传来,一只鳞片渗血的纯白大蟒蹿进大殿,口吐人言:“老祖,大事不好,天师道打上门来了!山门前七道须弥幻境被破掉了四道,我们死伤惨重,这些道士当时杀气腾腾地到了山腰,此刻只怕已经到山顶了。” “什么?” 有人惊叫。 “乾光洞七道须弥幻境,四品以下龙虎山符箓,压根连边也摸不到、怎么会连报信都来不及,就叫人家打破了呢?” 纯白大蟒脸色灰败:“这次来的道士分外邪门,施符非但没有一点间隙,而且随手一招也是二品,三品的符箓。有个瘸腿老头,中营五岳神符像是豆子一样往外甩,我们的人根本吃不住。” 飞剑仙脸色古怪起来:“是玄女科的三品符箓,中营五岳神符?” 龙虎山七科符箓当中,玄女科最主杀伐。 飞剑仙的丈夫,本来是岭南的苗巫,途径山东时,便是被孙德龙一道中营五岳神符打得半身瘫痪,至今不能下床,那孙德龙也调养了一年才康复。这教飞剑仙对这道天师道符箓的印象,特别深刻。 听了纯白大蟒的描述,妖魔外道们更加惶恐起来。 几道三品符箓,便有能诛杀道行一千五百年妖怪的可能,过去天师道几次请出二品符箓,已经是传说中的事,至于一品,除非有妖邪外道惹上龙虎山门,或者皇亲贵胄,否则还真没人见过。 一只牛角恶鬼吼道:“怕什么,拿了龙虎旗牌!不怕这些臭道士!” 敖昂被狐骨婆救回来,身上四处有缝补的针线痕迹,他沉重摇头:“若是有一品符箓,那威力,连龙虎旗牌也经受不住的。” 牛角恶鬼瞪大双眼:“此话当真?” 赴宴以来,一直默然不语的狐骨婆突然站起来:“老祖邀请我等赴宴,现在危在旦夕,总不会坐视不管吧?” 她矛头一转,这才有人想起来,方才金山死活不叫客人下山的事,惊弦子他们此刻出洞,正碰上天师道的人,只怕凶多吉少。 金山老祖这才说道:“仙姑稍安勿躁,你们来赴宴,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我会叫你们安全离开的。” 他话音才落,洞外忽然传来万鸟齐鸣之声,大殿颤抖了一阵,香炉倒地,红帘摆荡。 金山脸色一沉,他掀开盆景假山,露出里面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来,上头的对联和乾光洞前头挂的一般无二。正是缩小版本的乾光洞无疑。 而此时,整座乾光洞大殿正被一只若隐若现的金色凤凰环抱住。 “我的遁术不灵了!” 有人惊叫。 胡三一皱眉头,扯开一道黄纸,手往里探,入手却是粗糙的纸面,手不能伸进去了。 他喃喃自语:“这是什么符咒,我从来没听说过。” 金山幽幽回答:“这是太乙洞极经上的符术。来的居然是守一。呵呵呵~好,好的很。” 查小刀眼睛一转,刚要说话,对面的胡三却抢先发言。 “老祖,事态危急。我斗胆问您一句,天师道要攻打龙虎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索要大伙的龙虎旗牌,又意欲何为?” 他话说完,附和者十之八九。只有极少数如飞剑仙,灯草将,狐骨婆等等,只是紧皱眉头,一语不发。 金山老祖看向胡三,居然还笑道:“有的人什么都不在乎,笃信一句艺高人胆大就敢闯荡天下,有的人想把天底下的人都戏耍在手里,却终生困在忠义太平的圈子当中,不得解脱。有的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睁了一只眼,也咬紧牙关,要火中取粟。三先生,你觉得我是哪一种?” 胡三一时语讷,不知如何作答。 金山老祖站起来:“我只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而已。苏都,三先生,你们俩随我来。” 说着,他引着苏都,转身离开大殿,胡三眼珠一转,也跟了上去。 宴上的人大闹起来:“老祖你这是干什么去?” “老祖莫走!” “金山!莫非你和天师道勾结?” 金山老祖,九翅苏都,还有胡三的背影,转眼就消失不见。 只听见大殿上卵二姐一声大吼:“闹什么闹,谁要是不信我乾光洞,趁早滚出去,还信我们的,就把嘴给我闭上!” 她这话起了一定效果,只是长此以往,也压不住。 只见卵二姐张开嘴,一张美艳的脸蛋突然青筋暴起,喉咙也足足粗了四五倍,模样甚是骇人。 她的嘴里,吐出一颗沾着口水的巨蛋来,落在大殿中央,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查小刀摸了摸鼻子,只感觉这一幕自己少年时曾经见过。 “狐仙姑,请上来摸一摸这蛋吧。” 狐骨婆并不迟疑,走过去,那粗糙手指抚摸着蛋皮,只见那巨蛋砰地裂开,一道人影从蛋中脱出,是个一身圆领,黑色桃花妆,高梳玉带发髻,拿拐杖的老太婆。 正是狐骨婆的样貌。 两个狐骨婆你看我一眼,我瞧你一眼,场面一时吊诡无比。 第一百零七章 火烧乾光洞(上) 砰! 一具尸身重重落地,在金色符火的烧灼下露出本相,居然是一颗焦黑色的石头,旁边还有几具残缺尸体,样貌非人,正是从乾光洞出来,不愿把旗牌交给金山的妖魔。 几名残缺老道手上符纸才出手,还带着青色的余烟。 “此獠是华山的惊弦子,据我所知,陕西布政司押送的龙虎旗牌,就是丢失在以此人为首的一众妖魔手中。” “那旗牌可还在身上?” 众老道彼此攀谈之际,金色符火下露出几道血光,正是龙虎旗牌。 几名老道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终还是瘸腿老头收了符火,走上去捡起旗牌,其他几名老道拱卫着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李镇抚,在戍阵之外,我等皂役一旦手持旗牌,便叫太过浓郁的龙虎气镇压,使不出符法,这几道龙虎旗牌,还是请你来保管,到时候一并送上山罢。” “可。” 李阎也不废话,从瘸腿老头手里接过旗牌。几人没走几步,便上了山顶。 眼前是一道昏黄色的瀑布,四下怪石嶙峋,阳光昏暗,阴森可怖。 朏胐自袖子里掏出一张凤凰形状的金色符纸,指尖一点鲜血浸透进去,纸上燃起血色火焰,朏胐将这符纸掷出半空当中,顿时膨胀起来,化作一只张开双翅能包揽山顶的巨大金色凤凰,那翅膀搅动之间,眼前的瀑布,怪石,都如同幕布一般被轻易扯碎! 李阎抬起头,一只鸾凤形状的金色虚影裹住整个伏龙山顶,引颈高鸣,声如笙簧。 伏龙山上那些昏黄瀑布,黑色枯林之类的幻术,也被金色翅膀搅成粉碎,露出一望无际的白色云海。 云海当中,一座金碧辉煌的巨大宫殿载浮载沉,左右两行长联铁钩银画,气势磅礴。中间的牌匾写着七个大字,伏龙倒虎乾光洞。 五纹金凤玉清大箓:封禁范围内一切遁法,破幻返真。 “好家伙。” 李阎瞥了身旁的小家伙一眼,这道五纹金凤玉清大箓正是他的手笔。 朏胐脸色涨红,好一会儿才消退下去。很显然,施展出这样能笼罩方圆十几里的大范围封印符箓,对他来说,也不是件特别轻松的事。 姓名:朏胐 专精:符箓100%/100% 状态:???国威(与国休戚,龙虎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每次行动要向太乙阁报备,一旦被上司衙门剥夺身份,则失去所有龙虎气) 法典:《太平洞极经》《正一盟威九品法箓》 ??? 备注:张义初二十几年前带上龙虎山的神秘孩童,得龙虎天师道法门,天师道守字辈门人公认的下一任掌教,外形二十年来没有任何发生变化。 那鸾凤的金色虚影同样把李阎和朏胐笼罩在其中。 李阎一呼一吸,感觉到自己和姑获鸟之间的联系被什么东西攥住似的,非常不自在。 “你受到一品符箓:五纹金凤玉清大箓的影响,隐飞的部分效果无法发挥作用。” 尽管阎浮提示说得模糊,但李阎能察觉,五纹金凤大箓封印了自己和姑获鸟投影间交换视野和位置的能力,对自己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李阎便感到一股热流自背后剑匣涌入四肢百骸。 “五纹金凤玉清大箓的封禁效果已经失效。” 李阎心头狂跳了两下,脸上不动声色。 “杀啊!杀啊!” 山上妖气滚动,百丈宽的石壁上,有数十个或大或小的山窍,其中持刀蛤蟆,拿斧蜈蚣,端火铳的蝙蝠,结枪阵的藤怪,各色妖兵七分本相,三分人样,乍一眼看上去不下数千!统统一股脑地冲杀过来! 六名残缺老道士齐齐上前,手中风雷金光卷动天象,如同不可一世的天官下凡。 众多奇形怪状的妖兵前扑后继,一同消失雷火金光当中,随后一团团焦炭雨点般落下山头,恶臭味溢满山涧,形容无比惨烈。 横死其中的,不乏些穿戴盔甲,体型硕大,腰里别着“钻风”腰牌妖怪。 这些妖怪与被李阎烹杀的牛三喜一样,名列伏龙山五百钻风。它们道行都在五百年以上,换个穷乡僻壤,足够为祸一方。然而在天师道高品符箓的威力下,却依旧死的毫无意义。 不过天师道也绝非全无损失,这两三波冲杀的功夫,六个龙虎老道施放的符箓便不下几百道,消耗了近万刻的龙虎气! 突然,大殿当中传来法螺金鼓之声,一只金冠火凤首当其冲;随后是身穿镔铁铠甲,身高三丈,肌肉虬结,身上毛皮黑白相间的人熊大将;翡翠龙身的敖昂连同一只鳞片上电流窜动的蛟龙交相飞出殿门;周身遍布金钱孔,放出千道毫光的青牛;穿太极道袍,手持浮尘的年青道人;周身水流潺潺,头发却是一团烈火的大汉……一个个妖气滔天。 瘸腿老头冷哼出声:“金山十四子?” 李阎双眼飞速地来回探索,并没有看到九翅苏都的身影。他见朏胐脸色古怪地看他,才轻轻笑道:“怎么才十一个?” 原来出殿门的十四子中,缺了九翅苏都,天神客,还有卵二姐三人。 “哈哈哈哈~” 殿门最后,一名身穿绸缎长袍的中年文士踏步而出。 这人外表看上去,与寻常的缙绅没有区别。但眼下山河变色,杀气腾腾。他却依旧显露出镇定的气度来,只招了招手,便叫钻风们和妖兵退下。 毫无疑问,此人便是金山老祖无疑。 “来的可是天师道太乙阁高功,守一小法师么?” 朏胐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筏来,照本宣科道:“龙虎山守一高功朏胐,奉王命收缴龙虎旗牌,诛妖讨逆。乾光妖孽还不缚手伏法,更待何时?” 金山眯了眯眼睛,暗自思绪:“张义初,难不成你要动真格的么?” 他心里想着,嘴上一点不慢:“昔日在嘉靖皇帝面前,我曾与张义初高搭法台,斗法三天三夜。神魂遨云霄,摘星辰,斗得满城变色。我输给了他,法不可变,国教不可立的主张,也没有成功。那年张义初也才二十几岁。龙虎山人,都说你是纯然天成,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天师,我便来试试,你能有当年张义初几分本事。” 朏胐把纸团丢开,脸蛋皱成一团。 “李镇抚。”他低声叫李阎:“护我肉身。” 李阎眨了眨眼,这才点头。 “苏都,护我肉身!” 另一边,金山老祖也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火烧乾光洞(中) 朏胐说话的功夫,掏出五张符箓来,分别贴在自己的胸口,掌心和脚心,继而双腿盘膝,沉沉入定。 对气息分外敏感的李阎,一下子就意识到,朏胐没了呼吸,原本红扑扑的脸蛋也变得苍白。 李阎朝对面看了一眼,那金山老祖,同样紧闭双眼全无声息,九翅苏都拱卫在他身旁,似乎没看到自己。 李阎收回目光,嘀咕道:“拿符纸砸过去就是了,这是什么玩法?” 惊鸿一瞥给出的信息往往要结合实际情况,若对方展露全部实力动手,才有实力评级,或多或少有杀气敌意,才有威胁度。 如果对方有感知反制“惊鸿一瞥”的特殊能力,比如蔡牵手下的阎阿九,天威司的朱焰,惊鸿一瞥就会失效。 可朏胐实在邪门,他对李阎没有半点敌意或者杀气,甚至连忌惮之心也没有。 朏胐施展五纹金凤玉清大箓的时候,李阎才探出一点信息,可一样没有实力评价和威胁度。 现在他和金山老祖玩起了双双入定的鬼把戏,这让有心窥探朏胐实力的李阎有些失望。 “镇抚有所不知,昔日在京城,金山与我家天师高坛斗法。两人恐扰圣驾,于是魂魄脱出躯壳,于九天之上,以三魂七魄施展符法。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俱焚的下场。” 瘸腿老头回答。 李阎听了目光闪动,回答道:“道长这话有些玄乎了,我自认见识不差,那光风霁月,天雷烈火,催城焚海,我或是亲眼目睹,或是有所耳闻,魂魄遨游九天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我是不大信。” 白眼罩老妪冷冷道:“镇抚往天上看。” 李阎依眼抬头,天上遮云蔽日,是一张清隽的中年面孔,眼如山岳,须若大河,上半身衣袍烈烈,有不下数百丈,正是金山老祖。 “还有这等法术?” 李阎喃喃道。 金山眼神一定,伸出山岳般的大手,抓向盘踞山头的五纹金凤玉清大箓。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巨大的白色影子越过山头,扑咬开金山的手掌,却是一只狐耳兔身,尾巴蓬松似云团的奇特野兽,约莫有金山天空虚影的一半大小,金色瞳孔中满是冷漠。 又北四十里,曰霍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 ——《山海经·中山经》 金山老祖无声大笑,衣袍样貌化作金色雾气,涌入云团。 朏胐所化的异兽同样化成道道白色雾气。不多时,两道巨人投影统统消散,化作一金一白两道雾气升入苍穹,消失不见,只能听到阵阵雷声。 盯了半晌,李阎才收回目光。 自己虽然没有这样华丽浩大的手段,但未必就不是朏胐和金山老祖的对手。别的不说,那黄九牙的九幻妖身,威势也不比这两人差。没做过一场,终究是比较不出高下。 只顷刻的功夫,一名残缺老道回过神来率先发难,他剑指捏着一张正燃烧的金色符纸,符头上闪烁太乙纹路,九宫小篆翻涌滚动。对准乾光洞大殿,笔直往下一划。 五雷科一品符,太乙十六神官符 但见翻滚的紫色电光朝金山老祖的肉身劈下,十四义子中的电蛟见状,奋不顾身迎上太乙雷光,之间一条紫色蛟龙在雷海中游动,煞是好看。 三昧火凤怒鸣一声振翅飞翔,张口吐出红色烈焰,落处正是朏胐。白眼罩老妪前踏一步,剑指捏水蓝光符纸,掷出去一团乌云和红色烈焰碰撞在一起。 华盖科一品符,南斗玄祸阴蛇符! 这时节,雷光中的电蛟忍受不住,发出非人的吼叫,随后无力跌落,符纸电光堪堪消散。可电蛟已经遍体鳞伤,很难承受第二道符纸了。 太乙十六神官符,南斗玄祸阴蛇符。这两道都是龙虎山的一品大符,威力之大匪夷所思,就算十四义子天生异种,法力高强,也经受不住。 花青太岁又惊又怒:“这几个是什么人?!” 自了道人满脸沉重:“天下龙虎皂役数万,个个身经百战,悍不畏死。其中有大功于社稷者,得张天师青睐,请圣旨册封“灵宝道”。位同高功,不参与天师道一切事务,专务除妖。眼下这六个,只怕天师道的灵宝道已经倾巢而出了。” 云鸩嘿嘿冷笑:“亏他天师道封山降妖,如此紧要关头,还敢把这些老不死的派出来。” “关外五仙闭门不出,覆海大圣身死道消,白莲教逆销声匿迹,云贵巫教自顾不暇,伏龙山才多远?他们有什么不敢的。” 玄皮犼叹息道。 “事已至此,说这么多做甚?并肩子上,摘了那小娃子的脑袋。” 鬼头貘扛一只金刚水火棍,一马当先,带起阵阵妖风。诸异种大妖齐齐杀向朏胐。只有水旱魃,九翅苏都,金钱青牛成一个三角,拱卫金山老祖的肉身。 “小高功系我山门根基,镇抚务必上心,尤其是那天神客,李镇抚千万留神!” 瘸腿老头急声道,他掐符唤出金甲银枪,周身甲胄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这是自然的。” 说着,李阎低下头凝视朏胐的后脖颈。心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想:“抓我女人,诳我入局,怎么还把心腹弟子交给我保护?姓张的简直精神分裂。朏胐啊朏胐,你不是有他心通么?你来探一探我现在是想保你?还是想杀你?” 砰! 他心中闪如电念,手臂横出如雷,居然抓破空气如水瓶乍破一般,五根手指掐住一只脖子。 空气扭曲破碎,露出里头一道人影。却是个头顶戴花,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模样,手里捏着一柄乌金锥。 他正要对准朏胐的脖子扎下去,就被李阎攥住脖子,像拧鸡崽子似的举到空中。 不是花青太岁,却是何人? 三昧火凤眼看义弟被拿,冲李阎张嘴吐出一道火团,李阎看也不看,抬脚把红火踩到地上,脚下“龙吐雾”熄灭火团,掐住花青太岁脖子的手臂高举,精钢一般动也不动。 花青太岁死命去掰李阎的手腕子,眼看挣脱不开,乌金锥反手一拐,刁钻扎向的李阎胳膊肘。 李阎眼疾手快,攥着花青太岁的脖子把他砸进泥土里。那花青太岁眼前一黑,乌金锥不由得松手落地,李阎往前,一迈步扔铅球似的,把花青太岁打着滚儿扔了出去,砸进山壁当中,生死不知。 李阎拿脚踢起乌金锥,接到手里把玩两下,觉得挺好看,就收进了个人印记。 灵宝道毕竟只有六人,战场又乱,加上金山老祖有数百钻风,数千妖兵从旁协战,不可能拦住所有异种的进犯。 说时迟那时快,几丈高的鬼头貘瞅准间隙,避过灵宝道冲向朏胐,手中水火棍砸向李阎的脑袋,单是刮起的罡风便压出几寸深的泥土印。 李阎反手拔出金母大剑,面对小山一般压来的鬼头貘反手上撩! 碰撞声扩散开,巨大的音爆吹散朏胐头上法冠! 鬼头貘溢血倒飞而出,李阎正要进步刺出大剑,双眼突地一眯,也象征性地后退几步。 自了道人在远方瞧着,见那李武曲神勇无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双眼中生出无数黑色血丝,凌厉肃杀之意直奔李阎而去。 李阎似有所感,回身阔目直视自了道人。 抵抗先锋! 杀气波动! 自了道人痛嘶一声,捂住双眼,指缝溢出血来。 李阎也闷哼一声,双目紧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李阎正看不清眼前,双脚被人扯住,一条腿没入泥土当中,整个人动弹不得。 金山十四义子,陷地大虫。 此人天擅掘土,身体入土如同鱼儿钻入大海,若不是有五纹金凤玉清大箓的限制,他甚至能掀起地震。 就这一会的功夫,李阎虽然眼睛通红,但已经能够睁眼。他恼火之余,直接唤出祸水灌满地穴! 只听见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惨叫,再无声息。 李阎拔出右腿,甩臂荡开一只飞来的钢刀。只听得空中传来一声悲嘶。 “十二!” 李阎往半空一瞧,金山十四子中的电蛟被一道金色剑符撕开血肉,肝肠内脏洒落一地,直接气绝身亡。 李阎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又看了拱卫金山老祖肉身的九翅苏都一眼。背后突然被一道毒火炸得踉跄两步,衣衫铠甲统统破碎,露出被烫得通红的背肌。 云鸩是一只羽毛艳丽的鸟身人面妖,与过去九翅苏都的形貌有几分相似,此时因为义弟惨死,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盯着李阎,那道毒火正是出自她的手中。 李阎鼻中灼热,涌出一股黑血,他抹干净人中上的黑血,嘴里骂道:“你妈的。” 紧跟着,李阎暴跃至半空,云鸩要拍打翅膀升空,却碍于五纹金凤玉清大箓,飞不到太高,加上李阎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居然叫他抓住一只云鸩鸟翅膀。 李阎五指攥紧,把云鸩鸟狠狠摔在地上,有意无意,却叫云鸩让过了一道中营五岳神符。 瘸腿老头张了张嘴,还没等他说什么,眼前的玄皮犼逼了上来,叫瘸腿老道无暇它顾。 六大灵宝道,和七名金山义子连同妖窟兵将绞杀在一起,整个战场上环绕朏胐,形成六个血肉旋涡。 这六名灵宝道符箓无匹,以寡敌众,却毫无疲态,直杀得乾光洞前血流成河。 蓦地,天空中传来阵阵低鸣,深空飘下人头大小的白色毛团,有的还沾着鲜血,李阎见那白毛团,貌似是朏胐身上的毛发…… 鬼头貘闷声大笑:“老不死们,你们小高功撑不住嘞!” 众多灵宝道面无表情,直专心对付眼前的大妖。 风声愈急,天上飘落的沾血毛团越发多了,不时还能听到幼兽的啼鸣声,尽管电蛟已死,众多大妖还是抖擞精神。 咔嚓!不知从何处劈来一道再细小不过的白色雷电。 朏胐突然睁眼,张口吐出一大口血,里面带着脏器碎块。他脸色枯槁,双腮凹陷,眼圈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瞧着让人心疼。 【丧魂】:部分魂魄受损。 随即,一大团黑影笼罩山头,带着风声重重落下,却是一颗山头大小的头颅,面貌三缕长须,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模样。 金山老祖的肉身从双脚开始燃起金色烈焰,肉身衣带一点点烧成灰烬,最终化作无形。 “老祖!” 玄皮犼骇得心神摇曳,被一名灵宝道看准机会,趁机掐诀大声唱符:“恭行天律,部领雷兵,如有下界精邪,北阴午酉,出没岩穴,蟠踞山林,窥阚家庭,损伤人命,神威所到,一切扫除,福佑生人,肃清魔魅!” 玄女科一品符箓,九天消孽肃魔符! 符纸化作一道玄色人像,驾骑鸾凤,羽衣飘动,一手托兵书,一手掐丹指,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玄皮犼没来的及反应,被彩光一照,顷刻间血肉融化,尸骨无存。 乾光洞大势已去! 众妖齐齐悲吼,那宫殿中也止不住地沸腾起来,各路妖魔外道从大殿各处向山下逃窜。至于乾光洞的众多大妖和妖兵,却爆发出哀兵的气势,更加奋不顾身地杀向朏胐,要为死去的金山老祖报仇。 李阎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双眼突然锐利起来。 那金钱青牛在众多义子当中,也是法力高强之辈。依仗强横肉身撞开两名灵宝道,双目赤红撞向朏胐。 李阎拦在半路途中,那金钱青牛呼出恶臭腥风,不管不顾,挟裹风雷威势撞了过去。 一杆錾金虎头枪突出两米多,白金光彩和帝女投影齐齐爆发。 虎挑! 李阎手背青筋暴起,四下凹陷半尺多深,散开的罡风如同钢刀四溢,一名灵宝道见势不好,急忙把朏胐抱起来,躲开余波。 枪光激荡,金钱青牛四肢朝天,貌似昏死过去。 李阎怒目圆睁,进步上前,虎头大枪朝前猛突,径直劈碎妖牛头颅,热血四溢。 妖风毒火齐齐奔李阎而来,被几道龙吐雾托住,李阎仗枪上前,两枪扎透云鸩胸口,反手一剑背轰碎摸上来的花青太岁头颅,原来刚才他没有死。 一个呼吸时间,三名金山义子便死在李阎手中,他却还不肯罢手,而是转身朝诸多灵宝道大吼:“除恶务尽,速战速决。” 说罢,也不再管朏胐,径直朝乾光洞杀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火烧乾光洞(下) 被李查二人寄予厚望的金山老祖,还没掀起风浪来,就在和朏胐的斗法中身死道消,他一手创建的伏龙山。溃败快得如同雪崩。 金钱青牛,花青太岁,云鸩先后死于李阎之手;电蛟,青虬敖昂,也惨死在剑符之下;自了道人,水旱魃被火符烧死,玄皮犼死于玄女降魔符咒; 唯独那三昧金凤,她天生火精托生,诸多一品大符也不能坏其根源。可惜三昧金凤哀伤过度,被灵宝道找到破绽,收进了太阴罡箓当中。 至于天神客和卵二姐,可能提前收到风声,从头到尾也没有出现。 而天师道一方,除去朏胐重伤,其余六名。灵宝道居然没有折损一人! 残余几名金山义子,连同来参加宴席的妖魔宾客,眼见势不可为,也纷纷四散溃逃。六大灵宝道不依不饶,除了瘸腿老头留下保护朏胐,其余五人纷纷散开,扫荡余下的妖魔。 一品符箓威力巨大,连金山义子中几位两千年道行的异种也不能承受。 更别提这些道行差上一大截子的妖魔外道们。他们一旦沾上灵宝道的符箓,简直如同太阳融化冰雪,没有半点抵抗能力。 伏龙山半山腰。 只见云气中飘来七颗雪白色流星,等那流星近了,才发觉是七辆天马拉动的白色马车,带着激荡的银色气旋狠狠砸落在妖魔当中。 万道霞光中显露出一名玉带红氅天宝冠的赤色真君,挥手间带起阵阵太阳罡火,烧死无数妖魔。 “哈哈哈哈~” 与李阎有过一面之缘的风雪神沐浴在太阳罡火和银色气旋当中,放声大笑:“北斗七君帝车大箓,五藏火德洞幽符,我风雪神何德何能?能死在天师道两大一品符箓之下?真是痛快!痛快!” 他话音刚落,身形经受不住,崩溃成一枚六角雪花,然后砰地炸裂开,化成一股青烟飘散。 一名脸上满是疤痕的灵宝道视线扫过满地焦尸,确认没人还存活后,立刻转身,去追杀其他妖魔。 六大灵宝催动骇人符箓,光焰挟裹深山密林,一片沸腾。 山下魏洗海,牵丝奴率领的精锐,也纷纷拦截那些被符箓封禁遁法的妖魔,整座伏龙山上,处处传来喊杀声音…… ———————————————— 砰! 数以千计的霰弹把一只依仗厚壳的龟妖射成稀烂,疯狂的肖克枪管透红,冒出浓郁的白烟。 龙吐雾和祸水一黑一白环绕自身,李阎依仗强横,很快就杀进了乾光洞大殿当中,一路上痛下杀手,没有半点保留。 查小刀全无音讯,李阎发起了几次会话,结果都没人接通。不过同行者遭遇危险,彼此会有忍土提示,查小刀一时半会应当没事。 “枉九翅苏都还把金山老祖吹到了天上,有再多龙虎旗牌,筹划再多,人都死了顶个屁用。” 李阎恶狠狠骂了一句。 他眼见金山老祖败亡,也顾不得答应天师道保护朏胐,直接朝乾光洞大殿杀去,一来,是寻找查小刀的踪迹,二来,是不能叫九翅苏都就这么死在灵宝道的手里。 眼下伏龙山大殿已经一片凌乱,除了被符箓波及而死的妖魔尸体,什么都没留下。蓦地,李阎在尸堆里看到了了一张熟悉的脸。 胡三! 胡三是被某道大范围的一品剑符波及,直接洞穿胸口而死,胸前残留有一个头颅大小的空洞。 “……”李阎盯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看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这期间,李阎又好几次发起会话,可同样是没人应答,李阎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等转到大殿后头,才听到剧烈的气流响动,李阎三两纵跃跑了过去。却正瞧满眼的黑色羽毛无力坠落。 “大胆妖孽,天师不计较你的出身,收你做了门下弟子,你却恩将仇报,勾结外人,坏我山门法宝,更死性不改,认贼做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一名双手只有七根指头的灵宝道掷出一张凤头符纸,打得九翅苏都满口吐血。 另有一名瞎眼灵宝道丢出一道沾符铁索,穿刺九翅苏都两道琵琶骨,往后一拉。 九翅苏都惨叫一声,无力抵抗,被锁链拖拽着,昏死在两名灵宝道脚下。 这名瞎眼灵宝道还有抬手,李阎才赶到,冲两名灵宝道大声道:“二位道长且慢!” ———————————————— 一张灰色大网拦住满当当的持枪藤妖,盾刀蛤蟆之类的小妖。 魏洗海手下的土司兵手持长枪攻坚,没一会就把网中的妖物扎成了筛子,再投掷火油火把,把尸体连同灰网一齐烧了干净。 突然,一名土司兵大喊出声:“这里有个难对付的!” 只见土司兵把一名身穿道袍,肤色金红的木质巨人团团围住,魏洗海一扭头,拔出两把短戟,与手持水火棍的道袍巨人战成一团,只是没两个回合,那巨人闷声呼喊:“吾乃龙虎山张天师坐下弟子牛头旃檀,尔等再不住手,勿谓言之不预!” 魏洗海听了后跳摆脱缠斗,一指牛头旃檀:“你说你是天师道的,可有腰牌在?” 牛头旃檀丢给魏洗海一只古铜令牌,才瓮声瓮气地道:“你们是哪里的兵,因何故到这里来,不知道这是金山老祖的伏龙山么?” 魏洗海哈哈大笑:“我等便是奉命来剿杀那金山老祖的,你瞧山上的火焰!金山老祖已经被守一高功击杀,坐下十四义子死走逃亡伤,过去的伏龙山,再不复存在了?” “什么?”牛头旃檀大为惊骇:“那九翅苏都呢?” 魏洗海满不在乎地说:“要么就是死了,要么还在山上等死,有守一高功的符法,和我的兵在,山上连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这怎么可能。”牛头旃檀低声呢喃:“乾光洞就这么……” 他蓦然回首,整座伏龙山在各色符纸光焰的照耀下摇摇欲坠,仿佛随都会崩塌似的。 “乾光洞就这么完了?” 牛头旃檀满脸不可置信。 “乾光洞就这么完了!” 查小刀嘴里啧啧作响。 “是啊,我义父这么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啊。” 青虬敖昂与他并肩而坐,自打查小刀救他性命,两人感情迅速升温,或者说单方面的,敖昂拍着胸脯把查小刀认做生死兄弟。 他虽然桀骜鲁莽,但性子也直,认准的事,几头牛也拉不回来。 两人对面,是满坑满谷的白色巨蛋。只听得砰地一声,一只蛋壳破开。耳健连的脑袋从中冒出。 “弥陀佛!好厉害的真武剑遁符,简直把和尚的肝胆都要吓破了!” “你那算什么,知道我怎么死的么?北斗七君帝车大箓,五藏火德洞幽符。两道!” 风雪神伸出两根手指,满脸的眉飞色舞。 砰!砰!砰! 接连有巨蛋破壳,胡三,狐骨婆,菜根泥,飞剑仙等,一个个脸色阴沉地从蛋里出来,不是谁才死过一次,都能眉飞色舞向人吹嘘杀死自己的符箓如何厉害的。 第一百一十章 火烧乾光洞(完) 查小刀捡起地上一只蛋壳碎片,发动惊鸿一瞥。 云栈弹子术:卵二姐托生自一只庐山瀑布上一只千年无名巨蛋,只因为龙虎气动荡,才被金山老祖点化教养。云栈弹子术有替身转生的本领,但需将本体封印在巨蛋当中,意识转嫁替身。替身死亡,本体随即苏醒,破壳而出。或者封印一个时辰以后,替身会自然气绝,本体同样会破壳而出。 原来那些被杀死的妖魔宾客,连同十二名金山义子,统统是卵二姐的弹子替身之术,那么想也知道,金山老祖也必然是假死无疑。 眼下一个时辰已经堪堪到了,伏龙山上被杀死的众多妖魔,纷纷破壳而出。 他们彼此议论交谈,洞中一片嘈杂。内容大多也是天师道的符箓厉害,灵宝道出手堪比国威之类。 “这位先生,请把我家二姐的法壳还来。” 一名脸上有花纹的竖瞳女妖精像凡俗妇人一般,盈盈施礼,向讨要查小刀手里的蛋壳碎片,她捧着一只篾筐,里头满当当都是晶莹的蛋壳。 查小刀笑笑,把碎片放到篾筐里头,随口问了一句:“拿这些是要干什么?” “二姐要吃回肚子里的。” 查小刀听了暗自咋舌,没再说话。 虽说伏龙山大战,是卵二姐金蝉脱壳的法术,可乾光洞的损失依旧惨重,金山老祖几十年的洞天被捣毁,依附在乾光洞下的小妖怪死伤无数,金丹参也绝了根。 要知道,乾光洞鼎盛时,有二十八妖窟,八千妖兵,五百钻风。十四大妖。可这次伏龙山遭劫,除了金山的义子干儿,和一些伺候酒席的婢女小妖以外,几乎无一幸免。统统死在山上,卵二姐的弹子术,能承受几百颗弹子已经是通天的法力,想保全近万精怪,是不可能的事情。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金山老祖谋求到手的,只剩下那几十道龙虎旗牌了。 “火屠兄弟。” 查小刀转身,居然是胡三在叫自己。 “有事?” 胡三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冲查小刀指了指洞窟深处:“方才老祖吩咐,这边的事了了,让我带你进洞一叙。” 查小刀点头跟上,他也想弄清楚金山老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兜兜转转,胡三领着他到了大山洞窟深处。 帷幕下,金山老祖面如黄纸,气息枯槁阴森如鬼,不再似之前的富家翁气息。 旁的大妖,是借弹子术替身转身,可金山和朏朏斗法,堪称于无声处听惊雷。是实打实地,从损伤程度来看,倒是金山老祖胜了一筹。 啪嗒~ 他随手把一道龙虎旗牌扔到地上,从金盘子又拿出一道攥在手里,那道旗牌上突然金红光彩大作。 啪嗒~ 金山老祖一边摇头,一边把这道旗牌丢开。 他对面坐着九翅苏都和卵二姐,两人都低着头不说话。 “你是怪我……”金山一边攥起一道新旗牌,一边冲卵二姐说道:“不应该叫众妖窟的精怪送死,不应该枉顾他们对我忠心耿耿的情义?” 卵二姐别过脸去,也不说话。 “因果报偿不在天道,而在世道。你怨恨灵宝道大肆屠杀精怪,可这些年来,五百钻风有多少精怪私自下山捕食生民?祸乱府衙?二十八妖窟里有多少生民,叫他们吃空五脏,弃尸荒野,我难道还要亲眼去看么?不怕你做,可你做了就不要一副怨妇模样,好像别人都欠了你,徒惹人厌!妖物害人,道士杀妖,如同绵羊啃食草皮,豺狼扑咬绵羊。世道循环而已。就算不提五百钻风和二十八妖窟。你家老六花青太岁,每每奸人妻女,老五玄皮犼杀人夺宝,结仇无数。老三金钱青牛喜啃食金银,万历六年一时贪婪,吃光了江西赈水灾的库银,闹得饿殍无数。这些事,你以为瞒得住我?” 卵二姐越听脸色越白,讷讷说不出话。 “你们是我的儿女,我疼惜你们,爱护你们。但我爱护不了五千多食人腥的妖兵,即便他们对我忠心耿耿。灵宝道满手妖血,也注定不得善终,他们何时向张义初埋怨过?” 金山老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金盘子里去拿龙虎旗牌,这会儿的功夫已经试过七八道,但似乎都不太满意的样子,随手就丢开了。 “罢了,你出去,苏都留下。还有三先生和火屠小兄弟,快些进来罢。” 卵二姐灰头土脸地出去,九翅苏都,胡三,查小刀并排坐着,不多时,曹永昌也叫一名婢女领着进来,坐到查小刀身边。 胡三双眼掠过私下,金红两色的璀璨旗牌,被金山老祖丢弃得到处都是,他一路煞费苦心求之不得的宝物,现在只要弯腰就能捡到手里,可胡三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偷眼打量着金山。 金山老祖也不说话,只是从盘子里抓起一道又一道的龙虎棋牌,任其在手中大放光彩之后,又像丢弃垃圾一般随手丢开,整个人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终于,金山老祖的手再次摸到盘子上,却摸了一个空。 “唉!” 金山老祖摇了摇头,但随即又笑了出来。 曹永昌最沉不住气,他眼珠咕噜咕噜转了一阵,率先开口:“老祖叫我们叔侄来,有何事吩咐,望请明示。” 金山这才开口:“小朋友既然这么直爽,我也开门见山。你们今天与我见面,各有缘由,但都逃不开一个人。便是大宁卫的左司镇抚李阎,我有一桩势在必得的宝物,在这位李镇抚手中,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胡三眼睛一眯:“老祖说得可是他手中的龙虎旗牌?” “不错。” 金山老祖点头。 九翅苏都刚要张嘴,金山老祖却拦住了她:“你最外向,且住口。” 他伸手弹了弹金盘子,那金盘发出悠长的嗡鸣,随即如同水波一般晃荡起来,正显露出李阎的脸来,还有一缺指,一瞎眼两名灵宝道。以及貌似昏死过去的九翅苏都。 “这位李镇抚是敌是友,是螳螂还是黄雀,且拭目以待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邪火 金盘子上头水雾朦胧,李阎正和两名灵宝道攀谈着,彼此的神色都越发不善。 而此时,卵二娘法术时限才过,地上九翅苏都的气息刚刚断绝,李阎和两名灵宝道还都未察觉。 查小刀凝视了金盘一会儿,大概明白了金山老祖的心思。 金山想用假死的九翅苏都,来试探李阎的心思。 查小刀尝试发起会话,但毫无意外,回复依旧是“因为特殊原因,这里无法发起会话。” 九翅苏都也明悟过来,可她只是语气酸楚地说道:“义父这话,实在让我抬不起头。如今天下之大,也只有义父疼我爱我,只有乾光洞的兄弟姐妹扶持我,爱护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二姐还未曾告诉我实情时,我便打算与义父同生死,实指望能报答乾光洞万一。却原来义父也不信我,我,我还不如撞死了去,省得坐在这,白白地讨人嫌。” 说着,九翅苏都便呜呜地哭了起来,泪水打湿袖子,染深了一大片。 金山老顽童似的撇了撇嘴:“哼,什么石头能撞死你的龙皮风羽身啊?说的这么大彻大悟,到时候可别反悔哦。” 九翅苏都听了,哭得更加伤心了。 “唉,行了行了,为父只是随口一说,没成想戳了你的心肝,就算是我错了好不好?” 金山老祖苦口婆心劝了两句,九翅苏都这才止住哭声,而金盘中的人影,气氛也陡然间剑拔弩张起来。 ———————————————— “二位道长且慢!” 那瞎眼道人分明听出了这是李阎的声音,手下却丝毫不停,一道玄女科的三品符直直拍下! 李阎没想到对方如此冷硬,也勃然大怒,从印记里摸出一把尖锐东西,便直奔瞎眼老道手里的符纸而去! 可谁能想到,旁边的断指老道居然不假思索,只身挡在瞎眼灵宝道前面。李阎随手掷出尖锐东西,随即洞穿他的手臂,发出噗嗤的入肉声,暗金色的锋头从掌心插入,从手肘插出,原来,这是当初李如梅送给李阎的种罗毒矢。 三品符砰地在九翅苏都的身上炸开,将她整个后背炸得血肉模糊,甚至连微微跳动的粉色心脏都肉眼可见。 紧跟着大殿里人影交错,几声闷哼响起,李阎撞退两名灵宝道,暗自把压箱底的【草还丹】埋入九翅苏都的血肉里,挡在她的身前。 【草还丹】是阎浮拍卖行里,能买到的常见恢复药物当中效果最强的,原则上不是当场死亡,都能救活,外用内服都可以生效。但因为会失去战斗力的缘故,李阎自己从来没有用过。 缺指道人神色平淡地给自己贴上一道驱毒生肌的三品符箓,然后拔出血淋淋的种罗毒矢,攥在手里面向李阎:“李镇抚这是何意?” “……” 李阎心里暗骂一声,他这一箭留了八九成力,声势大,但速度慢,打的是叫对方惊慌躲开的主意。没想到这缺指道人对自己也这么狠。现在自己先出手伤人,原本打好腹稿,要为九翅苏都拖延时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罢了,想必李镇抚是误会我被妖魔袭击才出手搭救,错伤是难免的事。但李镇抚你奉命来,是要保护小高功的安危,请你立刻赶回小高功身边,切勿拖延。” 瞎眼灵宝道语气平淡。 只这一句,就足以让九成九面临如此情景的人无话可说。 李阎这一路自辽东走来,天师道龙虎皂役的坚定,狂热,乃至残酷,他耳闻目睹。 张寿汉火烧好仙谷,黄氏满门老幼不留;罗老道抓捕狐妻鬼妾,一省的按察都要退避。而这些手段狠辣的老皂役,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拿“六大灵宝道”当做终身的奋斗目标和偶像,才养成了食古不化,干净利落的处事风格。 可想而知,眼前瞎眼,缺指两位灵宝道如何难缠。 李阎回头瞥了一眼生死不知的九翅苏都,随即转身拱手:“明人不说暗话,此妖本来在朝鲜逍遥自在,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卷进天师府的纷争。贵天师有何打算,大可开诚布公,区区一只异种鸟妖,何必斤斤计较?” 瞎眼,缺指两名道人拧着眉头一拧,几乎异口同声:“李镇抚的话我听不明白!但此妖事关天师道千年声誉,我等势必要将她铲除,请你不要插手。” 李阎见二人心情,料定这两名灵宝道不知内情。 他刚要张嘴,突然眼神一动,转身一看,九翅苏都俨然已经气绝身亡! 李阎阴沉着脸去摸血肉中那枚草还丹,居然完全没有化开。 他的举动被两名道人看在眼里,瞎眼道人掏出一只罗盘对准九翅苏都,那罗盘毫无反应,他才冲缺指道人点头道:“妖气已散,死透了。” 缺指道人冷哼一声:“此妖丧心病狂,死有余辜。” “……” 半晌,李阎脸色难看地转过身:“既然人已经死了,二位是否可以离开?我与九翅苏都有旧,想为她收敛尸骸。这,总不过分吧?” “不可。” 瞎眼道人张口拒绝,李阎两眼一张,金母大剑当啷一声,落至手指中间。 缺指道人上前一步:“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李镇抚,龙虎旗牌只能压制二品及以下的符箓,对我们是不管用的,否则,我们哪能轻易覆灭伏龙山呢?李镇抚!老道士为你说一句。人死尚如灯灭,何况是妖。若能活生生地她救出去,镇抚也不枉废情义风流。可既然死了,再花心思又有什么意义?镇抚前程似锦,千万三思而后行。” 李阎张嘴怒骂:“行个屁!我只要求收尸敛骨,旁的我都不管。” 瞎眼道人也踏前一步,毫不退让:“此獠辜负天师恩典,不仅毁我山门重宝,还转投邪魔外道。罪大恶极,非得鞭其尸身,拆其骨肉,填做府前踏脚石,以儆效尤不可。” 李阎眯了眯眼,缓缓收敛怒容,身上的狰狞气势统统退去:“换作我是天师道,也应当严惩叛徒。天师府此举,似乎也无可非议。” 瞎眼道人点头:“正是如此。” 缺指道人话头一转:“镇抚若心存不忍,我等拿了尸身上山以后,镇抚也可向太乙阁进言,免去此獠尸刑。至于成与不成,那便不是我等能干预得了。” 李阎脸上是抑不住的怪异笑容,额角上有青筋立起:“照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二位,给我李某人几分薄面喽?” “不敢,只是请李镇抚不要让我等为难。” 李阎深深瞧了一眼瞎眼道人的袍袖:“我向来不为难别人。他们只需要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就可以了。” 唉! 另一边,洞窟中的查小刀一边摸着脑袋,一边叹气。 胡三盯了金盘中的李阎半晌,似乎要把这张脸印进脑子里似的,他向金山老祖说道:“李武曲在朝中地位不低,为了,额……只为了九翅苏都的安危,和天师道翻脸,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金山老祖眼皮也不抬:“忍者未必善谋,善谋者多半能忍。可天底下有太多把头埋进沙子里的庸碌之辈。抑或自以为是之人。我不求他冲冠一怒,只看他愿不愿意为了我女儿收尸敛骨,顶上一顶天师道。连这点血性也无,那剩下的事倒也简单直接得多了。” 胡三先生听了只笑笑,也不说话。 曹永昌看那金盘看的眼酸,转换视线到了九翅苏都那里,眼见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漂亮的过分的大美人伸着脖子,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哪还有半点刚才要死要活的神色。 “咦!” 金山老祖突然直起身子来,叫他没想到的是,金盘中的李阎才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居然真的扬起金母大剑,朝瞎眼道人的头颅劈了过去。 瞎眼老道身经百战,反应一点不慢,手中都功一品的“玄坛王灵二象符”飒然出手,声势虽不大,但其中威力,不亚于鬼车自爆下任何一道顶尖的太平阴术,若是对上妖魔邪祟,甚至犹有过之! 李阎双手紧绷,突地金母大剑一抖,露出后面一抹朱红的颜色来,却是李阎背后的朱红剑匣! 藏有十七道龙虎旗牌的朱红剑匣。 瞎眼老道和李阎谁也不避,剑匣和玄坛王灵二象符撞在一起,随后以不可阻挡的态势,狠狠砸在了瞎眼道人的脸上。骨骼凹陷的声音清晰可闻,牙齿都砸飞了两颗! 然而断指老道的“五藏火德洞幽符”已经出手,符箓中踏出红氅玉带的太阳星君,威严不可一世,作怒目状,随后李阎挥动朱红剑匣,往太阳星君脸上一扫而过。只听噗地一声,如同鸡毛掸子扫过蜘蛛网,那太阳星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 断指老道当即叫了出来。李阎挥拳砸他的下巴,老道身上的六丁六甲符噗嗤破碎,整个人要看要飞出去,却又叫李阎攥住脖领,只有两条腿往外晃荡。 咯咯~ 断指老道的脖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李阎神色阴晴不定,被他攥住脖子的断指老道似乎昏迷过去,只要他手微微一紧,这名符箓威力至少有“七宫”水平的灵宝道就要上天,侍奉他的三清四御三官三张去。 李阎脸上杀气大作,要么就干脆忍了去,真要翻脸,这两人都是心腹大患!连同山前的朏胐一众,索性统统杀光,龙虎山势必元气大伤,到时候救下丹娘,说不定水到渠成…… 李阎眼前诸多闪念,他越想,手上的力气就越大,眼看那断指老道就要不活,李阎突然察觉什么似的,盯着九翅苏都的尸体瞧了起来。 惊鸿一瞥! 姓名:九翅苏都 状态:死亡 “……” 李阎瞳孔收缩,随即眼珠一转,他大声哎了一句,随后把老道丢开,不再理会昏死过去的两人,抱起九翅苏都的尸身,朝后山去了。 撕拉~ 洞窟中的九翅苏都从刚才就揉着自己的裙子,最后用力过猛,把裙子一角撕破了。 她羞红着站起来,也不说话低头往外走,脑子里晕乎乎的,好像其他念头和思考都丢掉了,满当当只塞了一句话:“镇抚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曹永昌目送她离开,才压低声音问查小刀:“这位漂亮的大姐,她便是李将军千里追妻的那位么?” 查小刀含糊着问:“你觉得呢?” 曹永昌摇摇头:“我觉得不太像。” 查小刀给了曹永昌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而金山老祖盯着已经模糊一片的金盘,脸上没有表情,攥起手指却微微颤抖。 “三先生。” 金山老祖突然道。 胡三抬头:“老祖?” “请你把地上这些旗牌收拾起来,用你的法术,随便送到伏龙山上哪里都可以,我用不到这些了,还是把它们归还朝廷吧。” 胡三不敢露出丝毫惊异的神色,低头道:“敢不从命。” “火屠小兄弟,劳烦你告诉外头,叫他们把这旧洞窟打扫得干净些,我要请一位贵客来。” 查小刀应了一声:“您甭管了。” 金山老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让我猜中了。张义初啊张义初,你居然真的敢冒这样的风险。叫李武曲上伏龙山绝不是你的主意!是太乙阁! 金山老祖想通这个关窍,自觉自己已经看透了张义初的谋划,心中激动得无以复加,脸上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伏龙山上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随处可见碳化的山林野兽。 大火烧空一切以后,魏洗海手下的土司兵搜查整座伏龙山,试图寻找龙虎旗牌。朏胐重伤不醒人事,两名灵宝道被人袭击昏迷,武曲转世李镇抚下落不明。 加上从头到尾,卵二娘和天神客都没有出现过,这叫所有人议论纷纷。 是夜。 李阎抱着九翅苏都的尸体在山中游荡,不知怎么地,就来到了那日两人会面的哭唤林中。 李阎沉着眼皮盯着怀中的尸体。尽管心里已经有些猜想,但看着那张酷似丹娘的脸,他还是会忍不住有些唏嘘的念头。 咕呜呜呜~ 猫头鹰飞过月空,九翅苏都的尸体缓缓融化,最终变成一团清澈的粘液,从李阎两手之间滑落,当啷一声,一只玉牌落在地上,李阎捡起来,那玉牌上赫然写着:“月平北五十里,大幻窟一见。” 第一百一十二章 金山招婿 李阎掂量了掂量玉块,一把攥成粉碎,转身朝大幻窟去了。 玉中所指的大幻窟,是坐落在本地群山当中的一座石岩洞窟,内里石笋密布,幽深不见尽头。四下荒凉,平常见不到人迹。 扑簌簌~ 慌张拍打翅膀的肉蝙蝠四下奔逃,黑暗当中,李阎的眼睛如同两盏火红灯笼,扫过洞窟的几条岔路口。 他深入这座大幻窟已经近千米了,四下蜿蜒曲折,伸手不见五指。 蓦地,李阎拐过一个岔口,前头突兀放出一抹黄色的光晕来,他快步走近,一下子豁然开朗。 四下石壁上开始生长一种不知名的发光矿物,多了些石床,石桌,石椅之类的玩意儿,还有松花棉布的软墩和桑麻毯,石床上坐着一个人,正吞云吐雾。 李阎本来虎着脸,见到眼前这人,脸色才略微松弛了些。 这人自然是查小刀。 “金山老祖叫我领你进去。” 李阎反问一句:“都谁在里面。” “那可多了去喽,伏龙山上你见过的,基本都在里头了。” 李查并排往里走。李阎眼神闪烁了一阵:“天神客?还是卵二姐?” “是卵二姐的法术,山上的尸体都是假的。” 李阎点点头:“你没事就好,不然我没法子和柳敬亭交代。” 查小刀一愣:“柳什么玩意?”他眨了眨眼又道:“永昌?他一直在我身边啊。” 李阎这才露出笑容:“我知道,我怕你也是卵二姐的法术变的。” 查小刀翻了个白眼,但也认可李阎的小心谨慎。 同时,查小刀尝试发起会话,这次面对面,忍土终于不再罢工。 “多余的话回头再说。金山想拿你的旗牌。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咱们的事,他也没试探过我。还有就是,他能阻断忍土的会话。” “没什么惊奇地,还是那句话,八百万忍土要真无所不能,就用不着咱们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查小刀已经领着李阎来到金山所在的洞窟前头。 “后面的事交给我吧。” 李阎最终冲查小刀说道,然后走了进去。 金山听到人声,才放下书卷抬起头,望向李阎。 李阎随便瞥了一眼桌上的书,只看到一句:“仲尼没而微言絶,七十子逝而大义乖,于是百家之异论又竞起,遂至不可胜究矣。孟子舆折以雄辩,不能熄也;庄子休和以天籁,不能齐也。后生者不幸,而不睹古人之纯全,纷纷藉藉以至于今,悲夫!” 金山看李阎的目光,以为他对书里的内容感兴趣。于是解释了一句: “这是我少年,读阳明先生的传习录,随手的一些话,届时也流传州府。如今看来嘛,尊孔而抑百家,尤其是抑孟庄。不过是科道走狗逢迎君上的老调,反倒失了我的本真。” 李阎随口捧了一句:“我听说先生是嘉靖年的秀才,有如此才学,尚且不能中举为官,实在是让人惊讶。” 金山淡漠地道:“李武曲难道不知道,自嘉靖帝登基以后,凡是天生异术的外道,是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的么?” “这我倒不曾知晓。” 李阎回答,他近距离打量金山老祖,才发觉他乍一看,像是四十出头,沉稳干练的年纪。但盯的久了,又觉得他神态苍老,有七八十岁,正合颐养天年。可再久一些,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则又像是二十出头,英气勃勃。 金山混不在意:“呵呵,请坐吧。” 李阎在金山老祖面前盘腿坐下:“老祖有话请讲,李某敬听。” 金山颔首道:“白天伏龙山在山上,已见足下的风采,现在离得近些,更是瞧出足下堂堂的威仪。” 李阎只觉得他是客套,可金山老祖的目光却显得异常明亮,在李阎身上转了几个圈子。似乎是寻常百姓见到什么珍稀动物似的,只到察觉李阎目光中有些许的恼怒,才收敛一些,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李镇抚,李武曲,我想先问你一句,杨三井此时?” “杨老先生已经故去。” 李阎不假思索。 “哦。” 杨三井经查小刀的推荐,去找李阎。这是敖昂亲眼得见。他转告金山老祖,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金山老祖是个生了玲珑心的人,只从李阎对杨三井的称呼当中,已经听出端倪,他叹息道:“杨先生的剑术旷古绝今,我年轻时热心肠,给他找了好几个弟子,都不见用。但既然是李镇抚……” “老祖找我所为何事,不妨开门见山。” 李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金山老祖的感慨。 “……” 金山也不生气,只是点头道:“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要你身后的剑匣,当然,还有里面的东西。” 李阎等了一会儿,才愕然道:“你是叫我白给你么?” “当然不是。” 金山老祖也有些尴尬,顿了顿他才说道:“我愿意将伏龙山乾光洞,拱手想让。” 李阎努了努嘴:“烧焦的那一座?” “李武曲不要开玩笑了。”金山笑呵呵地:“我说的,当然是我乾光洞近百年的窖藏,还有我的十四位义子干儿。只要你把剑匣给我,我能做主,叫他们奉你为乾光洞的新主人。” 李阎听了哈哈大笑:“这未免异想天开了吧。老祖就算是真心实意,可我做乾光洞的主人,无名无分。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我自然有办法。你娶了我的女儿,乾光洞的宝藏就是嫁妆。” 李阎越听越呲牙,他想起了九翅苏都。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谁成想金山开口峰回路转。 “我的大女儿天神客,也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容貌嘛,我这个歌当爹还有几分自信,她本来就是乾光洞的未来主人,只要你娶了她,一切都水到渠成。” “……” ??? 没等李阎开口,阎浮居然真的传来的提示声音。 “你触发了特殊阎浮事件:乾光洞招婿!” 阎浮事件描述:金山老祖意欲招你为婿,并要求十七道龙虎旗牌作为聘礼,答应后,你将得到伏龙山百年窖藏,以及以天神客为首的十四大妖的效忠。效忠之后,耗费龙虎气或其他道具,可以将十四大妖暂时,或者永久带离此颗果实。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之蠹虫 紧跟着,阎浮提示随之一转:“但同时,本次阎浮事件失败,将在两个小时内强制回归。” “老祖未免太看轻了李某人。” 李阎断然拒绝:“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陛下将守护龙虎旗牌的要务交给李某,李某若是辜负陛下。岂不成了利欲熏心,不忠不义的狗贼?何况……呵呵,不是哪一个都能像老祖一般豁达,放着忠君爱国的美名不要,一个“人中大妖”的揶揄却甘之如饴。” 金山老祖目光闪烁:“士大夫虽孱弱,却与君王共治天下,只有德行不亏,一身正气,即便是致仕革职,也能享受龙虎国器。天师道看似享尽恩宠,可荣辱统统系在君王一人身上,圣裁之下,没有半点抵抗余地。纵然是张义初,也不过一家奴耳。” 他低头道:“我满心报国,却不屑做天师道。不过技不如人,也无话可说。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旁人或许斥之为邪说异端,可李镇抚你,想必是理解的。” 顿了顿,金山才慵懒地道:“至于忠君爱国这些话嘛……呵呵,坊间都流传,李镇抚是武曲转世。这些教条能框缚得住凡夫俗子,可能框缚得住……天人么?” 说到最后一句,他望向李阎的目光突兀转冷。 李阎毫不畏缩地与其对视:“老祖这是什么意思,李某人不明白。” 金山老祖站了起来,双手撑住书案:“我的意思是,你是,不对,你们是……” 他扬起袖子,手指上杨:“天之蠹虫。”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 李阎深深吸了一口气,金山老祖揭破在这层窗户纸,也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测。 他回忆起那天,秦城隍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人劝人敬天,可天眼中无人!” 所以,秦城隍才会对我说那些…… “有些事,我不太明白,想请老祖解答。老祖若肯开诚布公,或许我可把朱红剑匣双手奉上。” 李阎当即改口,什么忠君爱国,食君禄,担君忧。张嘴便吃书,压根不当人。 “李武曲,我奉劝你一句,拿了我毕生的好处,趁早离开便好了。这趟浑水,你真要弄明白,没准就泥足深陷了。” 金山老祖笑呵呵的。 “我有我必要留下的原因,老祖只需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 良久,金山老祖才淡淡道:“好吧,你问。” “老祖说我是天之蠹虫,这件事。有谁知道呢?” 李阎吐字很慢,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不应当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有多少阎浮行走,到现在还在抽取龙虎气,来强大自己? 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吃亏地绝对不止是自己。 就算他们要报复,多年来的妖祸浮沉,也不可能只算在李阎一人头上。 “不少喽,天师道张义初,关外白二太奶。还有神皇帝。或许还有别人能猜到,毕竟,马脚总是有的,纵然有地府残魂帮忙遮掩,也只是一时罢了。” 李阎听了暗暗想,金山称自己是天之蠹虫,又把忍土称作地府残魂,显然是把阎浮行走和神话中的天庭地府对上了号,这些古人的智慧心计不在今人之下,但终究有其局限, 秦城隍找上自己,又说出那些愤懑的话,也是把自己当做了天庭的仙官吧。 李阎庆幸起来,幸亏这年头没有所谓“域外天魔”的概念,否则自己的下场恐怕不妙。 金山老祖见李阎面色沉重,又打了个哈哈:“道德经上早就有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有灵,非倮虫一家之天下,百年来草木精怪统统成了气候,世上万物一片鲜活,若这便是天道之意,我金山也是欣然接受的,绝不是那般食古不化的人。” 李阎轻轻发笑:“老祖真是体贴。这事暂且不提,我还想问,龙虎旗牌有什么奥秘,天妖又是怎么回事?” 这里李阎留了个心眼,他认定金山老祖不知道自己和丹娘的关系。 金山果然坦诚:“天妖之事,我也不太清楚,李武曲应当知道得比我多才对。” “至于龙虎旗牌,它的炼制之法,来自《太平洞极经》。传闻是初代张天师参悟飞升奥秘时,亲眼目睹“天地之根”后,呕心沥血的仿制法门。龙虎旗牌能镇压天下妖魔。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神通,初代张天师留下龙虎旗牌的炼制法门,本意就是为了霞举飞升。就我所知,只要将炼制之法稍微变化,便能炼出一只与众不同的旗牌,能勾连一百零八道旗牌中的清浊二气,不仅压制一切龙虎气符箓的神通。还可利用旗牌中沉淀的清浊二气,霞举飞升。” 金山吐了口气:“这也是我要你的旗牌的原因。” 李阎听了,发笑道:“老祖说我是天人,为何不问我如何飞升呢?” 金山瞥了他一眼:“难道武曲认为,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天人么?” 言下之意是,他知道李阎在这件事上帮不上自己的忙。 李阎恍然点了点头,他随即又问:“这等辛秘,老祖是如何得知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金山老祖语气殃殃:“牛头旃檀和九翅苏都,我盯了很久。后来我发现,九翅苏都居然修炼有两在心魔符,这是太平洞极经上的法术,只有天师继承人才可以修习,我便暗自留神。后来顺藤摸瓜,找到了天门峰上,适逢青火天妖闯龙虎山被发现,双方激斗正酣,我便暗中出手,扯走了《太平洞极经》上的三张,龙虎旗牌的内情,我也是从中得来的。” 金山老祖回答完,随后又道:“说起来,我收九翅苏都为义女,也是因为,她替我背了一口黑锅吧。我骗他说从别处得了一张,是怕她埋怨我,我还答应他,只要他愿意认我做义父,我就把我看过的其中一张送给她,其实。三张都在我手里。” 李阎消化了一会。又问:“那按老祖的看法,张天师召回旗牌,真是为了消灭天妖么?” 金山颇为讶异地看了李阎一眼:“李武曲对天妖的事很上心嘛。” 李阎笑而不语。 “天妖只是由头,我甚至觉得,这天妖是张义初自己招来的,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一来,和我一样,是为了霞举飞升。二来,我想他是对李武曲你感兴趣,我估计,是想从你身上,得到能不依靠龙虎气施展符箓的法门,如此以来,龙虎山万年可期,王朝变幻也不能动摇其地位。” 李阎盯着金山老祖,徐徐地道:“有没有可能,张天师是想绝了龙虎气逸散的根源,还世上一个清平?” 金山老祖闻言,直勾勾盯着李阎:“敢问武曲,世上没了妖祸,天师道该何去何从?” 李阎眨了眨眼。 “我少时也满腔报国之志,可你叫我失去如今的神通,做一名快一百岁的长寿秀才,你觉得我会答应么?” 金山老祖意犹未尽,又问:“何况……过去可有长生的皇帝?” “自然没有。” 李阎想通了。 金山盯着他:“未来可未必没有……这样的世道,谁舍得去终结?” 李阎啧啧两声:“是我糊涂。” “天道不可逆,镇抚本是天人。一叶樟目,情有可原。” 金山含笑。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决裂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老祖所言都是事实,那他张义初把如同命门一样的旗牌交给我,是不是太过凶险了些?” 这也是李阎最大的心病,张义初千方百计设计出如此庞大的阵仗,岂会轻易地把命门交给他? 要知道,李阎知道了龙虎旗牌的秘密,一品符箓也限制不了他,连六大灵宝道也不在话下,兼具天生异能和龙虎符术的朏胐,如今又身受重伤,即便这里头,有太乙阁扯了张义初后腿的缘故,也实在太过儿戏。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本来想着,这件事的缘由,能从武曲你口中得到答案,想不到你先来问我。” 金山回答,李阎能察觉出来,他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方面的问题,一定对自己有所隐瞒。 “好了,我说了这么多,开诚布公四字也算履行。不知道李镇抚考虑得如何?” 李阎不假思索回答:“天神客,我是不会娶的。” 金山老祖也沉得住气,只眯了眯眼,等待李阎的后文。 “但是老祖想要我那一道龙虎旗牌,也并非没法子可想。只是要恳求老祖一些事。” 金山听了随口道:“天人最是烂漫不羁,往往直取利害,从不夸夸其谈。这一点我最欣赏。我连毕生家业都可以托付,武曲又何必兜圈子呢?” 李阎听了不免汗颜。这金山老祖辩才无碍,明明是唯利是图,在他嘴里,居然也能夸出花来,也就是他天生神通,不能参加科考。他要是入朝做官,一定建树极高。 “我想叫老祖出谋划策,与我一起谋取龙虎山家业,事成之后,你我五五分账,我还会把龙虎旗牌双手奉上。” 李阎先是狮子大开口。 不料金山连连摇头:“此事万万不可,不是我不答应,而是办不到,龙虎山盘根错节,牵一发则动全身,武曲还是早早熄了这个念头。” “这样啊!”李阎遗憾地叹道:“那就请老祖出谋划策,破开天师道山门大阵,你我趁机劫掠一番可好?” “……” 金山老祖沉吟片刻:“我也有问题想问李武曲,不知道武曲大人,能不能做到以诚相待呢?” “请问。” “龙虎山上的青火天妖,与武曲你是什么关系?” “我俩本是眷侣。” 李阎没有含糊。 “原来英雄难过美人关,难怪武曲你瞧不上我乾光洞的家业,只是可怜我女苏都一片痴心。” 金山惋惜片刻,又目光闪烁地问道:“是方才武曲所言,归根结底,是不是为了救你这位红颜知己呢?” 李阎哈哈大笑,回答金山道:“我既爱期期佳人,也放不下龙虎宝山啊。” 两人目光碰在一起。 “容我思虑片刻。” 金山不咸不淡地说。 “老祖尽管想罢,我明天一早,还要回月平县衙呢。” 金山老祖眉毛抖了又抖,脱口而出问:“武曲出手打伤了两大灵宝道,怎么还敢回去?” “打了人就赔罪呗!不过一时激愤。这一夜里找风水宝地,安葬九翅苏都去了。天师道还能吃了我?” 李阎话说得轻飘飘的。 金山老祖哑然失笑:“武曲也不必如此……也罢,张义初毁我门庭,伤我儿女,当有此劫。我答应镇抚便是。” “一言为定。” “那镇抚,不妨安心住下。” “自然。” 李阎答应的很痛快,这让金山老祖非常惊讶。 他看了李阎一眼,打趣道:“看来在武曲心中,佳人还是要重一些嘛。” 李阎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刚才他说得轻松,好像随时都能回府衙,继续做他的左司镇抚,实则大不然。 如今浙江,云贵的叛乱平定,覆海大圣伏诛,陈柯倒台,乾光洞也毁于一旦,朝廷已然高枕无忧。 刑法森严更甚,可他李阎的免罪金牌,已经不像过去几个月里那样好使。 所谓兔死狗烹,往往也是看鹰犬是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李阎现在的做法,无疑就是在官府的枪口上一头又一头地撞。 即便明天一早,官府便发海捕文书,先夺了他的官身,再治他一个逃兵乱党的罪名,都是有可能的。 情势如此危急,李阎还要在金山老祖这里过夜,那便是落实了罪名,可以说,这是自绝于官府。 这些,金山老祖自然是心知肚明。 他望着李阎离去,又轻轻抚摸了一会金盘,突然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揉成一个四肢健全的两寸泥人,往地上一摆,也没见他如何念咒,这泥人顿时活了起来。 “去吧。” 金山淡淡道。 那泥人听罢,自己往地里一钻,消失不见…… 等到夜里,李阎和查小刀同处一室,两人说起这些,李阎才阴沉地道:“这金山的话,说的有些不清不楚。他想借故霞举飞升,这应该不是说谎。但对天师道和龙虎旗牌的秘密,却又语焉不详。摆明有鬼。” 查小刀也说道:“他把到手的旗牌统统交给了胡三,这是叫黄鼠狼看鸡,还有天神客,她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这难道不奇怪?而且我总觉得,他和张义初的关系不简单,你自己想想,他收拢旗牌到伏龙山,又金山脱壳假死。还不是便宜天师道?要不是他最后还是用手段,救走了天下妖魔,我简直觉得,他和张义初是一伙的。” 李阎冷笑两声:“救走妖魔,我看才像是一伙的。韭菜要一截截收,收完一截再长一截,杀鸡取卵的傻事谁乐意干?” 两人一时气短。 ———————————————— “人还没找到么?” 牵丝奴马辽的脸阴得能滴下水来。 魏洗海摇了摇头,牛头旃檀也坐在一边,还有四名灵宝道人,大堂上的气氛冰凉肃杀。 “我看,还是得等等。” 马辽话音刚落,一名脾气爆裂的灵宝道人一巴掌拍裂茶几,低吼道:“大宁卫镇抚李阎奉命攻山,却拳打灵宝道,私自逃脱。放在战场上,这是叛国重罪,罪无可赦。现在又挟重宝失踪一夜,其立场之暧昧,可见一斑。等什么等,立即叫县衙先把捕书告示贴出去。有什么问题,我们天师道来负责。” 马辽低头道:“我没其他意思,只是几位毕竟只是九品的皂役,不对,几位只是以前做过皂役,如今已经是白身。红口白牙要我批捕一位五品镇抚,这未免……” 见灵宝道脸色越发阴沉,马辽急忙补充:“不如等小高功清醒一些,等他来决断?” 瘸腿老道冷冷道。 “不必,这的事我们早就飞鹤禀告天师,他老人家来决断,马掌司可满意了?” 马辽点头:“若是天师的意思,我自然是无话可说。” 说来也巧,两人说话的功夫,一只黑色纸鹤从外头飞了进来,正落在瘸腿老头的手背上。 瘸腿老道也不藏私,把纸鹤拆开放到桌上,众人一并过去,纸鹤上印着天师的印章,字迹潦草。 “六道即刻带朏胐回龙虎山疗伤,不日我将亲自上书,参大宁卫镇抚李阎临阵脱逃,倚命自重,请陛下夺其官身。立着月平县衙批捕李阎归案。速速去办。” 第一百一十五章 急转! 龙虎山上,天门峰直插云霄,乌云密布,墨绿色的林海摇曳,大风声响如虎啸。 丹娘环膝而坐,周围堆着几摞半人高的刊本故事。乌云盖顶,她自山顶眺望,只见山下的道士们如同蚂蚁攒动,向八卦布局的宫殿当中汇聚而去。 呼! 山顶剧烈的气流把无数黄纸皮的话本册子卷得四处飞舞,那些个才子佳人,神怪图志乃至闺中密事,统统被撕扯开来,突兀一本画册被吹得大开,露出里头的墨笔画来:黑线勾勒出波浪和飞龙,一名身穿盔甲,佩剑端枪的威武将军在大海间与飞龙厮杀,煞是好看。 只是砰地一声,那话本画册就被风扯成碎片,落入悬崖当中。 龙虎山,玄坛大殿, “嗣汉天师府”的直匾前铜钟声大作,各色衣袍规制的道士纷纷入得正庭当中,脸色肃然。 张天师身穿大红色御赐麒麟袍,身前朱笔令牌,木剑金铃,诸多法器陈列。 半晌,他才睁开眼皮,慢吞吞地走到法台前面,撩袍下跪。 钱守仁自北京来,这一路上心事重重,脸色也格外憔悴,他奉圣旨入龙虎山,天师道派出这样的架势来迎接,并不过分。 他咽了口唾沫,也不说话,将手中五彩圣旨呈到张义初面前。张义初本来低头请旨,见钱守仁如此举动,也不抬头,只是问:“法官为何不宣旨?” 钱守仁紧张的舔了舔嘴唇:“兹事体大,徒儿不敢宣旨,请师尊,自己读罢。” 说罢,他别过脸去,不太敢看张义初的样子。 “……” 张义初也并不难为钱守仁,双手过头接过圣旨。也不打开看,双手一点点自卷轴往中间摸索,好一会儿,张义初才睁开眼。 “陛下要我即刻进京陪王伴驾?要你暂管天师大位?” 钱守仁颤声道:“正是。” 满庭的大小道人脸色齐齐一变。 张义初站起来,特意往易羽脸上看了一眼。易羽前几日被他鞭打的伤还不见好,脸色有些虚浮。但他却双目微闭,嘴中念念有词,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张义初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双眼红肿,说不出是怕是悲的钱守仁。 “哼哼。” 他突然笑出了声:“有你们两个在,天师道不会垮。” 钱守仁扑通跪下,也不说话,只是砰砰地扣头。 “陛下还是心疼我的,但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已骑上龙虎背,不可半途而废。”张义初和颜悦色:“你差人回禀陛下,陛下的好意,张老道心领了,只是前些日子我夜观星辰,算出我大限已至,不日就要飞升霞举,张老道此生,只怕再见不到陛下了。” 钱守仁不知内情,霞举飞升只是传说,他只听出张义初有抗旨的意思,飞升之词更像自缢的修辞,不由得脸色大变,忍不住抬头:“师尊万万不可。” “守仁,你回到你的位置去吧。” 张义初说罢不再开口。 钱守仁兀自哭了一会儿,见张义初没有再和自己说话的打算,只得站起身,领着自己一班道童回到阵列中,与易羽并肩站在一起,但是两个人的眼光没有任何交流。 “天师,守一师弟才归山,只是昏迷不醒,似乎伤了魂魄。灵宝道遵法旨提前归山,此刻已经到了山脚。” 一名道士上前一步。 张义初脸上有明显的怒气:“到灵芝园去取龙虎大药,快!” 那人急忙去了,又有一名面容清癯的道士出列:“天师,伏龙山大捷。小高功斗杀金山老祖,乾光洞十四子除了天神客和卵二姐不知所踪,其余全部伏诛。只是不知道是谁搞的鬼,把九十一道龙虎旗牌散落在伏龙山各个角落,这两天魏洗海和马公公正在山上各处搜寻,已经找到五十多块。” 清癯道人吞吞吐吐了一阵:“还有就是,大宁卫护送旗牌的李阎……” “他的事我已经知道,依照章程办事即可。” 张义初打断了清癯道人,他扬首望向天门峰,神色飘忽。 ———————————————— 月平衙,大幻窟 “咳咳,镇抚大人……” 九翅苏都对着妆镜比了个兰花指,只是盯了一会镜子,就把双手捂在脸上。 “不对不对,换作那摄山女,她就不会这么说话,她笑就够了。” 噗嗤~ 九翅苏都一扭头:“谁在哪里?”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这才传来:“妹子啊,这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难找,两条腿的大活人更是遍地都是,你干嘛非在一颗树上吊死?那人我今天也见了,他眉重颊瘦,眼带血气,一看便是个心狠手辣的杀胚子,你跟了他,命就苦咯。” 三昧金凤从外头飞来,火焰流动之际,化作一只身披金色轻纱,衣着暴露的女子,冲九翅苏都轻轻摇头。 “嗨,姐姐来就来呗,还故意吓我。” 九翅苏都回过头,又对着镜子唉声叹气。 三妹金凤嘴里啧啧有声,她挑起九翅苏都的脸蛋,轻声道:“我是不屑懂甚男欢女爱,平时倒有不少惹人厌的火精找上门来。我天生就瞧那姓李的不舒坦。可有一样,我想必是了解他的,你连脸蛋都摘了人家的模样,那就是自比不如人家,又怎么能讨男人的欢心?就算他一时一地爱你的皮囊,正主只要勾勾手指,也就把他诳走了。我要是你,就先求义父把脸蛋换回来,先做了自己,才求得着姻缘呐。” 九翅苏都眼神飘忽了一会:“只是我先前求义父为我炼就“龙皮凤羽”,已经耗费他老人家不少心血,再去求他,是不是……” “这就是你的事了,我还奉劝你一句,这阵子别去招惹那个姓李的,你也说他肯为你的假死和官府撕破脸皮,其中就算还有缘故在,他对你也是有情分的,贸然贴上去招人厌恶,这点情分可就未必还在了。” 九翅苏都期期艾艾地问:“那,那我应该……” “等就是咯~” 正说话的功夫,洞窟当中陡然一身巨响,一道浑黄云团冲天而起,上头坐的,正是金山老祖。 “只有老祖同我去么?” 李阎站在地上眺望金云。 “我那些儿女虽然有些本领,但面对龙虎山,未必能全身而退,有武曲先前同我商量的计策,也用不上小的敲锣打鼓,我在便足够了。” 金山老祖目光闪烁:“那位火屠?”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也不准备叫他去。” 李阎不假思索。 “呵呵,好。武曲请上云。” 李阎摇头道:“不必。” 他吹了声口哨,不多时,飞雷不知道从哪片林子里蹿了出来,李阎翻身上马,与金山老祖一天一地,自大幻窟向龙虎山去了。 卵二姐,云鸩等义子,连同胡三也出来,为金山送行。查小刀也在一边。只是兀自抱着肩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谁不是知易行难? 轰隆! 屋外传来一声惊雷,紧跟着是绵绵细雨。 床榻边的蜡烛光焰摆动,张义初望着锦褥上昏睡不醒的朏胐,面沉如水。 “唔。” 朏胐闻到熟悉的鸡结香味道,缓缓睁眼。张天师的脸庞映入眼帘。 “师傅,弟子无能,不是那金山的对手。” 张义初呼了口气:“乾光洞已平,输赢并不重要。” 朏胐睁大眼睛:“可我明明是打输了呀。” “那金山早就厌倦了人中大妖的狷介名头,这本是他少时激愤聊狂的话,谁知道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如今大好的机会的摆在眼前,正合假死脱身。但他太好面子,伏龙山上他遇到修成《太平洞极经》的你,像极了少年时的我。金山想起当初在大内输给我,一时心思浮动,才下了重手。但不伤你的性命,以此来敲打我。” “哦。” 张义初见朏胐神色失落,哈哈笑道:“金山此人,格局太小。只有把弄世道的野心手段,没有叩荡人心的气魄心肠,你天生赤子,是道法的奇才,早晚能超越他,这点小小挫折,不用放在心上。” 朏胐眼里光波流转,不知想到什么,居然真的就不再懊恼,还笑出声来:“弟子知道了。” “这次你下山,见到那位李镇抚,你觉得他如何?” 张义初轻声问。 朏胐不假思索地说:“李镇抚骨子里,是个阴沉凶悍的人。只是生来便有个道义柔情的套子框着,他心里……想必也很矛盾吧。” 张义初笑了笑:“我本想请他上山来谈谈,但我想,他不会来了。” “咦?那李镇抚他人呢?” “他要同金山老祖一齐破我龙虎山门,好营救他的美娇娘。他这种人,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认定我有图谋,又见龙虎山势力庞大,便要拿他平素以力破巧的法子来对付我,是那种赤着拳头就要去打虎的粗浅武夫,可就算他是武二郎转世,难道还能斗得过蛟龙么?” 朏胐眉头不自居皱了起来:“师傅您准备怎么做?” “我?” 张义初说道一半,天上突然轰隆声大作。金山老祖的长笑声传遍连绵山脉。 “张老儿,我听说皇帝召你进京呐!你可收拾了细软,把天师道腾出来啊?嗯?” 众多戍守天门峰大阵的道士大惊失色,龙虎山威名赫赫,多少年来也无人敢冒犯,怎地这半年不到的功夫,就来了两个? 张义初摆袖子推开满窗风雨,张口叱骂守山的众多道士,声音不大,却力透山背:“慌乱什么?莫叫那天妖冲破大阵,旁的与你们无关!” 他的叱骂掩盖过隆隆的雷声,传出去好远,随后张义初才转头,慢吞吞地回答朏胐刚才的问题:“我要叫这位李镇抚知道,各以其所长者,反自为祸的道理!瞧好了,当师傅的给你报仇。” 他推门出去,拿手往天门峰顶一指。 丹娘的天灵盖上突兀喷出一道赤碧交缠的光彩来,飞下山到了张义初手里,却是两把造型奇古的宝剑。 天门峰顶,丹娘倏忽站起,神色庄严,浑身上下流露难以言表的可怕气势来,身前孕育出一团团山包似的青色火团。 守山大阵中,一名紫衣法师高声怒吼:“天师收了封天妖的斩邪剑,速起法器,莫叫天妖跑脱出去!” 众多法器声和黑色纸鹤风暴汇聚,和青色火焰纠缠在一起。一时分不出高下。 …… 张义初轻轻抚摸剑身,龙虎山有四样镇门的至宝,一为《正一盟威九品符箓》,龙虎师门传承全在其中。二为《太平洞极经》,前半部为老君所授鬼神之术,后半部为张天师晚年笔记,包罗万象。三是阳平治都功印,如今和丹娘一起被封在天门上。 其四,便是张天师手中这口三五斩邪雌雄宝剑,上有星斗日月之纹。诛制鬼神,降剪凶丑,龙虎山降妖伏魔的本领,有八成在这口宝剑上。 金山老祖坐在不下数百顷大小的黄色云团上头,浑厚云气不时变化成各种异兽模样,端地神奇无比。 他眼见张义初拔剑而出,本来含笑要聊上几句,不料张义初双眼一瞪:“忤逆妖人,上前受死!” “你!” 金山老祖脸色陡然一沉,身下云气化作兵戈虎豹龙蛇雷电,齐齐朝天门峰而去。 张义初须发飞扬,手中一红一绿两把宝剑犹如天降神光,居然片刻就把金山老祖的法术抹个干净。 那神光不依不饶,掠过金山老祖的云头,把小半块金云硬生生削断。 金山脸色慎重地望向三五斩邪雌雄剑,却又扬声道:“张义初,你这法剑的确了不得,可我问你一句,你这剑可斩天下妖魔,也可斩洪峰大水么?” 张义初不闻不顾,再次杀向金山老祖。 ———————————————— 雨点越来越大,妖马飞雷面前,是泸溪河灌入信江的江口,这里多年来,灌溉了龙虎山周遭数万亩的田地,但偶尔发起洪水来,也叫龙虎山人头疼…… 李阎面对江口,双手持撼江三叉戟,神色冰冷。 把守道士都叫金山老祖吸引去了,这里没什么人。 朱红剑匣中的龙虎旗牌,金山老祖早就告诉他,不要当着张义初的面拿出来,否则必然生出变故。可连道行远远超过李阎的丹娘都被困在龙虎山上,又没了潜伏其中的可能,李阎只靠金山老祖的帮助,想救出丹娘,依旧难比登天。 可这道信江口,却是李阎的翻盘利器,他的撼江三叉戟当中,还有足足两江之力,适逢大雨,李阎有把握掀起滔天洪峰,把水淹到太乙阁,淹到三省堂,淹到天师殿去!这仰仗地利成就的天威,便是张义初也难以阻挡! 可是,洪水天威,凶悍若斯,他李阎也控制不住…… 天门峰那头已经龙争虎斗到白热化,可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终于,他瞧见了天门峰上爆发出熟悉的青色山火,尽管心里早就认定是丹娘,但再次见到,李阎心中还是无比激动,但他望向满江的水,神色又阴沉起来。 “……” 他一咬牙,要把三叉戟伸向江水当中。 “镇抚且慢!” 李阎循声望去,居然那持锡杖的瞎眼怪僧耳健连!却不知怎么来到了这里。 “大和尚,你应当被金山送走了才是,来找我作甚?” 耳健连脸色沉重地摇头:“镇抚可还记得,我曾传达过那位女菩萨的话,勿造杀孽啊。” “我只引水冲龙虎山去,不会波及百姓,天师道的道士如何,那便是我和他们的事了。” “此言差矣,镇抚!你可知道这大水一起,将淹没龙虎山下数千亩良田,这些人都是租种天师道田地的普通农户,洪水一起,收成被毁,便是饥荒啊!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和那生食人肉的覆海大圣有何区别?” 李阎顺当回答:“眼下已是九月,粮食已经打了两次,田中无甚作物。” “那百姓居无定所又如何?损耗财物有几何?难免淹死人命怎么算?镇抚,你身怀洪峰神通,更当谨慎啊。” “……” 良久,李阎又开口:“我是受人逼迫而来!是天师道要找我的麻烦!难道还不能叫我还手么?” 耳健连低头:“世人贪嗔痴恶,纵然得我佛法,谁又不是知易行难?镇抚一路走来,冷眼见过多少狂悖之徒?他们的取死之道,难道与今日的镇抚不像么?” “……” 噗! 黑色纸鹤压入天门峰顶,那些青色山火被压迫的抬不起头,几乎要看不到了。 李阎脸色又有些不耐起来。 李阎却不知道,身后剑匣当中,有一块通体血红的旗牌,此刻正一点点浸透融化,生出一张凶恶五官来,看眉眼,居然和李阎颇为相似! 他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最后,他一把把三叉戟丢入江口!耳健连大惊失色,正当他以为自己劝不住李阎的时候,李阎却折身上马,不再理会信江江口。 “我投戟入江,不是听了你的婆妈话,只是想再试试旁的法子,若是不能两全。我也能叫撼江戟在江底发起浩大的洪峰来!届时是什么祸患,统统算在我头上就是。” 李阎拨马而去,背后剑匣中的血红旗牌也突然停止融化,一点点变化寻常玉质血色旗牌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七章 龙虎山之殇 大雨滂沱,四只马蹄翻动趟过泥水,李阎骑着飞雷冲向前方神光缭绕的天门峰。 蓦地,天上赤碧神光闪烁,飞雷铜铃大小的眼睛被晃了一下,惊得长嘶出声,突然收住马蹄,不肯再往前走。 李阎也不惊恼,夹了两下马腹无果,干脆下马,一拍飞雷马背:“逃命去吧。” 说罢,李阎便自己向天门峰方向去了。 希律律~ 飞雷在原地转了两圈,它既不肯离开,可也没有上前的勇气,只望着李阎已经远去的背影扬天嘶吼,鼻孔喷出团状的白气…… 天门峰前,张义初身上赤碧二色交缠,神光明灭之际,把金色云团切割地七零八落, 这些金色云团,也是金山老祖赖以成名的法术,其名为“如意金斗”,能布雨吞山,是金山压箱底的杀招。 但是碰上龙虎山传承千年的三五斩邪雌雄宝剑,金山老祖一时间,也只有灰头土脸的份儿。 恼火之余,金山老祖把视线投到泸溪河畔。依照他和李阎事先讲好的,此刻就应当发起大水才是,可盯了半天,也没看到陆地上掀起哪怕一个浪头。 “还敢分神!” 张义初一声暴喝,赤碧神光卷向金山胸口,被金山老祖险而又险地躲开。熟料张义初剑指一扬,那赤碧二色神光猛地爆散开来,把金山老祖的如意金斗炸得千疮百孔! 金山吞了一口气,猛然吐出,舌绽春雷道:“武曲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待何时~何时~时~ 回音缭绕,金山的声音传出去好远,秋雨连绵下,好半天的功夫,李阎的回答才透过云团,传到了金山和张义初的耳朵里:“老祖且拖住天师,等李某救出人来,再和老祖兵合一处。” 这话里的意思,是不靠洪水,自己冲破守山大阵,等解救了丹娘,再和金山老祖联手制敌。 金山听得眉头大皱,摇头叹息:“武曲可真是拧巴的紧啊!” 他来不及再说话,架起金色云团,和张义初的赤碧神光斗在一起。 ———————————————— 天空中,“如意金斗”和“三五斩邪雌雄剑”激斗不休,情势一时复杂难料。 而天门峰山脚下,设有数百蒲团,搭有太极图形状的法台,各色幡旗迎风飘扬。 龙虎山上下凡是法术精深的道士,无论辈分,几乎统统落坐于此,易羽,钱守仁,四大灵宝道都在其中。他们一个个身穿紫红法衣,手中摇铃击缶,诵经声牵引漫天黑色纸鹤,摆成一张包裹整座天门峰的山岳符箓,将山峰顶上的青色火焰紧紧包裹。 这道守山大阵,汇聚了天师道老中青三代人的精力法术,加上众多法器符箓,平素还要算上张义初随身的“三五斩邪雌雄剑”,才能稳稳压制住丹娘,不教他脱困。 此刻张义初摘走了斩邪剑,阵法立即出现了空隙,要天师道门人苦苦支撑,才和法力升腾的丹娘堪堪僵持住。 蓦地,主持大阵的易羽眼皮跳动起来,他往山下瞥了一眼,瞧见山路上,浓重的黑色水雾朝大阵席卷而来,透过水汽,露出里头一张杀气腾腾的脸来。 正是李阎。 易羽眯了眯眼,他知道师尊亲自发出文书,宣称大宁卫左司镇抚倚命自重,临阵脱逃,龙虎山要请旨捉拿。两边已经是寇仇之势。此刻见面,捉拿捕杀,都是意料中事,没什么还矫情的。 易羽对李阎的感官,原本是极好的。 朝鲜战场上,李阎与他交换符法,是他后来入驻太乙阁首辅的最大契机。后来李阎先斩黄九牙,后诛覆海大圣,展现出让人吃惊的武力,这更让易羽产生了拉拢的念头。 时至今日,朝中不少人都认为,李阎是攀上了太乙阁首辅易守正这条大腿,才肆无忌惮。天师道中的许多人,连同易羽自己,也有类似的想法。 以至于情势急转,李阎突然倒戈,太乙阁中的诸多高功百思不得其解。 不明白这李镇抚为何放着大好前途不要,要去帮助妖魔,就算此人无妻无子,孑然一身,也太匪夷所思了。 以易羽的地位和心思,多少能猜到这事和自己师尊有关……但这并不妨碍,易羽觉得李阎辜负了自己的信任和拉拢。 “哼!” 易羽冷哼一声,此刻他主持守山大阵,龙虎山万众的法力都由他操控,心中膨胀起来,向在场众道开口:“守仁,你且看住天妖,此獠丧心病狂,待我出手诛杀他。” 说罢,他便要起身,只有一旁的瞎眼灵宝道劝阻道:“师叔祖,此獠不知缘何,能破我龙虎山一品符箓,可能是他护送的龙虎旗牌生了变故,我两位师弟便是伤在他手里,师叔祖恐怕降服不住他。” 易羽听罢哈哈大笑:“你太言过其实了,若真有这般能耐,他一人岂不是就能踏平我天师道了?”紧跟着他又正色道:“只是封印天妖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旃檀,你与此人有旧,你去会会他吧。” 牛头旃檀闷声道:“知道了师兄。” 说罢,牛头旃檀拿起水火棍,奔跑如雷间杀向李阎。 李阎识得牛头旃檀,见他抡水火棍朝自己打来,也不说话,举手间大枪和水火棍碰撞在一起。牛头旃檀手心传来滔天巨力,他咬牙顶住,冲李阎压低声音:“今日见到镇抚和金山,想必九翅苏都也安然无恙。镇抚千万小心,我曾私下见过天神客与张天师见面!” 李阎冷哼一声:“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 说罢大枪一挑,把牛头旃檀硬生生挑飞到一条山涧当中,再不理会它,径直向大阵杀去。 易羽眼见牛头旃檀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惊得摸了摸嘴巴,有些无措。 天空中的张义初突然扬天长啸:“李镇抚,你枉顾皇恩,监守自盗!该当何罪?” 但李阎冷笑一声并不回答,一心一意朝大阵冲去! 张天师见状摇头:“冥顽不灵。”说罢,从腰间掏出一只贴着符纸的八角螭纹铜盒,往山脚一抛。 那铜盒子砰地裂开,黑色烟雾升腾,一只牛犊大小的双尾毒蝎飞了出来,紧跟着是花纹斑斓的大蟒蛇,再之后。是一只通体赤色,肚皮透明,四丈多高的毒蛤蟆,以及一条白色百足蜈蚣,每条腿都有人腿粗细,最后,是一只小土丘大小的八脚蜘蛛。五只妖兽周身毒气缭绕,争先恐后杀向李阎。 此物名曰“五毒混元盒”,是昔日张义初收服京城五毒的宝物,符盒只是温养的效果,杀招都在五毒妖物身上,所以不算做被龙虎旗牌克制的符宝。 这五毒身上妖气腾腾,每一只都有两千年的道行!尤其攻守之间颇具章法,五只毒兽联手,比起昔日渤海黄九牙的九幻妖身来,还要强盛三分。 谁能想到张义初随手丢出一只盒子,便有如此威力! 尤其这些毒兽分明道行高超,放眼天下也是有数的大妖,偏偏悍不畏死,一副以命搏命的打法,李阎就是铜头铁臂,一时半会也不得寸进。 而另一边,金山老祖也逐渐支撑不住,败迹频露。尤其胡须被斩下大半截,整个人也汗流浃背,没了刚开始的风度。 “李武曲!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再没有决断,老夫我也只能先走一步了!“ 金山含怒出声,张义初适时冷笑道:“想走?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 面对金山质问,李阎先是让过一口百足蜈蚣喷涂的淡红毒雾,攥住枪杆的手咯咯作响。 他凝视枪身,回忆起那个叫满江水为之倒流的枯竭身躯…… 蓦地,周遭的一切都变成黑白色的简笔画,山水,暴雨,光焰,统统成了抽象的线条,五只毒兽也成了没有上色的年画似的,跳脱之间,只有构成身躯的线条摆动。 与此同时,周遭也没了声音,自己进入阎浮以来的本领神通,也统统不听使唤了,茫然的画线天地,自己只是一个有些光彩的普通人而已。 五只年画似的毒妖围拢过来,李阎下意识地拿虎头大枪往前一扫,把五毒统统打散成杂乱的线条,随后双眼一闭一睁,从那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中恢复归来,再看眼前的五毒,已经血肉模糊,像寻常毒兽一般,惨死当场。 枪剑七大行! 五毒混元盒轰然破碎,自开战以来,便以目中无人的态度面对一切的张义初突然发怔,被逮住机会的金山老祖击中,倒飞出去老远,才缓过神来。 他眨了眨眼睛才道:“杨三井?” 李阎突然感到一种令人战栗的衰弱感袭来,好比什么东西掀开自己的头盖骨,然后灌了一盆辣椒水下来,那种感觉差点叫他跪在地上。他急忙取出几颗查小刀准备的干枣柿饼一类的食物塞进嘴里,却完全没有效果。战栗的痛苦依旧一波一波的袭来,李阎的意志力何其惊人,但面对这种痛苦,一时间也生出了,“以后绝不要再用【枪剑七大行】”的恐怖感觉。 你发动了【枪剑七大行】,效果持续时间:五秒 耗费姑获鸟觉醒度5% 当前“姑获鸟之灵:钩星”觉醒度为94% 请注意,觉醒度一旦跌破峰值,将重新面临觉醒度瓶颈!且在原本突破瓶颈所需的觉醒度份额的基础上增加30%。 “哈哈哈哈哈~” 张义初又笑了出来:“杨三井的虽然剑术高超,却不过三尺杀人之术,李镇抚,你近得了我身前三尺么?” 他话音刚落,天门峰上骤然爆发出璀璨的青色光焰,方圆百里也清晰可见! 易羽一众道士大口呕血,法器经书统统倒卷而起! 一团深邃无比的黑色月轮升至半空,那些经文,黑纸鹤,法器,幡旗统统被吸入月盘当中消失不见,澎湃的青色山火将整座天门峰点燃,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抹惊艳的碧色。 张义初的脸色被山火照的一片翠绿,他凝视着眼前赤足凌空,发丝飘扬的女人,以几乎微不可查地声音喃喃道:“这可和我们说好的不太一样,摄山女……”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交锋 天空当中,如意金斗和三五斩邪剑的光焰不知不觉间平息了。金山老祖收了法术,一会儿瞧一眼张义初,一会儿看一眼摄山女,神色一时捉摸不定。 摄山女脸色煞白,因为某种疼痛的缘故,身体不停颤抖,她的手臂上,一点殷红的鲜血往下流淌,能从脖颈上看到黑色的血管蜘蛛网似的蔓延,形容可怖。 她却毫无察觉似的,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可没答应龙虎山要做什么。” 张义初听了摄山女的话,不禁摇了摇头:“何苦来哉?” 咔嚓! 天空中的黑色月轮突然一阵痛苦地颤抖,月轮边缘出现了细小的裂痕,然后这道裂痕迅速蔓延,终于伴随一声轰然巨响,整只黑色月轮从中间裂开! 那股貌似要吞噬一切的力道荡然无存,崩坏的黑色月轮里,反倒吐出大片的灰烬和法器残渣,骸骨碎片,夹杂着零星火焰,如同一只绽放的黑色玫瑰。 破碎的月轮灰烬四下飘飞,张义初面无表情,只是直勾勾盯着摄山女。 咕咚~ 摄山女强自吞下大口的血,依旧不管不顾,抬手漫卷起山火杀向张义初。 张义初五指张开,天空一赤一碧两道神光落在他的手里,化作两把镶嵌宝石的法剑,居然是还没出过鞘的。 “着!“ 张义初怒吼一声,斩邪法剑赫然出鞘,只见一道比刚才要浓郁凌冽不知道多少倍的赤碧神光迎向山火,声势惊人。 金山老祖唤出如意金斗,同青色山火一齐抵抗住三五斩邪宝剑,闪身过去一抓摄山女的手腕,抢声道:“既已脱困,缘何不走?” 摄山女满嘴的腥味,她睨了金山一眼,震开他的腕子,也不作答,催动山火把张义初包裹在当中。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摄山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再无刚刚脱困时的盛世风采。 张义初借赤碧神光护住身躯,正瞄准战机,突觉脑后一阵深沉的可怖感觉,急忙借符箓遁开,避过平实无华的虎头大枪。 李阎双眼湛然,视野当中唯有黑白两色,他只有短暂滞空的能力,要借海水才能做到飞行,不像张金摄三人各自有御空飞行的本事,所以一击落空,李阎就从半空自由坠落。 一道碧光突兀托住李阎,来人挽住李阎的胳膊,两人一齐落到地上。 正是摄山女。 李阎被摄山女冰块似的体表激了一下,才皱着眉头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摄山女眼神闪烁了一会儿才道:“我脱困时伤了根基,只怕要休养好一阵子。别信金山老祖,他和龙虎山私下有约定,他们是在骗你。” 李阎点点头:“只要你不骗我,其他都不碍事。” 摄山女下意识张了张嘴,但最终默然。 两人没说几句,一道苍劲的声音便插了进来:“郎有情,妾有意。可惜今日,我这个恶人是非做不可了。” 赤碧神光如瀑布般落下,张义初已然杀来! 摄山女扬手放出青色烈焰,居然被赤碧神光轻易扯碎。 张义初的声音自半空当中传来:“你强行破阵,法力道行如同被扎破的浮脬,早晚泄露得一干二净。如何抵挡我的法剑?” 摄山女暗自咬了咬唇肉。眼见斩邪法剑威势无匹,李阎强撑一口气,唤出几十团“龙吐雾”,自半空托出斩邪剑的锋芒,才勉强支撑。 张义初见状也不惊讶:“支祁连的天生神通?李镇抚还真是好手段。可惜道行还不到家。” 支祁连的“龙吐雾”里挟裹万钧长江水气,可冲刷一切法宝灵性,可面对张义初的三五斩邪雌雄剑,依旧落于下风。 没等李阎还口,那赤碧神光再次炸开,“龙吐雾”被炸得七零八落,气浪当中,几道符纸轻飘飘地杀来,落处正是摄山女。 李阎来不及多想,急忙把摘下背后朱红剑匣,抬手去劈那符纸,不料符纸陡然一变,化成持法剑,怒目横眉的张义初模样,他抬手接住李阎劈来的剑匣,向后一扯,左手斩邪剑戳向李阎胸口,那神剑锋芒太盛,李阎不敢硬吃,只得舍了剑匣飞退。 张义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打开剑匣,不料里面空空如也! “天师是在找这个?” 李阎手心摞着一打金红二色的旗牌,冷笑着冲张义初说道。 这老头子的确厉害。 李阎面上不显,心中却越发沉重。 用天师道的划分方法,张义初的实力可匹敌两千五百年道行的外道妖魔,用阎浮行走的划分方式,就是八极巅峰,甚至可以说,在八级巅峰的行走当中,也挑不出几个比他更强的。 加上龙虎山传承千年《太平洞极经》上的法术,以及阳平治都功印,三五斩邪雌雄剑两件至宝。以及龙虎山的窖藏,张义初表现出的实力,只是冰山一角。 李阎当机立断,尝试发动召令金牌,想带着丹娘直接结束这次事件。 “因为携带不稳定的唯一性道具,无法发动召令金牌,请抛弃道具,即刻回归。” “因为携带不稳定的唯一性道具,无法发动召令金牌,请抛弃道具,即刻回归。” 李阎听了,当即要把手里的旗牌扔出去,被一旁丹娘阻止。 “不可以!” 没等李阎开口询问,丹娘拉起李阎的肩膀,两人一齐化作一道青光向外逃窜! 眺望许久的金山老祖叹息一声,他两只袖子一合,只见绵延近百里的云气统统汇聚过来,化成一片赤金色的铁幕,把天门峰四下包围的水泄不通,自然也拦住了摄山女的去路。 摄山女的脸色越发冰冷,似乎能滴下水来,她周身澎湃的青色山火堪堪冲破金幕,可还没走出多远,天上碧色神光落下,挡在两人身前。 李阎回头张望,金山老祖也慢吞吞地跟了过来。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只是直勾勾盯着自己。 “……呵呵,我还是头一遭这么叫别人忽悠。” 李阎笑了笑:“就是不知道我的心脏脾肺哪一个叫人这么惦记?要二位合起伙来算计。” 金山老祖施施然道:“我与武曲所说句句属实。只是没有全本的《太平洞极经》,只凭残章,我可悟不透飞升奥秘,这才和张老儿合流。至于我答应武曲的事,我刚才不是和张老儿打过了么?我可半点没有留手。天妖也成功脱困,我哪里算计武曲您了?” “呵,那算我矫情了。” 李阎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老祖和天师现在拦住我,是想要我手里的龙虎旗牌么?” 张义初从头到尾一语不发,只是盯着丹娘,面沉如水,好半天才呼了一口气:“李镇抚,你有杨三井的传承,还有天生的神通。硬要冲突,我龙虎山也做不到全须全尾。但你想就此离开,恐怕没那么容易。” 李阎听出其中味道,语气缓和下来,轻声细语道:“那天师大人的意思是?” “想走可以,摄山女手中,有我《太平洞极经》全卷,是我答应给她借读的,还有受封的平阳治都功宝印,她都要交出来。” 丹娘立刻回答:“贵山重宝不敢贪持。印经都在天门峰奇石之上,我没有拿走。” “那好,其次,镇抚要归还龙虎旗牌,这本就是我龙虎山的重器,物归原主,不算过分吧。” 丹娘抢先一步:“一百零七道也能给你,唯独有一道干系我家将军身家性命,万万不能交给龙虎山。” “我已经让步,你若是还不答应,便瞧瞧是鱼死,还是网破吧!” 张义初的话放得很硬。 两边气氛再次剑拔弩张起来,李阎这才开口:“我总要明白,天师大人费劲周折引我过来,所求者究竟为何吧?” “镇抚稍安勿躁,我自然会和盘托出。” 张义初瞥了摄山女一眼,这才道:“你一路走来,的确帮了我天师道不少大忙,我不妨开门见山,镇抚手里十七道旗牌,有一道质地温润如血肉,你将之择出,那便是摄山女口中,与你性命交关的旗牌。” 李阎依言照做,果真摸出一道手感与众不同的旗牌来。 “这道又如何?” 李阎举起它,突然眉头一皱,那旗牌蠕动起来,居然化作人脸五官,张嘴咬向自己的手指。 只是咔嚓一声,那人脸咬不动李阎,血光四溢的旗牌就这么挂在李阎手上。 张义初见状颔首:“看来李镇抚这一路上,杀生也不算少。” 李阎低声询问:“这话怎么说?” 金山老祖接过张义初的话: “太平洞玄经中载有明文,龙虎旗牌本是第一代张天师所设想的李代桃僵之法器,专猎下凡谪仙。其中有一百零七道网旗,一道饵旗,网旗能纠结周遭亡灵血气怨念,专供饵旗调遣,一旦血气浓郁,便可把中饵食者的魂魄拘在旗牌当中。” 金山老祖说罢,又补充一句:“换作同你这般的天人,魂魄倒是无虞,但你代天巡狩的凭借,便要落到饵牌当中了。” 他说的模糊,但李阎大致听懂了,张义初和金山老祖,要的是他姑获鸟和无支祁两道阎浮传承! 李阎原本就纳闷,金山老祖念念不忘的霞举飞升,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要知道,外头可没有什么仙界华庭,只有一帮自称阎浮爬虫,心狠手黑的行走。若是只从一方果实,到另一方果实去,又似乎不值得费尽周折。 “思凡……” 李阎冷笑出声。 只是张义初却摇了摇头:“这李代桃僵之术,那中饵者一要满手杀孽,引得怨气浮动,二要身处天门峰大阵才做得来。如今天门峰大阵被破,镇抚你心忍动念,杀孽怨气也尚且不足,算盘已经落空了。再强摘饵牌,也只能害你性命泄愤,可是成不了大业。” “当真么?” 李阎不住冷笑。 “只是有一样东西,要向李镇抚讨,只看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天师不妨直言。” 张义初当即开口:“不要你两样传承,讨你的胎光魂,伏矢魄,不需多,三天足矣。” 李阎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个果实中的土著比自己更了解阎浮,但这并妨碍他不屑地拒绝:“这与把性命交到你手里又什么区别?还不如鱼死网破来的痛快。” “老夫不屑诳人,损伤了你的魂魄,我拿龙虎山的镇山宝贝来赔,何况,你身边这位摄山女……” 张义初一指丹娘:“她的根基是别人给的,如今她背弃承诺,根基被人家损毁大半,性命精气无时无刻不再泄露,恐有性命之虞,我龙虎山有为她修补根基的法门,其中利害,镇抚三思。” 他话才说完,丹娘便直接摇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我本不过千年山灵,也承受不了那些空中楼阁似的道行,回归本我也没什么。” 李阎也帮腔道:“你既然知道传承,也应该知道阎浮之大,无所不有,不是独你有修补根基的法子。何况她都不在意这些许道行,我可不会因为这些缘故,把魂魄都出卖掉。” 张义初摇头叹息:“以镇抚的心思,自然听得出摄山女是宽你心肠,她性命精气已漏,绝不是跌落原本的道行就能活得下来,二位就算再一唱一和,我也言尽于此,是战是和,你们自己商量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虎头大枪·龙吐雾 天空中的张义初一字一顿,声若雷霆,身上环绕的赤碧二色神光叫人不敢逼视。 滚滚金云汹涌澎湃,将张义初的身影淹没,但随即,那赤碧神光便破开金色云海,以势不可挡的威势杀向金山。 这三五斩邪双剑的炽烈威力,超乎想象。 李阎深陷在施展“祁连剑术”的副作用当中,还没缓和过来,一道青光转瞬到了李阎身前 。 丹娘把住李阎手腕,渡了一股温润的暖流过去,这才问道:“好些了么?这剑术太过霸道,你又没有先手必中的把握,还是谨慎些施展。” 李阎甩了甩头冷静下来,盯着丹娘的脸看了一会儿,反过来攥住她的柔滑手掌:“我知道了。” 丹娘唇角一抿,她抽出手掌。错过脸不说话。 李阎咳嗽一声,兀地惊疑起来:“这张义初果真如此厉害?金山老祖居然毫无还手余地。” 说罢,他眼睛往丹娘这里一瞟,丹娘沉默了一小会儿,才低声说道:“三五斩邪雌雄剑。是一切妖灵克星,我根基不稳,道行全仰仗一道能吞噬香火传承的“太岁”,才膨胀起来。一碰到斩邪剑,便如同火炭碰积雪,钢刀切牛油,一身法力叫那两把剑吸去了七七八八。张义初本就是龙虎山不世出的天才,有三千年的高深道行,加上斩邪双剑,已经直逼四千年道行的陆地神仙,此消彼长,才有今日局面。“ 李阎眉头紧皱:“就没有一点机会么?” “倒也不是。” 丹娘眼神闪烁一小会儿,突然拉住李阎的手:“我记得你的血蘸,有破魔坏神的功效?” “的确。” 丹娘压低声音:“为今之计,只有死马当活马医。这两把宝剑年深日久,血蘸多少有些克制它,如果能让斩邪双剑失去灵性,不再受张义初调遣,此战可期。” “坏法器的灵性么?” 李阎脑海中灵光一闪。 这时,狼狈不堪的金山老祖借一个空隙抽出身来,突然怪笑道: “张老儿,你手中的宝剑这般厉害,若是再拉来六大灵宝道,还有你那几个义字辈分的师兄弟,不早就把我们收拾了?这一路上,我看满山道宫紧锁大门,天师道冷冷清清的,怎么,偌大的龙虎山,只有你一个人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金山老祖可不想气势汹汹地来,灰头土脸地走,没有些压箱底的后手,金山老祖不会硬闯龙虎山,只是李阎没有依照约定发起洪水,天妖脱困后的法力道行,也远没有那日所见的惊世骇俗,这样的变故,多少让金山心生忌惮。 张义初不以为然:“你不就是看中今日的良机,才张罗人手打上门来么?不错,我已不是天师道的门人,今日在这天门峰上,张某人便是战死,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天师道人来打搅。你有手段,尽管使来。嗯?” 他身上赤碧神光熠熠生辉,最后一句话音刚落,只见张义初猛地回头,他手指弹飞一颗诡异的血滴,手中的斩邪宝剑,更是在帝女姑获的手臂上划出一尺来长的口子。 帝女姑获悲鸣一声,缩回李阎体内,紧跟着李阎的手臂上崩出一道血线,和帝女姑获的伤口一模一样。 “一体双魂,皮灵相动?镇抚的花样不少,但你可别以为多出来一道可以灵肉相移的生魂,便能为所欲为了。” “……” 李阎默然以对,方才,他的确是要叫帝女姑获绕到张义初身后,自己再猛地出现,用祁连剑术将其斩杀,可没想到张义初的斩邪宝剑,连姑获鸟的投影都可以伤害。他本体没有帝女姑获的灵动,刚才若是他,只怕就被斩邪剑开膛破肚了。 “张老儿,昔日你我在皇宫大内,以元神争斗,我输给了你,你没杀我,我也没杀你的宝贝徒弟,你我争斗数十年,今日做个了断,你可敢与我再斗一次元神?” 张义初放声大笑,话中有豪杰气:“老夫我此生扶龙虎,斗朝纲,平淫祀,定府衙,三朝元老,两代帝师,哪有那些闲工夫与你争斗几十年?你以为你多两个帮手,就吃定我了?” 他笑容一敛:“依你又如何!” 说罢,他把手中的斩邪双剑往空中一抛,只见一赤一碧两道神光急速收缩,从当中走出一名赤色道袍的年轻道士,一名碧绿道袍的盘髻女冠,两人左右护住张义初,脸上一派出尘仙气。 “金山老儿,今日我叫你心服口服。” 说罢,张义初双眼一闭,也不借助符箓,一道滔天巨人的身影拔地而起。 金山老祖不甘示弱,也沉沉入定,身后升起巨大人影,两道元神一齐升入天空当中。 丹娘一拉李阎的袖子:“我来缠住他俩,你从旁策应。” 不料李阎反倒拉住丹娘:“你说斩邪双剑是法器,坏其灵性,便能让张义初大伤元气,这话是真的?” “自然不假。” 丹娘没弄明白李阎的意思。 “那我倒是有件宝贝能派上用场!” 说罢,李阎再次开启枪剑七大行,尽管他不再敢轻易动用“祁连剑术”,但双眼中尽化成黑白二色后,李阎的枪术剑法,乃至对阎浮传承的应用,俨然又上了一个台阶。 李阎旋动虎头大枪,枪身上,开始有白蒙蒙的水雾萦绕盘旋,如同几道雾龙,将虎头大枪紧紧缠绕,最后汇聚再吞刃处。 【虎头大枪?龙吐雾】:将“龙吐雾”与兵器结合,使兵器的斩击带有龙吐雾特有的功效,对一切法器灵宝,具备额外的杀伤力!只能在开启七大行后,才能施展。 李阎举起虎头大枪,冲向两名道人,丹娘扬手涌起山火,披在李阎身上,像是一层火焰铠甲。 这一男一女两名道士不仅剑术超群,更能口吐神光,剑倒是无所谓,但那神光实在恐怖,李阎若是挨上一下,不死也要脱层皮。 正难解难分之时,丹娘抽冷子一记山火打出去,将碧衣女冠打得飞退,李阎看出破绽,虎吼一声,进步上前,手中大枪飞速戳刺,数以百计的龙吐雾气团顷刻间将赤衣道士包裹其中。 燕穿帘! 雾气迅速凝结,成了一块白色冰块,冰块当中,是一把镶嵌赤色宝石的法剑! 那碧衣女冠神色激动起来,又杀向李阎,却又被丹娘一记轻飘飘的青光击中后背,李阎猛扑过去,虎头吞刃当头砸下,只听当啷一声,镶嵌绿色宝石的法剑落在地上,声若环佩。 第一百二十章 扶龙蹈虎张义初(上) 北京城,会同馆前,这里是官府设立,款待朝贡的藩国使臣的机构,平时很有些兵丁森严把守。 黑瓦蔓白皮的墙上,突然摊开一张白纸,一个黄袍书生从当中钻了出来。 把守的将领是个梳金钱辫子的裘装大汉,身高九尺,狮鼻阔目,单是站着,便是一团的杀气,一看便知,是个上山擒虎,入海拿龙的好汉。 “三先生果然是信人,那宝贝可拿来了?” 胡三点了点头:“我要单独面见贝勒。” “好说,好说。先生请进,我给先生把风。” 说罢,那大汉领着胡三进了一间大屋…… ———————————————— 眼见两把斩邪法剑被打落原型,李阎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抬起大枪砸向张义初的脑袋! 不料天空中金光大作,原本失去呼吸的张义初蓦然睁开一只眼睛,抬手一张符箓迎向虎头吞刃,李阎这记大枪,便怎么也抡不下去了。 “嘟,嘛,杀,嘛,吧,噜,啼!” 张义初舌绽春雷,两把失去神采的斩邪法剑兀自颤抖,一把震碎冰块,一把扬锋而起,化作两道神光又卷向李阎。 李阎抽不动大枪,只得放弃虎头錾金枪,抽身飞退。 两道神光劈了个空,喝醉酒似的,在半空中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坠落。 张义初哇地吐出一口血来,神色却一如既往地凌厉:“支祁连?龙吐雾?怕是还不到家吧?” 金山老祖也元神归位,脸上只是添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看上去比张义初受的伤要轻很多。 “哈哈哈哈!张老儿!你方才的威风哪里去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叫我心服口服么?” 金山老祖大声嘲弄,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挖苦张义初的机会。 张义初一语不发,他抬手将虎头錾金枪飞掷出去,插在青色巨石上。随后摊开手掌,三五斩邪剑再次化作流转的神光,随后交缠成了一口赤碧色交杂,足有六米多长的古朴大剑,剑锋所指,正是金山老祖,透着沉沉的威势。 “天雷殷殷,地雷昏昏,魔星恶鬼,古洞精灵,骚扰为厉,定干雷霆,太上有令,命我施行!” 大剑徜徉而去! 狂笑中的金山老祖识得厉害,急忙一个猛子扎进金色云团当中。只见这口大剑宛如绽裂的神雷。山脉贲张开裂。占地近百里的如意金斗,被这一剑斩得烟消云散,原本昏沉大雨,更是硬生生被一剑犁了个干净,云破雨收,露出朦胧的月色! 李阎在狂风中微微眯眼,这样的威势他也见过一次,那次是丹娘降章何,这次又见到,却是自己来承受这样的威势了。 啊哇哇! 金山狼狈地自天空坠落,血人一般凄惨,一只右手臂更是只剩森森皮骨。 李阎跃到半空中,接住金山老祖夹在胳肢窝下头,金山老祖肉枯神竭,双眼暗淡无光,却强撑着道:“他自绝于天师道,不再有无尽的国器龙虎气加持,只是全凭根基在撑,此剑一出,他已无余力!不必听他那三尺剑的谬论,张老儿曾经败在杨三井的剑术之下,武曲若尽得祁连剑精髓,必可诛杀此獠!” 张义初立于山头上,金色袍角张扬,居高临下俯视着李阎。听了金山老祖说自己败给过杨三井,他神色却十分坦然:“天道唯艰,我一生的得意,从来不在小小的拼杀之道上,谋国何必忌鬼神?醒世不辞飞剑仙!可世上便是有一万个杨三井,也不过是一万个老乞儿罢了。” 金山听了,貌似被触到痛处,不顾伤势,指着张义初破口大骂:“事到临头,你还是这副冠冕堂皇的嘴脸!当初世宗是错信了你!你有何面皮大放厥词?我来问你,神皇帝为何授意革你的天师位子?朝中的风雨,是旁人嫉贤妒能,还是你城府阴沉,朝蠹国贼?你当真无愧于国,便赌咒发誓,叫你的闭门祷念的徒子徒孙们听一听,你为何急吼吼地调龙虎旗牌回来?你可敢么?” 张天师面无表情:“你又知道什么?” 他话说完,又是一个拧腰转身,手中捻符的手掌埋在袖子里,拍在一只偷袭过来的朱红猪婆龙身上。 猪婆龙王被轰飞出去,身子在空中打着滚变大,最终一座小山似的砸在地上,惹得大地一颤。 张义初这一击看似威力巨大,落在李阎眼中,动作已经晦涩不少。他与金山老祖和丹娘先后厮杀过,受了一些伤,加上得不到龙虎气滋补。劈出叫金山重伤垂死的那一剑后,貌似衰弱了不少。 等张义初再回过头来,身披青色火焰铠甲的李阎已经近至眼前! 为求一击必杀,李阎咬着牙再次开启了祁连剑术! 噗。 只听得一声闷响,两片半截的人形符纸轻飘飘地擦过剑背。这一剑居然又落空了。 李阎心下一沉,正在此时,李阎耳边传来呼啸风声,他来不及多想,把金母大剑横起一格,随即是炸裂的气流在他胸前爆开! 嘭! 李阎眼前一片漆黑,他费力的攥紧手指,才叫金母大剑不至于脱手而去。 张义初咳嗽了两声,随即甩了甩袖子,两把斩邪飞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他的身前盘旋不定。 “镇抚勇则勇矣,可惜贸然生事,抵挡不住我数十年的升仙大计。” 说罢,张义初往前走了一步,想斩草除根,却被青色的光晕拦住。 丹娘掌心平放着一本古朴的线装古籍,上头摆着一个海青色的玉质印章,透出几分血丝,煞是好看。 这是龙虎山另外两样镇门重宝,《太平洞极经》以及阳平治都功玉印,可惜一残一坏,当初混战时都落在丹娘手里,被当成了对峙的筹码。 “天师所求,无不应验,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丹娘轻声道。 张义初深呼吸了一口气,两把斩邪飞剑的光芒时而炽烈,时而微弱。 李阎吞下些食补的消耗品,才朗声说道:“天师当真了得,我不是对手。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事到如今,那一百零八龙虎旗牌尽落我和金山老祖的手里,你到哪里去找?” 不料他这话却提醒了张义初,他收起斩邪飞剑,仰望天空,呢喃道:“九月初一,时辰快到了。” 李阎一抬头,但见天上星宿闪烁,却是个难得的群星闪耀的晴朗夜空。 松软草地上,不断咳血的金山老祖听到这话,也冷冷一笑。 ———————————————— 三省堂中,万法宗坛,众多高功法师围坐诵经,外面风卷残云的厮杀也充耳不闻。 大殿上设立万法挂着两幅画像,第一代天师张道陵、第三十代天师张继先、这两代天师,都是龙虎山历代中,惊才艳艳,且对天师道有不世之功的,至于张义初,一手把龙虎山提拔到国教位置的他,毫无疑问,百年之后画像也会像这两位天师一样,被张挂起来,受人跪拜。 一片经声当中,朏胐突然扯了一下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道衣角:“义海师伯,我师父是不是快要死了?” 老道默然一会,摇摇头:“天师乃得道之人,只是升仙有劫罢了。哪里会死?” “可师傅和我说过,咱修道之人讳死,才叫飞仙,世上从没升仙之人,只有死人。” 老道双眼紧闭,念念有词,不再理会朏胐。 朏胐歪了歪头,目光透过围子望向窗外,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张义初高居山顶,眼见明月高升,子时已至,突地狂风大作,风声呜咽之际,天上群星闪耀,绵延数千里的高山,也辉耀起阵阵辉芒,自半空俯瞰,以天门峰为始,江川环绕高山崇岭,嶙峋危崖道道突出,有龙虎门人篆刻的龙章凤篆天符,山头贴着朱砂咒纹。与天上群星遥遥呼应! 张义初的双眼倒映满夜星空,低声诵念:“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包罗天地,养育群生,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洞慧交彻,五炁腾腾,太上有令,命我施行!” 但见一抹巨响自天边而来,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不多时,百十道金光争先恐后,齐齐冲张义初而来。半空汇成一道钩天环地的金色龙卷,把张义初包裹在其中。 北京城会同馆中,突地发生一场大火,有几十间大屋一起遭灾,驿丁们争先恐后地救火,鸿胪寺少卿卢正正大声责问事态。 “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来朝贡的建州酋长房中,突然爆发出一道金色火焰来,直直掀塌了房顶。在半空散作大几十道光焰,朝西南方向去了,余下的火焰波及开,才酿成大火!” 把守的驿站兵丁结结巴巴地,也是一脸惶恐。 “伤亡如何?” 鸿胪寺少卿质问。 兵丁结结巴巴地:“还,还不清楚。” 火场中一片骚乱,兵丁奔忙,却无人瞧见角落里,一身黄袍钻进纸面消失不见,那张纸也很快被焚烧干净…… 天门峰。 不时有金光没入龙卷当中。李阎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栗感觉,好像是什么不可撼动的东西正在他面前被一点点撕扯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查小刀的会话也适时传来,他语气低沉:“你交给我的龙虎旗牌生了变故,冲破剑匣统统飞走了,我只追回了两块,而且快撑不住了。” 查小刀说话的时候,一只手捏着一只滚烫炽热的血色旗牌,那旗牌早就不是过去模样,周身笼罩着火焰,生出人一样的五官,甚至冲着查小刀高声叫骂,十分可怖。 “……”李阎听了,没犹豫太久:“龙虎旗牌都飞到龙虎山来了,撑不住就放手吧。” 李阎还没说完,这两道旗牌已经一口咬在查小刀的大拇指上,查小刀无奈之下,只得松手,叫两道旗牌远走高飞。 龙卷当中的张义初双脚浮空,朝天上群星飞去,尤其是满头白发,居然飞速生出乌黑发丝,脸上的皱纹也统统不见!竟然当真要飞仙而去似的! 然而随着更多旗牌的涌入,龙卷突地带起几丝黑色雷电,原本随龙卷舞动的几十道龙虎旗牌,居然相互碰撞起来,有几道旗牌,当场就被击成粉碎。 有的旗牌粉碎,露出其中金红色的晶莹流质来,可有的旗牌粉碎,从中却露出深邃的黑色流质。 “水德龙虎气?” 张义初双眼圆睁,却发觉身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袭来,形容枯槁的金山老祖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身过来,两人撞在一起,诡异地交错而过,如同卡屏的电影画面。 “我收拢旗牌,自然不是为了埋个洞藏起来,我早就秘密受封建州部落的大巫师之职,叫他们的人取走了大部分龙虎旗牌,抽走其中的火德龙虎气,换上了水德龙虎气!你天师之位属火德,如何能借水德的龙虎旗牌飞仙长生?” 张义初眯了眯眼:“若是你联合天妖扑杀了我,紧接着便是要出尔反尔,抢夺了不在你手里的十七块,一并换上水德龙虎气,介时能飞仙长生的,便是你这授水德封的大巫师了。” 金山哈哈大笑:“我何必抢夺?天人利欲熏心,目光短浅,我只需给他些许好处,还怕他不怕龙虎旗牌双手奉上么?要紧是结果了你!” “可如今你不是我的对手,旗牌水火相并,只会两败俱伤。我若飞仙长生而去,此间只剩下你金山老祖,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求功名,反手卖掉建州部落,便是朝廷忍辱负重的大功臣,若求权倾朝野,搅动风雨,他日是从龙之臣,开国元老,也未可知。何必与我同归于尽呢?” 金山突然收敛笑意,神色平静以至冷漠:“人中妖魔,建州部落大巫师。毁誉与我都不相干,风雨我不要,我只要叫世人知道,飞元真君,不过欺名盗世之徒。要叫世人知道,与无二的张天师争斗一生,是我金山赢了一筹。” 张义初歪了歪头,突然嗤笑一声:“意气匹夫。” 他那副清冷高傲的样子,惹得金山老祖怒火三千丈,昔日大内张义初斗败了他,便是这副惹人生厌的嘴脸,貌似天下只有他一人是匡扶天下的贤良,如今身陷囫囵,张义初的神色却是分毫不改! “李武曲!” 金山老祖高声呼喊:“这贼首已经动弹不得!快一剑结果了他!” 李阎手掌一紧,他本是果断之人,此刻扬起金母大剑,双眼中山川形成统统化作黑白线条,他高高跃起,斩向风暴中的张义初。 杀意临头,张义初凝视刺来的金母大剑,嘴里念念有词:“值岁天人下仙山,因救生灵到世间。龟鹤计年承甲子,冰霜为质驻童颜。韬藏休咎传真箓,变化荣枯试小还。” 带有祁连剑解的金母大剑将金山老祖和张义初一齐扎了个对穿,张义初也一巴掌拍在李阎脑袋上,李阎只感觉什么东西从耳朵钻进了自己的脑子里,不禁闷哼一声。 金山和张义初两具尸身摔落到地上,祁连剑术平实无华,却罕有能存活之人,正面命中,更是百死无生。 风暴中的李阎没觉出异样,但却动弹不得。 金色风暴却更加汹涌起来,旗牌纷纷碰撞破碎,一道亡魂从中冒了起来,李阎瞧着眼熟,居然是被他因故杀死的郭姓都监,此刻化成索命厉鬼,一口咬在李阎的腿脖子上。 这还不算,只见渤海上与李阎厮杀落败身死的关外仙家们,此刻也化作冤魂,张嘴咬住李阎,死也不肯松嘴,再之后,大大小小的冤魂,凡是这一路上与李阎有瓜葛的厉鬼魂魄,统统从破碎的旗牌当中飞出来撕咬李阎。 只见通身白羽,九翅血眸的姑获鸟,和青头白毛的凶恶无支祁从李阎背后涌出,和众多冤魂斗在一起,这些冤魂受了龙虎旗牌的滋养,着实厉害,这通厮杀未多时,居然是姑获鸟和无支祁落入下风! 危急关头,只听到一声清冽凤鸣,一个身影又从李阎身后涌出,此人身无片缕,一身精悍肌肉白瓷一般,身上有蓝色水流环绕,双眼是非人的金色竖瞳,模样五官,与李阎一模一样! 两妖一人和众多冤魂在风暴当中杀了足足多半柱香,等最后一只冤魂散尽,姑获鸟,无支祁,连同神武的李阎魂魄统统残破不堪,随时可能消散似的!那金色风暴,才逐渐停歇。 李阎自半空跌落,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如同千疮百孔的玩偶,仿佛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一样。 他被一道青光托住,丹娘接连度了好几股温润的青光给李阎,但李阎的脸色也毫无起色。 “将军?李阎?大阎?” 李阎豁然睁开双眼,脸上的牙痕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这是,算结束了么?” 李阎有些不太真切的感觉,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可一时又说不上来。只得冲丹娘虚弱地笑笑。 “我没事,我还纳闷,你为何要我少造杀孽,原来应在这里。” 李阎笑道。 丹娘听了一愣:“你说什么,什么少造杀孽?” 李阎笑容一敛,皱眉道:“不是你托耳健连劝我少造杀孽的么?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 丹娘反应了一会儿:“后面我懂,可耳健连是谁?” 没等李阎再问,他眼前又文字疯狂跳跃,每个字都是深邃的金色,那样浓烈的气息,是李阎前所未见的! “你和张守一建立了永久的同行者关系!” “你开启了终极阎浮事件:摘取鳞·丁酉二十四果实!” 阎浮事件开启者:李阎(未代行,传承:姑获鸟,无支祁),张守一(未代行,传承:朏胐)。 果实权属:张守一(未代行,传承:朏胐) 本次阎浮事件要求如下! 要求一:以四千八百万刻龙虎气,击破阎浮蓓蕾! 此条件完成难度极高! 【此条件已经达成!】 要求二:造成至少五位秉承果实意志的原住民死亡,或者剥夺其身上的果实意志。(完成难度极高!) 秉承果实意志的原住民如下:龙虎山天师张义初;万历神皇帝;内阁首辅沈一贯;祁连剑客杨三井;人中大妖金山老祖;建州龙虎将军努尔哈赤;隐世三妖黄九牙;隐世三妖白二太奶! 请注意!“龙虎山天师张义初”与“万历神皇帝”为二选一项,必须从中选择一名,成为目标。 此条件完成难度极高! 【此条件已经达成!】 要求三:开启阎浮事件的行走,本次果实事件的评价必须达到“大吉”。并且将在开启终极阎浮事件之后,所有参与阎浮事件的行走,将永远失去爽灵魂,尸狗魄! 【此条件已经达成!】 你完成了终极阎浮事件:摘取鳞·丁酉二十四果实! 所有滞留在鳞·丁酉二十四果实的阎浮行走已经全部强制脱出果实! 所有滞留在鳞·丁酉二十四果实的忍土众已经全部脱出果实! 所有阎浮行走曾和鳞·丁酉二十四果实建立的临时(永久)通道已经全部关闭! 所有阎浮行走在鳞·丁酉二十四果实获得的持续收益已经全部中止发放! 作为本次事件的开启者,李阎(未代行,传承:姑获鸟,无支祁)将获得一万点阎浮点数。 作为本次事件的收益者,张守一(未代行,传承:朏胐)将获得: 鳞·丁酉二十四果实的意志加持。 所有阎浮传承无条件提升一个位阶(封顶为六司。)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扶龙蹈虎张义初(中) “你完成了本次阎浮事件所有要求。” “你必须在半个小时内结算并回归。” 李阎躺在丹娘的大腿上,把眼前大串的金色文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顾不得起身,率先查看起自己的状态栏来。 除了“泉浪海鬼”和“天命雅克”以外,果真多了一行字。 【丧魂】:失去了三魂七魄当中的“爽灵”和“尸狗”,形若痴呆,终日苦闷。 李阎猛地坐起身来,和丹娘交面对视,那直勾勾地眼神叫丹娘吓了一跳。 李阎先是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笑的表情,确认自己没有受到“丧魂”的影响后,把一切的困惑和恼火统统压到心里,冲丹娘说道: “跟我回去吧。” 丹娘听了一愣,方才李阎的眼睛张如铜铃,分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可她没想到李阎坐起身,第一句居然是这个。 “跟我回去,好么?” 李阎重复了一次。 “……” 丹娘没有拒绝,可也没答应,而是盯着李阎目光流转了一会儿:“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李阎听了一笑,只是脸上多少有些苦涩:“我估计,我是被别人卖了,还要背一口大大的黑锅啊。” 说着,他又看向丹娘:“只要你没有欺骗我,别的我都无所谓。” 丹娘听了皱了皱眉毛,突然低下头不说话。 李阎唔了一声,轻声道:“你还生我气?” 丹娘耸了耸肩,冲李阎勾了勾手指,李阎皱把脸伸过去,没成想丹娘一脑袋撞了过来,李阎平素就是硬挨一记铁榔头,也不会受太重的的伤,却被这一记头槌砸得眼冒金星。叫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小惩大诫。” 丹娘盯着李阎,腮帮鼓了鼓,看李阎拿手腕捂着脑袋的样子,又勾了勾手指。 “还来啊?” 李阎下意识把脸伸过去。紧跟着,他额头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柔滑和冰凉,这温柔的触感叫他似曾相识。 丹娘直起身子,翠色的袖子掩着半张脸:“小惩大诫。”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突然,悠扬的钟声响彻山际。 半山腰上,一个扎木簪,穿黑白道袍的道士砰地推开朱门,冲大真人殿嚎啕大哭,情难自已。其余的山峰上,也或多或少传来哭声。 咚~咚~咚~ 包着红布的钟杵一记又一记地撞击在铜钟上,错落山腰的宫观传来嘈杂的诵经声,夹杂着一些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漫山遍野的哭声和诵经声越来越大,出奇地是,没有一个人在意李阎和丹娘,尽管张义初确确实实是死在了李阎手里。 “先离开这吧。” 李阎走到张义初和金山老祖的尸体面前,刚一弯腰,半空中的怒斥声已经到了。 “恶贼安敢亵渎天师遗蜕!”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唯有一道赤色符火凌厉地当头劈下,却被一旁的丹娘甩袖子拍散。 李阎抱起金山老祖的枯槁尸身,冲丹娘道:“我们走。” 丹娘轻轻点头,法磬声,锣鼓声,哭声中,两人并肩下山,居然没有一个龙虎门人加以阻拦。 眼看两人快出了龙虎山的山门地界,六名穿着红色威严法袍,身上带着残疾的灵宝道却早早在天门峰下等候。 “两位请留步。” 瘸腿老道诵一声道号,踏前一步。 “还要再打么?” 李阎冷笑道,如果他想,随时可以回归,虽然他不太想现在离开这颗可能以后再也没机会来的果实,但这几个老道一定拦不住自己。 “朝廷的事,自有朝廷做主,只是请山灵和镇抚,归还我龙虎山几样镇山重宝。” 李阎扬了扬脖子:“我没听懂,你指的是什么?” “《太平洞极经》,三五斩邪雌雄双剑,还有阳平治都功玉印。” 丹娘闻言颔首:“书印两样的确在我手里,至于两把斩邪飞剑,应当还在天师的法蜕身上才对。” 李阎眼睛一眯,没有说话。 “那就请山灵归还书印,今日天师羽化,龙虎山不欲再做纠缠,旁的恩怨,我们他日再做清算。” “当然可以。”丹娘点头:“只是请贵府天师亲自上门,向我索要书印。” “山灵,你莫要欺人太甚!” 丹娘摇头,不再说话。 李阎却开口了:“山灵上山之初,大可以在龙虎山上掀起一场血腥来,可足足两个多月,直到斩邪双剑破去她大半法力,她可曾伤害过龙虎山一条性命?她几时欺人太甚?你也说书印二物,是天师道镇山重宝,你们既然不是龙虎山天师,又有什么资格持有这两样宝物?若是今天给了你们,明天又跳出几个龙虎门人,向她索要书印,我难道能把责任往你们几个身上推诿么?” “李镇抚,你已经叫野魅迷了心智,你!” 瘸腿老道说到一半,大真人殿的钟声突兀急切起来,几名灵宝道的神色顿时激愤起来。 “师兄,这钟声……” 带白眼罩的老妪有些迟疑,这钟声一起,是太乙阁在召集山中门人,这时候响钟,太乙阁和几位义字辈名宿的意思,分明是要放他们两个离开! 瘸腿老道深吸了一口气,刀刻似的斑驳面庞上涌上一股血色:“年纪大了,难免耳背。师妹说什么钟声,我怎么半点听不见?几位师弟,你们可听到了么?” 另一名脸上遍布刀疤的矮个子老道往前一步:“师兄问的是,我也什么都没听到。” 老妪见状,当即闭嘴。和其他几名灵宝道站在一起。场上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地上开始有青色的山火涌动,李阎的手也摸到了金母大剑上、 瘸腿老道双眼圆睁,猛地一扬袖子,李阎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单论符箓威力,这些灵宝道的水平未必在张义初之下,没成想一张符纸从瘸腿老道的袖子里软趴趴地滑落到地上,什么光焰也没有。 瘸腿老道下意识一怔,其余几名同时出手的灵宝道也发觉,自己的符箓完全不灵了。 瘸腿老道咬破中指,鲜血在半空划出痕迹,他念起十几年未曾念过的咒语:“天道清明,地道安宁,人道虚静,三才一所,混合乾坤,百神归命,万将随行,永退魔星!” 剑指戳向丹娘,却依旧什么也没发生。 “这!” 瘸腿老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阵轻灵的笛声自大真人殿流传出来。 大真人殿门前的道庭上汇聚众多龙虎门人,都跪倒不语,朏胐骑在一只大白鹤的背上,双手持竹笛。笛声婉转中,朏胐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到地上。 “小高功……” 瘸腿老道双目赤红,他干涩苍凉地笑了一声,扬起手抽了自己一个巴掌,清脆地巴掌声声入耳,直到自己的一边脸腮开裂出血,他才吐出一口淤血,转身离开。 其余灵宝道默然无语,也跟在瘸腿老道的后面,背影十分落寞。 “我们走吧。” 李阎冲丹娘说道。蓦地,他似乎听到什么,仰起头眺望远方。 山坡对面的林子里,突然有飞鸟惊起。一道黑影越出树林,正是飞雷。 它远远看见李阎,四蹄翻飞,跑的更欢实了些,还扬起前蹄,发出长长的嘶鸣。 ———————————————— 赣州,大幻窟旁野林。 查小刀透过林子仰望漫天星光,丢掉手里的烟头把它踩灭,仔细一数,少说,地上也有二十来个抽干净的烟嘴。 “这次的事,其实我没帮上你太多。” “你能陪我来这一趟,就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回去如果有人找你麻烦,你只管说实话就行,本来也没你的相干。” “到底怎么回事?” “我估计,我是叫姓张的天师老头给拿捏了……至于具体的事,我估计我得等回去才能弄清楚。” “你信不信,这次以后,你就彻底扬名阎浮了,十主都得对你竖大拇指。” “你这么一说,我还挺高兴的。” “你高兴个屁!你知道你这次得罪多少人?你捞到什么好处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跟小曹打个招呼再走吧。” “再说,你准备怎么办?” “我赶不回来了,必须半个小时以内回归。所以我托丹娘,先把金山老祖的尸骨送回大幻窟,再回家。也算终人之事了。” “你俩和好了?” “嗯。” “那这儿的事怎么办?不能就这么结了吧?果实鳞·丁酉二十四,现在已经被摘取掉了,咱们这次出去,恐怕就进不来了。” “呵……” 会话这边,李阎重重叹了口气,半天才道:“小曹总念叨什么来这?大丈夫只打九九,不打加一。我不可能每次都通吃,输一次就输一次。” 他抬起头,不远处的山坡,丹娘骑在飞雷马上,正抚摸它油亮的毛皮。 “不过老婆本还在,总没有输得当裤子。这次吃了亏,下次赢回来就是了。” 查小刀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你心宽,那就这样,回去咱们再说。” “回去再说。” 查小刀切断了会话,回头看了一眼大幻窟的方向。 “回归。” 说罢,查小刀一点点碎成蓝色的碎片,消失不见。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扶龙蹈虎张义初(下) 这里是一座剧场式的礼堂,色调金红,三条红色地毯顺着台阶铺下,巨大的会场摆着数百张椅子,空着三分之一还多,这些人交头接耳,貌似彼此谈论什么,但整个会场却安静无比,没有半点声音。 三楼中央大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气势雄浑,用矿物颜料涂制的青黑色挂画,画中山雾隐没,万里长城绵延起伏。 挂画下面,同样是几列坐席,约莫二三十人,座的满满当当,只有几个空缺,且桌上的人年龄跨度极大,有十八九岁的青葱少女,三四十岁,举止干练的中年人,甚至有小孩,和直不起腰的老头子。这其中,赵剑中,苏灵,詹跃进等人赫然在列。 “我还是想不通。” 姒文姬枕在礼堂第一排的皮椅上,红色小礼服的裙摆下,露出两条光滑的大腿。她披着白色的绒毛大衣,纤细的下巴往上一扬:“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赵剑中捧起桌上的白色茶碗,抿了一口,才回答姒文姬的话。“用他们不准确,严格地说,是他。无论是张守一,还是李阎,都不是关键。鳞·丁酉二十四被摘取,诸位损失惨重。龙虎山第四十九代天师张义初,才是始作俑者。” 他的话说完,会场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声音。 “十主有责任维护全体阎浮行走在果实当中的利益吧?” “出了事就把责任推到原住民身上?摘取果实的前置条件,连大部分代行者都不清楚,他从哪里知道的?” “后土怎么说?这是她的活儿。” 礼堂群情激奋,坐在中央大厅的二十多人当中,一个穿着西服,扎一个简单马尾的小姑娘却无聊地打起了哈欠。 好一会儿,声音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赵剑中一抖眉毛,他抬头环顾,整个礼堂才慢慢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眼见没人再开口,赵剑中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你们的问题,我一个个回答。” 赵剑中敲了敲桌子:“果实摘取任务的开启,流程,乃至完成,都需要极为繁琐的前置条件,具体内容,恕我无可奉告,但除了阎浮行走,果实原住民一样有可能掌握,乃至利用阎浮的规则,不是只有树上的爬虫才会思考大树。 说着,礼堂突然立起一本颜色斑驳的线装古本的投影。 “《太平洞极经》,是龙虎山上,四样镇山重宝之一。是一件残缺的五方老级别法典。上面有龙虎山历代天师下的符封,如果不是龙虎山的人,即使拿到手,也翻不开这本法典。可除此之外,他还记载了龙虎山祖师,张道陵早年的一些见闻。” 顿了顿,赵剑中又道:“关于,阎浮的见闻……我们花费近百年,才探索出的,一些阎浮的奥秘,其他果实的原住民,可能早就有记载。” 姒文姬再次举起了手:“我可以理解为,赵老师刚才的话,是在保证,十主当中没有人泄露阎浮的机密给原住民,也没有从这次的事儿中牟取任何利益,对吧。” 赵剑中回过身,打量起自己身后,苏灵,詹跃进等人的表情,然后才正坐回来:“是的,我保证。” 姒文姬摊开手:“我个人相信赵老师的保证。那,我还是那个问题,他是怎么做到的。” 赵剑中又敲了敲桌子, 一张稚嫩的脸蛋到众人眼前。 “这是张守一。果实权属者,但他不是阎浮行走,他身上的传承,来自大概十年前,一位不能完成阎浮事件,永久滞留,客死他乡的十都级行走。大家应该知道,回收失落的传承卷轴,本来就是低位阎浮行走惯有的事件内容,因为绝大多数的果实,是不存在原住民利用传承力量的可能性的。只有我们,才有调动阎浮传承力量的可能。” “绝大多数?” 礼堂当中一名古铜色肌肤的男子皱紧眉头。 “我的猜测是,张守一是阎浮行走的后代,他的双亲之一,甚至两个人都是阎浮行走。但他从小修习了《太平洞极经》,无法成为自由穿行果实的行走。可他同样得到阎浮的承认,拥有获得果实权属的资格。不过张守一毕竟不是我们的人,如果不借一个壳子来瞒天过海,很容易被后土发觉。所以他利用了李阎来摘取果实。这样整个果实被封闭,我们所有人都捞不到好处,对那片土地来说,张义初也算做到了……千古一人吧。” 说到最后,赵剑中眼里居然流露一些惺惺相惜的色彩来。 “同一队伍的阎浮行走可以共同开启阎浮事件,但果实权属只能是一个人,张守一钻了空子,这个我能理解。” 姒文姬再次开口,但她紧跟着话锋一转:“但级别再高的阎浮事件,后土都有权利审查内容,联名三位以上的完整十主。她可以截停任何阎浮事件。李阎张守一两个人连代行者都不是,凭什么开启这样高难度的阎浮事件?后土她没有察觉不对劲么?何况很久之前,鳞·丁酉二十四就被默认,是全体阎浮行走雨露均沾的宝贵矿藏,低位行走靠它突破峰值,也是高位行走的补给。不允许任何一名代行者打它的主意。我知道,以我们的级别,没资格询问摘取果实的流程和前置条件,我也没兴趣,可后土的失职推诿不了。” 他才说完,中央大厅的角落,一个八九岁,穿黑白格裙的小女孩慵懒地用下巴撑着桌面,举起手软软地说:“我失职,是我的问题。我愿意接受处罚。” “……” 姒文姬翻了个白眼,即便是十主,一旦自己职责出了什么差错,也会受到一些类似任免的处罚,可唯独后土,她的能力独一无二,基本不存在被处罚的余地。 所以姒文姬干脆自己揭过了这一节,转而向别处发难:“还有那个李阎,他在其中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只是被人利用么?他不是代行者,失去一魂一魄,和死亡没什么两样。他是怎么成功完成事件回归的?” 赵剑中摇头道。 “这就不关十主的事了,我们只负责我们疏忽,或者疑似我们疏忽的部分,李阎不是代行者,原则上,也不用遵守代行者约定成俗的规矩。至于私人恩怨,不在这次阎昭会的讨论范围以内,只要合我的规矩即可。不过我还是奉劝各位,这些年大家捞到手的好处已经不少,眼下的损失也无可挽回,还是不节外生枝,见好就收吧。” 他这话说完,会场再次无可避免地爆发出一阵质疑的声音。 “詹跃进!仙五主独断专行,你们虫五主就一句话都不说?” “要紧的事我们没资格过问,不要紧的事你们不负责,那还开什么阎昭会!” “仙五主的意思就是,这件事到此为止,这颗果实我们抛弃掉,不再管了?” 詹跃进充耳不闻,神游物外,可他背后,一只白色袖子的手掌却伸了起来。 举手这人穿着医用的白色大褂,带金丝眼镜,看上去二三十岁,非常斯文。 鬼主苏灵。 赵剑中瞥了他一眼。 “我先声明,这件事,你们本来就没有资格过问,十主承诺维护全体行走的利益,但没理由给你们做保姆。失去鳞·丁酉二十四果实,损失最大的,不是你们这些零零散散,谋取官身龙虎气的代行者,而是我们,是十主。” “其次,你们当中有人以为这是十主的一次疏忽,或者干脆是我们当中有人以权谋私。吞了你们那份。我真想知道是谁坚定这个想法。有人么,举个手让我看一看?” 礼堂一片沉默。 “你们傲慢,你们愚蠢。我快别憋不住笑了真的。你们凭什么觉得,只利用阎浮行走的特殊权限,和自己一点的小聪明,就能永远把好处攥在手里?你们觉得阎浮果树上三千颗果实,都是予取予求的肥肉,你们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苏灵逐渐收敛笑意:“鳞·丁酉二十四算不上什么危险的果实,当初你们约定,谁也不能独自占据这颗果实的时候,就认定这颗果实是任你们拿捏的软柿子,没什么威胁可言。也对,那个张义初已经是不世出的天才,才将将七宫水平,算上几样山门至宝,算他一个六司。这在诸位当中,充其量中等偏上。我甚至相信,这里至少有两位数以上的代行者,可以单枪匹马横扫那颗果实。可那又如何呢?人家还不是把大门一关,把咱们这些蠹虫踢了出来?他的的确确是打了所有阎浮行走的脸。不同的是,我们十主认栽,而你们想耍赖。” 苏灵把身子后仰到椅子上:“对于阎浮果树来说,行走微不足道,原住民也一样,这是一场虫子之间掠夺资源的战争,我们有翅膀,可是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了成千上万年。如果你们想借机发难。逼我们透露什么你们没资格知道的,那我可以视作,你们在挑衅十主的权威。” 苏灵的声音轻了下来:“诸位,散了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扶龙蹈虎张义初(完) 砰! 火焰蒸汽当下逸开,整个大幻窟顿时蒸笼一般,叫人睁不开眼睛。 “我只问你一句,我义父是同姓李的一齐走的,如今我义父的尸骨未寒,他为何不告而别?” 三昧火凤的粉拳捏得咯咯作响,七窍都喷出火焰来。 “还有那火屠,分明与姓李的一伙,方才也不见他。你敢说这里没有内情?!” 花青太岁也不阴不阳地说。 “哇~义父!呜呜呜。” 鬼头貘和玄皮犼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砰砰只顾磕头,把花岗岩的地砖都撞得开裂。 大幻窟中人人缟素,哭倒一片。 丹娘摇了摇头:“金山老祖与张义初一同仙逝,这在龙虎山前,人所共见。老祖想必是料理了身后事,才上了龙虎山。他不大张旗鼓,是不想徒增哭啼。十几个义子里,金山老祖总会和其中一两个托孤。若是你们真的全不知情,我红口白牙,也解释不来。” 三昧火凤不依不饶,还要发难,却被旁人喝止。 “好了,小九,再闹下去徒叫人看笑话而已。义父此行,的确心存死志。” 卵二姐腰里缠着白色布带,脸上尽是泪痕:“李武曲不辞辛苦,费心力将家父尸身送还,这份恩德,伏龙山上下铭感五内,只是不知恩人姓名?” 丹娘盈盈施礼:“殷氏箕子朝,摄山女。” 陷地大虫低声问旁边的弟兄:“她什么意思。” 十四义子当中,自了道人读过些诗书典故,他低声回答陷地大虫:“她说她是周武王封属,箕子王朝时诞生的山灵,哼,这些朝鲜的荒神野祇,总要往周秦汉上靠,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 卵二姐狠狠瞪了自了道人一眼,只是见丹娘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点点头说道:“想必前些日子,龙虎山闹得沸沸扬扬的青火天妖,便是恩人您了。” 丹娘没有回答卵二姐的问题,只是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诸位没有旁的事,摄山女就此别过。” 卵二姐听了这话一揖到地:“恕不远送。” 丹娘环视一圈,在洞窟当中每个人脸上都扫了一圈,突然开口:“我又想起一桩事,我有位故人如今也在大幻窟中,还被老祖收作义女,只是如今伏龙山诸多变故,却不知道,诸位还能否容得下她?若是容不下,不妨今日我便把她带走,省得相见两厌,彼此都不愉快。” 卵二姐听了一笑:“我伏龙山还没有小气到容不下自己姐妹的地步。若真想跟你走,自然也不会躲着不见。” “二姐说错了,我可不是躲着不见,只是去安置义父的尸骨,没来得及见她。” 九翅苏都大步自洞中出来,她同样披麻戴孝,双眼通红,也是刚刚痛哭过一场的样子。 “是李镇抚叫你来找我的么?” 九翅苏都一扬脸。 “就当是吧。” 丹娘不咸不淡地回答。 “唔,这……那请你转告李镇抚,义父新丧,我要为义父守丧三年,他的好意,我只能三年以后……” “我知道了,我一定转达。” 丹娘点点头,不经意间打断了九翅苏都的话。 九翅苏都张了张嘴,可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 丹娘再不拖拉,在众妖的复杂眼光转身离开。 她走出大幻窟,赤裸双脚踩在崎岖山林间,一直出了月平县,走到蓉江水的边上,周围野林上挂满了柑橘。江边升起一望无际的荷花,阵阵荷香飘来,沁人心脾。 丹娘就这样驻足在江边,像是观山赏水,又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一支扁舟自江边划来,扁舟上坐着一只半丈高的酒坛,红色纸皮上写着斗大的“凪”字,坛口上顶着草帽,自酒坛破口伸出苍白色的四肢来,撑着船蒿而来。 船头还倚坐一名气质沉静,桃腮杏目的淡妆女子,她身穿花纹繁琐的暗金燕居服,双耳戴着同样色调的流苏耳环,扎凌云髻,单手杵一把吊穗雕龙宝剑,缎子一般柔滑的黑色长发随风摆动,叫人一眼看去,心头涌起一股凛冽的滋味。 扁舟渐近,丹娘神色也起了些变化。 啪嗒~ 那女人跳出船蓬,与眉目低垂的丹娘面面相觑。 “我顺路搭船回家,和你们的事不相干,告辞。” 丹娘歪了歪头,冲这端宝剑的女人笑了笑,那女人点头回应,然后转头朝大幻窟方向去了。 草帽酒坛扑通跳入水中。冲丹娘连连作揖:“在下无壤酒,拜见木花咲耶大人。” 丹娘回头目视草帽酒坛,把笑容收敛干净:“太岁人呢?” “月神大人委托在下代为取印,” 丹娘听了发笑:“龙虎山老天师,可是指名道姓,要我把阳平治都功玉印交给太岁本人,现在她不肯来,我可是头疼得紧呐。” 草帽酒坛的纸皮上的凪字皱成一团,他颤巍巍地掏出一枚瓷瓶,扔给丹娘,丹娘下意识接住,不自居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无壤酒语气恭敬:“瓶子里是月神大人的心头精血,月神大人她知道《太平洞极经》上有两在心魔符这样。合二为一,彼此纠缠的法门,也有一化作二,分道扬镳的神通,龙虎山老天师答应咲耶大人保管《太平洞极经》,她猜想,这样的法门总要用得上双方的血肉发肤,才能施行。便托在下稍来了。 “她原话怎么说的?” 无壤酒支吾了一会儿,半土不白地学舌道:“大人说,她作的不是血汗工坊,咲耶大人想拔香头子,没人拦着,只是恩怨讲清楚,别背后记恨着谁。若是有因缘,不妨回来看看,不二山上的神社,永远为咲耶大人……” “好了。” 丹娘打断了无壤酒,她把一枚黑气缭绕,内里透血丝的白玉印玺抛了出去,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草帽酒坛双手接住印玺,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也没等丹娘走远,便抓起长蒿跳上扁舟,不知去向了。 龙虎山,太乙馆。 钱守仁咕咚咕咚地咽着唾沫,面对太乙阁诸多高功法师,他强压怒气:“如此说来,我只闭殿两天,不仅师尊羽化,连天师道四样镇门重宝,也丢了三样?三五斩邪雌雄剑,《太平洞玄经》,阳平治都功玉印,统统不见了?” 一位义字辈高功当即开口:“叫龙虎门人万毋插手,是老天师最后一道法旨。我们不敢违背。倒是一气他们几名灵宝道人,曾经拦截过抱着金山遗骸下山的李武曲,只是被小高功给阻止了。” “朏……守一人呢?” 钱守仁质问道。 那位义字辈高功摇摇头,却暗自寒心,老天师羽化飞升,其中有多少不明不白的秘密?尤其他先抗圣旨,后将自己革出龙虎山门,这些事都瞒不过北京来的那些个宫廷法师,此举之唐突激烈,能毁去老天师一生清名,甚至累及龙虎山。 如此风雨飘摇之际,这位钱守仁刚一即位,不为老天师之死求取名分,不稳龙虎山上下惶惶人心,只求那几件门中死物,这叫他如何不担心,如何不寒心。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呢来。 山涛林海,褚红色的大小宫观星辰般镶嵌在群山当中。朏胐踩在山崖的陡峭的石头上,瘦小的身子像野草似的来回摆动。 “祖师老祖九天雷帝妙祖皇君,祖师玉京山应万人天供灵宝元中大法师,本派演教古往今来传法……” 他一面走。一面念念有词,直到背诵了全本的《救苦早朝启师慈光仪》,他才站定在山风呼啸的悬崖边上,一时觉得有些口干,就随手塞了几朵肥嫩的石斛花到嘴里。 他仰望天空,来回飘动的云朵,像是过去师傅身上摆动的袍袖。他伸手去抓,那云都碎开,他手里却空空如也。 “南国无双地,西江第一家。师傅,你养育我这些年,只是叫我管好这道门口么?” 他目光一转,却发觉山间有个小黑点在蜿蜒移动,仔细去看,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眉宇间一股浑横气,背后背着书篓。 “小先生,你到这里来,是烧香,还是拜道?” 那少年被突如其来地声音吓了一跳,一转头,才见到一名粉雕玉琢的道童水汪汪地盯着自己。 曹永昌呼了口气,镇定了下,才冲朏胐说道:“我不烧香,也不拜道,只是采风。” “采风?” “是了,昔日施子安先生游览龙虎山,才写出“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的水浒来,今日我游龙虎山,便是要领略个中风光,日后在书场讲起这一段来,也有神采。” 朏胐眨了眨眼,脸上笑容灿烂:“你会说书啊?” “略知一二。” “那你会讲那个,就是那个……什么什么猴王?” 曹永昌笑了:“你说的华阳洞天主人的《西游记平话》吧?我熟得很。” “不对不对。” “那就是元杂剧,《大唐三藏取经诗话》的猴行者。” “也不是。对了!” 朏胐终于想起来了什么,一脸兴奋:“丁丁战猴王!” 曹永昌抹了抹腮帮子,有些迷糊:“啥?” ———————————————— “时人只见天门峰中,有万道金色风雷齐齐鼓动,天地惨然,据守仁法官的说法,老天师便是届时羽化,与青火天妖,大宁卫镇抚李阎,还有伏龙山妖人金山一同飞升去了。派去的一众宫廷法师,也亲眼目睹了老天师的遗蜕。还有便是……他们的折子里,说天师抗旨,还说龙虎山上下公然羁押钦差,说他们只知有天师,不知有皇帝,话是得怪吓人的,折子原文在桌上,主子过目。” 幽深大殿中,天威司朱焰双膝跪地,平和地转述这些天来龙虎缇骑呈送京城的邸报。 书案上,神皇帝的面容笼罩在黑暗当中,他随手把桌上奏折放到一旁的铜盆里,堆起一座高高的纸山。这些都是近几个月从各地方送来的奏折,神皇帝看过之后,便堆在一起了。 “朱焰,你觉得我是该赏龙虎山,还是该罚龙虎山,是该赏我这位飞升的师辅,还是该罚我这位飞升的师辅呢?” “缇骑不敢过问国事,只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谅那龙虎山也不敢讨价还价。” “无妨,说说,朕姑且听。” “……” 朱焰沉默一会儿,还是摇头:“奴儿没想过,也想不出。” “呵呵,你不敢说就算了,三先生。你觉得呢?” 太阳西斜,披撒在角落里的,一身黑氅红衬宽衫的胡三身上。 “三先生?” 胡三如梦方醒,低头道:“圣上。” “你是伏线司的掌司,又新立大功。你来说说,龙虎山,我是该赏,还是该罚、” 胡三眯了眯眼:“奴才觉得,老天师当赏,但龙虎山该罚,重重地罚。” 座上的神皇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龙虎山如何罚?” “怎么罚是主子的事,只是罔顾圣上的事,再不能有了。” 神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且不急他,但张义初,不当赏。赏了张义初,就是给钱守仁添堵,朕不能给他添堵,朕要他唱红脸,朕来唱这个白脸。” “圣上天裁。” 胡三应了一声,面容再次被黑暗吞没,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朱焰,还有旁的事么?” 朱焰沉吟一会才道:“这些天,民间总闹些蹊跷怪事,各地的喜鹊都失了声,百姓驯养的牛羊,半夜流泪不止,有人见到老虎戴孝,苍鹰哭丧,泥塑泣血。另外,不少凶横乖离的外道野神,统统自发地系起了白腰带,奴儿猜想,是伏龙山的余孽。” “还有么?” “东南备倭都司传来消息,前些日子,九州妖国陈兵海上,但是很快又撤去了。雷声大,雨点小,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了。” 神皇帝打断了朱焰,一指铜盆:“把这些都烧了去吧。” “是。” 朱焰站起身来,端起铜盆往火炉边上走,蓦地,她眼皮一睁,小山似的奏折里,她歪歪扭扭瞧见几行字,什么“值岁天人”,“变化荣枯”。是一首七言律诗,前三阙都被挡住了,只能看到最后一句。 “从此便教尘骨贵,九霄云路愿追攀。” 第一章 斩邪雄剑! “你完成了本次阎浮事件,和额外两次特殊阎浮事件,你当前完成阎浮事件总数:13。” “你完成本次阎浮事件的评价为:大吉(登顶!)。” “你完成了一次终极阎浮事件,你获得了阎浮的瞩目,并指派了一名专属忍土为你服务。” 结算开始! 粘稠的黑暗汹涌而来,海浪一般充斥李阎的口鼻,强烈的不适感叫他下意识呛了一口。他强自睁开眼,渤海上五仙血斗,鬼狐城隍,险恶陈柯,官衙皂役,人间百态具在眼前,可唯独没有自己的身影,少顷,那喧闹热烈的百态耸然一滞,光影中众人齐齐转身,千样面容统统化作朏胐的五官,叫李阎心头一冷,没等他看清楚始末,一切又都轰然破碎。 这会李阎已经适应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双眼平静地盯着破碎的光影。 结算报告如下: 大吉评价结算点数:600点 购买权限额度:250%(登顶!) 当前阎浮点数:19050 你获得了三次抽取蕴含任意传承之力的机会。 抽取完毕。 你获得了【祈愿石】【传承:鹦鹉之爪·变焰】【白泽百怪图】 【祈愿石】:内含1000点愿望点数,可向阎浮任意许愿,愿望难度越高,需要的愿望点数越高。1000点祈愿点数,可向阎浮许愿仅保留肉体素质,并失去阎浮行走的身份,回归原本的正常生活。 不可复活阎浮行走! 【传承:鹦鹉之爪·变焰】:可获得对应传承,或者转化为9%的自由觉醒度。 【白泽百怪图】:蕴含白泽之力的图画,使用后,可获得一次阎浮事件,此事件必定抽取出一项阎浮传承。 李阎见了哑然失笑,人品爆发啊这是。 你在本次阎浮事件当中收获如下: 一,个人类 【枪剑七大行】(包括祁连剑术真解) 二,物品类 【五石铜箍牛角弓】:五石强弓,自带特效“流星”,将附带使用者一成气力,有上限。 【种罗毒矢】:带有常氏蛇毒,五步封喉。 【撼江】:传说级!内含两江之力,亦可翻涛蹈浪。 三,秘藏类 你的龙虎气官身“大宁卫左司镇抚”已被革职。 本次刷新妈阁具为:【长生种子】。 【长生种子】:传说级消耗品,可补全三魂七魄任一。 花费10点阎浮点数。 四,精华类: 【五级符箓精华】:增强符箓类专精10% 需求阎浮点数200点,只限一颗。 【四级符箓精华】…… 登顶奖励! 【飞元真君符解】:嘉靖十五年龙虎山天师张义初撰写给世宗皇帝的符术心血,深入浅出,能让初学者也掌握高深的符术。 研读后,能获得1%到70%的符术专精,具体数值视个人天分而定。 需求阎浮点数700点。 请注意!人力有时穷,切勿分心太甚。 有上次【魔动机械学】的甜头,李阎这次先买下了【飞元真君符解】,这类书籍可以重复研读,所以李阎自己学了以后,还可以卖给别人,好处很多。 五,馈赠类: 妖马飞雷,耗费一点阎浮点数,购买后请妥善安置。馈赠者:李如梅 北海玄珠:耗费一点阎浮点数,增加任意水属传承觉醒度3%。馈赠者:九翅苏都。 渡劫蛟鳞:耗费一点阎浮点数,一定程度规避雷电。馈赠者:九翅苏都。 三昧金羽,百年狼毫笔,粉红绣球,如意金丹,九阴血露,混元箓…… 种种金石奇物,珍贵补药,叫人眼花缭乱,馈赠者,统统都是九翅苏都。 “……” 李阎一直往下拉清单,心情有些复杂,这些东西换算成阎浮点数,少说也有小一万点,蓦地,在九翅苏都的馈赠中,李阎又瞥见一样了不得的宝物,叫他也难以拒绝。 金丹参*2:增加五十年寿元,以及25%自由觉醒度。馈赠者:九翅苏都。 李阎接着往下看。 个人类: 【甘露净身符】:九品符箓,驱病除垢,也可处理伤口发炎。 需求100点阎浮点数。 【五坛符】:八品符箓。请一名五坛符兵下界临凡。 需求200阎浮点数。 …… 李阎面前,是种种符箓法术,花样繁多,从九品到三品不等,上次从易羽手中换取的【九凤神符】也赫然在列,归在五品符箓当中。 这些符箓的效用之广,叫人瞠目结舌。但对于有了“天命雅克”的李阎来说,就没什么用处了。 最后,登顶奖励! 【北斗七君帝车大箓】,龙虎山一品重箓,引动北斗七君之圣驾轰杀对手,威力惊天动地,占据一格技能栏。 需求阎浮点数5000点。 李阎目睹过这道符箓的威力,比起太平阴术来,只强不弱,但是李阎已经没有龙虎气在身,一定是负担不起【北斗七君帝车大箓】的消耗,所以李阎干脆息了念头。 “你倒不如给我几道成品的【九凤神符】,没准我的“姑获鸟”就成了“九凤”。这些符箓的画法就是给了我,我上哪去用?” 李阎本来是自言自语,没想到耳边居然传来回答。 “你好,成品龙虎符箓的购买权限,需求完成天师道相关阎浮事件。但鳞·丁酉二十四果实已经被摘取,该项事件已经永久关闭。” “好吧。”李阎猜想,这便是所谓的专属忍土服务了。 这次的结算,看上去琳琅满目,但失去了龙虎气秘藏,加上牺牲一魂一魄,毫无疑问,这是李阎进入阎浮以来,栽过最大的一个跟头。 栽在那个老天师张义初的手里,尤其这位老天师已经身死道消,就是想找场子,也根本没有发泄目标。 想到这儿,李阎先把刚入手的妈阁具【长生种子】拿了出来。 李阎的状态栏里明晃晃写着“丧魂”,虽然他没半点异常。可悬在心上,总是一把利剑。 他捏碎长生种子,从中伸出一只翠芽刺破李阎的指头,藤蔓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很快清水一般浸进李阎血肉当中,杳无痕迹。 咚咚! 李阎的心跳像是被攥住了一样,哇地一声,他吐出大口的清水,神智激荡之下,身上寒气不受控制地四下狂舞,他瞳孔当中,北极炬冰山高高升起,赤裸的李阎魂魄张口怒吼,身上青筋暴起,拱卫他的姑获鸟和无支祁对视一眼,却也束手无策。 “你的爽灵魂已经补完!” 蓦地,一把赤色飞剑从北极炬中破冰而出,璀璨的赤色光华充斥李阎的眼眸。 三五斩邪雄剑! 第二章 万物皆清浊 赤色飞剑悬在冰山上空,原本围绕李阎打转儿的白猿无支祁眼神一动,倏忽攀跃到山顶高高跳起,去抓这把飞剑,却叫飞剑一个灵巧转身避过。 无支祁无奈,只能跌落地面。 帝女姑获振翅高飞,沾染血痕的翅膀拢住赤色飞剑,可她鸟身人面,没有双手,翅膀扑打了半天,最终还是让那赤色飞剑逃脱出去。 无支祁看准时机长唳一声,张口吐出一朵白色云气,正是“龙吐雾” 赤色飞剑被龙吐雾吐个正着,喝醉酒一样摇摇欲坠,无支祁大喜,一扯帝女姑获的羽毛,一手指那飞剑,要姑获鸟带它飞上天,摘了这口飞剑。可帝女姑获白了无支祁一眼,转过脸不搭理他,一鸟一猴闹得不欢而散。 至于李阎本相的赤裸魂魄,平素只是盘坐,只有受了刺激才会有动作,也不听李阎的调遣,李阎费劲心力,能叫他睁眼已经不易,想去摘那口赤色飞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三五斩邪雄剑魂】:古之圣品,人神咸崇。乃老君授张道陵二神剑之一。 品质:唯一 特效: 【神剑非铁,化气于身】:剑藏于泥丸宫中,当以三魂七魄使之。可以直接增加三魂七魄的强度。 【体法乾坤,百炼之锋】:与任何法术,兵器,器具进行强度判定时,必定获胜。 【代天行化,布令宣威】:持此剑者,被视为代天巡狩,三千阎浮果实中一切道家真人无不尊崇。 【取彼日月,炼以丙丁】:法剑采日月精光,丙丁真火炼成,举手投足自带“大日丙丁剑气”,威力无穷。 【光腾七曜,威摄万灵】:以法剑镇压世上一切邪魅,妖鬼,香火野神。专破其道行。 【法象雌雄,神灵景震】:?? 【步罡踏斗,表奏诸天】:?? 【天厌】:“三五斩邪雄剑魂”在击破阎浮蓓蕾时,受到了严重损伤,会以缓慢的速度自我崩灭。 只有对“道术”和“铸造”,或具备等同效力的专精达到100%以上的人才可以修好它。 唯一性物品共有特效: 【阎浮大药】:唯一性物品托自最纯净的果实精华,与魂魄清气本根同源,可以作为三魂七魄的填充物,支撑“丧魂”之人的正常生活。可一旦法器崩灭,【阎浮大药】也随之失去效果。 备注一:只有足够强大的魂魄,才能得到【三五斩邪雄剑魂】的承认。 备注二:只有名列龙虎山门的太乙阁高功法师,才能完全发挥出【三五斩邪雄剑魂】的威力。 当前可启用特效:【代天行化,布令宣威】 李阎冷笑出声。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他又把赤红飞剑的文字说明从头到尾读了好几遍,不由得感叹这是好大一张饼, 从备注上来看,还有一把【三五斩邪雌剑魄】,要等自己补完尸狗魄,才能破冰而出。 这两把法剑,应当是张义初临死前拍进自己的脑袋里的。 李阎的猜想是,张义初能借自己的名义开启终极阎浮事件,也和这两把剑有关系,同时,这两把法剑也吊住了自己的性命魂魄,但如果自己不能在法剑崩灭之前,掌握一部分威能并修好它们,自己依然有生命危险。 要是钻牛角尖,张义初这厮的确心狠手黑,毕竟他连自己的性命都赔了进去,也要坑李阎这一把。 但计较起来,【三五斩邪雄剑魂】的威力,直接刷新了李阎对阎浮兵器的认知上限。 如果手段得当,把这两把法剑收作己用,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的诱人的香饵摆在李阎面前,也由不得他不心动。 至于要太乙阁高功法师的位置,才能发挥法剑的全部威力,李阎也没觉得不可能实现。 尽管鳞·丁酉二十四果实已经完全封闭,但李阎有预感,自己和龙虎山的渊源还没有结束。 到了这一步,结算已经接近尾声。 除了九翅苏都馈赠的那些珍奇宝物,和那本【飞元真君符解】。李阎没有再耗费点数买上述任何东西,而是全都挂到了拍卖行换取点数,结算栏里也只剩下最后一样。 支祁连秘藏! 你可以在以下秘藏中任选其一。 【召唤·支祁连】:以一口长江龙气,召唤两千年道行的支祁连助战,持续时间一个时辰,无冷却,需要耗费5%觉醒度。 需求15000点阎浮点数,一格技能栏。并掌握龙属传承,或无支祁传承。 【祸元妖身】:妖神无支祁压箱底的神通,连天神庚辰也无法诛杀它的奥秘所在。 祸元水身不灭,不再存在大脑,心脏等致命要害,内脏,关节,眼,耳受到伤害,也不会出现衰竭,行动受阻,致盲等负面症状,且获得相当的伤害减免和恢复能力,受伤越重,伤害减免和恢复能力越强,除非蒸干每一滴祸元,否则不会死亡。 可购买次数3/3,需求点数5000点/次,每次持续时间二十四小时,占据一格技能栏。 备注:获得无支祁传承的行走,在完成第三次峰值突破以后,将获得此技能。 【瀚海龙元】:化成真龙的秘匙,可以开启大量珍贵的龙属传承阎浮事件,完成后,将获得海量奖励。 需求10000点阎浮点数。 李阎审视了一会儿,有些难以取舍,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抱怨:“支祁连是我杀的,他的宝贝不应当全给我,也不该搞个三选一,合着剩下的就叫人吞了?” 没成想,他的抱怨依旧得到了专属忍土的解答。 “在结算奖励的清单中,很大一部分并非果实世界中现有的宝物。而是由果实养料演化得来。” “简单地说,行走大人击杀支祁连后,产生了大量的果实养料。除开滋养果实本身的一部分,阎浮会把剩下的养料,转化成阎浮行走能利用的宝物,并列出清单供你选择。所以并没有人克扣您的秘藏。” “普通阎浮行走结算奖励细则,由鬼主刘大均(已经死亡)草拟,全体十主修订通过,如果您有异议,可以通过阎昭会,以十主应有权力,发起决议。重新决定行走摄取养料的方式。” 李阎蒙眨了眨眼,很快提出了新的问题。 “什么是果实养料?” 换作以前,李阎便直接被一句权限不足噎住了,这次却不同,忍土耐心地回答了李阎。 “世上一切皆分清浊二性,清者,为树育之精,浊者,为养实之料,阎浮万物,皆由清浊二气演化而来。具体解释,可以参考十主内部刊物。” 李阎笑了:“那我不是十主,该怎么办?” 这次忍土沉默了,好半天它才开口,语气明明毫无波动,李阎却听出几分幽怨:“从来没有不是十主,就能得到阎浮瞩目,并指派专属忍土的先例。” 第三章 杰克陈的蓝色羊毛衫 李阎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这位专属忍土,显然知道很多,现阶段的自己无从得知的阎浮辛秘。问的太多,结果一知半解,有时候反而会吃大亏。 支祁连秘藏的三选一,头一个实用性无疑是最强的。 两千年道行的支祁连,本身实力就在大多数八极行走之上,即便是现在的查小刀,也不一定就是它的对手。何况,从李阎召唤黑骑鬼的经验来看,这些召唤物,以后的实力未必没有提升的可能。 但是消耗5%的觉醒度,代价不菲。 祸元妖身早晚是李阎的囊中之物,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瀚海龙元】倒是中规中矩。可短期收益几乎为零,白搭进去一万阎浮点数。所谓“大量阎浮事件”,“海量奖励”,怎么看,怎么像广播电视上的三流营销广告。 李阎舍去一朵莲台,才换来的支祁连秘藏,貌似不怎么划算的样子。 最终,李阎还是选择了瀚海龙元作为奖励,他就不相信,豁出去一条命,又搭进去一万点阎浮点数,唯一性生物支祁连给自己的奖励会这么寒酸。 【瀚海龙元】 类别:消耗品 品质:传说 可牵动四海龙气,持有它,将在进入果实事件时,随机开启1~3项阎浮事件,开启一百次阎浮事件以后,龙元消失,阎浮事件可以拒绝接受,但同样会消耗开启次数。 见到瀚海龙元的功效,李阎心里舒服多了。 完成一次阎浮事件时,所抽取得到的奖励,价值应该在五百到近万的阎浮点数不等。一百次阎浮事件,就算李阎是个幸运e的枪兵,也至少能拿到价值几十万的阎浮点数的宝物! 当然,这还需要李阎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可长远来看,这样的收获已经足够丰厚。 收起瀚海龙元,想起之前的祈愿石,李阎再次向阎浮发出请求。 “我要求用祈愿石许愿,修补自己的尸狗魄。” “达成这个愿望需要十块祈愿石。” “那,我要求抹去【三五斩邪雌剑魄】的天厌特效,修好它。” “达成这个愿望需要五块祈愿石。” 李阎一咧嘴,这两件事他最迫切办到,既然办不到,干脆把祈愿石留下来,来处理一些不可测的突发事件。 清点了一下自己这次的收获:剩下八千多阎浮点数,一项鹦鹉传承,【三五斩邪雄剑魂】,【祈愿石】,【白泽百怪图】,【飞元真君符解】,【瀚海龙元】,九翅苏都送的两枚金丹参,和大量的杂奇怪宝。 一边琢磨如何消化这些,李阎随手捏碎这次的阎浮故事罐子。 金光璀璨之后,一件半旧的蓝色羊毛衫静静躺在李阎手里。 李阎随意瞥了一眼,嘴里咦了一声。 【杰克陈的蓝色羊毛衫】 类别:上衣 品质:稀有 特效: 【对不起,我会还给你的】:徒手作战时,有一定可能随机夺取对方身上一件物品。 【呆在这儿!小玉】:对任意生物施加,可以使其获得“潜行”状态,和百分之百的移动速度加成,无法对自己使用。 【倒霉!倒霉!倒霉!】:遭遇危机时有一定概率触发,触发后身体各项机能大幅度上升。同时,穿戴者可以从周围环境中,任意捡取一件大于一定体积的物品作为盾牌,并获得一次强力格挡。格挡强度上限等同于一枚rpg火箭弹的正面轰击。触发该特效期间,只可格挡一次。 “小传说啊!” 李阎吹了声口哨,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次回来以后,自己的运气一下子变好了很多,这件上衣,挂在拍卖行一万点也有人要。三个特效一个比一个实用,比起一些传说装备都差不到哪里去。 来回摆动了一会子蓝色羊毛衫,李阎把它收了起来,另一边,查小刀也满脸喜色地完成了结算。 “过去我在阎浮厮混了一年多,现在回想起来,根本是在打短工。” 李阎听了一笑:“那碰到我以后呢?” 查小刀脱口而出:“简直是他妈抢银行。” 李阎放声大笑,虽然两个人已经签订了与共者契约,但他并没有追问查小刀的收获,只是把要紧的一些能力,比如【瀚海龙元】,【三五斩邪雄剑魂】的事和查小刀说了。 查小刀听了,也皱了皱眉头:“咱们这次,是孙猴子碰上五指山了。” 李阎挑了挑眉毛,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但立马就收敛起来,没叫查小刀发现。 “对了,有个事,得你拿主意。” 查小刀突然把笑容一敛,脸色有些沉重。 把在伏龙山上,金光老祖用九颗金丹参换旗牌的事跟李阎说了,惹得李阎跺脚叹息:“早知道是这么档子事,我当初就应该让你多抢我几道走!” 话虽然这么说,当然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只能说金山老祖和张义初,作为龙虎大明数亿生灵的佼佼者,窖藏之丰厚,实在难以想象。 可共患难,可共富贵,我没看错人…… 李阎心里感叹一句。他说的查小刀。 九枚金丹参,225%的觉醒度,四百五十年阳寿,奖励之丰厚,可以说,相当于李阎前几次事件收获的总和,查小刀在阎浮浮沉三年多,都没有这些金丹参的价值大! 美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阎浮行走之间整体环境宽松,便更加尔虞我诈,连李阎自己,对待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我不瞒你,我手里也有两枚,这样吧,我要五枚,剩下四枚给你,你先把饕餮的传承突破第三次峰值。” 查小刀摇摇头:“旗牌都是你拿到手的,我没这脸,我也不和你客气,给我三枚。加上我这次的收获,足够我把饕餮传承突破第三次峰值了。” “那你就再多花点心思,给你四枚,把魁之天权的第一次峰值也突破掉。抽空琢磨琢磨北斗牵星术。” 没等查小刀再说话,李阎打断了他:“好了,别磨叽了,就这么办。” “……那好,欠你一笔。” 李阎笑着摇摇头,心里也有些激动。 七枚金丹参,足够让姑获鸟的觉醒度达到大圆满的100%!如果李阎花些心思,甚至能让无支祁也完成第二次峰值突破! 第四章 黑骑鬼之死! 和过去那些直接吸纳传承之力的器物不同,金丹参的药力分外猛烈。 普通人想消化一颗金丹参的药力,至少要一个月,其保存参药的手段和服用的流程都繁琐无比。 阎浮行走把金丹参交给传承投影炼化,要快上很多,大概一天左右。 李阎是直接吃掉的,这是专属忍土给出的建议,说是强烈的药力,对冲击天命雅克图谱有帮助,金丹参的果肉极硬,他要嚼大概一个小时,才能消化一颗。 一连四个多小时过去了,李阎嚼果子嚼得腮帮子生疼,才吃下四颗金丹参。 可也许“天命雅克”的肉体太过强大,他除了觉得精神了不少,也没感觉出自己多了两百年的寿命。天命雅克图谱也没有动静。 “你选择消耗额外的95&觉醒度来突破【姑获鸟之灵·钩星】第三次峰值突破,本次突破成功率百分之百!” 【姑获鸟之灵·钩星】突破成功! 【姑获鸟之灵·钩星】完全复苏了! 你获得了【姑获鸟之姿态】。 开启姑获鸟之姿态,你所有的状态,专精,阎浮传承,将进入不可名状的神异境地。 同时,你可以完全临摹帝女姑获的姿态,获得降世姑获鸟的全部神通!但因为你并非真正的姑获鸟代行者,所以要消耗少量的觉醒度。 看到这儿,李阎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他突然想起了承自杨三井的【枪剑七大行】。 【枪剑七大行】:拦,拿,扎,格,击,洗,刺为枪剑七行,世上一切枪术剑术,都在七行之中。 开启枪剑七大行,你所有的状态,专精,阎浮传承,将进入不可名状的神异境地。 同时,可以完全临摹盖世剑客杨三井的祁连剑术,获得几乎能抹杀一切的恐怖杀伤力,但因为剑道理解的巨大差距,要消耗巨量的觉醒度,并且劳损发动者的三魂七魄。 “……” 李阎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姑获鸟传承觉醒度100%的突破能力,在很多地方,居然还不如枪剑七大行! 当然,这点没什么惊讶的。 抛开张义初口中“祁连剑术不过身前三尺之剑”这个限制,祁连剑术杀戮能力惊世骇俗,比起最顶尖的阎浮传承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正能与之媲美的,李阎印象里,只有曾经在燕都见过,那道无可阻拦的死白色。 可这“姑获鸟姿态”和“枪剑七大行”的描述如此接近,让李阎有些疑惑。 这时候李阎突然想起来,据说五仙类的阎浮传承中的人仙,不是是什么翻江倒海的神仙,许多都是带有些神话色彩的历史人物,比如赵剑中的传承,据说是西周武王的亚父吕尚,也就是古典小说《封神榜》里,被人津津乐道的姜子牙。 杨三井,姑获鸟,阎浮传承,人仙…… 【枪剑七大行】对自己的意义,远远不止是一手压箱底的杀招这么简单。 而杨三井的衣钵,恐怕也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珍贵…… 纷杂的念头一闪而过,李阎又拿出一颗金丹参,刚要下嘴,身体却自然而然生出一股抵抗的情绪来,类似是吃顶了的感觉,但忍土和阎浮没有提示,说明金丹参对李阎依旧有效果。 想了想,李阎还是决定缓一缓,毕竟这玩意吃起来和石头也没有区别,本来就不好下嘴。 无支祁的第二次峰值突破,留在下次事件开始之前完成就好。 这会儿功夫,阎浮又传来提示的声音和文字。 你获得了竞争【代行者:姑获鸟】的资格。 阎浮试炼:代行·姑获鸟的完成难度为:甲中(大绝,绝上,甲上,甲中,乙) 通过试炼,你将成为新的姑获鸟代行者! 试炼完成次数:91次。 阎昭会通审:无须 现代行者:无 该阎浮试炼可以随时申请,并在三个自然日之后正式开始。 请注意,所有完全复苏姑获鸟传承的阎浮行走,包括原任代行者在内,届时都将获得通知,并获得自由出入试炼果实的资格。 请注意,某些传承之间,具备神秘的联系,可以构起名为“神庭”的强大阎浮体系。但一旦成为代行者,则必然无法在泥丸宫中构建专属自己的神庭。 李阎心里明白,自己进入阎浮世界以后,片刻也没有消停过。意外的险恶和机遇一并吞下不少,冒的风险远比一般的阎浮行走大,收获也一样。 到这次耗费四颗金丹参,突破第三次峰值为止,阎浮对自己的实力评价已经达到了八极巅峰。 这是一道天堑,即便自己把无支祁的第三次峰值也突破掉,甚至再多几个100%觉醒度的传承,又或者再入手几个诸如“天命雅克”“泉郎海鬼”这样的强大加持。也只能叫自己应敌的手段更加多样化,谈不上突破性的进展。 如果不能通过阎浮试炼,自己的实力评价,就会永远停留在“八极巅峰”。 “应当没别的事了吧?” 李阎喃喃自语着,突然,他一拍脑门。 黑骑鬼自从结茧以后,便再没了动静,这次龙虎大明之行,也根本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这儿,李阎赶紧从六纹金钱中放出了黑骑鬼。 才看了一眼,李阎就皱起了眉头。 依旧是一人高的大茧,但与之前李阎见过的雪白色全然不同,如今的茧成了腐烂的干红色,质地也不像开始那样的结实,反而软塌塌的,一摸就散掉了。 李阎发动惊鸿一瞥,探查的内容叫他心里咯噔一下。 【黑骑鬼】(已死亡) 备注:宿体白老头在贪婪驱使下,吞食了妖物“灯草和尚”,导致其进行了二次升华,但最终升华失败,直接死亡,但依旧有回收的价值和余地。 “卧槽!” 李阎直接骂出了声。 他大概猜想,黑骑鬼应该是有什么机缘,再次破茧而出时,一定能给自己不少助力,谁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李阎打开拍卖行的检索栏目,重点关键词在“召唤物升华失败”上,手一顿,又加上了“楚地神系传承”和“温养魂魄”两条。 前者不必多说,对于这个行走当中几乎无人成功构造的“阎浮神庭”,李阎很有兴趣,至于温养魂魄,一个是自己尸狗魄还没找回来,万一有人拍卖类似“祈愿石”“长生种子”之类的宝贝,自己就省了事。 另一个是,施展祁连剑术,也要劳损魂魄,虽然现在还看不出副作用,但想来,这种事和久坐办公,熬夜之类的恶习一样,日子长了一定会出问题。 对于“召唤物升华失败”,拍卖行还真就有不少词条列出来,置顶地,是一种叫“火鸦兵”的召唤物,也就指甲盖大小,本身的成长性极高,成熟的“火鸦兵”会自己扑咬敌人,周身有毒火,且羽毛硬如金铁,水火不侵,悍不畏死。一满葫芦三百只火鸦兵,能媲美普通的八极阎浮行走。 只是要养育火鸦兵,除了新鲜血肉,火炭,熔岩之类,升华失败的召唤物的完整茧皮也是补物,能培育出大量的火鸦兵。 但失去茧皮,升华失败的召唤物也就彻底魂飞魄散,没有任何价值可言了。 李阎只看了一眼就掠过了,如果可能,他还是想把黑骑鬼救活。他还是念旧的,何况寄体的白老头,是五婆仔的化身,他的秘密,李阎到现在也没有全弄清楚,就这么放弃,太可惜了。 只是找了很久,拍卖行上的宝贝,大多不能让李阎满意,有几个能让召唤物重新焕发生机的,因为牵扯到死而复生的缘故,价格贵得叫人咋舌,一万点起步,上不封顶!要李阎倒卖东西,才勉强能凑够。 最后,李阎还是花费了4000点的昂贵价格,购买了一件他大体上满意的宝物。 【波旬的启魂瓶子】. 类别:消耗品 品质:传说! 粉碎升华失败的茧皮,将召唤物残余的意识和魂魄,一齐放入瓶中,保留记忆和一部分能力,在找到全新的无主身体后,可以使用启魂瓶,将其魂魄安置在全新的身体当中,使其重生,重生后的实力,将视全新身体的强度而定,并天生可以驾驭“波旬之火”。 使用次数:1/10 这是个黄铜打造的胆瓶,瓶口被锡印牢牢封住,印有梵文,意思是“譬如欲界诸神力,天魔波旬为第一”。 李阎把胆瓶对准黑骑鬼的红色大茧,拔开锡印,按照瓶子上的梵文蹩脚念诵,没一会,一股紫色烟雾从瓶中喷出,带着阵阵甜香味道,很快将黑骑鬼的茧皮溶解掉了。 内里,是一句暗淡腐朽的咒文胴甲,黑骑鬼双眼中的红光已经熄灭,他肩膀趴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已经看不出形状。只见他双拳攥紧,胴甲怒张,无论是谁,都能冲他临死前的姿势当中感觉到强烈的不甘心。 少顷,一团向上飘荡火苗的血色火球,连同一团白色荧光,一起从胴甲上飘了出来,被紫色烟雾包裹,一股脑钻进了瓶子当中。 李阎急忙把瓶子盖上,戳好锡印。 【凶悍的亡魂!】 类别:可转生召唤物 品质:稀有 可以转生入无主躯壳内的亡魂,隶属于你,亡魂生有两面,一面凶悍忠勇,一面狡猾桀骜。 转生后自带天赋如下 【乱世豪杰】:天生的豪杰,擅长战场武器和冷兵器格击,比起其他召唤物,更容易获得升华。且自主性更高。 【五婆仔邪术】:精通六十三种阴森恐怖的五婆仔邪术,包括拘魂,拆骨,蛊毒,梦恐等等,十分骇人。 【如意戏法】:可小如黄瓜茄果,大如楼阁浩宇。 【波旬之火】:受波旬之火的熬炼重生,天生可以驾驭波旬之火。 李阎看过觉得没什么问题,只等下次有机会,给黑骑鬼重新找一具合适的躯体,就算救活了他。 说起这个躯体,李阎倒是有些模糊的想法,和自己的专精:魔道科技有关,但靠谱不靠谱,就只能另说了。 楚地神系的传承,依旧没什么进展,拍卖行上的阎浮传承是抢手货,其次是各种消耗品,李阎也不意外。 至于温养魂魄,李阎倒是看中一件。 【人先玉】:楚地祭祀玉器,持佩后,能通过冥想的方式温养自身魂魄,安抚劳损疲伤,对施展许多法术有裨益。 备注:对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有显著效果,鬼神类法术增益明显。 售价:1500点 有了这件人先玉,最少也能缓解李阎施展祁连剑术以后的极度痛苦,也算物有所值。 至此,李阎的强化收益告一段落,阎浮点数花的七七八八。只还剩下两千多点,他也和查小刀打了声招呼,脱离了阎浮。 李阎不知道地是,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默默地盯着他。 ———————————————— “秘藏龙虎气的损失,不足挂齿,可我们找了十年,我说的是,这里的十年!才找到一个祁连山人,结果追丢了。张才,你上哪儿赔我一个杨三井啊?” 姒文姬拟了一眼窗外飞快流动的夜景,嘴上漫不经心地问。 她依旧穿着她阎昭会时,穿的白色皮草和小礼服,对面的红色沙发,坐着一个不停擦汗的皮夹克男人,正是和李阎抢夺过“护送龙虎旗牌”阎浮事件的张才。 他们在一间宽敞的克拉尼房车里,张才自己坐在很远,对面是相隔不到一米的詹跃进和姒文姬。 “姒,姒姐,我,那小子有点邪门。” “嗯?” 姒文姬冲他扬了扬眉毛,张才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算了,你吓唬他有什么用?何况这事已经搞清楚,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当初要真是他护送龙虎旗牌,能不能碰上杨三井一说,只怕被当枪使,成了众矢之的的,就是我们了。” 詹跃进叹息着说。 姒文姬盯着张才,冷笑一声:“到时候把他扔出去,叫那帮人撕巴了不就得了,我还落两把唯一性的法器,血赚不亏啊。” 张才干笑着:“姒姐,您,您别开玩笑,我胆儿小。” “滚。” 姒文姬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诶,好,好。” 张才如临大赦,连忙下了楼梯。 “没那么简单。” 詹跃进倒了一杯白开水:“你别忘了,这次的事出了,我,赵剑中,苏灵,这三个和李阎接触过的十主,被重点关照。阎昭会上谣言四起,都说李阎这次的事,是我们三个当中有人背后授意,这还只是怀疑,要真是换了张才,单是赵剑中就能拔我和援朝一层皮下来。” “问题是,杨三井有没有叫那姓李的碰上,如果有,他那身剑术,有几成可能叫他学了去。” 詹跃进后仰到沙发靠背上:“他就是从苏灵那里拿了药剂,实力远超同阶行走,杨三井也不会正眼瞧他。可我听说,他进入阎浮之前,就是难得的练家子,少年天才,那就不好说了。” “不能吧,哪有这么巧的事,为了找到像杨三井这样的人,我们可是准备了十年,临门一脚,让他摘了桃子。” 姒文姬语气明显激动起来。 “是也没办法,你也别说那么难听,桃子也不在你家院子里,” 詹跃进叹了口气:“我们先叫他来谈谈吧。” 第五章 只道寻常 “唉!这踢得是什么玩意?” 李阎一身跨栏背心,五分直筒裤,坐在沙发上看足球。 他抬头看了眼钟表,从旁边的卡板箱里抽出一瓶啤酒,酒瓶子在手心翻了个儿跟头,绿色啤酒瓶上立即结满了露珠,还有隐约的冰凌子,一股白色凉气从瓶子上升起老高。 桌上的手机屏幕一亮,嗡嗡作响,来电显示是“查小刀”。 李阎抓起手机,张嘴咬开啤酒瓶盖,咽了两口冰凉的啤酒,含糊着开口:“喂?” “今晚你搬回去住不?要是搬回去,那行李用不用我叫人给打包?” 李阎又吹了一口,双眼盯着电视里,脸上贴着国旗贴纸,吹动哨子喇叭的球迷,漫不经心地道:“别,别动。” “啊?哦哦,那行。那我不管了。” 李阎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到桌上。正巧电视里爆发出强烈的嘘声,球赛结束,比分停留在3比0。 “草!光屁股拉磨,转圈儿丢人。” 李阎骂了一句,拿遥控器要关掉电视,楼梯上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李阎一回头:“回来了?” 丹娘拢了拢散乱的长发,拿皮套扎了个长马尾,冲李阎明媚一笑,转身进了厨房:“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你看着弄呗。” 丹娘从厨房探出头来:“要不,我到超市买条鲈鱼,再炖锅牛肉给你?” 李阎乐了:“你不是不吃荤么?” “我是不爱荤腥,葱蒜吃的少。再说,你爱吃就行了。” “好。” 李阎一边回答,一边摁着遥控器,电视频道在闪烁的红色信号灯中轮了一圈多,屏幕中的面孔不停变换。 没过多长时间,一桌子丰盛的饭菜端上了桌,除了一条清蒸鲈鱼,还有一海碗炖牛肉,蒸了米饭和萝卜肉元汤,一盘清炒南瓜尖。 李阎就着满桌子肉菜连吃了几大碗米饭,一旁问:“对了,oran那边,我给你请了假。说是你老家奶奶生了急病,你再去的话,别说漏了。” 丹娘坐在李阎对面,端着饭碗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两人边吃边聊,一晃大半个小时,李阎话多,丹娘话少,中间有两次,丹娘起身给李阎盛饭汤。 一条鲈鱼,大半锅牛肉几乎都进了李阎的肚子,丹娘一如既往,吃的不多。两人收拾起桌上的残羹冷炙。这时候大概下午两点多钟。 “呀,对了。” 两人一起洗碗的时候,丹娘想起什么似的,仰脸问一旁的李阎:“你的行李带回来没有?” “啊?哦,还没。” 李阎把盘子上的剩水甩干净,放到橱柜里,发出啪嗒一声。 客厅电视放着某个酸奶冠名的综艺栏目上。爆笑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来。 “刀子的饭馆才开张,缺人手。他管后厨,前台那经理这阵子请假,要我帮忙,我也抹不开面儿。” 丹娘撂下手里的锅盖,抬头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总得有个日子吧?” “就这个月。没多长时间。” “那,那好。” 等碗筷统统收拾好了,李阎一看钟表:“差不多这个点,那我先走了。” “好。” 丹娘软软地回答。 李阎站起身,快到门口的时候,丹娘又道:“天热,你走的时候没带夏凉被吧?” 李阎哈哈一笑:“我可用不着那个。” 说完,他就推门出去了。 门把转动,丹娘倚着厨房门口,伸了个懒腰,低头叹了口气,走到炖肉元汤的砂锅前头,给自己盛了一碗,皱着眉头抿了一口肉汤,又看了一眼门口,才把剩下的汤水一饮而尽。 ———————————————— “喝点?” 查小刀笑嘻嘻地晃荡着两瓶五粮液。 “行,喝点。” 李阎答应得也爽快,兴许是输了球,他兴致不甚高,和查小刀喝了好几盅,才想起来:“对了,过阵子我有几个把兄弟找我来喝酒,你一块来,我给你介绍介绍?” 查小刀一愣,支吾道:“这个,不太合适吧。” “你甭想那么多。”李阎打断了他:“就是坐一块儿喝个酒。你要实在不乐意,就当我没说。” 李阎没有别的意思,他与查小刀认识时间不短,发觉查小刀在津海,几乎没什么亲故。平常同饭馆雇员,还有同自己打交道,显得世故老练,有些混不吝的痞气,但独处的时候,就显得十分阴沉。尤其这次龙虎大明,出了浙江陈柯的事,李阎虽然不问,但心里明白查小刀应该是有些心结。 “嗨!那有什么。到我这来,酒席我来操持。” 话说到这儿,查小刀也就地一口应承下来。 “那行,我几个把兄弟有口福了。” 查小刀的饭馆经营的比较任性,平时乐意营业,十二点也不关门,这会子正是吃饭的时候,他倒闭门谢客。平常的客人见了门口的休业,也就寻别处去了。可查小刀红白两案的手艺承自正经的大酒楼,又在妙处无穷的阎浮有奇遇,吸引了不少挑剔的老饕,他一旦提前关门,时常有愣头青,非要进来瞧瞧,不甘心地问上两句,才肯离开。 饭馆里其他人都下班走了,只剩李查两个人,这会子就有几波食客推门进来,问上一句:“能做不?” 这会儿说话的时候,又有人进门。这人一身电工打扮,脖子上披着白毛巾,獐头鼠目, “不好意思关门了。” 查小刀擦了擦手,站起来笑呵呵地说,等看清来人的面目,才脸色一沉,左右看了看没别人,才压低声音道:“你来干嘛。我账没结清?” 那人连连摆手:“刀子,拿人钱财,给人消灾,我给你打包票。那件事,干干净净没有手尾。我知道咱这行的规矩,没事不见面,见面必出事,没事我也不乐意找你,我这不是没折了么!” “甭给我打镲儿,什么事?” 电工满脸堆笑:“我不找你……”说着,他往查小刀身后瞥了一眼。 李阎背对着他坐着,也不回头,把剩下的五粮液全倒进自己酒杯,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第六章 红山围场的邀请 这位电工打扮的男人很自来熟地往李阎对面一坐,两只胳膊肘撑着桌子,笑呵呵地问:“姓李?” 李阎打鼻子里呼出两道酒气:“李阎,没请教?” “他叫鲍不平,开快递公司的,在津海很吃得开。嗯,他进阎浮有五年了吧。很多事,我都是听他说了才知道。” 查小刀也坐了下来,向李阎介绍。 “幸会。” 李阎点点头。 鲍不平搓了搓手:“幸会幸会。兄弟,如今在圈里,你可是无人不晓了!三年了头一遭!赵剑中重开阎昭大会,你可是大会上的主角!” “什么是阎昭大会,你去了?” 李阎一挑眉。 “我可没那资格,要代行者才能参加。具体为什么开这个会,我们是不清楚,兄弟你心里还没数?现在外头可全是风言风语啊。” 李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鲍不平一拍巴掌:“兄弟,我想和你交个朋友。明天中午十二点红山围场,我请客。来的都是自己人,我给您介绍几位朋友,赏个脸?” 满身酒气的李阎摇了摇头:“没什么兴致,让你白跑一趟了。” 鲍不平哈哈一乐,也不红脸:“别回绝这么快,大伙儿都住在津海,低头不见抬头见,兴许以后,我还能帮你的忙呐。” 李阎把一瓶没开封的五粮液推到鲍不平面前:“朋友我愿意交,但话还是说开得好。谁找我?什么事?话怎么带的?” “……” 鲍不平眼皮一低,脸色有点不好看。 强龙尚且不压低头蛇,查小刀算是津海这两年崛起最快的新秀,也没这人说话这么大的谱。 他自然打听过这位,李阎进阎浮一年出头,声势闹得很大,连十主都被惊动过,现在打听他的大人物,一个巴掌也数不过来,但大多不太友善。这姓李的怕是不知死期将至。 他刚要张嘴,又想起坊间一些传闻,强自按捺不满,轻声回答:“不怕兄弟笑话,旁的事我也不清楚。就是跟着跑腿作陪而已,至于主顾是谁,人家没让,我也不敢跟你说。” “我不是跟您摆谱。” 李阎搓破一颗花生米攥在手里:“就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我没想难为您,是谁让你请我上门,请他自报家门。你拿不准主顾的意思,可以现在问嘛。” 鲍不平一抿嘴,脸色古怪地瞧了查小刀一眼,意思是你这位朋友口气可够大的。 查小刀捏着自己的后脖梗,冲鲍不平一边叹气,一边道:“要不,你给你那主顾打个电话。” 鲍不平听明白了,也不多说话,抽凳子起身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就黑着脸回来,把手机递给李阎。 “你听。” 李阎接过来放到耳边:“喂?” 一个听上去二十出头的女声传出来:“你好,我叫顾悦,自己人,代行孔雀。我们老板想见见你,她今天早上才到津海,约你明天中午十二点红山围场。” “你老板是?” “她叫姒文姬。” “……好,我一定到。” “那位查先生可以一起来,如果你不放心自己的安全,给你领路的王胖子,你可以一并叫上。” “不至于,我胆子还没那么小,明天见。” 李阎轻声回答。 孔雀应了一声,利落地挂了电话。 鲍不平从李阎手里拿回自己手机,若有所思地看了李阎一眼,抹了抹脸上的汗渍,又笑呵呵坐了下来。 李阎有些讶异地打量了他两眼:“兄弟你还有事?” 李阎的语气非常随意,如果对方自视甚高,很容易怀恨在心。 但李阎并不放在心上。 一来,像鲍不平这样的人油子,落井下石或许一把好手,叫他当马前卒是万万不能。因为自己噎他几句,就暗中下绊子,凭白得罪自己,可能性不大。 二来,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倒是姒文姬,她就这么当面锣,对面鼓地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见自己,这让李阎十分意外…… “哈,” 鲍不平一点不生气,反而冲李阎一竖大拇指:“得罪了姒文姬,还八风不动,兄弟真不是一般人、” 说罢,他压低声音凑近李阎:“你知道姒文姬是谁么?” “有耳闻,羽主曹援朝的老婆。” 鲍不平一愣,李阎湛然地盯着他,半晌,鲍不平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得,是我自讨没趣,那我也没得可说了。咱也算同乡同源,我还是劝您多留神。别人惹不起赵剑中,不敢乱动手脚,姒文姬可不一定。” 他左右瞧瞧,咕哝道:“谁让人家有个通天的丈夫呢。” 李阎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多了些笑容,他拧开酒瓶盖,半开玩笑地问:“一样都名列十主,难道赵剑中还怕了曹援朝?我可看赵剑中对他立的规矩,看的很重啊。” “重,当然重!重的其余的代行,哪怕十主,宁愿离开天·甲子九,去别的果实逍遥快活,也不乐意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 李阎听了这样的话,也不动声色。 他上次见到赵剑中,就敢断定,以那老头子的强势和过往,是不可能叫别的行走在这里各立山头的,即便对手阴沉如鬼主苏灵,霸道如羽主曹援朝。 “但赵老厉害,曹援朝也不是省油的灯,阎浮唯一四御行走,可不是闹着玩的。” 鲍不平精明地很,他瞧得出来,李阎对十主的事很感兴趣,对此,他心中其实是有些不屑的。 这些冒进的后进小子,一个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自己还没蹦跶出进口,就眼巴巴抬头盯着天一样高的十主。 前两天甚至还有个酒鬼,花了两千阎浮点数,打听介主詹跃进的事,话里话外,是要毛遂自荐。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当然,鲍不平不会显露出来,反而更加殷勤:“我是做什么的,刀子是知道的。平时接点杂活儿,偶尔也当小道消息的二道贩子。我没别的意思,想从你这套点话,换口饭吃。我不白问,人中赵剑中,羽主曹援朝,倮主秦安。太细的我的不清楚,平常些的,我都知道,尽管问。” “我还是想打听打听这位姒文姬。”李阎笑道:“这位心眼不大吧?” 鲍不平一抿嘴摇摇头,叹了口气才说:“褒贬话咱就不多谈了,捡要紧地告诉你。她是九尾狐代行者,六司行走。有华侨财团的背景,曹援朝平时是不理事的,羽主这一派,除了少数几个人,姒文姬指挥不动。剩下的都归他调遣。” 他眼珠一转:“兄弟要是感兴趣,我列张名单给你。都是姒文姬这些年用顺手的人,我可给兄弟你打个预防针,这里头一多半是代行者。” “那你想知道什么?” 李阎认真地反问。 鲍不平笑得像弥勒佛:“其实我就是好奇,你是怎么招惹上这帮人的?按道理说,想姒文姬这样在阎昭会上也握有实权的大人物,除非是代行。否则轻易也惹不到她。何况……” 何况你得罪的也不止一个姒文姬。 鲍不平心中暗道。 李阎面色不显,心里权衡起来,很多事他后知后觉,现在也就明白了七八分。可有很多事,实在不能为为人道也。 比如自己体内两把唯一级法器,比如太岁,甚至丹娘。 至于张义初和朏胐的部分,虽说无关轻重,但恐怕也满足不了鲍不平…… 想着,李阎叹口气:“这事我也糊涂,说不明白。” 鲍不平眼神闪烁:“记得什么,就说什么,我不嫌弃。” “我是叫一个脱落者给坑了。” 鲍不凭显然知道什么是脱落者,他没注意旁边查小刀举杯遮挡脸色,急声问:“他叫什么?” “冯夷,一招手就是黄色大浪,也不知道他拿了什么玩意,往我耳朵里一拍,结果就说,我完成了什么果实摘取事件,结果什么好处我也没落到,稀里糊涂就把我踢出来了。我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鲍不平若有所思的样子,把李阎的话都记在心里。 李阎和查小刀交互了一个眼色,闭口不语。 第七章 围歼 红山围场位于内蒙和河北交界,占地一万四千平方公里。这里有广袤的草原,一望无际的森林,以及娟然如洗的高原湖泊,这里水草丰沛,有黑鹳、金雕、白头鹤、大鸨、野麋鹿,金钱豹等超过五十种保护动物。曾作为历代清朝皇帝率领八旗子弟射猎演武的园林。 解放后,红山围场开发成了景区,和野生动物保护区,也有不少影视剧组,会专门到这儿拍摄取景。 东风大卡的轮胎翻起浓重的土腥味道,刹车声分外刺耳,草里惊出一只米黄色的狍子,一转眼的功夫便没影了。 “往前走不远,原来是个军马场。后来拆了,说是要改开发区,都四五年了还没动静。这边岔路多,又没个通讯站。你自己得注意安全。” “我这边有朋友接,您放心吧。” 说罢,李阎在皮椅上放了两百块钱,然后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四处打量了两眼,才转身冲车上叼烟卷的司机师傅扬手道别。 山高云淡,夕阳坠入林海。白雾淹没山脉,天地间一片辽阔清新。 蓦地,两道金色车灯从地平线浮现出来,紧跟着,一辆半旧的乌尼莫克出现在李阎的视野当中。 与此同时,这辆越野车也发现了李阎,俨然以加速度冲了过来,并且在快接近李阎的时候一个急转,把车门对准了李阎。 车窗缓缓落下,司机与李阎四目相对。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比她身材明显大一号的迷彩服。 “孔雀?” 李阎轻声问。 那女孩摇摇头:“不是,打杂的,顾姐叫我来接你。” 李阎没再说什么,上车坐在副驾驶上,女孩枕着方向盘,饶有兴趣地问:“你一个人来的?” 李阎冲她笑了笑:“昨天电话里,你们只说要我到,别人来不来,无所谓吧?” 女孩脆生生地打趣道:“单刀赴会,好气魄啊。” 说罢,她踩下油门,乌尼莫克发起凶猛的冲刺。向远方驰骋而去…… 大概四十分钟,高大的黑色越野车路过一道铁制围墙哨卡,高四米的围墙依靠山丘和密林搭建,把内外完全隔绝。环装的铁门上喷着“三眼环球红山围场”的红色油漆。 迷彩服女孩连刹车也不踩,高大的越野车横冲直撞,有身穿橘色条纹制服的工作人员急忙自左右拉开厚重的铁门,如同洞开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叫乌尼莫克顺利通行。 穿过围墙,四下依旧是漫漫的绿荫,周围偶尔能见到巨大的白色风车。和头顶有红色条纹的松鼠,一派野趣风光。 “本来今天呢,除了姒姐,詹老师也在的,但是昨天夜里一个电话,他就急匆匆地去北京了。” 女孩极为健谈,对李阎的态度也看不出记恨或者轻蔑,语气像是很平常地聊天。 “詹跃进?” “嗯。” 李阎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女孩斜眼瞥了一下看沿途风景的李阎,笑嘻嘻地问:“对了,我听说你随便两下子就把张才揍得昏死,是不是真的?” “张才是谁?” 李阎平淡地问。 那女孩先是一愣,随即毫不矜持的大笑起来,她冲李阎扬起大拇指:“我说,我在你身上花了大价钱,你可别让我失望?” “失望什么?” “就是待会儿……” 话说道一半,女孩突然脸色大变,以瘦弱的身躯疯狂转动粗犷的方向盘! 乌尼莫克发出沉闷的吼声,车身漂移急转,李阎耳边传来咻地一声,只见小半个车身刺啦一声裂开,创口平滑如镜。一道血线从女孩的脖颈裂开,鲜血疯狂地喷涌而出,洒满整个前车窗。 狂风灌了进来!李阎猛地抬头,数十道刺眼的红光迎面而来,如同一张张火焰恶鬼的笑脸,接二连三地击中乌尼莫克, 这辆造价不菲的越野车顷刻间焚烧成一颗巨大的火球,把李阎和迷彩装女孩统统卷入其中。蘑菇状的焰浪扩散开来。炽烈的温度使得周遭的草皮瞬间碳化坏死,张扬的火焰翻卷滚动,叫人不敢直视。 良久,火焰中突兀闪烁出一道扭曲的黑色人影。 李阎肤色通红,身上散发出浓重的雾气,他手里抓着一具焦黑的尸体,脸色平淡地望向不远处的草丘。 那里站着一个黑色背心,墨绿裤子,浑身肌肉匀称的男人,白色的气流和火焰彼此纠缠成一条大蟒蛇,正盘旋在他的腰背上。 那人目睹李阎走出火场,伸出右手,狞笑着冲他勾了勾手指,手腕还没来的及放下,双眼突然被无边无际的暗金色充斥! 那是金母大剑的颜色。 ———————————————— “当初我们说好了,拥有“四实”财富的代行者,不能以任何名义,在天·甲子九果实培养个人势力。但是这大半年里,你和姒文姬的“三眼环球”,走的是越来越近了……” 赵剑中穿着一身黑色唐装,正把玩着一把凤凰状护手的仪仗指挥刀,刀身笔直,黑色的刀鞘上有九龙腾飞和万里长城的图案,刀铭“威武文明,壮我军威”。刀柄上镶嵌有一颗璀璨的红色宝石,华美威严。 正面刀身,刻有“天下第一刀”五个大字,以及铸造者的名字:沈从岐。 詹跃进面向赵剑中的背影,摊手说道:“援朝还要睡上一年多,我只是替他打理手下的人和生意,“三眼环球”这么大的骨架子,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有一大堆的麻烦事。我不管,难道真叫姒文姬去管?” “我看她这些年,打理得就不错。” 詹跃进摇头:“那是因为有援朝在,援朝不在,姒文姬压不住援朝那帮如狼似虎的老部下。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帮人一向不太看得起姒文姬。” 赵剑中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他放下指挥刀,轻轻锤着自己后心:“外头现在总有传言,曹援朝当初不肯接受十主内部的决议,坚持要以昏睡两年的代价,给他老婆擦屁股。其实是找借口叫你回来,羽介联手来斗我这个糟老头子。” 詹跃进闻言嗤笑一声:“我看这话,多半是你的人编出来,要探你的口风。毕竟他们眼馋“三眼环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听过有人和我说,人主赵剑中这么强势地把控天·甲子九果实,甚至以十主第一的名望,居然不惜放弃开采其他果实,也要达到这一点。其野心和目的,是要摘取这颗出产阎浮行走的天·甲子九果实……” 说到这儿,詹跃进故意停顿了两秒,等赵剑中慢悠悠地把目光移过来。他才继续道:“难道我也要为这种话专门来诘问你么?” 赵剑中盯着詹跃进看了一会儿,冲他举起茶杯:“我向来不和“高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和“小布尔乔亚”浪费时间。如果你对我有一星半点这样的想法,那喝完这杯茶,你就可以离开了。” 詹跃进哈哈大笑,支开了这个话题。 赵剑中一个电话把他从红山围场请到北京,其目的是不叫他和李阎做接触,眼下是风口浪尖,很多人压根不愿意相信,这是一场阎浮行走对三千果实的失败,而更愿意理解为,这是一场暗流汹涌的十主内斗,赵剑中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平息事态。 半晌,詹跃进收敛笑容:“我不打算和你绕弯子。张义初也好,神皇帝也罢,哪怕是可能在背后的思凡和太岁,我都不感兴趣,这是你们五仙类该头疼的。” 随即,他话锋一转:“但是李阎身上,可能关系着一项“三眼环球”探索了十年之久的秘密,是关于人仙传承的来源。我知道你很欣赏他。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恶意,充其量是…挖你一个墙角。你赵剑中,不会连一个八极行走都舍不得让给我吧?” “可以。” 赵剑中言简意赅:“但不能出人命,我说的,是任何一条人命。” “本来,我是可以和你打这个包票的。” 詹跃进说道。 “本来?” 赵剑中的语气低沉了几分。 “姒文姬觉得,比起不知真假的言谈,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相。如果我在,她不会越俎代庖。可如果我不在,她大概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确认李阎身上的秘密,用武力。” 詹跃进把茶杯举高:“我是不是该喝快点?” “……” 赵剑中放下茶杯,默然不语。 ———————————————— “尼玛个巴子的赵艾国,老娘的越野车!” 迷彩服女孩猛地一捂脖子,愤恨骂道。 “别埋怨了,那小子给你出气了。” 代行是孔雀的顾跃面对一整片屏幕墙,攥着一杯可乐啧啧作声。 那个身上环绕风火大蟒的男人已经昏死在草地上,脸上肿起老高。 “诶,他这么厉害?真的只是个晋升不久的八极巅峰行走?我看代行者也不过如此了吧?” 迷彩服女孩凑了过来。 “这不算什么,因为有阎浮试炼这道坎儿,八极行走之间的差距,可能比十都到八极之间的差距还要巨大,而且这小子走运,拿到了四实之一的凛冬药剂,纯粹的肉体强度,是同类行走的十倍。但如果多来几个八级巅峰行走,就另当别论了。” 夜幕将至,李阎脚下的野草低伏,大风呜咽,起伏的草丘上,至少十余道红光冲天而起,每一道红光都代表着一名足够对李阎产生致命伤害的八极巅峰行走。 黑鹊环绕,赤霞萦绕羽翼的虎爪白头鹰,魌雀。 长满鳞片,尖喙鱼尾的飞鸟,箴鱼 赤角人面,虎狼之身的走兽,鼍围 …… 种种不可思议的异兽法相浮现在草原和天空中间,将形单影只的李阎围在中央。 第八章 怪物的碾压! “哥,新来的客人要一道松鼠桂鱼,说要正宗的川菜。” “好。” 查小刀从水箱里抓出一条活鱼,去鳞剖内脏剔骨头,切花刀裹面粉,把整条鱼下锅油炸,铁锅上滚起金色的油泡。 “哥,人家不要了,改吃鲁菜,油爆双脆,说两道菜的钱照付。” “嘿~你这……行吧。” 查小刀有点不高兴,但也没说别的,他从冰镇的瓦罐里抓出一把猪肚尖,剔掉筋膜,拿白糖,酱油,香油,淀粉调卤汁。才要架油锅,前台的服务员小周又踩着小碎步进了厨房,脸色为难。 “哥,人家又要改,说想吃广东菜,浓汤鸡煲翅。” 查小刀把锅勺一撂:“这人什么毛病?找事是吧?” 小周有些扭捏:“人家说钱照付,就是前头的菜不要了。” “不是钱的事,告诉他做不了,让他找别家。” “哦。” 小周低头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他们不走。但也没闹事,就说要见厨师。” 这反倒把查小刀气乐了,他解了围裙,摘了厨师帽,冲小周招手:“走,带我瞧瞧去。” 饭馆雅间的桌子上,围坐着四五个衣着各异的男人,这些人看上去身姿矫健,神色也不像寻常下馆子的食客,原本他们正彼此说笑,突然听到脚步生,桌上的喧哗猛地一收,所有目光统统转到了门口。 快要进门的查小刀突然停下脚步,顿了一会儿,才冲旁边的服务员小周说道:“你去看看别桌客人。我待会叫你。” “好,哥,那个儿,实在不行咱该报警报警,这阵子扫黄打黑严着呢。” “没事儿!”查小刀失笑道:“我估计他们也不想给人民警察添麻烦。你去吧。” 小周这才闷闷地离开,查小刀转头进了雅间,随手把门带紧,发出砰地一声。 “几位找我什么事?” 查小刀进门就拉出一把椅子坐下,开门见山地问。 “鸡煲翅做不了?” 对面说话的男人戴着平光眼睛,穿干净的白衬衫,三十多岁,相貌柔和。 查小刀伸手指了指钟表,意思是自己赶时间。 “我们老板想见见你。他是阎昭会的代行,你可以叫他虎蛟。” “如果你是想找李阎的麻烦,他去了红山围场,我还有客人,能不能别打搅我做生意?” 查小刀轻声问。 “哼,卖朋友倒是挺快的嘛,他也跑不了!不过你还是得跟我们走一趟。” 眼镜男冷笑道:“兄弟,安分点跟我们走,别叫我们难做。” 查小刀坐正身子,摇头叹气:“你们胆子可真大,这么明目张胆地上门滋事,不怕赵剑中找麻烦么?” 那眼镜男森森一笑:“不叫他知道不就好了么?” 他话音刚落,森然的浩渺气息自他身后喷薄开来,整个房间顿时变得腐朽老旧,墙上青苔蔓延,角落结满了蜘蛛网,桌布上沾染大块大块的黑色血迹,触目惊心。 【须弥幻境:猛鬼之幕】 类别:特殊技能 品质:稀有 耗费1000阎浮点数即可学习。占据一格技能栏。可将周围10*10*10的一切生物,拉入专属幻境“猛鬼之幕”当中,并获得魑魅魍魉的帮助。 在猛鬼之幕作战,不会对现实造成影响, 备注:某些特殊阎浮事件可抽取的奖励。 查小刀有些惊讶,他想起了与李阎初次遭遇的“燕都沸夜”,这与对方的能力有异曲同工的效果。 或深或浅的红光照耀查小刀的眼眸,眼镜男往后挪了挪椅子:“我知道你有九曜巅峰的评价,而且算是其中的佼佼者,普通的八极也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们五个,都是八极行走。我奉劝你一句,还是放弃抵抗地好。别白白地吃苦头。” 各色恐怖的无形幽灵自桌子底下逸散出来,眼前这些不请自来的食客身上,都散发出阴森可怖的冰冷味道,彼此遥遥呼应,很显然,这些八极行走不是随便拼凑起来的,他们的技能,强化秘藏,乃至传承。明显同根同源,都是偏阴森诡异的能力。 “我说,我真的还有客人要招呼……” 查小刀话没说完,数以百计的怪影便一拥而上,将查小刀淹没其中。 但随即,一道金光破开重重鬼影,连猛鬼之幕,也被掀开一角。 眼镜男脸色大变,除非他休克昏死或者体力不支,否则猛鬼之幕绝不会被外力打破。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它遭遇了更为强大的须弥幻境! 【须弥幻境:千古传记!】 ———————————————— 砰! 背心上纹有白色三眼图案的男人走了进来,急匆匆地冲顾悦报告:“在围场外头发现总踪迹可疑的人,一开始以为是偷猎的,后来发现是一伙阎浮行走,三个八极巅峰,五个普通八极,好像是跟踪李阎到这儿的,已经被我们扣住了。他们说是代行虎蛟的人,顾姐,怎么处置?” 顾悦双眼死死盯着屏幕,手里的可乐罐子被攥得皱巴巴的,她压根没搭理闯进来的男人,脸冷得像一块坚冰。 “咳咳!” 迷彩服女孩使了个眼色,这人一低头,转身走了出去。 “呼!” 迷彩服女孩揉了揉脸,从指缝里偷瞄满墙的屏幕,个中凄惨,三眼环球一败涂地!叫她不知道是应该欢喜自己大赚了一大笔,还是该同仇敌忾,替自家老板咬牙切齿。 “真是个怪物……” 大屏幕上,只有李阎一个人还站着,他手里的金母大剑上缠绕着火焰般的黑色祸水,森然的眼眸透过镜头,直视顾悦。 帝女姑获的翅膀掠过。 高清的屏块里,是那些试图围歼李阎,隶属于“三眼环球”旗下八极行走们,各自昏死过去的特写。少数几个勉强能挺直腰板的,两条腿也压根站不起来,基本失去了移动能力。 顾悦的眼睛撇过大屏幕右上角的白色数字时间。 下午七点四十二分五秒,越野车爆炸,随即目标跳出火场,一击格晕两次秘葬强化,传承为“虬”的十五号预备役赵艾国。 七点四十三分整,围歼打响。目标突然放出难以形容的杀气波动,其水平堪比七宫级别的代行者。郎其岩,林仁等四名预备役一念之差,没来得及释放“传承姿态”,被目标突袭近身击中面部,当场昏死。 四名昏死过去的八极巅峰行走当中,七号预备役林仁的作战能力最强,其传承“赑屃”,进行过四次秘藏强化,且拥有传说级别的武器【八宝琉璃伞】。 七点四十五分,九名开启“传承姿态”的预备役,同时与目标产生激战,过程约两分钟。 九名预备役中,作战能力最强的是四号预备役陆子郎,中泰混血,有“天鬼”的诨号,进入阎浮之前,在鲁比尼泰拳场拿过金腰带。徒手格斗专精达到89%! 他的传承是“天伤星”,有七次秘藏强化。 除开传承以外,他还具备一项最高成长为八极巅峰的个人强化能力:祈木神罡,防御力极惊人,即便是一些“传承姿态”下的杀招,也可以完全抵抗下来! 七点四十五分二十秒,战斗结束,目标以后背一道贯穿伤的代价,使包括陆子郎在内,所有预备役失去作战能力,其中五人重伤,两人重要内脏严重破损,需要立刻急救。 在短暂的激烈战斗中,目标展露出至少90%以上的近战专精水平。 传说级别的武器一把。 疑似传说级破坏力的枪械一件。 实力超过普通八极行走的猪婆龙一只。 潜力为七宫级别的成长能力两种:一种确认为四阶以上的凛冬基因药剂,一种与海水有关。 除此之外,对方的姑获鸟,无支祁两项传承,秘藏强化次数超过五十次!不是五次,是五十次! 其中至少有三十种以上的强化秘藏,属于“三眼环球”从未收录过的! “他的确是个怪物。” 顾悦终于开口说话。 这样的实力,完成难度甲中以下的阎浮试炼,成为代行者,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她心里暗道、 “但怪物,不止他一个。” 第九章 千古传记 黑夜浸染万物,月明星稀,血腥味弥散。 原本平坦的土地,被激战的余波弄得疤痕交错,墨绿色的草地上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李阎右手捂住伤口,双眼冷冷睥睨四下,那些暴起突袭,以汹涌的气势围攻过来的阎浮行走们,此刻无一例外倒在血泊当中。 破空声由远及近,三架通体漆黑,机头有白色三眼喷漆的直升机以压顶之势落下,舱门被大力扒开,戴着防毒面具和厚实防护服的救护人员鱼贯而出,把或昏死,或痛苦呻吟的重伤员抬上担架。然后送上直升机,整个过程没有人说一句多余的话。 李阎指缝间的鲜血已经干涸,他默然注视着这一切,并没有出手阻止,或者伤害这些救护人员。 很快,三架直升机把伤员收拾干净,怒旋的螺旋桨带起机身,在皎洁的月盘下,呈品字形飞向围场深处,直到变成三个微不可查的小点。 李阎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箕坐着一个同样穿着防毒面具和防护服的人,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 他解开笨重的防护服,李阎松开捂住伤口的手,那里的肌肤已经完好如初,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 “看来你还有余力,那我也不算趁人之危喽。” 这人露出四颗洁白的牙齿,防护服重重落地,掀起一阵尘土。 李阎一句话也欠奉,錾金虎头枪当胸直扎过去。 虎挑! 火星四溅。李阎眯了眯眼,眼前这人,居然用一双赤红色的双手攥住了锋锐度高达100的虎头大枪! 【传承:睚眦之手·龙吞】:肉身强度判定高于绝大多数冷兵器的锋锐度。 李阎低吼一声,“燕穿帘”催动千百白金流光淹没对方,不料对方怒目圆睁,同样的红色流光居然分毫不差地迎向李阎。 【烈吼】:传承:睚眦之手的二次突破技能,当对方使用冷兵器作战时,获得同对方相同的冷兵器专精能力,和同样的自悟技能。 “刘震。” 眼前这人自报家门,名字寻常地随处可见。 李阎这才略微露出笑容,冲眼前这人点头:“李阎。” “那……” 刘震拉长了声音。 “幸会!” 两人异口同声,一只獠牙毕露的血色豺狼漫卷狂风,从刘震身后浮现出来。它长着森然若刀剑的鹿角,双眼不怒自威,正是龙生九子中的睚眦。 帝女姑获的九只翅膀合抱,睚眦张口怒吼,姑获鸟的九只翅膀豁然张开,两只血眸直视睚眦,冻气把李阎脚下的草皮变成一片霜白,双方剑拔弩张。 …… 一缕缕金光自查小刀身上倾泻而出,阵阵低语恍若梵音,种种阴森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通体金色,宛若金身罗汉下界临凡的查小刀。以及无数文字,惊堂木,和抑扬顿挫的人语弦声构造的抽象世界。 【专属须弥幻境:千古传记】 类别:特殊技能 品质:传说! 完成【专属阎浮事件:千古传记】,有一定几率抽取获得。 耗费2000阎浮点数即可学习,占据一格技能栏。可以将周围50*50*50的一切生物拉入须弥幻境当中。 以评书行祖师柳敬庭著作表演的《双刀记》《军中二十四词话》等流传世间,被人称颂评书故事为蓝本构造的须弥幻境。柳敬庭的评书故事流传地越广,幻境威力越强,其评话有可能流传到别的阎浮果实。 当前流传度:名噪一时。 作为评书主角之二的双刀武圣查刀子,飞天镇抚李阎将获得如下加成: 【飞天镇抚】:略 【双刀武圣】: 盖世英豪:双刀武圣查刀子武艺精湛,从没有能在正面交锋中战胜他。 获得等同于90%的刀术专精,所有被拉入幻境的生物被武圣的盖世风采折服,交战时有一定概率陷入短暂失神。 光明磊落:正直的查侠从不屑于使用阴谋诡计,在须弥幻境中,一切诅咒,巫蛊等负面封印效果无效化。 天命所归:查大侠总能绝处逢生,在承受一次致命伤害后,满状态复活,将以天命加持,所拥有的一切传承,将暂时突破一次峰值极限,获得一次性技能“无敌一手”,消耗所有流传度。换取鬼神辟易的一击。 “你……” 一切能制造传说级专属幻境的能力或者装备,远比一般的传说级物品更珍加贵。几乎是仅次于唯一性物品的存在。 尤其对于当下阎浮行走的幻境来说,更是意义非凡。 眼镜男强自镇定下来,即便对方拥有出乎意料地传说级专属幻境,但硬实力的差距依旧存在,他毕竟只有“九曜巅峰”的实力,在场的几人最差也有八极行走的水平,还有两个是八级巅峰。且这些八极行走,不是靠觉醒度堆积上来的,每个人都至少获得过一次秘藏强化,这样巨大的差距,即便是传说级专属幻境,也没办法轻易抹平。 但是很快,查小刀身上爆发的黑色威胁度,就打碎了眼镜男的最后一丝幻想。、 这人压根不是什么九曜巅峰,而是八极巅峰!是已经把一项传承觉醒度提升到100%,获得了“饕餮之姿态”的八极巅峰行走! “等等,我!” 金色刀光如水瓶乍破,把眼镜男的话斩进了肚子里。 两分钟后。 查小刀扭着脖子走出房间,服务员小周急忙迎了上去,低声询问:“哥,怎么着了?” “没事,他们挺好说话的。我留他们喝杯茶水,一会就走了,你别进去打扰他们。” 查小刀轻声道。 “可我看他们刚才……” “赶紧去招呼客人。” 查小刀摆手轰走了欲言又止的小周,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雅间,心里冷冷哂笑了一声,下楼进了厨房。 一楼大厅的角落,一个穿着潮牌的年轻人一边有韵律的敲打桌角,一面讲着电话。 “头,没用上咱们呐,这查小刀比你给我的资料上要强上太多了,恕我直言,三眼环球前五位的几个预备役,给我的压迫感不过如此,我感觉我可能暴露了。” “虎蛟的人怎么样了?” “那还用问,被收拾了呗。” “你记录下确凿的证据,是他们主动干预查小刀的生活,甚至冲他出手的。” “有,他们先把查小刀拉入了须弥幻境,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带走,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是明目张胆地违反阎昭会的公共约定,” “那就可以。回来吧。” “这就完了?” “当然没有。”、 电话那头的声音浑厚无比:“我得让虎蛟明白,不是随便哪一个代行,身后都有两位十主级别的大人物撑腰。可以把脑袋往沙子一扎,就拿老爷子的规矩当空气的……” 第十章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砰! 刘震整个人被一股沛然巨力劈飞出去,骨骼断裂的四肢在半空中诡异摆荡,如同破烂的布娃娃。 李阎微微偻着身子站在原地,两只沾血的拳头空空如也。 他没有使用枪剑。 可还没等空中的刘震落地,他的伤口处便流出血红的火焰来,将他整个包裹,等到红色火球在地上炸开以后,刘震居然完好无损,脸色狰狞地从火焰中走了出来, 【龙焰】:突破第三次峰值,在睚眦之姿态下的才能使用的专属技能,血液中自带龙焰,杀伤力巨大,睚眦的伤势可在龙焰中快速痊愈。 龙焰的确强大,可刘震的血总归是有限度的,何况…… 噗! 他呛出一口血色的冰碴来,全身的血液一瞬间有被冻僵的感觉。刘震心知肚明,再这么打下去,他必输无疑! “他是怎么知道我传承技能的详细内容?” 刘震心中震骇得无以复加。 即便别人与他交手,第一时间能想通这道关节也几乎没有,因为同级别的阎浮行走,忍土通常不会把传承力量的详细信息揭露给对手。 惊鸿一瞥,原本是阎浮私爱行走,用八百万忍土专门为其打造,弥散在整颗阎浮果树的情报网。 目的是叫那些初生的阎浮行走,不至于糊里糊涂地死于非命,至于每个行走能从“惊鸿一瞥”这张情报网中得到情报的详细程度,又和他个人在阎浮中的地位有关。 阎浮对李阎和刘震两人的评价一样,都是八极巅峰。按道理说,就算正面中招,李阎也不大可能从“惊鸿一瞥”中,探知到刘震阎浮传承技能的具体信息。 像烈犼,龙吞这样的传承技能,针对性极强,用好了自然无往不利,但一旦被人知道底细,其实未见得有多强大,比如用热武器进行打击。 因为灵活性差,自保孱弱,消耗快,难以补给等原因,使用热武器的阎浮行走在八极的行列中已经不多了,但因为威力巨大,杀伤范围广,还是有不少人钟情于使用枪械和爆炸物作战。某些裸类,或者人仙类的传承行走使用热武器,更是司空见惯的事。 换句话说,一旦传承内容被人轻易探知,对于阎浮行走来说,是件很致命的事。 这个缺点,直到刘震取得“睚眦之姿态,”他才完全克服。在“睚眦之姿态”下,一切外物作战的专精,都能被睚眦获得,包括热武器。 但李阎的应对方式则更加简单粗暴,用赤手空拳和你打! 事实证明,这的确是应对睚眦的最好办法。 ———————————————— 屏幕前,迷彩服女孩揉了揉鼻子,低声道:“顾姐,刘震他行不行啊?不然把禺哥叫来?毕竟他才是二号的预备役,比刘震的排行要高。” “没用,孙禺赖以成名地传承:木尚智,是无支祁的下位,一旦碰上先弱五分,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哼哼,无支祁,大禹治水时降服的水元大妖,完全具备争夺裸主的资格,也算是当下最顶尖的传承了,不知道这个李阎从哪儿得来。” 迷彩服女孩拿过一旁的手提电脑,打开某个文件,指着上头的文字说到:;“这个李阎,在果实:鳞·丁酉二十四里,有“击杀唯一性生物支祁连”的内容记录,那是无支祁的直系血脉。如果这道传承是阎浮的奖励之一,倒也蛮合情理的。” 孔雀摇头:“可如果这样,那只支祁连,少说也是七宫巅峰,一旦幻化起法身,六司级的行走也要头疼,我反正不是对手,他也不可能击杀、” 她语气低沉,迷彩服女孩连忙把话岔开:“要是换了齐连城就好了,九凤是姑获鸟的上位,他一定没问题。” “怎么,你还想向赵剑中要人?给自己找不痛快?” 顾悦白了她一眼,突然一翘嘴角:“当初一号走之前问了我一嘴。要不要他帮忙,我没答应,反倒是选中刘震当后手。我不是赌气,我是深思熟虑过的,看着吧,这位三号预备役可没那么好对付。” ———————————————— 一团黑色的祸水擦着刘震的脸飞过,刘震眼前视线一暗,李阎鬼魅般倏忽突到眼前,膝盖抵住刘震的大胯,手肘又准又狠地戳中了他的喉咙! 刘震呕出一大口夹杂鲜血的红色火焰,却被李阎滑步躲过,更反身一脚踢中刘震的手腕,险些叫他手里里的开山刀脱手飞去。 吼! 接连吃亏的刘震深吸一口气,背后的龙角豺狼仰天长啸。 他手中的开山刀突兀龟裂开来,从中露出金色的熔岩裂纹,然后轰然爆炸! 无数烧得发红的兵器碎片猛地呈环状扩散,将两人同时淹没! 湮灭无声,数以百万计的火色尘埃刹那间绽放又熄灭,数千度的火焰熊熊燃烧,方圆数千米尽数化作一片焦炭! 【噬爆】:完全毁灭一件兵器,掀起无差别爆炸,睚眦不会被伤害,但同行者和与共者会被误伤。 兵器年代越久远,铸造者耗费精气神越多,爆炸威力越强。耗费两年阳寿和5%觉醒度,突破第三次峰值以后,在睚眦之姿态下无消耗。 姑获鸟之姿态下的种种加成,三眼环球这次参与围歼行动的所有作战人员都烂熟于胸,其中决没有一样能逃开这样威力的大范围轰炸。 只针对杀伤生灵的姑获鸟,面对这种大场面,还是力有未逮。 这样瞬发,大范围,高杀伤性的能力,是二号孙禺,乃至一号也不能媲美的! 黑色的灰烬乱流升起老高,伤痕累累的刘震站在地上,眼神凶狠之余,又有几分后悔。 如果李阎真就这么死了,他将面临来自阎昭会,至少是赵剑中的怒火,即便有姒文姬乃至詹跃进维护,那代价也是他不能承受的! 蓦地,他眼神颤抖了一下,突如其来地窒息感叫他眼前发黑,一股尖锐地疼痛突袭脑壳,李阎那张怒火沸腾的面庞倏忽出现在他背后。 血蘸! 刘震口鼻溢血,一道血色龙焰到了喉咙,没等他转头吐出来,李阎已经自背后一把勒住刘震的脖子,一道龙吐雾强行塞进了刘震嘴里! 枪剑七大行! 他眼中尽是黑白二色,那些个火焰灰烬残骸对手,在他眼中不过是粗劣的线条,被迫吞下龙吐雾的刘震整个颅腔发出轰地一声,黑烟和血雾从他的鼻孔耳朵争先恐后的逸散! 只这些李阎尤不解恨,他单脚抵住刘震后背,双手滑落到刘震手腕,向天空一瞪,皮肉撕扯,骨头分离,两只手臂被李阎生生拽了下来! 乌云遮蔽月亮,只朦朦胧胧看到一道无力跪落的人影和喷洒的血雾。 迷彩服女孩几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孔雀也突地站了起来。 刘震仍有一口气在,凭着从一场场厮杀中存活至今的本能,他大吼一声,胸口破开一个金色大洞,数百枚奇形怪状的冷兵器爆炸似地从他胸口倾泻出来。 第二传承:贯匈! “正西昆仑、有狗国、鬼亲、枳己、闟耳、贯胸、雕题、离丘、漆齿。” ——《逸周书·王会》 “贯匈国在其东,其为人胸有窍。” 《山海经·海外南经》 再见从他胸口飞出来的各种兵器:有两端金黄,中间深红色的无名铁棒,透出道道风雪,镶嵌蓝色宝石的古朴大剑,青色雕龙吞口的厚背长刀。 这其中最差都是稀有武器,甚至有足足四件是传说级! 而每一枚兵器上,都开始龟裂金色熔岩裂纹…… 紧跟着,漫天飞舞金色熔岩的神兵当中,一颗双目泣血的头颅徐徐飞过一个弧度,在月色下分外恐怖,和漫天的神兵宝光对比,更有一种倒错的诡异美感。 散落的宝兵,滴血的头颅,乳白色圆月下,李阎身上粘连的龙焰暗淡直至熄灭。 他双手裹满干涸的血痂,脚下刘震的尸体如同舞动干戚的刑天…… 第十一章 质子星火 “你受到属性火焰冲击的强烈刺激。” “你点燃了新的天命雅克图谱:质子星火。” 【四阶基因:质子火焰】:能催化或抑制物体表面的游离基分解,能徒手点燃坚冰和海水,也能在熔岩当中闲庭信步。具备强大的爆破能力 无差别的巨大爆炸掀起阵阵黑烟,李阎的双臂和后背千疮百孔,无数穿透的血洞让直挺挺站立的他像一只血肉筛子! 质子火焰能叫李阎抵抗火焰的大部分威力,但对于爆炸中的冲击波,以及爆炸时,威力比“疯狂的肖克”的子弹还要强上几分的兵器尘埃,就束手无策了。 即便李阎的肉体素质远超同阶,即便有“龙吐雾”和“祸水”组成的水甲,这些兵器尘埃还是无可阻挡地大面积击中了李阎、有些兵器尘埃甚至深入血管脏器。一旦它们随血液流入心脏,那么李阎必死无疑! 这个时候,手术元素立了大功。 血液中的手术元素除了给李阎修补伤口,闭合血管,更分泌出大量的纤维蛋白,裹带血管中的那些兵器微尘,把他们连同废料一起派出体外,强行救活了遍体鳞伤的李阎。 可即便如此,李阎依旧是在生死线徘徊了一圈。 这叫本就有些压抑不住愤怒的李阎杀心大起! 他甚至不计后果直接动用了枪剑七大行,对刘震痛下杀手! 孔雀一把拿过桌上银色的对讲机:“医疗队!救人!” 说罢,她二话不说冲出了门口。 扑通! 李阎盯着刘震的无头尸身倒地,半空中的各色宝兵颤抖着发出哀鸣,失去力量支撑,上面的金色熔岩纹路逐渐熄灭。它们接二连三地从半空中跌落,李阎就近抄手,把一枚青铜指虎攥在手里,没等他再有任何动作,五彩光焰铺天盖地,将这些兵器连同刘震的尸身和头颅统统卷入其中。 李阎抬起头,隐约在光焰中,见到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把粟色头发盘起来的女人,但只是瞥了一眼,这五彩光焰便拔地而起,彻底消失不见了。 紧跟着地动山摇,数十架武装直升机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呼啸的螺旋桨下面,是森森的高射枪口、 李阎浑不在意地打量着手心的青铜指虎,身后“祸水”和“龙吐雾”两道水波纠缠而起,如太极图一黑一白两道游鱼,抓向四周的武装直升机。 “蠢货,都给我滚!” 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吼声,居然盖过了直升机的轰鸣,李阎一挑眉停下手,这些直升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调转机头飞走了,只剩下一架停留在李阎正前方的天空上,一个戴着墨镜的壮硕男子从舱门一跃而下。 “你是下一个?” 李阎冷笑着问。 这人叹了口气高举双手:“我叫孙禺,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是想代表三眼环球和你谈谈。” 李阎眯眼想了一会儿,鲍不平给了他不少关于姒文姬的消息,其中有相当重要的一条:姒文姬是三眼环球的创始人之一。而三眼环球,则是一家隐秘且规模庞大的跨国企业集团。涵盖业务包括农工产品,电子,航空,机械,金融,化学等诸多领域。旗下子公司接近两百个。体量庞大,其规模叫李阎这个对此毫无概念的门外汉都觉得触目惊心。 “先打了再说,打不过再谈,你们倒是霸道地表里如一。” 李阎脸上笑眯眯地,貌似已经平息了怒气。 孙禺不为所动:“局面闹僵了,对我们都不好,上来谈?” 他一指直升机。 李阎摇摇头:“你和我谈,你能做主么?” “我只是带你去见能做主的人。” 孙禺面无表情:“顺带一提,且无意威胁,你最好祈祷刘震没死,否则不止三眼环球,连原本保你的赵剑中也会对你不满。” “不满的潜台词是,他不会因此而付诸任何行动。因为我是被迫自卫。我没有坏他的规矩。”李阎脸上笑意收敛:“我想我唯一的错误,就是刚开始的手软给了那个倒霉蛋一些小小的错觉。” 孙禺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恼怒不再说话。 ———————————————— 深蓝色的营养液中,刘震的头载浮载沉,不时有气泡从他口鼻冒出来。 “怎么样?” 顾悦两手环抱,右手中指的彩色指甲不停敲着肩膀。 穿着白大褂,面对基槽的是个五十岁上下,脸色古板的老头子。 “魂魄受损,有点麻烦,但能救活,从款项里挪一笔钱来就是了。” “大概多少。” “只是救活他的话,五万点左右。” “我要他生龙活虎地站在我面前,一点油皮不带破的那种。” “至少十五万点。而且不能耽误,两个小时内必须开始治疗,否则救回来人也废了。” 顾悦皱了皱眉头,这笔款子太大,她自己拿不出来,批的话,也要先挪用下来,然后上报董事会。 滴答~ 飞在空中的电脑屏幕落在她面前,姒文姬那张冷艳白净的脸出现在屏幕中。 “录像我收到了,做的不错,刘震怎么样了?” “沈老头说,想一点后遗症没有地把人救回来,至少要花十五万点,而且两个小时以内就要开始修补手术。” “你手上不是还有一笔维护“羽神兵”的款子么?先用那笔钱把刘震救下来。” “可董事会那边……” 姒文姬正兴致勃勃地看着面前李阎和刘震激斗的录像,头也不抬:“我去说。” “好的。” 孔雀点头。 “还有。” 姒文姬又看完一遍录像,这才抬起头来:“以后长夜的预备役出我的任务之前,每人发一件替死道具,这笔钱我来出,晚一点你找我来拿。这种不愉快的意外,以后不要再发生,听明白了么?” “知道了。” 顾悦点点头。 “好了,带他来见我吧。” “好的。” 姒文姬切断了视频,桌上的录像当中,月下的李阎双目湛然若开锋利剑,扎得人双眼生疼。 “还算不错吧。” 她轻轻捧着红酒杯,颦着眉毛低声嘀咕。 第十二章 谈崩 直升机跨越辽阔的草海,劲风卷动地面的草浪,如绢如拭、一只焦黄色的梅花鹿扬起脖子,湿漉漉的眼睛呆呆望着月色下的直升机。 机舱里,孙禺双眉拧紧,直勾勾盯着坐在对面的李阎。 因为衣服在激斗被打烂,这个男人披了一件三眼环球的工作外套,内里的烂衬衫被血染成暗红色。他正侧脸俯视着流云和大地,舱门缝隙的气流不时把他的头发吹得向上摆动, 蓦地,李阎察觉了孙禺的目光,回头望向他。 目光一触,孙禺下意识低下了头。 但很快,孙禺察觉自己气短,他有些恼怒地抬头,才发现李阎早就别过脸继续欣赏地上的景色,刀削般的五官沉静中带着几分慵倦。 孙禺暗自摇咬了咬牙。 完全看不出来,这个男人才经历过一场后果完全不对等的激烈厮杀,更面对着一个他自知无力抵抗的庞然组织的审视和觊觎。他身上的压迫感和气度与生俱来,就像是…… 一念至此,孙禺一咧嘴角,把自己脑中荒谬的对比压了下去。 李阎的手心攥着一枚青铜指虎,那是刘震的珍藏兵器之一,他明目张胆地拿在手里,但也没人有胆子和脸皮再向他讨要了。 【火罗刹】 品质:稀有 类别:指虎 特效: 【饿鬼道】:击打地面,将召唤以火为食的饿鬼,超凡火焰将唤来更高级别的饿鬼。 李阎眼睛半睁半闭,聊胜于无地把这东西收了起来。 直升机很快来到一座精致秀美的庄园上空,有人吹着哨子招呼直升机落下,孙禺一马当先跳了下来,李阎则是轻飘飘地跟在他后面。 眼前的庄园占地大概两百多亩,包括水上餐厅,休闲别墅,果园,养殖场,人工湖,是个宜居的好地方。但牵扯到“三眼环球”这样的庞然大物,又是给曹詹这样的人暂住,这样的地方也算不上奢侈。 孙禺肩膀的对讲机闪烁了两下,他拿起来聆听了一会,才回头冲李阎说:“不知道是你的福气,还是刘震的福气,他没死,不过这笔账,我们长夜不会善罢甘休。” 李阎听了孙禺的话,也不在意,只是笑道:“不给我介绍一下么?” 孙禺舔了舔嘴唇:“三眼环球在国内没什么根基,能拿得出手的训练基地也只有这一座,它叫长夜,是三眼环球六十二座训练基地之一,负责人是孔雀代行顾悦。对外,宣称是三眼环球红山猎场,占地大概十五万亩。有政府的批文。”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不时有人向孙禺点头致意,没一会儿,孙禺便领着李阎进了一家红酒庄。 “六十二座训练基地,只有一座在国内?” 李阎随口问道。 “训练基地有两座,另外一座在湖北,规模很小,而且设备比较老旧。除此之外,三眼环球的亚洲总部设在高雄。” 孙禺显得很有耐心。 “哦。” 李阎应了一声。 “三眼环球在建立伊始,目光就投向海外。本来三眼的前身,就是一些海外华人财团的联合体。在国内的训练基地少是正常的,实际上长夜基地的创立,也只是这几年的事。” 两人说这话,孙禺突然停下脚步:“你自己上去吧,我只能送到这儿。” 李阎没再问什么,让过孙禺径直走上楼梯。 暗红色的地板踩上去吱吱作响,倒映出李阎的身影,宽敞的大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十多米长的酒柜,各色名贵的酒水陈列,占拜庭风格的留声机发出轻轻的嗡鸣。 姒文姬坐在办公桌后面,见到李阎的第一眼就皱起眉头:“就没人叫你换身衣服,洗个澡再来见我么?” 才从火焰杀场中来,李阎带着一股血腥味和焦味。老远就能闻到。 李阎四下打量着,一眼就看中了那架梵珐尼的留声机,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可能你的人忘了吧。” 他抬起头:“我能坐下么?” “……” 姒文姬默然一会儿才扬了扬纤细的手掌:“随便,你喜欢什么也可以带走。” “谢谢。” 李阎礼貌地点头,从酒柜上拿起一瓶通红色,黄色纸皮上写着1946的洋酒,撕开瓶封和木塞倒进旁边的玻璃酒杯,从冰桶捞出两块冰块。 “来一杯?” “不必了。” 李阎不再客气,把酒杯一饮而尽。 “你是不是见过一个叫杨三井的老头子?” “见过。我还从他那儿学了剑术,对了,他已经死了。” 李阎语气浑不在意。 姒文姬明显攥了攥拳头,有些情绪波动,但很快就平息下来,故作平淡地问:“只是录像里那种水平么?” 李阎又拿起一名看不出价格,但一定很贵的酒,头也不抬地回答:“不然呢?” “100%的剑术专精?” 李阎兀自倒酒,没承认也没否认。 “龙虎气,天师道,一颗序列在二十开外的果实,能自由出入阎浮的山灵,哪怕是……太岁、三眼环球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杨三井。” 酒液溢出了玻璃杯,李阎听到这儿眯了眯眼。 “杨三井的剑术专精至少在130%以上,你根本不明白那是个什么概念,你也根本不明白你糟蹋了什么东西。” 毫无疑问,姒文姬是个极其漂亮且盛气凌人的女人,她的嗓音中带着一股奇特的磁性,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但她话里的内容,实在不那么友善,甚至充满了令人不快的傲慢: “本来,我是想叫其他人取来这老头子的专精的,没想到你捷足先登,倒也省了我的力气。这样吧,你办一份三眼环球的入职手续,叫阎浮公证一份契约。你为三眼环球工作二十年,我不会亏待你。留在长夜,享受核心预备役待遇,归顾悦管理。其间一切行动和强化听公司安排。我会知会阎昭会上的其他人,不再计较你在鳞·丁寅贰拾肆的作为。但如果违约的话,要赔偿三眼环球一百万的阎浮点数。” 李阎正牛饮着酒水,突然大声咳嗽起来,姒文姬这才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良久,李阎擦了擦嘴角,拿一种极为奇特的眼光盯着姒文姬:“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姒……额,姒老板。” “想问什么直接说吧。三眼环球的待遇问题么?” 姒文姬说的很轻快。 “我在燕都逃杀的时候?” “是我的意思,当初有人跟我提起过你,说太岁的逃走有你干预,我就随口提了一句,具体谁操手的,我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刚才围攻我的那几个行走。” “也是我安排的预备役,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说实话?” 姒文姬很坦然。 李阎歪了歪头,看姒文姬的眼神更加奇特了。 “考虑得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李阎一口答应,紧跟着,神色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姒文姬勾了勾嘴角:“说罢,三眼环球的能量,一定超乎你的想象。” 李阎搓着手掌:“哎!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我这个人吧,没什么癖好,就是一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尤其是风韵犹存的年轻少妇,今天见到姒老板的容貌,我真是,我真是,哎呀!要是愿意和我一起吃顿晚饭,彻夜长谈,合同的事,都好说。” 整个二楼大厅瞬间冷了下来,姒文姬死死盯着李阎,半晌才沙哑地问:“你在开一个你开不起的玩笑。” 李阎笑意不改,语气也低沉了些:“大家彼此彼此。” 第十三章 斡旋 几乎是李阎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喉头突然往上涌出一股浑厚的甜腥味道,骨骼和内脏更是咯咯作响,受到了难以形容的齑压痛苦, 李阎的五指死死压着茶色的桌面,忍不住发出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愤怒的闷哼。可他上半身猛地弓起,如同一只将扑的猛兽。 此刻李阎与姒文姬之间,只有两只手臂的距离而已! 对面的姒文姬并没有察觉什么,只轻轻一撑手肘,才要冷笑着开口说些什么,却正好迎上李阎的眼神。 那是一双无比浑浊的眼。灰扑扑的眸子里透着饱经沧桑的萧瑟,却依旧掩盖不住一抹蔑视万物的高傲和漠然。 姒文姬的脑子里没来由地想起一句话:狂澜倒,独中流砥柱,屹立崔嵬。 她没来由有些慌乱了,下意识地,她的白色皮袄下头伸出一条舒展开来整个大厅也容纳不了的庞然狐尾,朝李阎劈头盖下,李阎也拔出金母大剑直立横挥出手! 砰! 办公桌和皮椅从中而断,酒水,冰块,纸张,木屑,统统如同旋涡粉尘弥散开,在李阎的金母大剑下发出震颤和悲鸣。 由黑白二色搭构的景画之间,插出一只捏着纸杯的肉色手掌。纸杯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天地无用。 铛! 金母大剑斩在纸杯主人的手指上,白色狐尾。也应声砸下,落处是纸杯主人的头顶。 一阵凉风拂过,悄无声息。 哒哒。 姒文姬退后两步,脸色难看地咬了咬下唇。 李阎双眸紧闭,眼皮不停颤抖,正默默消化着使用“祁连剑术”的可怕后遗症。 酒庄里狼藉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詹跃进站在了两人当中,他手里捏着一只纸杯,一团青色火焰在纸杯水面上来回滚动。詹跃进轻吹了一口,火焰应声而灭,热水的白气腾地冒了出来。 詹跃进面无表情地把纸杯里的热水饮下。 狐尾击中詹跃进,姒文姬反而吃痛地眯了眯眼。 “你倒来的是时候!”姒文姬不满地恨恨道:“想救他,把他拉走就是,挡在中间拦我是什么意思?” “是么?” 詹跃进冲回头冲姒文姬笑了笑,暗地里收起小指。 咔嚓~ 金母大剑上裂开一道纹路,随后大片的裂纹蔓延开来,碎片蹭蹭而落,最终只剩李阎手里的剑柄。 李阎徐徐张开双眼,和詹跃进四目相对,心中一紧。 “不好意思,她跋扈惯了,过去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可能还是记恨你跟太岁有渊源吧,你不知道,过去曹援朝,哦,就是现在的羽主,他以前疯狂追求过余束。” 詹跃进冲李阎露齿一笑。 姒文姬气急败坏地张了张嘴,可最终闭口不语。 李阎脸上全是汗水,他吃力地后退两步,找了半截躺倒的沙发坐下,才脸色虚弱地笑道:“那我可真是无辜。” “剑我会赔偿的,后面的事我来和你谈吧,咱们换个地方。” “好。” 李阎抹了把脸。 詹跃进四处看看,从倒塌的柜子里捡起一只完好的酒器,从自己写有“天地无用”的纸杯里倒了小半杯,递给李阎:“跟我来。” “她怎么办?” 李阎突然开口。 “女人的事女人解决。” 詹跃进看了李阎一眼。 “……” 李阎默然不语。 “虽然我们两次的场合都不算愉快,但我觉得自己在其中的表现,还算让人信任。”詹跃进把手放到李阎肩上,他比李阎矮一些,这个动作看上去没什么亲和力。 “给我一个面子?” 李阎把酒器的热水一饮而尽。 从头到尾,李阎一直心知肚明,自己有可以掀桌不玩的意气,但没有全身而退的底气,他甚至做不到鱼死网破。 长夜基地的代行者绝对不止九尾狐和孔雀两个,李阎浑身解数,也绝不是她们任一的对手! 祁连剑术只有身前三尺之能,这次奇袭姒文姬失败,也再难生效。 从这个角度看,詹跃进到场,对他不是坏事,是好事。 一念至此,李阎才呼了口气,同詹跃进转身离开。 姒文姬目送詹跃进和李阎并肩走下楼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一会儿,她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姒姐,什么吩咐?” “叫人来把我这里打扫一下,不,把这儿的东西都扔了。” “好的,姒姐,马上到。” “不,你迟些再过来,具体时间等我电话。” “额,好。” 姒文姬关了手机。她左右环顾,自己那张皮椅已经被李阎劈成两半,房间里只有李阎坐过的那张才完好。 姒文姬嘴里嗤了一声,她死死盯着那张背对她的宽大皮椅,皮椅却自己转了过来。 上面坐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顶着大号的鸭舌帽,前卫的汉字卫衣,只简单梳了个居家的马尾,柔美的五官丽质天成。和姒文姬同框,像是悬崖边上的红玫瑰和白玫瑰。 “聊聊?” 女人指尖泛起青色的火焰。 ———————————————— 詹跃进领着李阎来到一片人工湖泊面前,一路上偶尔碰到别人,都会恭敬地停下,称呼詹跃进一声董事长,詹跃进也都轻轻回应。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汽艇,詹跃进才开口说: “我还是得先跟你道个歉,姒文姬做事,太莽撞了。” 才施展了“祁连剑术”的李阎,气色已经和平常没有区别了,不知道是自己购买的人先玉起了效果,还是詹跃进的热水管用。 “哪里。堂堂介主亲自来见我,还为这种小事跟我道歉,我受宠若惊啊。” 詹跃进哈哈大笑摆手:“少来这套,这年头就是哪个私营企业的黑心老板,也知道要开个动员大会,勉励新来的员工。这叫重视造血机制发展,关心人才梯队建设。王侯将相那一套,早就过时了。” 李阎不置可否,没发表任何意见。 “姒文姬呢,是三眼环球的元老,但三眼环球的当家人,永远只有曹援朝一个。上次思凡的事以后,曹援朝没有听从我们十主内部的决议,强行用自己的一魂一魄,把那颗果实恢复原貌。” 李阎听到这儿,才讶然问道:“没有后遗症么?” “有的,要昏睡两年,而且必须在天·甲子九果实恢复,也就是现实里。毕竟这里是阎浮行走的根。“ 顿了顿,詹跃进又说:“本来,我跟三眼环球没什么关系,是援朝拜托我,我才暂时接替他做了三眼环球的董事长。我的人,基本不在这的。” 他指了指脚下。 李阎回应道:“我见过赵剑中,其实我挺好奇,其他几个仙主和虫主,对他感官怎么样?” 詹跃进哈哈大笑:“人都被他赶到别的果实里去了,你说感官怎么样?红中老头很强势的,十主当中,只有人,羽,裸三主,是有势力和人手在这里。其他人,要么是在别的果实作威作福,要么就干脆孤家寡人,难呐。” 詹跃进语气像是开玩笑似的,李阎也拿不准这其中的关窍,只是隐隐感觉,十主间的利益纠葛比自己想象地要复杂。 “谈正事吧。” 詹跃进冲李阎说。 “建立三眼环球,其中牵扯到不少阎浮行走的共同利益,还涉及到一些,关于阎浮本质的探索和开发,我跟你说,我刚来阎浮的时候,和现在可是完全不一样,什么拓展技能栏,个人拍卖行,统统没有,连阎浮点数这个概念,也才被探索出来。大伙一起提出了阎浮如果树,三千世界如果实的看法,给一个个风情迥异的世界安插序号,建立阎浮的经济体系。那些一起共事的人,如今都死的差不多了。” 詹跃进见李阎陷入沉思,才摆摆手:“跑题了,跑题了。说回杨三井好了。” “这个人很难得,三千果实,大千果树,能把某种技艺的专精提升到三位数的,凤毛麟角。100%,就是术的极限。之后每前进一步,都是难以想象的升华,即便1%,也是难以跨越的天堑。” “我真是很难想象,肉体凡胎,十几岁剑术就登峰造极,之后的几十年里,更是连连突破,那是怎样的光景?这样的个体,或许限于寿命和肉体,实力稀松平常,但在某些方面,却能做到五方老,乃至四御也做不到的事。” “这样的人,即便是十主也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我们派了很多人去找他,一直没有消息。后来,后土发布护送龙虎旗牌的事件,当时我们看不出门道,只是觉得,这是个找到杨三井的好机会,所以才派了张才去,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恕我直言,凭那个张才的本领,就算见到杨三井,也拿不到什么。” 李阎冷冷道。 “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办法,三眼环球是看重效率的组织,真像小说里那样,找一个骨骼惊奇的行走叫他传衣钵,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合适的。” 詹跃进看着李阎:“我最怕的是,杨三井就这么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那就前功尽弃,幸亏有你。” “你们看中了杨三井什么?” 李阎问道。 “我们看中杨三井什么,原本要见识过才知道,好比今天,我总算知道杨三井身上有什么了,怎么说呢,还不错,但有点失望。” 李阎还要再问,詹跃进却张开五指。 只见一道血痕从詹跃进的小指上浮现出来,然后噗嗤一声,詹跃进的小指应声而断! “三尺之内,五方老,不对,接近四御级别的杀伤力!” 第十四章 血源剑骨 李阎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就算勉强使用,很难估量其威力。 但是面对姒文姬时,李阎心底的确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心。一种三尺之内,绝无对手的豪情壮志。 “五方老级别的剑术,还不够强?” 詹跃进没什么架子,冲李阎道:“我也是五方老啊。何况,限制太多了。” “首先是距离,三尺匹夫剑,技击还说得过去,可面对大千阎浮,这点杀伤距离实在不够看。” “其次是对象,这道是纯粹的杀人剑术,虚幻之鬼斩不得,庞大的战争机器也无能为力。天灾梦魇,火山海啸。统统不是一道杀人剑能抵抗的。” “如果是你来用,还要加上一道消耗,如同双刃剑,未伤敌,先伤己,要是被人闪躲或者骗到,反而会叫自己露出破绽,慎用啊。” 詹跃进说的有理有据,李阎也不得不承认:“受教。” “李阎,你崛起的速度是我大半辈子也没见过的。可你觉得,你在代行者之下,这些八级巅峰行走里,能排到多少。” 李阎没说话,他听得出来,詹跃进不需要自己回答他。 果然,詹跃进自问自答:“要我说,你能稳进前十,但未必能进前五。” 尽管詹跃进的外貌与李阎相差不大,但李阎从来没把他当成同辈分的看待,听他这么说,虽然心里打起精神,但多少还有些不以为然。 只凭怪物一般的秘藏强化,还有代行者当中,也算得上凤毛麟角的100%近战专精。谦虚一点,李阎也觉得自己稳进前三。 “因为你不了解,阎浮行走的金字塔等级。到七宫开始,已经换了天地。代行者这道门槛,意义非凡。” “代行者,是生命形态的升华,是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构造。别看你现在花招繁多,但抛开杨三井的剑术,还有战斗意志之类的,只谈纸面上的战斗力,你不是任何一个七宫行走的对手。而七宫级别以上的代行者,在所有阎浮行走当中,大概有不到一千人。” 詹跃进手指往下:“但这些七宫级别的代行者当中,有一半左右的人,除非从头再来,否则这辈子再也没有前进哪怕一步的可能。你知道是为什么?” 李阎一点就透:“阎浮传承是有上限的。” “对,一旦你成为代行者,其他传承便再也不能提升,但代行的传承本身,一样有优劣之分。很多传承的上限,就是七宫。而顶尖的传承,则可以突破这个限制,达到六司。比如你的无支祁,曹援朝的鲲鹏,赵剑中的吕尚。这其中依旧有高低之分,比如吕尚传承,在当今所有的阎浮传承当中,上限是最高的。以它为界限,被定义为六司巅峰。” 李阎咀嚼了一会儿,明知冒犯,还是貌似无意地问道:“那五方老呢?” 气氛有些僵硬,詹跃进若无其事地开动汽艇:“椅子就这么多,你自己琢磨。” 轰! 一阵轰然的气浪炸开,青色的蘑菇云连同高逾数百米的白色巨狐一同破开屋顶。 流焰乱窜,长夜庄园的人似乎早有准备,水车狂飙而至,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如期而至,他们架起水龙,更有些水属的行走帮忙,孙禺也再其中,试图控制火情。 詹跃进没理会,转而问李阎:“咱们聊到哪儿了?” 李阎显然没他那么悠哉,他苦笑道:“这次可能论到我道歉了,她可能是一时激愤。” “我说了女人的事女人解决,何况即便是阎昭会,也会给六司级的山灵一点薄面。你运气不错,有她保驾护航,你能少太多麻烦了,各种意义上的。” “我们最近吵架了。” “不是原则上的问题,就哄哄吧,难得糊涂。” 两个男人面对这灾变一般的可怕场景,聊天的气氛却越发融洽。 “啊,又跑题了,我说到哪儿来着?” 汽艇划过一个弧度,掀起巨大的涟漪。 “传承有极限,有的最高只能到七宫。” 李阎提醒。 “哦对。”詹跃进耐心地向李阎解释:“但是,越强大的传承,阎浮试炼难度也越高,顶尖传承的阎浮试炼,寻常七宫行走参与不过是送死,六司行走参与,也需要运气和机缘。有些大绝级别的阎浮试炼,甚至会牵扯到十主也不愿意触碰的对手。” 李阎皱起眉头,听到这儿,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有些人,会选择代行一些弱小的,难度低的阎浮试炼,虽然一样要面生死考验,但不是什么绝境。不客气地讲,无论是赵剑中,我,甚至任何一位独立的十主,手里都有些名额。即便是个废物,我们也能叫他一夜之间成为七宫级的代行者。啊,那些名额都是开大会扯皮拉票用的,不在你的考虑的范围。” 詹跃进放缓语气:“那么,势必会导致一件事,这些准备阎浮试炼的八极巅峰行走当中,有混吃等死,希望当上代行者作威作福的,有踌躇满志,冲击更高级别的阎浮传承的,但最可怕的,是那些已经成为代行者,但却不满足现状,甘愿从头再来,冲击更高极限的阎浮行走。” “这些人里,有些原本是七宫,甚至六司行走,他们入手了更加宝贵的阎浮传承,为了更进一步,他们甘愿从头再来,处心积虑,去经营那些难如登天的“绝上”,“大绝”级别的阎浮试炼。这些人的底蕴,是现在的你想象不到的。” 詹跃进瞧着船沿儿:“所以,强如你,我也只能给出一个稳进前十的评价。” 李阎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你告诉我这些的目的是?” “我是很有诚意地想邀请你加入三眼环球,成为三眼的核心预备役。这里能给你的帮助比你想象中要大的多。比如当前95%以上已知秘藏的分布果实详细地址,及入手的经过。比如遍布阎浮的情报网,传说级武器的借贷,十万点阎浮点数的信用值,还有,如果你是三眼环球的核心预备役,你的阎浮试炼一旦开启,三眼环球会用最大的能量,组织联系同传承的行走,帮你完成试炼。我们甚至可以调遣那些同样强大的八极行走,短时间内,为他堆彻出100%同传承觉醒度,作为进入的门票来作你的帮手。或者在你接受试炼的果实世界提前布局,用十年,二十年,为你扫清障碍,打造一支强力的后勤和军队。即便你不幸战死,只要短时间内收拢魂魄和完整尸体,三眼环球也有能力重新复活你。” 李阎听得眼皮直跳,这些玩法,他还真没想过。 “詹……” “我在西南政法大学教课,你可以叫我詹老师。” 李阎压下情绪,点点头:“詹老师,你刚才说,你只是三眼环球的代理董事长,我说句有些……不太合适的话,你就没想过把我收入麾下?” 詹跃进坦然地点头:“我也想过,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人家的岗位上,还挖墙角,我可受不了曹援朝的挤兑。对了,你不用担心姒文姬。就算我走了,三眼环球也不是她说了算,我会妥善安置你,而且我觉得以援朝的性子,你们应该合得来。” 李阎望向水面,水上倒映出接天的青火。 最终,李阎还是摇了摇头:“说句老实话,我不太能受得了那个姓姒的女人。” “也对。那好吧?” 詹跃进没再说强求。 “那,一起吃顿晚饭,明天一早,我找人送你回去?对了,这把剑赔给你。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说着,詹跃进塞给李阎一把碧绿色的剑丸。 【剑(可命名)】 打造者:詹跃进 品质:特殊 类别:兵器 锋锐度:99 特性: 【本命召来】:大小自如,外形可幻化成使用者想象的任何模样。 【血源剑骨】:以使用者鲜血温养,可幻化出对应的超凡特性。 李阎见了哈哈笑道:“这么便宜我么,我可还摘了你们三眼环球的果子。” “果子又不在我们的花园里,何况又不是我想要的那颗,我本来以为……呵,算了。” 湖水被火焰映成一片碧色。 詹跃进最后淡淡地说。 “思凡的重临,的确会搅乱阎浮这坛死水,能空出几个真正大人物的位子,如果有一天,你真能爬上去,希望我们还有几分香火情在。” 李阎突然不笑了,眼前的詹跃进的眸子温润如玉,仿佛世无双的谦谦君子。他却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个名叫米力的行走…… 第十五章 平息 闹市上油腻的香气弥漫,缠绕着串灯的各色招牌底下,红色的电摩的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 人声鼎沸。 盛着红汤米线的包装盒被塑料袋裹起来,女服务员顺手插进去两双一次性筷子,利索地打了个结。 “好了。” “谢谢。” 西装男接过打包好的米线和找的零钱,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店门。 路旁停着一辆灰色桑塔纳,西装男拎着米线走上前打开车门,烟味和低沉的鼓点一股脑砸了过来。 车载音响里传来些许鼻音的男声:“我看见一个老 b 的车里,坐着两个妞。还看见他们叼着雪茄可都不抽。” 西装男一听就皱眉头:“关了关了。” 他催促一声,把两盒米线放到车窗前头,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做好。 驾驶席上,是个长着两条浓重扫帚眉的圆寸头,他撇了撇嘴,把嘴里的烟头吐掉,关上音响,一拧钥匙发动引擎。 “待会你上去?还是我上去?” 一脸混混相的圆寸头瞥了西装男一眼,问道。 “你先问的,你上去呗。” 西装男打马虎眼。 圆寸头也不推辞:“行,我上去。到时候我要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一个报告打上去,闹出乱子咱俩可得一起兜。” “嘶……” 西装男纠结了好一会儿,身子往后倒去,半天才嘬着牙花子:“我是真不想跟这姓胡的打交道,他这人说话太怯。听得我牙碜。” 圆寸头耸了耸肩,没回话。 桑塔纳转了两条街,西装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给你看个好玩的。” 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只有十几秒的视频。 劲风摆动草浪,忽然整个镜头剧烈摇晃起来,貌似是地震,紧跟其后火花和气浪翻卷,数道黑影在镜头前交错,血光乍现,屏幕被一道金色剑影填满,好一会儿,镜头翻过爆炸后的巨大土坑,一道又一道的气浪和泥土扬到天空中,镜头最后捕捉到的,是个以寡敌众,身上环绕黑色浪花的模糊背影。 圆寸头瞥了一眼,随后又瞥了好几眼,直到视频结束。 “后面的呢?” “没有,你还想要多少?”西装男笑嘻嘻地:“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打不过。” 西装男皱眉道:“连你也打不过他?” “我的意思是……”车子一个急刹,带起来的风掀起路边衣着裸露的少女裙子。惹来几声骄滴滴的骂声。 圆寸头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把车停到一家金碧辉煌的夜场前头,才转头冲西装男说出下半句:“咱俩一起上,也打不过他。” “……” 西装男默然一会儿,才打开车门:“得。那米线记得给我留一盒。” “那你得赶紧,我饿急眼了可顾不上你。” “日。” 西装男笑骂了一句,往夜场走去,几个生得人高马大,一看就是看场子的大汉走过来,问了他两句,急忙点头哈腰地把他迎了进去。 ———————————————— 胡德发白手起家,早年开过煤矿,后来转型做房地产,算得上事业有成的企业大亨。一段时间里很出风头,被一些三流媒体蜂拥报道,关乎他的奢靡生活和豪宅新闻也热极一时。不过这些年,倒是收敛很多。 当地许多传闻,也多是关于这位胡德发胡老板捕风捉影的地摊故事。他也因此多了很多绰号,俗气些的,比如胡半城。因为能喝酒,善交际,又叫胡六斤。其中有个诨号很奇特,谁也不知道出处。 虎蛟。 胡德发看上去四十多岁,生得又黑又壮,颧骨高突,重眼袋,下垂的三角眼,即便是一身高档西装和名表,也掩盖不住他身上一股凶横的味道。 一桌子桌的清汤燕窝,鲍鱼海参,精致奢华,但多半都已经凉了。 “人还没到么?” 胡德发满头是汗,有点沉不住气。 他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西装男满面春风:“胡老哥,不好意思啊,实在脱不开身,这几天太忙,我都两天没合眼了。” 胡德发见到人,心里松了口气,一拍大腿:“小吕,大恩不言谢,你肯来,就算没打哥哥我这张老脸,什么话别说了,咱俩走一个。” 西装男姓吕,叫吕健,小公务员。在阎浮当中,算是人主这一支的人。 没等他举杯,吕健就把他手里的酒杯往下一压:“我们骄老大不开口,谁也不敢来。我来,那就有余地,您且宽心。酒我可不敢喝,不然我不好交待。” 他嘴里的骄老大是骄虫,六司代行。赵剑中的左膀右臂。 胡德发沉吟一会儿,又大笑起来:“好,好,好,吃菜,咱吃菜。” 边上有穿着俗艳包臀套裙,笑的烟视媚行的女人为两人夹菜,那呼之欲出的胸脯就快贴到吕建身上,吕建眼皮抖了抖,有些沉闷地冲胡德发笑笑:“这个也……呵呵。” “好,哥哥明白,我弟弟他不吃这套,我懂。”叫退了四下,屋里只有胡德发和小吕两个人,胡德发才挤眉弄眼地冲小吕说道:“诶,小吕,不是哥哥说你,装什么基层啊,谁不知道你是赵老爷子的侄孙?” 他压低声音:“哥哥给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我先卖个关子。待会儿你就知道。” “胡老哥,咱们说正事。” 吕健皮笑肉不笑。 “哦,好,说正事,说正事。” 胡德发咽了口唾沫:“我可以向骄老大解释,再说,这姓李的可是犯众怒啊。” “胡老哥,这姓李的犯不犯众怒放一边,枪打出头鸟啊。” 胡德发气急:“那出头鸟明明是姒……” 吕健没听见似的,胡德发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当哥哥没说。” “您放心,怎么说,胡老哥也是阎昭会上的人,还能要您的命啊?” 吕健笑呵呵的。 胡德发却听得有些不大对劲,他眯了眯眼:“骄老大是什么意思?” “骄老大的意思,得看您,您是想伤筋动骨,还是想安然无恙啊?” 胡德发沉着嗓子问:“伤筋动骨怎么说,安然无恙怎么讲?” “伤筋动骨,这虎蛟代行你就别当了,把位子空出来,交给老爷子安排。” 胡德发倒抽一口凉气,脸上一片森然:“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吕健赶紧摆手:“胡老哥,我哪有这么大本事。那后边你还听不听?你不听我就回去报信了。” “别别别,你看你。有话咱往开了说,你着什么急。” “安然无恙,你就当这事没有,您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您又没动手。” 胡德发一皱眉头:“那骄老大那边?” “骄老大说了,只要你在阎昭会上矢口否认,这事绝对牵扯不到你的头上。不过你那几个兄弟,我估计你这辈子是见不着了。” 虎蛟听了直气短,久久沉默。若是性情寡淡些,刻薄些,自然是第二条路便宜得多。可天底下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胡德发在阎浮厮混十年有余,他太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选择,摘了虎蛟代行,他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可真扔了这些个弟兄,他再无出头之日。 “胡老哥,虽说公事公办,可你照顾我这么久。我要是跟你扮海瑞,那是我没情义。”吕健坐在椅子上,跟抖虱子似的,嘴里念念有词:“咱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名声坏了就真的坏了。您也是一条路摸黑走过来的,什么能扔,什么扔不得,你应该清楚。主动点,没坏处。” 胡德发肃然地眯了眯眼,脸上狰狞毕露:“我要是不主动,他骄老大还真要拿我开杀戒?” 吕健脖子一阵发紧,身上汗毛乍起,胸口更是有浓重的腥气上涌。 可他依然浑然不惧地对视胡德发,说话落地有声:“我们要是不能拿姒文姬开杀戒,还真就得拿你开杀戒,胡老哥,你撞上老爷子的枪口了!” 咔嚓! 酒杯应声而裂。 好半天,胡德发颓然地闭上眼:“虎蛟的位置,我交。” “得嘞。” 吕健轻巧站起来,刚走到门口,门自己开了,吕健眼前,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穿着校服,胸口往里是玫瑰色的紧身皮衣。她见到吕健,有些怯懦地后退两步。 吕健笑呵呵地转身,冲胡德发道:“小礼物?” 胡德发勉强笑笑。 “都这年头了,还有逼良为娼这一说?” 胡德发直咬牙:“我哪敢呢?” 吕健放声大笑,他拍了拍这小姑娘的脑袋:“好好学习。” 说罢,转身离开。 桑塔纳依旧趴在路边,车载音响还放着那首龙胆紫的《穷孩子》,扫帚眉的圆寸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 “当丑陋的嘴脸藏在金钱背后,看够了太多无奈所以才嫉恶如仇。” “肮脏的车站台,玩坏的运动器材。” “贫穷的孩子路过一直在这待着,没车没房只有两个肩膀上扛着一个脑袋……” 一只手啪嗒一声关掉音响,吕健囫囵坐了进来,圆寸头睁眼:“没出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 吕健一扯空空如也的塑料袋:“兔崽子你真一盒没给我留啊?” 桑塔纳长扬而去,夜市下霓虹灯流彩遍地。 第十六章 互诉衷肠 绿皮的方头火车在轨道上疾驰而过。 “你没事就好,我今天下午就回去了。” 车厢里,李阎正和查小刀通电话。 “昨天鲍不平告诉我,那个虎蛟出事了,好像连代行的身份都丢了,据说是骄虫授意。” “骄虫是谁?” “赵剑中的人,铁面包拯。跟他打交道的,十有八九都要倒霉。对了,还有个事。” 查小刀压低声音:“我碰上虎蛟的人,第二天早上就去你家,可门是锁的,丹娘不见了。” “没关系,她在我这儿。” 李阎眼神飘忽了一下,他抬起头,对面坐着的,带着大一号的鸭舌帽的丹娘抬起头,看了李阎一眼。 饭馆里的查小刀把茶碗一放:“嘿嘿,她不放心你啊。” “总之,回去再说。” 李阎挂断了查小刀的电话。叹了口气,才冲丹娘说:“其实三眼环球不敢拿我怎么样。反倒是我单枪匹马,还能打得一拳开的话,他们一定没脸声张。” 丹娘双手攥着一瓶凉茶,轻轻道:“我看那个盛气凌人的女人未必如你所想。” “也对,要是没有你,我估计我也不敢直接对姒文姬动手。” 李阎咧嘴笑道。 丹娘扬了扬好看的眉毛:“那个时候,你已经发现我了么?” “当然。” 李阎说话的面不改色。 丹娘眨了眨眼,没有揭穿李阎,反而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艾艾地说:“我见过太岁。” “上龙虎山之前么?” 李阎拿过她手里的凉茶,拧开瓶盖,没什么意外的神色。 “是,在辽东。” ———————————————— 轰! 特制的沙袋被整个打碎,金属砂砾爆裂开来,姒文姬穿着银色的背心,矫健的背肌和小臂上沾着淋漓的汗水。 “王八蛋!” 她骂了一句,摘了自己的拳套。转身进了淋浴间。 两分钟后,换好衣服,头发湿漉漉的姒文姬走到一片草地前头,詹跃进正凝视着眼前惨烈的破坏现场,不知道在想什么。 詹跃进知道姒文姬在身后,没忍住开口:“你也算位高权重了,说话办事就这么不尊品?” 姒文姬一别脸:“我压根没打算收那姓李的进三眼环球,我第一眼瞧他,就有种直觉,这姓李的迟早给咱们惹麻烦。” “感觉?事在人为!你这么混横不讲理,叫别人都小瞧你!” 姒文姬嗤笑一声:‘他们也就敢背后叫嚼舌根,见到我还不是哈巴狗一样凑上来,我有必要在乎一群废物私底下的叽歪么?” 詹跃进没打算在这个话题和姒文姬多做纠缠,转而眉头一压:“那个山灵的本领怎么样?” “马马虎虎,在六司里稀松平常,但她应该有保留。”姒文姬眼神闪烁:“她用的是野神的法术,可我总能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不奇怪,她身上有一道地星太岁传承,身上的法力,都是依靠那一道传承聚拢鲸吞来的。” 姒文姬眼神圆睁:“余束?这么说她死了?” 詹跃进哑然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传承都叫人夺了,还不是死了?” 詹跃进摇摇头:“我要没猜错,正相反,是余束自己放弃了地星太岁,她有这个魄力。这也是为什么,咱们半年多一直没找到她的原因。” 姒文姬和詹跃进并肩站着:“你的意思是。” “阎浮行走虽说能游历大千,但根还是在天·甲子九,一个萝卜一个坑。余束流窜多年,根还在这里,她想断了这条根,才找了那只山灵来顶包。现在鳞·丁酉贰拾肆也被摘掉,余束现在是海阔凭鱼跃。谁也拿她没办法了。” “那不用问!山灵和余束之间一定有猫腻,单是这个就足够在阎昭会上说道说道。” 詹跃进连连摇头:“说什么?后土和苏灵对余束的态度一直很暧昧。何况余束先叛阎浮,后叛思凡。他身上的地星太岁几经周折,现在原物奉还,还一点不差地还回来一个清白的六司行走。任何一个六司级别的行走对阎浮来说,都是宝贵的财富,这一点上,赵剑中也一定乐见其成。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等姒文姬再说话,詹跃进又重重叹了口气:“余束,这可是个浑身是刺的女人呐。” 他话锋一转:“你盯着山灵,不如盯着李阎,如果山灵和余束有勾结,那李阎一定也有,而且关系要比山灵深。” 詹跃进冲姒文姬说。 姒文姬有些狐疑:“为什么?余束可是把传承都给了那山灵。” “智开一种,人心百样。李阎虽然性情凶悍,但眼光还算老辣。换做我也愿意和这样的年轻人共事。他和余束出身差不多,有共同语言,余束利用阎浮漏洞,强行降临,没他可办不成。那个时候,山灵还是没影的事儿。” 詹跃进沉吟一会儿:“要我说,李阎才更像余束埋下的钉子,那山灵无足轻重。昨天的事你也看到了。那些山灵野魅,性情最烂漫热情,李阎皮相不错,讨女人喜欢。山灵初到阎浮,一丁点法力也剩不下,只能依靠李阎。日久生情,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热恋的女人没理智可言,还不是李阎说什么,山灵就做什么。” 姒文姬有些不以为然:“我倒是不觉得,这姓李的心里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为什么?又是直觉?” 姒文姬坦然地点头。 詹跃进长出一口气,遥望焦黑草坪:“但愿你说得对。” ———————————————— “我手里的太岁传承,一道完整的代行传承。只要鲸吞的强大的魂魄,不会遇到任何瓶颈,就可以轻松拥有四千年的道行。代价是,我在那个世界的“身份”被余束拿走了。如果余束不肯松口,我这辈子也甩不脱她。” 李阎眯了眯眼:“余束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她是为了摆脱某些人的诛杀。” “十主和思凡。” 丹娘点头。 “她到底要做什么?” 丹娘这次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和她说好,我来陪龙虎天师做一场戏,再把天师道的印玺交给她,只此一次。” “你总不能就这么信了她。” “龙虎山的太平洞极经上,有两在心魔符的反画之术,经书在我手里,她纵然反悔,我也不是全无收获。” “唔。”李阎摸了摸鼻子:“那我还不是太冤枉。” 丹娘心里有些急,她艾艾地说:“我,从来没想过利用你,旗牌的事应当与你无关才对。我本也不该对张义初出手,但是风云急转,我也顾不了太多。” “我不是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李阎盯着丹娘:“我只问你,你过去是不是,不太信我?” 丹娘一愣,当初见到余束时,她的一句话如今又刺入心头。 “我说,你别急着生气,你仔细想一想,当初是谁,带我去见你,才有今天?你恨我设局,可你怎么知道,姓李的和我不是一伙?就不能是我俩联手把你诳卖走,他说与他无关,你就信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跟我作一场戏,拿了太平洞极经。你是想海阔天空,还是回去找你的情郎痴缠,总有余地不是?” 余束的一句话扎进丹娘心里,没想到这次李阎没纠缠其他,单刀直入问了这句。 丹娘想了半天,才低低道:“我身边,向来少有亲近的人了。” 李阎:“过去不算,你现在信我么?” 车上嘈杂一片,丹娘看着李阎,轻轻点头。 半天,李阎才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从来没有。” 丹娘痴痴地看着李阎,突然开口:“那…上次那个女人,是谁?” “啊?” 第十七章 祸元九变 李阎最后还是没能搬回去住,原因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 有天查小刀神秘兮兮地问李阎,他到底有没有和丹娘上过床?叫李阎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了。 李阎也没跟查小刀提及自己什么时候搬回去住,以给饭馆帮忙为由,长期霸占着查小刀饭馆的二层阁楼,但住进来以后,他连菜单没摸过。每天清早出遛弯,到饭点准能来,气儿特壮地问今天吃嘛?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小半个月,直到有天查小刀要关门的时候,才发觉李阎和邻居家一四十多岁的澳洲大姐聊的非常开心。两人彼此拥抱道别以后,李阎才过了马路,在查小刀堪称惊恐的目光下进了屋。 查小刀赶紧追上来,低声问:“什么情况?” 李阎从箱子里拔出一瓶啤酒来,才问道:“你们对门是开酒吧的你知道么?” “知道,我听说那澳洲大姐要回国,最近找人接店面呢。” 李阎一指自己:“我盘了。” 查小刀听了,心里本来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没么值得惊讶地,最终只干巴巴地问了一句:“怎么想起干这个来了?” “那你不能让我整天在这蒙吃蒙喝不是?这两天小周看我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李阎坐到沙发上。 “你要开酒吧?” 李阎点头:“对,我这叫先见之明。” 查小刀乐了:“什么先见之明?” 李阎摇了摇头:“以后就知道了。” “人手怎么办?” 李阎瞅着查小刀不说话。 查小刀一翻白眼:“自己招人,我没那闲工夫。” 李阎哈哈一笑,把喝空的啤酒瓶往插板箱里一丢扔:“自己招就自己招。咱以后做邻居拉。” 事实证明,无论李阎是不是心血来潮,他的行动能力还是不容置疑的。 大概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查小刀对面那家酒吧大变了样子。 李阎把原来自己开音响店的库存都给弄来了,包括一大箱子老海报,两个大橱柜的杂志和cd。用来打扮他这间新开的的酒吧。把原本挺有欧洲古典风格的酒吧,给装修成了八十年代的怀旧摇滚风。 可李阎海曙觉得缺了点什么,又给置办了一台老款千机变的游戏街机,最后,他干脆把他老家宅子里几把全铜装具,开了锋的花纹钢刀剑也拿出来陈列上,还在玻璃展墙上张挂了一张行联,文为云山起翰墨,星斗焕文章。 中西合璧,显得摩登极了。 这张行联,原本是李阎以前在广东时,一次兴起朝关老头讨的,后来才知道价值不菲。李阎离开广东时,曾托人送还。后来他为关焰涛送终,这副字最终还是回到了他手里。 字是关焰涛一位老友所写。老爷子临终时,那张“匹夫不折志,中流万古刀”的挽联也出自此人之手。 把开锋的长剑,和价值不菲的的书法行联摆到酒吧里。酒柜,杯具,冰柜,搅拌器,榨汁机这些必要的设备反倒没着急置办,显得有些空旷,可李阎不在乎,他领着查小刀来回转了好几圈。显然非常满意。 他还花大价钱买了一整套的灯光设备,还有打碟机和混音台,准备以后搞点演出什么的。场地里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套sonor的架子鼓。 “什么时候开张?” 查小刀问。 李阎看了看自己一手打造的小小酒吧,摇头道:“不着急,先招人。” 两人聊天的时候,有人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是个抱着大提琴,留一头波浪卷的女孩。 “额,你好,你们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么?” 李阎转头道:“我是,怎么了?” 那波浪卷女孩道:“我就是问问,咱这开张以后,要乐队演出不?便宜,十首歌一百五。” 李阎显然心情不错,他瞧了一眼场地上的架子鼓,冲来人笑道:“不好意思啊,有人了。给留个电话吧,有需要我联系你。” ———————————————— 两个月转瞬即逝,鳞·丁酉贰拾肆号被摘取的风波,似乎已经彻底过去,没人再提起。至于李阎,除了去了一次三眼环球,也再没有暴露在任何人的眼中。更多的人对他,依旧没有太直观的印象,只在一些小圈子里流传着,他斗败长夜基地十几名预备役,并从姒文姬和詹跃进眼皮底下全身而退的事。他们知道,阎浮里又多了一个扎手的硬茬。 “你选择消耗额外的65%觉醒度来突破【无支祁之血·祸灵】第二次峰值突破,本次突破成功率百分之百!” 你百分比最高的专精为:古武术100%。 你的传承为【无支祁之血·祸灵】 演化中……演化完毕。 你开启了传承技能【祸元九变】(本技能不消耗技能栏) 【祸元九变】:将敌我双方统统拉入巨大的不规则水球当中,范围为祸涛储备的四分之一。 在祸元九变制造的巨大水球当中,宿主的身体素质大幅度上升,且麾下所有水君属种不会死亡。宿主死亡或者休克,祸元九变失效。 施展祸元九变需要消耗大量精力,请谨慎使用。 祸涛,祸党,祸元九变。 可惜不是祸元妖身。 李阎心中暗道。 已经有一项阎浮传承大圆满的李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摸索思考的初哥。 他早就摸索出来,其实所谓峰值突破,只是完整阎浮传承力量残缺的一小部分。而且,其能力的种类,应该是概率随机。 以他已经完全觉醒的姑获鸟为例子。 在姑获鸟之姿态下,李阎能使用几乎所有的姑获鸟的妖术,除了血蘸,隐飞,鬼车之外,还有包括大范围的羽翼风暴,摘下羽毛化身血鸟等等,少数二十种以上,李阎之前没有掌握的能力。 但这里头,只有血蘸,隐飞,鬼车三道法术,李阎能发挥全部威力,不亚于姑获鸟复生,至于其他的法术,他只能发挥一成或者两成的威力。 想完全发挥姑获鸟妖术的能力,自然是要代行者才可以。 这也是为什么,李阎在红山围场,并没怎么拿出姑获鸟姿态对敌的原因。比起姑获鸟姿态,他开启“枪剑七大行”,所有自悟技能的强度都会大幅度上升,配合血蘸。隐飞,祸涛,三样传承能力,其威力足够碾压“姑获鸟之姿态”。 有了这样的经历,李阎对无支祁突破的强化,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之前说过,同一传承的不同部位,同样有强弱之分,李阎想,所谓强弱的体现,应该就是通过峰值突破,抽取完整传承能力当中,更强的一部分的概率高低。 姑获鸟的所有二十多种能力当中,鬼车无疑是最珍贵的,其次便是隐飞。 李阎两次峰值突破,就抽走了两种最为珍贵的能力。除了李阎自己的高近战专精以外,他的姑获鸟传承,是“灵”的部分,也是主要原因。 最直接的差距在于,别的没有开启“鬼车”的姑获鸟行走,即便开启姿态,获得鬼车莲台,九道莲台中,可能也只有一两道能替死。 李阎之前和支祁连厮杀,那厮依仗完全版的祸元妖身,硬是叫以杀伤力见长的李阎无法杀死,还是依靠鬼车自爆才彻底消灭它。 可这次的峰值突破,李阎没能开启祸元妖身。 即便以后,他把无支祁喂道100%觉醒度大圆满,到手的“祸元妖身”也大概率是阉割弱化版,不会有支祁连那种躺着叫你杀,你也没办法的变态再生力。 李阎又有意构建神庭,这无疑代表,他和“祸元妖身”这个堪称妖孽的保命能力无缘了。 他现在只能希望,这道“祸元九变”的潜力,不要和“祸元妖身”差的太远。 第十八章 再入阎浮果实 李阎依照惯例,拿出太平文疏来,想要强化一波“祸元九变”。没想到却失败了,原因是:太平文疏中无可消耗的对应阴术。 这叫李阎有些奇怪,他这道太平文疏里,还有八十多道的阴术,怎么说也能强化两三个传承技能,怎么到了“祸元九变”这里,就不行了呢? “祸元九变是无支祁的核心能力之一,能对其进行的强化的阎浮秘藏极为稀少,但诸如“祸涛”“祸党”之类的基础能力的强化次数越多,祸元九变的威力也就越强。” 回答李阎的,还是那名据说由阎浮派发的忍土。 见到这位无形无影的忍土如此渊博,李阎主动问了一句:“神庭的路,你知道怎么走么?” “只要拥有三道同一神系,彼此具备联系的阎浮传承,就可以开启神庭系列事件,但这三道阎浮传承的选择极为考究,盲目拼凑,可能严重降低到构建神庭的可能性。且神庭当中,排位最靠前的传承,将决定构成神庭后的潜力上限。详情可参见十主内部刊物,由现任人主主赵剑中撰写的《神庭十类统考》一文。” “依照宿主当前拥有的两道传承,应该优先考虑将姑获鸟传承进行进化,此后得到的“九凤”,与“无支祁”同属于古楚地神话,有构建神庭的资格和可能性。” “那九凤又该如何进化呢?” “原则上,祈愿石可以满足除复活阎浮行走以外的一切需求。除此之外,传承进化,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个人奇遇,通常发生在阎浮传承大圆满,且进行过多次秘藏强化的阎浮行走身上。” “……我知道了。” 李阎默然一会儿才点头:“那祈愿石的获取途径呢?” “只能通过阎浮事件的抽取奖励中获取,但曾经有过一些先例,在某些果实当中,发现了祈愿石的踪迹。例如五年前(天·甲子九时间),现任倮主秦安,曾经在果实倮·庚子三号的中一处古墓穴当中,发现了超过五百块祈愿石。被篆刻上铭文,充作祭祀用具。” 李阎顺手打开密密麻麻的阎浮事件列表,他已经是八极行走,不再向以前那样,需要被动地接受任务,而获得了一定的选择权限。 在不适用特殊道具的情况,阎浮会随机给李阎挑选五个随机果实当中的不同事件,供李阎挑选。 比如这次,李阎可选择的阎浮事件,分别在天·丁亥四十五号,和羽·丙子一百二十八号当中进行,前者有三件,后者有两件。 没等李阎选择,忍土又开口了。 “十类六十干支当中,十类,代表其有监管职责的主级行走。六十干支当中,通常会综合其疆域大小,活跃程度来排位,同一干支轴中,排位越靠前,其果实往往就越发危险,或者发达。此外,同干支的果实的风貌,也会有一定共通性,例如丁亥轴的果实,往往地广灵稀,大多数地带都十分荒凉恶劣。而丙子轴的果实,则很容易遭遇不可知的神秘,在所有干支轴当中,也属于探索和开发较少的类型。” “从另一个角度理解,风险大,收益也就高?” 忍土这次短暂沉默了一会,才道:“这个说法有一定道理,但丙子轴的收益和风险之间,并没有必然的线性关系。” “我理解。” 李阎这才审视起羽·丙子一百二十八号的当中的两次事件内容来。 “阎浮事件四(高难度):伦敦正在召开世界博览会,这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无数新奇的发明从中诞生,为什么不碰碰运气呢? 完成条件:有一件以上的个人发明,在伦敦世界博览会上摘得铜奖以上的荣誉。或者掠夺至少十件博览会的发明道具。其中必须包括此次博览会的金奖:天空列车设计图。 阎浮事件五:密西西比河岸的旧金山,盘踞着无数龙蛇混杂的亡命徒,请在这片险恶与梦幻之地大显身手。 完成条件:在旧金山淘得价值在十万美元以上的黄金。 李阎审视了良久,说老实话,从字面去看,这两件阎浮事件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吸引力。 他当务之急,是找到修补魂魄的宝物,或者是对道术和铸造两样专精,都达到100%的原住民。这两件事随便哪一件,都是关乎他性命的。 “你不是说,丙子轴的果实,会遭遇不可知的危险么?我这也看不出来啊。” 李阎不知道怎么称呼忍土,就用你代替了。实际上,这名忍土也没有名字,李阎提出过跟忍土起名字,被它礼貌而不失坚决地拒绝掉了。 “我从未深入了解过丙子轴的果实,但这一轴的果实,阎浮行走的折损率向来高居不下,而且人群集中在较高水准的阎浮行走当中,反倒是低级别的行走,并没有遭遇什么太反常的折损。” “好吧。” 李阎把眼前五个阎浮事件的内容转告给此刻并不身处阎浮的查小刀,并表达了自己想选择四或者五的意思。 查小刀的回信是都可以,但他个人更倾向于五,理由是,如果需要淘金的话,也许自己的北斗牵星术能起作用。 李阎其实也倾向于五,事件四一看,就是给那些偏机械专精的阎浮行走准备的,自己虽然有魔动专精,但只有改和拼凑的能力,叫他发明一件参加博览会的机器出来,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敲定了事件,也没有其他的事可忙。 下午十一点钟,小周早就下班离开,查小刀锁了门,李阎回了住处,和丹娘温存了一会。两人才进入阎浮,开始这次阎浮事件。 “行走大人,你即将开启阎浮事件。” 李阎刚一睁眼,就从摇晃的体感和闷臭潮湿的味道重断定,自己是在一艘船上。 他立马坐了起来,四下一片昏暗,已经很晚了,巨大的白色蒸汽从远方的烟囱中升起,在李阎眼中,升腾出无数小字。 “时间:1881年。” “位置:美国密西西比河西岸,旧金山,北纬37度,西经122度。” 1849年矿工来了, 1851年娼妇也来了。 等他们搞到一起去, 本地人就出现了。 黄金的传说,使妓女和亡命徒蜂拥而至。 喷出烟雾的钢铁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旧金山。 沉沦与梦幻的背后,是日新月异的机械技术,血腥疯狂的异教徒,以及未可知的庞大恐怖。 蒸汽单兵,三项球,天空与海洋的列车。 恐怖美人鱼,章鱼胡子,女祭司,巨人湖,血肉质肿泡。 这是机械技术超凡脱俗,神秘和魔法日薄西山的年代,黑袍皇帝的野心,将吞噬一切。 本次阎浮事件要求如下: 入手价值在十万美元以上的黄金。 第一章 天堂太远,圣·弗朗西斯科太近 你的长期阎浮事件:破碎100件品质在精良以上的兵器,已经完成了! “睚眦”这道线索从李阎刚入阎浮就开始,他就一直在做,在各个果实的连番恶战,加上红山围场一役,李阎终于完成任务。 只见一枚血色纹身攀上李阎的手背,化作独角龙身,栩栩如生。 你正式开启了阎浮事件:腥杀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偿德报怨,皆可逞意。 事件内容:在果实当中的“偿德”和“报怨”的行为,可获得睚眦的意气认可,当意气认可到一定程度,你将获得一道随机的睚眦传承。 瀚海龙元发动! 你获得三次特殊阎浮事件。 1,调查密西西比河的恐怖美人鱼,并取得其鳞片。 2,调查并解开旧金山证券交易所的疯人谜团。 3,寻找传说中的巨人湖。 备注:你可以拒绝接受事件,但接受后,如果无法完成事件,将被扣除相应点数。 瀚海龙元剩余使用次数:97/100 “全部接受。” 李阎眼皮也不眨。他坐起来,举目四顾,这是一座船埠,临近黄昏,整个码头只有稀稀拉拉十几个人。 海面上停靠着从烟囱里喷出白色烟雾的铁甲轮船,岸上一眼望去是尽是老旧棚屋,地上有脏乱的碎帆布,上面写着诸如chinks,fuck off之类的标语。船埠以外,是错落的红砖厂房。从中潺潺而出的巨大噪音和林立的黑烟一齐升上天空。 一道巨龙般的铁轨穿过海水,城镇,铁网和森林,以一个夸张的弧度通向远方,那高耸如云的连绵山脉…… “呜呜呜呜呜呜!” 蓦地,汽笛声响起,金属活塞上下运动,车顶是一座无臂的人像,造型奇特的机械轨道车沿着铁轨,越过巨大的禁入标志,驶上高山。 李阎甚至能透出车窗,看到戴着绅士帽,大腹便便的洋人和和穿着礼服,用扇子捂住脸娇笑的淑女。 他的视线顺着火车和铁轨投向远方,山上是耸立如云,哥特式复兴风格的城堡,夕阳和彩色的烟火将高山城堡中的一切映得如同仙境。 那里有股票交易所、戏院、教堂,造型精美的沿街店面。雄伟的建筑上是巨大的木质广告牌,上面写着欢迎来到圣·弗朗西斯科。蒸汽腾腾,明黄色的飞艇自天空中缓缓飘过,金属质感强烈的尖塔叫人心生敬畏。各色服务于人类的机器让人目不暇接。它们的冰冷的外表下,是人类试图掌控自然的,那颗炽烈而澎湃的野心。 一阵令人作呕的鱼腥味传来,李阎收回目光。 整车盛着死鱼的货箱被人随意堆放,几个瘦弱的饥民稀拉拉的站着,无一例外,这些都是亚洲人的面孔,他们大多梳着油腻的辫子,天灵盖的头发被剃掉一块,神色麻木。 “新下船的那几个!把这些搬下去,然后跟我走。” 说话这人操着一口广东话,他站在码头上,同样是黑发黄肤的中国面孔,身材矮胖,蒜头鼻子绿豆眼,长长的八字胡子,一只脚有些跛,个子不高。作牛仔打扮,却同样留着一辫子,看上去不伦不类。他身后站着几名五大三粗的打手,甚至还有满脸横肉的洋人。 那些饥民应声动作,只有李阎无动于衷。 一名驱赶饥民的水手过来推搡李阎,反被一股大力击飞,满口咳血跌落海面,这猛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其他几名拿着棍棒甚至枪支的水手立即围拢过来起来,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股粘稠的恐怖味道挟裹全场,船上的人都感到了不同时间段的剧烈耳鸣,有些人甚至跪在地上大口呕吐起来。 那发号施令的八字胡子离着很远,他注意到骚乱,立马领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环顾了一会儿,冲船上唯一站着的人,也就是李阎阴沉地道:“你在干什么?” 李阎正低头打量自己,他同这些饥民一样,穿着破布褂,上面还沾着污泥。毫无疑问,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出身了。 这个时代的旧金山里,聚拢着大量的华人劳工。他们大多是逃荒谋求活路,才不得已远赴重洋。或者被黑心商人的合同所欺骗,甚至干脆被强迫贩卖。有大量的华人聚集在这里船埠做工,他们的工资远比当地人低廉,受到了残酷的虐待和歧视,同时,烟馆妓院附近,那些死斗的混混,聚众闹事的黑帮,也不乏华人的面孔。 见李阎不答话,八字胡子脸上明显闪过暴戾的神色,但不知怎地,眼前这个满身泥巴,快一米九的男人只随意瞥了他一眼,便叫他失去了叱骂的勇气。 八字胡子谨慎地后退两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阎。” 李阎随口回答。 八字胡子伸手叫来一名伙计,从他手里夺过花名册,暴躁地翻动着、很快,他就找到了李阎的名字,脸上也一下子眉飞色舞起来。 “哦,李阎!我知道你,你是刘总督贩来的!是官府镇压拳乱之后,被俘虏的妖人!你本该被砍头的!” 他合上账本,冷笑着环绕李阎徐徐踱步:“你花了钱,刘总督保住了你的性命,你才能囫囵着被卖到这当猪仔。我不知道你在中国的时候是多么穷凶极恶,但我希望你明白当前的处境。” 八字胡子在李阎面前站定,笑眯眯地说:“你可以叫我吴先生,我和美国人合作修铁路,只要你勤奋工作,不要闹事。你就可以赚到足够的钱,在这里安家,当个富家翁也说不定。不过,和别人一样,来这里的船票你一样要付,拿你一年的工资来抵,一年之后,你就可以赚钱了。” 才怪…… 吴先生心里冷笑。 李阎直勾勾地盯着吴先生,直到吴先生有些吃不住地退后两步,李阎才开怀笑道:“当然没问题,吴先生。” 说罢,李阎转身走到货堆前,一手一个扛起箱子往船下走。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吴先生脸色有些阴沉,他靠这样的生意发财,豢养着大批打手。经他手的“猪仔”不下万人,但是头一次,他从一个猪仔身上感觉到恐惧,他隐约感到,这次可能骑虎难下。 也许这次不该接下刘总督的生意。 吴先生心里浮现起这样的念头。 第二章 看在同胞的份上 他身后一名打手凑上来:“先生,我听家乡的老人说,拳乱的妖人身上带着妖法,相隔万里,也能摘走人的灵魂。移民局的人明天就要来检查了,也许他会是个大麻烦。” 妖法…… 吴先生瞪了打手一眼,他摘下牛仔帽,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来回乱转,突然狞笑道。:“这样好了,你现在就去找红灯会,就说新到了一批强壮的猪仔,我愿意以五十元的单价卖给她们。只要她们把这个害人精带走!” 打手睁大眼睛,一听说要自己去找红灯会,腿肚子有些转筋:“先生,这……这……红灯会,她们可是被警察局通缉的异教徒。传说她们拿活人做祭品,她们还吃未满月的孩子。” 吴先生瞥了他一眼:“红灯会的仙姑们还看不上你身上这几斤排骨,你放心去吧。” 犹豫了好久,这名西装革履的打手才擦着冷汗,咬牙小跑着离开。 砰! 这一整车的货很快就搬完了,劳工们大些的有四五十岁,小一些的只有十五六岁,约莫十来个人,他们做完工后,排队领了一小碗硬米饭,根本不够一个成年男人几口吃的。 随后,他们就被赶进了一个逼仄的船舱里。李阎也在其中。 或许是刚才船上的事有些骇人,或许是因为“拳乱妖人”的名头,所有人都躲得李阎远远地,宁愿让出小半个船舱给李阎。 正在这时,不知身在何处的查小刀却对李阎发起了会话。 “你在哪?” 查小刀问。 “我被人卖了。你呢?” 李阎捧着瓷碗。 “我的出身,好似是个给洋鬼子削土豆的厨子。这里是哪儿我也不清楚,今晚约个地方见面吧。” “明天吧,今天晚上我还要有点小麻烦要解决。” “你不是上来就宰了几个人,然后逃走了吧?” “当然不会,我有那么虎么?明天等我消息。” 两人迅速切断会话。 此时夜已经深了,被一张纸骗到这里的“葱头”们蜷缩着,忍受者辘辘饥肠睡下,李阎则静静盘坐在原地。 终于,门突然开了,李阎眼前站着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国女人,穿着一身大红长袍,脸上的妆很浓,身段袅娜,亚麻色的头发上插满鳞片纹路的奇怪装饰。两片红嘴唇染血似的。 她的眼神随意探索了几圈,就落到了李阎身上,想审视牲口一样审视着他。很快,她满意地笑了,笑容有些阴森:“我姓甄,你可以叫我甄姐,我花五十元买下了你,别害怕,看在同胞的份上,我会照顾你。” 李阎随口应了一声,环顾船舱,冲阴暗角落一个看上去还没成年的小萝卜头勾了勾手指。 那小孩有些畏缩地走过来。 “这是你的了。” 李阎把手里的米饭放到男孩手里,拍拍屁股跟这名自称甄姐的女人走出了船舱。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船。吴先生和一众打手在船上眺望,彼此嘀咕着什么,不知道是害怕李阎,还是害怕这个甄姐。 “甄姐,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李阎似笑非笑地问。 甄姐置若罔闻。 “甄姐?” 李阎又重复了一次,甄姐才动了动嘴唇:“我在这里开戏班,需要雇佣一些人手,为我修剪住处周围的灌木,还有驱赶闯进庄园的动物。” 说着,这名甄姐有些浑浊的眼睛落在李阎身上,那冰冷的眼神和诡异的笑意叫人汗毛直立。 “没问题,我很擅长做这些。” 李阎笑容很憨厚。 约莫走了二十多分钟,他们离开船埠,走入小镇边上的一栋荒凉的教堂边上。 “到了,我们暂住在这儿。” 甄姐推开教堂的大门,眼前是空旷的大厅,四下无比黑暗,李阎点起一只烛台。微弱的灯光照亮了身前几尺的距离。 “甄姐,这好像没什么人呐。” “我有很多姐妹,待会你就能见到。” 甄姐漫不经心地回答。 李阎眼前竖着一座受难者的十字架雕像。但仔细去看,上面没有什么受难者,盘踞在十字架上的,是一条狰狞恐怖的怪鱼。有近两米长,它戴着长满铁刺的头环,整颗鱼头被铁锤捣过似的,血腥而丑陋。这座雕像貌似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到处都有奇怪的污迹。 李阎迈动脚步,发觉这样的雕像不止一座,烛光一点点地照亮大厅的设施,直到照到一张嘴巴被塞住,眼神惊恐的人脸上。 咚! 教堂大门猛地关闭。 最开始李阎见到的十字架上的鱼头居然动了,腥臭的身子猛地缠绕在李阎身上,蜡烛掉在地上,数十盏红色的灯笼亮起。大概几十个穿着大红长袍,年龄集中在二十五岁往上的阴森女人提着灯笼,低吟着从四面八方走来。 大堂上,立着几十个沾血的十字架,每个十字架上都盘着一条怪鱼,以及一个不断挣扎的倒霉蛋。 这些人里有喝醉酒的流浪汉,吸鸦片的混混,或者船工。毫无疑问,都是那种消失在巷子里,也不会惹麻烦的小角色。 那只狰狞的蛇头将李阎和十字架牢固定在一起,张开獠牙冲李阎喷涂腥气。 “甄姐,这似乎和你说的不太一样啊。” 李阎的语气在别人看来,无疑是佯装镇静,甄姐凑到李阎的脸边上,森森地道:“我知道你敢造官府的反,胆子比别人都大。那正好,红灯会正需要你这样优秀的祭品和容器!” 李阎笑着:“我们可是同胞啊。” 甄姐的语气不屑一顾:“你杀的官兵是同胞,捉你伏法的刘总督是同胞,用五十元把你卖给我的吴先生也是同胞。同胞很值钱么?” 说罢,她向后退去。 这些穿着红袍的女子围拢起来,她们口诵咒语,红通通的光芒将所有的人脸色映成一片血红。 十字架底下,看似污迹的纹路摆成类似六芒星阵的图案,地面开裂,露出一只沾满血丝的巨大眼球来。 “伟大犹格的容器在哪?” 众多红袍跪倒一片。 巨大眼球嘶吼着。它的视线投到第一只十字架上。 “肥美的灵魂!可他还不足以作我的容器。” 十字架上的怪鱼冲流浪汉吐出一口蔚蓝色的烟雾,那名流浪汉的身体迅速枯槁,风化,化作一只干尸。 那巨眼满足地叹息一声。 紧跟着是第二个祭品。 “滋味绵长的人生!可他依旧太脆弱了!” 蔚蓝烟雾吐出去,这名船工翻着白眼,立即死亡,尸体风化。 紧跟着是第三个,这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 “他的灵魂一片腐烂,你们再糊弄我么!” 它嘀咕着,一个又一个祭品在怪蛇的蓝色烟雾下化成干尸,它的评论声也越来越大。 红袍们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十字架上的李阎则冷眼旁观。 “苦涩至极!” “甘甜的滋味,太可惜了!” “富有活力的年轻人,我最喜欢,只比他再强一点就好。唔,还有最后一个。” 蓦地,巨眼的评论停下了,好半天才干涩地道:“外,外神?” “你好啊。” 李阎狞笑着说。 噗嗤! 怪鱼的身体被整个撕扯开来,李阎拔下身后的十字架,朝地面上的巨眼插去! 第三章 伟大铁路 十字架的参差的锋利断口插进巨眼当中足有半米深,黑色的血液飞溅起多老高。 那自称“伟大犹格”的巨眼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只见地面皲裂,大大小小的独眼从地面上张开,紧跟着是天花板,墙壁,吊灯,雕塑,教堂中的一切摆设,都生出了伟大犹格的眼眸,那布满血丝的独眼当中当中充斥着残忍和狡诈。 “伟大犹格正注视着你!” 他怒吼着。 李阎的太阳穴感受到一阵尖锐的疼痛。这样的精神冲击,足以叫普通人七孔流血而死。 但李阎有“抵抗先锋”在身,很快回过神来,他毫不迟疑地高高跃起。身后涌现出一只冒着森森寒气的丈半水球,他拳头虚握,水球轰然转动,大片大片的锋利冰枪,以狂风骤雨之势向四面八方。 红袍仙姑们惊叫逃窜躲避,可“伟大犹格”的眼睛无一幸免,纷纷被冰枪正中,像被戳破的水球一样,发出稀烂的声音。 一名红袍仙姑的后背,突然生出了一只巨大的独眼,随后被一只冰枪穿透,当场身亡。 把李阎诓骗过来的甄姐躲到椅子下瑟瑟发抖,嘴里念叨着非洋非土的咒语,忽然,她面前的一名红袍仙姑痛苦地呻吟出声,脸颊长出一只叫人心惊胆战的眼睛,随后是第二只,第三只。冰枪如影随形,直接戳破这名仙姑的脑袋。 甄姐目睹了一切,她双眼翻白,红色的长袍下摆被水渍染湿。 李阎皱了皱眉头,他是想要活口的,可再这么下去,波及到这些凡人,就没有舌头可以问了。熟料这一分心,手背上突然传来刺痛,李阎倒抽一口冷气望向自己的手背,那里居然长出了一只可怖的独眼。 “伟大犹格正……” 血蘸! 龙吐雾! 伟大犹格发出悠长的惨嚎,他的独眼在龙吐雾的猛烈冲刷下,李阎手背的独眼消弭无形,只留下一道枣核形状的伤疤。 所有的眼球都被李阎击破,教堂中猛地寂静下来。原本在十字架上纠缠的十几条怪鱼,却不翼而飞。 李阎用水汽塑成一把冰刀,双眼一睨,闪身到了壁炉边上,几刀便将一条试图逃走的怪鱼砍稀碎。 长嘶声再起,这些隐匿起来的怪鱼逃向四面八方,还没等逃出太远,就被一团龙吐雾包裹住,挣扎了半天也无法摆脱。 李阎拧了拧脖子,“龙吐雾”猛地绞动起来,那些怪蛇的身躯在这些诡异白色雾气的冲刷下分崩离析。 将死之际,这些浑身上下长满眼睛的怪鱼发出悠长的嘶吼:“外神!你以为你能得逞么?!这个世界已经被黑袍皇帝攥在手心,他用钢铁和机器来侵蚀人心。旧神和支配者们都倒在了他的注视之下,而你,也将一败涂地!“ 很快,在龙吐雾的消磨下,这些怪蛇便整个化作了干枯的肉糜,再也说不话来。 李阎隐隐约约觉得,这个自称“伟大犹格”的生物并没有被自己彻底杀死,或者说,它的真身从来没有降临在这个世界,自己只是掐灭了一点它残留在这个世界的生命火苗。 李阎踩着血肉和污渍,来到蜷缩成一团的甄姐和众多红袍仙姑面前。 甄姐双目紧闭,两只手捂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 “皇帝身穿黑袍款款而来,一手拿雷电,一手拿金属。他将颠覆从古至今的一切无可名状之神明,重新决定万物的食谱。古神和暴君们先后消亡。五大州的术士将无以为继。黑烟笼罩一切之时,世界将沦为皇帝的美餐。唯有伟大犹格的信徒能免受死亡之苦,她们手持红灯……” 一枚冒着寒气的冰刀钉在甄姐的耳旁。 “你的犹格已经弃你而去了,现在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来吧,开动你的脑筋,给我一个不杀你们的理由。” 甄姐睁开眼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只手心摊开。颤声道:“吾愿竭尽生命和忠诚,侍奉大人。” “……” 其他的红袍仙姑有学有样,也都围拢过来跪在李阎脚下。 李阎摇摇头:“这套说辞对我没用,我也不需要神婆诓骗活人给我做祭品,你还有别的话要说么?” 甄姐的身体依旧微微颤抖,死亡的气息让她几近瘫痪,但在这紧要的关头,她却显露出惊人的韧性来。 “大人您的教会下信徒济济,他们当中有凶悍的帮派头领,娼馆烟馆的老板,走私商人,还有警察局的分区警长,他们都嗷嗷待哺地等待你的拯救,我,你诚挚的信徒甄连,一样需要大人的拯救。” 李阎止不住地发笑:“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你不需要别人拯救。” 李阎拔腿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审视着四下的血肉,干尸,断裂的十字架。 “给我介绍一下这座城市吧,圣·弗朗西斯科。” ———————————————— “我们必须向铁路公司发出严正的警告,向那些无耻的商人们发出警告,他们必须在三个月内解雇所有的中国工人!否则,我们的子弹将取代选票!为圣·弗朗西斯科做出正确的选择!” 鲜花锦簇的高台上,一个亚麻色头发,长着祛斑,说话带着明显爱尔兰口音的中年男人声情并茂地演讲,标语下围拢着大批的人群。 “中国佬滚回去!” 那人振臂高呼。 山呼海啸的响应包围着他。 不远处,李阎裹在厚厚的斗篷里,抱着肩膀冷眼旁观。 “他是工人党的代表,名字是科尼。是圣·弗朗西斯科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至于他的主张,您都听到了。” 同样穿着斗篷的甄连捧着一杯热可可递给李阎。 李阎没接,只是微笑地说:“生存总是艰难的。我们还是说正题吧。” “好的,大人。” 甄连轻声道,她指着眼前贯穿整个海港的雄伟铁路说道:“自从1865年,海洋列车的设计图第一次在世界博览会上展出,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世界上顶尖的城市,纷纷建起了四通八达的列车轨道。而圣·弗朗西斯科的海上铁路,也运营到了五个年头。” “这条铁路上的列车,可以从圣·弗朗西斯科出发,转经马尼拉,把香料,黄金,生丝,煤炭,铁矿送到欧洲的里斯本或者日本长崎。也能将鸦片,棉布,药品,以及各色机械零件,源源不断地从世界各地供给到圣·弗朗西斯科。毫无疑问,这条铁路是圣·弗朗西斯科连接整个世界的大动脉。” “然而这条铁路的维护和建造工作,几乎80%以上,是由华人来完成。因为低廉的工钱和逆来顺受的性格,铁路公司更愿意雇佣华人,同时,一些极度危险的岗位,除了华人,也很难找到愿意承担的对象。” 甄连的五指张开:“我的父亲,就是死在这条铁路的修建过程当中。” 李阎瞥了她一眼,没作表示。 “讽刺地是,绝大多数华人并不被允许进入圣·弗朗西斯科,他们只能呆在船埠和码头。在寒冷的夜里呆呆注视这条雄伟的铁路。” 甄连向李阎侧身,恭敬地道:“您要找的证券交易所,必须沿着铁轨上山进入圣·弗朗西斯科,《巨人湖》,是黑玫瑰歌剧院每周四的曲目,那是圣·弗朗西斯科最火爆的歌剧院。至于恐怖美人鱼的消息,我还在打探。” 第四章 太阴秘典 甄连是个相当体贴的人,没等李阎再开口,她便接着说:“我认识一些人,他们在移民局和警察局都有熟人,也许能为您提供进入圣·弗朗西斯科的许可证。” 李阎抱着肩膀,没有说话。 甄连压低声音:“城里的蒸汽警备奈何不了您,但硬闯的话,无疑会产生一些本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当然没这个打算。” 李阎一口否定了甄连的猜测。 “不过,你说的蒸汽警备是那个玩意么?” 李阎话头一转。 他指的是跟在工人党身后,几具高过两米,黄铜制的全覆盖铠甲。他们手持榴炮,两肋旁边有涂红漆的发条,背后是蒸汽引擎,颤抖不休的排气管正喷吐出浓郁的雾气。 “那是恩菲尔德公司推出的熊式蒸汽单兵,是比较常见的蒸汽警备之一。” 李阎只轻轻瞥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带我去你说的,有能力为我提供许可证的人那吧。” “乐意为您效劳。请跟我来。” 在繁荣的圣·弗朗西斯科脚下,是大片的工厂和船埠。棚屋拼凑出的道口狭窄阴暗,两人转过几条破旧的街区。李阎眼前的巷子豁然生出了几分熟悉的民俗特色,在剧院教堂鳞次栉比的异国他乡,眼前的建筑和行人却带着浓郁的中国特色。窗户边挂着鸟笼和蔬菜,门口立着烟袋锅子。街上的摊子上摆着糖人,花脸面具和香包。甚至有人打着赤膊,挥舞着厚背关刀卖艺。 甄连走到一栋老旧的红色瓦房前面,门口站着两个瘦弱却眼神凶狠的看守。 她一把拉下自己的斗篷,淡淡地冲两人说道:“红灯会的甄连要见你们的龙头。”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二话不说就往里走,另一个则恭敬地道:“请稍等,我们需要知会一声儿。” 甄连颔首表示同意,但她抽了抽鼻子,脸色立刻一变。 尽管甄连很好地掩饰了下来,但还是叫李阎注意到了。 “有问题么?” 李阎轻轻问。 “当然,没有。” 甄连强笑道。 没多久,方才进去报信的人才出来:“梁先生请仙姑进来。” 甄连没有动作,而是冷冷回答:“换作别的时候,梁辉应该叫他的儿子来迎我进门,而不是随便差遣一个加入合盛没几天的葱头敷衍我。” 那人脸色变了又变,但最终还是平和地说道:“梁少今早就出门了,他不在。” 甄连盯着这人看了几眼,才侧开身子,向李阎鞠躬。 李阎的眼光从刚才一直停留在街上耍关刀的卖艺者身上,直到这时候才收回目光,率先进门,甄连紧随其后。 有人领路,很快李阎就来到了一件偏房,黄花梨的罗汉床上躺着一个老头子,脸上除了一道长长的刀疤,还有不少的黑斑。两腮无肉,皮包骨头似的,身上更是带着一股鸦片膏子的浓腻甜香。 他见了甄连,颤悠悠地扶着床榻起身,双膝下跪,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伟大,咳咳咳……伟大犹格的信徒梁辉,拜见仙姑。” “我需要一张进入圣·弗朗西斯科的许可证,今天晚上就要。” 甄连的神态颐指气使,与面对李阎的态度判若两人。 “……” 名叫梁辉的老头子没作答,睡眼惺忪的,貌似没听清。 “怎么,有问题吗?” 甄连道。 梁辉摇了摇头:“这需要移民局和警察局的文件,并不是容易的事,今天晚上恐怕很难办到。” “那需要多久?” 刀疤脸老头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自己站了起来,不顾甄连的冰冷神色:“三五天吧,也许更久,仙姑不如到时候再来一趟。” “三天,还是五天,我再来的时候,你一定能给我许可证么?” 甄连不动声色。 刀疤脸老头直摇头:“不好说啊,不好说啊。” “梁辉!” 甄连白嫩的脖子暴起青筋:“你是在戏弄伟大犹格的仆人么?” “伟大犹格……” 梁辉喃喃自语,他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甄连厉声道:“那就向红灯会证明你的忠诚。” 梁辉不为所动,苍老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我的忠诚?我想这些年已经证明得足够多了。我的合盛把控着圣·弗朗西斯科一半以上的鸦片生意,这其中有多少入了红灯会的口袋,仙姑心知肚明。伟大犹格需要活祭品,可我要花多少人脉关系摆平警察局的蒸汽警备对红灯会的注意力?这些,仙姑难道没有看在眼里。” 甄连听了冷笑连连:“如果没有伟大犹格的威能照耀,你以为你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到现在么?” “的确,那么问题来了。” 梁辉摊开双手:“如今伟大的犹格,还能用他的威能照耀我么?” 甄连脸色一变。 “昨天夜里,红灯会的祭祀失败。伟大犹格的神迹从此断绝于世间,像其他的旧神和古代暴君们一样,永永远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梁辉继续道:“仙姑,请不要小看我的情报关系。合盛只有一个,但异教徒可不止红灯会。太平歌会,海鸥十字旗,我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而你,甄连,你也不再是旧神的仆人,你只是个娼妇出身,侥幸得到记载旧神事迹的《太阴秘典》的神婆罢了!” “所以你就联系了太平歌会的人。” 甄连目光连连闪烁:“我老远就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臭味。” “树倒猢狲散。这再正常不过。” 梁辉的脸色冷如坚冰。 甄连咬牙切齿,尖着嗓子骂道:“梁辉,你的短视和愚蠢简直让我发笑!不错,伟大犹格的确离我们而去,但红灯会迎来了一位远比犹格强大和神秘的主宰,他的智慧和威能贯穿时间长河,是你这样的猪猡无法想象的。” 梁辉却并不为所动:“犹格是太阴秘典记载,最古老的旧神之一。经历过两次新旧皇帝的交替,亲自侍奉过红冠皇帝的伟大存在。它曾经和巴茄之犬对峙,在消亡之地直面过黑袍皇帝。也只有这样古老的神明,才能在新世界的大潮下留存至今。你倒是来说说,什么样的主宰,能比他更加强大?” 甄连有些气短,她曾经将《太阴秘典》和梁辉共享,那是一本记载过去和未来的残破书籍,她机缘巧合才得到。其中花了大量的篇幅介绍伟大犹格的事迹和踪迹。 甄连也是通过《太阴秘典》的残缺仪式,成功唤醒了伟大犹格。 可对于李阎,甄连除了从犹格口中得知所谓“外神”两字以外,再没有别的信息。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失去了合盛的支持,红灯会几乎立即就处于土崩瓦解的边缘,旁的异教徒和警察局会生撕了甄连。 这个尚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几乎尖叫出来。 “这位伟大神明,他将带来新的皇帝交替。昔日的黑袍皇帝手持雷电和钢铁,将年迈的红冠皇帝驱逐,而黑袍自己,也将被这位年轻的神明赶下台。蓝衣皇帝重新决定万物的秩序秩序!” 李阎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颇为讶异地看了甄连一眼,他的意思,你怎么知道我里头穿的是蓝色羊毛衫。 而这一眼被甄连误解为鼓励,她更为热烈地为李阎鼓吹,梁辉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这个年迈将死的堂口龙头厉声喝道:“我不管这个世界是红冠皇帝,黑袍皇帝,还是蓝衣皇帝来主宰!谁能延续我的生命,我就奉谁做我的主子!你想拿到许可证,想继续要我支持红灯会,就让我见识见识你那位神明,到底有什么样的能耐!” 他话音没落,自己的手腕已经被李阎一把攥住。 梁辉悚然一惊:“你要做什么?” 李阎摘了斗篷,直视梁辉的双眼:“我不需要你认我做主子,我想和务实的聪明人做笔交换。” 梁辉没来得及再开口,一股浓烈充沛的生命力从他的头顶顺流而下。 他只觉得耳朵一阵轰然! 秋日雅克。 能将包括自己在内的任意生命体,调整到自然生长能达到的巅峰机能状态,且无任何副作用。 梁辉的厉喝惊动了屋外的把守,早就有心里准备的他们手持短刀和手枪,一窝蜂地冲了进来,而屋里的一幕却叫这些打手们彻底愣住了。 梁辉居然哭了。 合盛的龙头,那个以凶狠狡诈著称的老痞子,此刻泪流满面。 乌黑的披肩发,饱满的脸庞,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刀疤,他佝偻的身子像是被充了气,整个人顿时挺拔起来,脸上除了些许皱纹,几乎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 第五章 常 合盛的打手们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此刻却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滚出去。” 梁辉脸上泪水还未干,嘴里冷冷斥道。 领头的是个络腮胡子,他咽了口唾沫,冲身后招手,一帮子人稀稀拉拉地退了出去。 梁辉站直双腿,自脚底涌上来的充沛活力,强健的筋骨,眼前鲜活的视野,小腹久违的升腾热气……这一切让他花了莫大的力气才平复下来。 他先看了一眼甄连,这个工于心计且冷酷的女人,此刻早就从些许的震惊中脱离出来,换上了一副冷傲的面孔,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梁辉拢了拢睡袍,弯腰下跪,恭恭敬敬地:“你渺小的信徒梁辉,愿意为伟大的蓝衣皇帝献上我的一切。” 李阎随口道:“除了生命和青春?” 饶是梁辉这样在名利场厮混半生,变脸比翻书还快的老混混,也一时语塞。 “梁先生,你还是站起来说话吧,我对你的忠诚和生命毫无兴趣。我只希望,你在未来有限的一段时间里,能帮我的忙。” 梁辉立马接口:“我必将竭尽自己短暂的寿命为陛下服务。” 他没起身,只尝试着往上窥了一眼:“最晚明天早上,我一定将进入圣·弗朗西斯科的许可证双手奉上。” ———————————————— 厨房里头热火朝天,汤锅里的鹰嘴豆上下翻滚。汤勺在锅里搅拌一圈,盛起一碗浓汤到碗里。 查尔斯生得高高胖胖,深眼窝,鹰钩鼻,发蓝色的眼珠闪烁着油光。白色的厨师帽叫别人看不到他头上窘迫的地中海,这位恩菲尔德公司的后厨厨师长,也因此多了几分威严。 “查,查。” 厨师长暴躁地敲着锅沿儿。 查小刀盯着高塔外的飞艇发呆,厨师长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收回目光。 “好的……先生。” 查小刀端起食盘,转身就走。 出了门口,进入大楼的外走廊,整座高塔的外墙是由一块块的茶色玻璃拼凑而成,透过玻璃墙向下俯瞰,是繁华的圣·弗朗西斯科。天空中的飞艇后面扯着迎风招展的海报,上面是黑玫瑰剧院最火爆的女演员,多萝西·贾尼斯的露背画像。 恩菲尔德公司,是整个加州最大的军火公司,有四家兵工厂,州政府超过三分之二的蒸汽警备,都采购自恩菲尔德。除此之外,恩菲尔德还是圣·弗朗西斯科海洋列车铁路的最大承包商之一。 这座建立在圣·弗朗西斯科的市中心,名为“爱神”的高塔,曾经是“恩菲尔德”的总部所在,但两年前,公司总部迁徙到了东海岸的纽约。整个董事会也随之迁徙。爱神高塔的事务,连同公司在圣·弗朗西斯科的生意,则由曾经的董事会的董事之一,圣·伊夫全权负责。 查小刀手里的食盘,正是给圣·伊夫送去·。 大楼中人们神色匆匆,或者擦拭汗水,或者咬牙切齿,大多是金发碧眼的白人。 端着食盘的查小刀一身白色厨杉,单手托盘,显得格格不入。 和拳乱出身的李阎不同,查小刀为恩菲尔德公司工作,属于极少数安定在圣·弗朗西斯科的华人,平素和几个同乡挤在一间宿舍,但要比流离失所要好很多。 他举着托盘一路向下。沿途所见,是大批的金属管道,动力机械,各色转动的表盘疯狂运转。有些地方明显开裂,喷出升腾的雾气来。 “把引擎关掉!立刻!” “该死的,这里就找不到更大一点的三项球了么?” “四号锅炉支撑不住了,再这么下去会发生爆炸!先叫那里的人手撤掉,那些该死的黄皮猴子在哪?赶他们下去关锅炉。” 周围惶恐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混在一起。 “常,快点,圣·伊夫先生在等着你呢。如果你能让“爱神”停下来。圣·伊夫先生会非常高兴的。” 一个顶着绅士帽,带着黄铜色的单边机械镜框的老头子喋喋不休地催促着。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个穿红色坎肩,蓝色兜裤,低头不语的华裔青年。 或许是同样肤色和发色的缘故,被老人不断催促的常,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到了查小刀身上。 砰! 一边不断飞旋的气阀猛地被甩飞出去,直奔查小刀的太阳穴,查小刀看也不看,只轻轻一偏头,那气阀砸在旁边的烟囱上,金属碎片四溅,惊起不少尖叫。 那 一名蒜头鼻子,戴工程帽的男人一边蛮横地指挥,一不小心撞在查小刀的肩膀上,像是撞在一堵高墙上似的,整个人啪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蒜头鼻子有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查小刀只有一米七出头,结果蒜头鼻子却狼狈不堪地被撞倒在地,这让一旁的常有些惊讶。 “你找死么?” 蒜头鼻子勃然大怒,一只手抓起查小刀的衣领,作势抬起拳头。 查小刀也不说话,一只手稳稳举着托盘,汤半点不洒,平和地和蒜头鼻子对视。 蒜头鼻子睨了一眼托盘,知道那是圣·伊夫先生的午餐汤,惴惴地松开查小刀的衣领,骂道:“待会我再找你算账。” 说罢,故意挤了查小刀一下,两人错身而过。 紧跟着,蒜头鼻子又撞到几个学徒工,态度都是一样的蛮横恶劣,嘴上不干不净地骂着。 一片混乱当中,查小刀脸上并没有愤怒或者害怕的神色,反倒是轻佻地吹了声口哨。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自顾自地念起了俏皮话:“南北大道东西走,马路街前人咬狗,拿起狗来砍砖头,倒让砖头咬了手,有个老头九十九,喝冬藕,就冷酒,从来没见过新闻事,烟儿煤驮着骆驼走。” 扑哧! 其他人自然听不懂这样原汁原味的京津笑话,那个被礼服老头拉着往前走的青年却扯了扯嘴角。 但在老头子的催促下,他还是不得不加快脚步,把慢悠悠挪着步子的查小刀抛在身后。 很快,青年和老头子便急匆匆地赶到了一件极为宽敞的工作间里。 站在浮梯上的圣·伊夫生的极为高大,有一头橘黄色的卷发,和发福的肚腩。往常与市长和议员谈笑风生的他,此刻却阴沉着脸,在充斥着煤灰的工作间里破口大骂。 “你们简直是一群猪。我花二十美元的时薪雇佣你们,只换来你们一句没办法?我再说最后一遍,立刻,马上,把这个鬼东西给我停下!停下!” 圣·伊夫指的,是一颗巨大无比的火锅状装置,血管般密布的金属烟囱,能容纳一人的扶梯左右,是错列的玻璃表盘和黄铜气阀。最中心,是红黄蓝三色矿料铸成的立体三角结构,大量的烟雾从三角当中喷涂而出。 这是整座爱神高塔的动力核心,名为“三项球”的奇特科技,基本上,这个时代所有的大型机械设备,都配备有等同规模的三项球。作为当今世界中心,科技前沿的城市伦敦,早就被改装成了浮在天空中的蒸汽飞城。而制成伦敦升空的庞大动力,就是一座堪比爱神高塔的三项球。 然而此刻,这颗代表人类征服自然起点的三相球,却各处冒出火花和蒸汽。不少的地方轰鸣颤抖,貌似马上就开裂似的。 上午地时候,装备部的人员在实验最新型的综合类蒸汽单兵“巨人伊米尔”时,不慎破坏了动力中枢三项球,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圣·伊夫连早饭都没吃,就马不停蹄来处理这起突发情况,但目前来看,情况并不算太好。 “先生,如果你想停下它,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破坏高塔内所有的蒸汽炉和引擎……” 这位维护设备的工程人员话没说完,圣·伊夫就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不可能,这损失太大了。” “先生,这颗三项球的内里结构实在太复杂了,短时间之内根本没办法叫它停下。而且它的任何部位随时可能喷出高温蒸汽,工程人员的维修环境太恶劣了。” 没等对方说完,圣·伊夫立即转身:“常!常!常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先生,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戴着单边镜框的老头子急匆匆地跑来,喘着粗气向圣·伊夫脱帽敬礼。 常走到圣·伊夫身边,深深鞠躬,用标准的英语说道:“向你问好,尊敬的圣·伊夫先生。” “哦!常!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圣·伊夫冲常伸出右手,常明显有些受宠若惊,半天才反应过来,和他双手紧握。 “好了,常,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把这个大家伙停下来,你有把握么?” 常仰脸望向三项球,沉吟了一会才道:“我可以试试,但我需要一个助手,还有工具。” “没问题。” 圣·伊夫望向一边的工程人员。 这些人面色古怪地相互对视,最终还是刚开始的那人站出来:“常,你以前的确完成过很多不可思议的工作,我们并不质疑你的能力,但这次的事实在太危险了。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实在是……” 常面色不改:“我只需要一个人给我打下手就好,罗伯特,你不需要去那些危险的地方。” 罗伯特不以为然地低下头。 没等圣·伊夫再发火,私底下找个地方抽了支烟才慢悠悠下来的查小刀走了过来,带着满嘴的烟味冲圣·伊夫行礼:“先生,你的鹰嘴豆培根汤。” 圣·伊夫盯着查小刀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指他:“你来给常作助手。” 查小刀一挑眉,只环顾了一圈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他看向那巨大的三项球。 【三项球】(爱神高塔用) 质量:7500吨 状态:极不稳定 人类蒸汽文明的突破性发现,蒸汽机械的动力核心。 想要停下这颗装置,至少需要95%以上的魔动科技专精。 备注:请不要过分长久的凝视它。 查小刀的心没来由地悸动了一下,没过多犹豫,他向圣·伊夫一欠身。 “乐意效劳。” ———————————————— “把起重机的四号配件扔给我,然后从你眼前的操作台上依次按数字键,直到我说停为止。” 常仰脸抱在一颗红色的齿轮上,手里咬着一柄小扳手,含糊地冲查小刀说道。 圣·伊夫一边擦拭着双手,一边远远眺望着两人。 巨大的集成机械当中,查小刀站在操作台前,把工具箱里的零件抛给常,而被称作常的青年则在不停颤抖并冒出高温蒸汽的三项球上来回攀爬,汗水打湿了他的后背,常的脸色却非常平淡。 “那个……我说,查,你是哪里人啊?” 双手不停的常冲脚下的查小刀说道。 “津海。” 查小刀言简意赅。 “我是上海人。九岁那年,被送到了香港,十八岁辗转来到圣·弗朗西斯科,你呢,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查小刀没什么心思听常的絮叨,他有自己的盘算。 这个果实的序列和强度都相当低,人们的身体素质也相对孱弱。唯一值得瞩目地,大概就是这个时代的蒸汽战争警备力量。 能发射榴弹炮的蒸汽单兵,架上机枪的飞艇,诸如此类,但对于如今的查小刀和李阎来说,这些还停留在“多铆蒸刚”的粗暴思路的玩意儿,并不是什么太难对付的玩意。 但是面对三项球时,查小刀心中升起那股难以形容的悸动,才是他愿意接受委派,近距离观察三项球的原因。 第六章 蒸汽与魔法(上) 突然,常说道:“小心头上。” 查小刀眼神一动,只见常双腿夹紧,用力拔出一颗黑色的气阀。 顷刻间,巨量的蒸汽从两人头顶倾泻下来,充斥大半个工作间。把两人淹没其中。 常重重呼了一大口气,低头向查说道:“把原油管给我。小心点,可能很烫。” “你说的是这玩意儿?” 查小刀指着手边纺锤形状的容器上头的黑色管子。 “就是它,拔下来给我。” 查小刀一手拔下管道丢给了常,常伸手一接,毫不犹豫地往眼前的装置上一插。 “这玩意是还烧油么?” 查小刀随口问道。 “不,原油是用来做冷却剂的。本来大型的三项球都设置有温度感应警报,只要三项球的温度降低到一定程度,就会自动闭合,我想他们应该是不合规格地对接了什么大功率运行的动力机械,才变成这样。待会我把输水管打开,温度降下来。改天叫他们加一组液冷机就好了。” “啊……啊。” 常戴上一只金属制的单边镜框,他低头向查小刀笑道:“别紧张,这东西我很拿手的。” 说罢,他瞥了一眼旁边不断转动的指针,随即跳了下来。 “后面交给我好了。” 常双手吃力地压下一根扳杆,齿轮转动,整个三项球的颤抖更加剧烈了。 坐立不安的圣.伊夫低声问一旁的罗伯特:“他在干什么?” “他,他似乎是自己改装了一个小型的裂解系统,想通过原油裂解把热量吸收掉……” “管用么?” 罗伯特思考了一会儿,慢慢点头:“理论上是应该管用,这样只需要拆一台气泵,不用大规模破坏零件就可以关掉三项球。” “那你们为什么想不到?” 圣·伊夫冷冷道。 罗伯特张了张嘴,其实他心里也有过类似的构想,或许没有常的做法精简有效,但思路相通。可是他不敢赌,在圣·伊夫这样的生意人看来,常似乎没做什么,罗伯特却看得心惊肉跳。 拆改出水口和辐射管,更加剧了三项球发生爆炸的可能,而且裂解过程当中一个操作不当,也会引起爆炸。 精准,一丝不苟,偏执,天马行空。要对机械的理解自信到堪称狂妄的地步,才会真的付诸行动。 “常,他的确是个天才。” 罗伯特有些灰心地回答。 “是么……” 圣·伊夫看不出情绪。 紧张而繁忙的工序持续了十五分钟,终于,随着大量的高温沥青状物被排出,整个三项球也停止了运转。 在工作间众人复杂的眼光中,常从升降的工作台上下来,和查小刀攀谈着什么。 圣·伊夫笑容可掬地走了过去,满意地冲常说道:“作为一个中国人,常,你可真聪明。” 常仰望着巨大的机械,冲圣·伊夫致礼:“是的,先生,谢谢,先生。” 查小刀凝视着如同史前巨兽般安眠的三项球,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风波告一段落,圣·伊夫给了常和查小刀三天假期,两人出门的时候,常叫住了查小刀。 “查。” 查小刀转身,常走上去冲查小刀伸手:“我叫常煜,你呢?” “查小刀。” “你要出城么?下山?” 查小刀点点头。 “我们一起吧,我也要去出城办点事,如果你不太忙,我可以请你喝杯茶。” 常的态度很真诚。不知道为什么,他能从查小刀身上感受到一股别样的魅力,自信,从容,宠辱不惊,加上查小刀和他一样是异乡漂泊的黄种人,这更让他觉得激动。 “唔,晚上行不行?我得去见个朋友。” “这样啊,可是晚上我……” 常露出遗憾的表情。 查小刀看着常,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见我那位朋友,无非也是喝茶,我来请。” ———————————————— 圣·弗朗西斯科城下的贫民区。 一位端着烟袋的老叟为李阎起了一杯酱油色的浓茶,李阎也不嫌弃,端起来轻轻地抿。 查小刀的遭遇,他们之前已经用会话通过气,常的出现让李阎大为惊讶,魔动科技专精的稀有程度不必多说,当初只有50%魔动科技专精李阎的,都能把道奇战斧改造成传说级的载具,这固然和黑星战车的珍贵零件脱不开干系,但魔动科技的强大也可见一斑。 这让李阎对这位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原本按照设想,今天他和查小刀见过面以后,他晚上拿到许可证,正好可以进入黑玫瑰剧院,调查巨人湖的奥秘,还有那个摸不到头绪的恐怖美人鱼事件,也由李阎来负责, 而查小刀负责淘金,还有证券交易所的疯人之谜。 但是常的出现打破了李阎的构想,他想先见一见这位华人的机械天才。 想着这些,他不自觉往旁边的桌子看了一眼,那里围坐着三个脸色诡秘的男人,看到李阎看过来,三人心虚地望向别的方向,没一会儿就结账离开了。 李阎吐出一根茶叶沫子,兀自摇了摇头。 “就是他?” 走出茶馆的几人彼此窃窃私语。 “绝对错不了,跟在甄连身边的男人。今天早晨甄连带着他去了合盛,他们走以后,梁辉就翻脸不认账了。” “那个老家伙以为他背弃的是谁?是太平天父!” “我们调查过这人,他是拳匪出身,可能会气功,能治疗疾病,使老人焕发活力。甄连就是从那个倒卖葱头的吴先生那儿,买到了他。” “抓活的。” 这会儿的功夫,查小刀已经到了。 “大阎。” “小刀、” 两人交换过眼神,李阎才打量起这位名叫常煜的青年来。 和所有接触了西方先进科技的华裔青年一样,常煜留起了短发,不蓄须。他个子不高,双唇紧抿,面容坚毅,双眼透出一股子韧劲儿来。 “李阎。” “常煜。” 两人都伸手握了一下,才各自落座。 “我从上海来,跟查是同事,专门为恩菲尔德维护机器,你可以叫我常。” 李阎点点头:“我在教堂谋生。和小刀是同乡。” 常刚要说点什么,茶馆外头突然涌过来大批神色不善的混混,他们穿着马褂或长袍,腰里鼓囊囊的,把整个店面簇拥起来。 人群中走出一名穿黑色长袍,围着白色围巾的,神父打扮的男人,他直直冲李阎走来:“先生,我想你得和我们走一趟。” 第七章 蒸汽与魔法(下) 李阎听了,森然地盯着说话这人好一会儿,直到对方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李阎才叹了口气:“你相信我,如果不是因为我还有朋友在这,我一定跟你走。” “我劝你,还是慎重考虑考虑。” 这些人开始逼近,他们并没有仔细琢磨李阎话里的意味。 其他的茶客见怪不怪地低头往外走,年迈的茶馆老板蜷缩在角落,重重吸了一口烟袋锅子,等着这些人完事儿,他再出去收拾桌椅。 李阎的双眼扫过满屋子的短斧和匕首,实在不知该作何表态。 这些人刚才的话里提到“太平天父”,估计就是太平歌会的人。和红灯会,海鸥十字旗等等一样,是圣·弗朗西斯科鱼龙混杂的环境下的产物,其中太平歌会和红灯会的收纳对象都是华人,彼此的摩擦也比较严重。 可惜地是,这位“太平天父”实在太过吝啬。 眼前这些太平歌会的信徒们,根本没有半点法术,符水,咒语之类的特殊能力,也谈不上什么令行禁止,他们根本就是街头砍架的混混。 眼看这些人越逼越近,常煜不动声色地抖了抖袖口,露出里头的一截黑色金属,他用眼神示意查小刀,没料想后者全然没看到,只是盯着桌子发愣。 倒是李阎把常煜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一推茶杯,满满的一杯浓茶滑动着到了常煜的手边,倒映出他的五官来。 “别紧张,常,我请你和小刀来喝茶,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李阎冲常煜一举杯。 突然,辘辘的车轮声响起,六足的走动机械脚拉着一大截子金属的车厢,蛮横地在大道中间碾压而过, 顶着飞碟帽子和金属臂章的白人警察鱼贯而出,他们右手穿着长达一米半的蒸汽动力臂铠,做成锯链或者喷筒的样式,他们身后,是六只粗壮的机械钢爪几乎占到身躯90%部分的蒸汽犬。 没有一句废话,警备队的臂铠当中射出几张金属捕捉网,把这些太平歌会的信徒统统网罗起来,有些试图逃跑,被蒸汽犬的钢爪扑咬中小腿,惨嚎着跌倒。 摧枯拉朽一般,转眼的功夫,几十个暴徒就被城外的警备队降服。 满头黑发的梁辉杵着一只文明棍,意气风发地从警备队的车厢上走下,和领头的白人警察交流。 好一会儿,这些警备队压着犯人上了车,梁辉目送他们离开,才冲李阎几人的茶桌走过来。 他冲李阎脱帽:“先生,让这些混混打扰到您真是抱歉,我保证这些人再也没机会骚扰您,他们会在美国人的监狱里度过余生。” “麻烦你了。” “警察局早就想找混迹在居民街的异教徒的麻烦,我只是顺水推舟。” “来一杯?” 梁辉受宠若惊地接过李阎的茶杯,捧在手上也不喝。 “那,我不打扰您了。” 李阎点了点头,梁辉没再说别的,又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他们是合盛的人。” 常煜有些迟疑。 “你也听说过。” “当然,他们在这儿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常煜冲查小刀说道:“你的朋友是合盛的头领?” 李阎接口道:“当然不是,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在腥臭的船舱里藏身,被黑心商人许诺富贵的生活,漂洋过海来到这片热土,世事之奇,谁能想到呢?” “你,你是怎么?” “刚才那个人,是合盛的龙头梁辉。我机缘巧合才知道,他是我的远方亲戚,所以一下船,我就来投奔他。” 李阎给常煜和查小刀倒了一杯茶。 “亲戚?” “虽然年纪小,但我是他的老舅。” 常煜低头道:“我这个人平时比较木讷,但不代表我是个傻瓜。” 李阎哈哈大笑:“和你开个玩笑。忘掉刚才的事吧,我请你们两个喝酒。” 常有些意动,但还是犹豫地说:“我晚上有约,可不能多喝。” 李阎不假思索:“点到即止。” 李阎说的,是附近店里土酿的黄酒。在圣·弗朗西斯科这座城市里,三个黑头发的中国人有天然的亲近,对于常来说尤其如此。特别是李阎还略微懂一些魔动科技上的事,这就更让常煜激动了。 话头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地,就到了蒸汽单兵的问题上。 “西方人的科学技术,的确无与伦比,我有时候自己画图纸,计量尺寸,磨零件,拼凑出活灵活线的机械造物,把三项球安置进造物体内,启动他的一瞬间,我仿佛觉得自己像个无所不能的造物主。” 李阎摇头:“不可能,机械造物永远做不到活物一样。” 常或许有些醉了:“当然可能,人吃饭喝水,机器则需要燃烧煤炭,排出废料。蒸汽好比血液,金属是骨骼,各种架构只要设计合理,机械完全可以像生物一样生活。” “可人有尸体,也许他所有的器官都是完好,但他死了,这放在机械身上怎么解释。” “人的心脏停止跳动,所以死亡,机械身上的三项球停止运作,他的寿命也到达了终点。” 两个人貌似开始争吵起来。 李阎问道:“那三项球的工作原理是什么?这总有人能回答吧?如果不能,你口中的科学和神婆有什么区别?” “三项球是应用技术,只要有足够的材料和工具,我可以制作给你看。它的原理就像水的沸腾,天上的雷电,是客观存在的规律,肉眼可见的事实,可以被人总结和利用的自然规律。至于更抽象的东西,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 “占卜者用龟壳烧出的形状推算吉凶,这同样是肉眼可见的事实,难道那也值得信服么。” “你这样讲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自古以来,苹果熟透了,不是向下,而是不规则地到处飞,火焰能燃烧出氧气,冰块里铁会融化,那同样是自然规律。人们没什么可质疑的。换句话说,如果占卜百试百灵,那他就是科学。” “这是你的想法么?” 李阎问。 常摊开手:“自工业时代以来,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虽然喝起酒来争论得很激烈,但常煜还是对李阎一见如故,李阎的问题虽然天马行空,但两人绝不是驴唇不对马嘴。 黄昏的时候,烧红脸的常煜才急匆匆地冲查李告别。 李阎看着常离开的背影,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自称伟大犹格的咆哮:“这个世界已经被黑袍皇帝攥在手心,他用钢铁和机器来侵蚀人心。而你,也将一败涂地!” 李阎眯着眼睛,脑海里突然想起一句俏皮话来:“拿起狗来砍砖头,倒让砖头咬了手……” 旁边的查小刀对两人的争论没什么兴趣,只是没来由地突然打了个喷嚏。 好半天,李阎才把这些大概率和自己这次事件无关的想法剔除出去,和常煜的聊天,还激发了他一个特别的主意:在这个世界,用魔动科技给黑骑鬼打造一副钢铁之躯…… 第八章 欢迎来到巨人湖 李阎不是突发奇想,这个念头在他救活黑骑鬼的魂魄以后,就产生了。 他有魔动科技在身,在改造机械方面有优势。 无论光怪陆离的大千果实,还是藏龙卧虎的行走,其中不乏以各类奇异机械见长的人物,或者超凡脱俗的技术。主动用机械打造一个新躯壳给黑骑鬼,比瞎猫撞死耗子地满处寻找强者尸身,机会要大得多。 这也许是黑骑鬼的新起点…… “你们刚才讨论的那个三项球,我也觉得有点问题。忍土提示我,不要过分长久地凝视它。可我和常去维修它的时候,也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李阎心念一动:“也许你不符合条件吧。” “什么条件?” “我知道才有鬼。” 顿了一下,李阎又说道:“现在看,常煜讨教一些魔动科技上的问题不是难事。我倒是对那个恩菲尔德公司很有兴趣。” “的确挺有意思的,你进了圣·弗朗西斯科就知道,这个果实的蒸汽文明还真是有些门道。” “这样吧。”李阎道:“梁辉已经把进城的许可证明给我了,咱们分头行动。你去淘金子,我去那个黑玫瑰剧院看看。” 查小刀眼珠一转,突然想起白天蒸汽飞艇上的巨大海报,那个名叫多萝西·贾尼斯的话剧女星,于是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如这样,金子的事,还是我来想办法,那个黑玫瑰剧场的巨人湖,也交给我吧。我还有些城内街道和人脉的记忆,处理起来方便。你进了城,先去那个证券交易所看看。” 李阎面不改色:“可是天都快黑了,交易所早就关门了,你这时候叫我去,我能调查什么?” “切,旱的旱死涝旳涝死。” 查小刀翻了个白眼。 李阎把手查小刀的肩膀上,正色道:“我是去调查巨人湖的秘密的,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 《巨人湖》是百年前,布莱克兄弟创作的众多童话作品之一,而《巨人湖与简》,则是布莱克童话故事中最脍炙人口的一篇,讲述了“富有冒险精神的公主简,独自闯荡神秘的巨人湖,最终用各种蒸汽武器打败巨人”的故事。 今夜,黑玫瑰剧院的主办方邀请了多萝西话剧表演团的姑娘们,来表演这个实在不算新鲜的故事。 其中的蒸汽公主:简,毫无疑问,是由整个圣·弗朗西斯科的情人,世纪末最伟大的话剧演员之一的多萝西·贾尼斯来饰演。 这家话剧团久负盛名,曾经举行过三次世界巡回表演,正在进行第四次的世界巡回演出的路上,预计要在圣·弗朗西斯科待上一周,分五个回目表演这个故事。 一百年的时间过去,巨人湖与公主的故事早就乏善可陈,可多萝西的表演却独具一格,追捧者无数。 这绝不是只因为多萝西傲人的绝色容貌,更因为她一场又一场别具一格,又无可挑剔的话剧表演。 她的《豌豆公主》,即便是再严厉的批评家也要被震撼,见惯了奢华场面的皇室也为之着迷。《圆舞凯尔特》鼓舞了民众。无数人为之落泪,《巨人湖》的表演,更是叫英国的一位公主毅然决然地放弃枯燥的淑女礼仪课,转而投入皇室大学工程系,成为一名蒸汽工程师。 世纪末最美丽的高岭之花,人们这样称呼多萝西。 九点五十分,穿着西装,高声谈笑的绅士和淑女们三三俩俩的进入剧场,李阎换上了一身由甄连挑选,剪裁合身的西装,扎着领带,笑容可掬地把演出票递给了门口的票务员。 带着白手套的票务员把票举得高高的,似乎想从那些精美的烫花文字上找出些伪造的痕迹,直到后面的人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他才把票还给李阎。 “让你久等了,先生。” 票务员收敛神色,微微鞠躬。 “没关系。” 李阎混不在意,迈步走近剧场。 满眼的红色坐席上传来嗡嗡的议论声,如果查小刀或者常煜在,一定能认出前排那个高胖的背影,就是他们的老板,恩菲尔德的前董事,爱神高塔的主人,圣·伊夫。 “说老实话,我上次听巨人湖的故事,还是在我外婆的床上。” 圣·伊夫不以为然地笑着,如果不是市长迈克尔的盛情邀请,他是不会来看劳什子话剧的,尤其是《巨人湖》这样下里巴人的剧目。 小市民们期盼着一个高贵热情,崇尚自由和平等的美丽公主,来填满他们燥热空虚的白日梦,圣·伊夫阁下可不需要! “多萝西与众不同。” 年迈的市长满面红光。 “去年在巴黎,我有幸观赏了多萝西小姐表演的《红姑娘》,你难以想象她那勾魂夺魄的美丽,好像童话里那个惩奸除恶的游侠红姑娘活生生地站在我的眼前。我仿佛年轻了几十岁,那不是话剧,那是一个梦幻的世界。” “再好的表演,故事也是那个故事,我实在提不起劲。” “伊夫阁下,你太落伍了。谁不知道,多萝西的话剧,同样的剧目,故事不会重复两次。即便是原本故事里一带而过的小人物,也有成为主角的可能。” “老瓶装新酒?好吧好吧,我拭目以待。” 圣·伊夫慵懒地说。 这时候,有戴着吉普赛小帽,露出一双长腿的年轻姑娘来到两人面前。 “市长大人晚上好,圣·伊夫阁下晚上好。这是二位的卡片。” 女孩把写着身份简介的卡片递给两人。 一个是铁匠,是市长迈克尔的。一个是贵族骑士,是圣·伊夫的。 “这是多萝西话剧团独有的,为了让你更好地身临其境。快戴上吧,也许你就是这次话剧的主人公也说不定。” 市长说完,毫不犹豫地把铭牌别在了胸前。 圣·伊夫撇撇嘴,但也照做了。 女孩穿花蝴蝶一般,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到了李阎面前。 “请问是梁辉先生么?” 女孩问。 “是的。” 购买黑玫瑰的演出票需要实名,票是以梁辉的名字买下的,所以李阎并不觉得意外。 “这是您的卡片,请拿好。” 李阎接到手里,只见上面写着“钟表店的华人学徒”的字样。 他笑了笑,收起卡片。 周围适时传来一些不太友好的窃窃私语。 “为什么中国人也来看话剧?” “我打赌他听不懂英语。” “难道我” “他的铭牌身份是什么,邪恶的傅满洲么?” “嘘,话剧开始了。” 一片挖苦声中,只见帷幕拉开,座椅上立着一个只有上半身,两只手臂和双腿都被活活斩断的残疾人,他穿着绿色的夹克,乱糟糟的棕色头发,油灯下,皮肤白皙而病态。 一片寂静中,叫人触目惊心的残疾者开口,嗓音里是迷人的磁性。 “遥远的古国,我曾见到手持驳壳枪的美丽公主,她旅过无数的国度,寻找传说中巨人出没的湖泊……” 李阎突然睁大双眼,在这个怪异的残疾者开口的瞬间,“抵抗先锋”自然而然起了反应,他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各种扭曲的钟表在他眼前晃荡,水波般的空间来回晃荡,他下意识地要挣脱,但转念的功夫,便欣然接受。 第九章 燕子 李阎的意识沉入光怪陆离的夸张景象,各种扭曲的钟表和折叠的曲线在他眼前飞转而过,直到一片不见五指的深邃黑暗。 他的视野越过星空中亿万条游动的鱼,咆哮的巨眼,长满触手和吸盘的肉球,错落的白色阶梯和门,门里是深红色的旋涡。还有绚丽的极光星海…… 各种难以名状,且充满奇异活力的怪物一一呈现在李阎眼前。 它们环绕着一颗巨大的蔚蓝星球。黑色的浓烟从星球的陆地上升起,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火花昼夜不停。 各色盘根错节的黄铜色轨道勾连海洋,陆地被发锈的钢铁丛林所替代,从中突出巨大齿轮和烟囱。如同溃烂的伤口,黑色粉尘,不时从星球的伤口凋落。 “我无法迷惑你,外神!但是在这儿你要听我的!否则,我将驱逐你!” “不可以扭头。” “不可以吐露真实。” “不可杀死人类。” “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一场真实的梦境。” 话音落罢,李阎的意识越投越近,最终被这颗星球完全吞没。 眼前是天空,再近些是高山,近些是村镇,原木房屋…… 【在蒸汽文明方兴未艾的年代,古老的巨人湖一带,栖息着邪恶的独眼巨人。他的呼吸能掀起暴风和雷电,数以万计的人民忍受着他的残暴统治。一位富有的国王声称,愿意把自己的独女,嫁给能够杀死巨人的勇士,并为此召开了一场蒸汽大会。但她骄傲的女儿却不安于做童话故事里等待王子拯救的金丝雀,她化名为简,信誓旦旦要在蒸汽大会上击败所有人,依靠自己的蒸汽知识,打败独眼巨人……】 “典型的迪士尼套路,不过有点意思。” 李阎咕哝了一句,他五感敏锐。感受到如芒在背,下意识地想扭头,但有一股微弱的力量阻止了他。 “外神,你不能这么做。” 身后传来呢喃。 李阎转了个身,身后只是一面灰扑扑的普通墙壁,可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可以转身,但是不能扭头,像第一视角的射击游戏。” 眼前的一切,像是弱化阉割版的阎浮果实。 李阎喃喃自语,他其实可以强行扭头,看看身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自己也会因此结束这趟行程。 他还不想那么快结束。 李阎走到镜子前头,镜子里的他穿着褚红色褂子,梳着辫子。屋里摆满了各色的钟表盘,手边老式的纺织机吱吱作响。柜台上,头发花白,长着酒糟鼻子的钟表铺老板吃力地读着报纸,胖厨娘在后厨炖汤。 李阎站起来,口袋里的卡片突然一阵灼热,他拿出卡片,只见上面升起一行文字:“来自遥远东方的钟表铺学徒梁辉,在老板的热情教导下,你掌握了一些较为基础的蒸汽技术知识。” 这行文字很快就消失不见,紧跟着,“钟表店的华人学徒”前头,多了一个“蹩脚的蒸汽工”的称号。 钟表店的老板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梁,听说了么,国王陛下召开了蒸汽大会,全王城的年轻人都跃跃欲试,你要不要也去碰碰运气呢?” 老板本来以为,他会听到诸如“可是先生,我只是个钟表工”这一类泄气的发言,自己鼓励他“其实你的蒸汽技术很有一套”,这句话已经到了嗓子眼,没想到李阎不假思索: “当然,先生,等我娶了公主,我就叫我的国王老丈人给你盖一座大大的庄园。” 年迈的钟表店老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好啊,梁,我等着那一天。” 李阎冲钟表店的老板咧嘴一笑,他拿起柜台上的剪刀剪断自己打结的辫子,让头发齐肩而落,随后发动“秋日雅克”,头发自然而然缩回了原本的利落尺寸,随即推门而出。 ———————————————— 是夜,窗户上偶尔亮起灯火,常煜仰着脸往前头,目光最终停在两盏红灯笼前头,迈步走了进去。 毫无疑问,这是一间打着公寓幌子的机缘,你能看到各色衣着暴露的男女,暗色调的屏风和三角木灯笼下头,时不时传来调笑声。 “秦姨,我来找燕子。” 说着,常煜把几张纸币递给了眼前浓妆艳抹的女人。 那女人一捻纸币,妩媚地笑了笑:“跟我来。” 她领着常煜上了二楼,推开房门,屋子里的女孩显然吓了一跳。 “好女儿,你的情郎来了。” 秦姨打趣了一句,把常煜推了进去,并一把把门合死。 “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常。” 女孩歪了歪头,她画着很浓的眼影,实际岁数应该比看上去要年轻得多,暴露的旗袍领上露出白皙的肉光,说话地时候嘴角不自觉的上翘,带着几分诱人堕落的俏皮。 “最近好么?” “一如既往,糟透了。你呢?最近洋人老爷们身边,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常煜叫她问的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说:“唔……再过两个星期,大洋彼岸的伦敦就要举办世界博览会了,那是世界各国顶尖工程师的盛会,在博览会上,能看到最新蒸汽科技成果的展出,据说今年,有人甚至设计出了能在天空中驰骋的钢铁列车……” 空气当中是玫瑰味的催情熏香,常煜面对女孩,言辞逐渐流利了起来,他向女孩讲述飞在天空上的巨大城市,将能飘扬过海,讲直透云巅的蒸汽尖塔,在海啸中穿梭的雄伟列车。 女孩撑着脸蛋,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天空中飞艇和城市,也露出惊讶的神色,尤其听到能穿梭大洋的列车,她的眼睛睁得很大:“这么说,我坐上海洋列车的话,可以不坐船,直接回国喽?” “当然。” 常煜肯定地点头。 “那你会和我一起走么?” 常煜一愣。 “我?” 女孩点点头,妖冶的脸庞浮现一丝厌烦:“我讨厌这儿,我是被拐到这儿来的,我惟一的愿望就是攒够钱,买一张回去的船票。” “可,可回去也……饥荒,战乱。你知道么?我的父母就是死于饥荒。燕子,圣·弗朗西斯科有救济站,有公立的医院,剧场,有很多你以前从来……” 女孩打断了常:“常,这里不是我们的家,那些白人歧视我们,你说的那些,从来不是给我们准备的。” 第十章 童话蒸汽大会 常半天没有说话,好久,他才艰涩地说:“这个城市里到处都充满了歧视,北方人歧视南方人,盎格鲁人歧视爱尔兰人。华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可以在这里生存下去,如果爱尔兰人能取得公民的身份,我们也可以。凭借我的知识和头脑,我们可以在这儿生活得很好。” 燕子怔怔地盯着常煜:“常,你很喜欢这里,对么?” “……” 常煜低下头:“我,我不知道。” “那,你想过回去么?” 燕子轻轻地问、 常煜干涩地笑了笑:“我在圣·弗朗西斯科生活了这么多年,辫子也早就剪了,回去要杀头的。” “常,剪掉头上的辫子很简单。”燕子看着常煜说:“但剪掉心里的辫子就难了。” ———————————————— 一百五十年前,铁皮火车才出现,人们利用大批地蒸汽机抽取地下水源,大面积的地层为之空洞。 一百年前,第一架蒸汽飞艇问世,蔚蓝的天空中充斥着五颜六色的汽艇,到处都是二氧化硫的刺鼻气味。 五十年,海洋列车还不见踪影,各国的重炮铁甲船在海上耀武扬威,开始踏足各种原本未知的海域,海洋生物被大量猎捕。 所谓“蒸汽警备”的制造,经过近两百年的发展,已经成了一门极其复杂的学问甚至艺术。 冒险家们可以利用蒸汽警备武装自己,杀死危险的野兽,探索险恶的环境;贵族用昂贵的蒸汽武装炫富和决斗;奴隶贩子依靠蒸汽武装屠杀反抗的部落,国家用蒸汽警备来掠夺土地,镇压革命。 不过在这片由童话编织的土地上的蒸汽警备,还远不如后来专业,精致,和凶残。 “五十马克!新到的货。” 挺着巨大肚腩的武器铺老板伸出五个手指。 李阎端起这只防暴射网器,生铁打造的枪壳,红木托,能射出直径五米的网绳, 这把价值五十马克的武器,比起【疯狂的肖克】来,简直连小孩子的玩具也算不上。 可惜地说,李阎现在拿不出那把散弹枪来,否则一定叫这个一脸傲慢的矮胖子开开眼。 在《巨人湖》中,李阎拿不出任何一件储存在个人印记里的物品,但自身的知识和能力都不受影响。 李阎的手指轻轻捏着枪托,思考了一会才说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帮你修补损坏的蒸汽警备,你把这把射网器租送给我。” 武器铺老板嗤之以鼻:“得了吧小伙子,想参加大会,至少要有一身半自动蒸汽单兵盔甲,那价格可不是你这个连射网器都买不起的穷鬼能负担得起的。” 顿了顿,他又说:“如果你想跟随赢得蒸汽大会的勇士讨伐独眼巨人,可以去做勇士们的扈从。没准还能见公主一面。” “是么?那就换个条件,我替你修好损坏的蒸汽警备,你借给我一套你店里的存货,哪怕是最便宜的蒸汽单兵也可以。” 武器铺老板发着牢骚:“梁,如果不是认识你家老杰克有一段日子,我早就把你轰出去了,你从钟表店学到的那点东西,连一台蒸汽提水机也修不好。” 他话音未落,只见李阎手中的网枪被徒手拆解开,零件散落一桌。 “你!” 老板怒发冲冠,叫李阎赔偿话还没出口。只见李阎捏着一颗腹进弹簧,送到了老板眼前,上面有一道清晰的裂纹。 “这样的货色可不值五十马克吧?” 李阎话音刚落,他口袋里的卡片滚烫起来,没一会儿,“蹩脚的蒸汽工”当中,“蹩脚的”三个字居然消失不见了。 这个童话故事里,人物的行为,可以影响卡片的身份判定,原本微不足道的配角,也可以一跃成为主人公。 “……” 看着李阎手里的弹簧,老板的神色颇为讶异,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走出柜台,冲李阎招手:“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后院,铁匠用肥胖的手指指着院子里一台引擎生锈的铁甲。 “我平常,是用他来驱赶咬围栏和果实的野猪的。只要你能修好店里三分之一的破损品,这台单兵铠甲就借给你了。” “就这么说定了。” “不过你可要快点,今天下午,蒸汽大会就要开始了。” 李阎一皱眉:“这么快?” 太阳西沉,预定的蒸汽大会,在国王的斗技场中如期举行。 圣·伊夫的所穿戴的蒸汽单兵,看上去像个大号的潜水员,高五米,全覆盖武装。有四支加农炮,背后是鱼叉和射网器。这是投入过普法百年战争的“猎潮”款,身经百战,实用性极强。 他是贵族骑士,不用费什么劲,就能搞到在这个时代最先进的蒸汽单兵。 在他身旁,是年轻力壮的铁匠迈克尔,他依靠自己的精湛手艺,亲手打造一台自制的“热情号”,这个年头,只要你有足够的工本费和一定手艺,用本人证件从军火公司购买一颗三项球,自己拼凑一台半自动的蒸汽单兵也是完全可能的。 有意思地是,圣·伊夫一脸傲慢,迈克尔脸上满是公牛一样亢奋的神色,彼此却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老老实实沉浸在童话的世界,幻想着一战成名,迎娶美丽的公主。 “蒸汽大会的规则很简单。” 宫廷大臣穿着华丽的袍服,站在高台上:“在斗技场上,击毁所有对手的蒸汽单兵铠甲背后的引擎,或者核心三项球的人,即为最后的优胜者。” 他眼神扫过台下五花八门的蒸汽单兵:“那么,都准备好了么?” “请等一等。” 宫廷大臣顺着说话的声音看去,只见李阎套着一身铁板甲,身后背着笨重的蒸汽引擎,连核心三项球也裸露在外,手上是拿着一把不知道能不能转动起来的蒸汽链锯,那模样寒酸中透着滑稽。 参加蒸汽大会的勇士们哄堂大笑,口哨声四起,有民众认出来,这是武器铺老板家驱赶野猪的单兵设备,更是大肆宣扬,起哄的声音更大了。 但也有的人窃窃私语,认为这人必死无疑,国王不应该叫他继续参加大会。 大臣不为所动,只是和蔼地问道:“还有别人么?” 半天没人说话,大臣才点点头:“那,大会开始!” 李阎正皱着眉头启动链锯,穿上这玩意对他来说就好像毛衣穿反了一样不自在。可没等他反应过来,几枚榴弹已然临身,包括圣·伊夫在内,不少人都把他当成了若软柿子来捏。 火药轰地炸开,焰浪滚滚。 会场传来重重的惊呼,不少人刚刚捂住眼睛,之间火焰中一道黑影闪电般扑出,他扭下机甲身上笨重的蒸汽锯链,泰山压顶一般砍在一名对手的身上,三米多的蒸汽单兵应声而倒。李阎抓起昏迷的倒霉蛋的衣领,才要把他抓出来,宫廷大臣已经吹起了尖锐的哨声。 他伸手一指在李阎那只已经在火焰中烧成残骸的破烂单兵:“很遗憾,小伙子,你被淘汰了。” 李阎一脸地纠结:“啊?” 很快,他被卫兵簇拥着,在一片“他刚才跳了十米远!”“气功!”的惊呼中下场。 几乎在他下场的同时,一只才不到两米,完全贴合人体设计的银色蒸汽单兵,如同矫健的猎豹一般,厮杀进了斗技场当中。 第十一章 多萝西 也许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穿戴一台笨重的老式单兵,拿一只快转不起来的蒸汽链锯,也能大杀四方的天才。他能依靠各种叫人眼花缭乱的操作,用一台破烂货,把“猎潮”款这样的先进单兵也踩在脚下,赢得世人的瞩目。 不过那个人肯定不是李阎。 事实是,大会刚一开场,这台自诞生起,便一辈子与野猪群英勇搏斗,盔甲上布满泥土印的伐木用单兵,就被一发榴弹击中,报废掉了。 斗技场外头,李阎抱着肩膀注视着那台矫健的银色单兵。 这台单兵同样是自造款式,每个部件分别打造,动力臂铠,一连绑腿铠甲鞋,拥有独立的四个小型动力引擎。肩膀和腰部悬挂着三枚爆炸榴弹,背部的蒸汽箱有突出四个金属把手,估计是别的什么射击武器。 手肘和膝盖的关节结构露出孔管,有小股的蒸汽喷出,环状的甲片咬合缩放,即便幅度再大的动作也不会被盔甲制约,包头式的骑士头盔,铁网遮住双眼,但从盔甲的高度来看,它的主人身高应该将近一米八。 砰! 依靠动力蒸汽短暂滞空的银色单兵越过爆炸的余波,双手托的重型骑士枪穿透一只五米高的“猎潮”款,拔也不拔,从背后的机箱里拔出两把射网器,反身开枪,网索罗倒两名单兵,紧跟着自嵌住敌人腰上的骑士枪上拔出一把长刀,小腿弓高高跃起,一个后空翻避过铁匠迈克尔的热情号,落地时长刀狠狠插在了“热情号”的引擎机箱上。 迈克尔使劲推着摇杆,但热情号却轰然倒塌,机箱上更是冒出滚滚浓烟。 转瞬的攻守腾挪间,几台种子选手已经被银色单兵一扫而光。 李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如是想:“巨人湖的背景是一百年前,如今圣·弗朗西斯科的蒸汽单兵警备,应该更加先进。” 他掏出卡片上面已经有了三个短句。 “钟表店的华人学徒”“蒸汽工”“蒸汽大会淘汰者”。 按照故事的发展,之后的故事已经和李阎无关。 忽然,观众席上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原来,那只银色单兵已经战胜了所有的对手,成为了蒸汽大会的最终优胜者。 卫兵们把受伤的勇士和被损坏的蒸汽警备运走,宫廷大臣在一旁宽慰:“即便是失败者,国王也会从中挑选优秀的勇士,跟随大会优胜者一起征讨独眼巨人。” “得了吧,不能娶公主,鬼才会去招惹独眼巨人,让那个银甲小子自己去送死吧!” 战败的圣·伊夫低声咕哝着,其他人的热情也不高。 鼓乐声中,国王亲自来到银色单兵面前。 “勇士,你战胜了所有参与者,现在摘下面罩,让全国的人民看一看将砍下独眼巨人头颅之人的真面目吧。” “如你所愿,我的父亲。” 国王听到熟悉的嗓音,惊讶地张了张嘴。 银色单兵摘下面罩,斜长的眉毛,清澈的眸子,高挺的鼻梁,火焰般的嘴唇紧紧抿着。 邻近的惊呼声中,她干脆卸下盔甲,露出洁白的脖颈和一身束身棉衣,玫红色的长发瀑布般倾泻…… 第一幕,完。 李阎的视角突兀浮现起这四个字,他才眨了眨眼,耳旁突然响起了轰雷般的掌声和喝彩。 舞台上那个四肢皆无的残疾人吟唱者早就消失不见,深红的大帷幕已经落下,但喝彩声依旧久久不绝。 “她可真漂亮。” 一位男士感叹。 “妈妈,多萝西是真的穿戴蒸汽单兵打败过巨人么?” 一个带着羊毛帽子,生的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扯着家长的衣襟。 “……” 李阎望向左右,周围的观众都满面红光地讨论着话剧,这些面孔李阎都很熟悉,其中有宫廷大臣,起哄的民众,卫兵,甚至借给他单兵装备的武器铺老板。 这些人热烈的模样,叫李阎一时也分不清,做梦地是自己,还是他们。 “我必须承认,市长大人,这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演出,我简直像是生在童话故事当中,她们是怎么做到的?” 圣·伊夫满面红光,向市长迈克尔竖起大拇指:“我能有幸见一见这位多萝西小姐么?” 迈克尔也满眼的溢彩:“按照惯例,演出结束之后,多萝西换好衣服,会出来和她的观众见面的。” “来了来了。” 不知道是谁眼尖,看到帷幕动了动,没一会,大幕拉开,穿着黑色晚装礼服,玫红色的头发盘成卷,一双眼眸仿佛会说话似的多萝西被一干演员簇拥着,向观众致礼。 市长迈克尔被剧方邀请上台,他说了几句官面的致辞以后,不大不小地开了个玩笑:“如果我再年轻几十岁,我宁愿放弃进入政坛,也一定要追求这位美丽的高岭之花。” 多萝西俏皮地回应:“婕拉夫人年轻时可是有名的美人,我可没有和她争艳的自信。” 迈克尔丧气地挥挥手:“得了吧,她三十岁那年,一顿饭就能吃掉一个你还多。” 一片哄笑中,有人大胆提问:“多萝西,后面的故事会发生什么?” “或许那取决你,我的先生。” 提问那人被多萝西直视,仿佛被子弹打中,又听到“我的先生”这样的修辞,激动的不能呼吸。 “今天只是开场的第一幕,欢迎大家明天晚上接着来看我们的话剧。” 又是一阵掌声。 多萝西笑着眯起双眼,迷人的五官叫人不自觉沉迷其中。 一片热烈的气氛中,出口处,一道高瘦人影挠着头默默离场。 圣·弗朗西斯科的夜晚依旧无比迷人,远方的爱神高塔上有飞艇环绕,广场上有烟火表演,一台依靠车轮行走的大头机器将一张报纸发到李阎手中,上面明晃晃掉写着: “日前,国会正式受理了工人党代表科尼提出的“重新修订与清政府签署的《柏林盖姆条约》相关条约”的议案。最终决议结果,将在十五号公布。” 第十二章 深海教会 李阎并没有在城中逗留太久,而是立即乘坐轨道车下山,他才看完多萝西的《巨人湖》第一幕,麻烦就来了。 “出了点意外,你得来一趟。” 查小刀在会话里头是这么说的。 怪石嶙峋的海岸边上,查小刀架起一堆篝火,上头支着两条半生的烤鱼,查小刀坐在一边,拿小刀剖去鱼的内脏,喂足调料,又在火堆上支上一条。 波光粼粼地海滩上,歪七扭八躺着血淋淋的尸体,一多半浸泡在海水当中,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废弃的海洋垃圾。一只木船孤零零地在海上晃荡。 无声的蓝焰划过夜空,疾走模式下的道奇战斧轧过石摊,一个漂移在火堆前停下。李阎把战术蜘蛛往摩托车上一插,扫了一眼海水中的尸体,问道:“怎么了?” 查小刀不慌不忙,从火堆上拔出一只烤鱼来,放到鼻子边上嗅了嗅,又插了回去,然后掏出一个铁酒盅,朝前一洒! 只见火焰暴涨,紧绷的鱼皮开裂,颤巍巍的雪白鱼肉一下子涌了出来,诱人的香气四溢。 他递给李阎一条,自己又拿了一条,才不慌不忙地开口: “我的牵星术,已经有40%的水平。在这儿淘金事半功倍。但怎么也挖不到那么多金子。本来今天我财帛宫入鹑火张宿。该着东南向有横财,可惜我水平不到家,没料到这是笔凶财。” “行,有几分神棍的意思了。” 李阎话音刚落,海水退潮,露出这些尸体的全貌,叫人吃惊地是,这些尸体大多是男性,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皮肤是深绿色,耳朵和脖子上长有鳞片,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损坏的蒸汽武器洒落在尸体周围。 李阎收回目光,继续听查小刀说。 “这是两拨人,一拨带着金子,一拨带着货物。我比他们先到,发现我以后,他们二话不说就开枪,中途发觉不对劲,一个个就变身了,诺,就是这模样。他们对我穷追猛打,我就全给弄死了,本来想抓个舌头,也自尽了。” 顿了顿,查小刀又说:“他们刚死的时候,块头比现在大,衣服都被撑破了,顶着鱼脑袋,长着血盆大口。死了这一会,倒是变回来很多,我估计等到天亮,这些尸体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金子和货呢?” 查小刀一翻手,拿出一只人头大小的盒子来。 一个箱子里头一块块黄金,大约五百盎司。 “货在船上。我给你看个样儿。” 查小刀一挪屁股,原来他一直坐在一只皮箱子上头。 打开皮箱,里头整块的牛皮纸,上头画着船锚和铁钩的标记,有个牛皮纸袋是破开的,里面是黑色的硬块。 “鸦片?” 查小刀点点头。 李阎把印着船锚和铁钩的纸片撕了下来,冲查小刀说:“我想办法调查一下这伙人的来历,没准恐怖美人鱼的线索就落在这上头了。” “这金子算我掏的啊,我这怎么也完成一半的任务了吧?” “不好说,这年头美元也挺值钱,你再弄这么一盒子恐怕也卖不了十万美元。” 这点上,阎浮的要求倒是不严格,只要是金子,确定归属权后,来者不拒。 ———————————————— 甄连盯着手里这张被撕下来的牛皮纸,神色捉摸不定。 “认识么?” “应该是深海教会的标志。” “怎么讲?” “这也是盘踞在圣·弗朗西斯科附近的异教徒们之一,但和红灯照,太平歌会不同,深海教会的地盘不在华人区。” 李阎把牛皮纸拿了回来,挑着眉头问道:“为什么我说起恐怖美人鱼的时候,你没提过这个教会?” 甄连跪倒在地:“先,先生,在你叫我发动教众寻找线索之前,我之前曾经提过关于异教徒的问题,包括深海教会,您并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 因为伟大犹格的残忍余威,甄连对所谓的“神”,表现出极大的恭敬和畏惧。 各个异教徒之间,有极其错综复杂的矛盾,但毫无例外,他们所奉养的神明对凡人的矛盾毫无兴趣。 即便是伟大犹格在的时候,甄连也不敢驱狼吞虎,利用犹格,来发动对其他异教徒的战争,最多吹一些耳旁风,比如你的容器又被“太平歌会”抢走了之类的。 而李阎是甄连见过唯一一位兼备人性和神力的“外神”,她非常惧怕自己的一些小动作,被李阎视为诱骗和利用。最终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尽管“恐怖美人鱼”和“深海教会”听上去就很有渊源,可她也故作不知。 不过话说回来,甄连的确是有几分私心在里头,贸然招惹信众对象是穷苦白人的“深海教会”,可能出现一系列连锁反应是她不想见到的。 实际上,甄连心眼里更希望李阎把目光投到“太平歌会”“海鸥十字旗“这些同在华人区招揽信徒的“竞争对手”上。 李阎眨了眨眼,哦了一声,才说道:“来和我聊聊深海教会吧,还有你说的其他异教徒,我开始对他们感兴趣了。” 李阎说道。 甄连脸上露出喜忧参半的神色,但她依旧恭敬地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甄连忠实地为李阎讲述起了圣·弗朗西斯科盘根错节的异端信仰。 约莫一个多小时,李阎大概听明白了,这些异教徒的来路。 无非是一群乌合之众。 所谓“红灯会”“太平歌会”之流,往往都是有好事之徒看了一些残缺的秘典和诡闻,就一窝蜂聚拢起来的组织,所信奉的神也大多凶残自私,根本不能带给信徒力量。 甄连便是其中的代表,她本来是妓女出身,因为穷困,作起了神婆的勾当,依靠一本残缺的太阴秘典,糊里糊涂召唤出了自称“伟大犹格”的独眼神灵。 她能忽悠住合盛的龙头,靠的并非什么神力,而是利用有催情作用的香薰和草药,叫梁辉产生了重返青春的错觉。而那位“伟大犹格”,每天除了叫甄连她们寻找所谓的“容器”以外,也没有给过甄连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但甄连依旧甘之如饴,她可以周旋在神灵和信徒之间,依靠花言巧语获得过去不敢想象的权力。 那些造型恐怖,具备诡异力量的怪物,就是她维持权力的最好护身符。 从一开始,异教徒的神灵就不存在庇护信徒的说法,它们只是与蒸汽时代格格不入,处在泯灭的边缘的可怕怪物。 这一点,甄连清楚,梁辉也未必不知道,但值得玩味的是,他们依旧渴望,或者已经在这些怪物身上,吮吸自己渴求的养分。 第十三章 险恶端倪 但深海教会,似乎有些不同。 它不似红灯会这般,需要依托恐怖血腥的谎言来维持威慑力,深海教会的教条和形象都相对温和,具有非常广泛的信众基础,发动过几次大规模的游行。 当然,在圣·弗朗西斯科警察局的眼里,所有的异教徒毫无例外,是流血冲突和麻烦的代名词。 这时候,有一身红衣的仙姑走到门口,恭敬地说:“先生,梁辉来了。” “叫他进来。” 自打李阎接替了“伟大犹格”,他几乎摒弃了红灯会所有的祭器和礼节,平时甄连和一众仙姑,也是以这个时代极为普遍的敬称“先生”,来称呼李阎。 至于私底下,甄连打《太阴秘典》上牵强附会,加上一些自己一些声情并茂的发挥,称呼李阎为“蓝衣皇帝”,是带来世界轮转的真神之类的话,又是另一回事。 “另外……”红衣仙姑没有着急离开:“那位叫常煜的先生,他昨天晚上去了都板街的一家妓院。那里的老鸨是红灯会的信徒,据她所说,常煜在她那儿,有个叫燕子的相好。” “我知道了,你去吧。” 李阎说道。 梁辉穿着一身长袍,恭敬地跟在一名仙姑身后,亦步亦趋地左右打量,约莫半分钟,才进到教堂里来,看到坐在长椅上的李阎,和侍立的甄连。 “梁先生你好啊,我送你的礼物还合心意么?” 梁辉见到李阎,二话不说跪到地上:“雷霆雨露,莫过君恩。” 这是梁辉问过合盛里的纸扇师爷,才学会的词,倒把李阎听乐了。 “我说过我没兴趣做你的皇帝,我只要我该得的那份……”顿了顿,李阎才问道“那批鸦片是谁的?” 合盛控制了圣·弗朗西斯科一半以上的鸦片供应,梁辉没理由不知道这些在海边交易的人的来历。 梁辉舔了舔嘴唇,才说道:“合盛的人,从来是从南方庄园主手里拿到半成品,自己再加工。陛下的礼物,跟合盛没有关系。” 梁辉有他独特的生存艺术,他首先要撇干净,固然,合盛贩卖烟土,但自己和深海教会没有一点关系。他对红灯会,不对,对“蓝衣皇帝”的忠诚毫无保留。 李阎也明白梁辉的心思,他单刀直入: “那,这批货的主人是谁呢?” “奥顿克兄弟会,他们其中不少人是深海教会的信众。我再来面见陛下之前,也因此奥顿克的人发生了一点冲突。” 李阎听了哈哈一笑:“看来我的热心肠,给你惹麻烦了,梁先生。” 梁辉急忙否认:“实际上,我们和奥顿克兄弟会在生意上的冲突本来就不小。陛下这是在帮我的忙。” “真的?” “当然。” 一旁的甄连低头不语。 “可我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呐。” 半晌,李阎盯着梁辉,很突兀地问道:“如果双方开战,你觉得合盛和奥顿克兄弟会谁会赢?” 梁辉毫不犹豫地回答:“胜利终将属于您,伟大的蓝衣皇帝。” “……” 李阎听罢招了招手。梁辉不解其意,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急忙凑上前去。 “我不是个刻薄的主顾,如果我想支使别人,我得先保证,他有足够的本钱能完成我的托付。” 李阎朝梁辉的手里塞了一小把东西:“你体验过它们的魔力,现身说法。这对你来说应该非常简单,过程怎样我不关心,我要的是结果。” 梁辉瞥了一眼手心,略一沉思,才恍然大悟。 “另外……” 李阎想了一会儿:“今天晚上,我会叫我一个朋友到你那儿,上次你在茶馆见过的,有什么其他困难,他会帮你。” 说着,李阎伸出两根手指:“我给你两天时间。” 梁辉重重点了点头。 “忙你的去吧,梁先生,我估计你现在有的是麻烦事要处理,甄连,替我送送梁先生。” 吱哟~ 大门合死,甄连和梁辉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快到门口的时候,梁辉还是一语不发,甄连却有些沉不住气了:“你真的要发动火并?” 梁辉古怪地看了甄连一眼:“这可是陛下的意思。” “是的,当然。”甄连干巴巴地:“但你应该明白,你和奥顿克的人一旦发生大规模冲突,市政厅不会放任不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警察局大规模开动蒸汽警备下山,你,我,奥顿克兄弟会,还有什么见鬼的深海教会,或许统统要玩完!” “那伟大的蓝衣皇帝同样不会放任不管!” 梁辉振振有词,对李阎的狂热程度似乎还在甄连之上。 “梁辉先生!你别忘了,现在可是黑袍皇帝的天下!机械和蒸汽,会吸走所有神灵的魔法!三项球叫伟大犹格也不得不依靠血肉容器,才能存活在现世。就算是如今的陛下也……” 甄连说到一半突然住口,这是传教者不该提及的死穴。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被年轻活力冲昏头脑的梁辉把所有人拖入绝境当中! 梁辉却丝毫不为所动:“仙姑,你放心好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市政厅不会在意,警察局更不会因此大动干戈。” 甄连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梁辉却摊开手心,有几颗粉红色的药丸静静躺着,放出诱人的色泽。 【魔女的媚药】:消耗十二个小时的寿命,换取一年时间的衰老停滞。 这东西,是当初“燕都逃杀”的时候李阎入手的。对他来说,和废物没有两样。一直压箱底,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 圣·弗朗西斯科证券交易所,在五十年被建立起来,外墙采用雄伟的科林斯式圆柱,十分气派,有两个头戴大礼帽的绅士站在门口,彼此低声交谈,来往的轨道车不时有人上下,一排热闹非凡的景象。 交易所内里分上下两层,类似花篮似的结构,装饰华美,油灯日夜不熄,众多穿着红马甲的交易员扯着嗓子拿着小本子记录,纸片洒得到处都是,投机者们涨红着脸竞价,看不到一点上流社会的体面。 可谁也不知道地是,这座恢弘的的证券交易所,又被人称作“疯人的证券交易所”。 证券交易所原来的主人,名叫查莫斯,是最早几个在圣·弗朗西斯科发迹的金矿矿主之一,也是一个坚定的反蒸汽主义者。 他率先在圣·弗朗西斯科成立煤烟消除协会,联合多名学者和浪漫主义作家,普及生态学概念,呼吁保护环境,并利用自己在政界商界的影响力,向国会施压,提出关停兵工厂,放弃铺设海洋轨道,停止抽取地下水等洋洋洒洒超过三十条决议。支持者众多,其中不乏亨利·梭罗,约翰·缪尔这些青史留名的人物。 一度,查莫斯被认为是有良心的商人,了不起的金融家。 但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海洋轨道还是在圣·弗朗西斯科铺设开来。 也就在当局进行铁路工程竞标的当晚,查莫斯居然怀抱利器,在竞标现场试图刺杀竞标者,随后被警察制服。疯癫的查莫斯又哭又笑,情绪激动。 值得一提地是,一手促成海洋铁路铺设,以及最终竞标成功的公司。 正是当时如日中天的恩菲尔德! 在尔后的审判中,查莫斯声称,蒸汽文明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谎言,人们砍伐森林,开采钢铁,狂妄地试图征服自然,是自取灭亡。但无论如何,他的行为也已经触犯法律,尤其是后来,警察们在查莫斯的家中,发现了许多关于神秘学的著作,甚至不乏关于祭祀的咒语书。查莫斯的很多言论,正是出自这些书中记载的某些极端教派,绝非所谓的学者和思想家,这让他的声望一落千丈。 从此之后,疯人之说不胫而走。 查莫斯的的财产和金矿被查封,人也被强行扭送精神病院,并于两个月后,在病房中莫名自杀。 当时有不少阴谋论,矛头直指恩菲尔德,但没有证据,最终只得不了了之。 这家证券交易所,被他的合作伙伴买走,在一年后重新挂牌,试图洗去曾经的阴霾。 这些,都是李阎从甄连的红灯会那里打探来的。此时此刻,他坐在一家咖啡馆里,马路对面就是证券交易所,但是依照法律,华人不允许进入交易所,李阎也并没有诉诸暴力,没有那个必要。 他花重金,邀请了一位在交易所工作四十年的老交易员出来,这个人算是当今硕果仅存,曾经为查莫斯工作过的员工了。 “中国先生,我无意冒犯,但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想我们还是快点吧。” 这是个肤色暗沉的邋遢老头,看上去六十多岁,脸上写满了疲惫。他叫卡尔,是个老赌鬼,但这在圣·弗朗西斯科,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开门见山了,我想知道有关这家交易所的前主人,查莫斯的生平。如果有遗物什么的,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你有任何线索,我都愿意为此支付报酬。” 李阎拿出一颗金豆子,在老头眼前一晃而过。 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地说:“先生,这个忙恐怕我帮不了你。” “怎么说?” “当初恩菲尔德公司给了所有的员工一大笔封口费,不叫我们向任何人谈起。” “当初?我想他的封口费你也花的差不多了吧?” 李阎一挑眉毛。 卡尔犹豫了半天,才耸了耸肩膀:“好吧,但你要先支付给我金子。” 他话音刚落,金豆子已经划出一个优美的曲线,落入他的口袋当中。 “非常好,”卡尔露出满意的笑容,紧跟着他二话不说,站起身来就走。 没等他撒开腿要跑,李阎已经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肩膀。 “我说,我劝你还是考虑清楚点。” 卡尔见鬼似的大叫一声,突然死命地挣扎起来:“警卫!警卫,这个黄皮猴子要杀了我!” 尖锐的哨子声突然响起,一位穿戴单兵盔甲的巡警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沉甸甸的臂铠朝李阎的头上砸下! “辉爷,这不像你的一贯的风格,奥顿克兄弟会已经让步了,金子,货物,我们可以找几个葱头顶替,把他们交出去,这次的风波就了解了。” 一个三十多岁,肌肉壮硕的短发男人站在梁辉背后。 “货在我们手里,那金子呢?”梁辉对着镜子扣好衣领,盯着镜子里的男人:“你叫我向谁去讨啊?” 男人久久不语。 “你以为我们有的选?洋鬼子这次死了十几个人,这么便宜我们?把货和金子还回去就万事大吉?这种话你也相信,干脆一头扎进马桶里淹死,省得给你老子丢人。” 男人攥紧双手,拳头咯咯作响。 “合盛是我当家,还轮不到你来说三到四。等哪一天我死了,你把合盛拆开卖了我也管不到你。” “我曾经以为那离我很近了……” 男人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梁辉眉锋一挑,豁然转身,那男人猛地掏出一把匕首,戳向梁辉的胸口! 嘎!嘎! 鸟笼子头鹦鹉胡乱扑腾,羽毛乱飞。 查小刀抬头看了看,见到红顶的瓦房,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才走上前:“我找梁辉。” 两名混混对视一眼,犹豫了半天才说:“我们老爷子,正在处理一些家务事,要不然,你进来坐会等一等?” 查小刀嗅了嗅气味,咧嘴一笑:“好啊。” 他才要往里走,就听见一阵爽朗而中气十足的笑声。 “想必是查先生到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梁辉笑眯眯地迎出来,身上带着些许未散的血腥味。 “你怎么认识我?”查小刀刚说完就恍然大悟:“哦,对,我们见过面。” “不止如此,先生,您的气质鹤立鸡群。” 梁辉丝毫不敢怠慢。 “拍马屁?” 查小刀笑嘻嘻地说。 梁辉摇摇头:“发自肺腑。” 他收敛笑容,往后头看了一眼,摆了摆手,强壮的打手从楼上搬出来十几具尸体,从偏门运走,滴滴答答的血洒了一道,立刻有梳着辫子的女佣擦拭地板。 “这个,怎么回事这是?” 查小刀指了指那些搬出去的尸体。 梁辉摇摇头:“家门不幸,不提也罢。查先生请上楼。” 第十四章 焰浪! 砰! 坚硬的臂铠寸寸开裂,犬牙状的碎片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那名巡警双眼翻白,沉重的身体仰天倒下。 一只依靠螺旋桨在半空中飞行的咖啡色圆球注意到倒地的巡警,身体上下裂开,露出里头红蓝光交织的灯管,尖锐的警报声霎时间响彻天空。 李阎舔了舔牙齿,冒着寒气的浪花将他和卡尔的身体一齐包裹起来,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水球。 激烈的警报声中,人群四散逃离,马路拐角突然传来“突突突”的爆裂汽声,一辆通体黝黑的履带式蒸汽车喷吐着锈红色的烟雾汹汹而来。 蒸汽车上是全露天的,几名戴着黑帽子的白人警察站在车上,只远远睨了一眼现场,立即拔出铜制左轮手枪来。大吼着向水球射击。 “巧合?还是这座城市的安保水平真地这么高?” 浪花包裹下的李阎露出一只锐利的眼睛。 这里是傲慢的圣·弗朗西斯科,不是红旗蔽日的南洋,也不是一道镇抚官身,可以横行六府的龙虎大明。 强龙不压低头蛇,纠缠久了,或者闹出人命篓子。只会给李阎的行动带来更多麻烦。 现在还不到掀底牌的紧要关口,他应当保持适当的克制…… 枪火轰鸣,子弹在水球表面掀起巨大的波澜。终于,这只水球如同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泡似的破裂开来,浪花四溅,水迹洒满马路上铺陈的不规则花岗岩。而李阎和卡尔居然离奇地消失不见了。 巡警们急忙下车,去探查昏迷伤者的情况,有些人茫然地端着枪四下瞄准,却看不到半个可疑的人影。 喷吐烟雾的蒸汽警车从四面八方越聚越多,把整个街口围得水泄不通。 ———————————————— “三十年前,梁辉刚刚来到旧金山。他和六个猪仔挤在一栋鸡笼子似的房子里。我父亲带着我第一次见他,闷热的房间里只有几杆烟枪和一只红脸神像。梁辉穿着露腚的裤子,像条狗一样讨好我的父亲,他才得到一只手枪,和五只开刃的匕首。” 说话的人生着一张苍白的爱尔兰人面孔,眼窝深陷,湛蓝的眼珠叫人不寒而栗。他裸露的手背上纹着船锚和火焰,粗糙的皮肤叫酒精刺激得发红,上头密布着发青的血管。 这名爱尔兰人摘下自己的毡帽,摘下条纹夹克口袋里的手绢。擦了擦鼻子才含糊地说:“三十年以后,他老得快死了,却纵容手下杀我的人,抢我的货,试图染指我的生意。”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干练男人,黑头发,黄皮肤,西装笔挺,胸前的口袋工工整整地叠着红色方布。 “我听辉爷说起过这件事。当时你的父亲老艾佛和另一伙爱尔兰人火并,死伤很多。抓替罪羊的时候,老艾佛想到了刚来旧金山不久的我们。当夜,蒸汽警备开进了华埠,十几个签了被控告文件的华人死在了监狱里。你父亲承诺给辉爷一大笔钱,或者等同价值的鸦片,而辉爷向你父亲要了一只手枪和五只匕首。” 男人贴近桌子,胸前的红方巾色泽明亮。 “那天晚上,关二爷托梦给辉爷,他说我们不欠你什么。” 圆桌前头,两边人泾渭分明,剑拔弩张。 红方巾男人耸了耸肩:“当然,既然辉爷放话,叫我们把货和金子还给你们,我们一定照做。” 他招招手,有手下拉开黑布,堆得几米高的箱子原封不动,上头还立着一只小皮箱。 “都在这儿了?” 小艾佛冷冷地问。 “叫你的人点点。” 小艾佛扬了扬下巴,他身后一名虎背熊腰的背心光头走上前,拆开一只木箱,里头是包装完好的牛皮纸。 光头转身向小艾福点点头,才抓向那只小皮箱。 红方巾男人故作放松地伸了个懒腰,他抽出一只香烟叼在嘴里,手往下摸索着火柴盒,嘴里漫不经心地向小艾佛说道:“辉爷的病最近好了不少,他听说深海教会的主神多玛恩赐世人,想向你打听打听,有没有入会的可能?” 小艾佛不屑地一偏头:“多玛的光辉永远不会照耀在卑鄙的黄祸的头上。” 红方巾男人突然从桌子地下抄出一把左轮手枪,火光爆耀下,子弹巨大的冲击力把小艾佛轰得扬天摔倒。 “领母盖紫!” 红方巾男人用潮汕话狠狠骂道。 背心光头打开小皮箱,却见到满满的鹅卵石,紧跟着枪声传来,双方顿时陷入了混战当中! 光头男转过头怒吼一声,熊一样扑在红方巾男人的身上,蟒蛇般的双臂绞索住他的脖子! 红方巾男人拼命挣扎,他的颈骨发出不堪重负地响声,情急之下,他拐着胳膊调转枪口,猛地扣动扳机。 砰! 光头男蹬蹬蹬倒退几步,红方巾也被巨大的后坐力扭断了手臂,整个人扑在了圆桌上,涨红着脸死命吸气。 恍惚之中,他猛一翻身让过砸过来的椅子,脖子却被人大力捏住,吊在了半悬空当中! 遏住他脖子的,是个两米多高的巨人,脸上长着鱼鳍和触角,一双森森的牙齿寒光外露。看他身上破损的背心和肋骨的小血孔,正是刚才那个人熊般的光头男。 一只长满鳞片的手攀上桌子,小艾福借力站了起来。 他的皮肤更加苍白,两眼发红,脖子往上的皮肤,长满了颤巍巍的鳞片。 皱褶的黄铜子弹从他的额头无力跌落。 红方巾男人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手脚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你刚才……” 小艾佛脸上挂着残忍的笑意,他捡起红方巾男人掉在地上的香烟放进嘴里,依旧是含糊无比的语气,却透着刺骨的凶悍:“你刚才,说什么?” 铛~ 一只国产双枪打火机从背后为小艾佛点燃香烟。 小撮儿的烟气模糊了小艾佛的视野,他身后已经是满地的尸体! 嘀嗒~ 血滴砸在瓷砖上,血花边缘如同触角。 还在淌血的鸱吻双刀别在腰后,查小刀在小艾佛的耳旁轻轻开口:“他说nmcb。” 第十五章 食怒 小艾佛满口钢牙直接咬断了香烟,他根根发丝直立,反身挥打拳头,踉跄了两步却扑了个空,身后居然空无一人。 嘭~ 火焰焚烧空气的噼啪声分外刺耳,小艾佛惊恐地转身,红方巾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 那个光头男庞大的身躯僵硬地站在原地,他的头颅被黑色火焰焚烧殆尽,只剩下炭化的一丁点,与夸张的体型形成鲜明的对比。没等小艾福再作出任何动作,鸱吻单刀齐耳根连脖子剁着,一片血光中尸首分离。 被咬断的烟头这时候才落到地面上,还砸起几点火星,但立刻被查小刀踩灭。 他低头冲红方巾男人说:“没事吧?” 红方巾捂着脖子,勉强点点头。 “堂口的人现在直奔奥顿克兄弟会的老巢去了,要是他们都是这种怪物,我怕大伙儿不是对手。” 鸱吻刀上鲜血滑尽,刀身雪亮,查小刀在手腕上翻飞出一个刀花来,他听了红方巾的话,这才开口问道:“在哪儿?” ———————————————— 夕阳西下,纵横交错的狭窄巷子里,大伙满脸凶横的混混招摇过市,他们推搡行人,踢翻果摊,满口熏黄的牙齿间骂着各式的脏话,胀鼓鼓的口袋边缘露出手枪和刀子,叫人避之不及。 其中一伙人穿着西装,领口装着红色方巾,黑发一丝不苟,另一边人大多戴着猎鹿帽,穿着呢子大衣或者夹克衫,发蓝的眼珠里充满凶残。 两伙人气势汹汹,才拐过一个街角,居然碰个正着,只隔着一条铁路遥遥相望! 仿佛一只火药桶被点燃,两只队伍轰然炸响,眼看就要撞在一起! “呜呜呜呜呜呜!” 铁道上,烟囱冒出滚滚的黑烟,一辆红皮火车长龙一般驶过,两伙人仓皇后退,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脸被驶过的车皮掩盖。 “……” 沉默,良久的沉默。 这节火车分外地长,约莫三十多秒,火车终于完全驶过。 “啊啊啊啊啊!” 两伙人终于撞在一起,刀片和斧头举得老高,时不时响起两声枪响,场面血腥惨烈。 “我的上帝!” 火车上,身材肥胖的警察局探长一身便装,他收回目光,咬牙切齿地冲对面低吼:“梁辉,你是疯了么?” 梁辉往桌上的咖啡杯里一颗一颗倒着方糖,拿汤匙搅拌均匀以后,双手送到了警督面前。 “琼斯先生,我有快十年没这么好过了。” 坐在靠窗位置的梁辉皮肤红润,眼角有少许地皱纹,但挺拔的腰背和深锁的眉头,无一不显露出他旺盛的精力。 “当你被判决老死在监狱的时候,那滋味儿更加不错。” 琼斯冷笑着:“你可别指望我这次会给你擦屁股。我能对几具阴沟里的尸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可扛不住你和另一伙亡命徒大规模火并,光是清理尸体我都要焦头烂额!” “琼斯,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我不会坑害朋友。你在华人区当探长已经快十年了,还记得你以前常跟我说什么吗?警察的薪水低的可怜。” “不是钱的问题!” 琼斯打断了梁辉:“这太恶劣了!市政厅一定会过问,警监那一关你叫我怎么过?那群媒体会向疯狗一样扑上来,把我撕成碎片。” “如果昨天的时候,你就已经调离了这里的探长职务,而新的探长,还没来得及任命。那群媒体是不是就找不到你的身上了?” 琼斯粗鲁地喝着咖啡,杯子和盘盏连连磕碰,他咕哝着骂了几句,冲梁辉唾沫横飞:“你以为你能替谁做主?市政厅还是警监?用你的鸦片和脏钱?” “琼斯,我不能为任何人做主,但你自己可以。” 梁辉掏出一叠绿油油的美金,还有一张调任通知书,上面的签名还空着。 琼斯一把夺过调任书,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变得非常精彩。 “你……”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梁辉。 “这座城市很早就教会了我金钱的魅力。” 琼斯低头想了一会儿,闷闷地说:“我考虑考虑。” 梁辉不置可否地一笑,这个前几天还在生死线挣扎的黑帮头头,笑容中透出一股别样的的深沉魅力。 琼斯抓起那叠美金揣进兜里,咳嗽一声,伸手紧了紧衣领,左右张望了两眼,才揣着兜快步离开。 ———————————————— 红方巾男人指出的地址并不算远,查小刀穿过两条铁轨,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就到了他口中奥顿克兄弟会的老巢。 这是栋废弃的工厂,宽敞的厂房里一片寂静,听不到半点拼杀的痕迹…… 各处是锈蚀钢铁搭造的支架,肥大的老鼠爬过楼梯。空气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阴暗的厂房当中,仿佛有无数双湿冷的目光盯着查小刀似的。 一把飞旋的刀片戳向查小刀的太阳穴,随即被他扬刀打落。 支架上晃秋千似的坐起一个咖啡色毡帽的小个子男人。 “你们把艾佛怎么了?” 他嗓音低沉。 查小刀鼻子嗅了嗅,他闻到一股浓郁的,夹杂着海腥味的鲜血味道。 砰! 半截残尸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从浸血的衣服看,是合盛的人无疑。 “我是不是来晚了?” 小个子桀桀怪笑:“你说呢?” 但他的笑容随即僵硬了下来。一点漆黑无比的火团出现在查小刀的双手之间,毒辣的热浪澎湃涌来,烧得人双眼生疼。 千古传记的金光维系在查小刀的皮肤周围,让他整个人沐浴浓郁的金光当中。森森的白色蒸汽从他头顶和后背上升腾到半空,最终凝聚成一个咧开大嘴的凶恶五官,才轰然消散。 “那就算了,速战速决。” 查小刀的脸色无比肃然,脸上的肌肉缓缓抽动。 咚咚~ 他双手中间的漆黑火团收缩和膨胀不断往复,让人想起心脏的跃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心脏的跃动越来越急,最终连成一片。 饕餮之姿态。 食怒! 饕餮传承当中,破坏力最大的一招,连如今的查小刀,也只有在开启“千古传记”的前提下,才能勉强承担其负荷。 “宰了他!” 黑暗当中不知道是谁怒吼了一声。 轰! 黑色火焰炸裂,将数百平米的厂房都笼罩其中,地皮震颤,一朵黑色浓云袅袅升起。 第十六章 河底裂缝 以下是登在四月份《圣·弗朗西斯科新闻》上的两段报道的摘要: 郊外废弃厂址发生爆炸 昨日下午七点,位于老街区附近的废弃橡胶厂发生剧烈爆炸,疑似为蒸汽管道泄漏,爆炸一度引发大火,火势蔓延至码头附近。截止止发报日期,消防员已经控制住火情。 市长迈克尔表示,正在逐一排查事故原因。 金融区恶性绑架案。 水怪袭击城市警备! 证券交易员下落不明,疑似被害。 昨日下午两点,中心公园附近发生一起性质恶劣的袭击事件,圣·弗朗西斯科证券交易所的职员卡尔·维克遭遇歹徒并呼救,一名巡警闻讯赶来,被歹徒持有特殊武器,袭击至重伤昏迷,截止至发报日仍未苏醒。 接到报警以后,数辆蒸汽车就近赶往现场,但歹徒已经逃脱,受害者卡尔·维克也下落不明。 此次袭击事件中疑点重重,歹徒的样貌,出身及使用的武器皆不明朗。警察局表示案件仍需要进一步调查。 新闻编辑:查尔斯·德·杨。 甄连的手指在报纸上仔细摩挲,把上面每个字都掰开揉碎读了好几遍,才郑重地收起报纸,继而端起一旁的银质食盘,转身走入幽深的长廊。 教堂里,查小刀捂着脖子活动筋骨,李阎坐在他对面,正对着圣·弗朗西斯科的全景地图发呆。 “先生们,冰朗姆酒。” 甄连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才轻声道。 “谢谢,拿进来吧。” 李阎随口道。 甄连袅娜着步子走到两人身前,把手里的银质托盘放到桌上。托盘掀开,冰镇的冷气喷薄而出,两瓶琥珀色的酒瓶枕着碎冰,旁边是倒扣的玻璃杯。 甄连刚拿起玻璃杯,李阎和查小刀已经先后拿起一瓶朗姆酒,咬开木塞,把瓶口放进嘴里。 “两位先生,梁辉那边有信了。奥顿克兄弟答应他,从今往后,他们的生意,愿意分出一半交给合盛。” “深海教会。” 查小刀言简意赅,他费这么大劲儿,可不是为了帮合盛抢地盘。 “请稍安勿躁,查先生。” 甄连面向查小刀,低头道:“深海教会的各个据点,已经被警察局的的人捣毁,毕竟发生这么严重的流血冲突,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但在警察们去之前,合盛的人已经搜查过一遍,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和恐怖美人鱼,更没有半点联系。但我在调查奥顿克兄弟会的首脑,也就是小艾佛时,有了些新的突破。” “继续说。” 李阎抿了口酒。 “艾佛家族的人,天生拥有奇异的血脉。他们在受伤或者愤怒的时候,身体就会生出鳞片和触须,变成力大无穷,艾佛的族人称呼自己是“留着赛壬之血的海妖后裔”,其他人只要喝下艾佛家族族人的鲜血,也可以得到“赛壬的赐福”。但实际上,小艾佛的爷爷奥顿克·艾佛,不过是一个在淘金潮时,为了谋求生计来到圣·弗朗西斯科的落魄水手。” “奥顿克·艾佛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也没有掏到黄金,一次在赌场出老千时被人逮住,叫赌场的人装进麻袋里沉了河,但第二天,他居然奇迹般地再次出现,并烧毁了那家赌场。从此以海妖后裔自居,奥顿克兄弟会,以及深海教会,都是他一手推动起来的。” “有点意思,还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么?” 查小刀问, “唔……因为几乎所有受到“赛壬赐福”的奥顿克成员,都死在了查先生您的手里,所以,调查起来有些无从下手。” 查小刀听了多少有些尴尬,在橡胶厂的时候,他引爆食怒,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他以寡敌众,想速战速决,更多是想试试“食怒”的威力。 谁成想这些所谓海妖后裔这么不抗揍,在“食怒”面前无一幸免,连个重伤垂死的都没留下。 “不过,我在小艾佛一个情妇的家里,找到了他的账簿和日记本,或许对二位有帮助。” 说着,甄连才从口袋里拿出两本厚厚的黑皮本。 李阎拿起日记本来一目十行地翻阅,上面那些仇杀,贿赂,黑帮交易的牢骚,他随便看了几眼就翻了过去,终于,某天日记里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李阎眉毛一挑。 “我这些年在密西西比河里沉尸无数,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那道裂缝。由此可见,我的爷爷真是天选的幸运儿。” 他继续翻阅,一旁的查小刀一边看账本,一边说:“这小艾佛挺有意思啊,他这些年狂热的购买各种潜水设备,甚至拿卖鸦片赚来的钱投资了一家研发蒸汽潜水艇的小型公司。” 李阎这会儿已经把整部日记本翻完了,有用的线索还有两句话。 “伟大的赛壬啊,难道您情愿把您的伟力留在一道河底的裂缝里,也不愿意赐给您忠诚的仆人么?” “该死的!我放弃了!那种鬼地方我这辈子也不会再下去!” 这一行的字迹有些潦草,可见写这些字的时候,小艾佛的心情已经不能平静。 “这些东西你之前看过么?” 李阎问。 甄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你的看法是什么?” “奥顿克·艾佛在密西西比河河底的某个裂缝当中得到了海妖赛壬的青睐,从此一跃成为黑帮大亨,他的子孙也世世代代探索着这道河底裂缝。可问题在于,密西西比河太大了。找一道河底裂缝,谈何容易?” “不要紧,你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 甄连诚惶诚恐地说:“能为您分忧是我的荣幸。” “对了,梁辉人呢?你说奥顿克兄弟会的人让出一半的市场给他。他没亲自来见我?” 甄连的态度依旧恭敬:“梁辉叫市政厅的人缠住了,这些天脱不开身。所以派人送来了消息,另外,还有三箱黄金。每箱大概一千盎司左右。说是奉纳给您的。” 李阎看了甄连一眼,随即点头:“随你吧,记得别误我的事。” 甄连眼皮突突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先生,没有其他吩咐,我先告退了。” 甄连鞠了个躬,面向李阎往后挪步,走远了才转身离开。 李阎收回目光,不时翻弄一下小艾佛的日记本,也没再多说什么。 甄连走出教堂,穿过阴暗的长廊。七绕八绕,来到了一间会客厅。 梁辉正襟危坐,一脸的意气风发。 如今的梁辉,不仅几乎占据着整个·圣·弗朗西斯科全部的鸦片贸易,还通过“魔女的媚药”,搭上了某位大议员的关系。如今他在圣·弗朗西斯科的话语权,俨然膨胀到了某种地步。 金钱,权力,青春,几天前病榻上的梁辉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自己能把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抓在手里。 当然,他不会忘记一切的缘由。 “仙姑,仙姑。” 梁辉已经在这儿等了半个小时,他见到甄连进来,急忙站起来冲甄连拱了拱手。 甄连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冲梁辉说道:“梁先生,您还在啊?” “呵呵,你说的哪里话,陛下回来了么?” 甄连摇摇头:“已经休息了” 梁辉听了一挑眉毛:“可是你刚才还说,陛下不在。” “回来了,就休息了。我早说让你明天再来。” 甄连眼皮也不眨。 她有些不敢再让梁辉和李阎接触了,凭心来论,如今梁辉的地位,能量,乃至忠诚和智慧,已经叫甄连汗颜。 她不得不承认,对于那位性格务实的“蓝衣皇帝”来说,梁辉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自己。 在甄连想到弥补的办法之前,她只能想方设法地减少梁辉在李阎面前露脸的机会。 “……” 梁辉默然了一会,才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明天再来。” 说罢,他戴上帽子,冲甄连点头示意。两人别过脸,梁辉才皱起眉头,阴沉着脸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 第十七章 月下约定 “红灯会和合盛,你打算怎么办?难道和你在南洋一样,也经营起来?” 查小刀问道。 李阎摇了摇头。 “那这个甄连,还有梁辉,到时候你就不管了?” 李阎哑然失笑:“你真拿我当佛祖?普度众生?” 他把酒瓶放到一边,冲查小刀说:“甄连在码头出生,八岁就被卖进了娼馆,愣是凭着一本半真半假的《太阴秘典》搅风搅雨,成了人人惧怕的仙姑,这里头,狐假虎威占六成,剩下四成是心狠手黑。她给你端朗姆酒的时候,态度温顺恭敬,但你知道,她这些年为了侍奉“伟大犹格”杀了多少人么?” 顿了顿,李阎又说:“还有梁辉,他年轻的时候和六个潮汕同乡挤一间不到五十平米的棚房,一步步拼杀出今天的合盛。你当他们是大棚的香椿芽,没了咱就全得玩完?蓝衣皇帝不是太阳,有没有,日子都照过。” 说到这儿,李阎把笑容一敛:“河底裂缝我来找,你帮我个忙。” “什么?你说。” “那个叫卡尔的老家伙说,查莫斯被冠以“疯人”之名,是因为他手里,有一本宣扬反蒸汽教义的邪典,这本书后来落在了恩菲尔德公司手里,你不是在爱神高塔么?想办法把书弄出来,顺带,帮我带一颗三项球。” ———————————————— 密西西比河,与长江,尼罗河,以及亚马逊河并列世界四大长河,自明尼苏达州起,注入墨西哥湾,贯穿中央大平原。算上支流,流径美利坚将近三十个州。 河滩上无数两人合抱的白橡木拔水而起,野葡萄藤下,啄木鸟拍打翅膀落在沼泽泥的落叶上,忽地泥水间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吓得啄木鸟飞腾而起。 那是一只淡金色的鳄鱼,足有三米长。它睁开竖瞳,淡漠地看了一眼飞鸟,翻了个身,游曳着直奔河底。 河底黝黑浑浊,李阎当中居坐,各色鱼群穿插其中,显得奇幻瑰丽。 不知道是不是淮水的水君,管不到大洋彼岸,无支祁的“祸党”效果,要差了很多,碰上些智力低下的鱼群,还能慑服,但更多体型巨大,或者灵性足的鱼类,老远就躲开了,压根不给祸党威压慑服的机会。 这也就导致了,李阎试图利用祸党威慑,通过鱼群来探查河底神秘裂缝的想法效率极低。 轰! 一道巨大的红影逼近李阎,身上鳞片熠熠生辉,龙身短爪,头上生金角,正是猪婆龙王。 只见那猪婆龙王张开血盆大口,百来只的灰鲟鱼群被他吞进肚子,浓密的水泡连同鲜血冒起老高,另外两条稍微小一些的猪婆龙也穿梭在大大小小的鱼群当中,也不挑食,小鱼群干脆吞掉,大些的诸如各种鲸类先咬死了,再由更小些的猪婆龙分而食之,整个河底顿时一片狼藉。 “镇抚大人,最多三天,我就是把这片河底翻个底朝天,也一定把那鬼地方给您找到。” 猪婆龙伸展开山峦般的身子。眼中满是贪婪和凶暴。 这些日子在水君宫中,猪婆龙王儿孙繁衍,已经有数百之数,此刻统统被李阎放了出来。这些猪婆龙性情凶残,食量大,又成群结队,加上翻江弄海的神通,若是任由它们放肆,势必不可收拾。 “我给你五天,别闹得太难看,还有,我要你找的那道河底裂缝,有些邪门,别轻举妄动,找到了等我便是。” 猪婆龙王大喜过望,连连应诺,一个翻身涌起无数水波,其余猪婆龙也四散去了。 李阎知道一时半会也没有结果。干脆出了水面,换了身衣服,沿着铁路上剧院去了。 ———————————————— 黑玫瑰剧场的演出依旧火爆,演出前半个小时,观众们兴致勃勃地凭借《巨人湖》童话中的卡片入场。 所幸昨天在金融区发生的恶性袭警案件,没有任何的目击者,李阎并没有受到刁难,很顺利地进入场地。 红色大幕拉开,依旧是那个四肢全无,精神萎靡的残疾诗人。 “遥远王国的公主掌握着先进的蒸汽技术,她在斗技场上打败了所有的勇士,当着国王和臣民的面揭开了面甲……” 他的嗓音充满磁性,李阎眨了眨眼的功夫,周围的景物飞速切换,他的衣服也变成了褚红色的麻衣。 名为简的公主穿着一身分量不轻的蒸汽单兵盔甲,在自己的父亲和臣民面前摘下了面甲。 “绝无可能,简,这不是你该做的。” 身上穿满了丝绸和玉石装饰的国王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行?我自己改造的单兵盔甲“独角兽”可以同时运转六颗三项球,这是皇家工程学院的院长都赞叹不已的壮举。”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答应你,由你未来的丈夫穿着你亲手制造的盔甲击杀独眼巨人,这是我最后的让步。” “是么?” 简一回头,骄傲的视线扫过场下落败的勇士们。 “可我亲手打败了他们,独角兽可不会接受庸碌的酒囊饭袋。” “胡闹!卫兵!把她关进宫殿里,别再让他胡说八道。” 老国王额角青筋直冒。 左右的卫兵队硬着头皮走上来,冲简低声道:“对不起公主殿下,国王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少说两句,先跟我们走吧。” “没关系,杰克,我没打算叫你们为难。” 简冲卫兵笑了笑,才回头冲老国王说道:“父亲,早晚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的。” 说罢,她才被卫兵们簇拥着离开。 【震怒的老国王把公主关了起来,并且没收了她亲手改造的独角兽盔甲。国王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准备从落败的勇士当中,选拔出精锐的讨伐队,出征巨人湖。可国王意想不到地是,叛逆的简偷回了自己的独角兽,穿着它闯出皇宫,准备依靠自己的力量,踏上巨人湖的征程……】 李阎摸了摸脸,正准备离开,只见一个爱尔兰裔,穿着管家燕尾服的小个子一路慌慌张张,走到扮演“贵族骑士”的圣·伊夫旁边,低语道:“好消息!少爷!老国王请你去参加晚宴,他有意叫你穿上独角兽盔甲,担任讨伐队的队长。” 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些人被卫兵拉到一旁窃窃私语,很显然,这些人都是被国王看中,准备拉入巨人讨伐队的勇士。 当然,李阎并不在此列。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其实很好理解,童话开场时,每个人的卡片上的身份,必然有高低贵贱之分。 圣·伊夫在现实当中,是恩菲尔德的前董事,整个圣·弗朗西斯科数一数二的军火商人,他扮演的角色,怎么可能和李阎这个“钟表店的学徒”一个待遇呢? 不过,上帝总会给有准备的人一点机会。 想到这儿,李阎转身离开,没再多说一句话。 长相比现实当中健硕英俊得多的圣·伊夫听了管家的话,不由得大喜过望,但他眼珠一转,立即摇了摇头:“这位美丽的公主殿下是只带刺的玫瑰,更是远近闻名的蒸汽天才。独眼巨人的头颅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公主的身心,和王国绵延的肥沃土地,试问,如果我抢走了她心爱的盔甲,我还怎么可能成为她的丈夫呢?” “那,少爷您的意思是?” “我有更好的主意。” ———————————————— 当晚,简彻夜难眠。 她自幼在皇家工程学院学习,也曾刻苦地操练单兵驾驶技术,她甚至曾随海军远赴重洋,目睹大炮和弩箭杀死了斯堪底纳维亚半岛的海妖。 蒸汽时代,澎湃的科技力量掀开了大自然神秘的面纱,不知道有多少传说中的魔法生物,饮恨在黑烟和火药之下。冒险者们杀死鱼肉百姓的怪物,成为众望所归的英雄,拯救高塔中的公主。这是这个时代最火热的传说。 可简是个异类。 “我可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所有的麻烦,都是靠男人解决的。” 简叹了口气,冲着床边,她自幼喜爱的白熊娃娃自言自语。 老国王拿走了她引以为傲的独角兽盔甲,派人把她关了起来。听说明天,巨人讨伐队就要出发,简再一次失去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是不是又搞砸了呢?” 简叹息着说。 “公主殿下,也许还没有。” 有男人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简从窗户往下眺望,这是个穿着褚红色麻衣的高个子男人,长着一头浓密的黑发,五官和这片大陆的人迥然不同。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简冷淡地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地是,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拿回您的独角兽。” 李阎说道。 简遥遥地盯着李阎,突然记起什么来似得,毕竟,李阎是整场蒸汽大会的第一个淘汰者。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先生。但这对你来说太过危险了,以你的身份,一旦被抓到,会被立刻绞死的。” “我的国度常说,鸟儿最终会死在捕食的路上,而人类最终会死于爱情和财富。” 简噗嗤一笑,脸上的酒窝明媚如月光:“你想娶我?为什么?我们素未平生。你只是贪图我的美貌,和我父亲的王国罢了。” “你说的没错,但这没什么可耻的。财富和容貌不是永恒,情感也绝非不朽。爱情出自岁月的洗礼,至于这份爱情的起点是什么,也许并不重要。毕竟人是感性的,也是不纯粹的。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公主殿下。” 简摇摇头:“你的理论现实而肤浅。不过你很坦率,我喜欢坦率的人。” 简沉思了一会儿,才抬头冲李阎说道:“我只承认有勇气的男人,如果你能拿回我的盔甲,并且愿意和我一起讨伐独眼巨人,我可以考虑看看。” “我可以冒着被绞死的风险,为您带回独角兽,也不在乎传说中残暴的独眼巨人,但我有个要求,在讨伐巨人湖的路上,只有你,和我。” 李阎指了指简,又指了指自己。 简听了有些不悦,她紧皱眉头:“异国人,我实在不喜欢你的狭隘和短视。独眼巨人非同小可,不是一两个人就可以对付的。” “如果我只是个无耻的小人,那神灵就应该叫我,被您父亲的卫兵绞死,你说呢?” 李阎笑着问。 简洁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栏杆,她轻咬着下唇,再次陷入了内心的挣扎。 好半天,她终于呼出一口气:“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带回我的独角兽,我们就一起讨伐独眼巨人。只有你,和我。” 李阎吹了声口哨,他一扬手:“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我的殿下。” ———————————————— “查先生,您要找的人就在这儿,您坐,要不我帮你招呼一声?” 合盛的白纸扇点头哈腰,对查小刀的态度简直奉若神明。 如果李阎在梁辉心目中,是能赐予生命,遥不可及的神明皇帝,那单枪匹马捣毁奥顿克老巢的查小刀,在合盛一干弟兄的眼里,就是关二爷下凡了。 “不用了,忙你的去吧。” 查小刀冲他说道。 查小刀是来找常煜的,毕竟他在爱神高塔里只是个厨师,三项球这种东西,他不太能接触得到。 “嘿,小姑娘,过来玩玩。” 一个大腹便便的鹰钩鼻子手里挥舞着绿油油的钞票。 不远处,燕子手里掐着水烟袋,别过脸故意躲闪着鹰钩鼻子的贪婪视线。 “嘿!姑娘。” 鹰钩鼻子大声叫嚷着。 燕子依旧不理会。 “……” 鹰钩鼻子一撇嘴,推开身边的娼妓,挺着肚子走到燕子身边,燕子本能地起身要走,被鹰钩鼻子攥住了手腕。 “小姑娘,陪我玩玩怎么样?别这么不近人情,我会付钱。” 燕子不停躲避着鹰钩鼻子油腻的脸,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一只手攀上鹰钩鼻子的肩膀,常煜阴沉着脸,用标准的英语口音说道:“先生,我想她不太乐意赚你的钱,请你放开她。” 第十八章 hats your roblem? 鹰钩鼻一回头,看清楚常煜的脸,厌恶地轻啐了一口。 他转身甩开常煜的手,可常煜无动于衷,顺势把燕子拉到自己身后。 “你有什么意见么,清虫。” 鹰钩鼻生得非常健壮,比常煜高了一个头,他拿手指戳着常煜的胸口,嘴里喷吐着酒气和唾沫。周围传来阵阵的口哨。酒桌旁边几个壮硕的白人不时嬉笑着盯着这边,显然是这个鹰钩鼻的同伴。 常煜一语不发,只是挡在燕子前头,娼馆的老鸨秦姨见势不好,端了一杯廉价的气泡酒走了过来,冲鹰钩鼻媚气地举起酒杯:“先生,干嘛为难一个稚嫩的小丫头,如果你想玩,我这儿有的是好女孩。” “……” 鹰钩鼻先是睨了一眼秦姨脸上快掉下粉渣的笑脸,又看了一眼门口两个面黄肌瘦,袖口却鼓鼓囊囊的打手,心里权衡了一阵,才凑到常煜面前,鼻子几乎顶上对方的脑门:“小矮子,你真走运。” 说罢,鹰钩鼻蛮横地夺过气泡酒,转身离开。 秦姨赶紧冲常煜使了个眼色。 “我们上楼。” 常煜拉起她的手腕,闷头往楼梯上走。 “嘿,伙计。那中国女孩看不上你。” 另一边,鹰钩鼻悻悻地坐回沙发,被他的同伴奚落道。 “狗屎,没那回事。” 鹰钩鼻觉得落了面子,酒气上涌,含糊地骂了句什么。 楼上的常煜腮帮子跳了跳,但没有任何动作。 哄笑声中,鹰钩鼻子一个不留神,碰到了酒杯,杯里的酒液洒出去不少,查小刀好巧不巧地从他身边经过,正好被泼了一皮鞋。 查小刀停住脚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和鹰钩鼻子四目相对了一小会儿。突然咧开嘴笑着问他:“你怎么回事?” 没等鹰钩鼻说话,查小刀猛地抬脚,湿漉漉的皮鞋正中那人的鼻梁,皮鞋和脸之间迸射出喷射状的泥点,酒水和鲜血。清晰的骨裂声后,鹰钩鼻眼前猛然一黑,连人带椅子栽出去两米多远。 旁边的同伙见状顿时怒骂出声,当中有人怒火攻心地抡起一把椅子来。 查一把拉住旁边花容失色的娼妓,轻轻退后一步。继而横踢腿把半空中的椅子踢得粉碎,连带这人高举的手掌,都被勒得血肉翻卷,惹得那人惨嚎着后退。 查小刀没怎么发力,可这份凌厉的身手已经吓住了剩下的人。他还不依不饶,合盛的人急忙上前拦住了他。 “先生,先生,如果这里死了人,事情就闹大了。” 查小刀听了,意犹未尽地作罢,嘀咕了一句:“我这不留手了么。” “我来处理吧,先生。” 合盛的人硬着头皮说。 查小刀把鞋子蹬在桌子上,拿毛巾擦拭干净。跺了跺脚,权当没这回事,自顾自地走上楼梯。 常煜和燕子目睹了全部的过程,燕子见到查小刀朝这边走来,下意识地有些害怕。 常煜盯着楼下一片狼藉,紧了紧燕子的手心:“没关系,是我朋友。” 果不其然,查小刀上来,熟稔地搂住常煜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帮我个忙。” “你这样会惹麻烦的,查。” “你这样会被人得寸进尺的,常。” 三个人一起往楼上走。 “你就说帮还是不帮吧?” 查小刀说。 “帮,你说。” “帮我搞一颗三项球。” “你要那东西干什么,最便宜的简易三项球装置也要上百美元。” “你就说帮还是不帮。” “……我想想办法。” 查小刀听罢扬了扬眉毛,主动朝燕子伸手:“查,常的同事。” 燕子也伸出柔软的手掌,脸有些红:“燕子。” ———————————————— 《巨人湖》剧场 背靠一块巨大石头的李阎伸了个懒腰,他的眼前,是一栋形似巨大木箱的钢铁建筑,各处缝合着铁皮,足足有四十多米高。四处立着巨大的露天锅炉,偶尔能看到卫兵从锅炉上爬上爬下。“木箱子”的大门常年闭合,人们的进出,通过一只巨大的升降蒸汽装置完成。上下翻腾的铁架子不时吞吐着三三两两的士兵。 木箱子周围是松软的红土,四处有穿着蒸汽单兵的侍卫巡逻。远处的皇家宫殿灯火通明。 “应该就是这儿了。” 简的“独角兽”单兵被收入了皇家军火库,这里陈列着王国世代贵族流传下的武器和盔甲,以及典藏款的各类蒸汽武装。王城卫队的警备,也都是经由国王报备以后,从这儿流通发放的。 可以想象,这里守备森严。 可惜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似乎还没有发明李阎在圣·弗朗西斯科市区里曾经见过的飞行警备。所有的安保工作,都靠全副武装的单兵巡逻,甚至还有军马,在深夜,发现李阎的可能性并不高。 轰…… 突然,猛烈的巨响叫所有人精神为之一紧,一名士兵才爬下梯子,眼前这只十几米高的大型锅炉居然皲裂起来,铜制的表盘也在不堪重负地颤抖起来,那名士兵怪叫一声,跑出去老远,终于,锅炉轰然炸响,吸引了所有的人目光。 “着火了!” 也不谁喊了一声,说来也怪,四下除了红土,就是耸立的石块和铁疙瘩,但熊熊的火光却拔地而起。警铃声大作,卫兵们无头苍蝇似的撞在一起。 大门洞开,履带式的蒸汽车争先恐后地逃了出来,冷静些准备组织灭火,一些人连盔甲也不要了,生怕军火库爆炸,自己被波及其中。 一片混乱中,李阎落在升降机顶上,两个纵跃翻身,滚入了造成宝箱样式的军火库当中。 第十九章 丧心病狂 李阎的卡片身份内容悄然变化,多了一行【窃贼】的字样。 整个军火库分外三层,各处有盛放蒸汽武器的箱子和展柜,尤其是二层和一层,那里有许多王国先辈们使用过的订制单兵,都是独立的展柜分别陈列,供后人瞻仰的。 而此刻映入李阎眼帘的,就是分柜陈列,崭新的皇家卫兵武装。 李阎看也不看,径直朝里面冲去,偶尔碰到几个来不及逃脱,或者没打算脱离岗位的卫兵,都是凌厉地一击放倒。 没过多久,在顶层的最深处,一只独立展览柜台前,一具深红色的威严单兵,以及造型风格更加凌厉简约的银色单兵,双双映入李阎的眼帘。 【双核半自动蒸汽单兵·红龙】 类别:蒸汽武装 品质:精良 王国大公裴迪二世的订制单兵,可以同时运转两颗三项球,不仅动力强劲,也不易损坏。 【六核半自动蒸汽单兵·独角兽】 类别:蒸汽武装 品质:传说 王国公主简的得意之作,可以同时运转六颗三项球,配备四只闪电款射网器,一只灰熊款螺旋动力马枪,两把轻型链锯刀,十六枚白磷榴弹,十六枚黄火药榴弹。动力极为强劲,各配件能够独立工作,适用于几乎现行所有单兵盔甲零件的维修改造。 特性: 【黑衣皇帝的瞩目】:对果实内一切神灵,具有额外的杀伤力。 李阎看准了是“独角兽”没错,一脚过去踹碎展柜玻璃,扛起银色的单兵盔甲就要走,可眼看这些军火库的警备还迟迟没有回来的意思,又看了一眼柜台上孤零零的红龙单兵,李阎心里不由一动。 童话梦境中的一切,李阎统统带不走,本来他也没什么歪脑筋。 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的魔动科技卡在59%的界限上已经很久没动过,他对这个世界的蒸汽警备也已经好奇很久了,不如拆几台蒸汽单兵过过瘾,就算对魔动科技的专精强度没有帮助,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也是好的。 在动手能力和实践上,李阎向来雷厉风行。 因为没有专业的器具,李阎的拆卸手法极为粗暴,很多地方都是被拧下来的,零件也已经完全不能用了。 两分钟后,李阎看着一地的狼藉碎片,貌似领会了一点什么,但又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没咂摸出什么滋味。 他眼珠一转,并没有调转车头,而是扛起独角兽,朝下一层跑去了。 二层相对空旷,因为很多展柜都是独立的,那些华美的单兵盔甲摆在精致的金边玻璃柜里,旁边有镶嵌翡翠的铭牌,介绍这些典藏武装的主人们的英勇事迹,每天有专人负责维护保养,但随着李阎的到来,这些典藏的蒸汽单兵统统遭了秧。 【双核半自动蒸汽单兵·野火】,配备大功率喷火器。寇·怀特大公曾经依靠它剿灭了黑暗蛛穴 【双核半自动蒸汽单兵·金色子弹】,上一任王国军统帅,克拉克大公的珍藏,据说“金色子弹”的速度比已经绝迹的鹰身女妖还要快。 还有…… 李阎的卡片身份也随之飞快变化。【老辣的窃贼】到【贪婪的窃贼】再到【疯狂的窃贼】,最后是【丧心病狂的窃贼】。 稀稀拉拉的玻璃碎片下,李阎脑子当中蒸汽单兵的构造越发清晰,眼看二层已经被糟蹋地差不多了,依旧不满足的李阎又向一层跑去。 【四核半自动蒸汽单兵·北极星】。 李阎才要过去,耳边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胆大包天的混蛋!猪猡!我要杀了你!” 军火库一楼的大门徐徐打开,数十辆履带式蒸汽车冒着黑烟,气势汹汹地朝李阎杀来, ———————————————— “现在宴会已经开始了吧。” 简如是想。 蓦地,一只白色的鸽子在窗外拍打着翅膀,简一扭头,干脆打开窗户,只见窗户外头,站着一个身穿丝绒外套,半截裤,满头金发的英俊男子。 “亲爱的公主,我是圣·伊夫,我的父亲是陛下的军机大臣,今天白天我们见过面。” 简虽然心情不好,但出于对圣·伊夫家世的敬意,态度还是显得谦和很多。 “你好,圣·伊夫阁下,我知道,我的父亲希望你穿着我的独角兽,统领讨伐队打败独眼巨人,你不是应该去参加宴会么?怎么会在这儿?” “独角兽只会属于真正勇敢而睿智的人,那必然是你,我的公主殿下。” 简不由得动容了一下:“你,你是说?” 圣·伊夫单膝跪地,湿漉漉的双眼饱含深情:“公主殿下,自从被你击败以后,我思考了很久。我的才识和勇武都不如你。让我统领讨伐队,这对您太不公平了。我愿意说服国王陛下,由你带领讨伐队出征。” 简摇了摇头,她向圣·伊夫施了淑女礼,又说道:“我得向您道歉,阁下,您是个胸襟坦荡的绅士。但是,我的父亲不会同意的,他的脾气比一百年的花岗岩还要固执。” “如果是这样……” 圣·伊夫沉思片刻,才叹了口气:“公主殿下,你在斗技场上击败我的一刹那,我就已经折服在你的英姿之下,你是我的月亮……” 简有些吃不消圣·伊夫肉麻的话,但出于之前的铺垫,她依旧对这位圣·伊夫的印象不错。 终于,一大段的“深情告白”之后,圣·伊夫信誓旦旦:“我愿意为你偷出独角兽,并在你的指挥下,讨伐独眼巨人!” 简一愣,先是有些感动,但随即又显得犹豫。 “可,可是,阁下,这太危险了,我想你的家族会为此承担巨大的压力。而且,我已经……” 简的话没说完,一个硬朗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阁下,迈克尔会为简带回独角兽的。” 铁匠的儿子狼狈地走出草丛,冲阁楼上的简招手。 “你还好么?简。” “迈克尔?” 简下意识地回应。 原来迈克尔虽然只是铁匠的儿子,但他不仅自幼掌握着熟练的蒸汽装备冶炼技术,而是和简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本领高强,青梅竹马。 这就是身为圣·弗朗西斯科市长的迈克尔的卡片上的身份优势。 “简,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把独角兽拿回来的。” “亲爱的迈克尔,你听我说,其实我已经答应……” 突突突突突突! 黑烟滚滚,地平线的远方,李阎驾驶着一辆蒸汽车,副驾驶上堆着银色的独角兽单兵,如同一只撒欢的野兔子,疯狂地朝阁楼冲来。而在他的身后,至少咬着十几辆蒸汽车,还有卫兵咬牙切齿地发射火枪。 第二十章 跑调的童话 “见鬼。” 圣·伊夫瞠目结舌。 他认出了那个在斗技场上率先出局的钟表店学徒,更认出了副驾驶上歪倒的银色盔甲,一种不祥地预感悄然间涌上心头。 追逃当中,军火库的卫兵把心一横,扛起了一枚黄火药榴弹发射筒,筒口对准前头的蒸汽车,扣下扳机。 “嘶!” 蒸汽车车身灵活一扭,叫榴弹落在车尾,但爆炸的气浪,依旧叫整辆蒸汽车不受控制地低空飞行了一段时间,才重重落地。 “倒霉。” 李阎叹了口气。 一辆履带车,以蒸汽作为动力,在三项球的加持下,这辆车的最高时速能达到一百多公里。考虑到路面状况,这已经是匪夷所思的科技水平了。可对于李阎如今堪比人形高达的机动能力,蒸汽车这点速度,实在捉襟见肘。 要不是“独角兽”有许多零件散落在车上,不好收拾,他早就把这些追兵甩掉了。 是的,李阎把独角兽拆了。确切地说,是拆了后背蒸汽机和头盔连接的部分,两只臂铠和甲鞋都可以独立运作,并没有受到损伤。 当然,这是值得的,皇家军火库的诸多典藏款单兵,往往是各自时代最具有代表性的技术结晶,对李阎大有裨益,可惜只差临门一脚,军火库的卫兵及时回援,李阎只得抢了一辆蒸汽车夺路而逃,在路上的功夫没按捺住,简的“独角兽”这才遭了殃。 “你的特殊专精:魔动科技提升到了60%!” 你领悟了魔动科技的衍生技能:【基础魔动机械维护】【三项球回炉再造技术】 “行走大人请注意,任何一颗三项球的铸造过程,必须在羽·丙子一百二十八号内完成。但对已经制作完成的三项球装置进行回炉再造,则无此限制。” 李阎的耳边传来破空声,又是一枚榴弹袭来。 他深呼吸一口气,木质的把手一拐,车头一扭,险而又险地避过榴弹,任由爆炸余波推动蒸汽车撞向庄园的栏杆。 夜色模糊,混乱当中,蒸汽车在庞大的推力下,一股脑儿撞飞了木质栏杆,随后如同发情的公牛,笔直冲向了圣·伊夫和迈克尔! 为了躲避失控的蒸汽车,圣·伊夫仓皇躲闪,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铁匠出身的迈克尔也狼狈滚到一边。 “当心!” 李阎仰脸说道,他从车上捡起“独角兽”的两只高筒甲靴,对准阁楼的窗户扔了进去。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驾驶蒸汽车的大队卫兵把三个人统统包围起来。 “他还有同伙?” 追过来的卫兵怒不可遏,他一开始只当窃贼是慌不择路,没想到居然又发现两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深更半夜,在公主的房子下面张望。 “下车!统统举起手来,立刻!” 几十只枪口对准了车上的李阎,还有圣·伊夫和迈克尔。 面对枪口,圣·伊夫脸色阴沉,迈克尔茫然无措。 “我是军机大臣的儿子,圣·伊夫·马拉托加。” 圣伊夫高声呼喊。 砰! 卫兵们听到声响,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一道矫健的人影撞破窗户,从飞舞的玻璃碎片里,跃下十几米的高空。 两道爆裂的白色蒸汽从简的靴子底下汹涌喷出,她在地上打了个滚,毫发无伤地向前冲刺,撞到了最前面的三名卫兵,如同母豹子一般钻进李阎的蒸汽车里。但马上就惊怒交加地抬头质问:“你对我的“独角兽”做了什么?!” 李阎耸了耸肩:“这只是个意外,公主殿下。” 简忍着怒气,只来得及戴上右手的臂铠。挥拳打退了几名硬着头皮冲上来的卫兵。 有人试图对李阎开枪,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就被简用射网器击中吗,陷入网索中不能自拔。 如此大的异状和响动,很快吸引了负责关押简的亲卫队。他们穿着红色条纹的军服,带金穗的高筒帽,扛着步枪和榴弹炮,身后跟着铁疙瘩一样的蒸汽单兵和蒸汽车,在急促的哨声中,像蚁群一样越聚越多。 圣·伊夫眼珠一转,冲简高呼:“我来拖住他们,殿下你先走。” 不料简转手一枪,把圣·伊夫和一群卫兵统统捆在一张网下。 “您是个优雅的绅士,阁下。但我不能因为我的决定害你的家族蒙羞。原谅我的粗暴,这对你才安全。” 亲卫队防线中有人喊话。 “公主殿下,您不能出去。这是你父亲的命令。” 简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对父亲的尊重和爱戴始终如一。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乐意接受我的想法。但我想,过去的我太被动了。我应该主动出击。” 她说罢,拿胳膊肘一杵李阎:“车掉头。” “我尽量。” 李阎拉动摇杆。蒸汽车调转过头,试图冲破亲卫的防线。 简抬起臂铠,几枚榴弹精准地落在皮糙肉厚的高大单兵脚下,轰然爆炸后,防线立即松散下来,李阎看准时机,蒸汽车犹如破网之鱼,逃出生天。 “等等,简,带上我。” 迈克尔挥舞着双手高呼。 车上的简闻声回头,犹豫了一会儿,才冲迈克尔呼喊:“对不起,迈克尔,我必须遵守承诺。何况你是独子,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迈克尔张了张嘴,但最后哑口无言,肩膀颓然地耷拉下来。 “追。” 蒸汽车队争前恐后,试图拦截下李阎和简。 可简面向追兵,用发射器抛投出几枚榴弹,分毫不差地在追兵面前炸开,逼得亲卫们不得不减速,否则就要从火焰和弹片中穿过。 接连的爆炸声当中,方头大脑的蒸汽车一骑绝尘,朝王城外驶去了。 “你可真有两下子,殿下。” 李阎目视前方。 “我会遵守我的承诺。能从军火库偷出独角兽,希望你凭的不仅仅是运气。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带拖油瓶上路。” “怎么都好。” 李阎瞥了简一眼。 两人坐在一辆车上,李阎才惊讶地发现,这位蒸汽公主“简”和她的扮演者“多萝西”,尽管有着同样的脸庞,神态气质却全然不同。 童话中的简,接受过专业的皇家海军培训,腰背挺拔,举手投足间,给人的感觉英姿飒爽。但舞台上谈笑风生的多萝西,姿态中却透着优雅和妩媚,任谁也不会把两个人混为一谈。 这位“多萝西”,到底是和圣·伊夫,迈克尔一样的旁观者,还是同李阎一般,是主动的参与者呢? 与此同时,李阎的卡片正发生着惊人的变化,原本普普通通的白纸变成了烫金的硬卡,“钟表店学徒”“熟练的蒸汽工。”“蒸汽大会淘汰者”“丧心病狂的窃贼”的字样都被挤到了角落,最大的一行赫然写着“《巨人湖》主要角色。”五个大字。 ———————————————— 大幕徐徐落下,多萝西等一干演员向观众致礼。 掌声和欢呼声依旧热情,但现场的气氛有些古怪。 市长迈克尔拍着巴掌,可眉头紧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多萝西的戏剧一如既往的高水准,追逐戏,动作戏的大场面无可挑剔。可是…… 有的人窃窃私语。 “为什么那个梁的戏份这么多?” “我还以为迈克尔会帮公主拿回单兵呢。” 李阎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议论,然后起身离开。 台上的多萝西面色如常,依旧优雅地应对各种提问。只是李阎离场的时候,她的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李阎身上。 “多萝西小姐,这次《巨人湖》的演出,你对口碑的预期如何呢?” 台下有记者拿着小本和钢笔,向多萝西提问。 “谁在乎那种无聊的事?” 多萝西的声音很小,记者没听清楚,他眨了眨眼,抬头问道:“您,刚才说什么?” 多萝西收回目光,冲记者微笑着说:“这将是个,前所未有的故事。” 第二十一章 三项球联动理论 《巨人湖》第二幕结束以后,转过天来,李阎和查小刀带了些卤鸭和威士忌,主动拜访了常煜租住的公寓。 两人敲门的时候,常煜正在给一只手甲的镀壳抛光。这不是工作,他私底下总爱做点小玩意。 “不好意思,常。我知道你在休假。但上次和你聊得很开心,我还有很多问题想向你请教。” 常煜冲李阎笑了笑:“哪儿的话,进来说。” 他让开门,李阎和查小刀这才走进常煜的租屋。 这间屋看上去不大,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到处都摆着盛有金属零件的纸箱子。还有一些常用的零件加工机器,像是气动研磨机,齿轮范成仪,甚至还有一台小型的加工机床。 床头靠墙的一面,堆放着一摞摞足有砖头厚的图纸。窗台上立着笔筒,里头插满了用完的炭管,还有牙缸牙刷,剃须刀一类的生活杂物。 没有桌子,但是有一台导轨式的绘图机和小板凳,图纸上是才完成只画出了一半的单兵头盔设计图样。 三个人围坐了一圈,李阎拔开酒塞,给其他两个人倒酒。 “其实你上次的问题,我考虑过了,我还是坚持,人不过是由血肉构成,更加复杂的机器而已,只不过现阶段的技术,还不足以达到这个高度。但是想要达到你说的,堪比生物的机器,其实未必做不到。” 常煜举着一只鸭腿,平时工作才戴的单片眼镜也懒得摘下来,对李阎侃侃而谈。 “你看看这个。” 他递给李阎一本书,貌似某位学者的机械理论著作。 “三项球的基本作用有两个,第一,是可以上百倍地加剧汽化作用,用很少量的水和燃料,就可以产生庞大的动力。第二是使一些原本不易蒸汽化的液体和金属,能在极低的温度下完成汽化,从而发挥其作用,比如,汞蒸汽可以放出强光,钨蒸汽可以用来制作全自动单兵。” “在一百多年前的英格兰,有位学者提出了知名的三项球联动理论,即在同一个机器中,能使更多的三项球同时运转,机器的效率就会几何倍的提升。这个发现在当时引起了轰动,但很快人们发现,粗暴地在机器中连入三项球,大多数情况下,只会有一个发挥作用。只有通过不同材质的试验,以及确凿的机器设计,才能使得更多的三项球运作起来。” 听到这儿,李阎突然想起了巨人湖里,蒸汽公主的六核单兵“独角兽”。 常煜兴致勃勃地继续冲李阎科普:“在三项球联动理论问世的几十年里,大多数学者和工程师的机械设计,停留在双核,少数的蒸汽设备达到了三核。那个时代,诞生了不少杰出的科幻作家,他们幻想着,多核技术的机器能够使人飞上月球,深入海底,能制造巨大的幻象,能迸发出堪比神话的破坏力,甚至长生不老。” 李阎拉长声音:“你的意思是?” “三项联动理论听上去荒诞不经,但时至今日,谁也无法推翻这个理论。1805年苏格兰问世的蒸汽飞艇,技术水平达到了五颗三项球同时运作,1850年浮上天空的伦敦城。是由八颗三项球作为动力支撑。还有这个月,马上就要在伦敦世界博览会上展出的天空列车,也有七颗到八颗三项球同时运作。” 常煜张开双手,双眼放光:“如果以后出现了八核的蒸汽单兵,甚至九核。也许你说的,堪比生物的机械人,也会成为现实。” 李阎听罢,当即问道:“那现在最先进的蒸汽单兵是几核呢?” “七核。” 常煜不假思索地回答:“恩菲尔德公司,是世界上蒸汽单兵水平的最尖端。前阵子实验最新款蒸汽单兵,八核“巨人伊米尔”,因为负荷过大,导致供应爱神高塔运转的三项球过载,伊米尔也没能运转起来。所以能投入实战的蒸汽单兵,最高也只有七核的水平。” “说句可能冒犯的话,常,以你的能力,能够制作几核水平的单兵盔甲呢?” “六到七核吧。” 李阎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常煜。 常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是,高级别蒸汽单兵的生产过程,需要用到大型的机械设备,那些都是恩菲尔德公司的财产。而且,实际上我没有单独进行过蒸汽单兵的生产过程,都是给人家打下手,我之所以说,我也许能制造六到七核的单兵,是因为……” 常煜有些不好意思,他丢掉鸭骨头,从床底下从里面掏出了许多玩意来,居然是恩菲尔德公司的各种高级款蒸汽单兵! 这其中包括可飞行,高机动能力的“维纳斯”。重火力配备的“托尔”,四轮驱动,可当做单人越野载具的“赫拉”,但不约而同地是,这些单兵最高的不过五十厘米,小的才二三十厘米的样子,说白了,只是玩具而已。 “这些都是拿我房间里的东西加工出来的,不只是模型,所有的零件都是按照真正的单兵等比例缩小。” 查小刀看常煜的眼光非常奇特,他拿起了一只单兵,冲常煜扬了扬:“能用?” “哈哈,那你得找到能穿戴这些单兵的小矮人才行。” 常煜开了个玩笑。 “啊,对了,李,这个给你。” 常煜叩开一只玩具单兵背后的机箱,拿螺丝刀从里头拆下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火锅状零件。 “我听小刀说,你想要一颗三项球。工厂用的三项球太贵了,划不来。如果只是感兴趣,这个就送你了,我自己做的,工本费不高。” 说罢,他把这颗袖珍的三项球放到李阎手里。 李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颗三项球,突然抬头冲常煜说道:“常,我想雇佣你,制作一只这样的单兵。具体的样式我和你一起设计。如果你愿意,就出个价吧。” “你是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如果你喜欢,东西都在这了,你随便挑,不要钱。” 李阎摇摇头:“这些东西达不到我的要求,必须另外制作。” 常煜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半天才说:“那好吧,你要什么款式的?” 第二十二章 多萝西的到访 清早,气派的轨道马车叫两匹骏马拉着匆匆而过。驾车的是个二十多岁,戴着毡帽的短发姑娘,她迎着行人的眼光驾驶马车穿梭大街小巷,一直来到合盛的红楼前面。 一袭淡蓝色的英式长裙像轻飘飘的云朵般下了车,是个优雅而美丽的淑女。 门口两个合盛的伙计招了招手:“小姐,你停错车了吧?” “我找梁辉,请问他在这么?” “谁找我。” 身穿丝绸睡衣,端着鼻烟壶的梁辉下楼梯时听到,随口问了一句。 两人隔着一道门槛对望,都不约而同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不是梁辉。哦,不,应该说,您才是真正的梁辉吧?” 那漂亮女孩摇摇头。 “请问你是?” 梁辉是明知故问,他是认得出多萝西的。倒不是他有多热爱话剧艺术,只是前一阵子因为“蓝衣陛下的意志”忙活过一阵子,专门托人搞到了一张实名制的演出门票。 “我叫多萝西,是个话剧演员。” 女孩沉思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她冲梁辉露出四颗洁白的牙齿:“请你转告每天晚上去黑玫瑰剧院看演出的那个梁辉。和他彼此立下承诺的“蒸汽公主”,想在《巨人湖》以外见他一面。,时间越快愈好,地点,可以由他来定。” 多萝西刚要走,梁辉眼珠一转,立马叫住了她:“等等。” 梁辉啪地一声放下鼻烟壶:“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 两个多小时以后,常煜仔细审视着李阎画给他的图纸。他研究了好一会儿,心里大概有数,这才开口问:“别的设计我都明白,但是……” 常煜一指图纸上的某个部位:“这里多设计出一个槽口,也安装不了再多一个三项球了、” 李阎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个,我准备放点别的东西。” “哈?” 回去的路上,李阎还在琢磨图纸有没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他对蒸汽单兵的理解远远不如常煜,但在《巨人湖》拆过不少,基本的认知不会出现偏差。 “这个常煜真有两下子,我都有点想把他带回南洋了。” 李阎止不住地赞叹。 查小刀横了李阎一眼,以他对李阎的了解,他说“我都有点想”这个句式,基本上是自己已经拿定了主意,想探探周围人的口风。 把果实中的原住民带到另一个世界,不需要往返地话,只要本人有意愿,只要一块祈愿石就够了。即便本人不乐意离开,在丧失抵抗力的状态下,三块祈愿石也可以把他强行带走。 常煜在圣·弗朗西斯科的生活,并不算好。 至少李阎这么觉得。 查小刀沉吟了好一会才说:“恐怕没这么简单。” 李阎闻言扬了扬眉毛。 “啊,对了。你要我打听那本反蒸汽的书,我给你打听到了。当时那个开矿的查莫斯被判入精神病院,财产被人侵吞,连家具都被佣人拿出去卖掉了。那本书后来落在了爱神高塔的理事圣·伊夫手里。曾经。” “曾经是什么意思?” 查小刀似笑非笑:“因为啊,圣伊夫前天去看了黑玫瑰剧院的《巨人湖》演出,他对一名叫多萝西的女演员一见倾心,那位多萝西小姐是一个神秘学爱好者,据说她祖上有三分之一吉普赛人的血统,占卜,黑巫术,水晶球,不少对他示好的公子哥四处搜罗稀奇古怪的知识和道具给他。” “那就是说,我的书落在了多萝西的手里。” “什么就你的书啊。” 查小刀翻了个白眼。 李阎没说话,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飞艇上张贴的巨大海报。 海报上,多萝西脸上洋溢的热情的笑容,看上去如此迷人。 大风吹过,地上一张废弃的《工人倡导报》飘向高空,啪地一声贴在了巨大海报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们警告工人,一个危险的敌人在西部扎根。我们的太平洋同胞已经遇到!在海洋铁路建成后,这些中国人开始成群飞离洛基山脉,像吞噬一切的蝗虫,散布到全国各地。日薪只要1美元的人,在我们国家是个危险因素。敌人来袭时,我们不能入睡。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对付他,以我们共同国家工人的名义。我们要求国会,禁止在有中国人再入境……” 李阎没想到地是,他没去找多萝西,多萝西却率先找上了门。 ———————————————— “我想,我这次不会空手而归吧。” 多萝西拿手捂住头上的礼帽,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座略微显得破旧阴森的教堂。以及态度冷淡,转身去通报的红衣女人的背影。 “我必须得说明,多萝西小姐,这是私人领地,如果主人不愿意,我也没法子让你如愿地见到他。” 梁辉走上前,和多萝西并肩站定,默默打量着这个让无数西方人魂牵梦绕的话剧明星。 原本像梁辉这样一辈子和暴力犯罪,黑色交易打交道的老家伙,一辈子也和大名鼎鼎的演员多萝西扯不上关系。出了这档子事,以他的心思,应该先把多萝西糊弄过去,另找时间向李阎汇报,可他这么急着带多萝西来,自然有自己的算盘。 梁辉一贯接触的异常神明,无论是多么难以想象的形态,哪怕是人类的外表,也几乎完全无法沟通,怪异,且不可理解。 可“蓝衣皇帝”是个例外。 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梁辉在“蓝衣皇帝”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还有那个查先生,除了澎湃的力量,梁辉从“它们”身上看到的,是近乎和人类无二的个体意识。 只有活生生的人,才有奉献忠诚的价值,以及揣摩的可能…… 但因为甄连的干预,梁辉三番五次想要见李阎,都被拒之门外,这让梁辉感到非常地不舒服。 这个时候,多萝西上门了 无论这位美艳且闻名遐迩的话剧明星和“蓝衣皇帝”之间发生过什么,这都给了梁辉一个借题发挥的理由。 “这我当然明白。无论如何,我得谢谢你,先生。来之前我听了一些传言,原本我有些担心,但现在看,传言是错的,您是个优雅的绅士。” 多萝西一脸真诚地向梁辉道谢。 “哦,你都听到了什么?” 梁辉笑眯眯地问。 “那传言可多了,他们说你是残忍冷酷的犯罪分子。组织起上百人在街上拼杀。” 梁辉脸上的笑容依旧,但多萝西意识到了不妥,她即刻道歉:“对不起,我无心的。” “哈哈,我的生意开支很大,为了吃饭,很多人对我的印象不好,这很正常。我倒是很好奇,多萝西小姐这样尊贵的身份,只雇了一辆马车,一个安保也没带就出了城。可山下都是群恶棍,豺狼,投机者,他们见到漂亮女人就像闻到腥味的鲨鱼,这对你是不是太危险了呢?” 多萝西耸了耸肩膀:“我打小疯惯了。这对我是家常便饭。” 两人几句话的的功夫,甄连面色平静地走了出来。 “美丽的小姐,你要找的人一大清早出去了,现在不在这儿。而且原则上,蓝衣皇帝的忠诚信徒是不会随便把外人带到这儿来的,我说得对么,梁辉?” 说罢,甄连怒视着梁辉。 梁辉不为所动:“我自作主张,但我觉得,先生应该会乐意见他。毕竟……” “没关系。” 多萝西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她招了招手,随行的短发侍女从马车上拿出一只沉甸甸的皮箱。 “我相信你们口中那位蓝衣皇帝陛下,它愿意吸纳一些年轻的新鲜鲜血,请给我一个机会。” 多萝西冲着甄连打开皮箱,里面是一叠叠绿色的大面额美金,数字之大,叫见惯大风大浪的梁辉也为之动容。 甄连干涩地一抿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多萝西看看梁辉,又看看甄连:“那,现在我是自己人了么?” 第二十三章 万物都有代价 “欢迎回来,两位先生。” 甄连向李阎一鞠躬, “好。” 李阎应了一句,迈步刚要进屋,突然停下看了她一眼:“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甄连闻言抬起头,轻声道:“红灯会多了一位师妹。” “所以?” 甄连小心翼翼地看了李阎一眼:“是黑玫瑰剧场的多萝西小姐。今早她主动要求入会,并交纳了一万美金的的教费。唔,是梁辉带她找到这儿来的。” 她犹豫了一会,才又补充了一句:“是梁辉带她来的。” 查小刀俏皮地吹了声口哨。 李阎一皱眉:“她人在哪儿?” “人在教堂里,多萝西对《太阴秘典》上的诸神典故很有兴趣,我把书借给了她。” 李阎点点头,抬脚要走,甄连急忙补充了一句:“为了传教,我多少向她阐述了一些蓝衣皇帝的伟迹。” 李阎听了哑然失笑:“这都没有所谓。” ———————————————— “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在红冠皇帝之中,它和生命的终极本源首尾相抵。而黑袍皇帝则存在世上一切之中,它以虚假的逻辑和知识摘下旧王的红冠,将人类作为祭品,永久的奴役他们。” 甄连手里的《太阴秘典》,是位葡萄牙旅行家对一本中国古书的手抄英文译本,上面附有秦隶竹筒的单色照片,每张照片后面,是旅行家的手写英文注解。这本书经历了几代主人,或多或少做了译文的补全工作,即便有些照片的文字难以辨认。只看英文,也能读明白六七成。 多萝西本来读得津津有味,忽然,她看到翻译中的一节,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一节是写在两张照片之间较大的一块的空白当中,也分不出,是对应哪一张照片的英文翻译,四张照片,这里却写了五节,多出来的那一节写着: “红冠皇帝曾经以未知的方式和一名印第安女子交合,并诞下了一名具有部分人类血统的神祇,它,不,他身穿蓝衣,秉承红冠皇帝的意志……” 这一段的英文笔迹和前后有略微差别,不仔细看不容易发现。而且,不到一百个单词,就有四次以上的语法错误。有些地方墨水还新,和其他文字的颜色也不协调。这让多萝西暗自留神。 她多翻了几页,又发现了几处像是强加上的注解段落,而这些段落无一例外,都提到了所谓的“蓝衣皇帝”。 多萝西抚摸着纸皮,她几乎有九成以上的把握,这些内容是子虚乌有,根本就不是太阴秘典上的原文,而是后人添上去的。 黑帮头子,贪财的神婆,虚假的经文,这帮人真的靠得住么? 吱哟~ 把手有些腐朽的木门被人突然推开,沉思中的多萝西惊呼了一声,慌张抬头。 李阎盯着多萝西红扑扑的脸蛋,环顾了一圈:“屋里有老鼠么?女士。” 多萝西挽了挽头发,强笑道:“甄连小姐这本书倒是蛮有意思的。” 她站起身,走到李阎面前伸出纤细的白嫩手掌:“见你一面可在真不容易啊,梁……辉先生?” “我平时爱好话剧艺术,票是借朋友的门路买的,你可以叫我李阎。” 多萝西眯了眯眼,好似抓到了铃铛的金丝猫:“那不知道,李阎先生喜欢什么风格的话剧?古典主义?现实主义?喜剧还是悲剧?能举个例子么?” “《唐璜》。” 没等多萝西多问一句,李阎话头一转:“多萝西小姐来找我,不是为了探讨宗教和话剧艺术吧?” 多萝西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抬头说:“甄连小姐说,蓝衣皇帝是一位富有智慧而慷慨的神明,我愿意奉献我毕生的财富,全心全意地侍奉陛下,只要你能为我……赶走它。” “不如坐下说?” 不料多萝西摇了摇头,继而说道:“但我希望我们彼此坦诚。在这个充斥蒸汽机械的神灵末世,我经历过太多次失望。那些贪图我的骗子,也大多死在了它的手里。那么,蓝衣皇帝会让我失望么?” 多萝西直视着李阎。 “蓝衣皇帝会不会,我不知道。我倒是愿意尝试一下。” 李阎正色了些。 多萝西吐了口气,随后,她走到一面衣柜镜前头,面对李阎,把后背露给了镜子。 “你看到了什么?李阎先生?” “一位性感美人。” 多萝西冲李阎嫣然一笑,随后,她自脖子上摘下一条白金链子,上头串联着一个漆黑的火锅状零件,那是一个小型的三项球。 当啷~ 项链被她丢到桌子,烛光下,多萝西的额头隐隐渗出汗水,她声音沙哑:“现在呢?” 镜子前面,多萝西依旧艳光四射,可镜子中窈窕的美人背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黑色的烟雾,有类似章鱼的口器和触手从黑雾中翻涌出来,触手们卷着羽毛笔,羊皮卷,墨水瓶,沙漏,时钟,偶尔还有各色动物的残肢,包括半截老鼠,鱼眼珠和人脸。 “一个背影可怖的性感美人。” 李阎眯着眼。 “帮,帮帮我……” 多萝西痛苦地低声惊叫,高耸的胸口因为恐惧而剧烈起伏,语气中甚至有几分哭腔:“它在呼唤我,回头,我不,不能回头,直视它的人,都死了,请帮帮我。” 李阎拿起桌子上的三项球项链,为多萝西戴上,并把三项球塞进多萝西的脖领子,只见那张镜子直接涨破龟裂,无数个多萝西的背影出现在破碎的镜面上。 这一会儿的功夫,多萝西脸色煞白,瞳孔涣散,几近不能呼吸,她抓住李阎的肩膀,指甲陷进李阎的衣服里,半天缓不过气来。 “它,真的不会伤害你……也无法迷惑你……,否则,现在你要么成了疯子,要么成了它的一部分。” 李阎搀扶着多萝西到桌子旁边,并给他倒了一壶红茶。问道:“你没见过它吧?” “我曾经听别人形容过。” “谁?” “我的养父,我最要好的朋友,还有很多人,他们都死了。” 多萝西抬起头,发丝被汗水粘连:“您可以帮我对么,先生?” “我不确定,我没兴趣知道它的来历,家族遗传,宗派,怨灵,古董诅咒,什么都好。我可以尝试帮你,收取报酬的那种,那是在那之前,我必须多问一句,你真的这么想赶走它,或者杀死它么?” “当然!” 多萝西睁大双眼:“它是最可怕的寄生虫,它杀死了我身边所有亲近的人。它还会杀死我。” “如果你不回头,就不会。如果你随身佩戴三项球,也不会。” 多萝西疯狂地摇头,她喃喃自语:“我不能忍受它,它分裂我的灵魂,你知道么,每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脑海中都有无数声音争吵,豌豆公主嚷嚷着要更多的奢侈品和珠宝,简是个战争狂,无时无刻不想着她的蒸汽单兵,凯尔特使我彻夜狂舞。有一天我早上醒来,穿着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暴露芭蕾舞服躺在屋顶,手里拿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我差点疯了。” “它也带给了你荣誉,名声,地位。你成了这个世纪末最伟大的话剧演员,无数人为你所倾倒。你有没有想过,赶走了它,你的话剧还会那种叫人痴迷其中的魔力么?” “……先生,你如何确信,赶走了它,会使我的话剧失去魅力呢?” 多萝西有些不服气。 “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决定要你来下。” 多萝西发愣了好一阵子,几次张嘴,可都把话吞了进去。 “万物都有代价,多萝西小姐,这个代价,你能承受么?” 李阎笑着问。 多萝西眼神闪烁,没有接话。 李阎拍了拍她的肩膀:“考虑好了再来找我吧。” 多萝西黯然地低下头,她刚要离开,李阎又开口了:“对了,我知道最近不少人投其所好,送了你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其中有一部反蒸汽主义的神秘学著作,如果你用不上的话,可以把它给我么?就当是订金了。” 多萝西神色失落地点点头:“我明天就派人把书送来。再见,李阎先生。” “替我向简问好。” 椅子上的李阎如是说, 第二十四章 无底之渊(上) 呜呜呜~ 烟囱喷出浓浓的黑烟,一艘原木色的蒸汽油轮漂浮在水面上。 这是一艘浆片护卫舰,名叫但斯号,动力350千瓦,航速15节,它隶属于佛郎机渔业公司,平时用来捕杀鲇鱼,运到加工厂做成罐头贩卖,但是今天,但斯号的水手们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起!” 五六个水手呐喊着,拉拽着深蓝色的巨网。网下的河水不住翻滚。终于,渔网里一只被缠得死死,足有两米多长的青色猪婆龙破开水面,隔着网眼冲船上的水手张牙舞爪。 眼看这只猪婆龙就要被脱离水面,忽地大浪拍来,船上一阵颠簸,水手脚下不稳,那猪婆龙一个翻滚,连带着大网没入水中再也消失不见。 叼烟斗的船长懊恼地摘下沿帽,狠狠地骂了一句:“又是这种该死的鬼东西。” 整整一天的时间,但斯号只捕捞上一些零散的鱼苗,平时在这个季节肥美而活跃的鲇鱼群,不知怎地不翼而飞了。 十次下网,有七八次捕捞上来的,都是这种奇怪的肥壮鳄鱼,一开始水手们以为只是普通的密河鳄,但很快,他们发觉了不对劲。 首先,这些青色鳄鱼的脚趾间没有蹼,而且动作迅猛,性情狡猾,船上的网很难制服他们,它们三番五次咬破但斯号的渔网,使公司蒙受了许多损失。 而在今天之前,但斯号的船长敢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古怪的鳄鱼,可一夜之间,这些青色的巨鳄就彻底占领了整片流域。 这将是对佛郎机渔业公司,不,是对整个圣·弗朗西斯科渔业的毁灭性打击! “也许我要考虑改行了。” 两鬓斑白的船长苦笑道。 突然,河面上冒起了咕嘟咕嘟的水泡,还伴随着嗤嗤的怪声。 只见一股浓郁的污血喷泉似的冒了出来,猪婆龙空洞的眼眶浮出水面,紧跟着是一身沾血的森森白骨。仔细去看,有几条仅半指宽,形似巴掌的怪鱼死死咬着骨头。 怪鱼通体呈现铜绿色,腹部有一抹血线。哪怕这只猪婆龙浑身上下已经挑不出一两肉,这只怪鱼依旧死死啃噬着光秃秃的龙骨,试图吮吸髓汁,那嗤嗤的怪声,正是这怪鱼啃骨头的声音。 老船长一皱眉头,才刚刚拿起脖子上的望远镜,只见河面上忽然间开了锅似的,冒出满眼的气泡。一具又一具猪婆龙的白骨漂浮上来,挤满了河道,场面蔚为壮观。 “我的上帝……” ———————————————— 多萝西前脚失魂落魄地离开,后脚查小刀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冲李阎打趣:“《唐璜》是个啥?你个卖光盘的还懂话剧?” “听墙角?” 李阎从地上捡起一只镜子碎片攥在手心,若有所思。 “我就站在外头,你们自己说话声音太大,难道我把耳朵戳聋了才不叫听墙角?” 李阎收敛笑容,正色道:“刀子,最近注点意。” “怎么了?” 李阎摇摇头:“不好说,我眼皮直跳,总之你留点神。咱们也待不了几天了,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哪次不是你闹幺蛾子?” 查小刀不以为然。 李阎还要说什么,胸中忽然一阵气短。 响雷似的凄惨吼声在他脑中炸响,那是猪婆龙王的声音。 “大人救命!” 李阎一抬头:“找到了。” “河底裂缝?” 查小刀也精神一震。 “你在河里施展不开,不如在这等我消息?” 查小刀一身的本事得有七成干系在火焰上,叫他下水,确实难为了他。 “好,多加小心,要是你被逼回了阎浮,剩下的事我给你打理。” 两人身上都有召令金牌在身上,有生命危险的可能不大。所以查小刀才放松地给李阎开玩笑。 “盯住了多萝西,她下午应该就把书送来了,还有,照顾好常煜,等我回来再说。” 李阎向来雷厉风行。一见查小刀点点头表示没问题,他把茶壶的水喝干净,当即出发奔河滩去了。 密西西比河黝黑的河底,离水面平均深度大概十米不到。水底有嶙峋的巨大礁石,但看不到什么鱼类,显得死气沉沉。 河底的泥沙松软,李阎留下的脚印凹陷就显得非常明显,蓦地,李阎一脚踩下,触感很脆,白色的口器从泥沙中猛地张合,将李阎的脚一把裹住,死命地往泥沙中拽! 李阎眼神一厉,周身水波荡漾,那口器拉拽不动,随后,纯黑色的祸水结成一股利箭般的激流,顺着李阎脚下的口器当中灌去。 约莫四五秒的功夫,那股拉拽的力道才松懈下来,李阎脚下水波荡漾,朝前冲去。那口器粘连鞋子,从泥沙里带出一条十来米长,碗口粗细的白色环节怪虫尸体,内里的血肉都被祸水腐蚀干净,只剩下完整的外壳,看上去居然还有几分精致。 杀死了白色怪虫,李阎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底,那双【倔强的千层底】,已经被口器戳出了几个大洞,不能穿了。 “倒霉。” 李阎心里暗骂。 对于如今,可以短暂滞空,或者结出冰川借力的李阎来说,这双鞋已经失去了它的大部分价值,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谁被这样袭击了一遭,心情也不会太愉快。 刚才那条怪虫,尖锐的口器能瞬间洞穿皮肉,拉拽力足够把一头疾驰中的鲨鱼扯一个跟头。这种夸张诡异的怪物,李阎上次没有见过,也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一路上,李阎偶尔能见到猪婆龙被啃食干净的新白骨,要知道,这些猪婆龙刚来的时候,可是凶恶无匹,在这片河域里,也找不到天敌的。 很显然,李阎放出猪婆龙王,引起了某些恐怖的变故。 猪婆龙王作为水君属种,和李阎心意相通,依照猪婆龙王的求救声,李阎终于来到了一片礁石林,剩余的猪婆龙群正栖息在这儿。 通体深红色,能大小自如的猪婆龙王,变成四米多长的龙身,它小半个身子都被吃空,一端的前脚后脚连骨头也没剩下,身上数不清的细碎伤口在水中张合颤抖,身边的猪婆龙子孙个个遍体鳞伤,连他从黄海里带出来的两只金色猪婆龙,也死掉了一只,剩下的一只也奄奄一息,眼神灰暗。 “镇抚大人,你得给我做主啊!哇啊啊啊!” 第二十五章 无底之渊(下) 李阎从自己的个人印记里翻弄了好一会儿,终于掏出一枚光滑的黑色石头。 猪婆龙王会意,迫不及待地张开血盆大口,李阎当即把黑石丢进了猪婆龙王的嘴里。 【绿秋石】:皎月帝流之尘,人食之,则自谷道而出;妖食之可肉白骨,为不世灵药。 磁石不拾针者,名绿秋,又名帝流浆。 ——《石药尔雅》 当初金山老祖摆女儿宴,天下外道云集,【绿秋石】就是九翅苏都收的贺礼之一。后来这些东西都被九翅苏都以馈赠的形式送给了李阎。 邪魔外道送给金山的贺礼,大多数是针对鬼物,妖物的补药,或者其他的邪恶宝物。 拿这颗【绿秋石】来举例子,普通人即使吃掉也消化不了,依旧会原样排泄出来,但对于妖怪来说,这颗【绿秋石】就是堪比舜炼丸的补药。 黑暗的河底响起渗人的吞咽声。连串的水泡上浮。 那黑石才入口,止不住的金光从猪婆龙王的尖锐牙齿缝隙中透了出来。足足照亮了河底周围四五米的距离。 猪婆龙王身上炒豆子似的,一阵噼啪作响。龙身裸露在外,被吃得只剩多半截儿的尾骨架,突地朝上一扬,一节又一节的新骨头如同芝麻开花,足足长了两米长,骨缝当中,更是长出了筋络血管皮肉来。躯干上许多的凄惨伤口顷刻间生了肉芽。这些肉芽彼此纠缠,红色的鳞片纷纷破肉而出,栽葱似的长的飞快。 就连它断掉的两只脚,也生出了涨鼓鼓的小包,好像随时有什么东西要伸出来似的。 猪婆龙王畅快地长呼一声突兀往上冲去,面向众多猪婆龙子孙,突然张口吐出大片金色泡泡,把子孙和它重伤的姘头统统包裹。 大概五分钟左右,这些金色水泡破碎干净,猪婆龙子孙们个个生龙活虎,几近痊愈。 “多谢大人。” 猪婆龙王游曳到李阎面前,瓮声瓮气地说。 “怎么回事?你慢慢地说。” 猪婆龙王有八极的道行,加上龙血妖种,还要高估几分。 它过去同支祁连并肩作战,后来归服李阎,都是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可不代表,这猪婆龙王真是个软脚虾。 一句话概括,查小刀下了海湖,未必是猪婆龙王的对手。 这次猪婆龙族遭遇灭顶之灾,连猪婆龙王本人,也差点等不到李阎回来,它不可能放水,是真的被差点灭了族。 听了李阎的询问,猪婆龙王急忙道:“本来还算顺利,小妖我繁衍了数百子孙,搜罗沿岸流域,结果就在这一片水域,我几个龙子龙孙莫名折损,小妖率一干子孙来探个究竟,没想到……” “我不是叫你不要轻举妄动么?” 李阎皱眉问道。 “冤枉,大大的冤枉!” 猪婆龙王大声叫冤:“小妖绝没有轻举妄动!那鬼地方我是找到了,是一道两米多宽的大裂口,可不是裂口邪门啊,我亲眼看见,不知道多少妖怪从裂口汹涌而出,都是奔着我们来的!尤其是这个!” 猪婆龙王惊魂未定,它从齿缝里吐出两截儿铜绿色的鱼尸来。 【拉莱耶水虎】 状态:死亡 穷凶极恶的恶鬼之鱼,旧日被爆发的活火山淹没的古城怨灵的化身。依靠凶残贪婪的猎杀本能活动,一切拥有超凡特性的生物,对拉莱耶水虎来说,都是绝佳的美味。 特性如下: 【无尽的诅咒】: 拉莱耶水虎永远处于饥饿嗜血的状态,能咬坏一切活物的外壳, 拉莱耶水虎的牙齿沾有剧毒,能压制,乃至毁灭一切超凡特性。 拉莱耶水虎的生存条件非常苛刻,如果不能满足其生存条件,它将在二十四小时内死亡,但同时,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只要保证一定的肢体活性,拉莱耶水虎也一定能存活足够二十四小时才会死亡。 备注:当北极星的光芒射入河底深渊,无可名状的血肉生物从波涛中翻腾而出,向黑袍皇帝的咏者们复仇…… “当时就这一条?” 李阎明知故问。 猪婆龙王苦着脸:“铺天盖地!数也数不清啊!” 猪婆龙王哭诉着:“这些妖物灵智几乎于无,道行也甚是浅薄,可是,可是……” 它几乎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条拉莱耶水虎,已经被猪婆龙咬成两截,伤口稀烂,可它沾了生水,两截尸体居然在水中奇异的扭动起来,李阎眯了眯眼,故意伸出手指,放到眼神空洞的鱼头嘴边,那半截鱼头眼珠一扭,突地向前猛扑,一口把李阎指头咬住! 只听见咔嚓一声,这鱼尸就被冻成了冰雕缓缓落入泥中,可李阎的手指上,也被咬出了一个血点。 血雾弥漫在水里,大概有四五秒的功夫,李阎血管里的手术元素才如梦方醒,疯狂运转,李阎手指上的伤口才完好如初。 警告:过量的诅咒毒素,可能导致“泉浪海鬼”“天命雅克”完全失效! 警告:过量的诅咒毒素可能导致阎浮传承觉醒度的永久性下降! “……” 沉默了一会,李阎一招手:“还有没有,弄一条活的给我。” 猪婆龙王左扭扭,右扭扭,半天又从牙缝里吐出一条半死不活的拉莱耶水虎。 李阎一手捏住这只疯狂扭动的拉莱耶水虎,双眼直勾勾盯着它。 “祸党!” 那拉莱耶水虎蓦地一僵。 李阎尝试着松开手,那水虎鱼貌似被摄住了,像石头似的直直落入河底。 突然,这怪鱼弹跳而起,如同一只利箭般咬向李阎的喉咙!只是还没碰到边儿,就被冻成了冰雕,没入泥沙中。 “那裂缝在哪?立刻带我去。” 猪婆龙王会意,一扭身往上托住李阎,朝南边去了。 一路上看不见任何活物,大概十多分钟,李阎眼前逐渐出现了一道二十多米,四五米宽的河底裂口,呈现一个月牙形,如同马戏团小丑的笑脸一般。 “怪了!怪了!刚才还没这么大!” 猪婆龙王嘀咕。 李阎仔细去看,发觉这裂口两端的痕迹是新鲜的,很显然,是有什么活物从裂口中经过,硬生生把这河底裂口给撑大了。 李阎已经大概明白事情的经过,那些裂缝中的怪异生物,以具备“超凡特性”,或者说是法力的活物为食,原本的密西西比河里,都是些普通的鱼类,自然相安无事。可猪婆龙一到,把周围的鱼吞吃一空,这些都是龙种,天生具备异能。正是诸如“拉莱耶水虎”这些怪物食谱上的珍馐美味。 一定有未开化的猪婆龙闯进了河底裂缝,惊动了裂缝里的怪物们,这才闹成现在这副模样。 李阎几乎可脑补出来这个画面。 几只小的猪婆龙在河中横行,偶然间,它们发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初生牛犊一般的猪婆龙子孙们不管不顾地冲入了深渊当中,没过多久,几具白骨就从裂缝中飘了出来,随后,便是各种狰狞丑恶的深渊怪物从裂缝中汹涌而出…… 第二十六章 无底之渊(完) 李阎端详了这道裂口一会儿,他拍了拍猪婆龙王的后背:“你变小点,和我一起下去。” 猪婆龙王听了越发忸怩:“这,小妖我,实在是,力有未逮,怕误了大人的要紧事。” 李阎冷冷地问:“你当初信誓旦旦地说听我调遣,现在见了点血就打退堂鼓,就是不想和我共患难咯?” 猪婆龙王察觉到李阎语气中的肃杀之意,心里打了个冷颤,兀自把心一横:“是小妖糊涂,小人乐意陪大人患难。只是,只是恳求大人,让我收拾一番,同我那家里的贼婆娘托付干净,再和大人上路……” 李阎呸了一口:“胆子小就算了,满口的晦气话,我下去先拿你做饵,一定叫你在我前头上路。” 猪婆龙王也不敢还嘴,它冲族群里嘶吼一声,仅存的那只金色的猪婆龙慢吞吞地游了过来,和它彼此蹭了蹭脑袋,低声呜咽。周围几十只猪婆龙齐齐哀鸣,宛如生离死别。 好一会儿,猪婆龙王身形一晃,化作一条红色小蛇,钻进李阎的袖子。 “走!” 李阎从个人印记里掏出一只防水的手电筒,旋动的白色冰凌从他脚底翻涌而上,把李阎整个包裹起来。这是来对付“拉莱耶水虎”的,它们的毒素虽然可怕,但不能咬到肉上,也就无伤大雅。 准备妥当,李阎这才往河底裂缝里一跃,顷刻间就被吞了个无影无踪。 进了裂缝才七八米的深度,手电筒的光就失去了作用。原来在河底裂缝的外壁上,长满了一种息肉状的石头,石头本身散发着黯淡的光彩,可外头的光一旦射进来,就会被这些息肉状石头吸收,如此一来,河底裂缝的能见度,也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程度。 突然,深红色的字节在李阎的眼前疯狂跳动起来。 “你开启了特殊阎浮事件:无底之口!” 在许多记载旧时代的异教徒典籍当中,提到了“无底之口”的神秘现象。这种现象遍布七大洲,五大洋,有些口子只存在几秒钟,有的口子能存在上千年,这些裂口通往何处,口子里面有什么,异教徒们众说纷纭。 事件要求如下:下潜!结算奖励视最终下潜深度而定。 备注:古代术士和巫师有三分之二都是对的,当代的生物学家和唯物主义者十之八九都是错的。所谓“宇宙”荒诞而可笑,但皇帝的轮盘永无休止。这里是旧皇帝的坟墓,新皇帝的摇篮…… 与此同时,李阎耳边传来了个人忍土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阎居然听出了一丝紧张: “行走大人请注意!恐怖美人鱼的鱼鳞所在地,大约在八百米左右的深度。” “行走大人请注意!本次阎浮事件极度危险,请量力而行。” “八百米……” 李阎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沟,他耳边除了水滚动的声音,还传来一种若有若无的声音,像极了火车发动时的汽笛。普通人听不见,可李阎听得一清二楚。 李阎不敢大意,压抑住心里直冲下去的冲动,收敛住气息,好像一个巨大的冰坨子,静静地往下沉。 约莫有两三分钟,大概潜了有一百米,一个金色的光点突兀出现在李阎面前。 等再近了些,李阎才发觉,那是一只奇特的金色水母。 不对,不是一只,是几十只金色水母纠缠在一起,它们堆叠成宝塔状,金光四射的伞冠彼此吸附,十二只蓬松的金色口腕在水中极具韵律地摆动,那场面瑰丽雄辉,让人挪不开目光。 【龙鬃水母】(多拉格水母) 类别:异种 罕见的水母种,毒性极其猛烈,触手和口腕接触到的生物将迅速石化。 特性:【龙鬃毒素】:体液含有石化毒素。 李阎没有过多犹豫,当即施放祸党! 不料,那龙鬃水母先是停滞了几秒钟,然后忽地四散逃开,有几只则气势汹汹地奔李阎来了! 这片深沟勾连河海,李阎如鱼得水,几只龙鬃水母自然不在话下。 很快,这些被激怒的水母就被冻成了冰雕徐徐下沉,深沟中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可李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里的水生物不仅危险,而且邪门,祸党似乎完全起不到作用。 无论是【龙鬃水母】还是【拉莱耶水虎】,都具备极其罕见的属种能力,却不能收入水君宫,这让李阎有种入宝山却空手而回的失落感。 无奈之下,李阎也只能继续下潜,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稀奇异种可以收服。 ———————————————— 四十分钟以后,昏暗的深沟当中,一块冰块悄无声息地下沉…… 李阎此刻已经下潜到了将近八百米的位置。 这一路上,李阎不知道见过了多少稀奇古怪的魔幻生物。它们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个是外表要么瑰丽壮美,动人心魄,要么丑恶狰狞,令人胆寒,绝没有长相中庸的存在。另一个是,这些水生物毫无例外,统统带有剧毒。 比如鬼角鮟鱇,形状如同橄榄球,足有汽车大小,利齿交错向内倒钩,头上吊着一颗可以发光的红“宝石”,除了惊人的咬合力,“宝石”还可以爆炸,释放出致死量的催情毒素;血斑牙,群居鱼类,平时45°角向上动也不动。可会进攻一切靠近的东西,无论是不是活物,生命力顽强,裂成几段也不会立刻死亡,血液中带有大量“创伤菌”,一旦沾染,皮肤会大规模病变…… 可惜地是,这些生物无一例外,根本不受祸党的控制,让李阎极为惋惜,倒是从旁的猪婆龙王暗自庆幸不已。 除了剧毒生物,李阎还遭遇了一次匪夷所思的天灾。 好端端地,水里突然开始析出一只不断扩散的冰龙卷,所过之处,一切深沟生物都被活活冻死,李阎有九凤强化,本来是弄冰的个中好手,也差点被波及,最后还是靠着“龙吐雾”冲刷开一条活路。 而且下潜到了这个深度,李阎的身体也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状态栏里各色细微的暗伤开始浮现,随后立刻被手术元素和李阎强大的自愈能力修复,每一寸皮肤都突出青色血管,双眼更是一阵阵发胀。 可忍土口中的恐怖美人鱼鳞片,压根连影子也没有。 李阎心里有些犯嘀咕,他绝不相信奥顿克家族那个当穷水手的祖先能下潜到这个深度。这可至今为止,李阎一无所获,那个穷水手却获得了所谓的“赐福”,一朝发迹。 “大人!有发现!” 和李阎分头搜寻的猪婆龙王折返回来。 李阎精神一震,叫猪婆龙王领着下潜了几分钟,终于在一片七彩褐藻森林前停下。 “这里头,埋了一座宫殿!” 第二十七章 无翼皇帝! 足有两三米高的茂盛藻林中间,依稀能看见残垣断壁,以及一座大部分埋进泥土里,斜着露出小半的希腊式宫殿。 “大人,这下头一定有好东西!” 猪婆龙语气兴奋。 李阎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兴奋的情绪,他古怪地瞧了猪婆龙王一眼,问道:“你下去过了?” 猪婆龙王直愣愣地说:“那倒没有。” 李阎笑眯眯的说:“这样吧,你近些瞧瞧再来和我说,真有好东西,咱们对半开。” 猪婆龙王在李阎身边游荡了一个来回,心中思量起来。 前头它和李阎,已经闯荡过不少危险境地,两人也算相互扶持。李阎并没有拿他当诱饵的举动,没理由这会儿故意害它。一念至此,猪婆龙王干脆一咬牙:“大人千万照看我。” 说罢,猪婆龙王大头冲下,游向那片如梦幻般美丽的藻林。熟料它才游了一半,李阎抽出虎头大枪,冲着脚下的猪婆龙王重重一划! 只见一道月牙形状的祸水如同沉重的船锚,越过猪婆龙王,狠狠砸进七彩藻林当中,掀起无数浑浊的水花! “嘶!” 无数七彩藻叶疯狂扭动起来,整片森林轰然散开,这居然是一群伪装成无害藻类的的不知名怪物。它们生着八只色彩斑斓的藻叶状触手,中间是一只利齿交错的猩红口器。 七宝刀吻(切舍锯刀鱼) 类别:异种 超大范围群居鱼类,平时伪装成色彩斑斓的海藻吸引猎物,瞬间扑咬能力极强,口器和触手长满吸血倒刺,一旦沾上即使死亡也不会脱落,群居的七宝刀吻能在三秒内吸干一头成年蓝鲸,剧毒。 特性:【寄生卵】 猪婆龙王吓了一跳,急忙张嘴吐出几道水缸粗细的红色闪电,可这些七宝刀吻铺天盖地,黑压压数也数不过来!这几道红闪电压根劈不开,婆龙王怪叫一声,一甩尾巴就往李阎身边跑,嘴里大声呼喊:“大人救我!” “没用的东西。” 李阎骂了一句,他俯身冲下,将猪婆龙王收入袖口,龙吐雾包裹住全身,然后向外张开一只两米方圆的水球,李阎如同一只暴躁的银色河豚,冲入七宝刀吻群当中! “龙吐雾”在李阎周遭疯狂运转,猛烈的寒气冻住河水,又立刻被七宝刀吻的触手抽开。大部分的七宝刀吻鱼,等破开护住李阎的银色水球,就被“龙吐雾”冲刷掉神智,僵硬地死掉了,少部分破开水球的七宝刀吻,也被李阎一枪戳碎。 远远看去,一个硕大无比的七彩鱼群旋涡如同下饺子似的,无数尸体纷纷落下,终于,周身“龙吐雾”好似鼓气河豚似的李阎一鼓作气,破开七宝刀吻的围剿,顺利地冲入遗迹的缺口当中。 这个缺口十分狭小,而嗜好群起而攻的七宝刀吻伤亡惨重,也失去了深入追击的兴趣。 李阎撤开龙吐雾的防护,皱着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那里有一个发黑的牙洞,伤口大概半厘米深,手术元素却迟迟不能止血。 “……” 噗嗤~ 一股半米高的黑色血箭从伤口里喷溅而出,地上的血迹里躺着一只米粒大小的七彩鱼卵。 这时候,李阎手背上的牙洞才开始愈合。 猪婆龙王这才钻出袖口,委屈地说:“大人,我无心的啊。” “我知道,没关系。再有这种事,还是你打头阵。” 猪婆龙听了一缩头。 李阎抹干净手背上的血,心里有些沉重。 以他自己估计,自己的身体极限能负荷两千米左右的水压。但真的在两千米的水下,自己将失去了大部分作战能力,跟砧板上的鱼肉没有区别。鬼知道两千米水深里有什么怪物。 一千米。 这是李阎自己估计,自己能在不影响作战能力的前提下,能下潜的水深。 他抬起头,宫殿里立着几十颗象牙白的柱子,但是大多已经朽蚀断开,有的柱子像是沙漏,两头还齐全,中间只粘连着发黑的一丁点。宫殿里十分凌乱,但都是一碰就碎的腐朽东西,没什么价值。 “去各处看看,有发现通知我。” 猪婆龙应了一声,刷地游开,李阎四处打量,在阴暗的角度里,他发现了一座倒塌的神像,章鱼触须似的胡子,戴着船形帽子,右手是一只铁钩。 “啧啧啧,戴维·琼斯?” 李阎走过去细细打量这个形似《加勒比海盗》电影人物的神像,突然发觉,神像怀抱着一个古朴的长方形盒子。 盒子上写着奇怪的文字,李阎通过惊鸿一瞥,认出了上面的意思。 “陆地之生民,尊奉于红冠皇帝。” 他老实不客气地拿在手里,利用“祸涛”排开周围的空气,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枚巴掌大小的深黑色鳞片。 【儒艮之鳞】(恐怖美人鱼之鳞片) 类别:异物 粉末有剧毒,但可使宝物万年不朽。 也可以用来结算一次阎浮事件。 “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李阎心里安慰了很多,可是就这么离开? 无底之口,旧皇帝的坟墓,新皇帝的摇篮…… 这道裂缝里蕴藏着太多的秘密。 虽然李阎从来都没有把甄连编造的“蓝衣皇帝”放在心上,可让他浅尝辄止,就这么回去,李阎当然不会甘心。 而且,他还是不明白,这么凶险的无底之口,奥顿克的祖先是怎么捞到好处的? 突然,一股浩然无比的吸力从缺口处传来,海水倒悬而出,李阎太阳穴上青筋大起,他脚下结起一层洁白无比的冰层,以此对抗吸力,但是无济于事,冰层没有坚持多久就开始皲裂,而那股黑洞般的可怕吸力却以一个递增的加速度变得越发强横! “阿恩!阿恩”(大人!大人!) 猪婆龙王嘴里咬着一只金色的石板,强横的吸力叫它在半空中连打了几个滚,一直到李阎的身边。 李阎一把抓住猪婆龙王的尾巴,冰层终于支撑不住,两个人撞破宫殿缺口,不由自主地朝深沟中的无底黑暗中落去! 李阎目眦欲裂,四处却浑不受力,巨大的压力撑裂他的血管,叫他面色一片通红,蓦地,他头顶一黑。 十秒,二十秒,李阎头顶上的黑暗足足持续了五分多钟,李阎终于看见一只鱼尾巴,原来这是一只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巨大鲸鱼,同样被这股莫名的引力吸入深沟! 龙鬃水母,星斑锤鲨,鬼角鮟鱇,小如磷虾,巨如刚才的不知名黑鲸,李阎这一路上见过的,无论是凶横的庞然大物,还是残忍狡猾的群居生物,都被巨量的河水挟裹着,大头朝下,被纳入深沟…… 死亡的压力骤然间填满了李阎的内心。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拿出了召令金牌。 就在他要发动召令金牌的前一个刹那,他远远地,在深沟下看到了两只黑色窟窿。 惊鸿一瞥。 【无翼皇帝!】 类别:神话生物 能在十个呼吸之内,折返整个无底之口的远古神话生物。 根据支离破碎的历史记载,无翼皇帝的本体是一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鱼,一旦跃出水面,就会长出翅膀,变成一只同样巨大的无法形容的鸟,它曾经是远古时代,自无底之口中诞生的世界皇帝之一。 备注:因为天性的缘故,在一些罕见的时间里,无翼皇帝会来回数次折返整个无底之口。也因为这个神奇的现象,无底之口深处中的神秘面纱,偶尔会向世人掀开一角…… 第二十八章 大王乌贼号 对“无翼皇帝”的描述,李阎实在太熟悉不过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无翼皇帝,根本就是庄子的《逍遥游》中提到的鲲。 所谓“无底之口”的底部,居然栖息着一条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巨鲲,它甚至在某个时代里,被这个世界冠以“无翼皇帝”的尊名。 这只无翼皇帝的体型到底有多大? 刚才从李阎头顶飞过的那只不知名黑鲸,至少将近两千米长,堪比一条王府井大街!可如此巨大的黑鲸,在“无翼皇帝”面前,好似一只飘飞的牛毛,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而李阎眼前这两个吸纳一切的黑色窟窿,应该就是“无翼皇帝”的鼻孔,或者别的什么器官。 这样的存在很难以人力去衡量,五方老?四御?可能还要更高。 狂乱的水流激荡,一枚不知道是什么年头的黄金宝冠从李阎眼前划过,李阎却无暇顾及。他终于明白了奥顿克的祖先是如何在这片深沟中获得奇遇的。 因为无翼皇帝。 无翼皇帝的急速上浮,会无意识地吞入大量的河水,连带各种光怪陆离的宝物和生物,也会被吞进无翼皇帝的肚子里。即便没有,它卷起的乱流,也极有可能把深沟的宝物带到裂缝表面,甚至是密西西比河的河底…… 自己如果还想从无底之口中得到什么,一定要依靠“无翼皇帝”。 李阎一咬牙收起了召令金牌,他强撑着筋肉扭曲的身体,任由这股沛然吸力把他,连同无数的深沟生物一齐吸入黑洞。 李阎才沉入“黑洞”后没有多久,这两枚黑洞翻出肉红色,然后闭合得严严实实,深沟中无可阻挡的吸力,也就此消弭。 随着“黑洞”闭合,李阎身体负荷骤然一轻。深水的压力,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 猪婆龙王抓住机会,把金色石板往李阎怀里一吐,自己摇身变成一条红色小蛇,紧紧缠绕在李阎的手腕上,吓得瑟瑟发抖。 李阎勉强站稳身形,四处一片昏暗,脚下踩不着地,头上看不到顶,更分不出前后左右。只有无数深沟生物的千奇百怪的尸体往下陨落,场面极为壮观。 猪婆龙王见李阎怔怔入神,小心地问了一句:“大人,这,我们,是不是死定了?” “死不了你的。” 李阎有这么的底气,除了召令金牌,还因为“无翼皇帝”实在是太过庞大了,庞大到它几乎不太可能特别注意到李阎。指不定什么时候,“无翼皇帝”一个喷嚏,李阎就从这个鬼地方飞出去了。 “可,可是大人,我怎么感觉,它不是在往上浮,是往下沉啊。” 李阎眉头紧皱。他并不怀疑猪婆龙王的猜测,因为他的视网膜前,忍土给出的深度也正在不断刷新。 一千米,一千五百米,两千米…… 五千米! 一旦这个时候无翼皇帝把李阎吐出去,不用任何怪物的捕杀,单是水压就足够在几秒内杀死他。 李阎心里沉甸甸的,脸上倒看不出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说完,低头瞥了一眼猪婆龙王找到的金色石板,这只石板有四十厘米见方,上只写着一句话:“我们应当将自然世界发生的一切,诉诸于理性思维,诉诸于自然本身,而非某一位皇帝。” 【拉莱耶古城的大学者手典】 类别:异物 【大学者之语】:持有此物者会遭受绝死灵的怨恨,但能读懂一切来自拉莱耶古城的文字。 备注:这个世界属于来自无底之口的皇帝们!世纪轮转,万世从来如此。可在超越古代的短暂时光里,有一群自称“学者”的生物短暂地打破了这个铁律。他们凭借“自然学”的文化和知识,建立起了名为“拉莱耶”的城邦,与皇帝对立,学者们开始研究“皇帝”们的来历,以它们独特的文化和知识来破解“皇帝”和“无底之口”的秘密。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 把这块石板收起来,李阎顺着尸群陨落的方向游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还是无边无际的水。可忍土提示,李阎此刻所处的深沟深度,至少有将近两万米了,用常规的办法,显然是没法子回去了。 气氛变得越发压抑,悄无声息的恐惧气氛如同白蚁,总是在不经意间毁掉人的心理防线,一只死去的锤头鲨鱼和李阎交错而过,它空张着獠牙血口,空洞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某个方向,看的猪婆龙王内心一阵发虚。 可李阎却眼前一亮。 越过鲨鱼的死尸,远处赫然是一只斑驳的铁船,确切地说,是潜艇! 它呈现出一个很长的圆筒形,有一百多米长,十米见宽。两端如同圆锥,看起来像一支雪茄烟。船头是锋利的冲角,两腰各设有一个窗口,尾部的螺旋桨上挂满了海草。表皮凹一块鼓一块,看上去残破不堪。 船身上依稀可见扭曲的符号,李阎不认识,但李阎看得懂。 【大王乌贼号】 类别:废弃物 拉莱耶城邦自然学产品的遗骸。 备注:你该知道乌贼的天敌是什么吧?没错,鹦鹉螺! 呼! 李阎带起白色的水花,他纵身一跃,到了这只废弃的潜艇前头,围绕着它转了两圈,发觉这只潜艇居然还是密封的,不由得啧啧称奇。 他找到舱门往外一扒,整个潜艇的外壳因此产生巨大的变形。李阎赶紧钻了进去,并且用冰封住了漏水的裂口。 整个潜艇用四层隔板分离,井道也错综复杂,李阎花了十多分钟的时间,从尾部的轮机舱,一直探索到中段的活动平台和水密井,再到船头的操舵室。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除了凌乱的废墟,墙上依稀的符号,什么都没留下。 唯一的发现是,李阎在潜艇上发现了很多装置,类似“三项球”的装置。 一直到了船长室,李阎发现一具穿着衣服的尸骨趴在操作台上,头骨的右侧有穿透的弹孔,像是饮弹自尽。 金色的墙壁上闪着荧光,那些都是拉莱耶的文字。 “事实证明,我们对“皇帝”们的认识,实在太过肤浅了。我们曾经以为,皇帝们,是一群拥有奇妙能力的智慧生物,一群假借神名的怪物,过去他们充斥着无秩序的时间长河,他们世袭罔替,主宰了上千万年的时光,而我们将结束它们,迎来崇尚自然的新时代。可是,我们错了!我们只是新皇帝的奴隶,替他扫清旧时代的逆党,我们,什么都没有改变。” “古代典籍所记载的“皇帝们”,往往是一只水母,一只巨大无匹的鱼,一颗树,也可能是一个人。但实际上,“皇帝”们绝非仅仅如此!它更可能是一只幽灵,一种意志,一种制度,甚至比这更加抽象的,难以理解的存在。只要它拥有可以改变一个时代的伟力。它就是皇帝们的一员。那么,改变我们这个时代的伟力,是什么呢?” “是自然学本身!自然学,就是这个时代的新皇帝!” “它根本就是个骗局!” 第二十九章 赦魂之水 李阎来了些兴趣,继续往下读。 “揭开这个恐怖真相的,是我们对无底之口进行的第十一次的探索……” “在过去的一百年里,这是第三个被发现的,无底之口的入口,也是三个入口最大的一个。这次探索工程,城邦的潜艇下潜了足足一万五千米的深度,把第十次探索工程的记录刷新了一倍还多。可这还远远不够!照这个进度,想弄清楚无底之口的秘密,至少还需要近千年的研究,十几代大学者的共同努力。” “可这次探索的价值,却是空前的,我们在无底之口当中发现了传说中最古老的皇帝之一,无翼皇帝。它居然还活着。” “当即有大学者在议会上提出,利用“无翼皇帝”的习性,制作出新式的潜艇,让无翼皇帝把议员们吞进肚子,带入无底之口的最深处,那是历代皇帝们诞生的地方,拉莱耶城邦的学者只有破解这个谜团,才能结束皇帝们世袭罔替的统治! “这个方案,得到了议会空前的一致认可。” “悲哀地是,我们成功了。借助无翼皇帝,我们接触到了,那个原本永远不会接触到的真相。” “到处是金黄色的水……温度奇高,这是似乎是无翼皇帝的巢穴。我们称这儿是赦魂之穴。” 之后的文字,充斥着大片裂痕和暗色的污渍,上面的文字被损坏殆尽。李阎只能断断续续地读。 “我们终于破解了皇帝的秘密!它们诞生自无底之口,借助【模糊】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进化,漫长的岁月里,有些进化超长的怪物登上陆地,这便是所谓的皇帝!” “消息传到陆地,拉莱耶城邦举行了史无前例的典礼,所有“学者”都认为,我们打破了宿命,未来将属于拉莱耶。可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真相,对皇帝的由来,我们连边都还没摸到。” 紧跟着李阎直接跳过了一段完全读不懂的文字。 “它的外表是一只巨大无匹的龟壳,上面充斥着各种各样奇特的图像,这其中有庞大的鱼,七彩的泡泡群,闪烁光芒的天体状生物……我们原本以为,这是历代皇帝们的历史。直到我们在龟壳上看到了拉莱耶城邦的市政广场,还有我们印在货币上的,首席议会长官的人头像,还有那之后更多,我们无法理解的图案……” 这之后,有至少四五段话李阎读不通了,只有结尾还算清楚。 “灾难!” “地震,干旱,传染病,火山爆发,大洪水……皇帝亲手给予我们的,也会一样一样夺走。同胞们先后死去,贪婪的魔鬼从它们的尸体上破壳而出,我们的报应到了!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我们的时代,不,又一个皇帝的时代结束了。对比起统治了数万年的怪物神明们,自然学的皇帝真是短命啊,死海上的无底之口消失了,它下一次出现,可能会孕育出新的皇帝,但是拉莱耶的教训,没人能听到了。” 墙壁上的文字到此戛然而止。 李阎突然想起了如今的黑袍皇帝。 自然学,不就是三项球么?即便不是,二者也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拉莱耶城邦的覆灭,原因尚不明朗,是对无底之口的探索,触怒了什么,还是“自然学”本身,就有不可预料的后患? 李阎再没发现别的线索和有价值的东西,他也无暇他顾。 此时此刻,李阎所处的深度完全模糊掉了,就连忍土也已经无法计算,他到底下潜了有多深。 忽然,潜艇剧烈地晃动起来,李阎推开舱门冲了出去,他抬头一看,头顶上一个倒悬的巨大旋涡正把疯狂地拉扯着水中的一切。 个人忍土的声音适时传来。 “行走大人请注意!无翼皇帝将在自己的巢穴中作短暂的停留,并再次上浮。它会在进入巢穴以前,吐出之前吞入的大部分水,请尽量不要离开无翼皇帝的身体。” 李阎略一犹豫,从个人印记拿出一件物事儿攥在手心里,居然主动冲向了头顶的旋涡。 肉孔张开,极目都是深沉的黑,巨大的水流在深沟中涌动成一道水龙卷,李阎冒头而出,死亡的重压即刻袭来,那是现阶段的李阎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了的恐怖压力,实际上,也几乎没有生物能抵抗住。 李阎脚下是一片金色的水层,与深沟的河水泾渭分明。李阎低头的瞬间,正看到一抹黑色消失在金色的水层当中,毫无疑问,那就是无翼皇帝了。 个人忍土再次出声提醒。 “祈愿石和召令金牌能让行走大人立即脱离本次阎浮事件,请珍惜自己的生命!” “祈愿石和召令金牌能让行走大人立即脱离本次阎浮事件,请珍惜自己的生命!” 祈愿石,发动。 李阎手心里的祈愿石当即绽开一道裂痕,然后整个消失不见,与此同时,李阎身上也多了一圈深蓝色的雾气。 “你发动了祈愿石,祈愿抵抗无底之口的水压,持续时间一分钟。” 几乎毫不犹豫地,李阎朝那颗金黄色的水球冲去,速度之迅猛,连旗鱼见了也望尘莫及。 发动祈愿石获得的时间流逝地飞快,深蓝色的雾气越来越薄,时间也从两位数到了个位数。 终于,在只剩三秒的瞬间,李阎破开金色的水层。 滚烫的金色河水灌进了李阎的脖领子,叫他整个人一哆嗦。 个人忍土的语气中带有几分无奈。 “无翼皇帝的巢**,无法使用任何回归类道具。” “无翼皇帝将在三分钟内再次上浮,请务必珍惜这最后的逃生机会。” “无翼皇帝的巢**,可以开启摘取本颗阎浮果实的终极阎浮事件,但是请行走大人量力而行!” 李阎却没心思听它啰嗦,一种发自灵魂的颤栗感觉叫他沉醉其中。 天命雅克,泉郎海鬼,连同无支祁传承的力量,在这一刻纷纷沸腾了起来! “你受到了赦魂之水的刺激,你开启了基因图谱:春日雅克!夏日雅克!” “长时间浸泡赦魂之水,可能使泉郎海鬼的秘术进一步增强!” 李阎背后,一只青头白毛的塌鼻暴猿飞扑而出,张开血盆大口,七窍疯狂地吞没金色的河水。 “你的阎浮传承:无支祁之血·祸灵的觉醒度增加20%(计入额外觉醒度中)” “你获得新的阎浮秘藏强化:赦魂之水!你可以通过某些条件,把普通的海水转化为赦魂之水。” 第三十章 收服拉莱耶水虎 【春日雅克】:四阶基因能力,至高五阶的骨骼之一,获得非人的解析能力,学习世上绝大多数的知识都能手到擒来。 【夏日雅克】:四阶基因能力,至高五阶的骨骼之一,自身细胞获得几乎不可能被杀死的活性。 【赦魂水】! 类别:阎浮秘藏 品质:传说 自羽·丙子一百二十八号的阎浮果核中溢出,温度在一百度左右的恒温之水。时代皇帝的摇篮,长生药,万类之灵匙,无底之口的终极奥秘之一。平时作为“无翼皇帝”的巢穴,偶尔有气泡挟带少量的“赦魂水”浮上水平面,才造成了无底之口光怪陆离的环境。 备注:只有开启“无支祁之姿态”,才能发挥“赦魂水”的全部威力。 李阎如同一块陨石,飞快地沉入赦魂巢穴深处,直到撞上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才停了下来。他抬起头,头顶的无支祁依旧故我,大概十几个呼吸的功夫,脸上青筋暴绽的无支祁才双眼一闭,咬紧牙关,嗖地一声折返回了李阎体内,消失不见。 “唔!” 李阎闷哼一声,他感觉无支祁好似带回了一团滚烫的火球,或者一团融化的铜水铁汁,烫得他脑仁轰鸣不止。 泥丸宫中,无支祁浑身须发皆张,一头栽进了冰山里,它如同一只青白色的炭火球,把偌大的冰山融出一个深坑,其中冰川融化,刺耳的沙沙声不断。 帝女姑获发出清冽的凤鸣声,它张开翅膀,滔滔的冰雪涌进无支祁化出的深坑当中,温度急剧变化下,使得冰山上空升起了一道水缸粗细的蒸汽柱子…… 李阎豁然睁开双眼,继“祸水”“龙吐雾”之后,无支祁又多了一样秘藏神通,也是迄今为止,品质最高的一种。可李阎却没有一点如臂指挥的感觉。只是感觉脑袋里暖洋洋的,滋味有些古怪。 他才来得及四下张望,周围是最少有百丈高的彩色珊瑚,以及漂浮在水中,岛屿大小的怪石。他脚下踩在一块平滑无比的石头上,地上还有奇特的花纹,但是这些花纹铺展地太大了,李阎看不清楚。 “行走大人请注意,无翼皇帝将再次上浮,请一定珍惜最后的逃生机会。” 四下煮沸了一般,升腾起无数的气泡,一抹看不到边际的黑色天幕拔地而起,水流笔直向上,把李阎的头发带得根根倒立。 李阎也知道自己是时候收手,他任由这股水流挟裹起自己,双脚离地飞向这抹黑色,大概上升了几百米,李阎一低头,他才看清脚下的花纹,是一张奇特的画,一只大鱼喷吐水柱,水花上坐着一只样貌凶恶的猴子,旁边延展开来,还有不少的画像,但没等李阎看明白,不远处一座巨大的“水中岛屿”突然伸出一只可怖的深黑色的触手抓向李阎,李阎一个激灵,向上猛冲,险而又险地让过触手,钻进了黑色肉孔当中。随着无翼皇帝一起急速上浮。 “水中岛屿”睁开一只血红色的独眼,看了一眼还在上浮的黑色天幕,又自顾自地合上眼,水中除了些许气泡,貌似什么都没发生。 无翼皇帝体内,一片昏暗的氤氲水声中,李阎却感到了无比的安宁。 他抬起手腕,猪婆龙王像一条死蛇一样,缠绕在李阎的手腕上。李阎晃了晃手腕,又喊了它两声,它也全无反应,但呼吸倒还均匀。 “终究是有惊无险。” 李阎长出了口气,即便他用祈愿石抵抗了深水压力,但一旦在无翼皇帝的巢穴里遭遇袭击,局面就会急转直下。 实际上无底之口的所有生物,攻击欲望都极度强烈。 自己才接触了几分钟的赦魂水,就点燃了两道基因图谱,可以说捞到了巨大的好处,李阎无法想象,在这种得天独厚的环境下生长繁衍的物种,都是些什么怪物。 李阎眼角显示的深度数字正在不断锐减,这段时间里,李阎也没有遇到别的危险,或者发现什么遗迹,终于,在水深达到一千米左右的时候,水流再次躁动起来,李阎知道时候差不多了,他再次向头顶张开窟窿游去,忽然发觉背后一冷。 他蓦然转身,急速涌动的水流挟裹一大片红光朝李阎汹涌扑来。 离得近些,才看清楚,这是一片铜绿色的鱼群,足足有数千条,它们的腹部有一道散发暗红光彩的线纹,尖牙利齿,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和嗜血的气息。 【拉莱耶水虎】! 这些水虎也和李阎一样,早些时候被无翼皇帝吞入体内。没想到李阎快要结束这次行程的时候,居然遭遇了它们。 李阎下意识想拉开距离,可水流激荡,他脱不开身,想用“龙吐雾”的水甲护住自己,也因为激荡的水流成型极慢,眼看要来不及,李阎把失去意识地的猪婆龙王放进嘴里,双臂交错护住头脸,电光火石之间,拉莱耶水虎群淹没了李阎! 他的衣服瞬间被撕扯得破破烂烂,龙吐雾勉强护住李阎的要害部位,可依旧有大部分的皮肤裸露在外! 拉莱耶水虎的毒素极为霸道,一旦咬中李阎,无论天命雅克还是泉郎海鬼,甚至姑获鸟和无支祁两道阎浮传承都要遭受重创。 七十二拜都拜了,难道毁在这一哆嗦上? 李阎闪念道。 蓦地,一股无声地震慑蔓延开来,拉莱耶水虎群身子猛地一僵。 祸党!水君宫! 紧跟着,大量的水虎被吸入了李阎身后。只几个呼吸的功夫,这些穷凶极恶的鱼群,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行走大人收服了异种:【拉莱耶水虎】!” “行走大人能操控的最大水量增加了!” “行走的大人的祸水获得强化,将附带诅咒毒素,一旦侵入血肉,可以压制一切超凡特性。” 被龙吐雾包裹,勉强没有赤身裸体的李阎劫后余生,他振奋攥了攥拳头,手臂上是密密麻麻的血点。 这会的功夫,他无支祁传承的觉醒度,已经下降了3%。 获得赦魂水强化之后,李阎的祸党,已经可以对无底之口的生物发挥作用了! 第三十一章 归来 波涛狂涌,万物俱裂,“无翼皇帝”一个翻身下沉,所过之处,河水无不沸腾。 李阎目睹着这只体型堪比几座大型都市的生物沉入茫茫水中,他张口吐出猪婆龙王,当做麻绳似的,重新缠在手腕上,然后朝上方游去。 深沟依旧昏暗,偌大的玄武岩林下头长满了乌青色的海灵芝。影影绰绰的生物来往不绝。 忽然,白花花一片,好似云彩似的物事儿悄无声息地席卷而来,正是李阎。 【拉莱耶水虎】咬坏了他的裤子,所以他干脆用“龙吐雾”裹住全身,说起来,这“龙吐雾”除了有坏万物灵性的霸道神通,卷在身上在水中穿行,更是事半功倍,李阎本就亲水,身手在水里几乎不受制衡,身上卷了一层“龙吐雾”,游起来比起他在陆地上还得快上三分。 祸党! 水君宫! 一只张牙舞爪的深红色枪乌贼一个没留神,被李阎撞了一个满怀,紧跟着,这只足有轮船大小的枪乌贼居然整个消失不见了。 “行走大人收服了异种:暴龙鱼!” “【水君属种:暴龙鱼】符合能力加持条件。” “行走大人能操控的最大水量大幅度增加了!” 旁边几只金色海胆被“祸党”的气息一激,咕噜噜一扭头,就要逃命。玄武石的裂缝里,也突然喷涌出烟雾般的红色水虱群,发疯似的溃散奔逃。至于那其他水类,更是不必多说。 收服了暴龙鱼的李阎,水君宫的吸纳力道骤然增强了许多,旁的水类还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可惜那些红色水虱却没有半点抵抗能力,统统被收入了水君宫中 “行走大人收服了异种:芬里尔魔虱!” 【水君属种:芬里尔魔虱】 “行走大人能操控的最大水量增加了!” “行走的大人的祸水获得强化,将带有烈性金属毒素。” 无底之口的各类水生物,必须在“赦魂水”的滋润下,才能存活,像【拉莱耶水虎】这样,在无底之口也算得上一霸的存在,其存活条件就更加苛刻。 李阎之前不能用“祸党”收服它们,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水君宫里没有“赦魂水”,对于这些生物来说,水君宫的环境堪比刀山油锅,受到祸党一激,自然抵死反抗。 现在无支祁从无翼皇帝的巢穴里摘了“赦魂水”来,这些水类虽然溃逃,但即便真的无法逃脱,也不会鱼死网破。 如此一来,整个无底之口,自然也就成了李阎搜刮好处的宝山,为了捕捉更具威力的水类异种,李阎干脆伪装成一块游荡的浮冰,伺机而动。 ———————————————— 暗流涌动中,一只璀璨瑰丽的龙鬃水母缓缓舞动,李阎伪装成冰块瞧瞧靠近,大约距离龙鬃水母还有四五米的时候,他毅然选择发动了水君宫! 原本死气沉沉的“冰块”突然爆发出强横的吸引力,李阎更开启了祸党,龙鬃水母群来不及四散逃跑,就被水君宫吞了进去。 “行走大人收服了异种:龙鬃水母!” 【水君属种:龙鬃水母】符合能力加持条件! “行走大人能操控的最大水量增加了!” “行走的大人的祸水获得强化,将带有龙鬃水母毒素,可以迅速石化敌人。” 水中无日月。 就连李阎自己也忘了,这“龙鬃水母”是自己收服的第几只异种。他只记得,自己眼前强化的文字信息刷了十几页还多…… 水君宫当中,有“太阳太阴符罡双鱼”沟通海眼,堪比一江之水。但不是说,李阎真的能捕捉整整一条江的异种,全塞进水君宫里。他能收服异种,依旧受到“无支祁”觉醒度的限制。 七十九种。 这是他当前能在水君宫中,收服异种数量的上限。 再考虑到异种之间的生克存活关系,李阎收服又放掉了的异种生物,就在一百种以上。 本来,水君属种之间,只以生存为最大前提,是分不出优劣的。可从对李阎的帮助上看,这些属种还是有高下之别的。 诸如“太阳太阴符罡双鱼”“水光虫”这一类的异种,是整个水君宫构建的基石,虽然对李阎的实力增长没什么帮助,但必不可少。 又比如“猪婆龙”“暴龙鱼”这些,能强化李阎操控水流量的最高上限和细致程度,放在仙侠小说里,无疑是能增强法力的灵丹妙药。 再比如“芬里尔魔虱”“龙鬃水母”,目前来看,大概就是给“祸水”增添各类特效,比如“石化毒素”“挥发性”“重金属毒素”“神经毒素”以及能压制一切超凡特性“拉莱耶诅咒毒素”。 除去“水光虫”“太阳太阴符罡双鱼”“猪婆龙”以外,李阎最终敲定了包括“龙鬃水母”“鬼角鮟鱇”在内,一共七十五类异种。 还差最后一类异种,李阎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贸然加几只别的进去,要是不小心吃灭了其他族群,反而得不偿失。 这一番折腾以后,祸水早就不是原来纯黑剔透的颜色了,而是变成了一种粘稠浓郁,水雾朦胧,极为不稳定的形态。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原本事件要求的,拿到恐怖美人鱼的鳞片,根本不需要深入无底之口,李阎也不需要冒那么大的风险,但相对的,他的收获也不会这么大。 无底之口的秘密还有很多,拉莱耶城邦覆灭之谜,他们的“自然学”和“三项球”到底是不是一回事。无翼皇帝的巢穴再深入,还会有什么?但这些注定是现在的李阎无非接触到的,能这样回去,依旧是满载而归了。 呼噜噜~ 李阎自河底裂缝中冒了出来,那些猪婆龙子孙依旧围在河底裂缝周围,眼巴巴地看着他。 李阎低头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猪婆龙王,如今水君宫中的变化翻天覆地,没有猪婆龙王,他也不敢贸贸然把一盘散沙似的猪婆龙们丢进自己的水君宫,只好吩咐它们散去了,等猪婆龙王醒了再做计较。 ———————————————— 夜已经深了,李阎找了片荒滩上岸,换上了备用的裤子,赤着脚往老城区赶。 他记得这里不远,就是自己初临圣·弗朗西斯科,被华工贩子当做“葱头”的那个华埠码头,可真到了这儿,才发现这里到处是军警和蒸汽设备。 倒塌的木屋,翻倒的大船,零散的标语,和废墟中哭喊的孩子,残余的火焰翻卷直指天空。水龙头冲刷着地上的鲜血,整个码头一片凄然。 地上有踩满脚印的报纸:“十五号,国会通过了《关于执行有关华人条约诸规定的法律》,自法案生效即日起,圣·弗朗西斯法院不得给予华人以公民身份。若有法律与此法案相悖者,以此法案为准。十年内禁止华工赴美,出现在此法案中的词组华工,指被一切熟练或非熟练的中国工人,以及一切被矿主雇用的中国人……” 李阎弯腰捡起一只断开的木牌,上面除了血掌印,还有一幅漫画,一个留着长辫子,露出两颗黄色的大板牙,长相肥痴的矮个子,手持尖刀不住奸笑。 “……呵。” 李阎对着木牌轻轻一弹,裂纹瞬间布满整个木牌。 “画的还挺俏皮。” 第三十二章 众声(上) “先生,您回来了,先生。” 甄连拢了拢自己发丝,迈着小碎步跟在李阎后面。 “我回来换身礼服,一会儿就进城,今天《巨人湖》第三场。” 李阎回答。 “先生,今晚可能不太方便。” 李阎看了甄连一眼:“怎么说?” “今天的报纸,那些脑满肠肥的议员们通过了《柏林盖姆条约》的修订条例,您的通行证已经作废了,而且今天工人党组织好几起针对华埠的纵火和强拆,黄皮肤的人走在大街上都会受到袭击。您晚上出去,可能会引起骚乱。” “通行证作废了?”李阎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梁辉人呢?” “本来在的,但是下午匆匆忙忙就走了,蒸汽警备突然扫荡了合盛手下所有的烟馆和娼馆,移民局抓了合盛很多人,说他们是非法移民,要把他们遣返回国。”说到这儿,甄连的脸色也抽动起来:“他们简直疯了。” 李阎从桌上拿起朗姆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给甄连。 甄连受宠若惊地接到手里。 “圣·弗朗西斯科的原住民不喜欢你们。这也没办法,你们本来就不属于这儿。” 李阎心不在焉地接话,心里暗自纳闷查小刀哪去了,教堂里到处都看不见他的人影。 没想到甄连突然接了一句:“这是个移民城市,从来就没人天生属于这儿。为什么要单单区别对待我们?” 李阎轻飘飘地瞥了甄连一眼,可惜甄连正低着头,没有注意到李阎的眼神,否则向来擅长察言观色的她,一定会立刻闭嘴。 可惜她并没有,她只是哆嗦着嘴唇,脸色铁青地自言自语:“这座城市生存着数以万计的中国人,这些人曾被许诺会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最后,他们大多饿死,病死在船上,或者累死,冻死,被人打死在铁路上……我们应该在这儿立足。这是我们该得的。” 李阎盯着甄连的脸看了一会儿,手里的高脚酒杯和甄连的酒杯轻轻碰在一起:“你说的对。” 说罢,李阎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往外走。 “我出去走走。” 甄连抬起头,看的出来,她还是不太愿意让李阎出门,但没敢说出口。 走到门口的李阎却主动回头说道:“看的出来,法案的事弄得你跟梁辉都焦头烂额。今天的演出我不看了,散散心,不会给你们惹麻烦。但无论如何,两天之内,你叫梁辉再给我弄一张有效力的通行证来,这个,是我该得的。” ———————————————— “警长先生,你无缘无故地抓捕了我一百多名同乡,甚至没有审判,就杀死了其中四人。这难道就是圣·弗朗西斯科的宪政精神么?” 梁辉的西装礼服一丝不苟,他杵着文明杖,后背佝偻地坐在椅子上,环顾四周。对面是几名黑色制服的警备长官。如果不是梁辉花了大价钱请律师,并且托关系请动了大清领事馆的大使张孟恒向圣·弗朗西斯科的市政厅施压,他是决计见不到这几名警长的。 络腮胡子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你的同乡是暴徒!是杀人犯!他们试图袭击警备队,我们的人是自卫。” 一个生着络腮胡子的警长平静地说道。 梁辉放声大笑,他摊手双手,面向两边的人。 “我,我的人,袭击蒸汽警备?就凭那几把小刀,几只板斧?去袭击全副蒸汽武装,配备大威力枪械的城市警备,你是在讲笑话么?警长?” 大厅里鸦雀无声,只有梁辉在笑。 梁辉突然又不笑了:“可今天中午,一群真正的暴徒冲进雇佣华工的工厂,他们纵火,抢劫,打伤,打死我的同乡,行凶的暴徒把我们的辫子吊在电灯杆上,用刀杀死他们,而五个小时以后,你的警备队才姗姗来迟,他们做了什么呢?擦血迹,拖走尸体和伤员,然后做笔录。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犯人被捉拿归案。你们的监狱里,挤满了非法入境的中国人。我们遵从圣·弗朗西斯科的法律,老老实实地待在你们圈定的华埠里,从不向外走动。我们以为,至少你们能保卫我们的生命安全,但事实是,就在我站在警察局门外,等待诸位警长的同时,华埠被人恶意纵火,近千人无家可归,死伤超过百人。为什么在这些事上,我从来没有看到圣·弗朗西斯,作为一个以自由平等为最高宪法的城市该有的面貌呢?” 几名警长的眼神彼此交互,突然有个白人警长用浓郁的南方口音冲旁边的人嘀咕了一句什么,顿时引起了一阵浅浅的哄笑。 梁辉懂英文,但刚才的话的确没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 络腮胡子收敛笑意:“他刚才说,如果你对这座城市有什么不满,可以在我们的议会上投票嘛,如果你手里有选票的话。” 他的重复再次引起了一阵低声的窃笑。 梁辉攥着文明杖,脸色阴沉地能滴下水来。 络腮胡子拿大拇指敲了敲桌子,口气严厉地指向梁辉:“中国老头,我警告你,无论你怎么打扮,你一样是个贩卖烟土的痞子恶棍。你以为你会永远逍遥法外?如果我是你,现在就把那套歪理收起来,拍拍屁股走人。” “……” 梁辉沉默了好久,半天,他才站起身,戴上帽子,闷声道:“我会让我的雇佣律师和你们谈的。” “希望你的律师能上法庭。” 络腮胡子啐了一口。 ———————————————— “我要见圣·伊夫先生,你们让开。” 常煜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挥舞着报纸双目赤红,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 “让他进来。” 圣·伊夫打了响指。 常煜气势汹汹地走近圣·伊夫的办公室,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勉强说道:“阁下,这,这太荒谬了!这项法案完全违背了这片土地的宪法精神,它将成为国会的耻辱!我要给总统写信,我要诉讼他们。我希望你能帮我。” 椅子上的圣·伊夫半天才抬起头:“常,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 “阁下对我很好,我很尊敬你。” 常煜如实回答。 “我也非常欣赏你的才华,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雇佣你。可无意冒犯,我要说,这些……” 圣·伊夫戳了戳报纸:“和你没太大的关系。” 常煜睁大双眼:“我?!” 圣·伊夫伸手打断了他:“他们都是异教徒,不开化的野蛮人,偶像崇拜者,可你不同,常,你是个……” 圣·伊夫酝酿了一会,才憋出一句:“一个无害的人。你很有才华。放松点,小伙子,这对你没那么糟,远远没有。” 第三十三章 众声(下) 常还想说些什么,圣·伊夫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搂住常煜的肩膀,压低声音:“常,我绝非那些愚蠢又粗鲁的爱尔兰佬,他们鼓吹狗屁不通的爱国主义,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懒惰无能,但我不是。不仅是我,整个恩菲尔德,甚至是圣·弗朗西斯科都对你另眼相看。常,你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年,这里教导你先进的知识,给了你能实现自我的工作岗位。她像个母亲一样哺育了你。可你的同胞,你的土地,你那位真正的母亲又给了你什么呢?他们只给了你饥饿,疾病和贫穷。” 圣·伊夫话头一转:“那个时候,你的家乡到处都在饿死人,你的父母把你卖了两斤小米,那年你才十五岁,像牲口一样被奴隶贩子赶上了船” 常煜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手术台上被活生生解剖的青蛙,圣伊夫的话正一点点肢解着他。 眼前这张斯文精致的面孔森然如鬼:“你该庆幸,他们在闹饥荒的时候,选择卖掉你,而不是把你吃掉充饥。” 愤怒的常煜猛地把圣·伊夫推到了墙边,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领,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几名警卫冲了进来,神色不善。 “……” 常煜咬紧牙关,几次要张嘴,喉咙却像粘了胶一样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常煜双眼没了聚焦,失落地放开手。 “对不起,圣·伊夫先生。” 圣·伊夫抻了抻自己的衣领,不自然地笑了笑:“没关系,我向来是个大度的人。” 他又冲警卫扬了扬手:“你们出去。” 警卫们面面相觑,半天才稀稀拉拉地转身离开。 “看看这个吧。” 圣·伊夫坐回自己的位置,他拉开抽屉,把一大卷复杂的图纸设计拿给常煜:“巨人伊米尔的单兵图纸。” 常煜移开目光,轻轻说道:“先生,这不是我负责的内容。” “没关系。” 圣·伊夫把图纸推向常煜,自顾自地说道:“恩菲尔德这款设计,本来是受邀请参加今年的世界博览会的。可到现在,它功率过大,三项球无法负荷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完美解决。” 听到“世界博览会”这个字眼,常煜眼神波动了一下。 “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向我推荐了你,说起来,上次三项球的事故也是你解决的。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是负责单兵和大型蒸汽设备的维修和维护,没什么机会接触部件设计。这部分图纸你拿回去慢慢看,不用着急给我答复。怎么样?” 常煜默然了一会儿:“我愿意试试。圣·伊夫脸上的笑容才露出一半,常煜紧跟着说道:“可我有一个条件。” 圣·伊夫收敛笑容:“你说。” “对巨人伊米尔的设计方案,我要求署名。” 常煜的语气非常坚决:“另外,我要求作为恩菲尔德公司的代表团成员,出席这次的伦敦世界博览会,做这项改良设计的讲解员。” 圣·伊夫老大不乐意地一皱眉头。 “海上铁路频危路段的加护设计,赫拉款单兵的动力回涡装置,no·4型无人机的汞蒸管……我从没要求过署名。” 常煜深呼一口气:“就这一次。” 好半天,圣·伊夫才捂着额头回答说:“你不能署名这项设计方案。但我可以考虑,让你挂名参加代表团。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单是这个,就已经会让恩菲尔德要蒙受很大的舆论压力了。” “……希望您能信守自己的承诺。” 常煜一鞠躬,抱起桌上的设计图,转身离开。 办公室的木门咯吱一声合死。圣·伊夫透过走廊的玻璃,盯着常煜冷淡的五官,半天才收回目光。 他打了个响指,侧身冲身边的秘书说:“如果常真的能解决巨人伊米尔的功率问题,给他换一套大一点的房间,另外,支一千美金给他。” “好的先生。”秘书点点头。 山谷间挂满浅浅的星点,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河水掺杂着乳白色的月光一起涌向岸边。 这里是个开发殆尽的金矿区,因为地势险恶,蒸汽机器很难攀爬,慢慢就被大矿场放弃掉了,只有穷人才会偶尔来碰碰运气。 再后来,这成了盗马贼猖獗的危险地带,以及部分穷苦中国矿工的淘金场。 “嗬嗬~” 缺门牙的掉毛骡子仰天嘶吼,那声音干哑难听,它身上驮着一个满身酒气的破烂装牛仔,高高的帽檐遮住他的脸,只能听见他隐约的哼唱声。 “砰!” 一颗石子爆裂袭来,把醉汉头上的帽子轰得粉碎! 那醉汉仰天就倒,他的视线颠倒,正对着河谷间挤满了血淋淋的新鲜尸体。 查小刀手里上下抛着一块碎石头,身上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还活着呢?” 骡子上的李阎一个鲤鱼打挺,冲查小刀一扬眉毛:“吃枪药了?” 查小刀把石头扔掉:“你怎么找来的?” 李阎跳下骡子:“专门打听那种能抛尸荒野,死无对证的地方就行,不费劲。” “那几个人,有六个是盗马贼,一个是法官的侄子。他们受新法案的启发,临时起意抢劫在这挖矿的华人矿工。并用枪射杀了他们,把尸体扔进了河里。之后这些人意犹未尽,乘船往上游走,然后遇到了按牵星术来淘金的我。” “明白了,可你坐在这儿干什么?” 李阎拉着骡子走过来。 查小刀伸了个懒腰,眼睛半闭半睁:“心里恼,找个没人地方冷静冷静。” 李阎回头看了一眼凄惨的河中尸体,突然问:“多萝西的书送到没有?” 查小刀瞥了瞥嘴:“到了,在我手里,没来得及看。” “给我。” “……” 查小刀从怀里掏出一本血色鱼头的封皮厚典,重重甩给了李阎。 李阎打开翻了几页,这才漫不经心地问:“弄他们?” 查小刀把头一低:“你拿主意。” “那就弄他们。”李阎把书一收,又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可我们动手,不是那么回事。” 第三十四章 史官 装潢奢华的酒店里,圆乎乎的蒸汽侍应机器端着酒杯在谈笑的人群中穿梭。 “昨天演出的上座率足足锐减了四分之一。我认为,这是受到了《巨人湖》第二幕演出内容的影响。” “在第二幕放出的两天时间里,我们至少受到十封以上的匿名恐吓信,信中无一例外,要求我们删掉关于钟表学徒梁辉的部分,换成别人做简的同伴。好在昨天的戏,梁的戏份开始正常了。” “多萝西?你在听么?多萝西?” 多萝西有些心不在焉,她叹了口气,苦恼地把手指插进玫红色的长发中:“是的,经理,我在听。” 黑玫瑰剧院的演出经理是个秃顶的中年人,肥胖的肚腩几乎要把白衬衫顶破。 “这样的重大演出事故,在你的演艺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剧方的压很大!昨天晚上的演出内容就没有太大的问题,突出蒸汽公主的正面形象就好,别再叫那个梁出风头了。” 多萝西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不干涉我的演出,不接触我的演员,这是合约上明文规定的内容吧?” 演出经理举起手:“好,好,我不提了。” 他收拾起桌上的杂乱文件,突然又说道:“再过几天,圣·弗朗西斯科的演出就全部结束了。市长先生想邀请你参加当晚的宴会,地点在爱神高塔。” “是什么样的宴会?” 多萝西问。 “圣·弗朗西斯科海上铁路竣工五周年,负责这项工程的恩菲尔德公司,不久前因为频危路段的加护设计,在业内赢得了很高的声誉,恩菲尔德公司趁热打铁,想借这次晚宴,促成名为“恩菲尔德蒸汽大奖”的专业奖项,拿出五千美金的高额奖励,颁发给他们的首席工程师罗伯特。” 多萝西听了噗嗤一笑:“自己颁奖给自己?这不是很滑稽么?” “这些年,罗伯特在三项球应用的很多领域都有建树,不少人都称呼他是十年来最了不起的蒸汽新秀。恩菲尔德颁奖给他,也不算无的放矢。” “多萝西。”顶着吉普赛小帽的女孩走过来:“您午休的时间到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经理识趣地站起来了身。 “真是不好意思,至于你说的宴会,演出结束之后,我会按时参加的。” 秃头经理听了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送走了剧场的经理,多萝西戴上遮阳帽,提起裙子走上楼。 门希希索索地被拧开,多萝西抬起头,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穿着蓝色羊毛衫的李阎坐在藤椅上,端着一本相簿看得津津有味。 多萝西身后的女孩张嘴要喊人,却被多萝西捂住了嘴巴。 “……你先出去,和别人说我睡了,叫他们不要打扰我。” 女孩满脸疑惑地点点头。多萝西松开手,迈步走进房间,纤细的手指捎带上房门。 “先生,你这样的行为太失礼了。” 多萝西佯怒道。 “这里的警卫不让我进门,难道你叫我大肆宣扬,多萝西和中国男人酒店约会么?” “那你为什么翻我的相簿。” 多萝西依依不饶。 李阎这才把相簿合上:“对不起,我这人闲不住。” “……好吧,我原谅你。” 多萝西坐到床边,摘下几只发卡,又说道:“昨天的演出你没有来,梁辉表现得像个拖油瓶,简几乎气疯了。” “那昨天演出效果一定不错。” 李阎打趣道。 多萝西斟酌了一会儿:”我知道你和你的同胞……最近碰到了不少麻烦。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不是所有人都对你们怀有恶意。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多萝西,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结都有解,聊点别的吧,比如,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多萝西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还是希望,你能替我赶走它,我受够了。” “即便你失去现在万众瞩目的地位么?” 多萝西疲倦而坚定地点头:“我真的累了,这次巡演结束,我想给自己放个假,至于未来的演出……” 她俏皮地一歪头:“那些名流追捧我,也不全是“它”的功劳,很多时候,多萝西的招牌比多萝西的演出要重要多了。有之前的底子在,我随便糊弄几年,扯个噱头,赚够了就退休。” 李阎听了哈哈大笑:“我有点喜欢你了,多萝西小姐。” “李阎先生。”多萝西披散着头发,走到梳妆镜的前头面对李阎,浑然天成的美丽五官中,是一抹化不开的忧闷和恐惧:“请帮帮我。” 镜子里翻滚出浓郁的黑雾,一裘斗篷在雾中浮现。 “我想和你谈谈。” 李阎开口。 一只黑色的触手突出化妆镜,缠向多萝西的脖子,李阎眼神一厉,白茫茫的龙吐雾后发先至,打得那触手往回一缩。 黑雾貌似受了刺激,居然猛地涌出了镜子,阴森森的斗篷从多萝西的肩膀冒了出来,兜帽下涌动着诸如动物器官,触手,铁钩,锁链,贝壳之类的古怪玩意儿。 多萝西脸色惨白,她吓得紧闭双眼,不住哆嗦,慢慢地,多萝西的眼皮不再颤抖,她昏厥了过去。 “你要为了这个迷途的灵魂冒犯我么?外神?” 多萝西的身后,黑雾斗篷下的声音干哑难听。 李阎默然一会儿,他摊开手,那里有一滴金黄色的水滴静静躺着。 赦魂水。 房间里一片寂静,李阎却能感觉到一股无可名状的澎湃情绪,夹杂着惊讶和忌惮。 “即便是直面过无翼皇帝,你也不可能永远守护她。” 斗篷下的声音冷淡下来。 “我曾经面对过一个自称伟大优格的存在,我知道你们没有实体,只向凡人传达自己的意志,而意志是无法磨灭的,但是可以驱逐。” “你怎么敢拿旧皇帝的遗民与史官相提并论?” 斗篷的声音干哑而平静。 “什么是史官?” 良久的沉默。 “外神的好奇心,比最胆大妄为的凡物还要旺盛十倍。如果你想探索更多,就让我看看,能直面无翼皇帝的外神,有什么本领驱逐一位史官吧。” 话音刚落,黑雾与斗篷收缩进镜子消失不见,多萝西也软软瘫倒。 李阎搀住多萝西的肩膀,把她安放到床边。再一回头,化妆镜已经破裂成几十只碎片了。 第三十五章 巨人伊米尔 多萝西昏死过去,脸色十分苍白。 “……” 李阎把她抱到床上,有点心疼地看了一眼手心的赦魂水,他花了一天时间,炼了几十吨海水,才炼出这一小滴。 赦魂水从李阎的指尖滴落,从多萝西的嘴唇渗入,没一会儿,多萝西的脸色就明显红润起来。 李阎顺势起身,把椅子扯到床边,和多萝西保持了一个相对不太尴尬的距离。 多萝西果然缓缓苏醒过来,她转头看向床边的李阎,睫毛垂落下来:“失败了么?” “如果太激烈的话,我没法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李阎耸了耸肩膀。 “你不用安慰我,它还在我身体里,我能感觉得到。我找了这么多术士和驱魔人,你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从这点看,你已经很有本事了。” “你在圣·弗朗西斯科,还有两幕的演出,对吧?” 李阎开口问。 多萝西坐起身来:“是这样的。” “那我就到《巨人湖》里,再和它较量吧。” ———————————————— 夜幕降临,圣·弗朗西斯科繁华依旧。市区中屹立的爱神高塔不时亮起蒸汽灯。 “常,今天工作结束了。一起去喝点东西么?” 罗伯特今天三十岁,还很年轻,他有三个女儿,最小的女儿刚刚满月,家庭美满。 “不了,罗伯特,我再待一会儿。” 常煜抬起头,他的视线不断往上,眼前屹立的,正是恩菲尔德的最新款试验性单兵:“巨人伊米尔”。 这是个黑白色条纹,正面有v字裂缝的铁盒子,十几条输油汽管道嵌入盒子内部,履带式底盘,后面有两个旋涡状的喷射器。 罗伯特走过来,拍了拍常煜的肩膀,笑道:“它很棒吧?我敢说再过五十年,也不会有比这更先进的蒸汽单兵。” “从参数上看,的确堪称完美。但如果启动不了,那就是一堆废铁。” 常煜抽出一张图纸来,用红笔在上头花了一个重重的圈。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有你加入,我的信心大多了。”罗伯特走近常煜,压低声音:“你早就该进装备试验部,你是个天才。” “谢谢。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常煜一转头:“小珍妮正在家等你给她讲睡前故事,早点回去吧。” “真的不想和我去喝点东西么?”罗伯特促狭的笑道:“你可还是个单身汉。” “我不是。” “对对,你有齿轮,发条,气阀门,和活塞……” 罗伯特说完顿了一会儿,语气忽然低沉起来:“其实我一直……” “罗伯特,既然你不打算走,就看看这个。” 常煜把一摞新画的图纸整理好,坐到罗伯特身边,拿笔筒点着上面的结构:“看看这个。” “上帝啊,你饶了我吧。这是你在一天之内,给我看的第五个改良方案了。” 嘴里虽然这么抱怨,罗伯特还是接了过来,大概几分钟,他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有希望么?” “值得试试。” 常煜一下子站了起来:“那还等什么?叫他们回来?” “嘿~嘿~”罗伯特按住了常煜:“你疯了么?现在是晚上九点钟。你要我帮你把人全都找回来,陪你工作?你猜猜同事们会怎么看你?” “……那好吧,明天再说。” “这就对了,都铎街有家酒馆,那儿的女孩非常热情。” 常煜把图纸包好收进抽屉。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没等罗伯特说完,他就打断了罗伯特的话:“对不起,罗伯特,我还有事,那个酒馆,我们下次再去吧。” 说完,没等罗伯特反应过来,常煜已经一把推开门离开了。 街上刮起了大风,常煜沿着铁轨步行出城。他背对爱神高塔,急促的汽笛声传来,拉着钢铁原件的火车头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 娼馆的生意比以前更加火爆,廉价啤酒和着刺鼻的香味好似虫子一样钻人鼻孔,叫人忍不住打喷嚏。 淅淅沥沥的水声后,燕子迈出木桶,赤裸的脚丫站定。 她抽出紫色的浴袍披在身上,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开,洁白的肩胛骨上沾满水珠。 常煜躺在木床上,出浴的燕子裹了一件浴袍,坐在床边,纤细的十指轻轻按压着常煜的太阳穴。 好一会儿,燕子慢慢低下头,两人的鼻子彼此摩擦在一起,好一会才分开。 “燕子,你知道么?我就要去伦敦了。去讲解机器,那些洋人,洋人里最聪明的那些人,他们就坐在台下,乖乖听我讲话。” “洋人又拿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坑你,还不如换成钱实在。” 常煜听了睁开眼,一本正经地说:“这怎么一样?如果我能参加博览会,我就可以向所有的洋人证明,中国人的勤劳和智慧,我们绝非野蛮不开化的民族,不应该受到歧视。” 燕子听了笑得花枝乱颤:“常,原来你是因为牛羊野蛮不开化,才吃他们的肉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杆黑色的烟枪,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脸上浮现起不正常的红晕。 常煜一把抓住燕子的手腕,把烟枪夺过来扔到一旁,板着脸说:“我早告诉过你,这是害人的东西。” 燕子没说话,目光流转间,突然张开嘴,一口浓郁的烟雾统统吐在了常煜的脸上。 大烟的烟雾直冲常煜的鼻腔,刺激得他不住咳嗽。 “咳咳,你!” “哈哈哈~这东西可好着呢。” 燕子的笑声像清脆的铃铛,一双白嫩的小手在常煜的胸口上下摸索。 “别闹,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常煜一把把女孩揽入怀里,低下头盯着燕子的眼睛。 燕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男人的胳膊上,她眯起眼睛,抬起巴掌婆娑着常煜发青的下巴:“说点别的吧,你知道么?那次以后,妈妈再没让我接过客人,我听他们说,你的朋友是合盛的人。” “我的确受了查和李不少的照顾。我会报答他们的。” 燕子水汪汪的眸子忽然低沉下来:“常,你会为我赎身么?” 常煜斩钉截铁:“当然。” “然后带我回去?” 常煜一愣,结结巴巴地问:“你为,为什么非要回去,我们好不容易才到这来。你在中国城到处去看看,谁会愿意回去?你问问店里的人,有谁愿意回去么?” 燕子直勾勾地盯着常煜:“他们是婊子,我不是。” “……” 歪躺的烟枪火光明灭不定。 燕子的眼色越发迷离,呼吸也急促起来,她闭上眼,貌似有些神智不轻,她扯着常煜的衣服:“常煜,我想回家,我想看鸢都的烟火表演。” 常煜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低声宽慰:“这里也有烟火表演。圣·弗朗西斯科的广场上每周日都会有。” 燕子没在说话,貌似沉沉地睡去。 良久,烟袋锅子本就不多的黑疙瘩被燃烧干净,蓦然熄灭。 第三十六章 魔染刺蛇 这是一本反蒸汽主义的邪典。也是“家财万贯的矿场主身败名裂,最终自杀的罪魁祸首,疯人”查莫斯最后的遗产。 它通体由发黑的羊皮拼接装订,上面的文字用金线缝制,线条扭曲复杂,早就没人认得了。 圣·伊夫从来对神秘学和历史不感兴趣,他买下查莫斯的宅子和庄园,只是图便宜,这本没人认识的古书也成了压箱底的玩意儿,直到最近,它才被这个投机的商人当做投其所好的礼物送给了多萝西。 再后来,这本书就落在了李阎手里。 原本,这上面的文字,即便是圣·弗朗西斯科最好的历史学家和语言家,也认不出几个来,但好巧不巧地是,李阎最近才见过这种文字。 拉莱耶城邦的通用语。 有大学者之语在手,原本没头没脑的古卷立即显示出信息来。 【创世之书】 类别:??? 品质:??? 超古代文明的遗物,记载着“自然学”最顶尖的知识和其真相,部分内容抄录自无底之口。 通读此书,将通晓过去和未来的一切秘密。意志力坚强的人,完全无法领悟本书的真地,而意志力薄弱的人,会被强大的怨念折磨至精神失常。 阎浮行走请注意! 使用“大学者之语”解读本书,将受到“超古代幽灵”的侵袭! 李阎耳边也传来提示。 “你只需在结算时,上交【大学者之语】和【创世之书】,即刻完成特殊阎浮事件:疯人之谜。” 到了这一步,李阎也发觉了这次几个阎浮事件的共同点,那就是无需刨根问底,就可以完成。 恐怖美人鱼事件,只需拿到“儒艮之鳞片”就可以完成,至于李阎遭遇“无翼皇帝”,乃至深入无底之口,拿到“赦魂水”。这是天时地利人和都缺一不可的偶然事件。 疯人之谜也是这个道理,你不需要读懂这本书的内容,只需要同时拿到这本书和“大学者之语”,就可以完成阎浮事件。 这也符合一开始私人忍土对这一系列果实的描述: 浅尝即止,不以为然;刨根问底,追悔莫及。 两样东西都摆在眼前,不试试解读这本读通就能“通晓过去和未来的一切秘密”的奇书,实在不是李阎的风格。 “什么鬼东西。” 李阎拧着眉头,手里把弄着【创世之书】。 他从昨天就试图读懂上面说的什么,也最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上面的每个字他都理解什么意思,但组合在一切,就完全看不明白。 至于所谓“超古代幽灵”的心灵侵袭,李阎完全没感受到异常。只是他的状态栏里,的确多了一样“超古代幽灵的怨恨”的字样。持续时间为七十二小时。 “要不我试试?” 桌对面的查小刀问。 李阎把【大学者之语】和【创世之书】都推向查小刀。 “把手放到这颗石板上就行了,小心点。” 查小刀依言照做,他的目光才投入到羊皮纸上,就蓦然空洞了起来。 李阎一挑眉,立即坐直了身体。 查小刀的表情飞速变幻,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悲戚愤懑。 “坏了。”李阎暗自后悔自己托大,他伸出五指在查小刀面前晃悠:“刀子?刀子?” 查小刀猛地伸手去抓李阎的手腕,李阎一激灵,手腕向外一翻,要去掰查小刀的大拇指。 “诶诶~” 查小刀一缩手,龇牙咧嘴地说:“你这人不识逗嘿。” 李阎皱着眉头:“真没事?” 查小刀摇摇头:“看不懂,但没啥事,就是多了个不明不白的debuff。要持续三天。” “……” 李阎听了呼了口气:“那就算了,没读懂也不见得是坏事。” 两人说话的功夫,甄连在门外敲了敲门。 “先生,您找我?” “没错,进来。” 甄连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李阎冲查小刀使了个眼色,查小刀耸了耸肩膀,转身离开,顺便关上了门。 “过不了多久,我就要走了。” 甄连脸色大变,匆忙跪倒在地,没等她表忠心,李阎就打断了她。 “你帮了我不少忙,我应该回报你。我也强调过很多次,我不喜欢你没意义的奉承和鼓吹的忠诚,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甄连的心突突直打鼓,李阎的语气很寻常,她却仿佛听到了被所罗门王封印在锡瓶子里的魔鬼的低语。 “我给你三个选择,第一,和梁辉一样,我可以把叫你永葆青春和健康。第二,梁辉从我这拿走的药,我这里还有不少,我可以全都给你,怎么利用,是你的问题。第三,我可以教你一些自保的手段。当然,未来几天,你还得为我做事。” 甄连咽了口唾沫,她隐隐约约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选择。 良久,甄连张了张嘴:“我,我选……” 半小时后,梁辉匆匆而来,甄连站在门口,手里把玩着一只拇指粗细的玻璃瓶子。 “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说着,梁辉向甄连的手里塞了一叠钞票。 甄连妩媚地一笑,她翻动着厚厚的绿色美元,闻了闻上面的油墨香气,才冲梁辉说道:“你走运了,梁辉。总之是好事,你进去就知道。” 梁辉半信半疑地看了甄连一眼,走到门前咳嗽了一声:“先生,您找我?” “是的,请进。” 梁辉走进来,他转了几个心思,没料到李阎先开了口。 “梁先生对我的帮助非常大,尤其是,你还帮助了照顾了我的朋友常煜,这份人情,我应该回报你。可惜你来得晚,没得选了。” 梁辉还没反应过来,李阎开门见山地问:“你的手下向你描述过深海教会的本领,你和奥顿克家族打了几十年交道,奥顿克祖先的传说,你应该听过。” 梁辉听了,心中涌现起一个想法,顿时惊喜地无以复加。 但他很快收敛起来,恭敬地冲李阎道:“合盛愿意世世代代为先生效力。” “不需要那么久。” 梁辉听到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渗人,紧跟着一阵劲风扑面,他下意识一抬头,一只通体透明,连五脏都清晰可见的紫色海蛇张嘴咬在他的脖子上。 【水君属种:魔染刺蛇】 毒液可以破坏受“赦魂水”效力而进化的深沟生物基因,使其退化返祖,但对于没受过“赦魂水”影响的生物,毒液可使其获得强力的深沟生物的部分血脉。魔染刺蛇的毒液具有感染性,感染者的后代也会受到感染,但会随着感染人数增多,毒液效果会逐渐稀释。 第三十七章 甄连的心思 梁辉眼前一片猩红,耳膜胀鼓鼓的,恍惚之中,他仿佛看到椅子上一只目露凶光的白色暴猿正冷冷盯着自己。 四目交汇的瞬间,仿佛一杆烧红的铁棍戳破了紧绷的汽球,梁辉脑中轰然炸响,他闷哼一声,腰背和手臂都不受控制地膨胀。 梁辉的脸上,胳膊上,大腿上长出了淡青色的鳞片,剪裁合体的西式礼服很快被撑破,烛光下,地板上的影子延展出老高……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梁辉才悠悠转醒。 他躺在床上,额头的毛巾还温热,叫他意外地是,坐在床边照料他的,居然是甄连这个女人。 梁辉坐起了身,揭掉半沾在头上的湿毛巾,沉声问道:“陛下人呢?” “先生已经走了,他说你已经拿到了你应得的那份。” 甄连温和地笑笑。 梁辉掀开被褥下床,趿着鞋子走到窗户边上,面对月光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悠悠转身:“你有什么话对我说么?甄仙姑?” “他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梁辉听了不禁动容:“谁?陛下么?为什么?!” 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收敛了剧烈的语气,等着甄连的下文。 “干嘛这么紧张呢?”甄连眯了眯眼,:“你是关心一个活生生的蓝衣皇帝,还是一个能给你无尽财富和寿命的魔鬼?” 她的话没说完,梁辉的脸突地逼近到眼前,吓得甄连急忙后退到墙角。 “注意你的言辞,仙姑……” 梁辉耷拉下眼皮,他慢慢缩回了脸,把手里的毛巾扔进了桌上的铜盆里。 甄连却并没有善罢甘休,反而色厉内荏地加重语气:“得了吧,梁,我比你更了解他。他根本不在乎你忠诚与否!你和我的一切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有功夫摆弄你那点小心眼,倒不如讨好那个姓查的,他可比我们的蓝衣皇帝好糊弄得多!” 梁辉森森地盯了甄连半天,才冷笑一声:“仙姑喝醉了,刚才的话,我权当没听见,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说完,梁辉就要离开,眼看他走到了门口,甄连才叫住他:“你就这么走了?” 梁辉没回头:“还有什么事么,仙姑?” 甄连迈着猫步走向梁辉,悄声道:“冷淡的魔鬼就要离开了,可蓝衣皇帝的名字不会消失。” 她把手里的玻璃瓶子在梁辉眼前一晃。:“有这些药在,你猜我要多久可以壮大红灯会?” “……” 梁辉的眼珠随着甄连手里的药瓶转动,他慢慢转过身,语气缓和了一些:“你要和我说什么?” “过去我们有些误会。但没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 甄连盯着梁辉:“红灯会和合盛可以长久的合作下去。” “前提是我把血脉的力量分润给你。” 梁辉接了下句。 奥顿克家族可以把血脉的力量分润给家族以外的人,但那个人的后代只会是寻常的普通人,不能像奥顿克一样永远继承这份力量。 甄连耸了耸肩,意思是你说对了。 “可以,但你同样得分一半的药给我。” 梁辉面不改色。 “少跟我装蒜,老家伙。”甄连冷笑连连:“现在平克顿侦探公司的人正在跨州调查你,你大把地往外撒钱想把自己洗白,可因为新法案的颁布,效果几乎为零。如果平克顿的侦探们找到了你的犯罪证据,恐怕你的后半辈子就要在牢房里度过了。还是说,你准备用刚获得的血脉力量,和这座城市的蒸汽警备鱼死网破?” 平克顿侦探公司,是世界上最早的侦探公司,它长期活跃于南北战争时期,为国家收集南方分裂力量的军事情报,战争结束后,它摇身一变,成了打击西部犯罪的先锋力量,眼下可以说平克顿侦探公司成立以来最鼎盛的时代,拥有超过五千名受过蒸汽单兵训练的侦探,堪称世界上权力最大的私人执法机构。 梁辉听了,沉吟了半天才道:“我一直觉得,女人做不成什么事,是我错了,你是个很厉害的女人,甄连。” “谢谢。” “我答应你。和你分享血脉的力量。”梁辉承诺:“但你得先和我证明,你有足够的力量,能利用这些药,摆平平克顿公司对我的追查。” “是对我们的追查。” 甄连莞尔一笑。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我听说,你组织一次大规模的罢工,针对圣·弗朗西斯科的工厂们?” “原本是这样,我总要立足,新法案不给我一条活路。我当然要想办法,可是,如果陛下就要离开我们的话……” 梁辉低头不语。 “你应该那么做,陛下会支持你的。” 甄连劝说道:“你还应该呼吁华埠的人购买武器自卫;给暴行中的牺牲者刻碑,举行盛大的悼念仪式,团结这座城市的华商和华工;争取那些态度温和的白人,聘请律师起诉警察局的不作为,向犯罪者索赔。举行大规模的罢工和演讲,向市政厅施压;要求华人同工同酬。甚至选举权。” 梁辉皱起眉头询问:“你凭什么认为陛下会支持我?就凭他的外貌么?” “查先生和我们的陛下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我不能肯定陛下的好恶,但查先生,额,他是个很直爽的人……” 顿了顿,甄连才说:“比如你自掏腰包给同乡们打官司,给他们发救济金和丧葬费,还有花重金悬赏杀死华人的凶手,我听查先生夸奖过你,说你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总算给中国人做过几件好事。” 梁辉不以为然:“死的工人大多都拜过合盛的门,救济孤儿寡母也是应该。” “怎么都好。重要地是,查先生如果这么想你,那么陛下也不会讨厌。你该加把劲。” 梁辉听了,权衡了好久,才最终点了点头。 ———————————————— “这就完了?” 夜幕中,查小刀和李阎并肩走在铁轨旁边上。 “还差一点,但也差不太多。”李阎摘下头上的圆顶硬礼帽给自己扇了扇。 “我总感觉,你对甄连和梁辉很冷淡,为什么?” 查小刀问。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热情一点,浪漫一点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唯利是图的人很简单,也很复杂。我讨厌被人当枪使,更讨厌里外不是人。梁辉和甄连的苦恼,我解决不了,也没兴趣解决。咱俩不是说好了出一口气?我就赌这口气。” “和谁赌?” 李阎把帽子抛得老高。 “常煜。” 第三十八章 《巨人湖》第四幕 巨人湖第四幕的演出现场。 “多萝西,该开幕了。” 秃头经理焦急地催促着。 实际上,第四幕的演出开始时间,已经比预定晚了足足半个小时。 多萝西不用独立的化妆间,而是和话剧团其他演员共用一个房间,方便对词和排练。 化妆间不大,但挤满了人,其中大多是化好妆,等待演出开场的年轻女孩们。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奇形怪状的特技演员,比如长相丑陋的侏儒,四百多斤重,长着两个头的肥胖女人,背后长有驼峰,走路像只猴子似的怪老头,以及没有手脚,躺在轮椅上的瘦弱青年…… 畸形秀演员,在当时的白人世界风靡一时。观众们以畸形秀演员的生理缺陷,和夸张的肢体表演满足自己重口味的猎奇心理。这些演员中不乏名利双收者,但更多的畸形秀演员跟随马戏团颠沛流离,悲惨地度过一生。 各大话剧团偶尔会有一两个畸形秀出身的特技演员,来专门饰演一些偏门的丑角,但不会很多。 像多萝西这样的顶尖话剧团,雇佣如此多的畸形秀演员,本身是件很少见的事。 多萝西对着镜子端详着刚画好的口红,冲身后的化妆师满意地点点头,化妆师会意,用红布把整面镜子盖住。 这位红遍半个地球的女演员转过椅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我知道了,先生,我这就去。你可以通知拉幕了。” 秃头经理勉强答应一声,这才转身离开。 多萝西冲角落里闭目养神,没有手脚的残疾人说道:“塔利亚,你去开场吧。” 一头乱糟糟的亚麻色头发的塔利亚这才睁开眼睛,他脸上画着白色的妆和红嘴唇,脖子枕在一张原木色和钢铁混制的轮椅上,疑惑地问:“你要等的那个中国人,他还没来么?” 多萝西皱着眉毛摇了摇头:“让大伙白等了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多萝西。只要是你的愿望,大伙儿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实现。” 驼背老头尖着嗓子。 “谢谢你,班沙。”多萝西笑了笑:“塔利亚,快上台吧,观众都等不及了。” 塔利亚点点头,他费力地转动脖子,张嘴咬住椅子上一个用软弹簧连接,形状类似口琴的东西。然后把“口琴”叼在嘴里,用舌头摸索着上边的金属颗粒,只听见哧地一声,他身下的轮椅左右喷出一股白色蒸汽,随后,这只轮椅开始缓缓地向前移动。 匆忙的脚步声响起,戴着吉普赛小帽的女孩慌张地走进来:“多萝西,他来了。” 多萝西听了大喜过望:“总算赶上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塔利亚嘴里叼着“口琴,”只能含糊地抱怨:“别挡路,小丫头。” 女孩急忙让到一边。 ———————————————— “你该早点来的,李先生。” 女孩领着李阎走入观众席,低声抱怨着。 “有点别的事,耽误了。” 李阎解释了一句。 激扬的音乐声和重鼓中,大幕终于拉开。 那个没有四肢的男人环顾四下,清了清嗓子:“那是蒸汽之子们清洗世界的伟大岁月,他们铸就不朽的功业,使人类迈向崭新的篇章。” 李阎在男人越发慷慨激昂的嗓音抬起头,剧场各处立起巨大的汞蒸汽灯,多萝西的女孩们转动着灯柱,没人注意到,那些雕刻出无数棱面的灯管上,每个棱面都浮现起一裘黑色的斗篷…… 轻微的眩晕感过后,李阎缓缓睁开眼睛,四下是一片荒凉的戈壁滩。 一只沉甸甸的扳手朝李阎的面门砸来! 李阎连忙接在手里。 简从车底座下抬起头,她穿着浅色的背心,美好的身材一览无余,身上零星的血点和油污却破坏了这份美感。 这位“蒸汽公主”咬牙切齿地冲车上的李阎骂道:“如果你面对一伙十几人的流寇,只知道抛下同伴逃命。至少在她修车的时候,你应该知道过来递一把扳手!” 李阎知道自己少看(演)了一场,从自己扮演的这个小学徒原本的身份看,他的确帮不上英武的“蒸汽公主”什么忙。有些丢人的表现,让简对自己的印象大打折扣,也是情理之中。 在第三幕的演出中,简和“梁辉”出逃王国,沿途除了受到护卫的追捕,偶尔还会被强盗袭击,在李阎缺席的第三幕演出中,童话人物“梁辉”因为害怕而扔下简独自逃跑,两人的蒸汽车也被打坏了。 李阎跳下蒸汽车,面对简的奚落一语不发,只是默默蹲在简的身边,给她递各种修理工具。 “骑士精神是名誉、坚毅、忠诚和骄傲,而你视他若无物。我这不知道,你这样的胆子和身手,当初凭什么能潜入皇家军火库,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说要追求我?” 好半天,蒸汽车终于再次运转起来,简利落地从车底下爬出来,拉开车门气呼呼地坐在驾驶上。 李阎见状,也顺势回了座位。 “再有下次,我绝不会救你。” 简冷着脸。 蒸汽车重新发动,它穿过沿途黑绿色的仙人掌,逐渐驶入一座荒凉的小镇。 李阎听罢点了点头。 简横了李阎一眼:“你是羞愧地说不出话了么?” “是的,殿下。我很羞愧,我在反省。” “那就好。” 简大声嚷嚷,她从自己的“独角兽”臂铠上,卸下一把半自动的左轮手枪,塞进李阎的手里:“再遇到匪徒,就朝他们里开枪,不用瞄准,这足够吓唬他们了。射网器不能给你,从你在斗技场的糟糕表现看,你一定会把我和敌人网在一起的。这里已经是离开王国的边界线,随时可能出现怪物,我没那个多余的精力保护你。” “谢谢,殿下。” 李阎低着头。 见李阎这副模样,简虽然怒气未消,也不好再说什么。 蒸汽车深入镇子,最终在一家挂着马牌的的旅馆前面停下。 “今天就在这儿休息,下车。” 简一马当先走进旅店,两扇门哗啦哗啦来回打转。 李阎打量了一下周围,用鼻子轻轻嗅了嗅。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于是脸上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也进了旅店。 第三十九章 血色旅店 旅店老板娘是个异常肥胖的老妇人,出奇地是,她长着两个头颅,一颗头颅高高盘起金色的头发,眼窝深陷,一双蓝眼珠里满是戒备。一只则是闭着眼睛,头发散乱,发出轻轻的酣睡声。 简盯着她脖子上的举止各异的两颗脑袋,有些好奇。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一种极其不礼貌的行为。她收敛自己的目光,向对方行礼致意。 “下午好,夫人,我和我的朋友想在这儿借宿一个晚上,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这名老板盯着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简有些发毛,她才淡淡回答:“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客满了,请到别的地方去住吧。” “额……” 简左右扫视着冷清的旅馆,桌上生了灰,墙角还结有蜘蛛网,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生意火爆到客满的样子。 “我们愿意多支付给您旅费,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看附近,也很难找到能住的房间了。” 简只好尝试说服眼前古怪的老板娘。 “真对不起,小可怜儿,今晚我们不做生意了。” 老板娘一口回绝。 这时候,李阎才扛着装有“独角兽”单兵的拆解箱走了进来:“我说殿,额,简,我们开几个房间?” 李阎在简的逼视下改了称呼。 简没好气地睨了李阎一眼,转身还想和老板娘说些什么,却发觉老板娘直勾勾地盯着李阎肩膀上的箱子。 “夫人?” 简尝试地问了一句。 老板娘这才收回目光,问道:“你们是冒险者么?” 安放蒸汽单兵的拆解箱是极其专业的工具,普通的农用蒸汽设备都不会配备,只有军用的高级作战单兵,才会有专门的拆解箱。眼下正是游侠遍地的时代,时常有落魄的贵族变卖祖产,换上一套强劲的作战单兵,希望通过冒险和斩杀怪物,获得财富和名声,恢复祖上的荣光。 旅馆老板娘有此猜想,非常符合时代背景。 “唔,差不多。” 简含糊其辞。 “我的丈夫年轻时,也是一个驾驶蒸汽单兵在各个王国冒险的游侠,他曾经只身深入丛林,射杀一只巨狼。” 老板娘微笑着说。。 “他年轻时一定很英勇。” 简眼珠一转,奉承了一句。 “可惜两年前就病死了。” 老板娘一耸肩:“我很久没有发善心了,既然你们和我的丈夫一样,也是冒险者。那就在我这儿住下一晚吧,收你们五马克的旅费。” “非常感谢您。” 简听了自然十分高兴。 老板娘从柜台下面掏出了一只铃铛摇晃起来。 “扒皮!扒皮!” 没一会儿,一个长相尖利,黑皮肤的侏儒从后院跑了出来。 “扒皮,带客人去房间,然后叫剔骨头去烧热水。” 老板娘说完,冲简和李阎解释说:“这是我店里的伙计,叫扒皮,这里还有一位厨师,是个老头子,名字叫剔骨头。” “哦,这名字可真怪。” 简脸色古怪的附和了一句:“夫人,店里只有你们三个人么?” 老板娘摇摇头:“还有一个讲《圣经》故事的吟游诗人,但他很久之前因为冒犯了领主老爷,被砍下了手脚。只能我养活着,让他给来往的旅行者讲故事解闷。一晚上只要五芬尼。” “那可真不幸,我很乐意听他讲故事。” 一旁,李阎和扒皮对视了很久,可能是因为扒皮看他和自己都不是白皮肤,进来就直勾勾盯着李阎,李阎也平静地看着他,直到两人对话到这儿,李阎才问了一句:“那这位吟游诗人的名字呢?” 老板娘笑着回答:“他叫剁肉馅。” “真不错。” 李阎一挑眉毛。 侏儒“扒皮”向李阎一鞠躬,想拿他手里的拆卸箱,被李阎拒绝:“不用,你带路就好了。” 扒皮只好答应。 三人一前两后地走上楼,扒皮先给简挑了一间干净整洁的大房间,简向“扒皮”道谢以后,从李阎手里夺过拆卸箱,率先迈入房间,李阎想跟着进去,一头撞在了简手里的铁皮箱子上。 “男士止步。” 她冷冷道。随后砰地一声关了门。 “……” 李阎叹了口气,才冲扒皮道:“请再给我找一间。” 扒皮没说话,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给李阎找了一间小一点的房间。 天色渐晚,扒皮给李阎和简送来了热水和晚饭,简还拉着李阎,一起听了“剁肉馅”的圣经故事。李阎认出“剁肉馅”是演出开场时的残疾人旁白,他的嗓音依旧具有磁性,可惜李阎还是听得昏昏入睡。 一直到深夜,大伙都要睡下了,简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前,才突然开口问李阎:“我之前给你的手枪还在么?” “在。” 简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听着,梁,这家旅店不太对劲。你要打起精神,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殿下。” 李阎冲简笑了笑。 ———————————————— 深夜十二点钟,万籁俱寂,老板娘穿着一身睡衣,打了个哈欠,躺在天鹅绒的床垫上酣然入睡。 没一会儿,她的呼吸就均匀起来,她另一只酣睡了整整一天的头颅蓦然睁开眼睛,脸色狰狞起来。 她坐了起来,晃动枕头边上的铃铛。 “扒皮!扒皮!” 扒皮蹦蹦跳跳地走过来。 老板娘阴冷地询问:“我姐姐今晚有没有找到新的客人?” 扒皮点点头,剧烈的比划了一阵。 老板娘眯着眼:“你先去把男人的头切下来,然后女人的蒸汽单兵偷走,听到没有?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听到没有?” 扒皮龇牙咧嘴地点点头,一溜烟儿的功夫消失不见。 一个小时过去了,老板娘焦急地在房间里等待,可没有任何人回音,暴躁的她再次拿起铃铛晃动。 “扒皮!扒皮!” 没人回答。 老板娘更生气了,她用力晃动铃铛。 “剔骨头!剔骨头!” 这次,来得是个驼背的老头,干巴瘦小,背后长着一颗大肉瘤。 “扒皮那个混蛋一定偷懒去了,剔骨头,你先把那个男人的头切下来,然后把女人的蒸汽单兵偷走,听到没有,我也给你一个小时!” 老头点点头,从背后拔出两把沾有黑色污血的菜刀,阴沉地去了。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指针到了半夜两点,老板娘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终于,忍无可忍的她第三次晃动铃铛。 “扒皮!扒皮!” 没人应声。 “剔骨头!剔骨头!” 还是没人应声。 气急败坏的老板娘不顾其他,低吼道:“剁肉馅!剁肉馅!” 终于,这次有了回音,一台轮椅慢吞吞地走了进来,没有四肢,依靠舌头和牙齿操控轮椅的“剁肉馅”走进来。 “有什么吩咐?夫人?” “你先去把男人!” 老板娘顿了顿,思考一会儿,改口道:“你直接去把女人的头颅砍下,然后把她的蒸汽单兵拿来给我!” 第四十章 江郎才尽的多萝西 “乐意为您效劳,夫人。” 说罢,剁肉馅咬住嘴里的口琴,烛光之下,矮小的阴影张牙舞爪地拔高,剁肉馅的轮椅下头悄无声息地伸出张合的机械臂来,还有猎枪和沾着肉渣的链锯,造型离奇中透出几分阴暗和狰狞来。 “嗷呜~” 半夜传来几声狼嚎。 剁肉馅没有手脚,全靠舌头和牙齿操控这只奇特的杀人轮椅,两只车轮碾压过陈年的老地板,视线随着轮椅拐角,正是简的房间。 黄澄澄的门转筒一阵响动,门板无声而开,剁肉馅咬住操作柄,蜷缩在窄小的轮椅上,眼里闪烁着嗜血的光。 床上隐约有个人形的轮廓,轮椅上两只手指的机械臂往床上一铲,链锯也轰然开动。横着冲被子一劈。 鲜血浸透被罩,一颗人头咕咚一声落在地上,居然是那个名叫“剁骨头”的阴森老头。 咚! “扒皮”的尸体也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剁肉馅抬起头,不可思议地张大眼睛。忽地蒸汽声大作,一道矫健的银色身影从天而降,浓郁的白汽破出一只巨网。 旅馆顿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枪声一起,房间里,老板娘两颗人头同时瞪大了眼睛。 白天睁眼的老板娘惊声尖叫:“该死的,你再搞什么?” 黑夜睁眼的老板娘毫不示弱:“你那些该死的伙计真是无能,他们把事情闹得一团遭。” 说罢,她恶狠狠地抽出一只双管猎枪,就要往外走:“我亲自出马。” 而另一个头颅却满脸地惊恐:“你要带着我的身体去哪儿?快停下。” 可没等她走出几步,只听见砰地一声枪响,这颗满脸恐惧和抗拒的头颅就被轰出一个大洞,另一只脸色凶狠的头颅先是一愣,然后脸色猛地苍白起来,扑通一声瘫软在地。 李阎从门外走了进来,把左轮手枪揣进口袋。 正这会儿的功夫,简的房间里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墙皮被炸出一个大洞,“剁肉馅”和那台杀人轮椅被榴弹轰杀得四分五裂。半天,那只形似“口琴”,被“剁肉馅”含在嘴里的半截操纵柄才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你的长诗很无聊,但驾驶技术还不错。” 杀气腾腾的简从墙上的大洞迈了出来,气势汹汹杀向了老板娘的房间,却只看到李阎和他脚下奄奄一息的老板娘。 “干得漂亮,我开始觉得你有些可靠了。” “但愿我还有成长的空间。” 李阎耸了耸肩膀。 满身劲装的简冲李阎竖起大拇指,然后把冒着热气的榴弹炮口对准旅店老板娘。 “为什么袭击我们?” 身体瘫软,却依旧昂着脖子怒吼老板娘说道:“你们想要进入巨人湖,反正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拿身上的钱救济我们。哦,上苍啊,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不知死活的蠢货。” 简眯了眯眼,杀气重了几分,她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一路上的山贼盗匪,她几乎是一个不留的。 只剩下一只头颅还存活的老板娘发觉了简的杀心,也没了开始的凶恶气焰:“别,别杀我,我这些年攒下了不少钱,还有我丈夫珍藏的蒸汽设备,我都可以给你,饶我一命。它们都在地下室,我可以带你们去。” “恕我直言,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李阎耸了耸肩。 老板娘这才意识到,另一颗头颅的死亡,也正悄然吞噬着她的生命,绝望的她咒骂出声,内容不堪入目,不过没有多久,她的骂声也衰弱下去,最终重伤而死。 李阎眯起眼,只见一前一后,两道样貌相似,神情平和的淡金色人影在尸体上漂浮起来。正是双头姐妹,李阎又一扭头,本应该被杀死的“剁肉馅”的残骸中,也有一道金色人影浮上天空。 李阎心念一起,试图发动“血蘸”。 “阎浮行走请注意,你曾承诺遵守“史官”的三样准则,如果贸然杀死童话人物,现实中的演员将立刻死亡,你将强制脱离童话世界,阎浮事件:《巨人湖》也宣告失败。故事将按照史官的心意,简最终杀死独眼巨人,赢得名声和荣誉,成为蒸汽消灭魔法怪物中光辉的一笔。蒸汽化的进程如火如荼地进行下去。” 李阎听了这才作罢。 简却像压根没看到这几道金色的灵魂一样,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什么? “殿下?” 李阎询问。 “她临死前说,地下室有她的积蓄,还有蒸汽设备,说实在话,那个剁肉馅的杀人轮椅设计得满精巧的,我在找钥匙。” 李阎眼神一动,从尸体底下拾起一串沾血的钥匙,冲简扬了扬:“我想你需要这个?” “多谢。” 简毫不避讳,拿过李阎手里的钥匙就蹬蹬蹬下了楼,还在楼梯上催促着李阎一起。 “你们的童话故事尺度真大。” 李阎最后看了一眼躺在血污里,死不瞑目的双头老板娘的尸体,才和简一起下楼。 在地下室里,简找到了大袋的珠宝黄金,还有成箱的纸钞。不过无论李阎还是简,似乎都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地下室还陈列着很多价格昂贵的蒸汽设备,应该是这家旅店还没来得及买出手的。简同样不太感兴趣,毕竟她有六颗三项球驱动的“独角兽”,看不上这些普通货色,只从中挑选了一些零件能作为“独角兽”备用零件。李阎倒是很有兴趣把这些拆解开,提升一下自己魔动专精的水平。 最终引起了简的注意的,是一把将近三米,通体蔚蓝色泽,带有粗粝金属质感的巨大弩箭。 【大王乌贼之猎杀弩】 类别:武器 品质:??? 上面涂抹的毒液,来自大海深沟中某种不知名恐怖生物,曾经猎杀过无数强大的怪物。 备注:无论多萝西的童话故事经过多少次改编,红姑娘的晚年一定倒退成了坚定的反蒸汽主义者,公主简一定会用猎杀弩杀死独眼巨人,有时候我也不太明白,多萝西对这些细节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慕尼黑某知名评论家 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围绕这只弩箭转了好几圈,难掩激动的神色。 “有了这个,我对胜利更有信心了。” 至此,巨人湖第四幕,落下帷幕。 灯光骤起,红幕拉下,双头老板娘,侏儒,驼背老头,乃至开场的吟游诗人塔利亚纷纷鞠躬致谢。 李阎从童话的幻境中苏醒,身边响起了阵阵掌声,但也难掩观众席上巨大的质疑,很多人疑惑,为什么多萝西执着地给一个中国人如此多的戏份。还有一些人质疑剧情的单薄,完全不像多萝西的风格。 这样的剧情反而更近似原始版本的巨人湖:蒸汽公主遭遇吃人旅店,最终杀死了旅店的罪犯,然后凭借“猎杀弩”成功打败独眼巨人。唯一不同的是,多萝西把原著中痴心于她,温和英勇的王子,换成了钟表店里,油嘴滑舌(部分人的看法)的中国学徒。 原著在当时那个王子拯救公主的时代,本就算是打破陈规的好作品,这些年多萝西推陈出新,更是给了这个故事很多新的诠释。 比如,对旅馆的双头老板娘进行改编,把他塑造成丈夫孩子死于粉尘疾病,因此痛恨蒸汽机械的中立人物。以此抨击大工厂主肆意污染,还有一次,出于某些口号的号召,多萝西把原著中黑皮肤的侏儒扒皮改编成一个老实木讷的壮汉,最终加入蒸汽公主的阵营,并在抗击巨人的过程中壮烈牺牲,被当时无数有色人种交口称赞。 可这次…… 不仅热情的铁匠儿子和优雅的贵族成了龙套,原本最具有戏剧张力的吃人旅店一节也被如此“粗暴”的处理掉了,很多自以为摸清多萝西套路的老观众已经感觉自己猜到了后面的剧情。 钟表工的华人学徒在抗击独眼巨人的过程中牺牲,简悲愤之余杀死了独眼巨人。 毫无新意。 多萝西江郎才尽了么? 第四十一章 拒绝 “哈哈,李阎,你听说了么?大明星多萝西的《巨人湖》里,描绘了一个中国人作男主角,整个圣·弗朗西斯科都在议论这件事。” 常煜穿着灰色马褂,胸膛敞开,头发和衣袖浸透汗水。 他戴一副单边的铜制眼镜,手里捏着汽焊,狭小的宿舍里闷热得让人站不住脚。 再仔细观察,常煜的手腕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汽焊火苗灵活地游走在钢铁之间,精准,流畅,赏心悦目。而他的手肘却纹丝不动,连一丝一毫的颤抖也没有,稳定地堪比机械。 在他的动作下,一只形似人类手臂的钢铁支架他焊火中逐渐成型。 “嗯,有耳闻。” 工作台另一边的李阎回答。 “我就说,圣·弗朗西斯科依然有正义之士存在,好比那位多萝西小姐,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李阎笑了笑,没有回答常煜的话。 他只凭借肉眼和一把手工刻刀,除此之外什么工具也没有,此刻正淅淅索索地打磨着粗加工后的零件。 如果说常煜的焊接动作专业而娴熟,要经过顶尖公司的培训和不懈的刻苦努力才能做到。,那李阎的动作就显得随意而慵懒。他手指利索地上下削动,动作幅度非常小,也不是把同种的零件先打磨完,而是什么零件近就拿什么。 要知道,对零件的细加工对精度的要求比焊接要高很多,许多大工厂早就开始用机床代替人力加工了。李阎这样的加工手段,看上去自然像是胡闹一般。 可事实并非如此。 常煜关掉汽焊,随手拿起一只李阎打磨过的八边形螺母,把它放到放大镜片下头,只见零件的纹理平滑整齐,看不到一点毛刺。即便是恩菲尔德最顶尖的机床,也未必能有这样的精度。 “真是上帝之手。” 常煜忍不住感慨:“李阎,单凭这一手,你明天就可以去恩菲尔德工作,我的老板会把你奉若上宾的。” “哈哈哈,还是算了吧,这种工作只要用精度高的机器就可以完成,我可没兴趣做人肉机床。” 李阎把刻刀放回工具箱,组装用的各色零件整齐地码满了两大张桌子。 他有“春日雅克”在身,加上本身的恐怖的肉体素质,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常煜拿起图纸重新审视了一遍,确认没什么疏漏,这才点了点头:“只差一些关键的结构,还有三项球。这些必须在公司的大型工作间才能完成,不过,大威力武器设备和爆炸物我不能给你配备,希望你理解。” “没关系。” 李阎活动了一下手指:“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不用了,坐下喝杯咖啡吧。” “好。” 李阎坐在常煜的床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浓咖啡。 “常,你最近很忙啊。” “额,公司机密,不过我升职了,这个可以说。” “那恭喜你了。” 李阎笑笑,举着咖啡杯貌似无意地说:“我听别人说,你有个相好叫燕子。” 常煜的手忽然一停,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 李阎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卖身契,递给常煜:“帮我这个忙,连工带本花了你不少吧,这个就当报酬了。” 常煜眼光一滞,下意识地夺在手里,盯着上面的红手印和字迹看了好久,又抬头看了看李阎,推辞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生怕李阎反悔。 常的薪酬比大多数作苦力的同胞要高得多,但他依旧无力支付赎买燕子的钱,实际上,他已经积攒了不少,大概三分之一,再有个五六年,也能把燕子赎出来。 可那要五六年以后了。至于制作一只袖珍版蒸汽单兵的工本费,压根连赎买钱的零头也算不上。 “我,谢……”常煜话说到一半,忽然住嘴,沉吟一会儿才说:“你,要我做什么?” 李阎挑了挑眉毛:“你这话,可生分得紧啊。” “李,我把你和查当做好朋友,但是我更相信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咱们中国不是也有句老话,亲兄弟,明算账。” 常煜认真盯着李阎。 “说得对。” 李阎把咖啡一饮而尽:“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常煜摇摇头:“我只知道,合盛的龙头很尊敬你,你还和中国城几个异教派关系匪浅。我还听人说,你是,拳乱。” “你相信么?” 常煜摇摇头:“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我认为,李阎你是个开明,睿智,有志气,有器量,有知识的先进分子,不可能是拳乱。” “有志气,有器量,有知识,就不能乱了?” “乱怎么……” 常煜一愣,看李阎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我是有志气,我有志做中国的雅各宾派。” 常煜低下头,飞快地关上门窗,然后凑到李阎身边压低声音:“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我相信你不会出卖我,对么?” 常煜有气无力地回答:“当然。” 李阎不再遮掩:“我希望你和我离开圣·弗朗西斯科。” 李阎当然是在骗他,如果常煜答应,回的也是南洋大屿山,但原则上,只要常煜答应和李阎一起离开,目的地是哪,阎浮并不干预。 “……” 两人都沉默下来,半天,常煜才苦笑一声:“就不多劝我两句了么?” “我不希望你以后觉得自己上了贼船。再后悔。” “我就算答应你,离开圣·弗朗西斯科,这能去哪儿?” 李阎手心攥着杯子:“我在南洋一带很有势力,我们可以去那儿,你甚至不用回国,我的人驻扎在南洋几个大岛上,我保证,你和燕子可以在那儿安居乐业。” 常煜的脸色越发严肃起来:“常,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说话,是不需要拐弯抹角的,对么?” “当然。”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这张卖身契你还是拿回去吧。” 说着,常煜把手里的卖身契递给李阎。 李阎没有接。 “你刚才说朋友之间说话,不用转弯抹角,那我问你个理由不过分吧?” “不过分,但我给不出你理由。” 常煜抬头想了一会儿,又说:“如果有人给你一笔钱,叫你搬家,你拒绝他需要理由么?” 李阎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光来,盯得常煜后脊梁一阵发凉。他想不通,眼前这个男人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为什么能有这种凝视深渊般的压迫感。 半天,李阎才慢条斯理地说:“我以为我们聊得来。我想帮你。” 常煜咽了口唾沫,他坚定地盯着李阎:“你在害我,我们也注定聊不来。” 常煜伸手指着窗外:“你在那片土地生活了二十多年,我也在圣·弗朗西斯科生活了快二十年,大家的岁数差不多,你凭什么用你二十多年的理念,来框缚我二十年的来的理念?” “我并非不热爱我的同胞,我只是厌恶野蛮和麻木,我厌恶饿肚子的滋味,厌恶身边随时在死人。我再也不想面对这些了。我为什么要回去?就为了那一点点归属感么?我为什么不能用我的知识改变己的命运?我为什么不能留在一个更富饶,更自由,也更开放的城市里?我有能力待在这儿。” 常煜颤巍巍地举起手,又一次把契纸递给李阎。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李阎盯着常煜,眼神十分平和,却让常煜大汗淋漓。 良久,李阎从他手里接过契纸,然后叠好,放进常煜的口袋,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哑然失笑道:“没多大点事儿,别苦着脸,跟个怨妇一样。我没想强迫你,只是觉得你过得并不开心,所以想帮你一把。既然是我想错了,那就当我没说。” 常煜低头看着自己口袋露出半截的契纸:“我们还是朋友么?” “当然,我过几天来拿东西,你可别惜力。” “怎么会。” 两人说话间,常煜把李阎送出门口。 李阎走过一个转角,查小刀背靠墙壁,抱着肩膀,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李阎把手插进头发里,嘴里嘟囔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比起改天换日,再造清平的志气来,明哲保身才是老祖宗的哲学。正常。” 查小刀笑道:“玩砸了?” 李阎从楼梯上俯瞰着这座活力四射的蒸汽城市,来往的飞艇上有挂着工人党演讲的广告横幅,新法案的颁布象征着这些人的主张大部分成了现实。 “我看不一定。” 第四十二章 毒蛇侦探 露天试验场。 错综复杂的铁架塔上挂着连串的铁索,蚂蚁般忙碌的人群在其中忙碌。场地中心是一只用金属拼接,足有几层楼高的巨大铁盒。 一个带着皮革面罩的人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启动准备!” 话音刚落,人们依次推上手中的拉杆,只听见嗡地一声,火锅形状的三项球底部,环装的油汽管道里透出暗红色的火光。 蒸汽缭绕,黄色齿轮彼此咬合,红白表盘疯狂转动,机器各处传来让人齿酸的摩擦声。 “三!” “二!” “一!” 活塞上下轧动,只听见咔嚓一声,v字裂缝从中间裂开,整个铁箱子顷刻分裂出头颅和上肢,使得“铁箱”变形成自走式的巨型单兵。 巨人伊米尔的头颅造型来自斯巴达战士的头盔,十字形的裂缝中,依稀能看见两只黑水晶镶铜边的镜片。六只黄澄澄的机臂从侧面扳开,每只机臂有三根双关节的手指。它的双肩各立有两个耸起的烟囱,浓郁的的黑烟冲上天空。 “成功了么?” 整个工作间人声嘈杂。特地来视察的圣·伊夫也伸长了脖子。 轰! 这只不需要人类驾驶的全自动单兵卷动履带向前冲锋,轻而易举地拉断了用来测试强度的拘束带,六只机臂成两个三角形指向前方,喷出高热的油汽火焰。 深红色的粘稠火焰铺盖在石头和沙土上,依旧狂舞着火舌,没有半点熄灭的迹象。 高温让工作人员纷纷退避。 “关掉它!关掉它!” 圣·伊夫喊着。 一只只拉杆被重新拉下,这只洋溢着蒸汽造物的凶悍狂野的巨神兵合拢机臂,果然停了下来。 “成功了!” 人群中传来一声欢呼。 圣·伊夫重重地松了口气,欢呼声此起彼伏,人们把手里的面罩或是别的什么扔向天空,以此抒发自己激动的神情,场面热烈无比。 第一台使用八颗三项球驱动的全自动单兵,作战目的是大规模战争的攻坚战,绝对的战争堡垒。 尽管因为各种原因,这样的单兵不太可能投入大规模生产,但巨人伊米尔作为恩菲尔德未来五年,乃至十年的招牌单兵,依旧毫无问题,它注定载入史册,吸引更多的资本投资。实际上,整个恩菲尔德的赢利已经连续下滑了好几年,巨人伊米尔的研发成功,对圣·伊夫来说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这台凶恶的战争器械静静矗立在原地,脚下的火焰还没熄灭,v字裂缝原本的位置,则被一只造型复杂的涡轮扇替代,正是这个设计,让恩菲尔德攻克了“巨人伊米尔”功率过大导致过载的难题。 至于这项设计的研发者…… “你做到了,常。” 罗伯特激动地搂着常煜。 “不,我只参与了一小部分设计。功劳是大家的。” 常煜的表情看上去并不算激动。 “可是是你让他真正动起来了,你是这项设计的灵魂,如果没有你,我们根本不可能赶得上这次伦敦的世界博览会。” 听到这话,常煜脸上才多了些表情。 罗伯特扯了扯常煜的袖子:“嘿,圣·伊夫阁下来了。” “罗特特,常,你们果然没让我失望。” 常煜认真地盯着笑容满脸的圣·伊夫:“阁下,您还记得你的承诺么?” “唔。” 圣·伊夫低下头。 常煜的脸色骤然变了,语气也激动起来:“难道你要反悔么?阁下?” 圣·伊夫看着常煜,突然大笑起来,他伸手锤了常煜的胸口一下:“常,你们中国人可真是开不起玩笑,我当然记得我的承诺,这次博览会,你会以助手的身份,代表罗恩菲尔德发言。我这就起草名单。” 常煜大喜过望:“谢谢您,圣·伊夫阁下。” 说着,常煜转身望向矗立在荒野中的巨大单兵,心情仿佛阳光破晓,连圣·伊夫喋喋不休地念叨,会给他一笔不菲的奖金,还有给他更高的待遇之类话也没听进去。 “阁下。” 助手匆忙地走过来:“平克顿侦探社的杜克探员已经到了你的办公室,希望能见你一面。” 圣·伊夫扬了扬眉毛:“毒蛇侦探杜克·威朗?” ———————————————— 杜克·威朗生的十分英俊,高挺的鼻梁,刀削般的挺拔五官,只是过于狭长的双眼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阴柔了不少。 “你好,圣·伊夫阁下,我在纽约工作的时候,就听说过您的大名。哦,谢谢。” 圣·伊夫端着两杯红酒,把其中一杯递给了杜克,然后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低头审视着自己桌上,带有杜克·威朗相片和指纹的注册执照,抿了一口手里的红酒,才把执照推了回去。 毒蛇探员杜克·威朗,即便平克顿侦探社,在打击犯罪方面是出名的激进和严酷,但毒蛇探员杜克·威朗,却依旧以不择手段闻名于整个平克顿。为了追捕逃犯,他会绑架逃犯的家人作为威胁,并在必要的时候,枉顾无辜者的性命。 尽管有许多类似的恶劣行为,但杜克·威朗依旧因为高效的案件破获率,受到许多雇主的青睐。 “如果你是为了前阵子在码头发生的黑帮火并来的,那你应该把你的探员散到华埠里打听消息,而不是来找一个遵纪守法的商人。” “您误会了,阁下。” 杜克·威朗耸了耸肩膀:“我的确是受到委托,来解决前阵子合盛和奥顿克兄弟会的冲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千里迢迢坐船来到圣·弗朗西斯科,委托却被取消了。” “那就是说你白跑一趟了。” “也不算吧。” 杜克·威朗拿出两张照片,正是甄连和梁辉。 圣·伊夫随意瞟了两眼,摇摇头:“不认识。” “你很快就会认识他们的,当您手下的各个工厂开始有大批的华人闹着罢工的时候。” “什么?” 圣·伊夫瞪大了眼睛。 “这座城市有数以万计的华人劳工,超过三分之二的工厂雇佣华人,因为工厂主们可以把工钱压得很低,甚至只有白人劳工的三分之一,如果中国人真的举行大规模的罢工运动,我想对您来说这是件难以忍受的事。但是……” 杜克探员脸上洋溢着笑容:“如果你愿意雇佣平克顿侦探社,我会为您,乃至整个圣弗朗西斯科的工厂主解决这个麻烦。” 第四十三章 推进 “先生,你来看看这个。” 梁辉叫人打开了一个大铁箱,里面是十几只红色的钢铁手甲,关节用钢钉连接皮革和铁质零件,手肘处安装金色的表盘,两道输汽管道贯穿整个手臂,嵌入手腕的环装护甲上。金属感十足。 工人用刻刀板开外壳,向梁辉和李阎示意当中正在运作的火锅状三项球和汽转机。 “这是某款现役蒸汽警备的手部零件,做旧过,不仔细检查看不出来,可以独立运作。整个圣·弗朗西斯科没有一家军火商人会贩卖完整的单兵设备,所以我们只能一家一家地拼凑,周折了好久。总算是准备得差不多了。” 李阎把这只手甲拿起来,尝试着穿戴在手上。 梁辉眼神一眯,急忙上前补充道:“这款手甲虽然不配备火力设备,但是非常坚固,而且开动汽转球以后,能极大增强使用者的手臂力量。” “你采购这些东西,要干什么?” “在新法案颁布的短短两天时间里,合盛从各地收纳至少超过一千个无家可归的同胞,他们过去修铁路、开矿山、种庄稼、栽果蔬、小本经商,安分守己。如今却被毫无理由地驱逐,开革,甚至杀死。合盛盘踞的华埠是整个圣·弗朗西斯科最大的华人聚集地,也发生了两次巨大的暴乱和火灾,我们需要自卫。” 李阎点了点头:“很合理的顾虑。所以你叫我来是要做什么?” 梁辉偷眼瞧着李阎的脸色:“我联合了其他堂口,还有中华总会馆的华商,组织大规模的杯葛运动。并且针对铁路公司和各大工厂举行罢工,所以事先想请示先生的意见。” “这不是我该插手的问题,毕竟这儿是你们的家。” 梁辉眨眨眼,他总觉得李阎的话带着几分揶揄的味道,但并非针对自己。 “不过……”李阎话头一转:“你可能有麻烦了。” 梁辉一皱眉:“什么?” 街上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警笛声,几个插着发条的飞行圆球一马当先,一辆噪音极大的彪悍蒸汽车紧随其后,气势汹汹地直奔的梁辉的家门。 李阎饶有兴趣地摩挲着右手的手甲,梁辉的脸色却猛地一沉。 沉重的脚步声接连响起,数名平克顿的探员身穿警备单兵,肩膀的蒸汽箱隆隆地喷出烟雾,连带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高了几分。 “如果你们没有搜查令的话,这就是私闯民宅。” 梳着辫子的女佣试图阻拦这些探员进入。 杜克威朗低下头,压低声音冲这名女佣说道:“我不是市警,而且我一定比你更有资格解读这片土地的法律。” “算了,放他们进来。” 梁辉招呼一声,然后急忙压低声音:“先生,不如您先到内院休息?” “你忙你的。” 李阎眼皮也不抬。 梁辉的脸上多少有些忧虑的神色,他虽然笃信蓝衣皇帝的神力,但还不至于忘记这是一个蒸汽昌盛的时代。 如果真的闹出什么大事,合盛家大业大,势必受到牵连。 杜克·威朗冲女佣笑了笑,随后向梁辉走来:“你就是合盛的龙头梁辉?比照片上去去还要年轻,我真是不敢相信你已经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了。我是平克顿的杜克探员,我怀疑你们这儿私藏鸦片和违禁武器。要搜你的宅子,啊哈。” 杜克·威朗看到李阎手上的臂甲,和立在地上的铁箱子,眼里顿时冒出光来。 “让我抓个现行。” 他快步走过去,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去招惹站在梁辉边上,自顾自把弄臂甲的李阎,而是从铁箱子里拿出同款的部件,向梁辉示意。 “这是什么?” “我的小伙子们每天要搬几千吨的果蔬肉类,还有各类日用品上火车轮船。这些日子生意好忙不过来,我就买了些设备来加快工作效率。这些只是民用款。不配备爆炸物,完全合法,探员先生。” 梁辉面不改色。 “合法与否你说了可不算。” 杜克冷笑一声,招呼自己的探员要搜查的梁辉的院子。 “请等一等。” 梁辉打断了杜克探员的话。 “你也要和我探讨搜查令和司法程序的问题么?” “这倒不是,平克顿的事迹,我早有耳闻,何况新法案过后,警察局几乎不受理我们的案子了。我是想说,你的人带少了。” 杜克·威朗颇为讶然地看了梁辉一眼。 梁辉打量着杜克·威朗身后的探员:“一,二,三……十五个人?,我的宅子只有这么大,但我保证你什么都搜不出来。想想看,如果你想搜出点什么……” 梁辉竖起拐杖指了指门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街上人头耸动,无论是卖艺的把式,剃头匠,还是小贩都聚拢在一起,看上去有几百人,正不断逼近着杜克·威朗停在门口的蒸汽车,远处还在不断汇拢人群。 几门守在车里的探员抬着枪口高声叫骂,但收效甚微。 “你应该派更多的探员,挨家挨户地搜查你口中所说的违禁武器和鸦片,如果你这么做,也许会有些收获也说不定。” 咔吧。 一旁,李阎一不小心把整个小型三项球从臂甲拆卸下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杜克凑近梁辉的脸,脸色阴沉:“我这次来,只是和你打个招呼,圣·弗朗西斯科不是你们这些臭虫能肆意妄为的地方。” “啧啧……”梁辉摇着头:“这种话我从十几年前修海上铁路听到现在,我至今也不明白,我们到底哪儿肆意妄为?” 杜克啐了一口,大声道:“把这些蒸汽部件统统搬走。” 有合盛的打手怒目而视,脾气暴躁地有些按捺不住,这些部件价值不菲,合盛拿出来这笔钱也十分肉疼。 “咳咳咳~” 梁辉突然咳嗽起来,他拿出手绢捂住嘴,暗地里冲自己的手下摇了摇头。 几名探员面无表情地搬运起周围盛放蒸汽部件的铁箱子。 “还有你,把你手上的东西摘下来。” 杜克说着去动李阎手臂的臂甲,这让梁辉吓得魂飞魄散。 “我想你没权利这么做,平克顿的探员先生。” 眼看杜克的手就要碰到李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一名衣冠楚楚,拿着手提箱的大胡子走了进来:“我是雷德里克,受多萝西小姐的雇佣,就代表所有被驱逐的华人居民提告市政厅,·就“强制驱离”中被毁房舍和店铺的损失以及个人财物的损失进行索赔。如果你坚持你刚才的行为,我不介意在提告人的名单上,加上你,雇佣的你的商业公司的名字。” “多萝西?那个话剧明星多萝西?” 杜克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他却没注意李阎瞧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幸运逃脱屠宰的猪猡。 “谢天谢地。” 多萝西下了轨道马车迈入梁辉的宅子,知道看见李阎,才重重松了口气。 “我真怕你在演出开始前又跟我玩失踪,或者迟到。” 第四十四章 青口贝和迟来的常 “我当然记得,但是太阳还没落山。” 李阎一边回答多萝西,一边摘下被自己不小心破坏的蒸汽手甲,把它丢进了铁箱子里。 “提前出发吧,今天是最后一场演出了。” 多萝西笑容可掬地走过来,脱帽向梁辉致礼。 “梁先生,雷德里克是个优秀且正直的律师,他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梁辉深深鞠躬:“非常感谢你,多萝西小姐,这座城市的中国人会铭记您的事迹。” “我只是在做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做的事。我晚上还有演出,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多萝西瞥了李阎一眼。 李阎会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跟着多萝西走出门口,上了华丽的轨道马车。 从头到尾,杜克·威朗都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阴沉着一语不发。 给多萝西驾车的短发姑娘吹了声口哨:“平克顿的侦探先生们,能不能把你们的车稍微挪一挪呢?” 几名黑衣侦探看向杜克·威朗。 “我们走。” 杜克摆了摆手,他冲梁辉恶狠狠地抛下一句:“恩菲尔德的圣·伊夫先生问候你。” 说罢,杜克带着他的探员们在众人的注视下驾驶蒸汽车离开了。 马车里。 “我想我会登上明天的花边报纸头条。” 李阎掀开马车的花布帘。 “你知道今天的报纸头条是什么?” 多萝西给李阎倒了一杯红茶:“当地几家评论话剧的报纸口气严厉地痛批了我的新版《巨人湖》,因为我用一个中国人做主角。我收到了许多恐吓信,还有人到政府去举报黑玫瑰剧院。这帮美国佬可真是” “听上去你的处境不妙。” “正相反,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多萝西耸耸肩:“如果我无缘无故地停止演出,会遭遇不少的阻力,这会是个好理由。” 她满怀希望地望向李阎:“如果你真的能赶走它。这一切都值得。” ———————————————— “你答应过,平克顿不会再纠缠我,但是你食言了。” 梁辉逼视着甄连,语气无比严厉。 甄连脸上有些慌张,她强自镇定下来,:“最后他还不是灰溜溜地离开了?平克顿对你的犯罪调查早就被撤销了。这一点我可以拿我的性命担保,至于为什么杜克·威朗还是找上了你,这我也不清楚。” 梁辉的脸色突然平静下来:“那位毒蛇侦探临走前,故意用圣伊夫的名字威胁我,这说明平克顿侦探社接受了恩菲尔德军火公司的雇佣,他们收到了我们要罢工的风声。哼哼,阴魂不散啊。” 甄连听了又怕又怒,她愤愤地说:“你既然早就猜到了,干嘛还无缘无故地责问我。这又不是我的责任。” 梁辉没理会甄连的埋怨,只是拧着眉头在屋里来回踱步。 平克顿声名在外,何况梁辉的底子也不干净,说不头疼是不可能的。 甄连看在眼里,轻声说:“不如,我们先搁置……” “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 梁辉打断了她的话,他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拿起桌上烟袋锅,没好气地朝地上一砸,磕出满地的烟灰。 “中华总会馆七大会馆五十二名主席,除了两票弃权,剩下的人都站在我这边。宁阳会馆的总主席更是不予余力地支持我。我人情搭了,钱也花了。罢工是我牵头,现在要我头一个服软?那还不如杀了我实在。” 换作过去那个满身伤病,依靠鸦片镇痛的梁辉,未必有和平克顿叫板的勇气。可时至今日,他旺盛的精力和野心,早就膨胀到了一个过去他不敢想的地步。 “平克顿可是有前科的,到时候真闹出人命来,你怎么收场?先生可是说了不插手。” 甄连冷笑道。 梁辉眼珠转了又转:“咱们,不是还有一位查先生么?” 甄连浮现起一丝冷笑:“你是不是太小看人家了?火焰只与火焰为舞,而玩火是要自焚的。” 梁辉板着脸:“这两天,他整天混迹在娼馆里。那片街区过去几天爆发了好几起针对中国人的暴力事件,还有三起重大火灾,可这两天却什么都没发生,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的请求对他来说,只是顺水推舟。过去是你一直侍奉两位先生,这件事不如你来出面,能办成对你我都有好处。” 甄连思考了一会儿,从头发拔下一枚鳞片似的发钗,含糊地点点头。 “行吧,我想想办法。” 临近黄昏,女孩们披散着头发,三三两两地下了楼,慵懒地打着哈欠梳洗,留声机里乐声低沉而浑厚。 查小刀在这儿留宿了两天。 那本《创世之书》还在他手里,查小刀除了每天去各个街区的菜市场和餐馆溜达,其余时间都用来研读这本《创世之书》,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甄连来拜访的时候,查小刀正在后厨,他吃不惯酸面包和蛤蜊浓汤,又是天生的好胃口,所以多半是自己下厨。 当啷~ 查小刀端着一盘洋葱蒸青口贝摆到酒桌上头,一边剥壳。一边听了甄连的来意,随后点了点头:“没问题。” “真的?” 甄连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我未来几天都会住在这儿,如果你找不到我,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不会推辞。” 说完查小刀冲甄连笑道:“我是不是比你那位蓝衣陛下要好说话得多了?” 甄连尴尬地笑了笑。 “没什么事,就去忙你的吧。” 甄连这才站起来鞠了个躬,然后离开。 查小刀也不知道从哪儿拽出来大部头的《创世之书》,一边剥贝肉,一边吃力地解读着上面的内容。 他的手在盛满青口贝的盘子里摸索着,不经意间碰到了一只冰凉的手掌。 查小刀抬头,正看到洗完头发的燕子。 “不介意分我一点吧。” 燕子的笑出一个小小的梨窝。 “不介意。” 在娼馆这两天,燕子和查已经熟络了很多。 说老实话,燕子的脾性很讨查小刀喜欢。要不是他没过去常煜这道心理防线,两人的关系没准能更进一步。 “常煜已经两天没有来找我了。” 燕子歪了歪头。 “两天不长。” “我和他认识一年了,每个周末他都会来。哪怕是来见我一面,就因为赶工马上离开。嘿,你做的青口贝真好吃!” 查小刀听了一抬头:“他没和你说契据的事?” 燕子拿手指抹了抹嘴唇的酱汁,睁大眼睛问:“什么契据?” 门忽地被人推开。 常煜激动地冲进来,一眼见到燕子和查小刀,难以抑制自己的心情:“燕子,我做到了!我就要去伦敦参加世博会了!” 第四十五章 走夜路和头骨 “啊,查,你也在啊。” 自打常煜拒绝了李阎,他一方面疯狂地严格校对为李阎制作的袖珍版单兵的各项数据,务求尽善尽美,另一方面,他有些不敢再面对李阎和查小刀。 查小刀耸了耸肩:“我不打扰你们。” 他和常煜擦肩而过,在常煜耳边轻声道:“别放在心上,你没做错什么。” 说完,查小刀就夹着书本和石头,冲另一边嬉笑的几个女孩吹口哨:“能让个位置给我么?女士们?” 燕子脆生生地站到常煜眼前:“你刚才说什么?” 常煜盯着燕子明媚的双眼,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和燕子拥吻在一起。 可很快他就抬起了头:“你嘴里什么味啊。” 常煜咂摸咂摸嘴:“还,挺香的。” 燕子羞得满脸通红:“就,就是蒸青叶贝。” 两人四目相对,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咳咳,女生们先生们,恩菲尔德的新款单兵巨人伊米尔,是世界上第一款同时利用八颗三项球发动的单兵设备,它出自恩菲尔德第一作战设备试验部,首席工程师是罗伯特……” “噗嗤~哈哈哈。” 裹着被子,只露出圆润肩头的燕子笑得花枝乱颤。 “你正经点。” 常煜挠着头。 燕子瞥了瞥嘴,拿脚丫杵着常煜的腰眼:“男人啊,都是穿上裤子才装正经,你刚才怎么不让我正经点啊?啊?你说啊?” “别闹,别闹。” 常煜捉住燕子的脚,两人在床上折腾了好一会儿,等都没了力气,常煜才吞吞吐吐地说: “燕子,圣·伊夫先生给了我一大笔奖金,我想我可以拿回你的卖身契了。” 燕子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 常煜使劲点了点头。 枕着床头的燕子捉住常煜的手,激动地摆弄了好一会儿:“那,你愿意回到鸢都么,还记得么,我们都是那儿的人。” 常煜的脸色明显迟疑起来。 “我,晚点也许……” 燕子平静地打断了他:“得了吧,你压根不想回去。” 她失落地低下头:“可总比当妓女好。我只是,真的很想念我娘。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从江西买的同心茂花炮。专门请人放烟火戏,整个县城的人都瞧得清楚,我娘抱着我,那场面可热闹了。” “……可我在鸢都从没有见过烟火。” 常煜闷闷地接了一句。 燕子没再说话。 常煜深呼吸一口气:“燕子,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以后能赚更多的钱,我们在这儿安定下来,到时候,我们就坐着我亲手修的海上列车,我们回鸢都,我可以买很多烟火放给你看,好不好?” 燕子瞅着常煜,眨了眨眼:“那,你可不许再反悔。” “一定。” 常煜斩钉截铁。 两人的影子在烛光下,缓缓合在一起。 “我收拾一下,明天晚上来接你,我们离开这儿,好么?” 深夜。 常煜疲倦地从公寓门口出来,顶着“四海同心共盛华埠”的横幅走在漆黑的路上。 远方的山上,各类蒸汽灯光和霓虹烟火鲜明无比,可常煜仍旧看不清楚脚下的路,一步一步走地格外小心。 “砰!” 常煜感觉自己右腿像是被铁榔头恶狠狠地砸中,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常煜惨叫出声,在地上剧烈地挣扎,血流了一地。 阴影里走出来一个凸额头,小胡子,棕红色头发的邋遢男人,他橘子皮一样的布满褶皱的脸上长满绒毛,手里端着一口猎枪,用冷峻的枪口审视着倒在地上的常煜。像只猎食的野狼一般缓缓逼近。 “等等,我可以把身上的钱都给你,不要杀我。” 常煜用英语大声呼喊,可眼前的人不为所动。 他在常煜那身还算整洁的衣服上来回扫视了一圈,没有任何废话,用枪口对准常煜的胸口准备第二次扣动扳机。 “等等,等等。” 常煜的瞳孔缩成了针尖,他完全不敢置信自己此刻的遭遇。 小胡子刚要扣下扳机,忽然有人在他的肩膀拍了拍,他下意识转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枚炮弹正面击中。 噗嗤~ 枪没有响,常煜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淋了一头一脸,他的手指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砸了一下,常煜一低头,却是一截血淋淋的头盖骨碎片。 常煜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双眼几乎要突出眼眶,眼前这一幕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刺激了。 撕拉~ 烟雾升腾,一瞬而灭的火柴照亮了查小刀的脸。纸卷烟在黑暗中亮起一丝红点, “能站起来么?” 常煜干张着嘴,咯咯地说不出话来。 查小刀皱着眉头,蹲下来在常煜身上四处摸索,终于摸出了一把手枪。 他把手枪在常煜面前晃了晃:“恩菲尔德是个军火公司,难道你没学过开枪?” “我,我中了一枪,我没想过……” “他打得偏。子弹从腿肚子穿过去了。”查小刀抬起常煜中枪的小腿:“休养几天就没事了。你为什么不开枪?你说你在圣弗朗西斯科长大,可圣·弗朗西斯科的男人几乎都会开枪。你为什么不开枪?” 查小刀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质问常煜,仿佛常煜没有举枪反击是件多么罪大恶极的事。 常煜不说话了,好半天,查小刀才伸出手把常煜搀扶起来。 “我送你坐上山的列车,以后出门心点。” “你,你刚才做了什么?我看到他整个脑袋都爆开了……” “别问这么多。我可没有某人硬憋瞎话的脸皮。” 一直走到轨道前头,列车隆隆而来。常煜才松了口气。 “谢谢你,查,我又欠你一次。” “小事,上车吧,回去把伤口包扎一下。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常煜点了点头,刚要上车,查小刀又叫住了他。 “常。”查小刀叼着烟卷:“不是每次我都在,不是每次。你要学会开枪。” 常煜苍白着脸,还没完全从刚才短暂的经历中恢复过来,只是哆哆嗦嗦地回答:“我知道了。” 第四十六章 死神与战车 黑玫瑰剧院前停着各式各样的高级蒸汽轿车,有民用的警备飞行器到处巡逻。 剧场门前三米宽的《巨人湖》海报被好事者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耷拉下来的海报页被风吹得嘎吱嘎吱响。 些许尖酸的评论和寻衅的暴徒,对演出现场也产生了一定影响。 那些来自世界各地,追随多萝西一直到圣·弗朗西斯科的狂热拥趸们,热情并未因此消减,但剧场仍旧出现了不少的空座,不少本地观众拒绝观看巨人湖演出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很多本地人即便来看演出,也免不了在观众席上故意大声挖苦,他们认为,一个法国女人(多萝西)在圣·弗朗西斯科演出这样的内容,是对这座充满活力的新兴城市不加掩饰地讽刺,实际上,这也是某家爱尔兰工人党报纸的原文评论。 “该死的中国佬。” 李阎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上伸了个懒腰,他旁边的座位上,一个戴着黑色蕾丝帽,头发花白,牙齿没剩下几颗的老太婆就低声咕哝。 李阎胳膊肘往她旁边一杵,睨着他的帽子笑眯眯地说道:“你要我把你剩下的牙齿全都打掉么?克夫的死老太婆?” “你!” 那名老太婆气得青筋乱跳,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没昏厥过去。 “各位,今天是《巨人湖》的最后一幕,让塔利亚休息一下,有我为大家开场。” 灯光汇聚到多萝西的身上,她穿着曲线流畅优美的银色单兵,玫红色的长发披散到腰间,她话音刚落,剧场里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手风琴声悠扬,多萝西深呼吸一口气,吟唱道:“澄净的巨人湖,神秘的巨人湖,平静的巨人,无数冒险者慕名而来,他们有的面对清澈的湖水空手而还,有的,则再也没有回来……” 数枚大灯从多萝西身上散开,李阎双眼一闭,再睁开的时候,他正坐在狂飙的蒸汽车上,荒野的景色飞快倒退。 “睡醒了?” 简瞥了李阎一眼。 蒸汽车的后座被整个拆解下来,后备箱也被抛弃,用来安放巨大的猎杀弩,猎杀弩只有一只弩箭,所以简格外地珍惜它。 蒸汽车来到一条十字岔路前头,只得停下,原本的路标牌被人用斧头生生砍去,道旁矗立着一家小酒馆。 酒馆的牌子上写着“强盗之家”的英文字母。 简抚了抚额头:“我敢肯定,巨人湖就在这三条路的其中一条,可是,我也弄不清楚,应该往哪儿走。” 李阎就干脆多了,他跳下车,对简说道:“我去酒馆里问问路,你来看车。” 简怀疑地看着李阎:“这家店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友善的地方。” 李阎抽出简送给他的左轮手枪:“和殿下呆久了,我觉得我也不像什么友善的人。” 简冲李阎翻了个白眼,然后目送着李阎走进酒馆。 和所有西部电影的酒馆一样,这里的人腰佩手枪,神色凶悍,围坐在木桶前赌博或饮酒。且在李阎走进酒馆的同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我老远就能闻到外乡人的臭味!嘿,小子,滚出这个地方,这可是独眼巨人的家乡。穷凶极恶的歹徒的避难所,不是你这种小白脸能来的地方。” 一个刀疤胡子高声咆哮。 李阎扯开一张椅子坐下,冲他笑了笑:“你虽然长得丑,但审美还不错,那么,我想请问,有人知道独眼巨人的下落么?” 酒馆里哄堂大笑,刀疤胡子捂着肚子,冲吧台里的白发老太婆打趣:“嘿!神婆,你的生意来了,又有白痴要向你占卜独眼巨人的下落啦!” 他口中的神婆,是个牙齿快要掉光,满头白发编成麻花鞭子,身上挂满了贝壳和骨饰的老太婆,酒馆里非常吵闹,她却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瞌睡。 李阎把椅子挪到她面前,敲了敲吧台的桌子:“夫人,请问你知道独眼巨人的下落么?” 李阎背对着酒馆里的客人们,感觉被无视的刀疤胡子怒发冲冠,拿起桌上的手枪对准李阎,怒吼道:“带着你的独眼巨人见鬼去吧!” 简在门外等的百无聊赖,酒馆里忽然响起一阵爆炒豆子似的剧烈枪声,良久才尘埃落定。 “……” 简等了一分多钟,没见到有人出来,一时间坐不住了,她矫健的翻出车门,穿着两只蒸汽臂铠,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酒馆。 “死神!” 神婆高举着一张塔罗牌,李阎坐在对面,满地的狼藉和尸体和正在占卜的两人格格不入。简踩着鲜血走到李阎身边:“你没事吧?” “没事,这位夫人懂得塔罗牌,我正请他为我占卜。” 简四下看了看:“真有你的,我可不记得你那支左轮手枪有这么多子弹。” “我的家乡说,和一个有野心的男人三天没有见面,就要重新估量他的本领。” “死神牌!” 被晾了半天的神婆不满地重复了一遍。 “你占卜了什么?” 简问。 “我问她,如何杀死或驱逐一位史官。” 简歪了歪头,疑惑地问:“什么?” “那绝无可能。”神婆面无表情的回答:“但是你尽管往前走,那有你想要的。” “也为她占卜一次吧,夫人。她想知道独眼巨人的下落。” 李阎指了指简。 简有些狐疑地望向神婆,但还是在李阎的坚持下坐了下来。 神婆为她重新洗牌,并让简抽取了其中四张。 “选一张吧。” 简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是二十二张大阿卡纳牌中的战车。 “逆位,战车。代表失败,顽固,违反规则,如果你能学会放弃你的坚持,结局也许会更加完美。” “这是不可能的。” 简几脱口而出。 神婆意兴阑珊地闭上眼睛:“机会只有一次,既然你坚持,就请继续往前走吧。” “呼!无意冒犯,我从来不相信这些东西,蒸汽的时代,科学昌明,旧时代怪物们的神秘面纱早就被掀得不剩多少了。” 神婆桀桀怪笑:“知道么?小姑娘,它们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谁?” “被你嘲笑的那些怪物。” “莫名其妙。” 简不再理会他,转而望向李阎:“我们走吧,大不了多绕点路。” 李阎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两人登上蒸汽车重新出发。 第四十七章 独眼巨人! 阴云密布,大地干裂,石丘此起彼伏,地缝里冒出几团墨绿的荆棘,远处拱卫着月牙状的绿洲,平静的黑色湖水一眼将将能望到尽头。 这便是传言中有独眼巨人出没的巨人湖。 蒸汽车载着两人沿着岔路向前走了整整两天的路程,一路上两人轮流驾驶,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天色更是肉眼可见的恶劣起来。 可除了一个光秃秃的湖泊,两人甚至连一颗高些的树都没有发现,遑论是传说中的独眼巨人了。 “知道么,独眼巨人常在巨人湖旁边出没,但是只有勇敢的人,才能见到传说中的巨人湖,更多的庸碌之辈,即便来到这土地,也只能见到一片戈壁,压根看不见巨人湖的影子。既然我们能见到湖水,那我们也一定能遇到独眼巨人。” 驾驶位上的简侃侃而谈。 李阎听罢,一扭头望向湖水,眉头大皱。 忽然,只见一道白晃晃的骨头架子从湖水中飞出,精准地砸在车头上,简吓了一跳,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天空中一个响雷在简眼前劈落! 轰隆隆~ 简怒目圆睁,车头一个急转直接掀翻了出去,车后座的那架猎杀弩也翻倒在地上。 砰! 被甩脱到半空中的简在空中一个翻滚,在浓郁的蒸汽中平稳落地。 石丘上是一道漆黑的疤痕,离蒸汽车只有半米之遥。还冒出袅袅的青烟。 “梁?你还好么?” 简一边拧开腰后单兵“独角兽”的发条开关,一边呼喊。 可没等李阎回话,湖水中却传来闷雷般的巨吼。 “拿人来吃,肥瘦不拘,男人炭烤,女人活蒸。” 说罢,湖水冒起一股巨大水花,一只庞大的黑色巨人跳上了岸,它长得石塔一样高大,一口猪齿般的牙齿,风车般的大嘴,黝黑肥厚的舌头一直耷拉到胸口,两只毡子般摆在肩上的耳朵,一副狮爪般的指甲,身上穿着一只用古怪的皮缝补成的。散发臭味的裤子。 简咬紧嘴唇,身上独角兽的每一个部件都发出急促的嗡鸣,分别安装在手肘,膝盖,后背的五颗三项球一齐微微颤抖起来。 “头盔和近战武器在车底下。” 简心里暗骂自己大意。但说时迟,那时快。 那巨人已经注意到简,它眼前一亮,迈开枣树般的长腿冲向了简。 扑! 独角兽的鞋底喷出两股斜下的气浪,简顺势腾口而起,背后悬挂的两枚榴弹画着弧线落在巨人身上,炸出巨大的火焰。 简用臂铠护住头脸,穿过爆炸来到翻到的蒸汽车前,仗着独角兽臂铠的力气,一把掀翻了蒸汽车,却没发现李阎,只看到自己的独角兽头盔。 忽地背后闷声大作,身穿独角兽的简猎豹一般向前猛扑,堪堪避让开来,居然是几只当啷乱响的人骨。 简心中突然一寒,绝不是因为见到骨头恐惧,而是…… 轰!轰!轰! 几道闷雷对准白骨劈落,也把简炸飞出去。 那火焰落尽,漆黑巨人身上带着些许焦黑,它从皮裤里一左一右掏出两只人骨架拿在手里,嘴里哇哇大叫:“男人炭烤,女人,也炭烤!” 独角兽单兵停在半空,简身上冒起丝丝的白烟,但脸色依旧坚毅。 “大杀伤的武器必须由头盔才能发射,普通榴弹也只剩下四枚,普通枪弹起不到杀伤效果,我太自信了,如果带上迈克尔他们来牵制,也许事情会好得多。” “砰!” 一枚子弹歪歪斜斜地落在巨人的眼里,巨人顿时感觉眼中一阵酸痛,只得捂着眼踉跄后退。 湖边某边突起的石丘后面,李阎右手举着枪对准巨人,另一只手冲简比划着,叫她去拿自己的头盔。 简的作战才能的确优秀,她几乎没有和李阎有交流,在巨人捂住眼的瞬间,便掏出射网器,把巨人的头和双手一起网住。随后启动所有的蒸汽喷射器,再次冲向自己的头盔。 巨人挣扎了几秒,便把浸油麻绳嵌铁丝的捕捉网扯碎,李阎砰砰两枪,再没有之前的准头,子弹落在巨人的脚趾中间,却彻底激怒了巨人,它哇呀呀地冲了过来,几乎一步就是十来米的距离,转瞬就来到了李阎身边。 李阎有一搭没一搭的发射子弹,只一个小跳就避开了巨人的手掌,然后向前猛冲,绕到了巨人的脚后跟。然后抬手射击,却发现没了子弹。 巨人绝不算笨重,至少普通人没有和他玩躲猫猫的敏捷和心理素质。 李阎把左轮手枪揣回口袋,简也适时怒吼:“跳到水里去,然后离开这儿” 李阎二话不说,翻身跳入水中。 只见四枚榴弹呈现一个菱形交叉而过,然后恶狠狠地砸在巨人身上! 巨人浑不在意,硬顶着爆炸前进。向简投掷能引来落雷的人骨。这次它发了恨,一抓就是七八只人骨,两手左右开弓,把大把的人骨撒向了简。 只见一道银色丽影风驰电掣地穿梭在炮弹般地白骨中,落雷紧随其后。 六核单兵独角兽最得意的两个设计理念,就是高机动和高杀伤,简如同一只掠水的蜻蜓,腾挪闪转间没有一道落雷能沾到她。硬是让她突进百多米,到了巨人面前。 她一个刁钻的飞转让过巨人的巴掌,两把蒸汽链锯突出一米,双双砍在巨人的脖子上,可惜入肉仅仅有十几厘米。即便锯齿疯狂转动也深入不了太多,简果断抛弃链锯,手肘一竖,数枚圆滚滚的手雷沿着巨人的肌肤滑落进它的裤子里。 这几个动作浪费了太对时间,巨人巴掌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她! 轰轰轰~ 连串的爆炸让食人巨人的裤子胀鼓鼓的,火焰从裤口上下席卷,粘粘的橘红色火焰烧穿皮肉,疼得巨人仰天惨嚎。 这些手雷用特指的磷药制作,高腐蚀性的火焰能粘着皮肉钻入骨头,即便是食人的巨人也经受不住。 这是蒸汽公主压箱底的杀手锏,可即便如此,巨人依旧没受到致命打击,它甚至保持着旺盛而凶残的攻击欲望,依旧对飞在半空中的简发起进攻,而简则几乎用光了可能杀死它的武器。除了…… 李阎扶正猎杀弩,在弩郭上装上蔚蓝的巨矢,钩弦,双手晃动着用来瞄准的望山,在巨人和独角兽之间摇摆。 忽然,简一个冲刺到了巨人眼前,可中途貌似是蒸汽用尽,突然向下跌落,巨人大喜过望,才伸拳头要打落这只铁壳子,一只巨矢直冲面门从巨人眼眶灌入,两米多长的箭矢没入大半。 砰! 巨人无力地倒塌。 简也摔在地上,头发几乎让汗水打湿了。她强撑着做起来,向李阎大叫:“我们做到了,梁。” 李阎从猎杀弩后面探出头来:“也许是,也许没有。传说中的巨人不是独眼么,可它有两只眼。” 简听罢一愣。 李阎指了指湖面。 巨人湖的湖水,被连番的爆炸搅得不得安生,湖边不断有泥土落入水中,但逐渐地,简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片湖,似乎在缩小。 是的,就是在缩小…… 月牙状的绿洲…… 光秃秃的湖泊…… 只有勇敢的人才能看到巨人湖的传说…… 简忽然失声叫道:“快跑!” 这压根不是什么湖泊,这是一只眼睛! 真正的独眼巨人的眼睛! 第四十八章 黑袍皇帝的真相(上) 巨人湖水消失殆尽,几个呼吸的功夫,荒野间便只剩下了一条狭长的深沟。山塌地陷,高原拔土而长,泥沙陷落深渊。几只突起的肉柱直冲云霄,那是独眼巨人的手指。 “《巨人湖》的所有演出到此结束,大部分参与演出的凡人,将强制断开与史书的联系,” “你遵守了与史官的三件约定。并且完成了特殊阎浮事件:寻找传说中的巨人湖。” “英勇的蒸汽公主再次战胜了巨人,新皇帝的史书又翻过了光辉的一页。那些记录在纸根扉页的只言片语,则和过去每一次演出一样,被人遗忘在角落,无人问津……” 李阎耳边传来事件结束的提示,但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出眼下的危机远远没有结束。 “阎浮行走请注意,阎浮行走请注意。” “你惹怒了史官,史官决定伪造一段虚假的历史,它唤醒了原本在正史中长眠不醒的独眼巨人,试图杀死蒸汽公主的扮演者!” “但一旦你死于独眼巨人之手,也将真正死亡。” 【独眼巨人】 长眠于大地的旧神,见证拉莱耶,红冠,黑袍三个时代的古老灵魂。已经在百年前彻底消亡,只留下只言片语的记载,在史官的史书当中。 威胁度:深红~黑色 备注:无尽沉眠使它陷入衰弱,再过几十年,这个活化石般的存在将会彻底消亡。 天空中乌云翻卷涌动,低沉的嗓音响彻荒野。 “我曾笃信自然造物,以石头,火焰,和钢铁行走人间。” “我曾意气勃发,视一切旧神如血仇重寇,发誓用双手打破皇帝们的轮回。” “我曾以为,漫长的历史中只有拉莱耶们与众不同。然而,我错了,” “过去拉莱耶引以为傲的自然造物,和你们赖以壮大的三项球,不过是同一种邪恶的厌物。黑袍皇帝的登基,是可耻的复辟!” 它的语句晦涩难懂,却有直击人心的力量。 简急匆匆地把李阎拉上蒸汽车,脚下踩着油门,才发觉蒸汽车已经被之前的落雷劈坏,根本发动不了。 “该死!” 山峰翻卷,简眼前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巨大的肉掌遮蔽天空,向两人抹落,像人类不经意间抹去眼角的飞虫。 简下意识地把所有的弹药向天空倾泻,爆炸的火花迅速熄灭,没有半点用处。 眼看巨人手掌拍落如天地闭合,简绝望地把独角兽功率开到最大,六道喷薄的蒸汽推动着简撞向天空,她试图用钢铁和血肉之躯抵抗巨人的手掌。 扑~ 烟尘席卷大地,那一瞬间仿佛世界都陷入了黑暗。 真正的独眼巨人几乎在一瞬间击溃了简所有的战斗意志,那根本就不是可以用人力抗衡的存在,所有的蒸汽武器在巨人面前都如此不堪一击。 “我死了么?” 潮汐般的剧痛突如其来,简感觉自己的骨架仿佛被人撕碎开来,嘴里,耳朵,眼角都不住地往外渗血,意识弥留之际,她隐隐约约看到,洁白的冰川支撑周围的空间,“梁辉”躬着后背,用肩膀和双手托起了这一角黑暗的空间。 李阎摘下简的头盔,平静地和简四目对视。 森然的冰川不断向上蔓延,直到把两人包裹起来。 我应该是在做梦吧,简勾起嘴角,失去了意识。 巨人的手掌缓缓升上天空,荒野中的一切都被夷为平地,除了一抹洁白的冰壳。 冰壳皲裂,独角兽单兵踉踉跄跄地飞上天空,像个喝酒的醉汉左右晃荡,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灵巧娴熟。 冰壳里安静地躺着一张沾染鲜血,玫红色卷发遮住双颊的美丽脸蛋,正是蒸汽公主,简。 至于天空中穿着独角兽晃荡的是谁,自然也不言而喻。 这是李阎第一次尝试穿戴这个世界的蒸汽单兵。 即便是在这段历史发生百年后的圣·弗朗西斯科,六核的独角兽也可以算作是高端的军用单兵,可对李阎来说,这台单兵的性能只是聊胜于无的鸡肋,考虑到他本人蹩脚的操控技术,甚至有可能产生负面作用。 但李阎还是选择穿上了独角兽。因为作为《巨人湖》童话主角的单兵,独角兽有其不可替代的特殊属性。 【黑袍皇帝的瞩目:对果实内一切神灵,具有额外的杀伤力。】 “你那拙劣不堪的钢铁技术让我发笑,我们曾让二十个自然造物同时运转。但依旧无法阻止我们变成今天这个鬼样子。” “总有一天,你的后代会长出爪牙,冒出触手,借旧神的虚名苟活于世,他们的宿命就像你今天杀死我一样,注定倒在新皇帝的屠刀之下……” 独眼巨人咆哮着。 庞大的风暴和雷电在巨人掌中的乌云氤氲壮大,声势和之前的落雷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李阎面无表情地驱使尽独角兽单兵的最后一点蒸汽,连人带单兵一齐冲入快干涸的巨人湖中! 独角兽的单兵缝隙之间,不断有半液半固的黑色物质冒出,这些黑色物质最终化成无数条半尺长的黑色触手,向巨人湖四面八方扩散开! 祸水! 自打李阎扩建水君宫,被七十多种深沟异种毒素强化,祸水变成了如今这种诡异可怖的模样,连李阎自己都难以压制。 只见这些“触手”状的祸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衍扩撒,大概到距离李阎几百米的位置,所有的触手都开始在原地扭曲起来,随后发生了剧烈的自爆! 李阎自己也在爆炸范围当中,他二话不说向湖面游去。这些“触手”们爆炸成肉眼可见的漩涡状颗粒。然后溶解在水中,整个巨人湖顿时变成一片死黑色。不止是巨人湖,目光所过之处,土地结快,草木枯萎,山石变色,独眼巨人的肉掌和手指,也飞快地爬上了一层死黑色。李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片死寂的景色。 远处,变质发黑的肉掌无声跌落,地动山摇。 李阎的双手不自觉地发抖。这是难以自如运用强化后祸水的后遗症。 第四十九章 黑袍皇帝的真相(下) 李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发觉右手的小指,食指,和大拇指一片漆黑,且自己体内的手术元素也开始疯狂地躁动起来。 扑~ 三根手指应声而断,伤口喷出新鲜的红色血液。 “……” 李阎攥住拳头,再一摊开,前后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自己的右手已经完好如初, 【夏日雅克】:四阶基因能力,至高五阶的骨骼之一,自身细胞获得几乎不可能被杀死的活性。 这也是四大雅克基因中,对李阎直接裨益最大的基因能力。 不过,夏日雅克虽然号称自身活性几乎不可能杀死,但只限于普通人的肉体强度。 虽然新生的小指看上去和过去没有区别,但刀割会流血,火烧会起泡,甚至爆发力也会下降很多,想要自然恢复到过去的强度,至少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唉~ 低沉的叹息在李阎身后响起,李阎坦然地转过身,和黑雾中的史官对视。 这一次,惊鸿一瞥居然给出了信息。 【史官】 诞生于无底之口的超古代神明。 备注一:和绝大多数诞生于旧时代,但却没有死亡的神明一样,史官的本体沉睡在无底之口的最深处。只能以意志降临人间,其目的是记录新皇帝在世间的所作所为。但因为灵魂太过古老,无法承受庞大的记忆,因而时常迷惑各地的吟游诗人,借助各种史诗作为自己的备忘录,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它的迷惑对象也逐渐变成了剧作家和话剧演员。 备注二:它带给人类无尽的空虚和痛苦,也带给人类名声,智慧,地位,和财富。 史官缓缓开口:“在我漫长的书史生涯里,独眼巨人的衰亡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笔,你想见识点更可怕的么?席卷九成九陆地的洪水?以空气为介质传播的烈性传染病,承托半个美洲大陆的巨鸟?这些久远的历史被世界遗忘,但却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史书里……” 李阎笑了笑:“我不怀疑阁下的威能,但我总不至于在打赢一场硬仗以后,却被人家几句白话唬住。” “……” 史官一时无言以对,半天才叹息地说:“有翼的虫儿,真是令人羡慕,我们要经历多少位皇帝,才能拥有一双翅膀呢?” 李阎先是一愣,随即陷入了短暂的震撼当中。 “你是说?” 李阎抢声道。 史官一点点地退回到黑色浓雾中去。 “你不值得我再去篡改历史,那会让我忘记更多。可我记住你的样子了,外神!你成功让我放弃了多萝西,但是我会永远缠绕那些和你血脉相连,黑发黑眼的族人们……他们会成为我的笔,为我书写皇帝的新史。” 这一会儿的功夫,李阎脸上已经平静了很多。他听到史官的威胁,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这对他们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李阎没再听到回应,黑雾裹着史官彻底消失。 与此同时,李阎的意识也再次沉入光怪陆离的不可名状中。 各种扭曲的钟表和折叠的曲线,星空中亿万条游动的鱼,咆哮的巨眼,长满触手和吸盘的肉球,错落的白色阶梯和门,门里是深红色的旋涡。还有绚丽的极光星海。 最终,一切都轰然破碎。 “你在与史官的交流中,获得了一些未在阎昭会记录的全新信息。” “你的私人忍土试图以你的名义撰写一篇关于羽·丙子一百二十八号的探索记录,所有阎浮行走试图查阅或者引用本篇探索记录,都必须向你缴纳一些费用。同时,阎昭会内部,部分只有七宫级别的阎浮行走能查阅的记录,也会提前向你开放。是否允许?” “是。” 李阎睁开眼,视线再次回归了黑玫瑰剧场的舞台前。 现场陷入了良久的死寂中。 这些观众只能看到独眼巨人出现之前的内容,也就是李阎帮助蒸汽公主联手打败巨人的故事,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炸开了锅。 “这算什么?多萝西居然真的这样去演了。” “这是我见过最烂的《巨人湖》,再也没有比这更烂的结局了。” 群情激奋,不少观众愤然离场,更多的人呼喊着多萝西的名字,希望她能出来给自己一个说法。 让人意外地是,一名颇有名气的黑人演奏家对结局表现得格外愤慨,甚至超过了现场的白人观众,尽管这一版的剧情几乎和数年前,同样在圣·弗朗西斯科上映的旧版《巨人湖》几乎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是,帮助蒸汽公主杀死巨人的,是一名憨厚可靠的黑人,并且壮烈牺牲。 “中国人对这座城市没有贡献,他们不配和蒸汽公主一起打败巨人。” 他愤怒地高呼。 眼看局面就要控制不住,剧场不得已动用了蒸汽警备维护秩序,嘈杂声中,李阎已经起身离开了剧场。 同样混乱的场面不止在黑玫瑰剧场出现,但是却换了主角。 铜色的蒸汽飞艇飞过码头上空,圣·伊夫的脸色异常平静。 通往圣·弗朗西斯科新城区的几条铁路线周围,有数以千计的华人堵住了出厂的门口,他们手里高举着各种木牌和标语。 “反对新法案!” “反对歧视,保护移民。” “民主的污点!” 恩菲尔德军火公司的安保人员都装备轻型的蒸汽军备,不少人带着枪,可他们的人太少了,十几个持枪的安保人员彼此对视,一时间不知所措。 “很遗憾,圣·伊夫先生,他们似乎并没有把你的警告放在心上。” 杜克探员耸了耸肩:“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要不要我帮忙?平克顿是专业的。” 平克顿侦探社除了打击犯罪,最臭名昭著地,就是镇压工人运动。 数年前,安德鲁钢铁公司发生大规模罢工,平克顿受雇镇压,向罢工工人开枪,造成至少十五人死亡。杜克说自己是专业的,所言非虚。 “你说的对,”圣·伊夫叹了口气:“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哼哼,我本来想从世博会回来,再抽出精力去对付这些中国工人。可他们太不自量力了。” 圣·伊夫面向杜克:“杜克探员,我正是向平克顿提出雇佣,但是,我不需要你们帮我镇压罢工。”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圣·伊夫先生?” “多亏我有一个天才的员工……”圣·伊夫冷笑道:“我早就不需要这些廉价的中国工人了。” 第五十章 迷雾终散! 许久之前,貘对李阎,用“阎浮果树”,“果实”,“虫子”来比喻行走和一个个光怪陆离的阎浮世界的关系。 可他没有向李阎说明,虫子千奇百怪,果实更是形态各异。 羽·丙子一百二十八号,或者说,几乎所有丙子轴的果实,放在“果树理论”里,就是熟烂透顶,甚至开始腐烂变质的果实。 这类果实的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漫长的发育中,果实中甚至不乏连十主也不会轻易招惹的恐怖存在,可无论多么强大,它们终究会与腐烂的果实世界一齐消亡。 这便是阎浮中极其盛行的“果树理论”中,提到的无翼虫, 无底之口的生灵,乃至一切旧时代的主宰,皆属此类。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皇帝们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不过,这些都和现在的李阎的关系不大。 璀璨的烟花在天空中盛放,黑玫瑰剧院位于整个圣·弗朗西斯科最富裕热闹的一条街,有南北两个巨大的广场,几乎每个周末都会举办烟火表演和各种酒会。街上最常见的是花贩,马戏团的拉客学徒,还有轨道马车的拉车夫。 李阎的目光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没一会儿,就定格在一台露天的蒸汽熨台上。 “先生,你有衣服要熨么?” 熨台旁边坐着一个生着雀斑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望向李阎。 李阎从兜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几张面额不一的纸币,大概有几十美元。 “我能试试这台机器么?” 小女孩接过钱,美孜孜地向李阎鞠躬:“当然没问题。” 女孩指着熨台旁边的旋钮:“只要按这个,熨斗就会自己……” 她话还没说完,李阎已经掀开了熨太的底盖,往里伸手摸索着什么。 “先,先生。” 女孩吃惊地张大了嘴,刚才这个男人徒手拧开了要大管钳才能拧开的螺帽。 只听见咔吧一声,李阎从熨台底下掏出一枚拳头大小的零件来。 “先生,这东西很贵的……” 女孩弱弱地抱怨。 李阎装作没听见,静静观察着手里的三项球。 在《巨人湖》的童话世界,李阎拆卸过无数珍贵的蒸汽单兵。 在常煜的宿舍里,李阎更参与了打造一套蒸汽单兵的完整流程。 对于三项球,李阎应该说是很熟悉了。 它被打造成火锅的形状,材质比较单一,市面上的三项球大多数都是用铁,或者铜制作的,也不需要什么复杂的锻造工艺,发动的时候,三项球的内环会加速旋转,用久了的话,内部结构会氧化,呈现出红色的纹路。 对三项球发动惊鸿一瞥,不会有任何提示。用蛮力捏,零件会变形;泡进水里会生锈。就是掰开揉碎,除了满地的金属渣滓,也什么名堂都看不出来。 唯一叫人犯嘀咕地是,无论李阎还是查小刀,盯着三项球看久了,都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只是不太严重,集中精神就可以抵抗。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小东西,却造就了整个动力贲张的金属蒸汽时代。 原本李阎已经对探究三项球的秘密失去了耐心,把它抛到了脑后,可独眼巨人的话,却让李阎再次提起了对三项球的兴趣。 李阎把三项球对准雀斑女孩说:“小姑娘,你很久没有维护这台熨台了吧?这只三项球早该上油了,你看看?” 雀斑女孩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好像是这样。” 她转身去找润滑油的功夫,李阎的指头上汇聚出一滴饱满的金色水珠。 赦魂水。 李阎伸手一弹,把金色水珠弹在了三项球上。 这只是一次尝试,即便失败,李阎也不过浪费一点赦魂水而已。 大概一个呼吸的功夫,赦魂水居然被三项球吸收了进去! 突然,三项球内环上的红色纹路顷刻间变得殷红无比,甚至像血管一样收缩跳动,给人一种手握鲜活脏器的感觉! 惊鸿一瞥! 大段的文字在李阎面前跳动着,李阎静静地阅读着这些信息,读了还没一半,脸上就有隐藏不住的惊讶神色,统统看完以后,更是有一种破开迷雾见月明,无比酣畅淋漓的滋味萦绕在心头。 原来,这就是整个蒸汽时代的主宰,黑袍皇帝的真正面目! 安博塔火山菌(黑袍皇帝!) 类别:异种 其先祖是在无底之口尽头的不稳定火山口中诞生的嗜温细菌,经历不间断的进化和演变,终于成为席卷一个时代的皇帝! 特性: 【皇帝】:不可被驯化。 【至高动力】:能把世界上绝大多数物质高温降解为对应蒸汽,并赋予其蒸汽流种种强大的能力,安博塔火山菌以此繁衍分裂。 【不死者】:安博塔火山菌能在数千度的高温中生存,也能在绝对零度存活,且寿命极长。 【安博塔大污染!】:当安博塔火山菌的活性达到一定地步(联动三项球数量达到二十以上),或者数量堆积到某个极限,它会从平时的厌氧休眠状态下彻底复苏,把能接触到的物质降解为蒸汽。只有昔日的摇篮:赦魂水。能够让活性化的安博塔火山菌安静下来。 备注一:安博塔大污染的名字,由昔日的拉莱耶城命名,实际上,曾经强盛无比的拉莱耶城邦,最终也消亡于安博塔大污染,安博塔火山菌几乎不可能以任何方式杀死,且在蒸汽作用下加速繁殖,拉莱耶城邦制造了大量的自然造物垃圾,其中含有大量的安博塔火山菌,且因此引发各种天灾,包括海啸,地震,干旱,洪水…… 备注二:绝大部分拉莱耶学者死于安博塔大污染,一小部分拉莱耶的学者们屈辱地接受了旧神明的血脉,他们长出触手和尖牙,成为昔日不齿的怪物,苟延残喘地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充满怨恨的学者们诅咒一切蒸汽造物,后世的凡人机缘巧合,偶尔得到拉莱耶学者的遗物,极有可能被这股来自超古代的怨恨所冲击,失去理智,成为疯狂的反蒸汽主义者。 第五十一章 鼠疫 李阎把三项球攥在手里,面露沉思,然后立即还在华埠的查小刀发起了一次会话。 短暂的凌乱破空声后,查小刀的声音在李阎耳边响起:“怎么了?” “那本书呢?” 另一边,才睡下的查小刀从枕头底下抽出大部头的《创世之书》:“这儿的枕头太低。我垫这玩意儿睡得香。” “把书收起来吧,先别读了。详细的事儿我回去再和你说。” “那敢情好,我正读看这玩意头疼。” “等我回去。” 李阎这才切断了会话。 “找到了。” 雀斑女孩从小抽屉里翻出一瓶润滑油。 “先生?” “哦。” 李阎这才反应过来,把零件还给了女孩,上面那些血管一样的纹路已经消失不见,和寻常的三项球一模一样。 雀斑女孩接过这枚三项球,小心地拆卸,上油,然后安装回机壳里,整个过程娴熟而老辣。 “你多大?” 李阎随口问。 “十四岁。” “都这么晚了,你年纪又这么小,还要帮客人熨衣服?” “缝纫和盥洗我们也做。” “哦。” 李阎不再说话。 没一会儿,机器重新发动起来,熨斗上的的气孔冒出的蒸汽比往常更加稠密。 “好像是真的该上油了。” “对吧。”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盯着升上天空的水蒸汽,谁也没说话。 忽然,马路对面的黑玫瑰剧场,一道靓丽的身影追了出来,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高跟鞋都跑丢了一只。 多萝西一边顺气,一边四处张望,见到发现马路对面对着水蒸汽发呆的李阎才眼前一亮。 “嘿!” 她扬起手,引得无数路人侧目。 多萝西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马路,走到李阎身边,雀斑女孩认得她的脸,兴冲冲地喊:“你是大明星多萝西么?你需要熨衣服么?” “哦,谢谢,我想我需要一双鞋。” 多萝西的脸红扑扑地回答女孩。 “演出才结束,你怎么就跑出来了,他们现在应该到处找你吧?” 李阎问。 “那些人在场馆里喊些愚蠢又尖锐的话。我在现场的话,可能会更糟糕。”。说罢,多萝西俏皮地眨了眨眼:“你是想不告而别么?” “我没这个意思,但我这张面孔,似乎不太适合呆在那种环境里。” 多萝西收敛神色,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我从没这么轻松过。” “客气了。” 雀斑女孩仰着脖子,一会儿看向李阎,一会儿看向多萝西。小脸上写满了疑惑。 “介意和我一起散散步么?” 多萝西冲李阎伸出了白嫩的手腕。 “额,说老实话,我有点要紧的私事要处理,所以可能……” 没等李阎说完,多萝西一把攥住李阎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李阎张了张嘴,但转念一想,也没有再拒绝。 “嘿,多萝西小姐,你真的不需要熨衣服么?” 雀斑女孩冲两人的背影喊道。 多萝西转过头,冲女孩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下次吧,祝你好运,小姑娘。” 说罢,两人在雀斑女孩的注视下越走越远。 雀斑女孩摸了摸口袋里还带着温度的钞票,耸了耸肩膀,重新坐回自己的小马札,眼巴巴地瞅着路上衣着光鲜的行人来往,期待着自己下一位客人光临。 “今天的夜晚真是漫长啊。” 多萝西感叹。 李阎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今天的夜很长。” ———————————————— 天色昏暗着,刚泛起一点鱼肚白。 恩菲尔德军火加工厂的工作车间就敞开了大门,甬道里的灯光依次亮起,转炉启动,仪表盘的指针飞转,蒸汽的热浪扑面而来,还瞌睡的工人们惺忪着眼睛,嘴里说着抱怨的话,慢吞吞地穿上防护服,戴上安全盔,不情不愿地走上岗位。 车间原本冰冷笨重的机器设备在转轴的嗡鸣中焕发出活力,工人们在大型的军工设备中来回穿梭,反而给人一种动人心魄的粗犷美感。 “这么早就把大家都叫过来干什么?” 常煜眼里布满血丝,腿上还扎着绷带。 “城市卫生部要临时采购一批装备单兵,说是要防鼠疫。组装单兵的工作量太大,上头催得又紧,就把能调动的工人都调过来了,你的腿怎么了?” 罗伯特问。 常煜回忆起了夜里的遭遇,脸色有点难看:“不,没什么。干活吧。” 罗伯特拍了拍常煜的肩膀:“常,试验部的人员不用上生产线,你只要在最后检查一遍出厂单兵的质量就好了。” “没关系,我闲不住。嘿,吉姆,手拉器应该再紧一点,履带固定的声音不对。” 说着,常煜走向了生产线,和那名黑壮的工人攀谈了几句,就接替了他的岗位,叫他到别处去忙。 罗伯特望着手持铁锤,奋力敲打铆钉的常煜,也只得苦笑一声。 “常总是这么一副打鸡血的样子,做给圣·伊夫先生看么?” 旁边有穿着白色工服的工程人员咕哝着。 罗伯特听了,不禁向他正色:“这就是为什么你从罗彻斯特理工学院毕业,入职就是工程师,而他从敲钉子的铁路小工做起,如今你们居然平起平坐的原因。” 那人的脸色明显难看了很多,但碍着罗伯特的职位比自己高,又得到圣·伊夫的信任,没敢发作。 恩菲尔德的标志是一只形似白色飞鹰的v字,下面是“enfield”,即公司的全拼。 几乎所有恩菲尔德出产的蒸汽设备,都会印有这样的标志,无论是军用的作战单兵,装甲战车,还是播种的拖拉机,都能看到这样的标志。 常煜手下这批蒸汽设备自然也不例外。 大半个晚上的忙碌过后,各种动力强劲的设备成型,在经过简单的实验后装箱,卫生局的人清早就领走了这批单兵设备。 “托尔重型单兵,高动力铲车,喷火器。”,常有些不解地问刚和卫生部完成交接签字的罗伯特:“灭鼠疫用得着这么大动静么?” “卫生部有批文和采购清单,恩菲尔德是按章程办工,别的事不需要我们管。” 罗伯特倒是浑不在意。 第五十二章 惊变 凌晨的圣·弗朗西斯科下起了雨。沙沙作响的雨点在石板路上砸成彼此干扰的涟漪。晨雾朦胧,无论是挂着大时钟的雄伟教堂,四通八达的老街道,乃至停在道旁的蒸汽轨车都被蒙上了一层阴冷的湿气。 城市中央广场的蒸汽飞艇,几乎都由一家名为迪克尼的飞艇公司生产运营。 迪克尼起初的项目规划是,花费十美元,可以乘坐环飞整座圣·弗朗西斯科。他们扬言,蒸汽飞艇即便在雷暴的恶劣环境下依旧能正常飞行,且二十四小时运营,维护和增添燃料的工作都在天空中进行,号称“不落的迪克尼”。 但因为昂贵的缘故,生意开张以后一直门可罗雀。后来迪克尼转变思路,开拓了天空海报广告业务,更打出了空中餐厅,商务接待的噱头,终于重新盘活了蒸汽飞艇的生意。 因为是清晨的缘故,这时候飞艇上客人不多。 多萝西身上披着李阎的黑色礼服外套,坐在靠栏杆的圆桌旁,柔软的红发被凌冽的风吹得微微上扬。 她手肘支在桌子上,心不在焉地晃动着杯中的汤匙,双眼盯着对面李阎的侧脸,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如果你累了的话,我可以送你回酒店。” 李阎收回俯瞰地表的目光。 多萝西举起咖啡杯,轻咬着杯子边缘,含糊地说:“你这件蓝色毛衣还挺帅气的。” “谢谢。” 李阎低头看了自己的毛衣一眼:“我以前有件风衣很喜欢,可惜后来破得不能穿了。” “我觉得蓝色更好,会显得你整个人看上去更……”多萝西考虑着措辞:“更温柔。” 李阎盯着多萝西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恕我直言,我从来不是什么温柔的人。” “不,我的意思是……” “多萝西,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出现另一个人,过吊桥的乙方就会错把这种心跳,误认为是对对方的好感。” 李阎打断了多萝西的话。 多萝西歪了歪头:“这倒是个新鲜的说法。” 她放下咖啡杯:“可你面对简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童话故事,话剧嘛。”李阎切了一块牛排,然后抬起头:“逢场作戏。” 多萝西没有说话,静静咀嚼着桌上的甜品,拿一种不太友善的眼光盯着李阎,好半天才说:“简叫我拿杯子泼你的脸,我认真的。” “要泼的话请务必打声招呼,我把脸凑近一点,别泼到衣服上。” “去你的吧。” 多萝西白了李阎一眼,她想喝口咖啡定一定神,才发现杯子和壶已经空了。 侍应生适时地走过来:“多萝西小姐?” “啊,谢谢,”多萝西笑了笑。 “请给我一瓶酒。” 李阎适时插了一句。 侍应生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就拿了一瓶冰过的红酒和一壶咖啡过来。 多萝西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重新发问:“李,你喜欢,我的话剧么?” 李阎很不识趣地摇了摇头。 “你想看的故事,是什么样子的?说说看,在我给自己放个长假之前,也许能满足你。就当做我对你的报答。” 多萝西刻意用杯子挡住自己的脸,只用一双眼瞅着李阎。 “我想想啊。” 李阎刻意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想看一个中国人独自在异国他乡打拼,他身边都是刻薄的小人和无能之辈,却故意和他为难。但是都被中国人用智慧和才能一一化解。后来这个中国人邂逅了异国的富家千金,寂寞的名流夫人,美丽的女明星,这些女人都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甚至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这个优秀的男人。这个其乐融融的家庭生了五个孩子……” 多萝西气得连刀叉都拿不稳,她压着火气,冲李阎咬牙切齿地说:“李,你简直是个不可救药的无耻混蛋。” “唔,那我换一个。” 李阎扒开了酒塞:“同样是一个中国人,她独自在异国他乡打拼,努力拼搏,本分做人,幻想着能被这座城市认可。但残酷的现实最终压垮了他,在痛苦和愤怒中,他蜕变成残忍的超级罪犯,用他从这座城市学到的东西,去报复那些傲慢的白人。成为一个都市传说。” 多萝西苦恼地捂着额头:“李,我觉得你太尖锐了。” “我是个很务实的人,多萝西。任何一场话剧,哪怕只有一个观众愿意为此买单,他就不算失败。我就是那个愿意为此买单的人,你是专业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在说什么?” “听着,李,我绝非和你做意气之争。我想表达的是,如果我的剧院要靠中国人来买单,我觉得这一百年也做不到。你嘴里的故事,需要你们自己去写,你们自己去买单,这很公平。” 李阎脸上洋溢着笑容,冲多萝西举起酒瓶:“你说得对。” 铛~ 酒瓶和咖啡杯碰在一起声音分外清脆。 多萝西放了杯子,沉吟了一会儿才问:“李,你会因为剧场里那些观众的话而气愤么?” 李阎摇了摇头。 “不是所有的,啊?为什么?” 多萝西惊讶地问。李阎刚才的话,证明他的确对这座城市怀有芥蒂。 “因为。” 李阎说到一半,眼皮豁然一抬,瞳孔里放出凌厉的光来。 轰! 一朵刺目的火光在地表上绽放开来。 桌上的汤汤水水,多萝西也吓了一跳,有些慌张地向下张望。 火焰在地表胡乱搭建的狭窄屋群间肆意蔓延,洪流般的重型推车所过之处,遍地废墟。 那是华埠的位置。 李阎一手捂着耳朵,神色剧烈地变化着。他倏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甚至牵动桌椅。 “不好意思,多萝西,我有些急事要处理,不能送你回去了。不用为我担心。” “可是,至少等蒸汽艇回到广场……” 多萝西话没说完,突然惊声尖叫起来,李阎就这么当着她的面,翻过栏杆,身体呈现一个大字形跳下了八百多米的高空! 没立稳的酒瓶来回晃动,终于在多萝西的惊声尖叫中滚落桌布,摔了一个粉碎。 第五十三章 孽火 两个小时以前。 圣·弗朗西斯科旧城区华埠。 坑洼的污水里漂浮着垃圾,灰砖墙上到处涂抹着不明的恶臭污痕,空气中是雨也冲不散的屎尿味儿,闻者欲呕。 逼仄的土巷里躺满了灾民,在阴沉的雨中一动不动,时不时从中传出两声干哑的呻吟。 雨点落入污水坑,倒映出一张蓬头垢面的小孩面孔。冰凉的雨丝接连拍打在小孩身上,他却像只漆黑的大老鼠一样蹲伏在雨中,露着腚。 突然,一声尖利的喝骂从他头顶上传来:“夭寿囝仔,唔见羞。” 小孩一个激灵,连提裤子也顾不上,拔腿就跑。 杂乱的呼吸和脚步轰然近了, 脸上扎湿布的壮汉们背着草席冲进巷子,脸上脖子上湿痕错落,分不清汗水和雨水。他们在扎堆的灾民中挑拣出尸体,拿草席裹了背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快!快!”宁阳会馆派来的胡管事拿手绢掩住口鼻,压着嗓子四处张罗:“先把尸体藏起来,等停了雨立马烧掉。” ———————————————— 火车鸣笛,在嘶哑的铁声中缓缓而停。 西装笔挺的卫生局医官们纷纷走下火车,然后是近百名穿着白色检疫服的医护人员,最后,毒蛇侦探杜克·威朗身穿亮眼的红色单兵,领着他的探员们意气风发地走下火车。 雨水蒙蒙,合盛堂口的人从巷子的各个角落涌现出来,他们彼此簇拥堵住进入华埠的路,脸色都十分肃然。 卫生局的医官打开车门,鹰视了一圈,从怀里搜出一张搜查令,冲合盛的打手们说道:“卫生局接到举报,在华埠里有疑似烈性感染病例,我们要进去搜查。” 胸前口袋别着红方巾的合盛负责人向前一步:“医官先生,前阵子檀香山的华埠闹火灾。整片街给烧成了白地,到现在也没抓住凶手。同乡们流离失所,舟车劳顿赶过来,有的身子弱熬不住,死掉了,没有什么传染病。” 角落里,会馆的伙计和合盛的人交头接耳:“洋鬼子强抢尸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次拿鼠疫的由头,就提出要焚烧华埠的议案,这次真要让尸体落在他们手里,有没有传染病,那就是他们一句编排的事儿。合盛的弟兄们拦一拦卫生局,会馆这边马上就完事。” 医官脸色冷漠:“我只警告你一次,立刻叫你的人让开。” 红方巾硬着头皮说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等我的老板常……” 杜克·威朗仰天鸣枪示意,然后把枪口指向了合盛打手。 “让开” 众人勃然变色。 “咳咳!咳咳!” 宁阳会馆的胡管事汗流浃背,一路小跑着过来,一边高声叫道:“我们配合卫生局的检查,合盛的兄弟都让出一条路来。” 他跑到红方巾身边,低声道:“都办利索了,” 红方巾听了,这才任由卫生局的检疫人员进入华埠。 不可否认,因为大量流民的涌入,以及华埠原本就落后的卫生水平,这里的环境脏乱,老鼠的尸体更是随处可见。尤其是那些暂时腾出来给流民避难的棚户房,更是臭气熏天。杜克·威朗更是差点被这股刺鼻的气味熏得吐出来。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嘴里更是脏话飙飞。 有近千的流民被他们赶到一处,卫生局将以非法入境起诉他们。他们更以接种为名,强行把居民们驱赶出来。手段极为蛮横,可华埠的人也只得忍气吞声。 终于,当检疫人员们掏出喷火器,声称要对华埠的房屋进行消毒的时候,合盛和宁阳会馆的人惊恐地意识到了不对。 华埠房屋密集,且大多是粗陋的木质结构,大火一起,极易泛滥。 双方爆发了剧烈的冲突。 然而,当几辆重型的铲车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开入华埠,像推倒小孩子积木一样推倒房屋,所过之处全是瓦砾残垣,合盛的人才绝望的发现,卫生局这次来,根本就是蓄谋已久,自己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 火势肆虐,这点阴绵的雨起不到作用,起风反而助长了流火乱窜,局面彻底失控。 重型的铲车深入华埠,人们在它剧烈的轰鸣声中四下奔逃,驾驶员面无表情地轧过废墟,突然,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名男子,正逆着人流,朝铲车的方向走来。 驾驶员一撇嘴,开启远光的蒸汽灯,强光刺破晨雾,在男子眼前闪烁。 这是警告。 可视野中的男人居然向前冲刺了起来,在驾驶员还在权衡是否按照上头说的,无论死活的时候,挡风玻璃却被一道黑影占据,紧跟着血光迸溅。 查小刀踩在铲车上,妖冶的黑色火焰顿时吞没了整辆铲车。 一名驾驶蒸汽单兵的探员目睹了这诡异的一幕,他几乎没经过思考,就冲铲车上站立的查小刀发射了两枚榴弹。 黑烟笼罩战场,突然,一抹金光刺破黑烟。 铲车被烧得只剩下一个车架子,但粘着在车架上的黑色火焰仍旧张狂。 踩在满车火焰上,全身金光如同罗汉降世的查小刀抖落弹片,然后转头盯住了发生榴弹的探员。 探员倒抽一口凉气,发动腿部引擎转身逃走。 查小刀高举右手,脚下突出一道火舌掠地而去,直奔探员。 他的右手猛地攥紧! 呼! 黑色火焰攀上探员单兵的右腿,然后钻入钢铁单兵。 探员的织物,皮肉迅速灰化,飞驰中的单兵凭借惯性向前飞奔了几步,然后双腿折脆断裂,人摔在地上,脆弱的颈骨折断,森森的骷髅头摔出去老远。 查小刀的瞳仁里充满血丝,满目疮痍叫他心底的邪火止不住地上涌,突然,他的心脏传来一处难以形容的绞疼! “阎浮行走请注意!” “阎浮行走请注意!” “你长期地阅读创世之书,以及强烈波动的负面情绪,终于引发了潜伏性状态:超古代幽灵的怨恨。” “请立刻镇定心神,利用一切抵抗精神侵袭的方式抵抗超古代幽灵!一旦被超古代幽灵完全占据身体主权超过七十二小时,你将失去阎浮行走的身份。” “你的同行者已经收到了忍土的警告,请务必坚持到其支援的到来。” 李阎不过看了几眼创世之书,就扔到了一边,加上有四阶基因“抵抗先锋”存在,所以几乎没出现异常。 可查小刀阅读创世之书长达几个晚上,他本来就比李阎更容易陷入激动的情绪,加上一点心火的撩拨,终于引发了心防的大范围溃败。 查小刀的太阳穴突突收缩,脚下的黑色火焰也失去了约束似得,如同群蛇狂舞! 铲车的轰鸣声,火焰舔舐房屋的噼啪声,哭喊声,怒吼声夹杂在一起,充斥着查小刀的脑子。 “倒霉!” 查小刀眼前忽明忽暗,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五十四章 追逃 “华埠就应该被焚为平地。它天生就是疾病的渊薮,是对市政的永久威胁。最好现在就把它摧毁,趁着这个难得的借口。市长大人,您为圣·弗朗西斯科公共卫生事业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迈克尔挺直了腰杆,从飞艇上俯瞰远处肆虐的火光。 听了身边人的奉承,他浓重的眼袋耷拉下来:“我只想在自己的任期内为市民们多做些事。” 圣·伊夫和迈克尔并肩走到一处:“市民们只会把选票投给真正为这座城市的安定繁荣做出贡献的人,比如你,尊敬的市长大人。”他举起酒杯:“预祝您连任。” “把中国人驱赶出那片街区之后后,恩菲尔德可以重新开发那片地皮,并且借此大赚一笔。你的选票可真是昂贵啊。” 迈克尔打趣道。 他和圣·伊夫碰了杯,又皱紧眉头:“可今天晚上就是海上铁路竣工五周年的酒会,我不希望到时候生出什么枝节。” “中国人很务实。他们的房子被烧了,只能乖乖地搬到市政厅在洛克岛建立的监管棚户区里居住,否则就要露宿荒野。华人的商会已经不再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不过还是感谢先生的提醒,我会加强安保警备。” “港口每天仍然需要许多华人对海上铁路进行维护,以及搬卸货物,这部分空缺你准备怎么填补?” 迈克尔市长又问道。 圣·伊夫露出从容的微笑:“关于这个问题,我……” 轰! 大地颤动,两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远方的华埠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只能隐约见到一圈烟雾的涟漪,仿佛一块陨石砸入了火焰当中似得,声势浩大。 ———————————————— 李阎从土坑里站了起来,也不顾忌流窜的火焰和奔逃的人流,挟裹着强风穿梭在混乱的华埠中,很快,他就见到一台笼罩在熊熊黑焰中的庞大铲车。以及一个半跪在铲车上,身上冒出夺目金光的男子。 “阎浮行走请注意。” “超古代幽灵已经占据了你的同行者查小刀的身体,它会持续不断地用意志抵抗阎浮对行走的召唤,一旦七十二小时内查小刀无法正常回归,他将失去阎浮行走的身份。成为被超古代幽灵寄生的血肉躯壳。” “当前阎浮事件:在旧金山淘得价值在十万美元以上的黄金。事件已经完成,符合强制回归条件。” “查小刀陷入休克状态后,阎浮可强行使其回归,并剥离超古代幽灵对其神智的冲击。” 李阎尝试地往前走了两步:“刀子?” 铲车上的男子站立起来,转身和李阎对视,双眼中的血丝密布,简直要盖住眼白。 黑色火焰诡异地上涌,在查小刀背后汇聚成一只十来米长,蓬松宽大的黑色焰尾,正如同活生生的兽尾一般自由摆荡。 呼! 查小刀突兀地消失不见,而停留在原地的铲车架子被“龙吐雾”淹没。 李阎手背上迸发出几根青色血管,挥动錾金虎头枪回身抡砸,正砸在试图背刺自己的查小刀身上。 只听见噗嗤一声,“查小刀”整个人像一坨软绵绵的面团断开。 食技·油炸鬼 李阎一愣,这一招他从来没见查小刀用过。 “兔崽子跟我藏私?” 他一走神的功夫,两道黑焰刀光呈现一个“乂”字形朝面门劈来。 挡在李阎身前,足有半米厚的流冰墙几乎瞬间就被撕破,势要焚尽一切的饕餮火焰在废墟中烧出一个十字形,陷入泥土两三米深,触目惊心。 十字焦痕中间的李阎才睁开眼睛,周身却是让人恐怖的窒息感觉,宛如金身罗汉降世的查小刀红着眼当头劈刀,鸱吻刀上浓郁到极致的饕餮火焰如同小蛇般扭动,老早就焚尽了李阎周围十米以内的氧气! “千古传记·饕餮花刀!” “血蘸”对身处“千古传记”幻境下的查小刀完全无用虎头大枪的招式也来不及腾挪。 查小刀的攻势延绵猛烈,步步杀机,可李阎临战经验之丰富,即便对上那些以近身缠斗出名的代行者也不遑多让。更比此刻的查小刀强上不止一个档次! 他往上一抬虎头大枪堪堪格住鸱吻刀,龙吐雾狂涌而出,与饕鬄火焰彼此角力,借黑白二色蒸腾缠斗之际,枪杆往下一滑叫鸱吻刀顺势砍向自己手腕,在眼看就要砍到自己的时候突然撒开左手,虎头大枪脱手而去,鹅卵粗细的枪杆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砸向查小刀的脑门,更挡住了他的双眼。 轰! 金光剧烈闪烁,寒气在地面上冻成一条条华丽的霜痕又迅速溶解。两人一个呼吸之间爆发出激烈的近身缠斗,然后彼此迅速脱身。 查小刀像只鹞子一样向后腾飞,最终立在一片被火焰包围的屋檐当中。 虎头大枪在半空中翻着跟头,最终插在李阎脚下。 李阎的胸口被划出三四道半米长,深可见骨的焦黑刀痕,伤口被烧焦止血,可饕餮火焰跗骨之蛆般的毒性深入血肉。李阎有“夏日雅克”和“手术元素”在,不算重伤。换成寻常的毛类八极行走,也绝计接不下这几刀。 反观查小刀,居然毫发无伤。只是右手的鸱吻刀不见了。 李阎面色还算轻松,他左手拿鸱吻单刀挽了个刀花,然后把刀收进了自己的个人印记。 杰克陈的蓝色羊毛衫。 【对不起,我会还给你的】:徒手作战时,有一定可能随机夺取对方身上一件物品。 “嘿,茄子。” 李阎啐了一口。 一个照面打下来,李阎不大不小吃了个亏,不过没大碍,至少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李阎原本以为,即使不算“枪剑七大行”和“触手状祸水”。自己和查小刀应该也有七三开,毕竟天命雅克和泉郎海鬼的硬加成摆在这儿。 可现在看,查小刀过去多少有藏拙。大概是出于“全力我也打不过,倒不如留一手”这种心态。 眼下遍地火海,无支祁和帝女姑获的发挥都受些限制,饕餮却如鱼得水。加上李阎出手有顾忌,被超古代怨灵附身的查小刀却招招要命,此消彼长之下,李查只能说旗鼓相当。 李阎怎么也想不到,他在这次阎浮事件里面对的最难缠的对手,居然是自己的队友。 “不知道祸元九变能不能制服他……” 李阎心里正盘算,查小刀却作出了一个让李阎心中一沉的举动,他居然转身就跑! 他压根没道理和李阎死拼,只要拖过三天时间,查小刀就回天乏术了。 李阎环顾了一眼陷入火海的华埠,不假思索地朝查小刀逃走的方向追过去。 相对起华埠的存亡,乃至这颗果实的一切,还是队友的死活来得重要些。 第五十五章 夜枭 当梁辉和诸位商馆绅董风尘仆仆赶回华埠时,大火早就蔓延到整个华埠,其中不少地方已经烧成了白地,卫生局的铲车和单兵们也早就不见踪影。 梁辉身旁一名头发胡须全白的瓜皮帽老头子望见遍天的火,喉咙一声短嘶,双眼一翻昏厥过去,梁辉急忙搀扶住他,一边招呼手下:“带几位主席去休息,快!” 其他绅董或是抚膺长哭,或是破口大骂,全然没了风度气派,只是大火无情,各自被手下人簇拥着拉走。 梁辉也只阴沉着脸吩咐手下,不要和洋人发生冲突,派人疏散居民,减少伤亡。 甄连也被眼前的大火烧红了眼睛,她耍手段,昧良心赚下的家产和浮财,都葬送在这场火中。 那滋味天塌地陷,甄连一时蒙了心窍,要冲进滔天的火海里去拿自己的积蓄,被梁辉一把扯了回来,两人挣扎中,梁辉重重打了甄连两个巴掌,才叫甄连消停下来,只用一双眼阴沉沉地盯着大火。 “几间破房子,没了就没了,人还在就好。” 梁辉嘴里听不出咸淡味儿。 他望见烧塌的房梁下还有几具烧焦的焦尸,眼角抽搐了一下。招呼手底下人过来,质问:“那姓查的呢?” 手下人茫然地摇头:“大火一起,不知去向了。” 甄连听了眼前一亮,也问:“看见李先生没有?” 手下人又摇摇头。 梁辉喟然长叹:“眼下谁在都没用喽。” “那我们怎么办?” 甄连神色又激动起来。 梁辉瞥了她一眼:“你过去也哭天抢地问别人怎么办么?他们没来几天,你倒连日子都不会过了?” 他又面向大火:“先忍了罢。” 咦? 梁辉突然惊咦一声,他瞧见一名年青人穿戴厚实的皮革和钢铁器械,双眼发红地冲入火中, “后生?后生?” 梁辉见那年青人面善,仿佛在哪儿见过,便喊了两声,可对方只一瞬间就被火吞没了。 烈焰,浓烟,常煜涕泪横流。高温穿过铁和皮革烫伤了他的腰背,他也只是通红着眼向前走。 他依靠自己用蒸汽车零件现场改装过的水枪和机臂粗暴地开路,水雾和火焰交织出大片的蒸汽,冲破外围最凶猛的火墙,里头全是化不开的浓烟。 常煜凭着记忆,走过那条走了无数次的路,耳旁全是烈焰烧空房梁的噼啪声,连他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呼喊燕子的声音。 印象中的那座公寓几乎被烧空了,空气的味道难以言表。流火接二连三地从天上掉下,常煜用机臂扒开碳化的房梁,嗓子眼的血泡吼得开裂,一具具触目惊心,早就难以辨认的焦尸被常煜翻了出来,也许燕子不再这里,也许早就在其中……而常煜只是半跪在地上,发狂着刨翻尸体。 无意间,一块残破的弹壳被他从瓦砾中翻动出来,弹壳原本的形状已经看不出来,只能依稀见到一道白色斜杠,以及enf三个英文字母。常煜先是一愣,随即,一股要炸裂的血浆直冲天灵盖,没等他反应过来,半悬空一团流火击中常煜的面门,剧痛中,他丧失了意识。 ———————————————— 常煜做了好长的一个梦,他远渡重洋,在世界博览会上大放异彩。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出入于上流社会的酒会中,当面驳斥那些丑化中国人的傲慢之徒,他通过自己专利发了一大笔财,他买下最贵最奢侈的烟花,揣着两张回鸢都的火车票和五十万美金的支票,他准备拿这笔钱资助家乡的教育,丑恶的清政府只能培育庸碌的奴才和精致的官僚,但他相信这片土地的未来绝不止如此。 归国的火车上,他温柔着搂着穿着靓丽旗袍的佳人,仿佛和她有说不完的情话。 常煜与她热情拥吻,突然,眼前美丽的女孩身上冒起了浓烟和烈焰,皮肉顷刻间溃烂焦黑,空洞的眼眶中吞吐火舌,常煜感到脸上传来钻心的剧痛。随即,他睁开了眼睛。 他还活着。 他躺在中华会馆抢救伤员的帐篷里,汗臭味,汤药味,还有刺鼻的酒精味直冲鼻孔。 “我见过你,你叫常煜。” 梁辉席地而坐,帐篷里呻吟声不绝于耳。 “你之前在找你的女孩吧?但我想你没成功。毕竟那些焦尸无论谁也辨认不出。换个角度想想,也许那女孩还活着也说不定。” 梁辉干巴巴地安慰着,虽然他心里对自己的话同样嗤之以鼻。 “你救了我?” 出声的时候,常煜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嗓子烧坏了,发出的声音就像猫爪挠玻璃。 “你值得救,你是个前途似锦的年轻人。” “李阎呢?” 梁辉摇了摇头:“我的人在四处找他们两个,但是都没有结果。” 常煜呻吟一声,坐起了身。 “合盛的名字你应该听过,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可以随时找我。” 常煜没有理会他,找了一只水盆,望向水面中的自己。 鼻梁塌陷,腮帮子被烧穿了几个大洞,能看到牙床甚至舌头。溃烂的伤痕穿过脖颈,让常煜的脸看上去宛如恶鬼一般。 “华埠伤药紧缺,我已经叫人处理过伤口了,但是,很抱歉。” “不,谢谢,我得走了。” 常煜站了起来。 “等等,先看看这个。” 梁辉把一本黑色封皮的厚书和一块金色的石头递给常煜:“这两件东西,是在火场里发现的,居然没被烧毁,那个姓查的在失踪之前,抱着这两件东西从没撒过手,我请人看过了,除了奇怪的文字,还有很多器械的图样,也许有用,送你了,如果你找到他们,替我还给他也好。” 常煜怔怔看了一会儿梁辉手里的书和石头。 梁辉若有深意地望着常煜:“年青人,你的路还长,别做傻事。” 常煜阴沉沉地回望了梁辉一眼,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转身便走。 呻吟声不断的临时帐篷里,只留下一句嗓音如同猫头鹰般尖哑的句子。 “我聪明了二十多年了,先生。” 第五十六章 血肉苦弱(一) 常煜站在锈蚀的机床前,满身焦臭和腐烂的中药味道。 他回忆起了多年以前,自己头一次见到蒸汽火车的下午。那是钢铁,火花,噪音,和澎湃的动力,十五岁的少年在那一刻陷入了难以言表的巨大震撼。从此,锤子,齿轮,发条,气阀,以及那些涌动的火焰和蒸汽,成了常煜最好的伙伴,他们彼此心意相通。 一如今日。 创世之书上那些晦涩难懂的乱序文字,以及抽象繁琐的图形,在常煜眼里,却是一幅幅生动的连环画。 他仿佛亲眼所见一个闻所未闻的蛮荒时代:各种的爬行动物蜷缩在棕榈树下,大地各处是坚硬的红土,海底被硬骨鱼类占据,最顶级的猎食者是长着透明翅膀的巨大蜻蜓,原始的双足直立人依靠简陋的铁器抵御各种巨兽。 直到某一天,直立人们在海滩中发现了能蒸发海水,形状类似火锅的奇异贝壳…… 直立人的生活从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从原生贝壳中获得启发,提出了全新自然学,直立人的造物材料从原生的贝壳,到泥陶和青铜,在在直立人的欲望和智慧的推动下,从“自然学”当中衍生出的产品日新月易。 几乎触摸到天空边际的云端尖塔,下潜水深超过十万米的海洋潜水器,再到可以代替生物大部分器官的蒸汽元件。 直立人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们自称学者,组建名为拉莱耶的城邦,那是直立人的鼎盛年代。 画面定格。 各种光怪陆离,超越凡人想象力的科技和知识如同一条奔流的大河,冲刷着常煜的灵魂。被尘封在超古代历史中,曾经带给拉莱耶荣耀和毁灭,能让二十个三项球同时运转的巅峰技术,也在常煜面前掀开冰山一角。 常煜啪地合上《创世之书》。他的心脏传来阵阵剧烈的抽痛,他甚至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因为高血压暴毙,可他依旧死死咬着嘴唇,回忆着来之不易的知识。 那只是拉莱耶知识海洋中的一条不起眼的溪流,可已经要他消化好久了。 机床发出尖锐的嗡鸣,火光激扬,齿轮转动,常煜戴上单边铜框眼镜,他单薄的影子在阴暗的房间里明灭不定,偶尔能见到他手中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蒸汽工具在火光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大概两三个钟头,常煜手下,一套造型奇特的蒸汽装备逐渐成形。 它由一个能遮挡鼻子,嘴巴和下巴的黄铜面罩连接单手铜臂铠和以及一只同样颜色的护腿,乍看上去,像是破烂的半套单兵。 常煜箕坐在地上,翻起裤腿,拆开腿上的纱布,穿戴上护腿,轻轻拧动发条,两条匙扣残忍地穿透常煜的伤口,他双眼突出,仰起脖子闷哼了一声,鼻尖立马沁出汗来。 大概两分钟,常煜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他的右腿居然奇迹般地恢复了支撑力! 常煜面无表情地戴上黄铜面罩,褐色的管道一直连接单手臂铠和护腿,身上的污痕,狼狈的汗水和笨重的黄铜装备,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迷幻的末日蒸汽风格。 咔吧! 最终,常煜穿戴好右手的臂铠,重新审视自己满地破烂的房间。到处都是被自己拆卸,重新利用得七七八八的机器残骸。 只有一台袖珍的蒸汽单兵,还保存完好, 它只有六七十厘米高,结构曲线消瘦而流畅,不似寻常的单兵一样笨重,钢铁肢体的曲线和肌肉一般无二,两条输汽管道自下而上,贯穿两肋和肩膀,脖子上空空如也,没有头颅。 单兵的每个部件可以自由拆卸,除了穿戴以外,也可以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战斗组动作。 这是常煜设计,李阎经手打磨出的蒸汽装备,因为用料的限制,加上时间仓促,技术水平勉强可以达到六核,但一定是史上最水,最差劲的六核单兵…… 常煜盯着这台袖珍单兵看了一会儿,伸手往单兵里摸索了一会儿,拧动了某个旋钮以后,整台单兵顿时四分五裂,被拆成一地零件件。 “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常煜嘶哑低语,他右手臂铠从中间裂开,伸出四五只工具各异的金属肢节来。 ———————————————— “我有一位非常优秀的员工,他前几天才设计出了巨人伊迷尔的最终方案。他是恩菲尔德的骄傲。” 圣·伊夫满面春风:“过来一下,罗伯特。这位是我们圣·弗兰西斯科的市长大人。” 罗伯特勉强笑了笑,躬身与迈克尔市长握手。 “年轻有为。” “您过奖了。” 圣·伊夫拍着罗伯特的肩膀:“他用全新的技术解决了八核蒸汽巨人伊米尔高能过载的问题,这项技术将应用于全新的运输机器,我们的工厂再也不需要那么多的中国佬。摆脱了这些蛀虫,圣·弗朗西斯科将会迎来一个更加明媚的未来。” “咳咳,那个,圣·伊夫阁下,请来一下好么?” 罗伯特拉着圣·伊夫来到角落,压抑着语气低吼:“常改装了巨人伊米尔,你却用他的技术改造运输机器,试图把他的同胞挤出这座城市?让那些血汗工人无家可归?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罗伯特,我是你的老板。你该注意下自己的态度。” 圣·伊夫的脸色很放松。 他扫视着华丽舞厅中袅娜的淑女,举止得体的绅士,他们的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有人轻声交谈着白天死伤惨重的大火,但很快就淹没在诸多花边新闻当中,翻不起任何风浪。 “亲爱的罗伯特,我们的时代日新月异,它变化的太快了,有些事注定是要被遗忘的,有些人注定是要被牺牲的,自由女神记不住留辫子的大板牙。但他一定会记住你。” 圣·伊夫整理了一下罗伯特的衣服:“轻松点,晚会就要开始了,你可是我们的主角。” 罗伯特的拳头紧了又松,最终泄气道:“我可以闭上嘴,可你我明白,真正的主角并不是我。” 第五十七章 血肉苦弱(二) 圣·伊夫听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在罗伯特耳边轻语:“你的意思是,要我告诉整个圣·弗朗西斯科,恩菲尔德十年来最优秀的蒸汽新秀另有其人?” “……” 罗伯特低头不语。 圣·伊夫又道:“对了,我通过杜克·威朗,向平克顿事务所发起了委托:要求他们出动一千名能熟练蒸汽单兵的探员进入圣·弗朗西斯科。由艾伦·平克顿社长亲自率领,今天晚上就到。你叫装备试验部的人接待,等人一到,带他们去军火库拿装备。” 罗伯特的脸色无比惊讶:“那可相当是一支蒸汽军团了?你要做什么?” “你最近听说过华埠流传的,关于蓝衣皇帝的谣言么?” “没听过。” 罗伯特摇头。 “是突然在码头和港口风靡起来的传言,蓝衣皇帝会保佑那些可怜的中国人,对加害他们的凶手予以惩戒。” 罗伯特听了,看向圣·伊夫的眼光像是看一个疯子:“你就为了那种捕风捉影的东西雇佣超过一千人的蒸汽部队?既然如此,你从一开始就不该鼓捣那些腌臜的勾当。” “你不明白,罗伯特,你不明白。” 圣·伊夫强调了两次,他的脸上忽然蒙上了一层阴霾:“在清点卫生部归还的装备时,有一辆几十吨的重型铲车下落不明,后来找到的时候,火灾现场只剩下了一个车架子以及零散各处,凝固的铁汁,那至少需要几千度的高温。驾驶员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据说有人在大火时目睹了浑身上下燃烧黑色火焰的怪物。” “一周以前,一名证券交易所的老员工被水怪当街掳走,目击者超过十人,当时有几辆警车在场,还有警员受伤,到现在还昏迷在医院里。更诡异地是,现场留下了至少两千加仑的清水,相当于一个喷水池的储量,可事发地点是一片步行街,周围几公里都没有水源,同一天,老街一座早就废弃的橡胶厂发生了烈性爆炸,相当于四级左右的地震。原因至今不明。” 圣·伊夫揉着眼睛:“圣·弗朗西斯科一定混进来什么古怪的东西。” “你只是在毫无意义地疑神疑鬼罢了。” 罗伯特仍旧不以为然,这类的佚闻在圣·弗朗西斯科这样一座近百万人居住的大城市里压根不值一提。 “我也希望如此。” 一道响亮的声音插进两人之间的对话。 “无论圣·伊夫阁下的担忧是否成真,平克顿将竭诚为阁下服务,任何牛鬼蛇神,都会在钢铁的洪流下化为乌有。” 正是平克顿的毒蛇侦探杜克·威朗。 罗伯特睨了杜克·威朗一眼,扭头要走。 “你要去哪儿,罗伯特先生?” 杜克·威朗问道。 “对不起,我不和纵火犯和刽子手说话。” 罗伯特冷冷丢下一句,却被杜克·威朗的胸膛拦住。 杜克探员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生气的痕迹,他笑眯眯地回应道:“我能理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我干的就是给人擦屁股的脏活儿,没办法像那些穿着白大衣的工程师和科学家一样,只用冒名别人的研究成果,就可以在赢得财富和名声的同时,把自己洗得一干二净。” 罗伯特顷刻间涨红了脸,他抓向杜克·威朗的衣领,却反手被对方拧住手腕,毕竟他一个工程师,没办法和杜克·威朗这样和常年凶残罪犯周旋的辣手侦探比拼身手。 “放开他,杜克探员。” 杜克轻轻放开挣扎的罗伯特。圣·伊夫冲他使了个眼色,没再说什么,只是冷笑一声。 “你为什么和他说这些?从一开始我就没答应冒名常的成果。” 罗伯特羞恼地质问圣·伊夫。 “你也没拒绝不是么?”圣·伊夫貌似亲热地搂住罗伯特:“杜克探员是个老成的人,即使他不是,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那些顶尖的蒸汽科技来自一个野蛮的中国人。这不合常理。我以我的名誉发誓,只要你不亲口承认,那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罗伯特陷入了沉默。 “罗伯特先生!” 忽然,一群拿着照相机的记者涌了过来。“我们是《圣·弗朗西斯科新闻》” “你表演的机会来了。” 圣·伊夫在他耳边低语。 记者的闪光灯像利剑一样穿透罗伯特。 “巨人伊米尔作为全世界第一款能正式投入生产使用的八核蒸汽单兵,和传统的重型单兵有什么不同么?” “我,我想说。”罗伯特有些结巴:“它将改变蒸汽战争的格局,我的意思是,它强大到可以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 闪光灯此起彼伏。 “海上铁路竣工五周年的庆典就要开始了,您将在庆典上摘得蒸汽大奖,恩菲尔德甚至请来了整个圣·弗朗西斯科的名流为您站台,甚至连多萝西小姐也来参加晚宴,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这是恩菲尔德的荣幸,也是我个人的荣幸。” 罗伯特的言谈逐渐流利起来。 “作为巨人伊米尔和海上铁路加护设计的首席设计师,有没有哪些同僚为你提供了特别的灵感和帮助呢?” 新闻报的记者又问。 “……对此我想说。” 罗伯特咽了口唾沫:“每一项技术的研发,都是一整只团队的共同奋斗的结果,我感谢我所有的同事,所有的荣耀和他们共享。” 另一边,圣·伊夫也被一群记者包围。 “圣·伊夫阁下,今天是海上铁路竣工五周年,这条铁路有90%以上的路段由华人劳工完成,有数以千计的华工死于铁路工程事故。可五年里,没有任何人在公开场合肯定过华人对海上铁路,对圣·弗朗西斯科的贡献。五年前您在铁路竣工之后,却直接遣散了几乎所有华工,几万人流离失所。对此,你难道没有半点愧疚么?” 宴会如火如荼,大街上也车水马龙,可街道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涌现出几十只袖珍版的蒸汽单兵,每只单兵上的零件都咯咯作响,仿佛随时都要散架似的。 宴厅里, 圣·伊夫瞥了那名年轻的记者一眼,平静地回答说:“据我所知,清政府没有一条铁路,是完全由他们自己修建的,他们缺乏自主修建铁路的能力和知识,既然如此,华人对铁路的贡献又从何谈起呢?至于解散华工,我已经按照合同付了薪水,如果我有违背圣·弗朗西斯科法律的行为,那些早就可以起诉我不是么?” 年轻记者还想在问点什么,突然人声涌动,原来市长迈克尔正在发表致辞。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年轻记者只能作罢。 与此同时,街上四通八达的公路轨道上传来了一阵阵令人齿酸的响动,拳头大小的履带车沿着单轨滑动,所经过的铁轨上留下片片裂痕。 宴会中,市长迈克尔声情并茂:“这条无比伟大的铁路工程告捷,是因为圣·弗朗西斯科的人民血管中,流着四个当代最伟大民族的血液。有法兰西人敢打敢冲的勇猛劲头;有德意志人的哲学头脑和坚定精神;有英格兰人不屈不挠的毅力;有爱尔兰人不知忧愁的火暴脾气。它们各自做出,属于自己的一份恰如其分的贡献…… 致辞澎湃,宴会门口的安保们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戴着黄铜口罩,披着斗篷的家伙。 “你是谁?” 安保警惕地问。 常煜静静聆听着宴会中的致辞,沙哑地说:“我想是个不太被注意到的圣·弗朗西斯科人。” “轰!” 剧烈的蒸汽爆破声瞬间击碎了所有的窗户。 第五十八章 血肉苦弱(三) 气浪和玻璃碎片打断了悠扬的乐声和慷慨激昂的演讲。 警铃声大作,剧烈的爆炸声触发了宴会大厅的防火装置,大厅各处的大理石雕像张口喷出水花。衣冠楚楚的名流绅士们在尖叫中被淋成了落汤鸡。 “怎么回事?” “有袭击!” 大厅里响起七嘴八舌的呼喊,大厅里乱成一团,像被锅盖压住的沸水。随时可能炸开。 “大家镇静!镇静!” 市长迈克尔对着话筒大喊。可话才说到一半,他面前的话筒就被一枚玻璃片击中,崩飞的零件碎片和玻璃渣子叫他一个激灵。 透过只剩架子的窗户和门的缝隙,人们见到火光和浓郁的蒸汽流交错闪烁。还有短促的怒吼声,枪声,钢铁摩擦地面的刺耳声,以及时不时地惨叫。 好一会儿,门外突然安静下来。 众人正面面相觑,忽然,宴会大厅四米高的原木大门向左右拉开,刺鼻的硝烟和橡胶制品的味道在大厅里弥漫。 空荡荡的门前,站着一个不算高大的人影,影子拉得很长。 他背后是滚滚的黑色浓烟,几个在血泊里哀嚎打滚的保安,还有遍地的钢铁残骸。依稀能看出来,原本是巡逻警备的飞行圆球和蒸汽犬。 ———————————————— 爱神高塔的爆炸事故发生没有多久,就惊动了几乎整个城市的蒸汽警备。 警员们就像上了发条似的动员起来,大小街区的蒸汽车争先恐后向爱神高塔汇聚。 可往常贯穿整座城市,能让警车在半个小时内到达任何一个角落的的交通铁轨,居然诡异地出现了大面积的损坏,皲裂。甚至有几列急于支援爱神高塔的警备列车直接飞脱出了轨道!让局面更加混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警察局的探长气急败坏地拍着列车的窗户。 “轨道故障的原因找到了!”一名警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凶手事先向圣·弗朗西斯科的铁轨枢纽上投放了大量自制的蒸汽玩具车,这些小东西破坏铁路的原理,类似火车锅炉的铅柳钉式的安全阀。它的结构很简陋,一旦温度过高,三项球就会催化铅阀融化,流动的铅液填塞进角铁铁轨的缝隙里,冷却后,铅块的体积变大,把铁轨直接胀裂。” 那名警员咽了口唾沫:“这种天马行空的犯罪手法,我这辈子都没见到过。凶手一定对铁路的结构设计有很高的造诣,同时,他也非常熟悉圣·弗朗西斯科的铁路磨损状况,否则做不到如此完美的地步。” 探长愤怒地大吼:“难道我还要给他发奖章么?!叫所有警员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支援爱神高塔,用飞艇,快!” ——————————————— 十几架袖珍单兵身上的发条咯咯转动,它们争先恐后地从常煜背后冲入大厅,滚动的履带带起一地的沙土和碎石子,明明只有几十厘米高的小东西,却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不稳定气息。 一名装配蒸汽单兵的平克顿探员下意识举枪射击,子弹击碎了袖珍单兵的躯壳,从中泄露的无色蒸汽嗤嗤作响。突地一点火苗之后,单兵的铁皮发红膨胀,然后剧烈地爆炸开来。 “趴下!” 罗伯特声嘶力竭。 爆炸火焰如同地狱犬的长舌掠过大厅。支撑建筑梁柱被炸出几个大裂口,巍峨的爱神高塔不断颤抖,那名敢于开枪的探员也第一个被火焰吞没,当场死亡。 “停火!停火!” 罗伯特大喊。 怔怔盯着大门下的身影,尝试着问:“常煜,是你么?” 躲在人群里的圣·伊夫听了,也抬起了头。 常煜摘下斗篷的兜帽,黄铜面罩映衬下的黑发黑眼格外冷硬。 “你好,罗伯特。很抱歉打扰你的春风得意,但我有些事必须要做。” 罗伯特听了,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常煜走入大厅,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他伸手指向一边的大提琴演奏者。“请继续。” 演奏者咽了口唾沫,没动。 “那就算了。” 常煜转过脸,眼神中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我可能要耽误各位先生和女士一点宝贵的时间,请各位放下武器,彼此站得紧凑一点,别做无畏地牺牲。” 参加庆典宴会的客人们被能自爆的袖珍单兵驱赶着,松松垮垮地聚拢到一处。 这个过程用了足足十分钟,可赶到现场的仍旧只有附近几个街区的巡逻警员。 圣·弗朗西斯科的警员动员速度之快,连李阎也惊讶过,可此时此刻,城市安保过于依靠公共动力设备的弊端暴露无遗。 没了运载火力的轨道车,很多沉重的蒸汽武器和精锐部队不能及时到达现场。无奈之下,警员们只能把爱神高塔团团包围,但投鼠忌器,一时并没有发起进攻。 大厅中的众人惊恐地盯着常煜,偶尔能听到有人低声啜泣着祈祷。 常煜接着往前走,他眼里全是血丝,也分不清是激愤,疲劳,还是阅读《创世之书》的副作用。 “我有几个问题,是关于圣·弗朗西斯科的市长迈克尔。” 迈克尔听了,并不害怕,反而沉着脸迈向前出几步:“圣·弗朗西斯科不会向任何暴徒妥协。” 常煜先是一愣,紧跟着是极为剧烈的惊讶和愤怒。 “说的真好,市长大人。我现在没兴趣问你任何问题了。” 话音刚落,他的袍角中伸出一只老旧的转管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迈克尔。 老迈克尔抿着嘴,闭上了双眼。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请等一等!” 一道清丽的声音从人群传来,盛装出席晚会的多萝西此刻头发散乱,她喘着粗气劝阻常煜:“我叫多萝西,是一名话剧演员。我大概能猜出来,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曾经自掏腰包捐赠给中华总会馆一万美元,用来改善他们的居住环境。新法案颁布以后,我为华埠的人聘请了专业律师,支持他们用当地的法律指控这座城市对华人暴力遭遇的不作为。今天清晨华埠大火,我邀请了新闻报的记者和我一起参加晚会,准备当面质问卫生局和市政厅,这是我给新闻报记者写的信。还有一张,是我事前准备,质询市政厅和卫生局涉嫌蓄意烧毁华埠,并造成大量的华人死亡。” 多萝西只是个演员,几场爆炸足以吓散他的意志,她一边剧烈的呼吸:“我想我有资格说些什么,对么?” 常煜没说话,只是冷冷盯着多萝西。 “常,你有没有想过,暴力和鲜血只会让那些顽固不化的家伙们更加仇视你们。过去他们说,中国人都是小偷,传染病患者,贪婪狡猾的罪犯,可你大闹一场以后呢?他们会说,中国人都是恐怖主义者,野心家,爆炸犯。那些刻板的,尖酸的人不会闭上嘴,反而变本加厉。” “如果你射杀了迈克尔市长,他可能的罪行将石沉大海,人们会把他当做不畏强暴的英雄纪念。无论你遭遇了什么,我想这绝不是你想看到的,对么?” 常煜仍旧冷冷盯着多萝西。 “圣·弗朗西斯科是有法律的,无论是谁,当他以权谋私,杀害无辜的人命,他一定会受到制裁。一定有人会指认他的罪行。”多萝西放缓语气:“你不是什么孤胆英雄,你有志同道合的人,我们会帮你。” 她咽了口唾沫:“先放下枪,好么?” 四五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常煜扣动扳机,子弹穿过迈克尔的头颅,红白的血浆和碎骨头呈现一个爆裂的弧线。惊声尖叫经久不绝。 多萝西扑通一声瘫坐到地上。 “多萝西女士,你把我的思路打断了。刚才我说到哪了?”常煜思索了一会儿:“哦,对了。” 他的声音大了些:“我有几个问题,关于今早灭鼠疫行动的指挥医官乔克·劳德福,第一个是,请问你是不畏强暴的英雄么?” 第五十九章 血肉苦弱(四) “高塔内的情况怎么样了?” 总探长没等飞艇落地,就向包围门口的警员部队吼道。 负责调度的警员摇了摇头。 浑浊的月晕下,雪花般降落的蒸汽飞艇挤满了整个夜空。警员们穿着臃肿的重型单兵们对着地面跳下,接二连三发出砰砰地巨响。 爱神高塔顶部的金色瞭望灯顺时针环绕,照耀出丫丫叉叉一片加农炮管和抽动的烟囱,警员们的面孔被一张张照亮,肃杀灼热的气氛不住涌动。 就算破坏铁路能极大的拖延时间,可圣·弗朗西斯科冠绝整个时代的蒸汽警备,不会因为这点小把戏真的就束手无策。 “我们已经疏散人群,并且调查清楚,凶手是是恩菲尔德警备公司雇佣的一名维修钳工,华人,他最近升职做了工程师。因为不满卫生局对华埠的鼠疫行动造成的火灾和伤亡,今晚对爱神高塔发动了袭击。现在宴会的所有客人都被他的控制之下。他手里有大量恩菲尔德没有对外公布的奇特蒸汽装备,危险性极高。” “让蒸汽犬开路。” 总探长一声令下,大批的蒸汽犬连同汽飞行球冲向了宴会门口,突然,一个形似新款“赫拉”单兵的“玩具”从火堆后面冒了出来,扑向最近的一名机械犬,并剧烈膨胀炸开。 无数飞跃的蒸汽造物在月光下捉对碰撞,爆炸,接连的火光打在现场每一个人身上,终于,蒸汽犬和飞行球全军覆没,常煜布置下的自爆玩具也消耗殆尽。 总探长一把夺过警员手中的喇叭:“进攻!” 警员们单兵齐齐推进,审视着宴厅门前的废铁残骸和快熄灭的火堆。 忽然,大风吹开烟雾,爱神高塔的入口处,是一只通体黑色的蒸汽单兵。 它只有八十厘米高,拥有和人体骨骼形似的钢铁结构,但是脖子上面空空如也,通常来讲,用双足直立人的身体结构构筑单兵武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如果不是某人的要求,常煜也不会把这只单兵的外形设计成这个模样。 它表面焊接的铁皮十分随意,还有些部分完全没焊死,简陋中空的结构里包裹着一条耀眼的钢铁脊椎。 这条部分裸露的钢铁脊椎造型繁琐复杂,宛如精美的艺术品。它由二十八颗火锅形状的三项球接成,勾连各个部件。与这条钢铁脊椎的结构精度相比,单兵其他手工打造的部件,都像破铜烂铁般不值一提。 它没向其他的“自爆玩具”一样,见到活物就疯狂扑击,反而像个流浪的拾荒者,在遍地的机械残骸中挑挑拣拣,终于,他找到了什么能用的东西,那是一只还算完整的齿轮。 它把这只齿轮插进自己的胸口,像个活人似的活动手臂,然后面向逼近的警员们。 明明没有头颅,装配新式单兵的警员却感受到一股阴冷的意味从自己的脊梁骨蔓延开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 警员们仍旧逼近,这只类人单兵站直身子,钢铁脊椎上的三项球从低到高,依次亮起了通红色的火焰纹路。最终,一共有九颗三项球被点燃。一股红色的诡秘蒸汽流从脊椎上向外喷出。 只见它轻轻伏低,脚下的大理石顿时皲裂出蜘蛛网的纹路,它纵身一跃,并且顺势躲开一名警员射出的钢索捕捉网,随即冲向了警察局的众多蒸汽造物。 它如同最矫健的野兽,又如同最凌厉的功夫大师,却在钢铁洪流中横冲直撞,大威力的加农炮也无法击碎看似脆弱的它,它单薄的爪刃却能在红色蒸汽提供的强大动能下,把警员身上的铁皮连同血肉之躯一起穿透,至少五名警员在一个照面的时间就被它打断双腿或者拧断手臂,一弹未发就失去了作战能力。 一只还不到一米高的诡异蒸汽单兵,却拦住了至少上百人的蒸汽警备,这场面固然夸张离奇之极。可仔细去看,这才几分钟的功夫,这只诡异的单兵身上,已经开始涌现了大片的裂纹…… 总探长目睹了这一幕,可他却不打算拿自己手下棒小伙子的性命去填这个窟窿,他冲身边的警员耳语了两句,那名警员面色迟疑:“恩菲尔德公司没有听从警察局指挥的义务,这种命令恐怕不会接受。” “眼前这个鬼东西出自他们的工厂,凶手是他们雇佣的员工,我们要救援的人里,也包括他们的老板!” 脾气暴躁的总探长大吼着:“你就是拿枪指着那群混账的脑袋,也要他们立刻照我说的去做。” ———————————————— 高塔外的激斗也惊动了大厅中的众人。 医官乔克·劳德福的尸体躺倒在一片温热的血泊当中。死前,他向常煜坦白,华埠的火灾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纵火,包括市长迈克尔的首肯,平克顿侦探们的亲力亲为,以及恩菲尔德董事圣·伊夫的装备技术支持,这其中一些隐秘的阴暗勾当,让常煜越发沉默。 乔克·劳德福交代了自己所有的罪行,他在常煜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但常煜仍旧扣动了扳机。 乔克·劳德福的死,让在场的人清醒地认识到,这个带着黄铜面罩,声如恶鬼的中国人,根本没打算用圣·弗朗西斯科的法律为死去的同胞找回公道,他选择了更加激烈的方式,甚至为此搭上更多人的性命。 恐惧的情绪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圣·伊夫先生,过去我一直很尊重你,现在你有什么话想说么?” 常煜盯着不自觉缩在人群里的圣·伊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 圣·伊夫沉默了一会儿,他和身边的杜克·威朗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才慢吞吞地走出人群,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算镇定。 “我承认我的过错,但主观上,我没想过杀死任何人。对我来说,这或许是个糟糕的下场,但对你来说同样是,常,我们本来可以成为彼此成就的。” “你的遗言就是这些梦话么?” 说着,常煜抬起枪口。 圣·伊夫咽了口唾沫,他脑子飞速旋转,想说些什么拖住常煜,却在那双淡漠的血红眸子的注视下,除了下意识求饶,想不到任何说辞。 “请等一等。” 常煜不耐烦地调转枪口:“多萝西小姐,你今天晚上的话足够多了,你以为你能代表谁?几百人死于惨绝人寰的火灾,数千人流离失所,可这座城市却对此不闻不问,没有救援和帮助,他们把难民驱赶到岛上,然后在高塔里举办宴会和庆典,你来告诉我,这是仅仅几个种族主义者能造成的局面么?” 多萝西举起双手:“我只想知道,复仇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流亡么?” 常煜不假思索:“我会炸毁圣·弗朗西斯科的海上铁路,以及恩菲尔德所有的蒸汽产品生产线,这些年我为这座城市做的一切,我会亲手讨回来。” 多萝西摇了摇头:“这不可能,现在整个城市的蒸汽警备都被动员起来,你插翅难逃。” 常煜笑了笑:“那就拭目以待吧。”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一道鲜红色的人影迅猛地翻过越过众多自爆“玩具”,冲到了常煜眼前,升腾着蒸汽的臂铠砸向常煜的脑袋,一连串的动作凌厉矫健,正是有毒蛇侦探之名的杜克·威朗。 可鲜红的臂铠还是落了空,常煜的斗篷下伸出一只看似粗壮笨重的黄铜臂铠,其中的空洞伸出几只柔韧迅猛的金属触手灵巧的缠绕住杜克探员的腰,臂铠前段的巨大铁钳掐住杜克威朗的脖子,叫他动弹不得。 “你就这点本事么,侦探先生?” 常煜盯着杜克·威朗,铁钳一点点锁紧。 突然,一连串的呜呜的汽笛声响起,圣·伊夫眺望窗外,高塔建造在山顶,能从任意层俯瞰山下的老城区,和建成了海上轨道的码头。 肉眼可见,轨道上有两列悠长的火车在密西西比河上奔驰而来,火车上印有平克顿事务所的图标。两条长龙似的火车一左一右,各承载着五百名全副武装的平克顿探员,向圣·弗朗西斯科的码头汇聚。如果行程顺利,火车可以在五分钟内爬上高山,进入圣·弗朗西斯科的城区。 圣·伊夫花费巨额佣金,雇佣的足足一千名可以驾驶单兵的平克顿探员,终于赶到了。 “是平克顿的大部队,我们有救了!” 有人欢呼出声。 一千名蒸汽单兵,这是足以镇压一场中心城市暴动的军事力量。 杜克探员放声大笑,看向常煜的眼神满是揶揄,似乎在嘲弄他刚才的那句拭目以待。 常煜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人力有时穷,即便是掌握了创世之书部分蒸汽技术的他也一样。整个圣弗朗西斯科的警力不超过千人,已经耗干了他手上大多数的蒸汽造物,如果还有大量的平克顿探员加入战场,后果不言而喻。 圣·伊夫大大松了一口气,几乎瘫软在地上。 “得救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正在这时,火车的汽笛声越发尖锐,火车司机似乎在警告些什么人。 仔细去看,两列火车的运行前方,各自站着一个小黑点似的男人,他们彼此对峙,两个人甚里完全不在意火车的尖锐汽笛,眼中只有对方。 以圣·伊夫和杜克·威朗的眼界,还完全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可超乎现场所有人想象的一幕,就这么发生了。 眼看两列火车要和立在轨道上彼此对峙的人相撞,左列的火车上突然烧起了熊熊的黑色火焰,瞬间把整座火车吞没,右边的火车被白茫茫的雾气席卷,两列火车几乎同时翻倒,甩脱出轨道。 最终,一冰,一火,把火车上足足一千名武装到牙齿的平克顿探员,统统葬送在了密西西比河的岸边…… 浪花翻涌,站在轨道上的两人仍旧对峙,仿佛什么都被没发生。 第六十章 机械飞升(一) “这,这不可能。” 杜克·威朗的喉咙干涩,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常煜也怔怔出神,良久,他才扯了扯嘴角,然后毫不犹豫地扭断了杜克·威朗的脖子。 即便是在一片哗然中,人的颈骨被钢铁硬生生扭断的声音依旧如此清脆可怖。 圣·伊夫抛下手杖和礼帽,毫无风度地转身逃窜。常煜的斗篷下摆冒出浓郁的蒸汽,他那只钢铁和血肉紧密嵌合的右腿猛然爆发出叫人目瞪口呆的惊人跳跃能力,一瞬间就把狼狈的圣·伊夫击倒在地。 扑通~ 杜克·威朗的尸体这才倒地,无神的眼睛仍旧望向密西西比河的方向。 轰! 整座爱神高塔再次止不住的摇晃起来。 常煜双眼圆睁,心中仿佛有什么弦崩断一样。 ———————————————— 爱神高塔门前,遍地废墟和残骸上,烟雾袅袅。 一截开裂的铁皮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由常煜和李阎联合设计外形,能使九颗三项球同时运转,抵抗上百的蒸汽警备也不落下风的无头单兵,此刻无力地跪在地上,身上的每个零件都残破不堪,通红的蒸汽如同血液,从无头单兵的伤口中泄漏。 它似乎还想站起来,但膝盖还没立直,一道沉重的铁拳从天而降,把无头单兵碾进龟裂的地面,零件爆裂出声,通红蒸汽四处逸散,形容惨烈。 警备们纷纷退开,好一会儿,这只堪比普通铲车大小的拳头才抬了起来。 无头单兵已经不成形状,浓郁的红色蒸汽四处扩散,九颗通红的三项球逐个儿熄灭,那条繁琐华丽的脊椎尽管还保持着完整,但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和动力。 视野拔高,将无头单兵击碎的,是一台足有爱神高塔四分之一体型的庞然大物,它安装前后有四组履带,六只黄澄澄的机臂从侧面扳开,每只机臂有三根双关节的手指。双肩的烟囱上直插明月的柱状黑烟,蒸汽撞击锅炉发出的沛然噪音,无不彰显着这只钢铁怪物可怖的破坏力。 恩菲尔德最高杰作,八核单兵,巨人伊米尔! 对于警察局能如此迅速的说服恩菲尔德。让他们放出刚刚完成作战实验的巨人伊米尔参加作战,常煜心里并不算惊讶。 技术的复杂程度,和破坏力有时候不成正比。 巨人伊米尔从立项到生产,用了足足五年时间,整个恩菲尔德,包括常煜在内,都在它身上倾尽心血。而无头单兵身上大部分零件,说到底只是常煜和李阎两人花几天时间搓成的。加上体型,材质等方面的巨大差距。 九核水平的无头单兵被八核巨人碾压,其实没什么悬念。 常是个蒸汽机械方面的天才,可他不是神,即便有创世之书的帮助,他也有太多的难关无法攻克。 他制造的无头单兵,拥有二十八颗三项球勾连而成的脊椎,但能同时运转的只有七到九颗,其他都是过载状态下的备用件。 可按照创世之书的说法,这种来自超古代的顶尖技术,能让十九到二十一颗三项球同时运转,剩下七颗才是备用件。 眼下的无头单兵,显然没能发挥这条三项球脊椎的全部威力。 三项球能蒸发世界上的一切。反过来讲,在蒸发某些物质的同时,三项球才能迸发更强大的力量。 至于无头单兵到底缺了什么,常煜也不得而知。 可常煜知道一件事,自己的个人秀时间,不多了。 “冲进去!” 几乎在无头单兵被击碎的同时,总探长就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常煜不顾圣·伊夫的挣扎,抓起他的衣领,在现场所有人惊恐,愤怒,异样的眼光中,拖着他向高塔上层的楼梯走去,圣·伊夫声嘶力竭,拿拳头捶打着常煜被黄铜包裹的臂铠,可除了把自己的手锤得通红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人流不自觉地为眼前这个冰冷,怪异,残忍的常煜让开一条路,罗伯特踌躇良久,终于在常煜快要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叫道。 “常。”罗伯特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常煜完全没有反应,脚步声渐行渐远,身后一连串的自爆玩具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人孤单的背影身后。 整个宴会大厅动静最大的,就是圣·伊夫的挣扎和剧烈喘息。其余所有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大概一分钟的时间,全副武装的蒸汽警员们破门而入。 总探长一身厚实的白色单兵,审视过地上的尸体和惊魂未定的客人们。 “凶手呢?!” 多萝西望向楼梯的方向。 数名警员急忙冲上楼梯,但才转角的功夫,就被一只自爆玩具扑到身上,剧烈的火光再次炸响。 “该死!” 总探长怒骂一声。 “探长,情况不对劲。”警员神色严肃:“爱神高塔的升降机装置被人动了手脚,飞艇上的瞭望人员在爱神高塔的塔尖发现了大量可疑废弃油罐和纸箱,极有可能是爆炸物。” “不可能。”探长断然否决:“整个圣·弗朗西斯科的烈性爆炸物的运输过程都有严格地章程,就算是撒旦再世,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大量烈性爆炸物运到繁华的广场来。” “得了吧,探长先生。”一名刚刚得救,脾气暴烈的议员指责道:“难道我们是被人用水果刀劫持了四十多分钟么?” 总探长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但没有反驳。 “完全有可能。”多萝西也苍白着脸:“常刚才和我说要讨回这些年为圣·弗朗西斯科做的一切,还扬言要炸毁海上铁路,他完全有动机和能力做这些。” “那是痴心妄想!”总探长怒目圆睁:“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你没路可逃了。” 踩着密西西比河岸铁轨上的李阎冲双目赤红的查小刀说道。 查小刀报以沉默,他剧烈的喘息着,脖子和手背居然有白色的盐渍,那是汗水被火焰反复蒸发留下的,也彰显出他体力的剧烈消耗。可即便如此,查小刀身后黑色的火尾仍旧汹涌高涨。身上金光也璀璨耀眼。 “一旦动用枪剑七大行,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触手状祸水也难以控制。” 李阎的半边眉毛无影无踪,这是在长达半天的追逃战中,一个不甚被黑饕餮的火焰撩了个边儿的后果。 他身上最重的伤势还前胸口的刀伤,但此刻伤痂已经脱落,没什么大碍。只是在【杰克陈的蓝色羊毛衫】留下了一道破口,不影响属性。 查小刀的皮肤周围的金光暴涨一寸有余,他身后黑色火尾一摆,高温使他脚下的河水蒸发出一个半球的凹陷,黑色火焰汇聚在查小刀双手间,如同心脏一般收缩和膨胀不断往复。袅袅的蒸汽从他头顶升腾到半空,凝聚成一个咧开大嘴的凶恶五官。 食怒! 李阎有些头疼,查小刀早就成就了“饕餮之姿态”,但他的情况有些特殊,一身技能和一般的饕餮传承者截然不同,但威力堪比鬼车自爆的四十六禁术任一,足够对现在的李阎产生致命的威胁。 他想留手,对方显然没这个顾忌。 黑色火团在河岸面上急速膨胀,与此同时,李阎身上,一道看似平淡无奇的无色波纹向四面八方荡漾开,波纹中,各色神奇,瑰丽,凶恶的水生异种展开身躯,宛如一幅壮阔雄浑的海底画面。 无支祁·祸元九变! 第六十一章 机械飞升(二) 水火无情,尤其无支祁和饕餮两种上位阎浮传承之间的较量,更容易掀起巨大的震荡,可纯黑怒焰和深海波纹接触的瞬间,好像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覆盖在一起,一切都无声无息。 这是李阎第一次在实战中施展“祸元九变”,爆裂的黑焰在祸元九变中不断膨胀,几乎要涨破这片波纹。 龙鬃水母,七宝刀吻,鬼角鮟鱇……无数奇形怪状的水君属种们一拥而上,以无畏的姿态冲入饕餮火焰中。尽管许多属种没前进几米就被烧熟,焚化,可数以万计算的属种前仆后继,宛如永无止境,居然硬生生止住了“食怒”膨胀劲头。 一只前脚才被烧死的锤头鲨的尸体凭空消失不见,紧跟着在李阎的水君宫中生龙活虎地复活,然后再次冲向黑色烈焰。 只要李阎一直张开祸元九变的波纹,所有的水君属种哪怕被碾成齑粉,也能立即复活,再次投入战场。 除此之外,祸元九变的技能介绍中,所谓“把敌我拉入一片不规则水球中”,实际上是把对方拉入一片完全隔离的异度空间,一旦被祸元九变触到,就不存在快速拉开距离以逃脱的说法。 无支祁是大禹治水时祸乱一方的淮水大妖,祸元妖身和祸元九变,前者是天神庚辰即便生擒了大妖无支祁也无法斩杀他的保存手段,后者才是无支祁自命淮水妖王,君临一方,万妖景从的本命神通。 食怒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悍不畏死的水君属种逐渐用血肉之躯把通体散发金光的查小刀淹没。 “……” 这些来自无底之口的怪物们毒性猛烈,被它们一拥而上淹没,几乎和宣判死刑没有区别,可李阎却没有流露出半点多余的情绪,双眼死死地盯着属种中间不时泄露出的微末金光。 突然,李阎俯冲暴走,冲向被属种紧紧包裹的查小刀。 只见一道刺眼的金色光柱穿透属种们的身体,甚至穿越祸元九变的波纹。 宛如金身罗汉的查小刀赤裸上身,血管错张的肌肉宛如点燃的火药桶一样散发着恐怖的味道。他脸上的腮肉上下翕动,显然才吃下了什么。 砰! 他的黑发和眉毛轰然点燃,身上每个毛孔都迸出星点的黑焰。 【周礼八珍·酥酪蝉】 千古传记·食怒! 千古传记·食怒! 千古传记·食怒! …… 无声的祸元九变当中,一道又一道恐怖的黑焰爆炸波纹此起彼伏。查小刀至少在五个呼吸的时间里释放了四次食怒,且有毫不停歇,继续施放下去的意思,祸元九变的水波几乎被蒸干,除却李阎没从水君宫里放出来的几个属种以外,绝大部分属种完全死绝,即便复活以后,才刚出水君宫也被高温焚化成灰。 查厨子总归是查厨子,这一口周礼八珍下去,把原本的杀手锏的食怒当成了钢镚儿,不要钱地往外撒。 黑焰杵天杵地,沐浴在金光黑火中的查小刀气焰不可一世,可慢慢地,【千古传记】的加持金光散去,他的双眼中血丝迸裂,血晕到处散开,随即一翻白,张嘴吐出几口气泡,然后昏死过去。 他的后背的肌肤鼓出一截,那是被大力击断的脊椎,换成普通人,这已经是致死的伤害。 即便对于查小刀来说,这样严重的伤势也足够让他丧失大部分行动能力。 李阎一把攥住他的脖子,然后把昏死的查小刀扛在了肩上。 此刻的李阎,根本就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焦黑骷髅,他各处裂出狰狞的伤口冒出渗人的白烟,不止是皮肉,包括内脏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害。肉眼可见长出来的肉芽更平添了几分诡异和恐怖的味道。 河水温养着李阎的血肉,手术元素在这种情况下几乎起不到太大作用,换作才进入这次事件的李阎,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回归,用阎浮点数为自己治疗严重的伤势,反正查小刀已经昏死,只要回归,身上的超古代幽灵也会被驱散,没有太大的损失。 但换作现在的李阎,就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因为他觉醒了夏日雅克。 当初的拉木觉只剩下大半个脑袋,还能支撑着和李阎对话,还是在“苍白的无”这样威力远在饕餮火上的禁物的伤害下。 李阎的夏日雅克才刚觉醒,自然做不到那种地步,但给他个十几分钟,恢复外表完好无损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 砰! 圣·伊夫的脑袋撞在爱神高塔顶尖的水泥墙上,他脸上的汗水流成泥印子,疯癫地又哭又笑。 常煜仰起脸,漫天的蒸汽飞艇将他团团围住,今夜的圣·弗朗西斯科失去了往日的光焰,从高塔往下看,到处是拥挤的车,废墟,黑烟,败落的黑暗,慌乱的人群。 “这就是你想要的么?常,你成功了?哈哈哈哈哈哈。” 圣·伊夫双腿不住颤抖,周围满是油罐和标志危险品标志的箱子,刺鼻的火药味道到处弥漫。 常拉起圣·伊夫,硬扯着他和自己一起走在高塔边缘的台子上,四只脚荡在高空中。 “抽烟么?” 常煜摘下面具,露出他那张可怖的面孔。 圣·伊夫颤巍巍地接过常煜递过来的香烟。 常煜给自己也点了一只,然后把火机给了圣·伊夫。自顾自地说:“你知道先生,在新法案刚刚颁布的那几天,我为自己找了无数的借口。我在反思。” 他指向这片挤满华丽建筑的城市。 “为什么这座城市如此地排斥我们呢?因为我们有不同的肤色?可不久前的战争不是已经解放了有色人种么?我又想,可能是因为不同的文化,我们不信上帝嘛。可为什么单单针对华人呢,不信上帝的黄种人族群也不止我们。我为新法案开脱,真的。” 常煜的神色可怖起来:“我在想,是因为我们不参与罢工,不为工人权益抗争,所以爱尔兰人视我们为工贼,是因为过去我们的选票轻易被工厂主用蝇头小利拿走,破坏了圣·弗朗西斯科的伟大民主,所以我们被剥夺了选票。因为我们讲求落叶归根,许多人只是来圣·弗朗西斯科赚钱,然后把钱寄回家里。没打算在这儿长久生活,所以我们被排挤。我甚至高高在上的想,那么多的外来者,为什么是这些人?这说明这些人自己有问题。我用尽一切话术为新法案开脱,也为自己开脱。” 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圣·伊夫:“想想看我多无耻?我的同胞客死他乡,却连一个公正的判决也得不到,凶手逍遥法外。而我在干什么呢?我想方设法把原因归咎在那些枉死的冤魂身上!我狡辩说,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民主,他们愚昧且麻木,所以他们才被排挤。” 常煜忽然住嘴,他痛苦地揉捏着自己的头发和脸上的伤口:“我比他们更懂得什么是民主,什么是人权,可我却来给我的同胞泼脏水。我引以为傲的知识,把我变成了最无耻的混蛋。” 斑斑的血迹染红了他的手指,常煜平复了一会儿,冲圣·伊夫笑道:“无论我承认与否,那些无辜的亡魂……以及幕后的凶手,包括我和你,都会慢慢被人遗忘,也许后世的圣·弗朗西斯科,能真正接纳我们,你说呢,先生?” 圣·伊夫被常煜疯癫的表现吓坏了,他强迫自己扯了扯嘴角:“也许,我啊啊啊啊啊啊!” 圣·伊夫话说到一半,常煜一把他推下了塔尖,无助挣扎的身躯在半空中扭动坠落,风声悠长,最终在一声闷响和满地血污中失去生命。 “结束了,先生,一切都结束了。” 第六十二章 机械飞升(三) 常煜站在高塔的边缘,他的血肉之躯被强风来回摆荡,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 他指间的烟蒂散开飘飞的白灰,红色的火星歪七扭八地飘落到地上。 “砰!” 全副武装地警员撞开被锁住的铁门,目睹了常煜手中的烟头后目眦欲裂,毫不犹豫地向常煜射击大号的披甲子弹,圆形的弹头撞击在臂铠上,发出无力的叮铛声。 常煜被子弹的力道打得微微后仰,紧跟着脚下的护腿弹出三根利爪勾住光滑的墙体,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常煜脚下爆发出团状的蒸汽云,他整个人顺势高高跃起。 “开火。” 总探长一马当先,掏出手枪向半空中的常煜倾泻子弹。漫天的飞艇上也伸出了口径不一的枪炮管,齐齐喷吐火舌。 常煜尽力护住身体,但一朵朵血花仍旧在他身上炸开,他眼里的血丝消退了很多,在浑浊的月光烨烨生光,身中数弹的他再没有腾挪的力气,只见他臂铠手肘出突然张开一个黑窟窿,一枚挂着尾焰的火焰弹歪歪扭扭地发射出去,落处正是那些堆积在一起的油罐和印有爆炸品标志的纸箱子。 “不!” 在场所有的警员目眦欲裂。 探长毫不犹豫地飞跃出去,张臂迎向这枚飞行速度一般的火焰弹,并在胸口和火焰弹撞击的一瞬间身体蜷缩成球向前翻滚。只听见噗地一声闷响。红色的火焰卷向总探长的下巴和双手,即便有蒸汽单兵的阻隔,脆弱的血肉也被这样的高温严重烧伤。可最终,那些危险的爆炸品并没有被点燃。 疼痛使探长陷入了剧烈的抽搐当中,他硬挺着,扬起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想亲眼看到那名丧心病狂的凶手死前失望的表情,可他失望了,他只看到一张怔怔出神的清秀脸庞,只看到一双灰扑扑的,满是疲惫的双眼。 浑身浸透血污的常煜自高塔跌落,他的运气比圣·伊夫要好上不少,居然撞在了一只飞艇软绵绵的热气球上,尽管如此,身上大部分脏器被击碎的他,也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湿漉漉的温热鲜血染红了他的视野,常煜费力地眨巴着眼皮,蓦地,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不是说好今天交货给我么,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李阎的脸上同样缺乏血色,可他脸上仍旧笑着,似乎没什么东西能阻拦他。 “……” 常煜眨眼,再眨眼,他意识有些涣散了,月亮和时而隐没的群星都在他眼前旋转。 “货在下面,我很抱歉,没问过你就把它拿出来用,而且还弄坏了……但,咳咳,但我保证。它是最棒的。比我经手的所有东西都棒。” 李阎盯着笑容恐怖的常煜,自己突然不笑了,脸上肃穆了很多:“有件事我骗了你,我根本不是什么雅各宾派。那只是我诓你入伙的谎言,对不起。” 常煜的笑容有些僵硬,周遭的景色急速流转,半天,他才哑着嗓子说:“帮我个忙好么?” “你说。”李阎不假思索,这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对别人做这样的承诺:“我一定尽我所能。” 几只飞艇靠了过来,警员抬起枪冲坐在常煜身边的李阎大声叱骂着什么,李阎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常煜翕动的嘴唇。 “没问题。” 接连的子弹在撞上水墙后无力跌落,承载李阎和常煜尸体的飞艇徐徐降落。 大批蒸汽警备把降落的飞艇团团包围。 “把手举起来!立刻。” 警员的话没说完,李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呢?” 警员们大惊失色。 几十米高的巨人伊米尔仍旧立在原地,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凶悍气息,用黑水晶磨制的镜片反射出李阎的脸。 “烂成这样还怎么用啊?” 李阎蹲在一片残骸前头。脚下有未散尽的红色蒸汽。 这是一只被巨力踩踏成稀碎的蒸汽单兵残骸,除了一个皱巴巴的扁铁壳,和一条失去光泽,但繁琐华丽的钢铁脊椎以外,这片残骸几乎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李阎向残骸中的华丽脊椎发动惊鸿一瞥。 【飞升者器官】(残缺) 类别:传说 备注一:由蒸汽工程师常煜仿制拉莱耶城邦巅峰自然科技,以永动为目标的伟大造物:飞升者的成品。它将自然造物的,能把世间一切化为具备独特性质的蒸汽这一能力发挥到极致,但也是引发了安博塔大污染的元凶之一。 备注二:它需要一只足够强悍的灵魂,才能发挥出永动的力量。 李阎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只锡瓶,他比划了一下,把锡瓶子插进了残骸的脖颈处,那里有一个原本就设计好的凹槽,也是常煜质疑多余的设计,但李阎坚持的构造。 在对齐了凹槽以后,李阎用力往下一才插,波旬的启魂瓶子寸寸碎裂,紫色的烟雾伴着梵音骤然响起,并缓缓消退…… “你使用了【波旬的启魂瓶子】,使用剩余次数为零,波旬的启魂瓶子已经彻底破坏!” “您将【凶悍的亡魂】转生入了一具无主的躯壳。” “无主躯壳强度判定中……” “判定失败。” “转生成功。” 腾! 阵阵凶悍厉啸伴随着尖利的可怖笑声一起响起,黑白二色的光焰自二十八颗三项球勾连的脊椎向外蔓延,一股血红色的蒸汽从脊椎最低端贯穿二十八颗三项球。 李阎退开几步,只见这只在物理层面,几乎不可能再动起来的蒸汽单兵被光焰和红色蒸汽支撑,居然重新站了起来,原本无头的脖颈上,冒起了黑白二色光焰构成的火焰面孔,从正面看,是黑色光焰的五官,从背后看,则是白色光焰的五官。 单兵破损的地方都被凝聚的红色蒸汽粘合。遍布金属表面的红色裂缝让人想起将要喷发的岩浆。 【飞升者(可重命名)】 类别:召唤物 品质:唯一 以凶悍亡魂为蓝本和源动力,蒸汽技术,和超古代自然造物技艺:二十核飞升器官三者结合的奇特生命,其威力无法用常理估计,天生两副性情,一面凶悍忠勇,一面狡猾桀骜。 特性如下: 【乱世豪杰】:天生的豪杰,擅长战场武器和冷兵器格击。 【五婆仔邪术】:精通六十三种阴森恐怖的五婆仔邪术,包括拘魂,拆骨,蛊毒,梦恐等等,十分骇人。 【如意戏法】:可小如黄瓜茄果,大如楼阁浩宇。 【波旬之火】:受波旬之火的熬炼重生,天生可以驾驭波旬之火。 【工艺本能】:飞升者会利用三项球的特性,寻找能强化自己的装备并加以改造。 【至高动力】:能把世界上绝大多数物质高温降解为对应蒸汽,并赋予其蒸汽流种种强大的能力。 【安博塔大污染!】:当安博塔火山菌的活性达到一定地步(联动三项球数量达到二十以上),或者数量堆积到某个极限,它会从平时的厌氧休眠状态下彻底复苏,把能接触到的一切物质降解为蒸汽。只有昔日的摇篮:赦魂水。能够让活性化的安博塔火山菌安静下来。 “吼!” 飞升者扬天咆哮,卷动的火焰和蒸汽在残骸中搜罗着什么。 李阎与它心意相通,他知道新生的飞升者心中所想,从个人印记掏出几件东西。 分别是,红山围场一战掠夺过来的指虎:火罗刹,詹跃进送给自己,但因为种种顾虑,一直没有使用的无名大剑,压箱底到李阎快要忘记的黑色龙旗。还有其他一些李阎连名字都记不起的金属制品,都一并丢给了初生的飞升者。 这些杂七杂八地东西被红色蒸汽一裹,统统化作在飞升者身体的一部分。 只见飞升者火焰和钢铁构造的身躯迎风而涨,巨人伊米尔的黑水晶镜片中似乎有什么光彩闪过,六只粗壮的机臂齐齐压下。两只酷似人类五指,遍布红色裂纹的双手架住机臂,飞升者的体型仍旧不断膨胀,和巨人伊米尔角起力来。 第六十三章 机械飞升(四) 飞升者的三项球脊椎如同巨龙一般扭动,猩红的纹路点燃最底端的一颗三项球,然后向上蔓延,第二颗,第三颗…… 十三颗,十四颗……飞升者身上的红色蒸汽越发粘稠, 巨人伊米尔被压制倒退,身上厚实的银色装甲更是被被红蒸汽腐蚀出大片的坑洼,眼看不支。 与此同时,飞升者白色火焰构成的尖利五官笑得越发放肆,可黑色火焰却逐渐微弱。 李阎心中一震,他感觉和飞升者之间某种自己也说不出的联系正被拉扯,崩坏。飞升者正在逐步脱离自己的控制。 “停下。” 李阎心念一动,三项球的运转颗数下降了一格,停留在十三颗。 白色五官先是一愣,随即疯狂地嘶吼起来,三项球脊椎上的猩红纹路再次有了往上攀升的趋势。 李阎不假思索,伸手弹出一滴赦魂水,正中飞升者的脊椎上,猩红色斑纹争先恐后地把赦魂水吞噬干净,然后干脆地暗淡下来,飞升者的黑焰五官抬起头精神一震,反倒是白焰五官变得模糊不清,脊椎上被点燃的三项球也停留在十三颗。 李阎明白,这就是自己能压制住黑骑鬼的极限强度,如果再叫三项球继续点燃下去,凭自己每天才能产出一滴的赦魂水量,恐怕压制不住唯一品质的飞升者。自己和他之间主从的召唤契约,也会因此被打破。 轰! 巨人伊米尔双肩的烟囱上爆发出两道冲天的黑烟,履带发狂地摩擦地皮,它突然动力大涨,以缓慢而坚决地速度向前推进。 被李阎压制,发挥不出更多的实力的飞升者被突然爆发动力的巨人伊米尔逼得步步后退,连【如意戏法】也被中断,看上去比巨人伊米尔还要矮上一头。 黑焰五官貌似被伊米尔激怒了,海量的红色蒸汽从它的各个部件中喷涌而出,【至高动力】的威力贯通飞升者的每一个关节,攥动的五指直接将巨人伊米尔的三指机臂捏碎,可没等白焰五官得意,飞升者的躯干也开始浮现寸寸裂纹,有些地方的铁皮被烧成通红,甚至有铁水流下,这些本就残破的零件经受不住【至高动力】的摧残,继续角力下去,只怕没等巨人伊米尔倒下,飞升者的躯壳反而先报废了。 黑焰五官立马冷静下来,用力一跺脚,叫自己的身躯一点点缩小,然后借由伊米尔的机臂,像只大老鼠一般,纵身钻进了巨人伊米尔肩膀的烟囱。 巨人伊米尔茫然四顾,再看不见飞升者的踪迹,这才把目光放到李阎身上。 “刚才是什么鬼东西,是我的幻觉么?” 一名警员惊呼,他看到那个原本被踩踏报废的诡异单兵像个汽球一样,被火焰和蒸汽撑了起来,后面发生的一切,更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巨人伊米尔的机箱里,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地金属声,它像个喝醉酒的壮汉,歪七扭八地四处乱撞,一股水蒸汽从它脑袋后面喷了出来,急促的汽声让人想起开水壶。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之前常煜参与巨人伊米尔的研发过程时,团队通过了一个关于巨人伊米尔过载,或关键部位被破坏时,会还原成原本的巨大铁箱子的设计,好比现在,伊米尔的机臂往回收缩,头颅也沉入机壳,变回了原本的,有v字裂缝的巨大铁箱。可阵阵牙酸的声音并没有结束,整个铁箱更是不时颤抖。 “它怎么了?” 高塔尖向下眺望地探长询问身边的警员。 “不,不知道。” 警员也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 突然,整个铁箱被大力撑裂,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光中,一个浑身上下缭绕着火焰和蒸汽的钢铁怪物撕开了铁箱,拔断了身上几根输送动力的累赘管道,以一个不可一世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在众人眼前。 依稀能看出,这是飞升者的身体构架,六只机臂连同两只酷似人类的双手都被保留下来,四组履带放入身后,胸口v字形状的装甲里头露出黑水晶的镜片,比原本臃肿的巨人伊米尔要消瘦非常多,看上去像是飞升者和巨人伊米尔的结合体。 工艺本能。 “叫它停止一切活动。” 一名蒸汽警员沉着脸向恩菲尔德的工作人员说道。 对方摇了摇头:“我们只能通过对输入管道的动力调控伊米尔的行为,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叫他停下来。” “我的天啊。” 蒸汽警员哀叹。 新生的飞升者开始变小,最终和正常成年男子的身高差不多高。 李阎向上指了指,飞升者仰视高塔,纵身一跃爬了上去,灵巧地向塔尖移动 “他朝我们过来了!” 塔尖的警员惊恐地大喊,被未知恐惧支配的他们不顾一切溃逃。 探长抿着嘴给子弹上膛,飞升者的脑袋很快露出天台,探长毫不犹豫地向眼前的魔鬼开枪,子弹从波旬之火中组成的黑色五官中贯穿过去,不能伤害到飞升者分毫。 飞升者步步前进,发现子弹没用的探长启动单兵上的蒸汽链锯,向飞升者的躯干劈砍。然后被后者一巴掌扇倒在地上,身上的钢铁单兵更是向里凹陷得不成样子。 黑焰五官低头凝视了探长一会儿,却没有杀死它,而是面向满高塔来不及搬走的油罐和纸箱子,喷出一口黑色的火焰。 满脸是血的探长绝望地闭上双眼,意料中的灼热扑面而来。然后是啪地一声巨响! 探长的身体猛烈颤抖了一下,耳边传来沙啦啦的焰声,然后是噼里啪啦连翻的炸响,那声音听上去又短又脆,重要地是,探长还活着。 他不可置信地睁开双眼,只见漫天红色,黄色,绿色的烟花挂满了天空,圆形的火焰在月亮下面一圈圈扩散开来。 塔尖上到处有蹦跶的烟花棒,粉色的光焰刮在探长的脸上,他却没有眨眼。 探长之前的判断并没有错,任谁也没办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把海量的爆炸物带入爱神高塔,但是烟花爆竹不在此列,这些经过特殊处理的烟花几乎没有杀伤力,何况每个周末,圣·弗朗西斯科的广场上都有烟花表演。 发誓要炸毁圣·弗朗西斯科铁路的疯子常煜,最终给这个城市留下的,却是这样一个顽皮而恶劣的玩笑。 飞升者仰起头,凝望着漫天的美丽光焰,那些盛放的烟花似乎要盖满整个天空,连圣弗朗西斯科的月亮与之相比,好像也不再明亮皎洁。 无论是在圣·弗朗西斯科新城区,还是那些在老城区的埠镇码头,无论是名盛半球的话剧演员,是名流学府毕业的机械精英,抑或每天守在广场,为来往客人熨烫衣服的女孩,是在这片寸土寸金,却也残忍暴力的土地上打熬半生的老混混和神婆,抑或刚刚来到这座繁华梦幻的都市,却被人称作葱头,衣不果腹的苦力们,此刻都不约而同地伸着脖子,凝望着这场盛大的烟花。 “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探长声嘶力竭。 飞升者收回目光,看也不看探长一眼,兀自跳下了塔尖,探长强撑着追到天台边缘,飞升者早就无影无踪,他的双眼,只隐约捕捉到了,还没消散干净的蓝色光点…… 第六十四章 回归 翌日,阴雨连绵。 野鸽子扑打翅膀咕咕叫乱叫着,落在一家阳台上。 圣·弗朗西斯科《新闻报》上用一整版的内容刊登了前几天的事故。占了报纸四分之一版面的黑白照片上,是沐浴在火焰中的常煜的脸。标题写得骇人听闻:“暴动!蒸汽恶魔的午夜复仇。” 脖子和胳膊上都打着绷带的丈夫放下报纸,穿上外套要出门去。 “记得拿上雨伞,德雷克。” 妻子在厨房提醒。 “知道了。” 丈夫闷闷地应声,他叫德雷克,是圣·弗朗西斯科警察局的探长,在前几天的蒸汽恶魔事故中负伤。 “爸爸,你是去工作么?” 六岁大的女儿穿着粉色的花边裙子。 “是的,我的甜心。” 丈夫阴霾的脸色去了些。 “是去抓坏人么?” 女儿摊开报纸,常煜的可怖面孔跃然纸上。 “……” 沉默了一会儿,丈夫蹲下来,用脸颊蹭了蹭女儿的额头、 “孩子,有些人是没办法用单纯的好和坏去区分的,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太复杂了,我情愿你一辈子都不会懂这些。爸爸向你保证,我尽忠职守,是为了这座城市的安定和安全,为此我甘愿付出生命。有些事即便重来,我也会做一模一样的选择,而且绝不后悔。” 乔治亚街十号,圣·弗朗西斯科《新闻报》报社 “关于蒸汽恶魔的后续报道,我已经看过了,还要修改。” 主编抬了抬眼镜。 “我不明白,您已经把我的稿子打回来足足五次了。” 年轻的记者忍不住顶嘴。 主编拿起它的稿子念到:“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蒸汽恶魔的事故,只不过是种族主义者在双手沾满鲜血后遭受到的报应。更魔幻的现实是,一场针对某些种族残酷而野蛮的屠杀,正在我们的土地上悄然进行。圣·弗朗西斯科引以为傲的民主精神在哭泣!” 他戳了戳稿件:“看看你写了些什么鬼东西。” “先生,也许你认为……” “别以为我不知道!”主编大声苛斥:“你被那个法兰西女人迷昏了头!法国佬没一个好东西。这是对圣·弗朗西斯科赤裸裸的污蔑。” 主编余气未消,把记者的稿件高高扬起:“这几篇不痛不痒的文字能给你带来天大的麻烦!那个不要命的疯子杀几个人,制造几场爆炸和混乱,就改变什么?我告诉你,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被主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记者走出报社。 街上到处都是关于“蒸汽恶魔”的报纸,人们对他谈之色变,这个带着面罩,有一条巨大的黄铜臂铠,声音嘶哑难听的中国人,一夜之间家喻户晓。甚至有些商家嗅到商机,开始出版关于“蒸汽恶魔复仇之夜”的小说和剧场演出。 多萝西安静地站着报社门口,凝望着街上的大雨。 “对不起,多萝西小姐,我已经尽力了。” 记者惭愧地低下了头。 多萝西温和地笑了笑:“这没什么,汉斯,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至少,我也算偿还了他对我的照顾。” “你说什么?” 汉斯问。 “我是说,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对华埠的重新开发的议案被搁置了,市政厅也默认了华人自己在废墟和灰烬上重新翻盖自己的房子,有这么惨痛的经历,中华总商会决心在新华埠里创办医院,要堵住卫生局的嘴。可仍旧有许多华人露宿街头。 雨点落入污水坑,倒映出一张蓬头垢面的小孩面孔,冰凉的雨丝接连落下,他却像只漆黑的大老鼠一样蹲伏在雨中,露着腚。 小孩撅着屁股仰望阴雨,面无表情。 污水坑中,有诡异粘稠的雾气和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影狂乱舞动。 ———————————————— “你完成了本次阎浮事件(入手价值在十万美元以上的黄金),和额外四次阎浮事件(恐怖美人鱼,疯人之谜,巨人湖,探索无底之口)。你当前完成阎浮事件总数:18。” 腥杀进度:30% “阎浮行走请注意,创世之书以及大贤者之语被后土检测为低烈度危险品,建议您直接交收阎浮事件。” “交收。” 创世之书里,应该留有大量关于拉莱耶时代的巅峰科技技术,但一方面,李阎自己无心花费太多精力在这些东西上,自己读了几天也没效果,常煜只一个晚上就捣鼓出“飞升者”这种东西,足见自己没什么天赋,何况还有超古代幽灵的纠缠。 更重要地是,李阎本能地察觉,如果自己贪心创世之书的技术,以后会给自己招惹更大的麻烦。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李阎可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张义初来算计自己。 “你完成本次阎浮事件的评价为:大吉(登顶!)” “结算开始!” 一望无际的黑色深海,光怪陆离的深沟异种,各色庞大的工业设备,林立的烟囱,遍布海洋和陆地的火车轨道,以及…… 大罢工,灭疫行动,火灾,男人烧焦的脸,到处流淌的血,浑浊的巨月,盛大的烟花。 结算报告如下: 大吉评价结算点数:600点 购买权限额度:250%(登顶!) 当前阎浮点数:3100 你获得了五次抽取蕴含任意传承之力的机会。 抽取完毕。 你获得了【传承:儒艮之鳍·纳灵】,【传承:儒艮之珠·绮梦】,【传承:朱厌之尾·赤毫】【浑天仪】【传承:周饶之心·机变】 前三样传承分别能兑换8%,9%,13%的觉醒度,其中朱厌之尾的品质最高,比起无支祁来,也不会逊色太多。 周饶之心也能换取8%的觉醒度,但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一件罕见的人仙类阎浮传承,周饶是记载在《山海经·海外南经》的小人国,多能工巧匠。 【浑天仪】 品质:普通 西汉制品,可用于观测天体,但精度堪忧。 抛开考古价值,这东西显然是个无用的废物,但这时候,个人忍土的优越性再次显现了出来。 “行走大人,我为您筛选了拍卖行的挂售信息,有人以两千点的高价收购东汉以前的天文学仪器。如果没有其他用途,你可以尝试与买家联系,具体信息如下……” 李阎对天文学当然没什么兴趣,很快和买家确认收货,直接收到了两千阎浮点数的汇款。 你在本次阎浮事件当中的收获如下。 第一章 大地震 你在本次阎浮事件当中收获如下: 个人类: 无。 物品类: 【飞升者(可重命名)】:以凶悍亡魂为蓝本和源动力,蒸汽技术,和超古代自然造物技艺三者结合的奇特生命体。在唯一性物品共有特效【阎浮大药】和【波旬的启魂瓶子】共同作用下铸就,介于物品和召唤物之间。 【阎浮大药】:可以充当生灵的三魂七魄任一。 备注:如果不是【阎浮大药】的作用,你真以为把魂魄灌进机械造物里这种天真的想法能实现?狗屎运的混蛋! 李阎看了也忍不住笑了,原本就是他的异想天开,如果不成,启魂瓶子是不会有反应的,李阎没什么损失,谁知道造就了飞升者这种怪胎。 三,秘藏类 本次刷新妈阁具为:金溜铁马。 金遛铁马:可任意穿梭已知的所有果实,使用次数10/10。 花费10点阎浮点数。 金溜铁马对李阎的意义还是有的。 李阎已经是八极行走,又有私人忍土存在,权限比起一般代行者也差不了太多。他能查询大部分果实内容的概括信息,能有针对性的去找一些自己想去的果实。 比如,李阎手头有一件压箱底的睚眦之泥,必须要有很高的铸兵造诣的匠人才能利用。过去李阎只能在阎浮给出的几个选项里撞大运,可有了金溜铁马,李阎想重铸錾金虎头枪,就容易得多。 又比如李阎急需修补灵魂的药物或道具,也可以利用【金遛铁马】锁定相关果实。 说起来…… 李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在自己眼前的信息栏里划了划,每个果实他都会重新命名纪念,比如这次的果实他命名为多萝……额,常煜。 李阎在这次阎浮事件中的评价是大吉,拥有一次再次回常煜(羽·丙子一百二十八号果实)的机会。 但当初李阎拖着病体第一次完成阎浮事件,并没有拿到大吉的评价,也就没有再次回到那颗果实的机会。 那颗被命名为“茱蒂”的果实。 收拾杂乱的情绪,李阎翻开这次的购买权限,果不其然,这次的购买权限内容,大多是蒸汽造物,可让李阎惊讶地是,这些造物的价格简直离谱! 一台老旧农用播种车,居然要足足两万点的高价,至于恩菲尔德各种新式单兵,那价格也在两万到两万五之间浮动。 这些蒸汽造物都有一个显眼的备注:“这点蒸汽技术在浩瀚的阎浮果树中不值一提,但它们却拥有感染一个世界的可怕魔力。” 已经得知黑袍皇帝真相的李阎自然明白,阎浮指的是三项球,或者说是安博塔火山菌。 李阎也不富裕,拥有飞升者的他也不打算再花这笔冤枉钱。 剩下地,还有一些零星的祭具,宗教书,和品质上下浮动的装备,其中不乏稀有属性的良品,李阎把这些东西的购买权限统统放上了拍卖行。 另外,这次购买权限当中还包括大量的机械操作,机械维修精华,热武器精华等等,李阎都看不上眼,除了…… 【四级魔动科技精华:机械暴动!】 常煜从创世之书中习得的特殊工艺。 备注:不同于普通专精,诸如魔动科技这样的高级特殊专精,并不以简单的百分比划分,专精水平也无法通过购买精华的方式提高。 但在水平相近的情况下,可以学习新的工艺。 魔动科技专精在90%以上,可以学习该工艺,在原材料充足的情况下,制造出大量攻击性机械。 本工艺属于精华类,不占据技能栏。 售价:2000阎浮点数 李阎的魔动科技只有60%,距离学习机械暴动,足足有三个大门槛,另外,李阎自己是不打算真的在魔动科技上下水磨功夫的。一方面,人贵自知,想在某门专精达到90%的水平,天赋毅力缺一不可,李阎恐怕没这个本事。另一方面,虽然李阎的古武术已经达到了100%的水平,但有祁连山人做榜样,李阎仍旧希望自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当然沉不下心去琢磨魔动科技。 但这道专精仍旧值得入手,就这么折价放进拍卖行,李阎是不乐意的。 紧跟着,无底之口探索奖励! 对无底之口的探索工作,是由羽主发布的公开征募。每次下潜深度刷新记录,打破记录者都会获得一份奖励,丰厚程度视下潜深度而定,忍土已经记录下了你在无底之口的所有遭遇,你最终探索深度为:??? 你获得了以下奖励: 羽主的一次承诺:你可以对羽主及三眼科技提出一次不违背常识的条件。 或者,你可以选择直接出任三眼科技外聘专员,享受三眼科技分部核心成员待遇。 外聘部核心成员的部分待遇如下:每年六万阎浮点数的报销额度,传说级别物品的免费租赁(三件以下),部分十主内部刊物的借读,除此之外,三眼科技将竭尽一切能力,为旗下所有分部的核心人员完成相关的阎浮试炼。 外聘核心成员职责:在阎昭会上,尽可能维护三眼科技的权益。在董事会正式授意后,核心人员必须投三眼科技一方的赞成票,外聘部成员可以选择弃权。 李阎划过这一条,才发现已经到底。 这次的结算,比往常要干净利落得多。 李阎又买了一枚阎浮故事罐子, 果实奖励也就图一乐,真想拿好装备,还得开罐子。 上次的【杰克陈的蓝色羊毛衫】,已经是他人品爆发的结果,但是在和查小刀的恶斗中,羊毛衫还是被烧毁了。 随着罐子的破裂,一抹璀璨的金光从李阎手里迸发出来。 这是一张裱好的宣纸,上面字迹挺拔俊秀,出手不凡。 【佘太君的彩礼书】 品质:普通 天波府佘太君出嫁女儿前,写给仁宗皇帝的彩礼清单,言称无有彩礼,迎亲人莫入家门。 字迹为宰相文彦博所书,价值连城。 备注: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云,五两火苗六两气,七两黑烟八两琴音 火烧龙须要你三两六,篓粗的牛毛要三根,公鸡下的蛋要八个,雪花晒干要二斤。 “唉……” 李阎随手把这张书法帖收进个人印记,才想起查小刀来。 李阎迫不得已,才打断查小刀脊骨,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回了阎浮才痊愈,因为查小刀先一步回归,李阎是自己的房间里查看奖励的,而不是那片黑柱林立的大厅。 李阎走入大厅,想联系查小刀,突然,一股莫名的悲哀和心悸席卷了李阎,尽管李阎马上清醒过来,但那种心悸的余韵却久久不散。 那种感觉就好像,头顶的天塌了一块似的…… 李阎走出大厅,不由得吓了一跳。 到处都是来往匆匆的阎浮行走,这片大厅太广阔了,李阎从进入阎浮以来就没遭遇过几个阎浮行走,可现在却像个菜市场似的,所有的阎浮行走在黑柱子间进进出出,有的脸色阴沉,有的破口大骂,更有的双眼发红,强咬牙关。 查小刀就站在一颗黑柱子前头,面色也不好看。 李阎嘿了一声,走过去才要调侃查小刀几句,没想到查小刀先一步说道:“秦安死了。” 李阎一愣,下意识问:“秦安是谁?” 但他话才出口,他自己就想起来秦安的身份。 阎昭会常委,拥有一票否决权。游历果实最多的阎浮行走。 有人憧憬喜爱他,也有人气他气得三尸身暴跳。他的行为跳脱,无法用常理衡量,曾经刻录鳞主的私密水镜影录公开售卖,实际内容却是历年春节联欢晚会合集…… 倮主,秦安。 现在,他死了。 第二章 貘来访 大卡车的驾驶席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胡子拉碴,穿着油亮皮夹克的男人。旁边是个戴黄色鸭舌帽的小孩,看年纪不超过十岁。 “爸,咱去哪儿啊。” “闭嘴。” 副驾驶上的小孩儿一缩脖子,低下头收声。 枯黄和浓黑交杂的起伏山脉间,苍白色的盘山公路连绵交织。一辆半旧的东风天龙卡车艰难地在山间穿梭。这儿是川藏南线,号称怒江七十二道拐的盘山公路。堪称全国最难走的路段之一,公路穿过业拉山直达怒江大峡谷,紧挨着中缅边境线。 男人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种手拿着电话,用普通话夹杂着半生不熟的缅甸语和电话对面激烈地交涉着什么。 口水横飞间,卡车险而又险转过拐角,碎石子稀稀拉拉地落下悬崖,叫人不寒而栗。 半天,男人才挂断手机,把它扔在一旁沾血的挎包上。挎包的拉链开着大半,里面是整摞整摞的钞票,还有几块金砖和两瓶饮用水。 他睨了自己儿子一眼:“饿了?” “不饿。” “撒尿?” 小孩摇了摇头。 男人不再说话,卡车在险峻的公路间穿行。 他倏地抬起眼皮,前方如大蟒翻滚般的山脉公路尽头,站着一名个子高瘦,戴蓝色围脖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把手枪。 卡车引擎的声音温吞吞的,男人攥在方向盘上的手却越来越紧。 “儿子。”他叫道:“把眼闭上,我不叫你睁眼不许睁,听见没有?” “嗯。” 小孩闭眼的同时,男人把脚下的油门一踩到底,仪表盘的指针大幅度转动,指针触了底。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危险地形中,男人踩油门的行为和自杀没有区别。 自重十二吨的东风天龙爆发出惊心动魄的巨大惯性,眼看就要冲下悬崖,可重卡的轮胎居然与公路地面摩擦出火星,整辆卡车像是吸在陡峭的山路上似的,在与公路剧烈摩擦的同时,以加速度在七十二道拐间飞驰! 满地火星中,重卡褪下颜色,甩飞零件,变幻结构,只几秒钟的功夫,一只金属浇筑,三头六臂的钢铁巨人从重卡重新脱胎换骨,它高高举着长戈,短朔等各色原始兵器,像一座小山似的腾空而起,砸向公路尽头那个戴蓝围脖的男人。 传承:鏖鏊钜之灵·兵官。 《大荒西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鏖鏊钜,日月所入者。” 驾驶室里,男人重重地呼了口气,把满是老茧的大手放在儿子的头上。如果小孩儿此刻睁开眼,他会看到自己的父亲浑身上下泛起铁矿石一般的亮润颜色。像极了一尊风吹日晒的石雕。 蓝围脖一边给自己的手枪装弹,一边抬头开枪。 伴随子弹出膛的不是火药爆炸的声音,而是一声清脆无比的,宛如金石相击的声音。 7.62毫米的手枪弹贯穿钢铁巨人的头颅,白色的涟漪横着向山间泛开。随后是剧烈的爆炸。 良久。 残骸和浓烟中,男人死死抱着自己已经昏迷过去的儿子,才一抬头,滚烫的枪口已经抵在了他的额头。 蓝围脖冷冷盯着男人。 “蜃?狰?”。将死的男人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他的眼角和耳朵里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啐了一口血痰:“你们他妈命真好。” 蓝围脖没说话,直接扣动了扳机。 金石击声响彻山林。 “是谁把我带到了这里,带到这里,带到了这里~” 手机传来嘶吼的铃声, 蓝围脖单手扛着昏迷的孩子,另一只手接通电话放到嘴边:“喂?骄老大?” “马上回北京参加阎昭会。” “两个月前不是开过一次么?我这走不开,和上次一样报个缺儿吧。” “这次所有的代行者都必须到场,所有的。” 骄虫特意重复了一句。 “出了什么事?” “秦安死了。” 蓝围脖瞳孔一缩,手机都没握住掉在地上。 骄虫的声音仍旧从地上的手机里传出来:“不止倮主,还死了很多人。阎昭会的人员会有很大变动,要有一大群新人进来,老人的位子也要提一提。你在云南呆了四五年了,老爷子一直很看好你,这次是他叫你回来……” ———————————————— 李阎活动着筋骨走下阁楼,心里还盘算着倮主之死的劲爆消息。 倮主秦安,是两年前新上任的两名十主之一,但他的声望,是几十年的时间慢慢积累下来。 羽,鳞,介,倮四主彼此都是老相识,倮主的年纪最小,他是所有十主当中,行踪最飘忽的一位,可在天·甲子九果实中,也有一大批拥护他的人存在。其规模和其他十主的组织无法相提并论,但同样不容小觑,在整个阎昭会中,也有相当规模。 可两天前,倮主在某颗危险性极高的果实中死去,一并死亡的,包括同行的四十来名代行者。 实际上,代行者的死亡率并不高,通常一年也不会有一名代行者死亡。这次的事件之恶劣,几乎仅次于两年前与思凡的决战。 秦安死亡,加上毛主空缺两年,曹援朝休眠,天神二主的职权被众人分润。整个阎昭会还活跃的十主,只剩下了五人,还有大量的代行者空了出来…… 正想着这些,李阎突然把目光转到了自家大厅的桌子上。 “谢谢,谢谢。” 笑容油腻的胖子从丹娘手里接过一碗米粥,抬头冲李阎笑道:“怎么这么半天?半个小时前你就完成事件了应该。” 李阎望向丹娘,丹娘看了胖子一眼:“他说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就让他进来了,大概来了有十分钟。他在骗我么?” “不,没有,他的确是我的救命恩人。” 胖子冲李阎竖起大拇指。 李阎下楼,刚要张嘴,突然,他的袖子里一阵鼓动,一条浑身红通通的四爪鳄鱼飞了出来,大厅中异香扑鼻,猪婆龙王摇身一变,化成一个十六七岁,唇红齿白的的红衣少年,他哈哈大笑,张嘴唱道: 龟吹笙,鳖放炮,毛蟹牵马走横步。 蛇拍锣,鳗拍鼓,水鸡扛轿目凸凸。 章鱼弹琴鲎拉胡,织蛛唱曲乱无谱。 萤摸举灯来照路,田咪举旗喊辛苦。 老蛏跳舞踮脚尖。虾蛄担盘勒腹肚。 天乌乌,要落雨,海龙宫,要讨补。 若问龙王哪一个?水君宫中杨子楚! 猪婆龙王喜不自胜,它吞了赦魂水,不仅炼成人身,道行更是飙升到两千五百年(八极巅峰)的地步, 他才说完,三道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李阎不言不语地盯着猪婆龙王。不,现在应该叫他杨子楚了。 “那个,镇抚大人我没那个意思。我不是说我是那个水君……” 李阎一招手打开水君宫的入口:“进去。” “诶。” 猪婆龙王见李阎没生气,美滋滋地应了一声,身子一卷冲入水君宫,心中洋洋得意地道:“话是那么说,可镇抚大人又不进水君宫,一江之阔的水君宫,还不是我杨子楚说了算……” 他以龙身栽进水君宫,迎面撞上一大片青铜绿鳞的水虎鱼。 硕大的龙头从水君宫探出来,猪婆龙王结结巴巴:“大大大大大,大人,这里面有,有有有……” “进去。” 李阎瞪了他一眼。 “我。”三道目光又同时投了过来。 猪婆龙王咽了口唾沫,脸色凄惨地调头钻进了水君宫。 第三章 阎昭会 “你小日子过得不错啊。”貘啧啧称赞,冲李阎挤眉弄眼:“你俩一块儿多长时间了?” 丹娘陪坐了一会儿,就转了个由头进厨房,留下李阎和貘两个人坐在餐桌上。 “我搬出去住一个多月了。偶尔回来。” “啧啧。” 貘摇了摇头,似乎在惋惜什么。 “秦安死了你知不知道?” 貘问道。 “有耳闻。” 李阎拿起一只橘子剥了起来,一条条白色的橘丝在手里被拉起。 “那是一颗时代在初唐时期的果实,内容近似中国古代演义小说,编号倮·甲子六。” 李阎把整个橘子掰成两半,橘汁四溅。 “秦安是死于思凡之力突如其来的爆发,尸骨无存。同行四十余名代行者先后被杀,无一幸免。” 李阎眼神闪烁,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整个果实千疮百孔,遍地是苍白的死色,阎浮果核也被人摘走。硬要我形容现在的倮·甲子六是个什么状态的话。” 貘站起身从李阎手里拿过小半瓣橘子。 李阎这人吃橘子不爱剥橘丝,只剩下两三个橘瓣沾在一起的橘子上结着大片的白色橘丝,破损的橘络里露出颤巍巍的饱满果肉。 “就像这个橘子。” 貘用力一捏,再摊开手,这小半块橘子立马皱巴巴的。 “浪费粮食。” 丹娘端了一盘西瓜上来。 貘把皱巴巴的橘瓣囫囵地往自己嘴里一送。 “大概就是这么个过程。” 貘咂摸咂摸嘴:“思凡上次出现,你是直接见证者。这次是思凡第二次出手,效果斐然,可以说一下子把不少人的胆子吓破了。” “我们上次那点小动静,都闹得羽,介两主出山,这次怎么会出这么大纰漏?” 貘摊了摊手:“我只知道,倮主的死极其突然,在事情爆发的十分钟内,人主赵剑中,鳞主烛九阴,介主詹跃进,鬼主苏灵前后降临了千疮百孔的倮·甲子六,还生擒了思凡一位苦级的人物。但也到此为止,细节上的事我也不清楚。”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啊,是这样。” 貘拿起一块西瓜:“烛九阴要为秦安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他亲自主持。同时,鳞,介,人,地,鬼五位十主联名要求,要在葬礼之后召开阎昭会,所有七宫以上的阎浮行走,无论长驻在哪一颗果实都必须参加。地点定在一个月以后的洛阳龙门镇。逾期不到者,取缔其阎昭会代表的身份;冻结个人印记及名下所有阎浮点数;冻结所有阎浮事件完成进度;冻结拍卖行权限等一切需要地,神,天三类行走共同维持的便利。简单地说,除了穿行果实的能力以外,和脱落者没有区别。” 李阎听了眉毛直抖,他问道:“阎昭会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些玩意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貘耸了耸肩:“实际上,包括用阎浮点数作为货币,线上交易拍卖行等一系列的行为,压根就是以赵剑中为首的第一代十主发起,并在几十年的过程中一点点完善的,目的是更高效率地培养新鲜血液。就拿个人印记举个例子吧,所有阎浮行走的个人印记,是由三位顶尖的六司代行者,包括帝江,狻猊,天狗,再加上羽主曹援朝四人以自身的能力维系的。可以给所有行走带来方便。” 李阎一咧嘴:“听着可没以前我以为那么保险。” “不对一套安稳运行了很多年的制度进行了解,就妄加指责,是件极为愚蠢的事。”貘哈哈一笑:“总之不用那么悲观。” “我明白了,我会准时参加的。” 李阎话才出口,发觉貘脸色古怪地盯着自己。他一摸后脑勺:“我好像还不是代行者……” 貘含蓄地点了点头。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貘望向丹娘:“我是来邀请并通知这位持有太岁传承的六司行走参加倮主葬礼的,同时在这次阎昭会上,太岁将重新纳入阎浮的记录当中。” 丹娘眼里宛有水纹轻轻荡漾。 李阎心里一沉,但是没说话。 “顺带一提,如果太岁你不准备参加这次阎昭会,十主也不会再容许你长驻天·甲子九,在尽量不诉诸暴力的情况下,十主会想尽办法让你离开这里。今时不同往日,卧榻之旁,不容外人鼾睡啊。” 丹娘看向李阎,但李阎和丹娘对视了一会儿,却一语不发。 丹娘神色有些迟疑,但没让貘等太久,她还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啊,你答应就好。” 貘作了一个夸张的后怕的神色。 然后拍了拍手站起来:“那我就不碍眼了。阎昭会上见。” “等等。” 李阎叫住了貘。 “什么事?” 貘笑道。 李阎沉静地问:“八极行走有没有资格去参加倮主的葬礼?” “如果你想去,应该也不会把你赶出来。” 貘开了句玩笑,他兀自笑了一会儿,直到面前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才停下。 “当然可以,实际上有不少八极行走在打听这次阎昭会的事,有人放出风声,因为这次代行者折损严重的缘故,那些顶尖的大佬们有意促成一些强力的八极行走,让他们破格进入阎昭会。还有传言说,十主会放出珍贵的内部探索记录,甚至更直接的好处给下位的行走,尽快把新血提升上来。” 但貘忽然正色起来:“不过,作为你的引路人,我还是提醒你一句,我自己对于这种传言的前半部分嗤之以鼻。阎昭会还没沦落到需要吸纳八极行走来填缺儿的地步。这些年看上去大猫小猫两三只,那还因为没什么动乱,太多人不满足于自己的传承。都想着通过甲上,绝上,甚至大绝级别的阎浮试炼,成为下一个曹援朝。真要出了事,哼哼。” “长久以来,非代行者进不了阎昭会,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但是阎昭会的椅子就这么多,有一天代行者的人数超过阎昭会的椅子数量怎么办呢?嘿嘿。我不客气地说,倮主势力的消亡,非但不会让代行者的数量减少,反而会增多,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一定会有两位数的代行者出现!代行者的数量极大可能会超过阎昭会位席的上限,到时候,恐怕弱一点的代行者都会被踢出阎昭会!” 顿了顿,貘才说:“如果你连阎昭会都进不了,这次恐怕也见不到几位十主,就是参加了葬礼,也没什么意义。” 第四章 周礼八珍 “谢谢。” 李阎真诚地点头。 “不客气。” 貘笑了笑。 他说完就推门离开了,李阎没有送他出门,而是一个人沉思着什么。 “我想,其实这也不一定是件坏事。”丹娘把果盘推向李阎:“而且……如果我正式加入阎昭会,那以后应该就可以像以前一样,陪你一起进入阎浮世界了吧?” 李阎伸了个懒腰:“没那么简单……我打听过,阎昭会实行地是代表投票制,每个人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分润到阎浮的权力,而且整个阎昭会的六司行走拢共才几十个人,贸贸然算上你,就是从别人身上割肉。你这身道行来的太轻松了,未必是那帮人的对手。” 顿了顿,李阎又道:“总之这次阎昭会我陪你一起去。” 李阎的话不是危言耸听。 余束度给丹娘,不是什么残缺的阎浮卷轴,而是一道完整的太岁传承,加上太岁本身的霸道特质,只需要填充足够的道行,就能直入六司。 丹娘能有一身四千年道行,有三分是运气,合了火鼎公婆的道行。七分是余束算计。当初余束算准了丹娘舍不得这身道行和出入三千世界的本领。 余束承诺丹娘,用太平洞极经上的法门可以稳固太岁传承,夯实根基,哪怕是自己,以后也不能轻易再剥夺回来。 这才让丹娘心动入彀,也算半推半就。 这些话从红山回来以后,李阎虽然没问,可丹娘也没藏着。一来二去,李阎早做到心里有数。 直到今天,号称四千年道行的丹娘和阎昭会中的那些六司相比,恐怕也弱了不止一筹。 别的不说,那次红山围场,丹娘和姒文姬是动过手的,没占到便宜。 可姒文姬在六司当中,绝不是个能站住脚的强人,她指使不动曹援朝直系部下这些丢人的事,是有原因的。 ———————————————— “大体就是这么个情况。” 早过了饭点,饭馆的生意冷清了点,李阎来找查小刀,把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我记得你是打算走神庭吧?” 查小刀问。 “对。” “走神庭是出了名的晚成,我比你进阎浮还早些,这次的在倮主葬礼上搭台唱戏的,多半是两年前见识过思凡气焰的老手。不少人甚至是当过代行者,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放弃的。你还是有点心理准备。其实我对你进阎昭会,还是有点信心的,可就算进了阎昭会·,正所谓凤尾不如鸡头,你也不一定能讨到好。” 查小刀摇摇头,不太看好李阎的打算。 “刀子,如果说,我想让你现在参加阎浮试炼,你有几成把握?” 李阎认真询问。 饕餮的阎浮试炼,难度是绝上,仅此于大绝,而且一直空缺。 “饕餮的阎浮试炼,其中一个限制是只允许饕餮类传承的行走参加,不考虑其他人阻挠的话。” 小刀的思考了好一会儿:“应该有六七成吧。” “有点低。”李阎神色沉郁、 “六七成不低了。”查小刀有些愕然:“或者,我再想想办法,如果我能再找到几道其他的周礼八珍,把握还能更大。” 周礼八珍,这是查小刀压箱底的绝技,有一次查小刀说要单独行动,那次阎浮事件的奖励之一就是周礼八珍中的酥酪蝉。 【酥酪蝉】 类别:消耗品 品质:传说 周礼八珍之末,用料考究,食之可在一段时间之内获得用之不竭的精力,发动任何技能的消耗皆为零,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这道菜不能学么?” 李阎皱眉。 查小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哪一天我成了十主,我批发给你做。” “那你手里还有几道酥酪蝉?” “三道。” “先拿一道给我。” 查小刀也没多想,从袖子里摸出一拳头大小的剔透玉球递给李阎。透过玉,能看到里面一块明黄色的奶制品,形似蝉腹。 李阎接在手里掂量了掂量:“这就当租金了。” “什么租金。” 李阎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递给查小刀,查小刀拔开一看,里面是金色的液体,大概有七八滴。 “这是什么?” “我把飞升者借给你,你看着用,一旦出什么差错,拿这个压制它。” 李阎把飞升者的数据分享给查小刀。 查小刀粗略看完飞升者的数据,不可思议地睁大嘴巴。 “这,这…” 飞升者的数据不可谓不豪华,即便因为种种原因发挥不出全部实力,单凭十三颗三项球联动,威力也不是一般的八极巅峰能抵抗的。 “我准备准备,明天就去参加阎浮试炼。” 查小刀精神一震,同属饕餮传承,不允许带同行者,与共者的前提下,飞升者堪称作弊器一样的存在。 “大概几天能回来?” “不好说。应该来的及吧。” 查小刀说。 “马到成功。” 李阎说完,起身要走。 “干什么去?” 查小刀问。 “去趟南洋。” 大海漫无边际,舒张的白色云气变化成各种姿态,李阎踩在海面上,深黑的巨鱼从海面冒头,再n字形回归水面,瑰丽的金色水母在浅海游动,嗜血的拉莱耶水虎漫无目的地游荡。 天命雅克的四大骨架,李阎已得其三,但实际上他的开发程度极低,大部分都停留在很初级的地步,水君宫一下子添了几十种属种,也要适应。 赦魂水的摄量还是太低了。 触手状祸水难以控制,但如果用的次数多了,总能摸到一点窍门。 李阎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海绵,只要愿意挤,还有大量的水能挤出来。 ———————————————— 武山冲过淋浴,套上黑色衬衫,脖子夹着手机走出健身房。 这是一件建在半山腰的私人别墅,装修奢侈。 “詹老师的话我带到了,总之,别太勉强,就算这次你没机会,再过半年,你也稳稳能进阎昭会。” “我在哈尔滨,明天就飞洛阳。”武山推开窗户:“我可等不了半年。” “呵呵,那祝你好运。” 留一头披肩长发的消瘦男子挂断电话,冲自己身旁的同伴撇了撇嘴:“我还是不太喜欢这个酒鬼。也不知道詹老师看中他哪一点。” “随便吧,谁进阎昭会都是小事,拢共也没几个座位。没影响,这次狰会去吧?” 他身边是个端着一杯冰镇烈酒的光头。 “他在云南缉毒四五年了,按道理赵老头也该给他往前坐几排了。” 光头咧嘴笑了笑,把杯里的酒水连同冰块一饮而尽。 “能碰到他就最好。” 第五章 云中君 “填个单子吧。” 坐在“万安工程咨询有限公司”的字样前头,负责接待的前台人员从抽屉里抓了一张单子,递给眼前的人。 单子上的内容是 甲方交易物品: 【传承:云中君之袖·华采】 评价:阎浮试炼难度为绝上,楚地神系,云神,月神,雷神,云梦泽水神。楚地神系中最顶尖的阎浮传承之一。 市场预估价:两万点 甲方要求:同等品质的人仙类传承,或者更高品质的倮类传承。 乙方交易物品: 【传承:周饶之心:机变】 评价:阎浮试炼难度为甲中,山海经大荒四海神系。工巧之异族。因为工匠类的阎浮传承数量稀少,所以评估价格的时候会高一些。 市场评估价格:一万两千点 万安工程咨询有限公司将为甲乙双方提供相对公平,方便的见面机会,具体交易细节由双方协商。万安工程咨询只收取部分中介费用,对交易结果不负任何责任。 万安将竭诚保证交易双方的人身安全,以及个人信息不会泄露。 把这张表拿在手里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她身上穿着色块斑斓的越野服,带着墨镜。 越野服女孩在万安工程咨询有限公司内部网络的注册名是古蛇。 因为阎浮的拍卖行无法满足她的需求,古蛇拿着这件价值极高的传承,来到这家私人中介,希望能找到自己需要的阎浮传承。 随着古蛇目光的移动,单子上的文字也扭曲变化,成了一些冗杂无用的报表数据,等她全部读完,单子上原本的内容也消失无踪了。 “没问题。” 她点点头。 “请跟我来。” 古蛇跟着万安的员工上了电梯,在一排貌似商务酒店的门牌号前停了下来。 “6327,就是这儿。” 万安的员工确认无误后,向古蛇点头道:“请进。” 古蛇女孩推开门走进房间的同时,对方也从另一扇门进入房间,双方正打一个对脸,同时,古蛇也透过对方还没关上的房门,看到了门后的景象。 “不在广州,门后是别的地方。”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古蛇还是做出了判断。 万安工程是把两个相隔万里的阎浮行走请到同一间房来进行交易,这样一来,交易完成以后,两个人出门后也不会有任何后患。 “的确是服务周到。” 古蛇心里称赞了一下。她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氤氲着狂风暴雨的浓厚水雾,黑沉沉的压迫感叫人窒息。 这也和古蛇之前的判断相仿。 对方的阎浮传承与水雾有关。 因为万安公司的措施,古蛇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脸。只能说他看上去高高瘦瘦的,当然,没准儿这也是伪装。 “古蛇?” 男人询问。 “小当家?” 两人都点头确认以后,坐上了方形的梨花桌子,然后拿出了各自的交易物品。 “我这个人说话直,不太会做生意,别见怪。” 古蛇开门见山:“你的东西和我的肯定价值不对称,我需要你加价。” “可以。” 对方比古蛇想的要干脆。 【传承:儒艮之鳍·纳灵】 对方又拿出了一件阎浮传承。 古蛇扫了一眼,摇了摇头:“从价格上来说,一定还有溢出,但你明白,这种不怎么入品的传承,基本上都是填充觉醒度的货色,我需要的话也不会来这了。” 李阎也没说话,把纳灵收起来,换上了【传承:朱厌之尾·赤毫】。 从品质而言,朱厌之尾和云中君相差仿佛,都是绝上级的阎浮试炼难度。只是朱厌属于绝上的尾巴,云中君则属于绝上的顶端。加上五仙类高于五虫类是行情。所以还是云中君的价值更高。 古蛇有些犹豫,无论朱厌还是周饶,虽然都满足她的要求,但也不是太让她满意。可对方愿意以二换一,已经算给足了诚意,她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拒绝的话。 李阎看出她的意思,又掏出一枚精华。 【四级魔动科技精华:机械暴动!】 古蛇眼前一亮,脱口而出:“成交!” “说早了吧。” 李阎哈哈一笑:“这次说不对称的可该是我了。” “多的部分我可以折成点数给你。” “好啊,两万点。” 古蛇有些恼怒:“你耍我?” “多了我们可以往下谈嘛。” 李阎倒没照搬刚才古蛇那一套庸品无用论,做生意还是和气生财,称口舌之利没什么意义。 古蛇看向【四级魔动科技精华:机械暴动】,眼里有些迟疑。 最后,李阎付出了四级魔动科技精华一枚,两张阎浮传承卷轴,换取了云中君传承,以及一万五千点的阎浮点数。 四级魔动精华这种东西,同样是拍卖行上见不到的稀罕物。至少这次交易,双方都表示满意。 古蛇不必多说,对李阎来说,他的底线是四换一,在不影响自己当前战力的前提下,他愿意倾家荡产换取这份珍贵的传承。 云中君,实在太适合现在的李阎了! 传承:云中君之袖:华采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九歌·云中君》 云中君复苏程度:9%/100%(传承与行走休戚相关,提高复苏程度,行走的寿命和身体素质都会得到提升,完全复苏传承,寿命加倍)。 拥有者获得永久固化状态:华采 【华采】:增强持有者的90%的水汽操感能力,可在一定程度上把任意液体雾化,且可以在某些果实中,与更高品质的行云布雾能力相结合。 【云梦泽】:将敌我双方共同陷入一场大雾当中,半径九十米。持有者不会受到大雾效果的任何影响。且能自由控制雾气的流动方向。 备注:不需要多么精妙的开发,这已经是制造混乱乃至屠杀的利器! 传承的外表,是一块柔顺华丽的五色布料,李阎把布料攥住手中,只见一道色彩斑斓的轻烟涌入李阎的口鼻。只见白云耸动,一位衣袖宽宽,行止飘然的男子飞入冰山之中。 你已经获得了三项同为楚地神系的阎浮传承! 阎浮行走,你可以开启一条前无古人的上升途径:神庭之路! 开启神庭之后,无法成为任何传承的代行者,请谨慎考虑! 第六章 神庭与巨款 如果阎浮行走自感神庭之路艰难,则必须放弃大部分阎浮传承,只保留其中一项,且扣除所有觉醒度。才能重新开始。 按照阎浮的意思,普通的行走开启神庭之路,需要花费一笔不菲的点数来改造身体强度,但李阎的肉身素质发达的变态,这份钱也就省下了。 特殊阎浮试炼:神庭之路 难度:大绝之上 阎浮试炼要求如下: 第一,无法获得楚地神系以外所有阎浮传承。 第二,无法通过任何方式晋升七宫,以及所有果实中对应这一界限的称呼。 第三,完成神庭之路所有阶段的要求。 神庭之路第一阶段:使云中君,无支祁,姑获鸟的觉醒度,统统达到100%,并收集三项传承的所有的部件! 云中君:1/3 姑获鸟:1/7(进化为九凤则为1/4) 无支祁:1/4 第二阶段需完成第一阶段可见。 “是否接受这项特殊阎浮试炼?” “……” 李阎有一瞬间的犹豫。 自己义无反顾地走上神庭之路,真的是个理智的决定么? 自己为什么要坚持走神庭。 因为贪心。 这一点,李阎心知肚明。 一开始只是好奇,后来和貘以及赵剑中的短暂会晤,让李阎真正萌生了走神庭的想法。 貘亲口说过,成为代行者后,其他传承则无法增长。一些过去依仗的果实强化,也要充当辅助,甚至放弃,为代行传承让步。 天命雅克,无支祁,枪剑七大行,以爆炸般的速度蹿升到今天的李阎,有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 叫他为某一个顶尖传承放弃对这些东西的钻研,是不太可能的。 神庭,无疑是李阎眼下的最佳选择。即便失败的代价惨痛。 当然,人主赵剑中为什么对神庭有详尽的了解,甚至专门出过一些内部刊物来做研究?毫无疑问,他年轻时大概率是走过神庭的。 也许他失败了,可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人主。 李阎即便失败,也不过放弃大部分传承而已。 100%的古武术专精,枪剑七大行,天命雅克,泉浪海鬼,李阎有底气面对失败。 “接受!” 李阎脑中有短暂地,撑裂般的胀痛感,但他一凝神,很快就适应下来。 “你开启了特殊阎浮试炼:神庭之路!” “你的个人数据中,关于阎浮传承的所有技能描述发生了变化。” 姓名:李阎 状态:泉郎海鬼,天命雅克(并入新状态【华采】)。 专精:古武术100%,热武器38%,军技50%,魔动科技60%。 神庭:姑获鸟100%,无支祈79%,云中君9% 拓展技能:惊鸿一瞥…… 自悟技能:虎挑,燕穿帘,龙拗首,枪剑七大行。 传承技能:姑获鸟相!无支祁相!云中君相!(备注:神庭之主可以更自如地把控各相间的力量,但本质上仍旧是过去的能力。各相能力上限会随着神庭进度提升而提升) 神庭效果: 太一生水(残缺):对龙吐雾,触手状祸水,赦魂水的把控力大幅度上升。 从字面上,貌似看不到太多的信息,可李阎尝试着一招手,只见一团拇指长的黑色触手状祸水在他手中灵活地来回扭动,没有半点失去控制的意思,紧跟着李阎一定神,那团触手状祸水先是膨胀成一团具有强腐蚀性的黑雾,再凝聚成一块淡黑色的冰块,突然李阎一皱眉,急忙把祸水甩进水君宫,只听见里头传来一声轻微的爆炸。 “催动不太剧烈的话,还是能控制的。” 再之后,李阎拿起桌上的茶杯,凝神屏气了,半晌,手指涌现出一滴金色的赦魂水来。 这不是他的库存,而是直接用普通的水提炼出来的。 大概用了他半小时左右。 过去他要一天才能炼成一滴的。 这中间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当务之急,还是先要觉醒度提升上来。 ———————————————— 鲍不平在门外来回踱步,终于,房门打开,李阎从里面走了出来。 “还顺利么?” 鲍不平笑容可掬。 双方交易物的估价总值是三万两千点,万安要向双方各收取估价8%的佣金,也就是两千五百多点,这种生意成本不高,回报丰厚,但是架子难搭,只要名声打出去,不愁挣钱。 鲍不平是津海的地头蛇,也是万安工程咨询在津海一带的负责人,逢人发名片的那种。 “顺利。” 李阎点点头:“还有个事得劳烦贵号。” “好说,刀子也是我们这老客户了。不用这么客气。” “我想请万安替我收能增长觉醒度的异物,或者低位的阎浮传承。” “嗨,常有的生意,大概价钱呢?” 李阎比划了个一。 “一万?大买卖啊。” “一万是订金。”李阎道:“万安可以照五万阎浮点数的富裕量去收。我知道,这东西量越大,反而不好找,我要求不高,收到200%的觉醒度就可以。” 拍卖行的市价,一件能增长10%觉醒度的异物能卖到两千点以上,照这么算,五万点的阎浮点数,能换来250%的觉醒度。 可这种东西永远不愁销路,基本上市面上有就会被买光,想短时间大量收购,一定会溢价,而且想从拍卖行做这笔交易,也是不太可能的。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整个市面上流通的自由觉醒度买卖,也不会超过500%。 李阎用五万点阎浮点数收200%的觉醒度,是一个很公道的价格。 “你,能拿出五万点阎浮点数?” 鲍不平看李阎的眼光惊异起来。 五万点阎浮点数,细水长流的花,能从无到有砸满一个阎浮传承。 “接不接?” “接啊。” 鲍不平咽了口唾沫,但还是镇定地说:“不过还是按规矩来,订金我只收你10%,五千点。三天以后,我带人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就这么定了。” 李阎立了公正,交易给万安工程咨询有限公司名下的鲍不平五千点阎浮点数。然后干净利落地离开。 “一个散户能眼不眨心不跳的掏出五万点阎浮点数。外头早有风传,这姓李的从红山回来,见了姒文姬以后,就已经加入了三眼环球。可就算是三眼环球,也不可能凭白无故给他这么大一笔钱呐,想不通,想不通……” 鲍不平的脑袋里全是问号。 李阎从古蛇手里赚了一万五千点数,加上自己手头的,有不到一万八点,他之所以敢夸五万点阎浮点数的海口,是因为长久以来,他有一笔巨款一直封存…… 南洋白银兑换! 实际上李阎每次完成阎浮事件回来,至少会在南洋大屿山呆上十来天,偶尔还会和红旗弟兄出海。查小刀在南洋逗留的日子更多,每次事件完成的两个月,都至少用一半的时间和精力处理阎浮的事务。也捞捕一些新鲜食材。 凭心而论,当初能有这么一项堪称恐怖的收入,李阎的功劳比查小刀大得多,但真论这半年多时间,对南洋状况的维持,还真就是查小刀鞠躬尽瘁。 在大多数人眼里,红旗帮的天保龙头深居简出,但也不会叫人生疑,有人称赞天保龙头高风亮节,这是退居幕后,把郑秀儿推到前台来锻炼她。 不过,五旗联盟偃旗息鼓了一年多,南洋的风起云涌从未停歇,连五旗内里也是暗流涌动,只是一时半会还没有发作,李阎现在也顾不上这些。 距离上次南洋之行,以天甲子·九的时间流速来看,已经过去了七个多月。过完今天,就是整整八个月!这八个月。李阎分十来回,一共从账上支走了六十万两银子。这些一大半是上次大混战的战果,剩下的来自红旗帮这些年从过往商船身上剪的羊毛。 六十万银子,换算成阎浮点数,就是足足六万点! 即便这里头有三万点应该是查小刀的份,但李阎之前打过招呼,也不算忌讳。 他是一定要赶在倮主葬礼之前,把【云中君】剩下两个传承技能全都拿到手。 第七章 整合 鲍不平说话算话,三天后他准时赶到了李阎还没开张的酒吧。 同行的还有一个皮肤暗黄,脸上长满皱纹的西装男人,手里拎着一只黑色金属箱子。 阎浮点数的私人交易方式比较传统。 除开拍卖行之类的所在,点数必须当面交易。双方有直接的肢体接触,通过阎浮公正以后,点数就会打进对方的个人数据。 “你要的东西。” 皮肤暗黄的男人把箱子放在桌子上,里面装有五管金色针剂,没有任何包装纸或者说明,瓶身上有一座哥特式钟塔的标志。 【大本钟实验室:Ⅻ传承调制针剂】 类别:消耗品 品质:稀有 增加使用者任意传承10%的觉醒度。 每名阎浮行走最多从中获得100%觉醒度。 备注:大本钟Ⅻ型实验最终产物。 “不够啊。” 李阎收回目光。 男人四处看了看,然后用询问的眼神望向李阎。 “不需要换个地方么?” “没关系。”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只斑驳的黑檀木骰盅,朝桌上一扣,然后轻轻一点。 当他举起骰盅的同时,五花八门各色物件一股脑从那个小小的盅口喷吐出来,足足堆了一座奇异光彩流转的小山。 “也许你知道这件事,个人印记是由几名强大的行走的能力支持的。这些人虽然很可靠,但高级别的行走仍有自己保存珍贵物品的习惯。” 李阎点了点头。 同为阎浮行走,没经过别人的同意就发动惊鸿一瞥,是件很没礼貌的事,也一定会被察觉。 不过如果拥有一些其他的侦查能力,或者强化后的惊鸿一瞥,就另当别论。 李阎的确有些好奇,眼前这个男人的传承是什么。 男人似乎看出了李阎的意思,柔和地笑了笑:“我的代行传承是剑仙吕祖。除了道法剑术,吕祖也是戏法行的祖师爷。” 代行者。 “我叫管冰,很高兴认识你。” 他向李阎伸出了右手。 “客气。” 李阎和管冰握手以后,才发觉鲍不平从头到尾一语不发,椅子的位置也更往后,能看出来,这位管冰在万安工程的地位比鲍不平要高。 “点点。” 李阎望向那座堆满异物的小山。 【龙树菩萨《无畏论》十偈】 类别:异物 品质:传说 诵读次数10/10 藏传佛教二胜六庄严之一的龙树菩萨所书偈语,每次诵读可增加使用者任意传承3%觉醒度,或者4%水类阎浮传承,或5%龙类阎浮传承。 【欢喜佛像】 类别:异物 品质:稀有 密宗本尊神像,长约五寸,通体黄金打造。内蕴神华。 捏碎后可增加使用者任意传承8%觉醒度。或12%密教类传承觉醒度。 【魁星面祭】 类别:异物 品质:精良 北方穷苦人家用麦屑或蒸面捏成各种动物以祭祀魁星,祈祷五谷丰登,人畜平安。 服用后可增加使用者任意传承5%觉醒。或者星辰类传承10%觉醒度。 诸如此类…… 李阎算了一遍,自己正好能从中获取200%的觉醒度,不过,其中不少东西都不能物尽其用,比如几只魁星面祭,李阎不是魁星传承,只能拿到一半的觉醒度。 从中也可以看出,万安工程能凑出这些东西来,的确费了不少的力气。 “最近有一大批人开启阎浮试炼,他们各处搜刮能增长觉醒度的异物,多费了我们不少功夫。” 管冰道。 “我需要加价么?” 李阎问。 “不必,这点信用我们还是有的。” 管冰递给李阎一张名片:“以后有生意可以直接联系我。” 李阎接过名片,把剩下的四万五千点阎浮点数交易给了管冰。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管冰站起来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对了,查小刀是去参加阎浮试炼了么?” 李阎笑了笑没有说话。 “查小刀之前和别人有过一次代价高昂的赌斗,我是公证人。赌注是彼此的一项阎浮传承。阎浮公正的赌斗是不允许赌人命的。当时查小刀输得很惨。”管冰道:“对方进入阎昭会已经半年多的时间了。他早就放出话来,绝不会让查小刀通过任何一项阎浮试炼。这些事查小刀之前和你说过么?” 李阎摇了摇头。 “那我想你还是应该担心一下你这个好朋友。” “多谢,我会的。” “通常情况下,不是同一传承的阎浮行走,很难去别人的阎浮试炼里捣乱。但好在,你还不是代行者。如果你愿意付钱,万安工程可以出售给你一些能进入别人阎浮试炼果实的道具,只要你们有同行者以上关系的相关公证契约。” “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用。” 李阎拒绝了管冰:“既然刀子没跟我说起过这些事,说明他有自己的打算,我尊重他的决定。” “那我们就告辞了。” 管冰似乎真的只是顺嘴一提,对李阎的谢绝也没做什么反应。 “慢走。” 送走了管冰和鲍不平。 李阎拉下了卷帘门。把这批价值五万阎浮点数的异物一件件拿了出来。 200%的阎浮传承,听上去不少,但李阎的选择无非两种。 第一种,完成云中君的前两次峰值突破。 第二种,只完成云中君第一次峰值突破,并开启无支祁之姿态。 因为“枪剑七大行”的存在,李阎对各种传承姿态的需求很小,同样是耗费极大精力甚至降低觉醒度,李阎发动祁连剑术的威力显然更大。 已经构建起三大骨架的天命雅克,也让李阎在这个提升过程,能觉醒不少其他的雅克基因能力。 李阎明白自己手里的牌并不少,但仍然要仔细留心。 横向的提升对现在的自己意义并不是很大,即便李阎把所有的基因图谱全都点亮,那些杂七杂八的基因能力也未必能赶上代行者的一记杀招。 几天前李阎对自己的各种能力进行了充分的评估,所以才坚定了入手云中君的想法。 无论是貘还是杨三井,都从不同的角度指出过李阎的缺陷。 概括起来就是八个字:前途远大,杂而不精。 而云中君,是李阎想到的,能最快统合自己战斗能力的手段。 “你的阎浮传承:云中君之袖·华采的觉醒度增加15%” “你在提升觉醒度的过程中点燃了新的雅克基因:急冻先锋。” “你的阎浮传承:云中君之袖·华采的觉醒度增加15%” “……” 良久。 带着强烈的饱胀感和澎湃力量的悸动,李阎转身走入酒吧的地下室,明明没有几步的台阶,他却走了五分多钟,他的脚步越走越快,终于,眼前的黑暗透出一丝光明。 那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南洋通道。 李阎呼出了一口带冰晶的白色雾气,迈步跃入大海之中,雾水相交的巨大龙卷顷刻间席卷了平静的海平面…… 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第八章 虎牙楼 一个月后。 距离倮主葬礼仅有四天,所有的阎浮行走突然收到了来自十主的正式讣告: 阎昭会一席代表秦安意外死亡于序列倮·甲子六中。兹定于十月二十日洛阳举行追悼仪式。谨此讣告。 阎昭会全体 2015年10月16日。 除了上面的几句话以外什么也没有,甚至不带一点情绪的渲染。至于倮主的死因,阎昭会重大伤亡以后的空缺和安排,这些统统语焉不详。大多数的低位行走,完全感觉不到这条讣告的力量,甚至有些人是第一次知道阎昭会的存在。 他们大多只是抬头怔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投入到各自的生活当中。 可对阎浮的上层建筑了解深刻的一批人,早早就奔赴洛阳,踌躇满志地把这场大人物的追悼会,当成了自己崭露头角的大好机会。 ———————————————— 龙门高铁站,阳光炽盛,人流交织。 “怎么还没来……” 胸前戴着白色襟花的安菁的目光四处探寻,终于眼前一亮。 “这儿,这儿。” 她向一个穿着宽松卫衣,个子高挑的的女人招手。 对方提着行礼箱走来。 “太岁,对吧?” 山灵野魅真的长的都很漂亮诶,她心里如是想 丹娘迟疑着点头。 安菁咳嗽了一声,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我是毕方,阎昭会四席代表,是来接你的。” 阎昭会的座位,一共五百零一个。以前后顺序分为五席。 其中一席代表,是以十主为代表的二十八位,目前空缺两人。 二席席位五十二人。 三席席位一百二十人。 四席席位一百四十人。 五席席位一百六十一人。 阎昭会上的事宜,往往代表全体阎浮行走,至少是大部分代行者的利益。它常常用来起草一些,针对高烈度的阎浮事件的解决方案。某些关键性的阎浮权限的下放,偶尔也会用来仲裁代行者之间的重大矛盾。 一般情况下,只有一席代表的十主才有资格召开阎昭会,但如果超过半数的二席代表联名要求针对某一问题召开阎昭会,十主也必须召开会议。 通常情况下,十主会主导整个阎昭会流程。但所有阎昭会成员都有权利发言。阎昭会上的决议,由全体阎昭会成员投票,有超过三分之二的票数赞成,才可以通过。 人主赵剑中,鬼主苏灵,地主后土,羽主曹援朝,介主詹跃进,鳞主烛九阴六人拥有一票否决权。只要任一人反对,阎昭会就不能通过任何决议。 除此之外,二席的代表权力也很大。 他们往往肩负部分核心的阎浮职权,能干预阎浮秩序,以及其他不足为外人道的便利。最核心的点在于,只有二席代表才有资格申请开启摘取果实的终极阎浮事件。私自开启终极阎浮事件,会被认为是触动全体阎昭会利益的行为。 这里要说明的是,阎浮行走中,并不是只有介,鳞,鬼三主独立完成过终极阎浮事件摘取果实,实际上,整个阎昭会完成过终极阎浮事件的人超过两位数,不过那些果实要么广褒却贫瘠,要么就是类似“京城夜沸”那样的小型果实。并不足以和“四实”这样的存在相提并论。 这些几乎是一个阎浮行走能在当下的阎浮取得的最大便利。 再进一步,就是在天·甲子九果实中建立足以干涉国际事务的巨头组织,实际上,真正敢这么做的,只有羽主和他的三眼环球。其他人一没这个需求,二没这个实力。 按照惯例,六司的阎浮行走,都会进入二席。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不是应该还有两个人和你一起来么?” 安菁左右打量。 李阎,查小刀。 前者以非代行者的身份参与过一次终极阎浮事件,却意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还和罪大恶极的脱落者余束不清不楚的名人。 后者刚刚完成了饕餮的阎浮试炼,进阎昭会也几乎可以说是铁板钉钉的事。 “他们今天上午已经到洛阳了,说是有别的事要处理,说是去了……” 丹娘露出回忆的神色。 “虎牙楼。” ———————————————— “昨日凌晨,本市310国道大段路段坍塌。目前已经造成三人死亡。” “10月15日早,白马寺立交桥发生连环车祸。” “10月14号中午,河通工业区发生煤气爆炸。晚六点,擂鼓台景区发生重大火灾,疑与游客乱扔烟头有关。” “10月13日,连霍高速东段,一辆油罐车自燃发生剧烈爆炸,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屏幕在电子音中熄灭。 “牛鬼蛇神。” 杨狰嘟囔了一句。他关上电视,摘下自己的蓝色围脖放到一边的衣架上。冲蜷缩在床的角落里的小孩说:“醒了?” 小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怨恨地盯着杨狰,一语不发。 “哼。” 杨狰鼻子里轻哼一声,从桌上拿起一盒牛奶。 小孩抿着嘴,突然他双眼惊恐地睁大,杨狰的背后浮现出一大团血红色的淤泥,冰冷的红色五官正从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的杨狰。 咕咚,咕咚。 杨狰似乎没有察觉,仍旧吞咽着牛奶。 小孩咽了口唾沫,却出奇地安静,努力压抑着自己神色的异常。 那血红五官眼看就要扑在杨狰身上,一把冰冷的手枪却顶在了它的眼前。 “找死啊。” 杨狰扭过头,嘴边还沾着些许牛奶。 那恐怖的血红五官突然柔和起来,紧跟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淤泥扭曲变幻,最终化成一个身材前凸后翘的女孩。 “你可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火辣女孩高举双手。 白晓,代行者,阎浮传承:蜃。 杨狰,代行者,阎浮传承:狰。 “洛阳这几天可不太平,你怎么还带个孩子过来?家属?” 杨狰摇摇头:“上次的案子往国境线逃跑的那个叫牟刚的,这是他孩子,家里没其他亲戚。” 白晓一皱眉头,嘟囔着说:“这种事交给组织处理。修改记忆,进孤儿院,留笔抚养金,齐活儿。” 杨狰一努嘴:“这小狼崽子可不是一般人。” “哦?” 白晓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她把脸凑到小孩面前,嬉皮笑脸地说:“乖,让姐姐看看你哪儿不一般。” 小孩嫌恶地向后缩,但哪里拗得过身为代行者的白晓。 白晓扒开小孩的衣服,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小孩的身上很白净,但靠近心口的位置全是虬结的紫红色血管,上面开了一个明晃晃的大洞,里面镶嵌着一颗精密繁琐的机械部件,正代替心脏平稳地运行着。 “这……” “他叫牟中,有先天性心脏病。牟刚过去是个在铁路上装卸集装箱的工人,后来铤而走险给缅甸当地一只军阀当骡子。再之后进入阎浮,依仗能力在中缅边界兴风作浪,这颗心脏是牟刚在某颗果实中的收获,别看这孩子小,几个成年男人也不是他对手。” “非一次性消耗品不能用在阎浮行走以外的人身上,这是老爷子的规矩。这东西得上交组织。” “拆了它,这孩子就死了。” “他早就应该死了。阎浮行走不干预非亲眷的生老病死,这也是老爷子的规矩。” 白晓回答,忽然,她歪头看着杨狰:“你不是要收养他吧?” 杨狰又拧开一瓶牛奶,不说话。 白晓瞪大眼睛。“他都这么大了,你怎么管?” “不听话就揍他。” “和别的孩子打架呢?” “揍他。” “考试不及格呢?” “揍他。” “早恋呢?” “揍他。” “你就这么管孩子?” “我爸就这么管我的,现在不一样为人民服务?” “我可不想还没结婚就当妈!” 杨狰翻了个白眼,站起来把满桌子牛奶空纸盒收进垃圾桶:“我也得要你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得得,别闹,找我什么事?” 杨狰连忙摆手。 “哦,对了。我找到一家饭馆味道不错,叫你一起去尝尝。” 白晓被杨狰一提醒。才想起来。 “哪儿?” “离这儿不远,名字挺怪的,叫什么,虎牙楼。” 第九章 襟花争夺战 单听虎牙楼这个怪异的名字,没人会想到,这是一家新开张的粤菜馆的名字。招牌菜是脆皮叉烧,灌汤烧鹅,虾饺和菠萝包,每天营业六个小时,早晚两餐。 尽管营业时间短,但凭借正宗的味道和亲民的价格,开张不到一个月,虎牙楼就成为了整个涧西区乃至整个洛阳生意最火爆的餐厅。 只是今天不知道怎地,整个虎牙楼都非常冷清,桌上的剩饭菜也没人收拾。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他胸前戴着一朵白色襟花,嘴里叼着香烟,正吞云吐雾。桌上只摆着几个空啤酒瓶。门外虎牙楼的招牌也灰暗下来。看上去马上要关门了。 后厨热火朝天,水台,砧板,打荷,上什,炒锅,洗菜,洗碗,煲仔,烧腊加起来有二十多人,还有专门的面包间和巧克力间。比津海某个上下两层加在一起不到两百平米的苍蝇馆子要高上不止一个档次。 “小郑,这道菜我给客人端上去,你下班吧。” 虎牙楼的头灶,同时也是这家饭馆的老板丁汝冲一旁的服务生说道。 丁汝说话带点南方口音,语气总是温吞吞的,他胸前同样戴着一朵襟花,鼻梁上架着方框眼镜,眼睛总不自觉眯着。 “好的,丁先生。” 目送小郑离开,他摘下厨师帽,招呼后厨忙里忙外的其他人:“今天大伙放工,明天照常工作,都走吧。” “丁先生,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要不要报警?” 厨师长的表情有些担心。 “没关系,私事而已。” “那,好吧,丁先生再见。” “丁先生再见。” “丁先生再见。” “……” 厨师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丁汝拿毛巾把手擦干净,他出了后厨,推着餐车走向角落里抽烟的男人。 两人胸前的白色襟花相映成趣。 听到脚步声,查小刀抬起了头。 丁汝把倒扣的海碗放上圆桌,然后坐到了查小刀正对面。后厨和楼上的灯都已经关了,整个虎牙楼只剩下丁汝和查小刀两个人。 “粤菜馆的生意都做到洛阳来了?” 查小刀笑着问候。 “我在北方也有几个老朋友,平时天南海北。这次秦先生亡故,大家难得有机会碰头,总要有个吃饭说话的地方。所以我干脆把这儿盘下来,没想到先碰上了你。恭喜你啊,一年不见,突飞猛进。” 丁汝把平时做菜时候叠上去的袖子解开,眼里直勾勾盯着查小刀胸前的白色襟花,轻轻叹气:“难怪周昂他们不再联系我了,看来是失手了。” 查小刀咧嘴一笑:“你倒是挺坦然的,敢下绊子就敢认。” “今非昔比,你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阎昭会。大家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没必要搞那么僵,我们也有一段时间是很好的朋友啊。” 查小刀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有时候我也想,我斗不过你不是没有理由的,你是怎么做到把关键时候捅我一刀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的?” 丁汝一摊手:“黑白都是靠嘴说的,你也是刀口舔血的人,只是偶尔犯孩子气。你不会真把自己那个叫做兄弟义气,江湖侠义吧?” “我只知道我绝不会踩着朋友往上爬。” “谁在乎呢?” 丁汝不为所动:“刀子,阎昭会和你过去经历的是两个世界。代行者每年的死亡率不到0.2%。你过去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钱,女人,地位。我知道这些东西满足不了所有人,但是寿命,智慧,超越世俗的能力,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一样唾手可得。你还有必要搞武侠小说里那套恩怨情仇么?你想搞这一套,阎昭会上有的是庞然大物,他们能压得你喘不过气来。至少我们是旧相识,我们彼此知根知底。你考虑清楚。” “我告诉你。我进了阎昭会,头一件事要做的就是一脚把你踢出去,眼不见为净。”查小刀掐灭烟头,双眼直视丁汝:“你胸口那朵花我有个朋友想要。” 丁汝皱着眉头,看着一地的烟头和烟灰,好半天才说:“他想要,你让他自己来拿啊。” “他是想进来的,我告诉他说不需要,我一个人就足够。” 查小刀掀开海碗,下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叉烧饭。 但是猪肉是生的。 “叉烧都没熟,砸招牌啊。” 查小刀冷笑道。 “黄泉路上有一关叫恶狗村,丢一块生肉给恶狗,它就不会再为难你。”丁汝头也不抬地说:“你胸口那朵花,其实我也有一些朋友想要。他们马上就到了。” 查小刀皮笑肉不笑地竖起大拇指:“周到。” 丁汝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冷笑:“客气。” ———————————————— “洛阳晚上这么冷啊。”白晓把手伸出车窗外面:“起雾了。” 她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和九分裤,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干练,仔细去看,白晓的胸口也同样别着一朵白色襟花。 可杨狰就没有。 疾驰在公路上的的suv一头撞进了逐渐浓郁的雾气中。 “虎牙楼还有多远?” 开车的杨狰随口问。 “快了。前面路口一拐就到。” 突然,杨狰一脚踩下刹车。 一个过弯急停,白色的suv停在了拐口。 “怎么了?” 白晓转头问。 “不太对劲儿。” 轰! 一个硕大的脚印突然出现在suv的车身右侧,把沥青铺就的坚实公路踏出足有一尺深的凹陷。紧跟着是第二个脚印,第三个…… 踩在脚印上的是个穿着宽厚风衣的光头,冷峻的双眼中满是凶厉骇人的光。他的背后若隐若现,是个左手捏老龟,右臂盘红蟒的青皮巨人,长发飞舞间与周遭的高楼交相呼应。一股跨越太古的蛮荒气息扑面而来。 传承:龙伯之干·天罚 龙伯有大人,卅丈立其身。数步周寰宇,呵吸结巨云。苍冥为室顶,北海作盂盆。一钓六鳌毙,二山因陆沉 ——《入海》张说 “啧啧。” 车里的杨狰面无表情。 光头横了车里的男女一眼,眉头紧皱。 不止龙伯,浓雾当中, 形形色色的男女从虎牙楼的四面八方纷至沓来,他们面色肃杀,目光都不约而同都盯着虎牙楼暗淡的招牌。 虎牙楼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卫衣的高瘦男人,如果安菁在这儿,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和丹娘身上的衣服是情侣款。 各色神异的投影冲天而起, 天吴,江妃,庆忌,腾蛇,乘黄…… 剑拔弩张之际,杨狰摇了摇头,把suv的车窗关死。 雾气陡然一变! 原本白茫茫的浓雾中开始泛起几丝不正常的黑晕,本就浓得化不开的大雾向内收缩,把这些来历不明的阎浮行走层层包裹。 suv的挡风玻璃被雾气完全覆盖。 杨狰把座椅调得后一些,然后躺了下去。对窗外的一切充耳不闻。 车外,传承投影是龙伯巨人的光头察觉到危险,下意识屏住呼吸,可叫他完全所料未及的是,雾气压根不需要他的呼吸引导,像是有意识地毒虫猛兽一样疯狂地钻入他的鼻孔,双眼,乃至耳朵! 云梦泽的大雾看似毫无杀伤力,但是将祸水雾化以后,就会成为杀人无形的利器,尤其是开启神庭的某人,已经可以自如地剥离和添加祸水中的复杂毒素,制造无色无味的猛毒大雾也是易如反掌! 扑通~扑通~ 光头耳边传来接连的倒地声音,他心念一动,龙伯巨人须发皆张,一股青蒙蒙的光晕从他身上亮起,隔开了这些怪异的雾气,可还没等他松口气,骤然间一股泰山压顶般的恐怖感觉席卷而来,他还没看清楚什么,就被正面击中! 雾气中,穿黑色卫衣的男子像掉帧的黑白电影,几乎没有空隙的在人群间瞬移。本就被怪雾逼得走投无路的众人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余地,就被他一个个击倒在地。 本来众志成城的精锐围攻,却成了一个人的恐怖游戏。 五分钟后,现场已经没有一个人还站着,怪雾也陡然一清,还了整片街道一个清白。 咚咚。 李阎敲响suv的车窗。面无表情地盯着车里的杨狰和白晓。 杨狰把车窗降了下去,冲车外的李阎探头道:“路过。” 李阎点了点头,退开两步,示意两人离开。 杨狰回身冲白晓一耸肩膀:“不吃了,走。” 说罢,国产suv调转车头,沿着来路离开。 白晓目视后视镜的李阎缩小一直到不见。才杵了杵杨狰的腰眼:“这人谁啊,阎昭会还有这一号?” 那些阎浮行走看似人数众多,但都是八极巅峰的水平,最多经历过几次秘藏强化而已,白晓自诩也应付得来。 但能不能像这人一样轻描淡写,还是得画一个问号。 “不是阎昭会的。” “那,新的代行者?” 杨狰摇摇头:“他也不是代行者。” 第十章 烹国 李阎目送那辆白色的汽车离开,双眉拧紧,没有半点把对手七零八落击倒的兴奋感觉。 他看到了那个身材火辣的女人胸前的襟花,但更强烈的危险味道,是来自驾驶席上那名胸前空空如也的男人。 李阎回过头,望向背后昏暗的虎牙楼。 火焰,火焰,火焰。 两千五百平米的金色领域中,到处都是黑色的火焰。 比起同李阎厮杀的时候,查小刀这次把千古传奇开到了最大,上次选择压缩幻境在自己周身,是为了不让李阎吃到“飞天镇抚”的加成。这次对上丁汝,自然没有这个顾忌。 查小刀到底有多强? 各色食补不必多说。 传说级别的饰品【优昙婆罗】,三阶地狱尖兵药剂,替死技能神骨,以及杀手锏【须弥幻境:千古传记】。 除此之外,查小刀的饕餮传承,也有至少三十次以上的秘藏强化。其中大半来自太平文疏,剩下是查小刀这几次阎浮事件的收获。 毫无疑问,他在进行阎浮试炼以前,也是最顶尖的八极巅峰行走。 即便放眼当时所有的八极行走,火力全开的查小刀也能排进前十。 而通过了绝上级别的饕餮试炼之后,初入七宫的查小刀的实力,甚至在代行者当中也能排到中上。 但是查小刀现在却被逼入了一个几乎绝境的状态。 他仰起脸,千古传记的尽头是个蓝瓷的海碗底儿。 “大意了……” 貘说过,代行者和八极行走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天堑,这并非空穴来风。 二者最大的不同在于生命本质的升华,如果说普通的行走只是在借助阎浮传承的部分能力,大部分情况下,肉身仍旧停留在单纯的物理层面。 而代行者,几乎就是那些古书传说中的奇人异兽的再世,浴火重生,化血成人。哪怕是那些位阶末尾的阎浮传承代行,纯粹的肉体素质肉体素质也会得到夸张的增长,几乎不会逊色于大海中的泉郎海鬼。 摆脱了孱弱凡人的限制,阎浮传承各种诡异夸张的能力能得到充分的体现,也不再是单纯的拼肌肉。 丁汝鬓角全是汗水。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只巨大海碗,滚散的蒸汽呜呜直冒,里面蒸腾的黑色火焰几乎要顶破盖子。 烹国:与对方独处在封闭空间超过五分钟,且食具成功触碰对方,即可将对手装入特定的食具中,并施以九沸九变之能。 代行伊尹的杀手锏,条件极为苛刻,但一旦成功对方就难以翻盘。 可惜地是,这次丁汝的烹国只施展成功了一半。他还来不及施展九沸九变,这坛子里的水就被饕餮的黑火蒸了个干净,这顿时让陷入了两难的地步。 丁汝还是想不通,他很了解查小刀,他不明白查小刀是怎么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成长到这一步的。 如果按照常理,他几乎不会有能在阎浮正常存活下去的可能性。 能被认可进入阎浮的行走们,大多有一技之长,但其中以厨艺作为主要专精方向,是件非常稀奇的事。 一方面是,难转化成实际的战斗能力。第二是,以食技作为专精主方向的阎浮传承,着实是不多,其中最强力的无疑是伊尹。 即便头一次阎浮事件,后土会尽量给新人适合他的阎浮传承,但查小刀能在头一次事件中,轻易地拿到人仙类中的顶尖传承,还是最契合自己的伊尹,这仍旧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后来他的传承被丁汝夺走,换成其他行走,这几乎是绝境,因为你很难再找到能和厨艺专精契合的阎浮传承。 同样的传承,放在李阎这样古武术专精的人手里,能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威力,放在一个厨子手里,就只能发挥百分之三十。 但查小刀的运气又一次救了他,他的阎浮故事罐子开出了一件极为稀有的异物,被人开高价买走,他得以用同样强力,但不完全契合他的饕餮之心在阎浮中生存下来。 丁汝扣住桌上的海碗,望向门外的浓雾,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怎么还没来。” 五仙类代行者的直接战斗力,当然比不上五虫类,这一点哪怕是十主也不会改变。 但如果和丁汝约定好的那些强力的八极行走加入战团,那情势就大不一样。丁汝可以把这些帮手投入坛中,在自己的主场给予其莫大的帮助。 “要不要出去看一眼。” 丁汝走到门外,浓雾中,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陌生的黑色人影走近虎牙楼的台阶,然后背对门户坐了下去,至于早就应该冲入虎牙楼参与围攻查小刀的人仍旧不见踪影。 丁汝悄无声息地后退两步,思考起别的退路,一时间居然没有发觉,桌上的海碗上有了皲裂的痕迹。 ———————————————— “不是代行者?那是什么?” 白晓有些不太理解。 那个身穿黑色卫衣的男人,在白晓眼里早就超过了八极巅峰的阎浮行走能达到的极限强度。 “不知道,偶尔也会出现那种,越级击败代行者的怪物嘛。听说娇老大当年没进阎昭会的时候,就正面击败了当时相柳的代行者。” “哟呵,我可没听娇老大说起过这种事,他怎么做到的?” “当时,娇老大的传承经受过超过两百种阎浮秘藏的强化,而且个人专精有一项达到了100%。反正我当时是没这个能耐。” 杨狰笑了笑,接着说:“除此以外,苏灵的五阶药剂,詹跃进的炼宝,是少数和阎浮传承不冲突,可以同时进步不被阎浮剪去翅膀的办法,也许他是苏灵或者詹跃进藏起来的人吧。” “或者是神庭?” 杨狰心里一闪念就抛之脑后,他转头冲白晓笑道:“之前我听娇老大说,烛九阴要用自由掠夺的方式弄掉一批尸位素餐的代行者,我是嗤之以鼻的,普通行走实在很难在代行者手里讨得好处,老老实实多攻克几个阎浮试炼才是正道,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四天前,阎昭会发布讣告的同时,大部分代行者都收到了同样一朵白色襟花。它直接出现在人们的胸口。 【襟花】:一朵不能被掩饰的襟花,谁都可以摘下它,除了佩戴它的人。 备注:为秦安先生悼。 秦安的葬礼由鳞主·烛九阴全权受理,这朵襟花自然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尽管烛九阴没有向别人公布,襟花和参加秦安的葬礼资格有直接关系,但说明文字的意味已经昭然若揭。 这样的行为无论对于那些野心勃勃的非代行者,还是享受惯了特权的代行者而言,都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前者必须想办法从纸面实力上远远超过自己的代行者手里抢到参加葬礼的资格。 后者则要受到暗地里的窥伺和觊觎。 洛阳这些天各种离奇的意外事故频发,路段无故塌陷,煤气爆炸,重大交通事故,背后都有阎浮行走争斗的影子。 不过,这显然和长久以来赵剑中的稳定压倒一切的方针相违背。 偏偏坊间传闻,让烛九阴全权负责秦安葬礼,这本来就是赵剑中在十主内部会议上提出来的。 很显然,倮主秦安的暴死,让十主内部达成了一些新的共识。 把一场葬礼变成勾心斗角的争夺战,这绝非什么尊重死者的行为。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似乎也昭示了这位鳞主烛九阴的某些脾性。 “等级观念森严,崇尚弱肉强食。” 杨狰如是对白晓说。 “如果因为思凡的压力,十主想对阎昭会进行一次肃烈的改革,那么秦安先生的葬礼资格争夺,恐怕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步。” 第十一章 步步惊心 丁汝脱下厨师服,从手里拿出一只红色的老人机,快速地拨动一个号码,他双眼紧紧盯着门外的李阎,生怕这边的动静被他发现。 “喂?” 很快,对面传来了一个颇具磁性的声音。 “你之前说的我都答应你,立刻来虎牙楼救我。” 丁汝说的又轻又快。 “十分钟。” 对方什么都没问,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然后立刻挂掉了电话。 丁汝呼出了一口气,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桌上的海碗,瞳孔骤然一缩。 密度板贴纸的圆桌被烧穿一个拳头大的窟窿。桌上蓝花瓷的海碗四分五裂,浑身上下冒着青烟的查小刀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觉得你还能有下一个十分钟么?” 丁汝沉着脸往旁边挪了挪,留着七分精气神提防着门外的李阎。 “我没想过杀你,我当初把伊尹输给了你,这次我们再赌一回。你的救兵不是十分钟就到么?如果你能在我手里撑过这十分钟,我带着我的人二话不说立马就走。如果你撑不过去,就把襟花和伊尹传承都给我留下。” “……” 丁汝沉默不语。 “我数到三,你不答应,我就叫外面的人进来一块宰了你,三。” 丁汝心中一乱,脱口而出:“一言为定,让阎浮公正。” “好。” 查小的指尖不断涌出流转的黑色墨痕。最终七只篆字环绕出一座两米来高的大门,内里珠光宝气,透出逼人的富贵气息。 天官赐福:书中自有黄金屋。 制造出一场真实的幻境,被拉入幻境的双方不会对物理世界产生任何破坏,持续时间十分钟。 这是魁之天权的字句组合效果。 魁之天权本来就是偏辅助向的传承,即便查小刀在这项传承已经不能进步,他仍然可以使用天官赐福这些已有的传承技能,做到一些不寻常的事。 “现在是非常时期,赵剑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动静真闹得不可收拾了,今天谁走出去也讨不了好,进门来跟我打。” 丁汝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谁知道你动了什么手脚?” 查小刀狞笑着质问:“你不是很了解我么?” “……” 丁汝默然半晌,咬牙一指门口:“你先进去。” 查小刀二话不说,立刻走进了这道门口。 丁汝神色阴晴不定,也迈步走进了这道门坎。他才进门,听到头顶异动猛一抬头,就看见一只高逾百米,头颅是一黑一白两道纠缠的火焰,浑身上下蒸腾着红色蒸汽的钢铁怪物。 丁汝心中一冷。 “看来你也没那么了解我。” 查小刀如是说。 ———————————————— 李阎无聊地数着星星,身后一阵门响,查小刀从虎牙楼走了出来,把一枚白色襟花扔给了李阎。 “搞定了。” 他的脸色很平淡。 “吃夜宵?” “好啊。” 八分钟以后。 一名脸色淡漠,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虎牙楼。 他四处张望,很快看见了浑身上下湿透,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丁汝,只见他脸色灰败,眼神呆滞,除了胸口的微弱起伏,看上去和死人没有两样。 西装男盯着植物人似的丁汝看了一会儿,并没有上前搭话的打算,而是转身走出,在街上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来晚了,人已经废了。” “……那就算了。我现在在开会,晚点时间打给你。” “好的。” 西装男挂断了电话。 另一边,是个带金丝眼镜的白净青年,他同样把手机挂断,并调成了静音,冲在座的其他人点头致歉:“对不起。” 这是一座极为气派的办公室,长桌前头坐着三十多名穿着打扮各异的男女,老人和孩子,甚至还有僧侣。 “没关系,对了,我刚才说到哪了?” 赵剑中盯着白净青年问。 “是提前讨论,这次阎昭会上要通过的几个议案。” “那我继续说。” 赵剑中环顾在场的所有人,在座的有一席全体的二十四人,除了羽主曹援朝和鳞主烛九阴。 另外,一些二席席位的中坚人物也坐在桌子旁,曾经代替鳞主和地主参与十主内部会议的雨师妾,夏耕尸,乃至三眼环球的姒文姬等赫然在列。 赵剑中随手一划,桌上陡然多出了一个被死白色浸染的惨不忍睹的块状物。那正是如今的倮·甲子六的现状。 “我和苏灵,跃进赶到现场的时候,局面已经不可收拾。我们没有人亲眼看见小安的死,但是,我们都明白……” 赵剑中伸手比划着什么:“那个独一无二的气泡,他消失了。” 会议上陷入了长久的沉寂,连姒文姬这样跳脱的人也脸色沉肃。 “实际上,这也并非第一起针对高级代行者的恶例。我收到过在座各位不少人的汇报,说是受到了思凡的袭击,包括苏灵和烛九阴。” 说着话,赵剑中看向苏灵。 苏灵也适时抬起头:“是有这么回事,一名原住民研发了一款新型的五阶药剂声称要见我,并在见面当天直接引爆了思凡之力,造成小规模的剥落效应,我死了一整个团队的替身。” “原住民手里有思凡?” 有人询问。 “三年前阎昭会和思凡全面开战,双方战火涉及数万颗阎浮果实。当时以恨别离,老苦两人为首,思凡的苦级人物疯狂地在各个果实中埋伏思凡之力,试图袭杀高位代行者。后来这部分思凡之力有些落到了原住民手里,有些则在战后成了危险的哑弹,流毒至今。倮·甲子六这一颗,就是当时埋伏下的一颗用来袭杀曹援朝的大型破坏性种子,现在被他们重新找回利用。” 顿了顿,赵剑中又说道:“战后十主内部通过议案,由曹援朝组建三眼环球,其中最主要的一项任务,是在天·甲子九的全球范围内寻找遗落的思凡种子,阎浮太大了,我们顾不过来,但家门口总不能也埋着地雷。至少在这一项上,这些年三眼环球做的还不错。” 众人相互看看,这些人都算得上站在阎浮顶点的强人。可其中不少人今天才知道,当初曹援朝建立三眼环球,还有这一层的原因在里面。 “但现在情况有所不同。” 赵剑中话锋一转:“快三年了吧,诸位大多是在战后进入阎昭会的。当初消灭思凡,大家是最大的受益者。这些年阎昭会踏足过的果实,大大小小加起来有超过五万颗,很多当初的不毛之地,如今已经任由诸位踏足。思凡不在的时候,大伙可以享享清福,现在思凡卷土重来。谁能保证你们的后花园里,没有这样一颗种子在呢。” 他晃了晃漂浮在半空的白色块状物。 “还是你们觉得自己比秦安还强?能在这种袭击下安然无恙?” 第十二章 投票 众人下意识地打量起姒文姬来,她现在执掌三眼环球,这些是她的分内事,这么多年却没听到她泄露半句,这让不少了解她性情的人大跌眼镜。 姒文姬瞥了众人一眼,冷哼了一声。 赵剑中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 “清除当初大战后,遗落在大千阎浮中的思凡种子,这实在不是我赵某人这点班底能做到的,我的第一个议案,是阎昭会群策群力,把当初埋在大千阎浮果实中的破坏性思凡种子,一一找到并妥善处理。” 这话说完,现场顿时一片沉默。 “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老半天,才有人轻声地说:“可以叫后土发布相关的阎浮事件,叫下位的行走去处理,事件的奖励由我们来出。” 赵剑中笑了笑:“这种东西,可不是普通的低位行走能处理得了的。” “我不这么认为,实际上,思凡的威力过大,代行者和普通行走一旦沾染,下场是差不太多的,贸然让代行者去处理这些东西,容易造成不可挽回的人力损失。” 赵剑中也不说话,只是淡漠地盯着说话的那个人。 “是老爷子你说畅所欲言的。” 那人咕哝了一句。 “那,你们怎么看?” 赵剑中望向其他人。 有人捂住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肩膀,咬牙切齿地说:“反正,我绝对不会再碰那种鬼东西了。” 右臂残疾,这对上天入地的代行者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有太多的方式恢复伤势,自愈,机械不用多说,一部分代行者甚至可以做到意识不灭,用单一的原子重塑物质肉身。 但事实是,思凡的剥落,是概念上抹杀身为生物的器官功能,如果手臂被剥落,那无论你用机械还是别的手段,总之是能起到原本右手臂功用的一切的行为,都无法和肢体产生联系。 简言之,即便强如十主,如果一个不小心被思凡之力淹没,也会当场死亡。 “单纯让低位行走去做这样的工作,效率太低,而且容易触发其剥落反应。我的建议是,先对照战前和战后常有阎浮行走出没的果实,列一份极其有可能存在思凡之力的名单。未来一年所有阎浮行走的事件,都在这批果实中进行。一旦确认思凡种子的存在,由经验老道的代行者和低位行走共同排除。” “话说得挺响,我就问一句,经验老道的代行者,说的是谁?” “总不能放任不管吧?到时候谁倒霉还不一定呢?” “三眼环球不是有处理这方面事故的经验么?” 稍微带一点火药味的争吵中,这一句话让场面再次冷了下来。 苏灵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然后接着低头玩自己的笔帽。 “姓邢的,你什么意思?” 姒文姬站起来盯着说话那人。 “我没私心,让你们的人参与其中更得心应手,这是客观事实。我表个态,我愿意亲自参加安置思凡种子的事件中。” “呦,照你这意思,你要到大街上裸奔我们三眼环球也得陪着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邢姓代行很有涵养地笑了笑:“这不是泼皮骂街的场合,我要表达的已经全部说完了,接下来我不会再说一句话。” “你……”姒文姬留意到詹跃进制止自己的眼神,撇撇嘴坐了下去。 “邢森说的有道理,援朝不在,我做主吧。三眼环球愿意参加安置思凡种子的相关事件中。” 詹跃进慢条斯理地说。 “谁也不用争,谁也跑不了。这样吧,老规矩,所有人都默认参与安置工作,但如果不愿意参加,就缴纳一定价值的阎浮点数或其他物品,充入完成安置事件的奖励中。 赵剑中结束了这场短暂的闹剧。 “然后,大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比如,序列地·甲子二百五十九果实的加速腐烂之类的,到时候一起放在阎昭会上讨论就可以了。“ 赵剑中说完,看向小女孩模样的地主后土。 “那,轮到我了。”后土抬起头:“倮主秦安意外死亡以后,倮主空缺,目前十主没有收到任何人乐意接替倮主席位的申请,所以倮主暂时空缺。” “二席代表空缺四人,十主经过慎重考量,决定从三席及以下的代表中选拔合适人选顺位提升,我念一下预备选代行者名单。” “金刚智,九凤,太岁,狰,赵玄坛,九天杀童。危月燕。” 阎昭会当前的六司级阎浮行走,的确凑不够二席五十二个人了,所以十主从七宫巅峰中提拔一批人进入二席,也成了无奈之选。 七名候选中,金刚智,九凤都是在不久前成为六司行走,之前都是三席代表,这次顺延进位理所应当。 太岁身份特殊,不提。 狰,赵玄坛,九天杀童,危月燕,都是七宫巅峰,而且都是其中的翘楚人物。二席中唯一一名七宫级别的代表,应该就是从这四个人中诞生。 “下面进行第三轮无记名投票,十主将根据投票结果,酌情取消一名代行者的预备役资格。剩下的六名代行者,将在正式的阎昭会上进行公投选举。我再强调一次,十主会参考投票结果,选出要淘汰的代行者。” 后土拿出一个小本子:“会议开始之前,大伙已经把自己的一票交给我了,投票人员共三十人,下面由我唱票。” “金刚智,二十八票认同,两票反对。” 桌上一名穿灰色僧袍的和尚笑了笑。 “九凤,二十八票认同,两票反对。” 赵剑中面无表情。 “危月燕,二十票认同,十票反对。” 苏灵打了个哈欠。 “狰,二十二票认同,八票反对。” “赵玄坛……” 后土依次往下念:“九天杀童,十九票认同,十一票反对。” 顿了顿,后土继续念:“太岁,一票认同,二十九票反对。” 后土抬起头:“经过全体十主考量,取消九天杀童的预备选资格。最终进入阎昭会正式公选的人是,金刚智,九凤,危月燕,狰,赵玄坛,太岁。” 第十三章 无人落泪的葬礼(一) 会议结束以后,姒文姬坐上后车厢,抱着肩膀闭目养神。 驾驶位的孔雀通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笑道:“姒姐,什么人惹你生气啦?” “开你的车。” 姒文姬白了她一眼。 说话的功夫,詹跃进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上,孔雀也适时闭嘴,默默发动了福特汽车。 “你们是怎么个酌情?二十九票反对,一票赞成,还能叫太岁过了预选?” 姒文姬质问道。 “票数的多寡有时候不能说明问题。预选本来就是少数人主导,不要说太岁了。就说金刚智和危月燕,就算他们的票数落后,难道无畏三藏和苏灵就会让他们两个落选么?又不是在阎昭会上正式的公选,没必要较真。” 姒文姬听了眉头大皱:“谁坚持要让太岁通过预选?苏灵?一定是他!” 詹跃进摇摇头:“是赵剑中。” “为什么?” 姒文姬睁大双眼,觉得难以理解:“你们要让太岁重归阎昭会,我理解,我识趣。可三席四席的位置空的多的是。她终究是个外人。她甚至不算人,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姒文姬不喜欢那个叫丹娘的女人,可能是因为红山围场不愉快的会晤,可能是因为她继承了余束的阎浮传承。 “赵剑中的想法,我也不清楚。” 詹跃进抿了口纸杯。 “与会的人都是阎昭会的中坚,他们不喜欢太岁,你,苏灵,后土也不支持她,就算她通过预选,也未必能过公选。到时候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乐观。” 姒文姬拧着眉毛:“怎么说。” “预选这玩意,说白了是给大伙表明心迹的东西。新任太岁的出身,余束的前车之鉴,加上那个莫名其妙搅了大伙好处的李阎,二十九票反对是很正常的事。但正选牵扯太多的利益博弈,你注意到散会时大家的眼神没有?” “什么意思?” “我这么说吧,如果老头子是真心想让新太岁入二席,后土一样会拥护老头子,苏灵是个神经刀,捅谁都不一定。剩下的,不会有人愿意触霉头。大风向会变的,无论如何,新任太岁也是六司级别的行走,拥有一道完整的阎浮传承,前途无量。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平日子已经过去了,不仅是思凡的缘故,原住民也不是省油的灯。那个张义初开了一个很坏的头儿……” 说到这儿,连说起思凡时都温吞吞的詹跃进眼里多了几分别样的神采:“阎昭会这些年吃到嘴里的好处,要乐意吐出来那才是天方夜谭。” “你们就真的放任那个女人进二席?那可是要放老大一部分权出去的。你清楚山灵的来历么,你们就不怕到时候捅出什么天大篓子来?” “新太岁进二席,对你不一定是坏事,她进不了二席,对你也不一定是好事。”詹跃进把冒着热气的纸杯放到槽位里:“公投还没开始,烛九阴还没赶到洛阳,现在站队太早了……” ———————————————— “你想进二席么?” 李阎坐在松软的床垫上,问坐在椅子上的丹娘。 “你希望我进二席么?” 丹娘反问。 李阎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来这儿只是不想让你受委屈。” 丹娘的睫毛动了动:“接我下火车的,那个叫安菁的女人和我说,如果我能进二席,就可以知道阎浮的本来面目。” 李阎听了哑然失笑:“本来面目,什么意思?” “就是,阎浮的诞生,阎浮行走壮大的意义,还有很多别的,一直以来困扰大多数人的问题,只要进入二席,就都能找到答案。” 丹娘说这些的时候,眼里有明显的渴望和好奇,这种神色李阎见过很多次,她头一次见到那个半人高的留声机的时候,她从宣传海报上看到那个留短发刘海的女鼓手的时候,她第一次在购物网站上看到24支装ysl限定唇膏礼盒的时候,都流露出类似的表情。 “我刚进入阎浮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的确像个好奇宝宝。”李阎说道:“我做过很多阴谋论,我会不时思考,貘为什么要救我?我在一个个似真似幻的阎浮事件打拼的意义是什么,我的生命,我拥有的一切力量,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一场梦。但现在,我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 丹娘的神色非常惊讶:“为什么呢?” “因为我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接触到这些,即便我不愿意,我也必须面对。又也许,这些东西我这辈子都弄不明白,可那也没那么糟糕。” 丹娘低头想了一会儿,试图解释些什么:“可,你不会觉得惶恐么?你经历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些是真实的么?刁瞎眼,张义初,他们是真实的么?你怎么看待那些人?你怎么看待我?” 李阎一愣,他舔了舔嘴唇,罕见地有些结巴:“你没必要钻这个牛角尖。我,我从来没觉得,我是说,我没想过……” “可我想过。”丹娘打断了李阎:“我真的想知道,阎浮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李阎眨了眨眼,一时想不出说什么,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忽然,查小刀兴冲冲地走进来,他刚要张嘴,很快发现了气氛不对,又讷讷地闭上了嘴。 “怎么了?” “我寻思,天凉了,大伙一起吃火锅,问你俩吃麻酱还是油碟?” “麻酱。啊算了,我跟你去买吧。” 李阎站起来。 “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丹娘看着站起来的李阎。 “好。” 查李两人出了门口,走出去老远,查小刀才轻声地问:“你俩不会吵架了吧?” 李阎没说话,好半天他才吸了一口气,连带马路上的温度都低了几度。 “她问了我一些,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其实这些问题,我早就该好好想想了。” 李阎脸上带着说不出的神色,他皱着眉头看向查小刀:“我好像,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其实我特好奇。你俩现在,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查小刀费解地问。 李阎先是挑了挑眉毛,然后冲查小刀呲牙一笑,没说话。 第十四章 无人落泪的葬礼(二) 深夜。 “砰!” 巨大的阴影撞在涂满白色油漆的砖墙上,凹陷进去半米多深,但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除了淡淡的血腥味和四分五裂的凹陷墙面,什么也没有。 武山紧随其后走入这条死胡同,似乎在到处寻找什么,些许霓虹灯的光彩从他背后洋溢出来。 忽然,他抬起头,深邃的夜空中,一朵白色的襟花若隐若现。武山手掌间缠绕起蓝白两色丝绢般的光芒。紧跟着膝盖一弓,跳跃到二十米多高的半空中。右手攥住一段扭曲的空气,用力向下一扯。 无形的震荡扩散开来,繁华市区的万家灯火以肉眼可见地速度随之熄灭,刺耳的电子声让几条街外的行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 一声闷响过后, 武山按着一团无色的物事一齐落到地上,灰尘弥漫,那人的五官逐渐显露出来,额头渗血。 “把襟花给我。” 武山冷冷地说。 那人虽然狼狈,嘴角却仍旧浮起一丝冷笑:“要不是赵剑中的规矩还在,换成阎浮事件里,你以为你抓得住我?” 武山抬起拳头,丝绢般的滑顺光芒转化为深红色,然后猛地砸在那人的脸上,爆裂的焰声中,四周的柏油路裂痕密布。 “要是换成阎浮事件里,我早宰了你。拿来!” 血污和青烟一齐弥漫,武山眯起眼睛,察觉到针扎般的尖锐危险。 他拳头下的男人语气低沉下来,他幽幽地道: “摘了襟花早晚也是失去代行资格,殃及无辜最坏也不过失去资格,我倒要看看,咱俩谁能宰了谁!” 说罢,男人的脖颈往上蔓延出一连串的黑色咒文,森然的气息叫周遭的碎石头也颤抖不休。 武山脸上的青筋隐隐迸现:“你自己找死别拉上我。” 说罢,白绿蓝赤黄五色光芒开始在交替在他身后闪烁…… 十分钟后。 一辆黑色桑塔纳堵在小巷前头,车窗落下,里面是个戴墨镜的披肩发男人。 武山从巷子里出来,手里攥着一朵被风吹得不断颤抖的襟花,半张脸被扭动的咒文占据,看上去分外可怖。 他打开披肩发的车门坐了进去,惹得披肩发连声赞叹。 “孟极在阎昭会里也算好手了,没想到真就栽到你手里。” 兽,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 ——《山海经·北山经卷》 “我没有挑软柿子捏的坏毛病。” 武山说罢,看向黝黑的小巷子,突然嘿嘿发笑道:“都是十主,烛九阴叫我们争,赵剑中又叫我们不要争得太厉害,这怎么留手?他们两个为什么不自己先打一架,为难起我们倒是一套一套的。” “实力相近的代行者撒欢儿地打,一定是要出问题的,可还应付得来。要是十主真的内斗,那才叫真叫难以收拾。大家一起勉为其难吧。” 披肩发打量着武山脸上的咒文:“你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后天就是葬礼了,要我帮忙么?” “没关系,我应付得来。” 披肩发踩下油门:“随你高兴。哦,对了詹老师有话要我带给你。” “什么。” “之前你提到的,那个,叫李阎对吧。” 武山来了兴致,脸上的咒文扭动的更欢快了:“他怎么了?” “詹老师要我告诉你,这次葬礼不要去招惹他。” “……” 武山闭目不语。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詹老师人呢?” “他现在可没空见你。” 桑塔纳一个拐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十月十九日,阴云。 洛阳殡仪馆 “同志?同志?” 男人从“民政为民,民政爱民”的字样中收回目光。一双暗淡的眼珠盯住了眼前的殡导师。 他看上去得有五十多岁往上,两鬓有明显的杂白色头发,刀眉隆鼻,嘴唇干裂发白,身上穿着干净的旧中山服,灰扑扑的眸子里带着点生人勿近的厉色。 “麻烦出示一下死亡证明和去世人的身份证。” “哦。” 男人在裤兜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给殡导师递了过去。 “这张身份证过期了。” 男人闻言,灰暗的眼睛睁大了些,抿起嘴看向殡导师手里皱巴巴的褪色卡片。上面是个看不清楚面貌的男人,姓名一栏写着“秦安”两个字。 “没补办过,帮帮忙吧。” “这个……我们有规章制度的。”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半天,他才又憋出一句:“帮帮忙吧。” “……”对方勉强点点头。“那行吧,我给您试试。” “谢谢。” “好,您稍等,同志您贵姓?” “姓卓。” “您和去世人的关系是?” “朋友。他没有直系亲属。” “灵堂设在殡仪馆么?” “是。” “没事,你什么时候把遗体接过来?” “没有遗体,办衣冠冢。” “啊,好。那,在哪儿下葬?” “北邙公墓。” …… 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男人独自抱着一张黑白遗像走出殡仪馆,相片上是个留着九十年代经典的中分发,面带浅笑的青年。 一只由红旗轿车组成的车队长龙一般从马路对面驶来,在男人的面前停下。 苏灵,詹跃进,姒文姬等一干人下了车,身上都穿着黑色的常服,面色肃然。 赵剑中没有下车,只是扬起脸,在后车座和路边抱着遗像的老人对视。 “九哥。” 詹跃进走上前,接过男人手中的相片。 “嗯。” 姒文姬站在詹的身后,也轻轻低头:“九哥。” “嗯。” “上车吧” 说话间,詹跃进一侧身。 男人摇了摇头。:“你车上挤,我和老爷子坐一辆。” 詹跃进飞快地看了一眼男人的双眼,随即点了点头。姒文姬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 “跃进,别多想。先给小安办后事,其他的以后再说。” “知道了。” 詹跃进低下头。 说着,男人坐进了赵剑中的轿车。 驾驶席的骄虫侧脸道:“卓先生好。” “你好。” 说罢,烛九阴转过头,冲赵剑中低头道:“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布置灵堂的事我会找人盯着。先回酒店吧。” “好。” 车队重启启动,两个气质迥异的老人坐在一起。像一副庄严的漆画。 第十五章 无人落泪的葬礼(三) 十月二十日,阴雨依旧,今天是秦安的葬礼,不刊报纸,不收帛金,不设公祭,翌日出殡,万事从简。 秦安是洛阳人,六十年代出生在工业老区,所以葬礼在洛阳举行,落叶归根,无外如是。 大大小小的敬挽花圈摆满了灵堂内外,赵剑中,苏灵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殡仪馆的灵堂里,正循环播放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的小提琴《叙事曲》。佩戴襟花的人群来往交谈,都刻意保持着音量。 白桌衣上摆着长明灯,香炉和几部不甚风行的罗马尼亚老电影胶卷。 穿着旧中山服的老人亲自迎送每一位来吊唁的客人,谈吐和蔼。不少人第一次见到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都压根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位凶威和风流名声同样蜚声阎浮的烛九阴。 李阎一行人也同样来为秦安吊唁,和烛九阴打了照面后,三人对遗像行礼,然后被安菁领着,安排坐到了角落。 “你的花。” 安菁把一朵白色襟花递给丹娘。 二席以上,以及有预备役资格的阎昭会代表,是不需要提前佩戴襟花的,这些人往往是阎昭会中的佼佼者,无论是否有裙带关系,个人硬实力一定十分过硬,基本上毋庸置疑会在阎昭会上占据重要位置。没有参加争夺战的必要。 安菁向李阎和查小刀笑道:“我们上次在射击场见过面,你应该还记得。” “当然,安菁小姐。” “你们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李阎轻轻颔首,举止比较拘谨。 在场这些人有的他有过一面之缘,比如赵剑中,詹跃进,姒文姬,有些人他打过交道,却没见过面,要靠安菁的指引才认得,比如苏灵,后土。 葬礼没有苦主,治丧事宜全权由阎昭会负责,在场的人,无一例外都是阎浮行走。 担任杠会,执事,男女陪客这些白事活计的人,甚至还都是相对强横的代行者,不乏有六司水平的二席代表。 “你们先坐一坐,我去招呼别的客人。” 说完,安菁便走开了。 哀乐中,三两成团的客人们有复杂的眼光打量来往的人,有些彼此假笑着客套,有些在焦急地探索自己的老友或者伙伴,有些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头沉思。大多数人当然是阎昭会上的老面孔,可新人的数量仍旧超过了很多人的预期,葬礼上无人哭泣,只是压抑得可怕。 查小刀抽了抽鼻子,一杵李阎的胳膊:“我出去抽根烟。” 李阎点了点头,查小刀起身离开,李阎的双眼则不自觉地掠过人群。 说老实话,秦安的葬礼,比李阎想象中要朴素得多。掀起的风浪也仅在阎浮的圈子当中,除了给洛阳多带来几起没有头尾的大型意外事故,几乎没有引起任何连锁反应。 原因之一,固然是秦安长久以来游历大千阎浮,连带与其一同殉葬的高位代行都是性格散漫自由的一批人,很多人甚至好几年都没有回来过,早就列入失踪人口当中。 更多的,是阎昭会高层刻意压制的结果。 “咦?” 李阎眼神一凝,他见到了一对熟悉的男女。 “秦先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你见过他就知道,他不该就这么窝囊地死。” 杨狰的手掌和着小提琴的节奏摇晃,他盯着不远处的长明灯,冲身边的白晓如是说道。 “你说归说,别想着闹事。” 白晓横了杨狰一眼。 杨狰笑了笑:“我不会。” 忽然,他感受到李阎的目光,和李阎四目相对,好一会儿,两人对视一笑,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叙事曲》的奏乐凄凄如骤雨狂风。 烛九阴坐到赵剑中身边,用粗糙的手掌蹂刮着着自己发红的眼眶:“人来的差不多了。” 赵剑中没有回答,细细听着音乐,半天才点头:“小安的后事交给你打理,我很放心。” “我应该做的。” 赵剑中忽然皱了皱眉头,强笑着对烛九阴说道:“咱们是不是,操办的大了,请了太多杂人?” “人死了,总没有不让人家吊唁的道理。” 两个老人都低着头。 骄虫快步走过来:“时间差不多了,卓先生,这是悼词。” 他把事前准备好的悼词递给烛九阴。 “不用。”烛九阴推开骄虫的手,刚要往外走。却被赵剑中叫住了。 “九阴,克制些。” 烛九阴看了赵剑中一眼,这才拿起悼词。 他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走到台上,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悼词。 “今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深切悼念……” 说到一半,烛九阴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小提琴奏乐声适时停了下来。 冷场了几秒钟,大伙这才发现,没了小提琴的掩盖,葬礼的气氛是如此古怪尴尬。 烛九阴继续说道:“深切悼念我的好朋友,秦安。我和秦安是几十年的好朋友,好兄弟。可不久前,他被人害死了。” 老人的话锋陡然一转:“无论是谁下的手,我一定彻查到底,我绝不放过他。” 说罢他便走下了台,足足两张纸的悼词,就这么戛然而止。 良久。 孤零零地,在葬礼上绝不合时宜的掌声响起。 这是坐在前排,一个眼带刀疤的黑肤女人。 第二个鼓掌的杨狰,他脸色平淡。 稀稀拉拉地掌声响起,大概只有几十个人,这些人大多很早就来了葬礼,也不似其他人那样抓耳挠腮,左顾右盼。而是从头到尾安静地坐在原地,一语不发。 此刻,这些人在烛九阴的短暂悼词后鼓起了掌,持续了十多秒钟。 数百人的葬礼现场越发沉默,众人脸色各异,苏灵面无表情,詹跃进颤抖地闭上眼皮,赵剑中则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吧。” 他话音刚落,巨大的爆破声从灵堂外面传来。 所有人先是不可置信地一愣,紧跟着一股无可抵抗的,滂沱的恶意和怒火瞬间淹没了在场所有人。 也许是错觉,烛九阴平添了许多皱纹和白发,他迟钝地站了起来,黑压压地潮水般的恶意压得无人可动弹。 赵剑中,苏灵,詹跃进,后土,无畏三藏,一个个阴沉着脸缓缓起身。 无论是谁,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打搅这场葬礼的后果,是面对几乎整个阎昭会的愤怒。 大门洞开,门前遍地是血,一名负责迎宾的代表胸口被掏出一个血洞,正大口大口地吐血。 查小刀撑着他的身体,脖子上也被不知名的玩意儿划破,血流如注。 门口跪爬着一个满身血迹的狼狈男人,他一条右腿被生生扯去,支撑这身体冲殡仪馆不断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凄惨地嚎啕大哭。 第十六章 无人落泪的葬礼 (四) 烛九阴只瞥了一眼,就断定查小刀和迎宾的阎昭会代表身上的伤口,都是这个跪倒在地上,貌似形容凄惨,嚎啕大哭的不明人士造成的。他连问一句的兴趣也欠奉,磅礴的黑色气泡凭空笼罩在哭者头顶。 哭者是谁,为什么出手伤人,又为什么嚎啕大哭,都不重要,他打搅了秦安的葬礼就得死,事情的来龙去脉,等刮干净这人的三魂七魄自然也就清楚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沙哑的哭声才传进烛九阴的耳朵里。 “秦先生,我给您磕头了。” 烛九阴眼神一涩,笼罩在哭者头顶的黑色气泡噗嗤一声消失不见。 参加葬礼的代表们出来了一大半,都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摸不着头脑。 李阎快步走到查小刀身边,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查小刀左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啐了一口才道:“没关系。” 查心中惊惧和愤怒兼有。 这名嚎啕大哭的人突然出现,哭闹着要进灵堂,他身上伤很重,正常人阻拦之余,自然放松警惕,谁成想他暴起伤人。 成了饕餮代行的查小刀,身体的大部分都能化成无形的火焰,按照道理说身上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利器划伤的伤口,可事实是他的脖子不仅被划破一道十厘米的伤口,而且没法子复原。 这种诡异地真实杀伤力,查小刀只见过一个人有。 李阎的祁连剑术真解。 “手拿开。” 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个样貌妩媚动人的白领丽人,正是和李阎有一面之缘的雨师妾。 李阎推开两步,女人的细嫩修长的手指在查小刀的脖子上轻轻一抹,伤口便消失不见,她又依样在胸口被洞穿的代表身上一抹,凄厉的血洞顷刻间被肌肤取代,那人的呼吸也立马平稳过来。 “谢谢。” 李阎连忙道谢。 “小事而已。” 白领丽人笑了笑。 站在赵剑中身后的骄虫见到断了一条腿的哭者,眉头嫌恶地皱起:“是他。” 赵剑中回头看他一眼:“你认识这个人么?” “认得,他叫丑慈,八极巅峰行走,西南来的。原本也是之前襟花争夺战的参与者。但是因为他在抢夺夔牛的襟花的时候,手段过于恶劣,不仅伤害夔牛的家人做要挟,还在激斗中使用类似脏弹的道具,造成四十多人伤亡。前阵子那个卡车连环爆炸车祸,就是他造成的。夔牛重伤不愈,现在还昏迷不醒。我派人拿下了他,他的右腿就是我砍断的。” “那他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赵剑中淡淡地问。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这个人的能力很古怪,一不小心代行者也会着道,我们的代行者都来参加葬礼了,剩下的人实力不够,应该是没看住他。” 赵剑中和骄虫的对话没有压低音量,在场的人都听了个明明白白,看向满身是血的丑慈的眼光更复杂了。 “我这就把他带走。” 说着,骄虫走出人群。 “请等一等。” 骄虫眼一横,说话的是之前在烛九阴发表悼词的时候,率先鼓掌的黑肤女人。 她叫夸叶,汉名杨了了,盘瓠代行者。 没等骄虫阻止,她一个迈步走到了哭泣的丑慈面前。 “你认识秦安么?” 她盯着丑慈的脸。 半晌,丑慈抹了一把脸,用力地点了点头:“秦先生救过我的命,并且指点过我一些辨识古董的诀窍,我跟随他有两个月的时间。” 盘瓠点了点头:“他是常做这种无聊的事。” 她低下身子:“可你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你还惊扰了葬礼,你今天死定了,你知道么?” 丑慈有些出神,但随即毫不畏惧地与盘瓠对视:“我不是代行者,十天前参加阎浮试炼失败,也没资格参加秦先生的葬礼。我不为自己做的事辩解,我已经给秦先生磕了头,我死而无憾。我只是个小人物,可我有些话想问问阎昭会的各位。” 盘瓠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那你可要当心的说。” 李阎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儿不自觉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的脸色不加掩饰。 丑慈咽了口唾沫,强自压抑住跳动的心脏,他才张开嘴,骄虫中气十足的声音就传过来。 “难道我们站在这儿,就是听他胡说八道的么?” 骄虫往前迈步,和盘瓠并肩站在一起:“死在他手里的普通人至少是两位数,他还重伤了夔牛,蛊雕和一名新晋的代行者。盘瓠,你不是要包庇他吧?” 盘瓠笑得眯了眯眼:“我可不敢触人主的霉头。” 骄虫不再理他,伸出筋骨分明的大手抓向丑慈。 啪! 盘瓠一把抓住了骄虫的手腕:“可骄虫你要拿人,也总要人家把话说完吧。” 人群中更有人蠢蠢欲动。 骄虫眉毛一扬,刚要发作。 “都住手。” 骄虫和盘瓠都攥住了拳头,换作别人,两人大可当做听不见,可说话的人的身份,叫他不得不先停下来。 烛九阴喝止了骄虫,方才他面无表情怔怔出神,此刻却突然望向赵剑中:“老爷子,我们说好的。小安葬礼的事,全权我来做主,襟花是我下放的,也是我授意他们私下决定归属,那为什么你还要抓人?” 骄虫尝试辩解道:“卓先生,人是我叫抓的,这件事老爷子不知情。洛阳才多大?真让他们这么闹,天都要捅个窟窿。” 烛九阴冲骄虫眨了眨眼:“你,叫抓的?” 骄虫心中一冷,他隐约间感觉自己犯了一个极为低级的错误。 赵剑中在现世说一不二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们都忘了,阎浮有十主。 没等骄虫再开口,赵剑中打断了他:“阎浮行走干预正常的人生活的一切事宜,我都有权过问,九阴,这也是我们说好的。骄虫发糊涂,做事粗心,你也要和他计较么?” 他又看向骄虫:“抓他的事,等葬礼结束再说吧。” 骄虫默然地点了点头,他却知道,原本丑慈必死无疑,可如果叫丑慈混进了阎昭会,那最严厉的惩罚不过是丢掉代行传承。何况现在局势紧张,不太可能因为这种原因再开革出阎昭会代表。 再者,这次丑慈虽然得罪了不少人,却未必没有得到另一些人的另眼相看,至少,烛九阴是愿意保他的。 “雨师,帮我个忙,把他的腿伤治好。” 烛九阴冲雨师妾说道。 雨师妾点了点头,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走到丑慈身边,在他断腿处轻轻一拢,顿时长骨生肌,丑慈身上的一些零散伤势也被治愈干净。 烛九阴突然长出了一口气:“小安提携的晚辈不少,可葬礼上却连一个乐意哭坟的人也没有。说来是有点凄凉。” 他招招手:“无事了,有什么话,大家进来再说吧。” 第十七章 无人落泪的葬礼(五) 插曲过后,葬礼看似没有波澜的继续。 棺材要在灵堂停一晚,第二天出殡,在北邙公墓下葬,当然,棺材里没有尸体,只有一些秦安生前的遗物。 丑慈脸上还带着些污渍和血痕,他独自待在座位上,没一会儿的功夫,盘瓠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水,两人交谈着什么。 查小刀收回目光,下意识摸了摸光滑的脖子。 “没事吧?” 李阎问。 查小刀冲丑慈的方向努努嘴:“这小子要是犯到我手里,我削平了他。” 也无怪他怨气大,出去透气抽根烟,看见满身是血的丑慈,他是想过去搭把手的,谁成想自己反而挂了彩。 查小刀极为厌恶丑慈的嘴脸。 先不说祸及家人,殃及无辜这两件事有多犯忌讳。 单说丑慈在门前痛哭,可有人接近,他居然率先动手伤人,这根本就像条疯狗一样蛮不讲理。 “他不是疯狗,是赌徒。敢赌命的那种。” 李阎道:“一开始他不择手段想抢夺夔牛的襟花,甚至殃及无辜。可当他因此被骄虫的人抓住那一刻起,他已经完了。他想死中求活,甚至翻盘,所以他没有逃走,反而到灵堂前面,演了这么热闹一出戏。他赌烛九阴会保他。暴起伤人,是要把事情闹大,引起别人的注意。” 查小刀还是难以置信:“他凭什么敢赌烛九阴会保他?” 李阎耸了耸肩膀:“反正人家赌赢了。” 他笑嘻嘻地望向场中:“一个连代行者都不是的行走,抢了整个葬礼的风头。鳞主亲自下场保他,甚至连赵剑中的面子都不给。整个阎昭会都为之侧目。咱们倒成了人家的陪衬了。” “过河的卒子没有退路可言,可你们不一样。” 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是个头发一丝不苟的西装男人。 “我叫赵河,很高兴认识二位。” 西装男冲李阎和查小刀道:“我想和查先生单独聊聊。” 李阎和查小刀对视一眼,他握住丹娘的手,冲查小刀说:“那我们出去走走。” 查小刀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你找我有什么事?” “几天前,你在虎牙楼找丁汝报仇的时候,丁汝打了个电话,那个电话是打给我的。” 查小刀的脸色很镇静:“那你是来寻仇的?” “我没道理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只是想知道,食神伊尹的传承,是不是在你手里。” “没错。” 查小刀知道否认没什么意义。 “我们愿意用高价买这道传承,你已经是代行了,这东西你用不上,我们可以用三道饕餮传承的部件作交换,你应该知道,想成为六司行走,收集全部部件是必要的步骤。” “抱歉,伊尹是在我手里,可我不打算卖掉他,代行者不能再使用其他传承,但不代表其他传承对他来说就没有意义,这点你应该也是清楚的。” “……” 西装男沉思了一会儿:“那这样好了,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 “额,这,是不是有点唐突。” “如果你那位同伴,就是叫李阎的那个愿意,我们也向他发出邀请,包括他那只山灵。” 查小刀眯了眯眼,不阴不阳地顶了一句:“那你们胃口挺大啊。” 另一边,盘瓠和丑慈的交谈也接近尾声。 “你不用太担心骄虫会找你麻烦,现在局势紧张,只要你能进阎昭会,他就动不了你。不过,如果进不去,你就自求多福吧。” 丑慈抬脸看着盘瓠:“谢谢您,杨小姐。” 盘瓠笑了笑:“没什么,碰到什么难处,就打名片上的电话。” “那个,杨小姐,” 丑慈有些局促:“我想,当面给卓先生道谢,毕竟如果不是他,可能我已经死了。您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 盘瓠静静地看了丑慈一会儿,眼神看的丑慈心里直发毛。 “等你进了阎昭会再说吧。” 盘瓠转身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对了,当时骄虫拦住你没有让你说话,你当时想说什么?” 丑慈张张嘴:“我只是想……”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可你要注意分寸,骄虫今时今日的地位,都不敢质疑烛九阴的决定是错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丑慈点了点头。 盘瓠离开以后,丑慈收回目光,垂下头颅,浑身上下立马陷入一阵激烈的战栗当中,兴奋,恐惧,后怕一连串复杂剧烈的情绪让他窒息,甚至四肢都在轻轻抽搐。 “我还活着!我真的还活着!” “我,我甚至还能阎昭会!” 丑慈咽了口唾沫,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想去洗手间洗一把脸冷静一下。 短短几天的时间,他经历过单独袭杀代行者成功的喜悦,被骄虫追捕的惶恐和绝望,逃脱后殊死一搏的疯狂。以及现在深深的疲倦,乃至一种飘飘欲仙的不真实感。” 哗啦啦啦啦 丑慈的脸上和手背全是水珠,他望向镜子里的自己,良久才咧嘴,露出一个微笑。 他手背在胸前胡乱抹了两把,推门走出洗手间。硕大的拳头在他面前放大,再放大,剧痛伴随着热辣的腥味一齐涌上来,一阵恍惚中,他看到眼前是个戴着蓝色围脖,脸色冰冷,眼神却充斥怒火的男人。 他下意识扬起右手,可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被一阵清澈的激鸣打断,紧跟着手指就对方攥住,不受控制地往外一掰。 痛嘶还没出喉咙,就被迎面的接连重拳砸进了肚子。 砰!砰!砰! 水雾朦胧地镜面上隐约反射出杨狰对丑慈激烈的殴打,每一拳都重重地打在丑慈的脸上。 血点溅得到处都是,良久,杨狰抓起丑慈的脖领子提到半悬空,丑慈没有反抗,只是努力睁开肿胀的双眼盯着杨狰的脸。 “我跟你说三件事,你仔细听着。” 血丝顺着杨狰的拳头往下流淌。 “第一,秦先生是很喜欢提携后辈,但有个规矩,他教人任何东西不会超过四十天,对方悟性越高,教的时间越短,超过四十天他就没耐性了。” “第二,你在玩火,这把火能烧得你渣滓都不剩!想给别人当枪使,先看看你自己够不够资格!” “第三!以后你再敢拿着秦先生的名号招摇撞骗,我活剐了你,不信你他妈试试看。” 丑慈的意识有些模糊了,他只是止不住的笑,盯着眼前这样愤怒的脸笑。 杨狰松开手掌,任凭丑慈的身体在墙边滑落。 他最后恶狠狠地剜了丑慈一眼,转身离开。皮鞋践踏水迹的声音分外清脆。 丑慈流着鼻血发笑,盯着杨狰的背影,眼里有深邃的怨毒。 第十八章 无人落泪的葬礼(六) 赵河似乎没听出查小刀话里的揶揄,也许听出来了但并不在意。 “我对你们两个做过专门的了解,我们承诺,如果你加入,我们会帮你入手关于周礼八珍中的龙肝和熊掌。条件是你在阎昭会公投中的票权,另外,日后你制作的食补必须经我们的手流向市场,我们不抽成,收益全部归你。” 顿了顿,赵河又道:“至于李阎,我们会尽力争取太岁进入阎昭会二席,如果失败,我们会给他别的补偿,成功的话,我们也只要求太岁在阎昭会公投的票权。” 他摊了摊手:“这两部分是分开的。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其实相比李阎,我们对你的兴趣更大。他实在是太扎手了。” 说着,他掏出一枚老人机交给查小刀:“想好了的话,可以拿它联系我。” 【飞利浦e999】 品质:特殊 有且只有一个号码,在任何情况下必定打通。 查小刀本来想直接拒绝的,但听说对方手里有龙肝和熊掌的线索,还是把手机接了过来。 “告辞。” 赵河说完便离开了,并没有纠缠的打算。 查小刀把弄着老人机,眉头深深地皱起。 他左右看看,才发现李阎和丹娘不知道去哪儿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他正百无聊赖的时候,眼角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查小刀仔细看了两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双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那是个裹着黑色夹克的波浪发女人,嘴角有一颗很淡的美人痣。她独自站着,望着天花板出神。 “额,你好?梅小姐?” 查小刀走过去叫了一声,那女人下意识一回头。 “还真是你啊。” 查小刀压低声音,表情带着几分惊喜。 李阎的领路人是貘,一个油腻还带点神经质的胖子,查小刀就比他幸运得多,他的领路人就是眼前这个英气和妩媚并存的女人,实际上,在那段时间里,这个女人也给了查小刀很大的帮助,不亚于貘对李阎的救命之恩。 “我,我之前来就想,是不是能碰到你,没想到真的,额,你还好么?” 查小刀显得有些局促。 女人盯着查小刀点了点头,然后礼貌地微笑道:“请问,我们认识么?” ———————————————— 李阎和丹娘在走廊上坐下,周围忙碌的人群匆匆而过,这些人随便抓出一个来,都拥有能让一座现代城市陷入恐怖当中的武力,抑或是更加离奇的才能。可他们的平凡和烟火气却让李阎几乎不敢相信。 李阎甚至见到一个高壮的大汉在电话里柔声细语地安慰自己的妻子,手机那边,带着点四川口音的女声不依不饶,“你们公司压根没有公差,你死哪里去喽?”“你路费哪来的?是不是藏私房钱?”“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明天就抱着囡囡回我爸家。”之类的话像是爆炒豆子一样往外蹦。 李阎和丹娘竖起耳朵,那男人一边劝慰一边赶紧跑开,还没好气地白了这边一眼。 “什么叫私房钱?” 男人跑开以后。丹娘微笑着问。 “就是男人喝酒吃饭应酬的钱。” 李阎不为所动。 “哦~” 丹娘拉长了音调。 “对了,大阎。对于阎浮那几位十主,你比较欣赏哪一个?” “怎么忽然这么问。” 丹娘冲李阎嫣然一笑:“随便聊聊嘛。” “没感觉。硬要选的话,曹援朝吧。” 丹娘睁大眼睛:“为什么?” “我都说了是硬选的了,你呢?” “我更欣赏赵剑中。” “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你们那么多人把赵剑中的规矩挂在嘴上抱怨,却没什么人反对,这不仅仅是靠武力能做到的事。” “因为,赵剑中的规矩让绝大多数阎浮行走切身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被这个社会异化。这种认同感对我们来说,实在太珍贵了。” 李阎说道:“我们不是生来就活在阎浮的,对这个世界,我们早就有一套自己顽固的的追求。妻子的爱慕,子女的崇拜,上司的赏识,朋友的尊重。人都需要这个。但无所顾忌的强大会吞掉这些。” “可是,既然你想的这么明白,为什么你还是不欣赏赵剑中呢。” “这不矛盾,我也不欣赏我爸。” 李阎笑着说这些,心里却有一丝阴霾。他的话没有说完。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改变的,人也一样。在阎浮光怪陆离的环境中呆的时间越长,过去的条条框框的羁绊就越微不足道,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单纯的愉悦犯。 不过,这些和现在的李阎关系不大。 “丹娘,依你看,十主当中谁比较强?” 李阎试探着询问丹娘的意见。 丹娘摇摇头:“这太复杂了,我没这个能力下判断。” “哦。” 李阎点点头。 “不过,单纯对我来说,那位卓先生给我的压迫感是最强的。” “我知道了。” 李阎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转头对丹娘说:“我去上个厕所,在这儿等我。” 丹娘点了点头。 “那你早点回来。” “没问题。” ——————————————— “你找我有事?” 詹跃进看向眼前的李阎。 李阎没有说话,而是将部分忍土的文字信息展示给他看。 羽主的一次承诺:你可以对羽主及三眼科技提出一次不违背常识的条件。 詹跃进的脸色变得严肃了一些。 他用手轻轻一点,周遭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顿了顿,詹跃进才说:“援朝有别的要紧的事,这次秦安的葬礼他来不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和我说,能满足地我一定满足。” 李阎不假思索:“我要求三眼环球所属的所有票权,全力支持新太岁进入二席。” 詹跃进听得直皱眉头。 他看到李阎坚定的眼神,才慢斯条理地说:“我可以代表三眼环球答应你这个条件。但是,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 “詹先生你指哪个方面?” “我个人认为,你这样的用法,比较浪费。我坦率地跟你说,我支持山灵进阎昭会,但我不看好她进入二席,即便有三眼环球的票权支持。” “尽力而为。无论如何,我会记住詹先生和三眼环球的鼎力相助。” “这不像你,我能冒昧地询问原因么?” “……因为她想进。” 詹跃进默然了一会儿才笑道:“我真不知道该夸奖你有前人风范,还是该讽刺你色令智昏。” 李阎没作反应。 “我答应你。” “谢谢。” 李阎轻轻弯腰致谢。 周遭再次清晰起来。 “没有别的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詹跃进揉着额头。 李阎依言离开。 詹跃进向身边的光头壮汉说道:“把文姬叫过来。” …… “他想得美!” 姒文姬双手一架:“要我帮太岁,那才是见了鬼。”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詹跃进盯着她:“援朝不能丢这个脸。” 詹跃进提起曹援朝,姒文姬的气焰也为之一短。 好半天,她才长出一口气:“嘁~” 第十九章 无人落泪的葬礼(七) 丹娘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上,一只青脖子的野鸽扑打翅膀,落在她的眼前,伸着匀称标志的脖颈来回走动。忽然,一道黑影笼罩了它,惊得青色野鸽腾飞而去。 丹娘抬起脸,眼前是个白领打扮的漂亮女人。 雨师妾。 “我可以在这儿坐一会儿么?” 她礼貌地微笑。 丹娘静静地点头。 雨师妾依言坐下,好一会儿,她才转动脖子问道。 “余束还好么?” “我和她,现在没有一点干系。” 丹娘语气很淡。 “……余束曾经不止一次和我抱怨,太岁传承有时候是多余的东西。” 雨师妾直勾勾地盯着丹娘,点点头道:“我相信你。” 她站起来:“告辞了。” 丹娘没有表情。 “野鸽是挤不进鹰群的。” 雨师妾突然没来由地说道。 她伸出几根手指,似乎要抓住什么:“它在大海中央迷路,嘴里叼着一根树枝,累的时候就把树枝扔到海上休息。到处都是血腥味,空气稀薄。没人能信任,也没人信任它,更没人把它当成同类。” “男人这种东西比枯树枝还靠不住,他抛弃你的时候,多看你一眼也会嫌弃。他爱你爱得发狂的时候,也不会在乎你的感受,巴不得你是她的金丝雀。阎浮很大,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这不是该呆的地方。” 丹娘和雨师妾四目相对,没有说话,只是冲她笑了笑。 雨师妾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丹娘望向在不远处试探着接近的野鸽,轻轻招手,野鸽子一个猛扑到丹娘的手掌上,咕咕叫着拍打翅膀。 “不知道在那天边可会有尽头?” “只知道逝去光阴不会再回头。” “每一串泪水,伴每一个梦想,不知不觉全溜走。” “不相信未作牺牲竟先可拥有,只相信是靠双手找到我欲求。” “每一串汗水换每一个成就,从来得失我睇透。” 雨师妾驻足了一会儿,丹娘的嗓音很好,声音虽然很轻,但底气很足。 她听到一半,突然耸了耸肩膀,头也不会地离开了。 迎面走来,是面色平淡,手里端着两瓶东方树叶的李阎,他和雨师妾擦肩而过,李阎又轻又快地瞥了雨师妾一眼,后者权当没有看到。 丹娘不唱了,冲李阎笑道:“去这么长时间?” 李阎递给丹娘一瓶饮料。 “嗨,也不知道谁这么没素质,把洗手间弄得一团糟。” “阿嚏—” 出了洗手间的杨狰打了喷嚏。 他坐回白晓的身边,白晓看了他一眼,一歪头:“去哪了?” “我?上厕所。” 白晓低头看了一眼杨狰拳头上的血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杨狰,白晓。”骄虫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现在跟我回酒店,尤其是你,我有事跟你说,是关于这次二席席位公投的。” 说着话,骄虫也看见了杨狰的拳头上的血迹,但什么都没说。 杨狰无奈,和白晓两人起身。 这个时间已经不早了,许多人已经离开殡仪馆,等着第二天出殡下葬,届时,赵剑中会召开两年来参与人数最多,也是变动最大的一次的阎昭会。 查小刀后脑勺贴在墙皮上,满脸生无可恋。连李阎和丹娘回来也不注意。 “他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他要咱们加入他们,还开了条件,要不要听听?” “没兴趣。” “关于我那部分没兴趣还是关于你们那部分没兴趣?” “都没兴趣。” 查小刀噗嗤一乐,他叹了口气站起来:“没别的事,咱们今天也先回去吧。” “好。” 李阎刚说完,查小刀也就自顾自地往外走。 丹娘低声问:“他到底怎么了?”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晚点时间再问吧。” ———————————————— 杨狰和骄虫风风火火地回了入驻的酒店,大厅门口的沙发上坐着一群人,正激烈讨论着什么。见到骄虫等人进门,一个个全都站了起来。 “老大,狰哥,白姐。” 他们依次打招呼。 其中一个穿黄夹克,脸色苍白好像大病初愈的年轻人走出人群,脸色有些惭愧:“骄老大,狰哥。对不起,丑慈跑了这事责任在我。” 骄虫阴沉着脸盯着他,声音压得很低:“一个残废都看不住,你吃干饭的?” 年轻人低头不语。 “老大,算了。现在也不是骂他的时候。” 人群中,一个扫帚眉的圆寸头打了个圆场。 骄虫看了他一眼,又扫过人群:“吕健人呢?” “额……” 扫帚眉一时语塞。 他和吕健平时形影不离,上次也是一起去处理虎蛟的事。这次倮主突然死亡,两人也受命迅速进行了阎浮试炼,分别代行“罗睺”和“王灵官”。 “我不管他去干什么了,你俩给我听着,丑慈在殡仪馆大闹了一场,局面非常难看。他明天也会去邙山,我就一句话,丑慈要是进了阎昭会的会场,你俩就以后别来见我了。” 扫帚眉一仰脖子,下意识大喊:“是。” 夜幕降临,周遭能听到零星的虫鸣。殡仪馆前的车一辆接一辆开走,一些人不准备在这儿过夜,另一方面几位为秦安守灵的老人也不愿意有太多闲杂人等。 苏灵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问向拄着拐杖,貌似打瞌睡的赵剑中:“老爷子不回去歇歇么?” “不了,今晚就在这儿,咱们几个聊聊天。” 詹跃进走进来,他刚送走了姒文姬。听到这话,也说道:“要是援朝也在就好了。” 赵剑中促狭地开玩笑道:“你过去倒总是和援朝开小会,等和我见了面都要谈公事,生份多了。” 詹跃进摇头不语。 “我一共发了五百二十多只襟花出去。” 烛九阴突然开口:“换句话说,小安的事爆发以后,至少有一百三十多名新的代行者诞生。” 一席二席加在一起现存七十四人,加上七名二席预备役,这些烛九阴都是不必发放襟花。也就是说,原本只有五百位代行者的阎浮,在经历倮主之死的重大变故,几十人的折损以后,现在的代行者数量,反而超过了六百人! 因为成为代行者以后,阎浮行走的上升之路就堵死了大半,只能通过外物来增强自身。 所以如果成为代行者却没法子成为阎昭会的成员,绝大多数人的选择是压制自身的阎浮试炼,磨炼自身的同时,寻找更强力的阎浮传承。 这次阎昭会出了大缺口,连八级行走都觉得自己有机会进入阎昭会。可想而知,有多少人按捺不住,直接开启了阎浮试炼。 “这次重新敲定阎昭会的名单以后,人数又会下去的。” 赵剑中接口说。 “有扩张人数的必要么?” 苏灵问。 “没有。” 赵剑中,烛九阴,詹跃进异口同声。 “好吧。” 苏灵神色遗憾地说。 第二十章 邙山闲土 “但现场至少有七八十人的襟花,是抢夺自别的代行者。这个数字比我预想地还要高。” 撇开捣乱的苏灵,烛九阴继续说。 詹跃进说道:“原则上讲,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嘛。” “你怎么也说这种话,这是明枪暗箭的问题么?两年前的阎浮会出现在这种问题么?” “九哥,谁也回不去两年前。” “……那我也不该回来?” 詹跃进一时无言。 赵剑中横了烛九阴一眼:“你这次回来的要求十有八九我都答应了你,你非要在小安的灵前说这种话么?” 烛九阴摇摇头:“我没意思争,之前和您说的那些只是看不惯,您喜欢就改,不喜欢就算了。但小安的死,我一定要一个说法。” 几个人都不再说话,转而看向桌上一个充斥金色溶液的罐子。 罐子中是半只头颅,粉色的脑组织清晰可见,一只花白的辫子死蛇一样盘在罐子底下。半张苍老癫狂的面孔在翻涌的气泡中狰狞地笑,双眼死死盯着几人。 恨别离。 ———————————————— 荒丘绿荫,黄土路交错连绵山脉,山头上纷飞的纸钱落向大地,眼见棺椁下葬,立碑合土,数百人的庞大队伍默然无语。 烛九阴最后洒了几瓶满是英文的洋酒到坟前,默然回到队列中,与赵,苏,詹并列。 “我知道各位很多人,从来没见过这位倮主,更谈不上悲悼。只是有些场面总要做,人不由己。” 赵剑中如是说道。 “不少人都收到风声,阎昭会要改制,这的确不假,从今天开始,阎昭会不在北京办了,以后的会场入口,就在这儿” 赵剑中话音刚落,周遭的一切突然像黑白相片似的,褪掉了所有眼色。 狸力。 一名穿着时尚夹克,打耳钉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半蹲到地上,右手探入泥土中,只见山脚下林丘翻卷起伏,万鸟惊飞,虫兽奔逃。地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条鹅卵石子铺就的蜿蜒小路贯穿灰暗的群山,大伙还能见到远处的洛阳老城区,只是色调仍旧灰暗。 所有人的耳边都传来了忍土的声音。 “你发现一条公共通道:闲土。开拓人:赵剑中。命名人:赵剑中。” 闲土:通向阎浮根茎中某个巨大会议厅的公共通道,所有阎浮行走都可以进入,每次开启闲土,会毫无规则地借道某一个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存在的偏远的小型果实当中,阎浮行走会随机出现在果实中,对流层内任意一个密度相差不大的位置。 赵剑中开口道:“阎昭会一共五百零一个位子,坐满一半的时候,我会正式开始会议。全部坐满,我会关掉闲土,会议一共会进行十二项决议的公投,当时在场的人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投赞成票,则决议通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么?” 话虽然这么说,可赵剑中很显然没有给任何人提问的机会,而是一马当先地走向石子路,并直接消失不见。 其余的人也依次走入鹅卵石子路中消失。 李阎眉头大皱,没有着急步入其中。 这样的规则和他原本想象地完全不同。这是把在场的人,无论是还没到代行者的八极行走,还是老牌的六司强者都放在一起进行筛选,完全不讲道理。更要命地是,在阎浮果实中,行走之间私人恩怨是不受任何限制的。 在场有类似忧虑的人显然不止李阎,很多人的反应比李阎要激烈很多,可阎昭会中稳居三席以上,那些顶尖的七宫,甚至六司级别的代行者,却一个个都是面无表情,很显然他们早就收到了一些风声。 名叫赵河的代行者来到查小刀的面前:“我之前说的话仍旧有效,你考虑清楚。” 说完,他也走向石子路消失不见。 查小刀面向李阎:“怎么办?” “能怎么办?难道回家吃饭么?” 李阎显得忧心忡忡,更让他担心地,其实是阎昭会众人对丹娘的敌视。 他本来以为,六司级别,原本稳进阎昭会的的丹娘即便受到诘问,也应当是相对柔和的,非武力冲突的内容,可现在看来,全然不是如此。这种形式太容易上升成为小组织间的对抗。 加上二席位置的稀缺,让孤立的丹娘更容易受到针对。 李阎一瞬间无比强烈地质疑起赵剑中的用心。 只是他不知道,决定用这种方式来重新打造阎昭会的名单,是十主之间相互角力,彼此妥协的结果,至于有谁无辜受创,只能说是殃及池鱼。 一只柔软热乎的手掌突然攥了李阎的手心一下。 丹娘在李阎耳边轻轻说:“尽快想办法找到出路进入会场,别为我分神,我应付得来,相信我。” 李阎刚要张嘴,丹娘转身消失在鹅卵石路上。 几乎在同时,几名人影不约而同地踏上鹅卵石路、 李阎眉头突突直跳,二话不说也往前走去。 查小刀连忙上前,身边一道倩影先他一步走上了鹅卵石。 对方察觉到查小刀的眼神,冲他点头微笑。查小刀刚要回应,对方已经消失不见。 李阎迈入鹅卵石的一刹那,眼前一花,紧跟着视线颠倒,满眼的浓重气团,寒气凌冽,身子急速降落! 他被送到了数千米的高空上! 倒霉! 李阎怒骂一声,他身子砰地散成漫天流云,紧跟着从数百米的白色云团中冒了出来! 云中君第一次峰值突破技能。 驾九州:云气所到君所到。无限制的,超远距离的传送能力。 ———————————————— 丹娘极目所望,自己站在一座钢铁尖塔的顶端,摇摇欲坠,脚下是一座败落却壮观的钢铁都市。 她转过身,一枚天九骨牌静静地漂浮在他身后,紧跟着,一名穿着蓝色格子衬衫的男人脚踩另一只天九骨牌疾驰来到丹娘面前。 三十只牌九迎风就长,化成门板大小把丹娘围在中间。 “客套话都不说一句么?” 丹娘笑出一口白牙。 “能说什么呢?”格子衬衫男耸耸肩膀:“我们不想一只山灵进阎昭会?或者是,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坏人已经做了,还是少两句讨人嫌的台词吧。” “首先,我对你们没有恶意,而且是你们邀请我来的。” 格子衬衫男摇头不语。 丹娘抬起头,肉眼难见的万米高空上,一只造型冷峻,工艺复杂的人造卫星对准尖塔,天线状的触头有蓝紫色的电光闪现。 “还有。” 丹娘的长发飞舞,天空中碧焰翻滚,宛如凄霞。 半个天空都被碧色的火焰燃尽,牌九的残骸跟随碧焰火团纷纷落向大地。 格子衬衫男也不禁动容了片刻。 丹娘开口:“你很没有礼貌。” 第二十一章 句芒 姒文姬迈入会场的时候,诺大的会议厅已经坐了一百多人,彼此谈笑风声,也有不少人低着头把弄手机,默然不语。 此刻距离赵剑中开辟闲土,仅仅过去了五分钟时间。 所有人坐的位置都集中在三席以前。很显然,即便在阎昭会里,这些人也属于佼佼者的行列。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说到底,这是开阎昭会,不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对于那些游走在阎昭会边缘的人,或许是要命的难题,可对于稳稳能进阎昭会的强人们,只是一段稀松平常的路段而已。 至于那种发闲得过分,一定要刻意拖延时间。在实力远远不如自己的阎浮行走面前抖威风,或者阻挠乃至杀死对方这种行为,不仅仅丢人,也非常地犯忌讳。 拿骄虫来说。 即便他恨不得当场格杀了丑慈,也只是安排了两个过去没进阎昭会的人去追捕他,这就是原因之一。 不过这种尺度,仍旧非常含糊,以大欺小很多时候是避免不了的,一般不会出人命。 姒文姬的目光环顾一周,自己在三眼环球的亲信们,诸如孔雀等人,没有一个人已经到会场。 她皱了皱眉,迈步一直走到詹跃进身边,弯下腰刚要说些什么,詹跃进打断了她。 “回你的位置坐下。少操别人的心。” 姒文姬暴躁地挠了挠头发,气哼哼地坐回了自己在二席的位置。 她朝自己同列的位子望过去,二席的位置已经坐了一大半了,甚至包括几名二席预备役,金刚智,九凤,赵玄坛,危月燕都已经落座,只有杨狰和太岁不见踪影。 ———————————————— 先后几十道流火般的黑影坠入钢铁都市当中,李阎便是其中之一, 他双脚临近地面,泛起一圈轻飘飘的气浪。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地。周遭传来一声又一声剧烈的撞击声。 “刀子,刀子。” 李阎试图发起会话,但却失败了。 他环顾四周,满眼都是林立的水泥混凝土和玻璃幕墙,偶尔能见到枯死的白杨树。到处都蒙着一层厚腻的灰尘。看不到半点人影。 “借道一颗没有生命的小型果实,那路的尽头在哪儿。” 李阎有些不解,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突然半个天空都被碧色火焰笼罩,李阎仰望碧焰的来处,只见一道刺眼的蓝色光柱突然笔直劈落,百米高的红绿二色火焰气浪席卷四周,淹没了几座高楼,强烈变幻的光焰让人睁不开眼睛。 “好家伙……” 站在一座烂尾楼天台上的李阎眯起眼睛,一直到光焰弱了几分,他才重新睁眼,远处的城区已经沦入一片火海,剧烈的温度冲开了一切云气,想要直接用“驾九州”过去是不太可能了,目测的距离,应该不到一百公里。 李阎沉默片刻,刚要迈步往爆炸的方向走,突然高高跃起,横滞在空中,错身直视脚下的烂尾楼,只见虬结的树枝和茂盛的枝叶从烂尾楼中“盛放”出来,几道尖锐的树枝带着破空声刺向李阎,被李阎一个上浮躲过。 三阶基因能力:舞空人 李阎踩在空气上,脚下的烂尾楼被茂盛的树枝搅碎零落,最终,破开烂尾楼露出原本面目的,是一团十几层楼高的恐怖巨树。 树丛中冒出一只悠长的浓密枝干,上头踩着一名五官清秀的女人。 句芒 成为代行者以后,除非有某些癖好的需要,否则已经不再传承投影这种东西来施展能力。各种不可思议异能如臂指挥。即便有些传承发挥不出神话中原本动辄毁天灭地的威力,也不再是死板地陷入所谓“技能”的窠臼。 她即是句芒再世。 李阎高举双手:“先找到进会场的路再斗不迟吧。” 句芒颔首道:“我认得你,你叫李阎,传承是姑获鸟和无支祁,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果实被原住民摘取,就是借你的手。我本来用来温养自己的龙虎气也断了供应。” “过去这么久的事,有必要再提么?我也是受害者。难道你们打我一顿,损失的龙虎气就能回来了?” “出出气也是好的嘛。” 句芒笑眯眯的。 句芒一抬手,四周的大楼纷纷被巨树缠绕撞破,万条枝叶如同森罗大狱,疯魔般地抓向半空中的李阎。 “唉!” 半空中的李阎张开嘴,一股尖锐的厉啸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四阶基因能力:枯萎波动!(凛冬三大巨头皆未收录) 枯萎波动:杀灭一切具有活性的细胞物质,对植物的杀伤性要超过动物。 砰! 枝节把李阎直接淹没掉,这些森罗大狱般浓密的枝干居然直接无视了“枯萎波动”的能力。 长着尖利倒刺的枝节如同绞肉机般搅动起来,被包裹其中的李阎眼看凶多吉少。 句芒歪了歪头:“拿苏灵的基因药剂来强化和传承无关的能力?你还真是浪费啊。” 忽然,那些枝节一顿,紧跟着被炸烂出一个直径五六米的大洞,李阎手持虎头大枪戳出枪围,居然毫发无伤。 “有点意思。” 句芒淡淡地说。 逃出生天的李阎微微一笑,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哼!” 句芒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李阎,恐怖植物再次疯长,从四面八方对李阎围追堵截。 眼看逃不开的李阎脚步一顿,在被藤蔓和枝干卷到的前一刻,他的五官和身体都变成了透明的水。 三阶基因能力:无色金刚 能力者可以完全液化,并获得一定对水汽的操纵能力。 这还不算完,句芒的枝干和藤蔓被李阎周身喷涌的冻气完全冻结。 四阶基因能力:急冻先锋! 句芒的森罗枝干被冻进坚冰,她却无动于衷,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至少一栋楼高的枝干都被封进了坚冰当中,终于不再扩张。 李阎眉头大皱,放眼望去,至少半个街区已经被句芒的树枝缠绕,可自己能封住一栋楼高的植物,已经是极限了。 “继续啊。” 句芒咯咯直笑,白净的俏脸蛋上带出几分媚气。 句芒,三席阎昭会代表,七宫巅峰。 很显然,她就属于那种,性格比较恶劣的人。 “你刚才不是想去救你的可人山灵吧?这点本事,可是要拖后腿的呦。” 句芒嘴上这么说,心下却生疑。 “姓李的不该是苏灵的人,怎么会用这么多高阶基因能力在身上。” 李阎对句芒的嘲讽不为所动:“试过才知道。” 突然,句芒脸色一变,一连串儿的黑色水花把她密不透风的强悍枝干炸得千疮百孔,烂叶肉和冻成坚冰的汁水炸得到处都是。并且这个大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扩大。 触手状祸水。 李阎抽冷子逃出句芒的巨树之城,取出许久不用的【道奇战斧】,化作一道银蓝相间的流光疾驰而去。 句芒皱眉盯着自己许久不能复原的枝干,往后一抽手,整条街的恐怖树枝都萎缩直到消失干净。 “没意思,找别人玩去。” 她咕哝着离开。 第二十二章 天空大炸弹 李阎驾驶着道奇战斧疾驰在肮脏的公路上,不一会儿就逃离了被句芒的树枝缠绕的街区。 他的眼神平淡如水,丝毫看不出来,他刚从一个至少领先自己两个位阶的代行者手中逃脱。 这周围起伏的楼房似曾相识,高大的废弃工业设备冒出墙沿,时不时还能见到一些风蚀的油漆标语。 与其说,这是某颗小型的阎浮果实,给李阎的感觉,这更像某个九十年代中国工业城市的废墟投影。 “没道理把句芒这样的人也留在这座城市里,出去的路应该不难找……” 李阎正暗自想着,前方的公路上,突然出现了一条一米多宽的鹅卵石子路,若隐若现,似乎一个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李阎停下道奇战斧,把这辆载具收起来,然后双脚踏上这条石子路。视线中时幻时真的石子路立马清晰了许多。 “阎浮行走请注意,你发现了一条通往会场的路。当一名阎浮行走到达终点时,这条路将永远消失。” 李阎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 遥遥望去,这条蜿蜒如长蛇一般的石子路在公路上斜斜穿过,又以一个s形的曲线向前延伸,甚至魔幻地从一座大楼上铺过。看去向,正是碧焰和雷光爆发的地带。 “原来如此。” 李阎恍然大悟。 “呼!” 通往会场的路将在这座城市中无规律地出现,吸引附近的阎浮行走抢夺。但理论上讲,这不算直接竞争,反而是类似竞速的方式,剧烈的武力冲突完全可以避免。 同时,也有一些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忽然,发了地震似地,远处升起了一栋上百米高的褐色巨墙,上面布满红色和白色的圆坑,以某种规律排列。随后是第二栋,第三栋……几十栋巨墙围出一个巨大的决斗圆场,把内外隔绝。 等尘埃微弱些,不难发现,这些连成一片的巨墙,分明是一块又一块巨大化的天九骨牌。 这还不算完,接连的气爆声此起彼伏,天空中划来十几道铁灰色的烟雾轨迹,一枚枚型号未知的现代导弹如同钢钉一般接连嵌入了骨牌圆场当中,并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 郑惊鸿的格子衬衫上被烧穿几个洞,足有拳头大小,几十枚天九骨牌在他周身环绕嗡鸣,散发出明亮的光泽。 “我还以为,你真的只有三十二张骨牌可以用呢。” 丹娘环顾四周用巨型骨牌制造的围城。她凭空踩在半空中,他脚下是大小的爆炸陷坑和滚滚浓烟,和十几枚导弹的残壳,以及一枚几十吨重,造型类似“人造卫星”残骸。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格子衬衫男笑了笑。 一枚红头牌九在他的肩膀旁边缓缓旋转,两面居然都刻有骰点。 郑惊鸿,阎昭会二席代表,代行“管夷吾”。 六司行走。 他看向地上的“卫星”残骸,有点心疼:“毕竟是一颗小型阎浮果实,随便飞一飞就临壁了,不然从几千公里的高空发动袭击,不至于就这么损失掉。” “还有一个人呢?” 丹娘盯着他。 郑惊鸿耸了耸肩膀:“人家点点按钮就把活儿干了。可不像我这种苦命人。” 两人说话的功夫,又有至少几十枚导弹飞入场中,落点都是丹娘,只是还没碰到她,就诡异地偏向地面了。 这些落地的导弹没有具体型号,杀伤范围有接近百米。精度极高,从不同的方向射入骨牌圆场,根本无法确定来源。 “我要是没猜错,接下来你想跑对吧?” 丹娘问道。 郑惊鸿没有否认,而是低声道:“祝你好运,山灵。” 说完,两枚骨牌飞入他的脚下,郑惊鸿一飞冲天。 丹娘也要腾空而起,才飞了几十米高,周遭的巨型天九骨牌上的红白骰点从牌上飞泻而出。 双板凳,双红点,天高九,地高九……各种牌九图案环绕住丹娘的身体,逼得她不得不降落。 眼看快要飞出牌九圆场的郑惊鸿松了口气,他从个人印记中掏出一枚黑色的对讲机:“齐活儿。” 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冷冰的女声:“知道了,我三十秒后发射,跑远点。” “放心吧,我这道骨墙受得住。” 说完,郑惊鸿收起对讲机,俯视着圆场下闭眼无语的美丽山灵,任由牌九把自己带离圆场。 “她似乎是费了不少力气给自己换了一具血肉之身,这又是何必呢?凭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食天地精华的无漏身可有不少代行者眼馋。” 郑惊鸿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对不住了,我们没想要你的命,只是要你离开这儿而已。” “嗯?” 他一仰头,只见漫天的黑色纸鹤汇聚成一双山岳般的巨手,那手线条优美,五根纤细手指根根分开,往圆场上空拍落,如同拍苍蝇似地,把郑惊鸿整个人拍回到地面上! 郑惊鸿如遭雷齑,身体在半空中翻滚不止,嘴里大口吐着血花, 无数黑色纸鹤扑打翅膀,把整个圆场上空堵得严严实实,连阳光也难以透入半分。 “看来你得在这儿陪我了……” 丹娘幽幽地说。 两只黑色纸鹤一左一右落在丹娘肩头。 《太平洞极经卷二·纵鹤擒龙符》 郑惊鸿脸色极为难看,他顾不得还击,强撑着掏出对讲机,勉声道:“停止发射,我被困在里面了!” 数百公里以外的一家败落的咖啡厅里,带着连机耳麦的短发女性脸色难看,她面前是个蓝色图标的雷达显示器,最中间是个黑色的圆形,一枚红色骷髅标志正飞速逼近。 她抄起对讲机,不带有一丝情感:“已经发射了,你自己想办法。” “狗屎。” 郑惊鸿脸色难看地骂道。 丹娘活动了活动脖子,笑吟吟地问:“你的朋友不是来不及收手吧?” “她发射的是一枚爆炸当量超过五百万吨tnt的巨型炸弹,能把五公里以内的一切化为乌有。我的骨牌能进一步集中爆炸威力,我跑不了,你也跑不了。” “也许我比你能扛呢?” 两人唇枪舌剑之际,一条诡异的石子路穿进了天九骨墙,石子路的尽头,就在两人中间! 离丹娘更近一点的位置…… 第二十三章 狰与修罗 呼! 黑色的滑板逆空而上,在笔直如刀的光滑大楼上疾驰。 滑板上是个戴宽松兜帽的女孩,阴影下露出一截白嫩下巴。她双眼紧紧盯着大楼的玻璃幕墙上若隐若现的鹅卵石小路,风声从她耳边贯过,帽沿剧烈抖动。 忽然,银色的刀刃从她脚下袭来,被滑板惊险躲开,兜帽女孩刚一分心,一道高大黑影掠过了她,女孩吃惊地向前仰望,只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的男人在高楼上狂奔不止。 男人咧开大嘴,完全违反万有引力地,在高楼幕墙上狂奔不止,没留神踩到了一张白纸手绘,画着网格条纹的地雷贴纸。 轰! 大楼中段发生了巨大的爆炸,背心男连带兜帽女孩都被剧烈的震荡甩脱出去,从百米的高空坠落。 一只三米见宽的纸飞机目送两人掉落,纸飞机上站着一个瘦弱的,满脸雀斑的青年。 他仰视高楼上的鹅卵石路,看似玩笑的纸飞机一个拐向,沿着大楼笔直向上,安稳地来天台,鹅卵石路的终点,就在这栋大楼的天台楼梯口。 眼看终点就在眼前,纸飞机男人脸色却一下子沉下来,原来天台上居然早就站着一个戴蓝色围巾的男人。 “让开!” 他也顾不得许多,一只气球似的陡然膨胀起来的白纸巨人从他背后高高举起了拳头。 只这一瞬的功夫,狂奔的背心男,和踩滑板的兜帽女孩都上了天台,看到这一幕二话不说,也向蓝围脖发动了袭击。 蓝围脖面无表情,举起手枪扣动扳机,一声清澈激扬的金铁撞击声后,纸飞机男人首当其冲,时间似乎放慢了,紧跟着眼前变成白茫茫一片,然后悠长的耳鸣,双脚发软…… 咚~ 咚~ 咚~ 纸飞机男人,背心男,兜帽女孩统统昏厥倒地。 蓝围脖,或者说杨狰长出了一口气,他紧了紧脖子上的围脖,急忙走向楼梯口。 杨狰,阎昭会三席代表,代行狰,七宫巅峰。 骄虫心目中最理想的接班人。 眼看杨狰就要步入楼梯口,他的瞳孔突然一阵收缩! 阴影席卷了天台的一切。 这座近四百米高的残破大楼,凭空被一只漆黑无比的大手攥住。巨手发力,混凝土和玻璃的碎块从巨手的指缝中间爆溢出来! 高楼整个儿坍塌粉碎,至少两分钟以后才尘埃落定。原地只剩下了一大堆的瓦砾。 杨狰踩在瓦砾高处,左右手各夹着纸飞机男和背心男,背后还背着兜帽女孩,落了满身的灰。 他仰头张望,那条鹅卵石路已经被在坍塌中被破坏干净,最终,谁也没能从这条出口进入会场。 “……” 杨狰把手里的两人丢开,又把兜帽女孩轻轻放下,嘴里喃喃自语:“有时候我真的不能理解,天底下为什么有你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人。” 尘埃后走出了一个满脸狞笑的光头壮汉,足有两米高。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显出倒三角的身材。 “阎昭会有什么意思?大家排座座吃果果,过家家一样投几票,那姓赵的老不死还不是想管什么就管什么?” 他瞪着杨狰,布满老茧的大手朝向他收紧,五根手指发出咯咯的声音:“杨狰!来看看谁才是三席里最能打的那个!” 庞春浩,阎昭会三席代表,代行是阿修罗,七宫巅峰。 詹跃进的得意门生。 早在思凡和阎昭会并存时,杨狰和庞春浩就交过手。那时候两人还不是代行者,以庞春浩完败告终。 后来,詹跃进成了新的介主,庞春浩的实力水高船涨;杨狰被赵剑中打发去了云南。 时过境迁,如今两人成了阎浮中炙手可热的人物,都是三席出名的战斗派。 可自打杨狰去了云南,就没回几次北京。 詹跃进被赵压制,庞春浩一年到头也不回天·甲子九。两人一直也没什么见面机会。 “换个时间好不好?你对阎昭会无所谓,可我要是进不了阎昭会,骄老大能把我的皮扒了。” 庞春浩眯起双眼:“你说……嗯?” 他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地震,突如其来的地震。 光,无比刺眼的强光,大气扰动涤荡一切,并以极快速度地折返,整个天空被狂暴的尘埃涟漪席卷,与之对比,那轻易捏碎高楼的巨手都显得如此无力。 不可直视的金黄色火焰柱直冲云霄,红褐色的蕈状云一眼见不到头。 天地浩劫,即是如此。 哪怕相隔近百公里,这股纯粹到不可思议的破坏力仍旧让人战栗。 良久,一阵热辣的风扑打在庞春浩的脸上,破坏力堪比烧红的火炭。让他一阵失神。 “二席的人,也有这种疯子?” 庞春浩不禁扪心自问。 “嗯?” 等庞春浩反应过来,杨狰早已消失不见,瓦砾上只剩下缓缓飘落的灰尘。 “你跑得了么” “哼。” 愤怒的庞春浩二话不说,拔腿就追。 ———————————————— 超级炸弹的波及并不算广,大部分的爆炸威力,连带能引起中烈度的地震的震荡波动也都被骨牌墙吸收。除了在原地留下了一个直径三公里,深不见底的巨坑以外,这颗超级炸弹没有造成任何长时间的后遗症,显得十分“干净”。 强风不休,空气扭曲不止,李阎踩在将灭未灭的红黑灰烬里,带着血丝的双眼在焦土中探索,额头上,一道紫色线纹鲜明无比。 这一刻他无比认同赵剑中把其余十主连同大部分六司代行的大部分时间都隔绝在天·甲子九之外的举措。但同时也开始疑问,赵剑中是凭借什么来压制这些疯子的,只是单纯的手腕和个人魅力么?这似乎无法服众。 李阎脚步一停,好像发现了什么,他毅然跳入了深坑当中。 一分钟,两分钟。 足足三分钟过去,李阎终于从深坑里带出一个人出来。 说他是人,其实太过勉强,根本是一团看不出轮廓的黑色肉块,看不出四肢和五官。一片模糊的血肉里,镶嵌着一块金色的红八点骨牌,上面布满裂纹,似乎随便碰一碰就要裂开。 李阎审视了这块肉块半天,一时间无从下手,惊鸿一瞥没有给出反应,这说明连阎浮忍土也认为,这已经是没有价值的尸体。 第二十四章 独一无二的气泡 李阎小心翼翼地拔出肉块上脆弱的金色天九牌。 【独一无二的气泡】 类别:?? 备注一:只有天·甲子九中的万物之灵身上才会诞生,与阎浮中的一切物质,时间,空间毫不相干的,独一无二的气泡。 备注二:这只气泡在破灭的边缘,只有部分阎浮秘藏,超凡脱俗者的三魂七魄,或者大量的觉醒度能让它暂时稳定下来。 “……” 李阎眼皮颤抖着从个人印记里拿出诸如【魁星面祭】之类的,各种能增加觉醒度的异物。这些是他在和管冰交易以后剩下的,本来是要按份额和点数还给查小刀的,一时间忘了就带在身上,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 这人当然不是丹娘,可他已经是唯一的知情人,冲这一点,李阎就必须救他。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丹娘的下落生死,可能全系在这只所谓“独一无二的气泡”上! 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李阎的存货几乎全用在了这块金色的牌九中,他心里暗暗祈祷骨牌给个反应,终于,这个骨牌上的裂纹开始愈合了一些,至少看上去不像随时可能裂成一地粉末碎渣的模样了。 紧跟着,金色骨牌不受控制地往焦黑肉块里一钻,大概几个呼吸,这个肉块的胸口才有了起伏。 李阎眼睁睁地看着一道微弱的金色流光在整个肉块上流转,可这具身体的伤势实在太严重了。这道治愈的金色流光转了半天,直到熄灭也没把肉块恢复成人样,只能大概看出头和身子,唯一修复完好的,也就是一张嘴和耳朵了。 “有嘴就够了。” 李阎暗想。 只见肉块的喉咙蠕动了两下:“公输,是你么?” 李阎眯着眼睛不说话。 “公输?” “……” “……” 良久的沉默,肉块又说话了:“谢谢你救我,我被人暗算了。我是二席代表郑惊鸿,代行管仲。你带我去找一个叫公输的女人,我不会亏待你。” “……” “……” “也是,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嘛,可我手边实在拿不出什么能报答你的东西,这样吧,我个人印记里还有几张“介之七国”的门票,你先拿去,有我的引荐,他们会乐意给你打造一件专属的炼宝的。” “……” “还有什么问题么?六司带在身上的东西本来就没什么油水,但公输会报答你,一件传说级别的异物如何?我人脉也不差,也可以答应帮你去找同传承的其他部件,你对阎浮秘藏有兴……” 李阎打断了他:“我叫李阎。” “饶命。” 郑惊鸿利索地说。 “我只问一次,你想好再回答我,太岁呢?!” 李阎咬牙切齿。 “她还活着,我和同伴试图伏击她,但最后关头一道通向会场的门开在我俩之间,我慢了一步,她已经进入会场了,你不信的话自己进会场,或者阎昭会结束以后去找她。” “假设你骗了我,等阎昭会结束了,难道我还能当着别人的面杀你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可以签契约,找阎浮公正。你杀了我是瞒不住的,到时候你和山灵都有麻烦。” 李阎气极反笑:“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应该夹着尾巴逃走,然后祈祷你和太岁都平安无事?” “你救了我,是我的恩人。没有你我不一定能撑到现在,我没理由报复你。” “你们也没理由杀太岁。” “……我不想刺激你,但请你理解。在我看来,你熬几年进二席的可能比她大得多。我们不在乎太岁是否回归,可我们不能接受一个外人做上阎昭会的中坚层,我们也没想杀她,山灵手里有完整的太岁传承,又没收录在阎浮上,她完全可以自己穿梭大千阎浮,不会被炸弹炸死。只是这次阎昭会以后,十主会进一步收缩天·甲子九的壁系,她以后回不来而已。”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郑惊鸿再次虚弱下来:“我能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愿意放过我,大家交个朋友,你还是想杀我的话,我也没办法。” 过了好一会儿,李阎拍了拍郑惊鸿的胸口,刚要说什么,但他眼神忽然凶悍起来,徒手插进了肉块的心脏位置,捏紧了其中的金色牌九。 两人头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悬停了一辆武装直升机,一名带着黑色耳机,穿修身皮夹克的短发女人从飞机上跳下,径直落在李阎和郑惊鸿的面前。焦土中热风凌冽,她脸上却冷得像冰。 “放开他。” 女人冷冷道。 “你说什么?” 李阎一挑眉,郑惊鸿适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女人脸色更冷了:“我讨厌别人威胁我,我再说最后一次,放开他。不然你就和他一起死吧。” 已经没个人形的郑惊鸿听了这话,一口老血才差点没吐出来:“你不是说真的吧?” 李阎的眉心出涌现出一道紫色线纹:“真巧,我也是,不然我们赌赌看谁先死?” 郑惊鸿连忙拉架:“别激动,千万别激动,这女人开玩笑的!她不想我死的,她吓唬你而已,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啊。”他竹筒捎豆子似地说。 如果他不是完全感觉不到眼球的存在,郑惊鸿哭出来的可能都有:“公输,你别说话,算我求求你。我不想死得这么憋屈,你不来也许我就活了。” 公输脸色难看,为自己辩解说:“他不敢杀你。” “他敢,他真敢。”郑惊鸿大叫着:“你千万别冲动,你别拿我的命赌啊。” 公输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阎摇摇头:“他刚才说要和我交个朋友,我想带着新朋友在这儿多转几圈,至于你,阎昭会就快开了,趁早进会场吧。” “公输,听他的,公输,你快走。” 磨蹭了半天,公输才重新登上直升机,在高空眺望着李阎。 李阎把人棍似的郑惊鸿抱起来,用绳子绑在身后,冲天空中的公输一致礼,然后召出道奇战斧,绝尘而去。 第二十五章 真君五皂 装潢大气庄严的会场里,渐渐热闹了起来,聊天声此起彼伏,与会者的人数已经逼近两百。 坐在主席台上的二十几人,每个人手边都有一张毫无修饰的白纸,每当一人进入会场,白纸上都会多出一个图案,分别代表他们的代行,或者觉醒度以及位列最高的一项传承。赵剑中本来正瞅着这份名单出神,突然他眉毛一抖,不自觉抬起了头。 詹跃进察觉了赵剑中的异常,询问道:“怎么了?” 赵剑中有些不满地皱眉道:“闹得有点大,可能出人命了。” 整个会场微不可查地一颤,会场众人立即收声警觉起来,纷纷抬头。 会场的门再次打开,一股惊人的热浪袭来。几只着火的黑色纸鹤挣扎着扑打翅膀,然后一个猛子栽在地上,被火焰蚕食干净。 门框咯吱咯吱作响,氤氲的青光中,伸出了一只洁白细嫩的手臂。紧跟着是脸,丹娘的大部分身体都陷入青光中,好半天,她才披着一身宽大的青袍,赤脚从门里走出来。至于原本的白色卫衣,牛仔裤,和运动鞋,都在剧烈爆炸中被毁掉了。这副模样,是她以山灵诞生之初时的本态。 会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突然,一声“提米”的提示音从貌似发呆的后土手机里传出来,她不动声色地死死按住音量键一直到最小,然后低下头开始了游戏。 丹娘走到满列的坐席中间。披散的长发和青袍和满场的装束格格不入。 “你可以往前坐。” 赵剑中适时道。 丹娘点了点头。 其他人纷纷移开了目光,又各自聊起天来,似乎刚才的诡异气氛并不存在,只是主席台上二十几份名单上,却并没有增添一个属于太岁的图案。 ———————————————— 这座荒废的城市有为数众多的防空洞,最深超过五十米,隧道两旁摆有狭长的木凳。各处安装的电灯碗早已报废,闷热,干燥,没有活物,甚至蛇虫鼠蚁也见不到。 武山背倚岩壁摸索着走,呼吸有些紊乱,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运气不好,被传送到了距离郑惊鸿和丹娘激战的尖塔不足五公里的地方,在一开始碧绿火焰浸染天空,他就察觉到不对,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最终被超级炸弹的余波波及,所幸大部分威力被骨牌墙锁死,他没受太重的伤。又碰巧看到一条鹅卵石路通往防空洞里,这次一路追了进来。 突然,武山头上一盏电灯闪烁着亮起,把他的影子暴露在灯光下头。 他睁开双眼,呼出一口浊气,不断活动着右手的五根手指。 脚步声不急不缓,一道黑色的影子和武山相连。 武山朗声道:“有事?” 对方的脸进入电灯的范围,阴冷而尖刻,蓝紫色的电流在他的眉发间流窜。 “我叫陈文玉,传承是古雷泽,八极巅峰,你不认得我了?” “没印象。” “我给你提个醒,一年前,你作为追猎者进入我的阎浮事件,并且抢走了我当时的传承卷轴。” “没印象。” 陈文玉低头默然一会儿,又接着说:“当时你在低级别的阎浮行走中臭名昭著,大千阎浮,行走的数量与其相比不值一提,除了初入和惩罚性事件,本来大家都应该是各做各的,即便在同一颗果实也未必能遇到。可你却专门在拍卖行购买能干预别人阎浮事件的果实,并巧取豪夺他们的阎浮传承。” 武山点点头:“去做那些劳什子阎浮事件不仅麻烦,拿到阎浮传承的概率又低,哪有猎人来的快。” 武山当初的确是这么起家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这种事收益高,风险也大,毕竟阎浮不可能真的把武山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新人安排到一起,阴沟里翻船的可能性很大,最倒霉地那次,就是碰上了一群自称思凡,能毁灭果实的疯子。 “你当时的做法和杀死我没区别。” 武山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膀。 “可这次轮到我了。” 陈文玉的皮肤变得透明,滚烫的雷光在身体里翻涌。 武山眯起了眼:“苏灵的基因药剂?” 四阶基因能力:幽浮雷瑟 同样的雷电,在曾经袭杀李阎的行动队队长魔穗手里,是一道可以劈开百年老树的惊雷,可在眼前这名叫陈文玉的行走手里,却是昆仑山巅浩浩汤汤的黑色云海! 悠长的隧道陷入一片刺目的白光当中,连绵的岩石塌陷,光芒持续的过程不超过五秒钟,就暗淡下来。 武山捏着陈文玉的脖子把他压制到墙边,他手上流动着柔和五色光芒,肌肉发达的小臂发力,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陈文玉满脸地不可置信,如臂指挥的力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不是不能接受失败,却完全不能接受以这种姿态被碾压。 “再练练。” 武山五指收紧,一直把陈文玉捏得昏死过去才松开手。他低头看向一片昏暗中若隐若现的鹅卵石子路,头也不回都跟了上去。 手中的五色光芒才堪堪散尽,露出大拇指上一只貌似顶针的古铜色圆环。 真君五皂 品质:特殊 类型:饰品 特性: 【岁星木德】(使佩戴者某一项阎浮传承的品质获得飞跃提升,相当于其进化为阎浮传承:“东方岁星木德真君”,但会抹除本来所有木属性的秘藏强化。五德进化加持在同一件传承身上,可以获得额外特性) 【荧惑火德】(使佩戴者某一项阎浮传承的品质获得飞跃提升,相当于其进化为阎浮传承:“南方荧惑火德真君”,但会抹除本来所有火属性的秘藏强化,五德进化加持在同一件传承身上,可以获得额外特性) 【太白金德】:…… 【辰星水德】:…… 【镇星土德】:…… 额外特性: 【真君五皂】五德强化,流光所过之处,压制一切超凡特性。 以上特性仅对七宫以下的佩戴者有效。 真君五皂的实际效果与其强化对象的相性有关,且相性越高,其出现反噬的可能越大。 备注:这件饰品是詹跃进早年炼宝能力未成熟时的尝试之作,为了另辟蹊径谋求神庭的力量。 后来詹跃进放弃了这个方向,“真君五皂”也被放在了一次高难度阎浮事件中作为奖励。 想得到它,需要奉纳海量的高品质阎浮传承。 武山的背后仍旧是苍猛古朴的猫将军,它背后的五把大旗,却各自纹着一尊威严怒目的五德真君法相。 武山这几年入手了无数的阎浮传承,可惜自己的传承却从来没换过。毕竟能发挥“真君五皂”的全部威力的阎浮传承并不多,孔雀本来是更合适的选择,可惜这项传承部件很早之前就被三眼环球的人收购一空,武山只能退而求其次。 第二十六章 百舸争流 闷热的隧道中,凉飕飕的阵风刮过。 武山沿着鹅卵石一路出了防空洞,眼前豁然开朗,是陡峭的断崖,鹅卵石路急转直下,遥遥望去,远方是一片黑色的废墟群。 武山二话不说,跳下了悬崖。 ———————————————— “兄弟,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那女人已经走远了,不如你放下我,自己跑掉算了。我跟你保证,她不会为难你的。” 郑惊鸿目不能视物,只能隐约感觉自己在告诉移动。 他咽了口唾沫:“就当帮我个忙行不行?如果这次阎昭会我失手落选,那就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李阎目视前方,两边景物飞速后退:“你可是六司,阎昭会的中坚派,难道他们真舍得把你排除在阎昭会外?” “过去还好,可烛九阴向来笃信结果,他回阎昭会一席,不会再让我补进的。” “我可以帮你的忙,先把你送进会场。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帮你选山灵进二席?” “哈哈。” 李阎笑了一声也没否认。 “……”郑惊鸿默然半晌:“我可以答应你,但恕我直言,山灵这次注定进不去二席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阎耸了耸肩膀。 “好,只要你能送我进会场,我那票一定投给山灵。” “一言为定。” 道奇战斧发出爆裂的轰鸣。 几十只苏都鸟飞上了天空,四处探查着阎浮行走的踪迹,仔细去看,每一只苏都鸟的脖子上,都缠绕着一圈黑色圆环。 李阎右手臂的战术蜘蛛适时凸起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锅状卫星,近百块蔚蓝边框的全息屏幕出现在李阎面前,显示出大半个废墟的地貌。需要仔细辨认地图的同时,在废墟中驾驶一辆高速奔驰的摩托车也同样是一件费神的事,可李阎驾轻就熟。 改装后的道奇战斧本来就有记录地图的仪器,可离开凛冬世界中黑星战车的卫星,基本上已经是废铁。 李阎这次魔动科技进步以后,抽空从个人拍卖行里买了相关的器械,改装成圆环状的发射器,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让苏都鸟远距离地投放画面,而没必要近距离观察敌人,能很大程度上避免在异常环境,或者面对高感知力的对手时对苏都鸟产生的伤亡。 必须强调的是,鹅卵石路只会通过忍土的视野,出现在阎浮行走的视网膜前。 换句话说,苏都鸟,乃至一切更强力的侦查手段,是没办法捕捉到鹅卵石路的存在的,而忍土的探查视野,甚至远远逊色于普通人的视野的,所以,大部分行走必须亦步亦趋地跟随鹅卵石路才能找到会场入口。 可李阎没必要用苏都鸟寻找鹅卵石路,他只需要寻找有好几名阎浮行走爆发冲突的地带就好了。 比如…… 李阎调转车头,朝黑色的废墟群冲去。 爆炸声和掠空声此起彼伏 闪烁寒芒的刀锋彼此碰撞,两道看不清轮廓的黑影纠缠在一切,穿梭在大小的废墟堆中间,终于,在一声清脆的金属声过后,其中一道黑影栽倒落地,裂成满地裹着烂绷带的尸块,黑柄打刀也断裂成两截。 战胜他的黑影暴掠腾空,他双持两把青色的厚脊柳叶短剑,追向前方的背影,可眼前又被一道雪亮刀光裹住! 双持短剑人被逼无奈,只得滞步。 他眼前立着两只打开的竖置红木棺,其中一只已经空空如也。只看到一道迅疾的刀光当面劈来。 另外一只棺材里站着一具贴黄色符纸,满身黑色绷带的尸体。眨眼的功夫,那尸体突地睁眼,把符纸撕下塞进嘴里,紧跟着居然从嘴里拔出一把一米多长的锋利倭刀。然后暴跳到空中,化作身手凌厉的刀尸加入战团,围剿双持短剑人。 激战中,短剑人抽了个空隙,抬头四顾,突地打了个冷颤。 只见同样的红木棺材密密麻麻环绕自己宛如蜂巢,一眼望过去不下千只,自己宛如进了尸林棺海一般。 再看那背影,早就走远了。 “……”那双持短剑人脸色肃然,两把柳叶短剑交叉往嘴中一抹,刃上带上舌尖血,突兀长出两条红铜色的笔直剑芒,宛如长龙势不可挡,有一臂宽,百米长,横扫千尸不再话下! 前头沿着鹅卵石路蹦蹦跳跳的,是个戴着眼镜,留粗麻花辫子的普通少女,她背后剑芒升腾,少女却头也不回,所过之处留下满地红棺,以及零散的白色纸钱。 渐渐地,她追上了前面的人,一个穿运动服的老头子。 少女毫不犹豫地掐出一张符纸对准老头子往下一劈。红色符火气贯长虹,却被老头子凌厉地翻身躲过。 少女还要动作,那老头一回头右手虚握,少女的喉咙上出现四道黑色的指印,她痛苦地捂住脖子,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双脚离地。 那老人一甩胳膊,把少女扔进了废墟当中,毫不拖泥带水,朝会场入口跑去。 这时节,淡淡的雾气起了。 那老头奔驰如虎,腾跃若鹰,没一会儿的功夫,会场入口已在眼前,他心中大喜过望,自己肩头却传来沉重的压力,逼得自己一个趔趄。 只见老头的肩膀上,一颗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尘埃迎风就长,起初还看不出,等到了半空,分明是个翻跟头的白胖娃娃。 他看上去只有八九岁,带着明黄色的鸭舌帽,背着卡通书包,稚嫩的脸上满是平静。 眼看他离会场只有一步之遥,虚空中一股扭曲大力逼迫他不得不闪开。然后平稳落地。 一老一小面对鹅卵石尽头的入口阴沉对峙,浓厚的雾气已经弥漫整个废墟。 ———————————————— 手持血色双剑,大雾中如同两道长龙挥舞,青年才艰难地把刀尸砍杀干净,背后一道刺眼的金色灯柱照出滚滚的雾气。 双剑人一回头,二话不说砍向金色灯柱的来源。 轰! 劲风把大雾吹得四散涌动,金色灯柱的确失去了踪影,可双剑人知道自己劈空了,两道百米长的红色长剑在重雾中如同飓风般腾挪。 突地,血眉白羽的半身少女降临到双剑人眼前,还没等双剑青年变招,白羽少女居然消失不见,转而被一名怒眉恶色的高瘦青年代替! 第二十七章 怒斗开锣 是代行者。 李阎在收回道奇战斧,并险而又险地避开剑芒的时候,心中就有了计算。 两人直面时,惊鸿一瞥更确认了李阎的猜测。 实际上,非代行者压根不能通过惊鸿一瞥来探查代行者,反而还会被察觉。 但李阎拥有私人忍土,用诸如“惊鸿一瞥”这样,其实是利用八百万忍土共同构建的资料网络查询的外挂类权限技能的时候,总能获得一些特权。 “金冶,代行欧冶子,没有获得过正式的阎昭会席位……” 私人忍土一字一字吐露金冶的信息。 双剑人,或者说金冶面对李阎的突然近身,显露出异于常人的沉着,难以腾挪的百米红色剑芒当中,两柄柳叶短剑重新显露形状。 正如同如今能调遣水君宫上千名不死异种的李阎是古武术起家一样。 以为能调动几十丈剑芒的金冶近身就是弱点,无疑是异想天开。 有意思地是,今天的两人都对自己近身剑术极为自信。 双剑呈现“乂”字形的红色剑光,恍惚间缓缓消逝。 “专精:古剑术90%。” 私人忍土继续道。 李阎的右手并起宛如利刃,上面沾满鲜血,金冶的脑袋横飞而出,身躯不倒。 四阶基因能力:夏日雅克 作为天命雅克的四大骨架基因,夏日雅克的能力是让细胞获得不可思议的活化能力。可它能开发的地方远远不止于此。 李阎这一个月,勉强可以做到让夏日雅克可以在体表构成锋利的角质层,李阎亲身试验,锋锐度不比錾金虎头大枪差多少。 出乎预料地是,金冶居然没有死,他双眼鼓出一块,暗自骂道。 “古武术101%?真他妈倒霉。” 代行者的生命特质被改变,斩首也不是致命伤,但也足够失去所有行动能力。 比起恐惧,金冶的情绪更多是懊恼。 李阎越过金冶挺直的无头身体,几个腾挪闪烁到一片尘埃未落的废墟前,眼前站着一个从废墟站起来的麻花辫少女。 少女脸色肃然,漫天白色纸钱燃起紫色的冥火,乍看山去森然恐怖。 “孟琪,代行轮回王,没有获得过正式的阎昭会席位……” 白骨轮回! 可没等冥火动作,每一团纸钱就被一团触手状的黑色雾水汇聚扑灭,空气中传来连串的噗噗扑灭声。 李阎风一般地掠过孟琪。 孟琪心里沉甸甸地,她手里还有底牌,本来还想追击,但转念一想,进会场的机会还有不少,无论是老头子还是这个青年,单打独斗自己都未必是对手,何必在一颗树上吊死? 一念至此,孟琪心气一松,思前想后,干脆跑掉了。 雾气越滚越浓,李阎背着郑惊鸿,走到对峙的一老一少面前。 老头子和小孩的双眼都在两个敌人之间来回扫视,只有李阎深呼吸一口气,仰视天空。 二人几乎毫不犹豫,一齐冲向了李阎。 燕府明,代行夸娥,阎昭会五席代表 冯鑫,代行须菩提子,没有获得过正式的阎昭会席位。 李阎这一个月,觉醒了两位数的基因能力,对春日雅克,夏日雅克的开发,也有更大的增长。最大的进步是古武术增长了1%。 可是这些,仍旧不是李阎能直面老牌代行者的底气。 过去他能抗衡代行者的底牌,只有触手状祸水和祁连剑术真解,后者一旦动用,先别说难以留手,自己也短时间内失去战斗力吗,风险实在太大。 至于前者,也常常作为一把双刃剑。 李阎的眉心上涌现出一道紫色的线纹。 弥漫在整个废墟的浓雾轰然消散。 李阎也消失在原地。 老头见识广,他一抬头,发觉锅底一样黑的浓厚乌云低得貌似伸手就能碰到。 云中君第二次峰值突破。 千盛云汉:席卷一切的无遮暴雨。暴雨之下,龙吐雾,触手状祸水可以无节制地同量转化,大幅度提高赦魂水的转化效率。 神庭效果: 太一生水:对龙吐雾,触手状祸水,赦魂水的把控力大幅度上升。 万相之力:自如地使用以及合并神庭万相中的所有传承的力量,不受古楚地神系中任何代行的压制。 “姑获鸟之隐飞”和“云中君之驾九州”暂时融合,你可以在任意雨水间穿梭。 “云中君之云梦泽”,“无支祁之祸元九变”和“姑获鸟之血蘸”暂时融合,暴雨中一切水君属种拥有在暴雨中自由行动的能力。 “云中君之千盛云汉”“姑获鸟之鬼车”和“无支祁之祸涛”暂时融合,在暴雨中获得完全披散化水的能力,雨在人在。 燕府明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神庭?” 一滴纯黑的雨点落在他的额头,紧跟着,是连片的雨。 祸水的暴雨 燕府明手指间感受到一点刺痛,他低下头,一只青铜色水虎鱼咬在手指上,他腰间有数十只拉莱耶水虎凭空环绕,宛如一只青铜色的腰带。 猪婆龙,龙鬃水母,七宝刀吻……各色光怪陆离的异种凭空游蹿在废墟之间,梦幻怪异一时分不清是海洋还是陆地。 宛如深海的瑰丽幻境自大雨间扩散,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黑色暴雨之中。 暴吼声中,冯鑫迎风就长,一眼望不到头,他身上遍布密密麻麻的血洞,双拳试图扒开黑天乌云,各种异种还不及他的膝盖,反倒是燕府明俯下身子,忍着黑色雨点打在身上一个个血窟窿,一溜烟儿溜走了。 黑色暴雨冲刷一切,不止是这片废墟,整个城市的阎浮行走都怒骂着各显神通,躲避或硬挨着这场暴雨。 所幸地是,这场雨只下了三分多钟,就停了下来。 冯鑫奄奄一息蜷缩在废墟之间,恍惚之间,李阎站在他面前,蹲下来摊开手,手心里是一小摊赦魂水。 冯鑫捧在手里,脸色复杂地盯着李阎。 李阎把背后的郑惊鸿解开,走到会场入口面前。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郑惊鸿眼前一片漆黑,但也隐隐感觉到异动,只是勉强道:“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但我还是那句话,你做的是无用功。” 他话刚说完,就被李阎扔进了会场入口。 鹅卵石彻底消失不见,李阎伸了个懒腰,他抬起头,高地上站着一名眺望天空的男人。 李阎的老相识。 武山。 第二十八章 十业大身,赤心吼 “路已经没了。”李阎摊开手:“你来晚了。” “你塞了个什么东西进去。”武山走向李阎。 “没什么。” 武山还在前进。 李阎皱起眉头:“有必要么?” 李阎话音刚落,眼前的武山的双手被丝绸般柔滑的彩芒缠绕,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冲向了自己。 流光冲破水幕,翻起大片的水花。 两人四臂相抵。挟裹着熔岩般火红色的拳头蒸发出逸散的水汽。 武山的鼻子微微耸动,呼吸道里传来一阵火辣辣地疼痛。 雾气有毒? 他心念一动,钴蓝色光流包裹住他的脑袋,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龙吐雾和五彩流光在两人周身呈现一个角力纠缠的蛋壳状。 李阎盯着武山:“我不想打这么没理由的架。” 武山闻言眯了眯眼,五彩光芒骤然爆发,将龙吐雾彻底淹没。 惊讶之余,李阎下意识右肩上摆,手背抽扣在武山的喉咙上,自己脸上也挨了武山一记重拳,巨大的冲击力逼得他倒飞而出。他被撞进了废墟瓦砾当中,半天没有声息。 滞留在原地的武山则脸色一阵涨红。 武山捂着脖子,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他吸了口气,冷笑道:“听说你找了个山灵女人,日子过得蜜里调油?我说你是不是好日子过傻了?” 武山一边说着,当初李阎用摩托车撞自己后腰那张冷硬面孔历历在目。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眼里满是气焰。 “打你就打你,还要找理由?” 李阎狼狈地扒开瓦砾,满衣服泥土和烟迹,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怒极反笑:“兔崽子……” ———————————————— 杵天杵地的黑色巨手所过之处尽是瓦砾废墟,它挖起老大一块地皮,连带地皮上的植被,公路和一栋二层小楼,连带一条通往会场入口的鹅卵石路一起被巨手捏得粉碎。 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黑色巨手的指隙间逃开,站在瓦砾边缘,脸色难看的抬头仰望黑色巨手。 “得有四五个小时了吧?”庞春浩收起黑色大手:“我估计阎昭会要开了。” 按照赵剑中的说法,会场的人数过半,也就是二百五十一人时,就开始决议。现在快五个小时过去,和庞春浩,杨狰同一席列的那些七宫巅峰级别的代行,基本上老早就进了会场。别说一席二席,三席四席的人也坐了一多半。 杨狰仰脸看天,压头的乌云才堪堪散去。刚才的致命黑雨也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只有五个小时,偌大的荒芜城市已经被冲击得面貌全非,完好的建筑和公路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如果从高空眺望,你能在这儿看到火焰的灰烬,泥沼,野蛮生长的巨树藤蔓,被冰封的高楼,还有巨大陷坑,光秃秃的土地,和丑陋的废墟。 这并非某一个人的刻意所为,而是容纳几百名顶尖阎浮行走同场竞技,必然的恶劣后果。 杨狰从腰里掏出五四式手枪,一枚一枚地装弹:“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个狗杂种今天是铁了心和我作对。新的阎昭会的座位,有我没你。” “不对。” 庞春浩反驳道,他身上涌出一股深邃的粘稠黑色直冲天际,一张占据小半个天空的黑色五官直扑杨狰:“是有我没你!” 杨狰行云流水一般掏枪瞄准,对准天空中的黑色面孔,毅然扣动扳机。 轰! 黑色五官上破开一个占了小半张脸的窟窿。 这只看似平淡无奇的枪口射出的子弹却拥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以拙破巧,以一降服万物。狰本法身:赤心吼。 然而,远远不够…… 才因为李阎散去万相之力略微放晴的天空再次陷入了长久的黑暗当中。 “九头千眼,九百九十手,八足,背托日月,脚踩大海,身越须弥山。佛门六道,阿修罗……” 浓郁的黑色身躯壮如云海,千百只纯黑色大手各掐业力手印:三行恶,六慢,一善根。最后都化作最纯粹的恶业,深沉的黑暗自天空,自脚下,自四面八方涌来。 阿修罗本法尊:十业大身。 杨狰眼里再容不下一点光明,铺天盖地都是实质的黑色恶业,他只拿着一只手枪,像暴风雨中下一片浮叶,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砰! 大海般无穷无尽地黑色中,杨狰的子弹射开一个巨大的窟窿,透出几分天空的本色,可马上就被黑色大手淹没。 砰!砰!砰!砰! 一个又一个巨大窟窿穿透黑色恶业,但立即又被补满。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尔时。佛告力提耶子首迦长者言。我当为汝说善恶业报差别法门。汝当谛听。善思念之。” 盈盈绕绕的男女老少的诵声针扎一般传进杨狰的耳朵里。 “或有业能令众生得短命报。或有业能令众生得长命报。” “或有业能令众生得多病报。或有业能令众生得少病报。” “或有业能令众生得丑陋报。或有业能令众生得端正报。“ “你好烦啊。”杨狰不为经声所动,仍旧固执地换弹,抬手,发射:“能不能闭嘴?” 清澈的金石交击声中,诵经声不绝如缕: “或有业能令众生寿命虽尽而业不尽。或有业能令众生其业虽尽而命不尽。” “或有业能令众生业命俱尽。或有业能令众生业之与命二俱不尽。而能断除一切烦恼。” 杨狰叹了口气,嘴里也开始嘀咕:“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的问题。我们过去一切的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 砰!砰!砰! 黑色业海上破开一只巨大的窟窿,还没等黑暗补全,一个更大的窟窿连着小窟窿又爆开来。 “其生存和发展,是附属于帝国主义的,这些阶级代表最落后的,最反动的生产关系,阻碍生产力的发展……” 枪声经久未绝。 粘稠的黑色到处流动,似乎永远也没有穷尽,可子弹却能射出一片又一片的光明,一抹又一抹破碎的天空彼此串联,终于整个天空都暴露出来! 第二十九章 极乐会 阎昭会场的人数已经逼近二百五十人。 句芒哼唱着无字小曲走进会场,她衬衫上站着灰尘和血迹,背上和脖子上都带有湿漉的汗渍,神色里带着运动后倦怠。 句芒四下看了两眼,走向前排的座位,然后施施然坐在一名披肩发男人的身边。 “我说,你看到庞春浩没有?” 披肩发主动向她搭话。 “当然没有,你见过独狼去猎老虎的么?姓庞的还没入场?” 说着话,句芒一歪头:“他是不是去找杨狰麻烦了?” 披肩发叹了口气:“我看八成是,詹老师新收的那个学生也没进来,也不知道只是运气不好,还是自作主张去做别的事了。” “嘿,姓庞的是厉害,可不是杨狰的对手,他性子要是倔一点,这次阎昭会未必还有他的位置。” 句芒抱着肩膀:“你们詹老师就这么放纵手下的人?旧三席没进阎昭会,说出去可不好听。” 披肩发耸耸肩膀,他压低声音:“这个不怕,连旧二席也有人没来,丢人也轮不到我们三席。” 他看了一眼自己前面的丹娘,脑袋往句芒肩膀上一凑:“我跟你说,郑惊鸿栽了。” 突然,会场的门开了,但是久久没人迈出来。 半天,门里传来一个声音:“来人搭把手嘿?” 一身皮夹克的公输听到熟悉的声音,激动地站了起来。她面向边上的雨师妾,说道:“帮帮忙。” 雨师妾点了点头,两人一齐迈进了门里。 另一边,骄虫的左右手大拇指不停环绕,他眼神示意身边的人,那人摇了摇头:“都还没回来。” 骄虫面上不显,心里却大为恼火。 去缉拿丑慈的吕健和武戎,到现在也没回信,自然也没进会场,两名代行者,还都能有六司潜力的高位代行,五个小时还拿不住一个丑慈,要是真让他混进会场,那才叫滑稽。 不过比起另一件事,这还算无关紧要。 “小杨是不是出事了。” 二席位列中,骄虫身边一个梳着地中海,面泛油光的男人问。 “放心吧,白委员,我对杨狰有信心。” 骄虫扫过三席仅剩的几个空位子,对于发生了什么心中已经有些轮廓。 “杨狰这次必须进二席,这不仅仅是你们外勤的事。我们已经为他做好了一切准备,他可不能掉链子。” 骄虫闷闷地回应:“他不会掉链子,但是白委员。” 他偏过头:“老爷子告诫过咱们,别做多余的事。” 白委员不置可否,没有回应。 几名二席预备役中,金刚智是无畏三藏的同门师弟,资历很老,即便没有倮主的死,金刚智进入二席也是早晚的事。 危月燕是苏灵提名,他手下的一名高级别研究人员。 九凤,杨狰,太岁三人,都是赵剑中提名。 有意思地是,九凤和太岁都不算是赵剑中的嫡系,在骄虫等一干人眼里,这两位并不算靠得住的自己人。 尤其是九凤,鉴于某些原因,包括骄虫,杨狰在内的一干人,和这位新任九凤还有不小的过节…… 九凤和太岁都不可靠,所以扶杨狰进入二席,是以骄虫为首,赵剑中大部分心腹手下的意愿。 骄虫曾经在十主面前夸下海口,杨狰就是三席中战斗能力最强的代行者,不怕任何人来比。 如果他没进阎昭会,所谓二席预备役自然也成了笑话。 在众人讶异地眼光中,脸色惨白,快要走不动路的郑惊鸿被公输搀扶着走入坐席。 直至郑惊鸿走越过自己,丹娘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瞳子里有碧焰一闪而过。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又有不少的代行者陆续入场,大多是旧四席的成员,也有几个运气不好的三席。 “名单上有多少人了?” “二百五十人,其中旧一席缺席一人,旧二席无缺席,旧三席缺席两人。” 一席少的是曹援朝。 三席上,句芒打了个哈欠:“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这么晚才进场,真让我坐在这五个小时,我的骨头都酥了、” 说着话,句芒往后一瞥,眼神突然一滞。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集中在三席以前,四席已经不多,最末的五席几乎没人,只有一个笑容痴癫的胖子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手里拿着一只掌机。对方察觉到前面的目光,还抬头冲句芒咸湿一笑。 句芒扯了扯嘴角,脸色难看地别开目光。 她冲披肩发抱怨:“极乐会的渣滓还没死绝么?” “莫惹事,这死胖子还是有点东西的,收声。” 整个阎浮,因为在赵剑中的铁腕镇压,尽管阎浮天生派系林立,拉帮结派的风气难以根除,可几乎不存在任何强制性的,高效率的武力团伙,大多数是以人情往来,利益交换的松散组织。 少数几个拥有两位数代行者的团队,除了三眼环球以外,都受到赵剑中极为严厉的钳制。 除了账目,人员名单和企划必须向阎昭会公布以外,赵剑中还设立几条规矩,其中一则是,所有团队的名称必须通过阎昭会的内部审核以外,且要在工商局,是的,就是工商局注册,核名,以合法名目领取执照,且不能带有“中国”、“全国”、“国际”等字眼。 所以诸如“万安工程咨询有限公司”这样的名字,并不全是为了掩人耳目,至于极乐会这种,带有明显不正常组织导向的名称,按照道理是不会通过审核的。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 极乐会,就因为其超然的纯洁性和无害性,让赵剑中网开一面,至于这个组织的德性,只要说它的全称,大多数人就已经心照不宣了。 极乐会全名,hacg极乐同好会,是一个纯娱乐性质的私人交流组织。 两人彼此抱怨的时候,门再次打开。 这是第二百五十一个人,骄虫翘首以盼,连赵剑中和詹跃进也抬起了头。 可门后出来的却是一个谁也没太深刻印象的人。 他刀眉阔目,叼着烟卷。 查小刀。 “唉,”骄虫叹了口气。 查小刀有些不自在,他看到座位上丹娘冲自己招了招手,也举手回应。可看到在四席上闭目养神的梅小姐,还是忍不住走朝四席走了过去。 赵剑中睁开眼:“人数已经超过一半了,接下来我宣布……” “请等一等。” 杨狰扶着门把手,匆忙走进会场,身上到处都是伤口。 他一言不发走到骄虫身边:“老爷子,骄老大,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赵剑中摇头不语。 骄虫问道:“庞春浩?” 杨狰点了点头。 “他怎么样。” “运气好的话,也许赶得及坐五席吧。” “知道了,你找个地方坐吧,就差你开会了。” “是。” 杨狰疲倦地走到座位上,解开上衣,拿出一管银色喷雾朝自己手臂和脖子上的伤口喷着。 “人已经超过一半了。” 赵剑中开口:“现在开始草拟新的阎昭会的名单及席位。” 第三十章 拉莱耶风暴 武山披甲执锐,钴蓝色的流光化作彼此勾连的甲片和严密的面盔,云梦泽的祸水化雾沁不进去。他手中一杆熔岩色的长兵与眼前虎头大枪爆发出激烈而短促的磕碰声,犹如一白一红两条彼此厮杀的恶蛟。每次交击过后,都会在半空中绽放出一朵爆炸状逸散的黑色水花,或者消散的五色霞光。 触手状祸水和龙吐雾一黑一白,两色水纠缠在李阎左右,灵性十足。 李阎沉心静气,一杆虎头大枪在他手里宛如活物一般刁钻腾挪,只论两杆长兵攻守,李阎七八分都是攻势,占了些便宜。可武山却守得密不透风,一点破绽也不卖给他,至于虎挑,龙拗首,燕穿帘这样能制敌的杀招,更是一点施展机会也没有。 一彩一黑白两道人影,任哪个旁观者去看,也不会认为武山的长兵技艺比李阎逊色多少。 要知道,上次两人激斗时,李阎单从近战手段上是压制武山一头的,只是那时候的武山的五行强化实在强悍,才斗得旗鼓相当。 如今李阎的专精超过100%,加上久经杀场,在大枪上的功夫至少上了一个台阶,可如今去看,若不考虑“枪剑七大行”,两人在兵器技巧上的差距反而缩小了! 【真武法相:风雷降魔棍】 类别:阎浮秘藏 品质:稀有 出自鳞·甲子二百二十六的专有阎浮秘藏。 效果如下:获得等同于99%长兵类专精的兵器技巧,可使用“风雷降魔棍”中六个自悟技能,但会消耗额外的体力和精力。 同时,阎浮行走可以从真武法相中获得前人的参悟,以真正提升自己的专精强度。 使用要求:长兵类专精80%以上。 备注:那些一味追求和强化高位传承的代行者,会在将来品尝到自己亲手酿成的恶果。 这还不算,武山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五色交织的神异流光,即“真君五皂”,即便李阎调动“龙吐雾”和“触手状祸水”一齐上阵,也完全不是对手,流光过处如冰雪消融,无论血蘸,冰冻,毒雾,沾上真君五皂的流光统统溃散消失。 而且敏锐的战斗直觉一直提醒李阎,一定不能让长棍上的五彩流光沾到自己。 所幸这“真君五皂”,貌似和李阎的赦魂水一样,很难随意调遣和制造,武山也仅仅用它包裹双手和兵器,不然只怕几个照面,李阎就被逼得要动用“祁连剑术”了。 咔嚓~ 李阎心头一跳,眼睁睁地看到虎头大枪的枪头上裂开一道手指长的裂缝。 武山见准时机,熔岩长棍长驱直入,直取李阎的咽喉! 扑。 李阎整个人溃散成一地流水,可长棍一端上的“真君五皂”还是击中了一团水球。 武山放臂抡起长棍,舞出一道火色旋风,逼退了试图在武山身后凝聚身形暴起攻击的李阎。 满地浮水只得四下逃散,并在距离武山几十米远的废墟上汇聚成人形。 李阎低头看了一眼虎头大枪上的裂纹,把它收了起来。 他抽冷子一招手,一滴金色的赦魂水直扑武山。然后被熔岩色长棍无情蒸发。 “这玩意果然没有杀伤力。” 李阎心里暗想。 “真君五皂”显然强过龙吐雾和祸水,论起品质高低,只有赦魂水能一较高下,可惜赦魂水不是这么用的,至少二者碰在一起,赦魂水拿真君五皂也一点办法也没有。 武山手上的真君五皂大放异彩,直至包裹住他的全身。 “玩够了么?为什么不再下场雨?还是你做不到?” 李阎并不答话,只是轻轻抬手,一只青铜色的拉莱耶水虎在他手腕间轻轻环绕。 “万相之力,不一定非要下雨。祸元九变,也不该胡乱地把属种都派出去撕咬。” 一股无色波动自李阎周身向外扩散,瑰丽的海底景象卷动变幻,眼看触及到武山,正是祸元九变。 武山手中裹着“真君五皂”的长棍往下一砸,祸元九变的水球被砸得四分五裂,避让开武山脚下方圆一尺,然后继续向四面八方扩散。 噗! 熔岩长棍一马当先,搅得祸元九变一片愁云惨雾,蓦地,武山察觉不对劲,硬生生停下杀向李阎的脚步。 祸元九变避让“真君五皂”,周遭的水不敢沾武山的身,只能立在他面前,各色水君种来回游动,武山似乎置身于一片魔幻水族馆中。 一条金红色的长龙环绕在武山身边,无数淡金色,淡青色的猪婆龙跟随它的尾巴,统统环绕着武山。 那金红长龙嘶吼一声,举手投足之间,水里涌现出无数旋涡,把武山团团围住,其余小的猪婆龙也不甘落后,开始还算悠闲,只是几个呼吸功夫,这些猪婆龙就发动起神通,祸元九变中的水大半都被催动起来,猪婆龙们把整个祸元九变搅动成一整个旱地旋涡。 高速卷动的水流中,突然出现一抹诡异的青铜色。随后大片的青铜色被水流挟裹,来自深沟的怨灵魔鬼们张开口中利齿,汇聚成一道恐怖的生物风暴! 昔日无支祁大圣祸乱淮水,十几万山精水怪阻得大禹部众不得寸进,绝非是胡乱冲杀,水精们各自倚仗长处,彼此配合摆出种种杀阵,仰仗无支祁麾下不死之身的便利,才有泼天的凶威。 祸元九变中“九变”二字,本来就是种种水精推演出的杀阵。 成为无支祁的代行者以后,还能领取专属的阎浮事件,能收服昔日大圣无支祁麾下的各色淮水妖物,领悟其中妖阵杀法,重现淮水龙王的威风。 李阎走了神庭的话,恐怕没有再按图索骥的机会,但他依靠收服无底之口的深沟生物,加上春日雅克加持下的悟性,自己创造开发了利用猪婆龙与拉莱耶水虎彼此配合的“九变杀阵”,并把它命名为“拉莱耶风暴”。 没有赦魂水,就算无支祁再世也收服不了拉莱耶水虎这种邪恶之物。 这样的杀阵威力如何,恐怕没人说得清楚。 绿色风暴向武山挤压而来。 一面是五德神庭构造,号称能压制五行万物的“真君五皂”,一面是楚地神庭加持,无底之口的邪恶怨灵,能永久啃食一切超凡特性的“拉莱耶水虎”。 谁赢谁输,尚在两可之间。 五彩神芒和青铜色旋涡交织在一起,彼此崩灭的声音宛如闷雷。刺耳的炸裂声震荡地动山摇,武山目眦欲裂,他咧开嘴大笑,身上的真君五皂寸寸碎裂,拉莱耶水虎的青铜旋涡也被一点点碾碎,双方彼此在大崩灭中微弱下来,直至双双暗淡消失不见。 第三十一章 公投开始 武山大汗淋漓,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被他强撑着没有倒下。 他倔强地抬起头,对面的李阎毫无风度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紧每一秒钟时间大口喘气恢复力气,他的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嘴唇更是干裂出好几道碎伤口。 无论是发动千盛云汉,还是拉莱耶风暴这样大范围,强杀伤的能力,还是简单地调动龙吐雾和祸水,都是建立在消耗李阎大量的体力,以及“祸涛”“云梦泽”的储备上。 因为有“天命雅克”,“泉郎海鬼”,以及阴阳双鱼勾连海眼的缘故,李阎几乎从不担心自己陷入枯竭的境地,这是他入手无支祁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连一点普通的水都提炼不出来的感觉。 他能感觉到水君宫中,太阴太阳双鱼正疯狂的运转,试图把水量补足,可这仍然需要时间。 咔嚓~ 武山一低头,他手上真君五皂指环也裂开一道口子。 饶是武山心智坚韧,也不禁有一刹那的失神,等他反应过来,心里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李阎双眼里带着刀刃似的,猛然冲进武山怀里,肩膀连同右膝盖齐齐撞在武山身上,趁他重心不稳右脚顺势插进对方大裆,抵住后脚跟。左手搭住他的小臂,一记滚肘重击武山的喉咙上。一连串的进攻行云流水,再没给武山半点还击的余地。 武山重重倒地昏死过去,李阎也后提两步,贴在瓦砾堆上,用手撑着砖墙才没倒下。 好一会儿,他确认武山的确失去反抗能力,才撩开自己的衣服,他的小腹上是一块肿烂的伤口,肠子都烂了几截,这是之前他化水之际,被熔岩长棍撩到的地方,“真君五芒”的确霸道,无论触手状祸水,还是拉莱耶风暴都没能突破它给武山带来实际伤害,可李阎一时不察,被长棍扫到,就是严重的伤口。 李阎看了一眼武山,他看似没了声息,脖子上肿胀的喉结却在慢慢复原,李阎咕哝着骂了一句什么,走到武山面前扒下他手上的戒指。 他仔细看了真君五皂的属性,想自己戴戴看,却被忍土提示,这件异物已经和武山血脉相融,别人发挥不出威力。 可即便如此,李阎还是不客气地把戒指收了起来。四下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 “在议事之前,要先安排这次新阎昭会的席位。” 赵剑中抬起头:“位置都在这儿了,二席以下,可以随便坐,二席以上,我们后面要表决。各席的投票权没有差别,阎昭会上根据席位依顺次发言,但都有发言的机会。但是前席的人,可能会担任一些其他的重要职责。也能在阎昭会正式会议以外,享受一些特权。现在换座位也来的及,当然,必须是空的。” 在场没人说话,也几乎没人起身换座位,可想而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潜规则。 前三席基本都是老面孔,没有什么人员变动。第三席的位置还空着一个,但没有人想着去坐,可想而知,那位庞春浩平时是个没人敢惹的狠角色,以至于现成的便宜还是没人敢占。 大概半分钟,赵剑中的目光集中在角落里,宽阔的五席中唯一的人影。 “貘。” 死胖子被吓了一跳,急忙抬头。 “你来前面坐,坐三席。” 赵剑中说的自然是庞春浩的位置。 “这个,不好吧,我……我坐。” 在赵剑中的目光下,貘只得改口,他挺着两百多斤肥肉坐在披肩发身边,三席最边上的位置,然后冲披肩发方向的其他人一抱拳:“幸会,幸会。” 句芒嫌恶地撇过头,但三席其他人大多十分友善地向貘点头示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又过了半分多钟,眼看再没人换座位,赵剑中才点点头。 “接下来,是阎昭会二席空缺的四个席位。二席不比别的位置,每一名二席成员,对阎浮来说,都有堪称独一无二,无可代替的价值。这次小安几个人的死,直接导致了阎浮部分权限的运转不灵,还有上千颗阎浮果实没入叶海,再找回来不知道要费多大工夫,所以过去每一名二席成员都要阎浮的公投表决,和每次公投一样,我再啰嗦一句。” 赵剑中审视众人:“好好珍惜你们手里的票权,那都是先人的血肉打熬出来的。” 赵剑中朗声道:“经过几次内部会议的敲定,我们最终决定,二选预备役的名单如下:金刚智,九凤,太岁,狰,危月燕,赵玄坛。他们分别由我,苏灵,无畏三藏,詹跃进推荐,随后,会由他们各自的推荐人,阐述自己推荐这名代行进入二席的理由,如果理由能获得一席在座二十五人的一致认可,那么这名代行不需要再进行任何投票,可以直接进入二席。” 在场的人彼此议论了一会儿,没有什么争论,这是过去进二席的老规矩。一席的全体认可,可以直接让一名代行进入二席,但这非常困难。在座一席除了五名十主以外,还有二十名天类和神类的六司巅峰行走,彼此的利益纠葛很深,除非真的有很大功绩,或者能让全体阎浮行走受益,不然是不可能通过的。 在阎昭会建立的二十几次会议历史中,只有三名六司代行获得一席全体认可,直接进入了当时的二席席位,分别是詹跃进,无畏三藏,和雨师妾。 这三人都有各自充分的理由和能力,几乎不可复制。 “在一席投票结束后,如果还有空余的席位,则由在座全体投票,票数高者入选,如果出现平票,则由现存的阎浮主投票决定归属。如果再次出现平票,说明两人的价值,以及阎昭会的认可程度都相仿,那就由实力更强的代行者进入二席。基本流程就是这样,大伙有什么问题么?” 现场一片寂静。 “那好,首先我来谈一下,我推荐九凤,太岁,以及杨狰三人的理由。” 苏灵突然举起了手。 赵剑中不解地看向了他。 苏灵笑道:“我先来吧。” 赵剑中眯了眯眼,察觉到什么似地,然后点了点头。 苏灵摘下自己的眼镜,站起来环顾全场:“按资历和能力,危月燕在七宫巅峰之中并不出彩,不够服众,可我有足够的理由和信心,推荐危月燕进入二席。” 第三十二章 危月燕 说话间,苏灵看向一直平静盯着自己的危月燕。 “让大家看一看吧。” 危月燕的长发盘成一个尖尖的后发髻,上面别着一只金色的钢笔。她个子高挑,一身白色染几支红梅的修长旗袍,显出几分难得的冷艳气质。 听到苏灵的话,危月燕轻轻点头,她站起来,拔下头发上的金色钢笔,长发散落,这时候众人才发现,危月燕手里的金色钢笔造型非常怪异,笔帽被设计成一只被钢钉钉死在笔帽上的淡金色飞燕,却长着一颗被剜去双眼的少年面容,正痛苦地低吼,牙齿舌头都纤毫可见。 在场的人彼此对视,不少人流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但更多的人的神色变得激动又怪异。 “你这只笔是哪来的?” 烛九阴突然开口,他满头的发色都成了苍白,眼窝深深凹陷,似乎油尽灯枯,就要衰竭而死。 危月燕毫不怯场:“八苦命境。我手上有八苦命境的入口。” 苏灵适时解释道:“危月燕是二十八宿中的北方五宿,危宿值日不多吉,灾祸必定注瘟亡,一切修营尽不利。和八苦暗合,让危月燕在叶海中搜罗,能找出八苦命境的可能性本来就比别的代行者要大。” “比危月燕要合八苦命境的代行,我随口就能说两三个,何况命境在叶海最深处,曹援朝都在被拦在门口,她手里怎么会有八苦的入口?” 苏灵道:“两个月前,大本钟对天类传承研究的“亿万星辰”项目有了新的突破,危月燕不止能在八苦命境开口子,也能找到这次沉没在叶海中的其他果实,只是需要时间。” 尽管不算嘈杂,但阎昭会上的气氛明显上升了一个档次。 “这种研究成果可以用在其他代行身上么?” “技术上完全成熟,对象必须是星辰类的代行者,但是需要时间,大概半年吧,另外,项目是有失败的概率的,失败的话,气泡会破哦。” 赵剑中拿大拇指敲着桌子:“你拿自己人做实验?” “我也经常拿我自己做实验,何况吃感冒药也会死人的老爷子,我只是想严谨一点。” 苏灵回答道。 赵剑中不说话,大拇指仍旧敲着桌子。 苏灵站在他面前,一语不发。 没人开口,好半天,苏灵才叹了口气:“目前只有危月燕一个人,她完全自愿。” 烛九阴突然开口:“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 赵剑中睨了烛九阴一眼,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好的。” 苏灵就坡下驴:“综上所述,危月燕不仅能帮助我们找到思凡的老巢,还能更快地重建失去的果实网络,我认为,至少在下一个亿万星辰计划的成功者出现之前,危月燕对阎昭会的作用,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一席的各位,可以开始举手表决了,我自己当然是投赞成票。” “唉。” 詹跃进往后一推椅子,举起了手。 然后是烛九阴,无畏三藏,以及其他天类,神类的一席代表,再短暂的思考过后,居然接二连三地举起了手。 后土刚刚结束一把手游,她看了赵剑中一眼,赵剑中脸色看不出悲喜,缓缓举起了右手,后土也依样把手举了起来。 全票。 任谁也没想到,最先进入阎昭会二席的,不是金刚智,九凤,太岁这三名最有资格的六司代行,而是危月燕。 “恭喜你。” 苏灵向危月燕笑道。 危月燕不苟言笑,向苏灵深鞠一躬。 苏灵坐下以后,赵剑中看向了詹跃进。 “你要来说一说么?” “好。”詹跃进站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二席中有一个人举起了手。 他的身形消瘦,青冉冉的胡子,一对剑眉,五官线条柔和,男性魅力十足。 “我能说两句么,詹先生?让我自己介绍” “当然。” 詹跃进答应,因为举手的人正是他推荐的二席预备役赵玄坛。 “我是赵玄坛,代行的就是封神榜里那个赵公明,已故的倮主秦安在现世中的产业,包括万安工程咨询有限公司在内的十二家企业,一直由我来打理,我想这也是詹先生推荐我进入二席的理由。” 赵玄坛张开双手:“我也是在今天才知道,詹跃进已在内部会议把推荐名额给了我。他有很多优秀的学生,可他依然选择推荐了我这个外人,可见詹先生是个有公心的人。” 詹跃进摇头:“我的学生多半不成器,而且你的资历和能力都够得着我的推荐,和小安没有半点关系。这次二席空出四个位置,有不少人都和我说,你值得进二席,我也是听从大家的意见。” “但是对不起,詹先生,我自认才德薄。想必您也不认为我有机会进入二席。我自己往下跳,别等人家摔我。” “你要退出选举?” 詹跃进皱眉道。 “是的,另外……” 他伸手指向杨狰:“我推荐杨狰进入二席。长久以来,六司才能进二席是不成文的规定,现在六司补不上,从三席一百二十人里挑选,我只服一个杨狰。如果在座的有谁到时候想投我一票,别吝啬,把票投给杨狰也一样。” 白晓拿手指戳杨狰的腰眼,窃窃私语道:“人家夸你嘞,还不谢谢人家。” 可杨狰一脸哼啊哈的,也没什么激动或者不好意思的神色。 詹跃进苦笑道:“我明白了,那我也没什么话说了。” 说完,他就坐下了。 赵剑中又看向无畏三藏。 “三藏,该你了。” 无畏三藏是个穿着灰布衣裳的老和尚,实在看不出什么别的特征。他摇了摇头:“老朽无话可说。我师弟能进二席,是他的修行,进不去,也是他的修行,诸位自便吧。” 他说完,一席的二十多人短暂沉默后,不少人举起了手,可赵剑中,苏灵,后土,烛九阴纹丝不动,几个想举手的人也作罢,金刚智显然没有能破格进入二席的威望。 金刚智和无畏三藏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闭目养神,压根不在乎自己的票数。 “老爷子,这次,没人和您抢了,你来说吧。” 詹跃进笑道。 第三十三章 权力与职责 “好。” 赵剑中扶着桌子站起来:“我推荐的人最多,足足有三个。其中杨狰是大家最熟悉的,他也是早年组建阎昭会时候的成员,和在座很多人都并肩作战过。我也不再多介绍了。可以直接就杨狰是否进入二席投票。” 詹跃进还是头一个举手的,带起不少天类的代行者一起举手。可苏灵没有举手,无畏三藏也没举手,就连赵剑中自己似乎也没有举手的打算。 一席上一名穿着笔挺西装的白净青年开口道:“无论品行,资历,我是乐于见到杨狰进二席的,但是他毕竟只是七宫巅峰。后面再看吧,大伙觉得呢?” 他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响应。 但是在不少人心里,在危月燕进入二席以后,他们就不太看好杨狰能进入二席了。 金刚智,九凤,太岁,三人都是六司级别的实力,没道理堂堂六司争不过七宫巅峰。 正常情况下的话。 “好,那接着进行。除了杨狰,我还推荐了九凤和太岁的代行。张孟敖,还有丹娘。孟敖,你起来和几位老伙计打招呼。” 赵剑中说完,现场议论纷纷。 “张孟敖?赵先生手下代九凤的不是齐连城么?” “张孟敖是谁?我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丹娘眼神一动,九凤就坐在她身边,是个把面容和身形都遮在黑色高领大衣里的男人。 名叫张孟敖的九凤代行站了起来。向一席众人冷点头致意:“诸位,我回来了。” “他好像不是阎昭会的人,难不成是最近从特殊人才名单里拯救回来的阎浮行走?” 三席上,句芒问向披肩发。 可披肩发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怔怔出神:“他居然还活着?” 在座不少人都流露出了骇然的神色,或者低头沉思。 赵剑中说道:“他叫张孟敖,我想在座一些人都已经不认识他了,但大多数人应该记得。他曾经担任过思凡的病苦,时至今日,病苦的苦器还在他的身体里。” 许多没有经历过两年前剿灭思凡战争的人,脸色这才精彩了起来。 “在十五年前,他就已经加入阎浮,论资历,比现在很多二三席的代行者资历都要老。如果你们当中,有人乐意翻越几年前的阎浮行走花名记录的话,记录里写明了,张孟敖本人在四年前,也就是我们还没有剿灭思凡成立阎昭会的时候,他就因为一次阎浮事件失败永久滞留,从此失踪。后来思凡看中,成了当时的病苦。”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他是在为阎昭会的前身,也就是由我,曹援朝,刘大均组建的执法会工作,当时我们组织了一批人,以各种理由加入思凡,为后来剿灭它做准备,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思凡土崩瓦解,以当时孟敖的功劳,是应该进一席的,但他没能从坠入叶海的八苦命境回归,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直到今天,思凡复苏,我们才找到了他。他已经暴露,我把完整的九凤传承给了孟敖,用来压制他体内的苦器,并向他承诺,要他重回阎昭会,至少坐上二席的位置。” 顿了顿,赵剑中最后道:“当然,这东西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数,我也不会说什么肉麻的场面话,有些娃娃们听我三言两语,都觉得我在说天书。但是对于张孟敖,我报以完全的信任,在内部的几次会议上,几位阎浮主,还有无畏三藏和步羊,也对张孟敖报以完全的信任,现在,一席各位可以投票了。” 阎昭会之前的内部会议,人数在三十人到五十人不等,是由一席和部分二席决议的,这次关于新九凤张孟敖的事,也很显然早就有腹稿,一席的人几乎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两年前剿灭思凡,是自打阎浮行走抱团以来,最惨烈的一战,能从那场大战中生存下来的,就是小卒子,如今也几乎都成了三,四席代表,阎浮行走也彻底迎来了百年未有的黄金时间。两年看起来很短,可对于时常在低序列遨游的代行者来说,却已经是可以淡忘的东西了。 现场的气氛不算热烈,可也绝说不上冷清,大多数人对于张孟敖进入二席,态度是欣然接受的,即便张孟敖参加公投,想必票数也不会很低。 还没有到公投阶段,空缺的二席名额,居然已经占去了一半。 张孟敖成功坐上二席,可表情仍然非常冷淡。 白晓看了杨狰一眼,心里有点懵,本来他以为,四个名额,三名六司,杨狰进二席是板上钉钉,可现在,情况开始向另一个方向滑落了。 金刚智和太岁,单论实力,毫无疑问是能够完胜杨狰的。 在场的人似乎没能从赵剑中话里巨大的信息量里走出来。 “最后是太岁,旧太岁叛逃阎浮,这没什么可说的,至于这位新太岁的出身,我想不少人也都听过风传,和我们所有人不同,她是序列鳞·丁酉二十四果实出身的山灵。可太岁是对架构阎浮不可或缺的传承,这几年一直靠后土一个人撑,她能撑多久?我知道,在座很多人,对我推荐山灵表达出强烈的不理解。说老实话,我一开始也没有推荐山灵的打算,只是想通过一些利益上的交换,让传承太岁重归阎浮。” 说着话,赵剑中看向丹娘:“可她提出的条件,未尝不能考虑,所以我答应推荐她进入二席。” “对于这一点,我倒是想请老爷子详细说说。毕竟之前开会,老爷子也只是含糊过去,到今天为止,除了你,我想其他几位阎浮主也弄不清楚,你为什么坚持要一只山灵进二席。” 一名二席的代表毫不客气地说道。 这人叫邢森,在二席里出名的火爆脾气,上次和姒文姬针锋相对的也是他。 丹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站了起来,向赵剑中点头示意道:“人主大人,既然是我提出来的,让我来回答他的问题吧。” “你叫我赵先生就好。” 说完,赵剑中干脆就坐下了,真的让丹娘自己来说。 丹娘往向那名二席代表:“阎昭会的二席过去只有一个标准,就是六司级的代行。既然如此,太岁为什么不能进阎浮?” “我向来是有话直说,你和我们出身不同,立场和思考方式都不一样。反倒是思凡那一套,跟你出身更合,你进阎昭会,我勉强能同意,可二席的位置,不能交给一个外人。至于太岁的重要性……” 顿了好一会儿,邢森又道:“我这么说吧,你人在这儿,太岁传承就飞不出这个会场。” “说白了,你们需要太岁这道传承,但又不想让我做主,我说的对么?” “大体上,是这个意思。” 丹娘点点头:“我可以不坐这个二席。” 邢森皱眉道:“你也要退选?” “不,我会竞选,但我可以不坐这个二席,我甚至可以不进阎昭会。不享受阎昭会所有的权力。只履行太岁在阎浮中的那部分职责。” 邢森不屑地笑了笑:“职责就是权力,权力就是职责,你在跟我玩弄字眼么?” “当然没有。” 丹娘摇了摇头。 第三十四章 无上灭妙金书 丹娘话音刚落,两团符纸从她宽大的袖子里飞了出来, 每一团符纸都由上百张道符组成,拼凑成两朵涌动的符纸莲花。 丹娘一招手,两团符纸莲花分别在旋舞在她的食指和无名指上,一团浓黑似墨,一团艳红如血。 邢森皮笑肉不笑:“《太平洞极经》?” “黑色这团叫无上灭妙金书,是《太平洞极经》的尸解法,我知道阎浮传承不灭,但如果真闹到那一步,你们就要到无边叶海里去找新的太岁了。红色这团叫太上三尸神箓。是龙虎山钳制凶恶妖魔的严酷囚符,发者辄死,抑或被抹去神智,成了只知听命的行尸走肉。” 邢森闭口不言。 “我不坐这个二席,也不进阎昭会。你们当我是自己人也好,当我是只野山灵也罢。我可以当着阎昭会的面种下这道太上三尸神箓的子符,让种母符的人成为二席代表,但母符种在谁上,必须让我来指定。” 邢森张了张嘴,似乎心有不甘,可他咂摸咂摸丹娘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往一席上看了一眼,二十几位一席代表面无表情,他只得干笑两声,向丹娘竖起大拇指,讷讷地坐下,冲左右的代表们低估:“这娘们够狠。” 事态眼看平息下来,二席席位上却有人横生枝节,骄虫身边的白委员开口道:“可依我看,当着几位阎浮主的面,你未必有机会……” 他突然闭嘴,他的话一席的人大多变了脸色,赵剑中斜眼向他的眼神尤其尖锐。 詹跃进脸上也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左右看看,话里意有所指:“你说说看,这世事多奇妙?有的人顶着大炮的名头,一张嘴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紧要的话一点边儿都不沾,可有的人,就不那么精明了。” “我……” 白委员还想说什么,被赵剑中打断:“山灵,把符都收起来。这不是土匪窝,太不体面了。” 红黑二色的符纸统统被收进袖子,丹娘盈盈施礼,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那,一席的各位,开始投票吧。” 道奇战斧喷气孔的蓝色火苗划出一道长虹。 李阎驾驶摩托车,穿梭在破损严重的楼群之间。林立的高楼千疮百孔,钢筋混凝土打造的楼身上遍布着直径十余米的巨大空洞。 终于,李阎找到了一条会场入口,似乎还没有被除了他以外的人发现,现场静悄悄的。 他收起道奇战斧,快步往前走,突然他瞳孔一缩,转头望向废弃高楼下的阴影,额头的紫色线痕再次浮现出来。 阴影下矗立着一个沾满血污的男人。 他上半个脑袋不翼而飞,脖子上,大腿上,肩膀上都被轰出了碗口大小的血洞,至少三分之一的血肉骨骼都不翼而飞,像是被人用枪械虐杀,可恐怖地是,他的嘴唇仍然虚弱的翕动,显然生机还没有断绝,甚至还倔强地站在原地。 庞春浩,代行:阿修罗。 李阎盯着这个肢体残缺的男人至少五分钟,没有任何的动作。 终于,李阎向会场入口迈动步伐,可庞春浩没有任何动作,直至李阎的身影没入会场消失不见。 ———————————————— 李阎进入会场的时候,整个会场已经坐了小三百人。 这是个剧院式的圆形会场,天花板上吊着十二盏碗状的彩色巨灯。阎昭一席的二十五名代表坐在台上,宽阔的会场环列雪花般错落的坐席,从脚下地板的花纹,能看出席位列次的差别。 这时候前三席都坐满了,四席还剩下不少。 台上立着一块白板子,上面印着三枚图像,分别代表金刚智,狰,还有太岁,三枚图像下面,有数量不等的金色星星…… 李阎发觉了查小刀的背影,默然快步入席,坐在了查的身边。 他的入场不自觉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很多三席,甚至二席的人都回头观察他的神色,李阎坦然自若地坐到查小刀的右手边,不少人才收回目光。 李阎察觉到,查小刀左手边坐着一名裹着风衣,留一头大波浪卷的妩媚女人,此刻也有意无意地盯着自己。 “我脸上有脏东西么?女士?” 李阎直率地问。 女人挑了挑眉毛,低头道:“对不起。” “没关系。” 说完,李阎才杵了杵查小刀的肩膀。 “现在进行到哪一个步骤了?” 查小刀不说话,也脸色古怪地看着李阎:“你有这样的女人,真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你可别对不起她。” 李阎眼皮抖了抖:“怎么讲?” 这边,两人正交头接耳, 台上的公投还在继续。 尽管有刚才那番激烈的对话,可丹娘通过一席投票进入二席,仍然是件不可能的事。 最终,由金刚智,杨狰,以及丹娘三名候选人进行全体公投。 在场每名阎昭会代表依次上台,亲口说出自己的选票,可以在三名候选人中选择两人投票,或者只投一票,也可以弃权,不上台就可以。 当没人愿意上台投票的时候,投票结束。 三人中票数前二的当选。 “我选金刚智和杨狰,山灵的话很打动我,但抛开没有争议的金刚智,我对杨狰的感官更好。” 一名清秀的女孩在台上如是说,正是句芒。 紧跟着,她给代表金刚智和杨狰的图案下,都盖上了一颗金色星星。 他下台以后,又一个李阎的老熟人上台,郑惊鸿。 “我选金刚智和山灵,无论如何,杨狰也只是个七宫巅峰。” 就目前来看,金刚智的票数毫无疑问地压倒了剩下两人,足足有二百票出头。 杨狰拿到了一百七十多票,丹娘只有一百出头。 按照这个势头,丹娘入选二席的可能性很小。 四席席位上,李阎听完了查小刀的转述,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怎么想的?” 查小刀问。 李阎摇摇头:“没想法。” 另一边,白晓也看出,尽管山灵愿意付出堪称惨重的代价,但她扶李阎进入二席的可能性仍然不大。 她冲身边的杨狰低声道:“看来你要入选了,现在什么想法?” 杨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上纵横的伤口,摇摇头说:“没想法。” 第三十五章 闭票 台上人来人往,有些人一语不发,在板子上印下金色星星就径直走下台,有些人则会象征性地说几句。 “我不喜欢和尚,从来如此。” 披肩发站在台上,似乎一点也不顾及无畏三藏的脸色。他把手从牛仔裤兜里拿出来,在太岁的图案下面印了一颗星星,突然又转头面向杨狰:“可我也不喜欢条子。” 说完,把印章放到桌子上,居然直接走下台了。 披肩发下台以后,白晓立马站起来两三步就走上台,在狰的图案下面印了一颗星星,然后下台。 没一会儿,那个名叫公输的短发女人走上台,她看了一眼台下的丹娘,然后在金刚智和狰的两个图案下面都印了一颗金色星星。就在她要下台的时候,台下的白委员突然给了公输一个询问的眼神,公输微不可察地一点头,白委员眉毛抖了抖,似乎心里有了底,大大地抿了一口茶杯。 骄虫闷闷地对白委员说:“我听说,姒文姬昨天放出话,要求那些在三眼环球挂职,或者受过三眼环球照顾的代行者把票都投给山灵,何况有不少人并不乐意我们多一个二席的席位,要是最后杨狰的票输了,你可别来找我。” 白委员摇头不语。 两人说话间,梅小姐也走上台,她在三个象征传承的图案前摇摆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决定把票投给杨狰和丹娘。 查小刀紧跟着上台,他转了转眼珠,把票投给了金刚智和丹娘,然后转头下台。 李阎站了起来,才走到二席没等他上台,赵剑中突然开口:“这次的选举也和你有直接关系,你不能投票。” “知道了。” 李阎没有立即坐回去,而是隔着赵玄坛,脸色复杂地和丹娘对视。 “你们俩人是有话说?” 赵玄坛突然开口,倒让李阎一愣。 没等李阎说话,赵玄坛又说:“新的阎昭会名单还没定嘛,大家随便坐而已。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如我们换个位置?” 李阎眨了眨眼,当即点头笑道:“那谢谢你了。” “没事。”赵玄坛居然真的站了起来,他面向台上的一席问道:“老爷子,我这应该不算坏规矩吧?” 赵剑中徐徐地摇头:“不算。” 赵玄坛拍了拍李阎的肩膀,然后哼着小曲,真的走到四席里去了。 李阎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丹娘的旁边,他偏头看着丹娘的脸蛋,缓缓吐出一口气:“阎浮多妙人啊。” 公输收回目光,有些不解地问身边的郑惊鸿:“赵玄坛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怎么看不明白。” 郑惊鸿仍然十分虚弱,但面上已经不大看的出来了,他低声回答说:“秦安死了,可留下了不少产业。日子长了。赵玄坛以后不好过。他是个聪明人,可有的事再聪明也没用,看他能撑多久吧。” 阎昭会的代表们一个又一个走上台,有些新入场的代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问过周围的人,又纠结一番,还是决定上场投票。 过去两年的阎昭会人员变动很小,彼此都是封闭的圈子,每到这种选票环节,什么人能拿什么票数,基本都是心里有数,走个过场而已。可这次阎昭会迎来了大量的新血,加上许多老的阎昭会代表被拒之门外,这次的票数才扑朔迷离,谁也很难知道结果。 “你应该提前和我说的,尤其是这种事。” 李阎吐字很缓慢。 “你会答应我么?” 两人的脸快贴在一起。 “不会。” “我觉得也不会,所以我干脆没说。” “……”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坐在丹娘另一边的金刚智不急不缓地拨动念珠,神色古井无波。 丹娘看着李阎有些沉重的脸色,突然嫣然一笑,她伸手抚摸着李阎的耳朵和头发,睫毛微微抖动着:“我知道,你很讨厌这种事,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了。” 李阎抓住丹娘的手腕,使劲攥了两把,半天才闷声道:“下不为例。” 台上,姒文姬在板子上在太岁的图案下印下金色五角星,看到台下旁若无人,耳鬓厮磨的李阎和丹娘,心里那份不痛快都挂在了脸上。 她把印子一摔,头也不回地下台。 白委员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心里突然一沉。 太岁的票数仍然是最低的,只有一百五十票左右,可不知不觉间,似乎涌现出了许多只投了丹娘的代行,她和杨狰的差距也只差了四十票左右。 至于金刚智,他的票数仍旧遥遥领先,眼看没投票的人已经没有几个,新入场的代行如果补不上的话,投票就要结束了。 “总不该真的走到那一步吧……” 白委员有些担心。 可最终,事情还是向他不愿意的那个方向发展去了。 也许是丹娘的话让那些本来不乐意给狰投票的人没了后顾之忧,也许是三眼环球真的手眼通天,丹娘的票数居然直追杨狰,两人最后的票数都停留在二百零七票上! “还有人么?” 赵剑中皱着眉头问。 现场无人应答,金刚智最后票数二百六十三,显然是无可撼动了。 “既然如此。”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骄虫见到进门者的脸,脸上怒气勃发,脸上的表情更是僵硬,两旁的代表都忍不住看他。 丑慈拖着满身泥土和伤口,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富丽堂皇的会场。 “你要投票么?” 赵剑中悠悠地问。 “我,我。” 丑慈半天说不出话。 烛九阴也开口道:“不投就找个位置坐,投就到前面来,别婆婆妈妈的。” “我,我投。” 丑慈跌跌撞撞地上台,他举起印子,有些局促地咽了口唾沫。眼前三个图案他完全不认识,只能撞运气瞎选,可不选,又心有不甘。 全场都很安静,几乎所有人都盯着他。 除了李阎和杨狰。两个人都闭着眼,似乎在恢复精力。 丑慈最后一咬牙,在票数最多的金刚智后面印上金星戳子,然后急匆匆下台。 太岁和狰仍然是平票。 “还有人么?” 赵剑中问。 这次真的没人再回应。 “那,我宣布闭票。” 第三十六章 狰与李阎 “居然真的平票,要动武?那杨狰怎么打得过那只山灵?” “你记错规则了。现在曹援朝缺席,一席上只有五位阎浮主,要他们再投一次票,怎么也不可能真到那一步。” “我还是看好杨狰进二席。” “就算要打,山灵不是要扶他的小情人进二席么?这次制定武斗规则本来是用来考较可能实力不到六司,自保能力欠缺的二席预备役,那没道理让山灵和杨狰打吧?应该让李阎和杨狰打!” “八极巅打七宫巅?换你是山灵和姓李的,你会答应么?” 会场上议论纷纷。 杨狰的脸上没有表情,似乎他们谈论的不是自己。 “按照山灵之前和我说的。”赵剑中一开口,整个阎昭会不自觉安静下来:“如果她中选,代替她坐上二席的,应该是她指定埋下太上三尸神箓的阎昭会代表。以防万一,山灵,我当大家的面再问一次,你要指定谁?” 丹娘面不改色:“就是坐在我身边的,李阎。” 李阎适时抬头。 “我知道了。” 赵剑中点头:“我对李阎的了解,应该在一席诸位绝大多数人之上,他的无支祁,就是我交换给他的,和杨狰一样,他是个好孩子。” 赵老头话锋一转:“可无论实力还是人望,李阎和杨狰之间的差距都十分明显。抛开山灵,我认为在两年之内,李阎还没有能和杨狰相提并论的资格。举贤不避亲,作为阎浮十类的人主,我投杨狰一票。” 后土紧跟着举手:“我也投杨狰一票。” 丹娘有些失望地舒了口气,李阎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对此,我倒有不同的看法。” 说话的是烛九阴。 “如果只是比较李阎,他今天才加入阎昭会,当然不能和两年前就与思凡正面作战的杨狰相提并论。李阎能坐在这儿听我们讨论他进二席的可能,就是因为新太岁。二席本来就是给六司行走准备的。没有一个六司实力的帮手打底,杨狰自己能坐稳这个二席么?” 顿了顿,烛九阴又说:“我之前就说过,如果没有足够可靠和强力的人手加入二席,那二席干脆空着,也不要滥竽充数。但被你们否掉了。现在硬要我选,我更认可山灵。” “我也投山灵一票吧,理由和卓先生差不多。” 苏灵笑眯眯地说。 二比二平。 决定权来到了詹跃进这里。 詹跃进吸了口气:“我选择杨狰,无论是山灵还是李阎,他们进入阎浮的时间都太短了。” 三比二。 白委员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有一件事,羽主曹援朝缺席,可他把自己的票权交给了我代理,这点一席各位都清楚。长久以来,我没有履行这份票权,过去半年所有会议结果一直按羽主弃权处理。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今天代替羽主,把这一票投给山灵。” “原因呢?” 赵剑中问。 “是援朝本人之前作的承诺。” 赵剑中点点头表示理解。 白委员不住摇头,可似乎没有表现太多的情绪。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再次平票,叫山灵和杨狰都到前面来吧。” 杨狰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白晓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怎么你觉得我会输么?” 杨狰穿上一件新外套,戴上蓝色围巾,笑着问白晓。 白晓翻了个白眼:“我不是怕你输,我是怕你死在山灵手里。” 杨狰听了忍不住大笑出声。 另一边, 丹娘看了李阎一眼,微嗔道:“还不把我的手松开?” 李阎松开手,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还能站起来么?” 丹娘一愣,随即笑道:“当然没问题。” 李阎点点头,没有说话。 丹娘才站起来,没等她走上台,她步子忽然一顿,脸色一下子煞白。 紧跟着杂乱的符咒从她的袖子里飞了满地,通透的青色山火自她的脖领和发丝间洋溢出来,她脚步一软,几乎摔倒在地,被早就有心理准备的李阎抱在怀里。 在座的大部分人,连同杨狰在内,都大吃一惊。 可一席,以及几个二席的人却神色如常。其他二席的人先是皱眉,没多久就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不自觉望向了郑惊鸿和公输。 郑惊鸿往后一靠,眼角瞥着站立不稳的山灵,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心里暗道 “我是答应你,把票投给山灵,我也做到了。可我也对你说过,她一定进不去二席,朋友,这你可不能怪我。” “我们本来也无意杀死你,阎昭会需要太岁。”公输盯着丹娘:“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找到只通过爆炸,就对六司级的野神有作用的剧毒,我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心思。” 心里想着这些,公输再次看向同席的白委员。 白委员对她一举茶杯。意味了然。 阎昭会二席,过去只有六司以上的代行者才有资格坐这个位置。代表着连烛九阴这样,信奉物竞天择法则的暴戾者,也认可他们的能力。 传承是公输班的公输,可以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徒手制造十几架能承载核弹头的战略轰炸机,抑或等同科技水平的其他军事武器。武器储备上限,堪比冷战时期的两大巨头任一的竞赛军备总和。 只考虑单纯的破坏力和战争能力,公输在六司中排名第一。 且来自阎浮光怪陆离能力的加持,能让她在单纯的轰炸武器基础上,附带各种针对性的效果。 比如现在的丹娘。 在场只要忍土认可的权限在六司以上的代表,都能从丹娘现在的状态栏上读出一行字。 【摄山山灵】(太岁) 状态: 肉体凡胎:失去山灵野神天生不漏天地精华的无漏身,但能获得更强烈的人类感官,包括味觉,视觉,审美等等。 狱彩青:剧毒,仅对野神类生灵有效,无法被任何方式驱除,24小时后消失。使其陷入法力暴乱状态,任何剧烈的运动都有可能导致野神灵体的全面崩溃。 ?? ?? 综合实力评价:六司 “你怎么知道的。” 丹娘低声问李阎。 “我来吧。” 李阎没回答丹娘的问题,私人忍土能让他拥有堪比六司的探查权限。他又比别人更关心丹娘的身体状况,自然早就知道,丹娘此刻压根没有再和杨狰对抗的能力。 他安抚下丹娘,向台上的一席代表提议。 “老爷子,刚才你也说了,这次投票和我有关,那能不能让我来和狰比。” 赵剑中看向杨狰。 “我无所谓。” 杨狰冷冷地说。 赵剑中又看向一席其他人,没有任何提出异议。 这才向李阎点头:“可以。” 李阎听罢直接上台,和杨狰站在一起,詹跃进掏出一个纸杯,也没见他怎么动作,李杨两人就被装进了这一手之宽的纸杯当中。 会上大部分人都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往纸杯里望去。 第三十七章 三席第一人 四下都是白色的墙壁,脚下也是白色。场地的直径大概有两千米。 杨狰抬头,头顶上是个太阳似的缺口,吊灯和影影绰绰的人脸隐约可见。 忽然,一道浓郁的乌云遮住了缺口,漆黑的雾气充斥整个白色纸杯。 杨狰收回目光,开始给自己的手枪装弹。 离他不远的地方,李阎从个人印记里掏出备用的金母大剑(回南洋做的准备),一边拆开小腹上的绷带,里头伤口已经愈合。 他长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自己的对手。 两人视线碰撞的一瞬间,激扬的黑色祸水和枪火烈焰骤然而起! 砰!砰!砰! 杨狰眼前尽是蒸腾的黑雾,他连开三枪,呼啸的子弹穿破云梦泽,破开品字形的三个白色大洞,紧跟着抬手一枪,子弹带起的清脆狰鸣直冲天际,云中君的千盛云汉没等降下滂沱暴雨,就被这狰鸣冲得干干净净。 “祸元九变”朝杨狰席卷而来,杨子楚(猪婆龙王)化作朱红色长龙,没等它环住杨狰,一枚子弹爆鸣直接轰烂了杨子楚的脑袋,血水翻涌。它在水君宫中重生,瑟瑟发抖地往深处扎去,再也不肯出来。 狰本法身·赤心吼:以任意形式的音波触发,能对一切造成“摧毁”或者“伤害”,具体效果和专精,阎浮秘藏,伤害对象等因素有关。 杨狰步步后退,视线左右移动,可依然瞧不见李阎的踪影。 突然,他左手闪电般地从腰里拔出另外一把手枪,拧腰转身枪口迎向了眼前杀气腾腾的李阎! 枪剑七大行! 祁连剑术真解! 砰! 子弹轰散大片的水花,大颗大颗的水珠砸落一地。 狰本法身·琉璃眼:无死角的球形视野,可窥破幻影。 李阎的身形在距离杨狰几百米的地方重新聚拢,可他的脸色却难看之极。 血眉白羽的帝女姑获在他身旁飘舞,一颗紫色莲台流转之间,轰然粉碎…… “替死的鬼车?” 杨狰眯了眯眼。 ———————————————— 白委员自信地笑了笑,换作山灵,他还有些担心,毕竟山灵玉石俱焚的话,杨狰未必是对手。 可换了李阎,他绝不是杨狰的对手! “白委员似乎觉得胜券在握啊。”骄虫瞥了他一眼:“你们内务对那个李阎有了解么?” 白委员伸出一根手指,侃侃而谈:“可能已经达到100%的以上的武术专精,云中君,无支祁,姑获鸟的初步神庭,天命雅克药剂,大量的阎浮秘藏强化,还从序列鳞·丁酉二十四的一个果实土著身上拿到了一道让三眼环球也动容的剑术。李阎的同行者查小刀在他饕餮的阎浮试炼时,使用过一台品质在顶尖传说级别左右的战斗机械,归属权也是李阎的。剩下那些零碎儿,不值一提。” 白委员没控制自己的音量,连四席的查小刀也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寒气大升,这里头很多情报,是只有他这个李阎的同行者才知道的,甚至有些细节李阎连他也没告诉,不知道这个白委员从哪儿知道。 白委员看向骄虫:“阎昭会时代,行走们能捞的好处的确更多了。换作骄老大你,当初也没他这个家底。李阎敢走神庭,我必须得说,他有这个资格,但至多,李阎也就是七宫巅峰水平的及格线,这已经是高估了。” 在座不少人惊呼于李阎是神庭,也有人惊讶这个其貌不扬的高瘦年轻人居然能得到“堪比七宫巅峰”的评价。 可正如白委员所说,李阎的确不是杨狰的对手。 杨狰的三席第一人,从来不是自称。 ———————————————— “当啷~” 一枚银色的弹壳落地,然后倏忽消失不见。 杨狰仍旧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的手枪换弹,留出这么大空余,似乎完全不把李阎放在手里。 不义弹夹 类别:异物 品质:传说 子弹容量:8颗 特性: 【卑鄙之弹】:不义之弹射出后,立即重新填装到手枪中。射击速度和威力都会随着子弹发射次数增强,增长规律为“一百射”,“三百射”,“五百射……无上限。 【致命伪装】:用五秒钟的时间装填弹夹,冷却一分钟。装填弹夹期间,使用者进入“致命伪装”状态,在此期间被袭击,袭击者会立即遭受狂风骤雨般的射击,相当于立即进入“五百射”状态。 “就在刚才,我有个老领导私底下跟我说,叫我不要小看你,尤其不要让你近身,否则可能会阴沟里翻船。” 杨狰装弹完毕,枪口指向李阎:“就差那么一点,就真的被你骗到了。” 李阎耸了耸肩,示意杨狰看自己的脚下。 “……” 杨狰一低头,不知不觉间,水已经没到了自己的大腿。 他再抬头,李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场地太小了,他完全可以用无支祁的水把杯子装满,詹跃进是故意的么?” 杨狰心里暗道。 他只抱怨一句的功夫,水已经没过了他的眉毛,头顶上,刚刚被他打散的“千盛云汉”也再次聚拢。 “唉,早知道不说这么多话了。速战速决就好。” 心里这么想着,杨狰再不犹豫,漫无目的地向水面射击,每次射击,都能射穿一个十几米宽的水中空洞,以及大量蒸腾的雾气。 阎昭会场上,人人伸着脖子议论纷纷,可他们基本看不到什么。 只有一席上一些人能看到小半杯的翻涌清水,以及被淹没其中,却固执射击的杨狰。 骤然间,清水转化成沸腾的黑水,爆裂的气泡连连上涌。即便是肉眼凡胎,也能感受到这些沸腾黑水带有可怖的毒性。 万相之力:可以无限制地等量转化触手状的祸水。 一席上的几名代表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噗~ 一点黑色祸水迸溅出水杯,只扑后土的眼睛,被苏灵拍开。 他向詹跃进笑道:“好激烈啊。” 砰~ 砰~ 砰~ 一枚又一枚子弹冲撞着纸杯的纸壁,杯子里被子弹轰没的祸水都爆炸成蒸汽,猛烈的毒性早就染遍杨狰周身,可他却似乎一点也没受到影响,爆裂的子弹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射击。 忽然,子弹的威力把纸壁撞出一个褶皱。 三百射! 杨狰子弹的威力陡然上升了一个台阶。 “轰!” 一枚紫色莲台再次破碎。 李阎试图近身,用枪剑七大行斩杀杨狰再次失败。短短两分钟,就折损了两枚鬼车莲台。 帝女姑获周身环旋的紫色莲台,只剩下了五颗…… 第三十八章 搏命之争? 丹娘的拳头攥得很紧。 三席的句芒转头问披肩发:“庞春浩上次是输给杨狰,是多少射的事?” “一千三百射。那是好久以前了。那时候赤心吼可没现在的威力,” 句芒听了哑然失笑:“那这次庞春浩又输给杨狰,应该进步了吧。” 披肩发摇头道道:“杨狰本来就是越战越勇的类型,要我说,如果在一千三百射还不能解决他,恐怕就没希望了。能多挨几枪又怎么样?两千射?三千射?何况杨狰不止这点本事。” ———————————————— 纷乱的子弹带起风暴般的音波,无论祸水,龙吐雾,乃至千盛云汉的暴雨都被席卷出一个以杨狰为中心的真空带。 可因为詹跃进的杯子实在太过狭小,无论赤心吼威力如何可怕,也至多把李阎的祸水打成满杯的蒸汽。开启万相之力的李阎能在水雾中自由穿梭,这才勉强在杨狰手下支撑下去。 可如果子弹的射速再次上升,李阎或许就支撑不住了。 虽然非常难堪,但李阎也必须承认,哪怕被一发赤心吼击中,自己也要付出一枚鬼车替死的代价。 或许祁连真解的上限要比赤心吼要高得多,但对现在的李阎来说,赤心吼的威力和祁连真解一样,都是一击则死。 “的确不是对手……” 李阎在雾气间腾挪闪烁,或化在漫天水雾当中,鬼魅一般在子弹风暴中穿梭。 剧烈的无力感啃食着李阎的神经。可他的双眼中却看不到一点迟疑,反而专注而狂热。 那眼神,杨狰似曾相识。 “天底下为什么有这么多疯子?” 杨狰抱怨着,却没看到自己眼里也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忽然, 水雾当中突出一只燃烧黑色火焰的钢铁巨手,势大力沉地抓向杨狰。 杨狰看也不看,三枚子弹呈现品字形击中雾气中“飞升者”,几乎一瞬间把钢铁巨人一样的飞升者摧毁的不成人形。 飞升者脖腔上黑色火焰构成的空洞五官哀鸣一声,陡然间虚弱下来。 背面的白色火焰五官猛涨,它张狂地大笑,脊柱上原本只亮起九颗的三项球攀升上去。十三,十四…… 这次,李阎却不打算用赦魂水压制飞升者了。 杨狰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凉气,他感受到一股无与伦比的邪恶妖冶的感觉,似乎要把这一方天地的一切消融干净,寸片不留。 他从个人印记里掏出什么攥在手里,然后猛冲向飞升者,手掌在飞升者身上一拍,高楼似的飞升者身体一僵,不由自主地化作一道红色流光,收进了一张麻将牌里。 麻将牌掉在地上,上面的图案是沐浴在猩红蒸汽中的飞升者。 没等他松口气,充斥紫色的光晕劈头盖脸而来。 鬼车自爆! 百鬼夜行!地灭天星!六壬血哭咒…… “他进阎浮真的才不到两年么?” 杨狰掏出双枪,居然要以攻代守,四十六道太平阴术你方唱罢我登场,子弹狰鸣涟漪层叠不休,映得杨狰的脸色忽明忽暗,光影纵横之间,李阎的面孔蓦然出现在杨狰背后,手中金母大剑斜斜劈落…… 詹跃进拿手往纸杯上一盖,白雾止不住地从他指缝间洋溢出来。 阎昭会的代表们屏住呼吸,他们实在没想到,李阎能和杨狰斗到这个地步。 杯中。 李阎的手不住颤抖,双眼死死盯着雾气。 一道清晰的血痕从杨狰的脖子贯通腰际。 咔吧~ 杨狰的手微微松开,把一枚断裂的红中麻将扔在地上。 他再次不紧不慢地装弹,双眼和面无表情的李阎对视。 “这枚麻将,是四年前我去云南老爷子送我的。我从来没用过,想留作纪念,没想到毁在你手里。” 李阎居然笑了起来,他改用单手握住大剑,带着昂扬的斗志问道:“那赵老爷子当初,有没有给你两枚呢?” 说罢,他把查小刀送他的【周礼八珍·酥酪蝉】吞进了肚子。 杨狰想也不想,从个人印记掏出一只印着红星的不锈钢酒壶,灌进嘴里。 两个人的气势都节节攀升! ———————————————— 会场上,不少人长舒了一口气,没有别的意外的话,他们认为胜负已分。 可二席上的不少人都板着脸,尤其是白委员,脸阴得能滴下水来。 丹娘深吸了一口气,指甲掐得很深,忽然,她站了起来:“赵先生,你能保证这次比斗不会出现人命,还有严重的后遗症么?” 赵剑中看了她一眼:“如果我说不能,难道你要认输么?” 丹娘刚要张嘴,赵剑中打断了她:“你担心他无可厚非,但这种时候,你应该闭上嘴,老老实实地等结果,坐下。” 丹娘暗自咬紧银牙,却怎么也坐不下去。 “别人觉得李阎输定了,我理解。” 烛九阴突然开口:“难道你也这么认为?” 烛九阴的话让不少人摸不着头脑。 “他什么意思?” 查小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身边的赵玄坛说解释道:“杨狰虚张声势被看破了,现在他们两个都要拼命了。” 查小刀惊讶地问:“那姓杨的不是一直压着李阎打么?” “杨狰号称三席第一人,他碾压一个神庭初成的行走还不简单?” 赵玄坛反问,顿了顿,他又说:“我猜,杨狰一开始就是想用强大的姿态逼对方知难而退。可惜,那枚替死的红中麻将还是露怯了。” “什么露怯?” 查小刀反问。 赵玄坛看向席位上的纸杯:“杨狰受了伤。” 会场外的废墟城市下,满身凄惨伤口的庞春浩仍旧挺立在高楼阴影里。 “他们两个都有伤啊。” 梅小姐也加入进来。 “李阎是皮肉伤,杨狰的伤就重了。而且这个李阎确实了不起,杀招一个接着一个,也就是杨狰,换成别的三席,哪怕是我,恐怕也要在他手里栽个跟头。” 赵玄坛言简意赅。 “现在,两个人都已经油尽灯枯了。” “那谁会赢?” 梅小姐和查小刀异口同声。 水杯中汹涌澎湃,黑压压风卷残云一般,两人似乎都回光返照,恢复了全盛的实力, 千盛云汉,万相之力,祸水波涛,被击穿一个又一个黑洞,又立即被填满。 杨狰的子弹风暴间,李阎的残影无处不在。 杨狰汗流浃背,致死的大剑不时出现在他的脖颈,头颅,胸口,下阴。只要枪口一个照应不到,他立即就是身首分离的下场。 反过来讲,李阎哪怕露出片刻疲态,此刻已经达到七百射的杨狰随时能一枪结果了李阎! ———————————————— “不好说。” 赵玄坛啧啧作声:“太难猜了。” 第三十九章 十月议案 杨狰能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破风箱一般的沉重呼吸。 子弹上膛的金属摩擦,雾气涌动流转的水声,剑锋呼啸的嗡鸣,这些本该敏锐察觉的细节开始变得模糊,连对手的五官也看不清了,紧密的对攻中,眼前时而是已经拼尽全力的李阎,时而是神色癫狂的庞春浩,两张脸千差万别,只有一双锐利而专注的幽冷眸子重合在一眼。 砰! 杨狰再次扣动扳机的一刹那,子弹射出枪口,他心底却猛然一沉。 坏了,打偏了。 挟裹着赤心吼波动的子弹又一次射向李阎的脸,和之前无数次尝试一样,李阎要么放弃进攻,要么在“祁连剑解”刺中杨狰之前就被子弹击中,白白浪费一颗鬼车莲台。 即便有鬼车作后盾,直面死亡的滋味也会带来剧烈的压迫。 李阎的瞳孔收缩成一团,可他却没有选择退避,而是轻轻一歪头,子弹错过他的耳垂,爆裂的音波把他的耳朵连同小半张脸击成溃烂的血肉,可终究还是没能杀死李阎,反观李阎的金母大剑,已经刺进了杨狰的胸口。 森然的死亡恐怖几乎压垮了杨狰的神经。 他眼前庞春浩和李阎的面孔交错闪烁,可最终化作了一名面目森然的灰袍老人,持剑倏忽间洞穿自己的心口…… “吼!” 杨狰怒目圆睁,他骤然间发出若有实质的怒吼,犹如金石交鸣般清脆,肆虐地波动仅在他周身十丈左右形成一个圆球,一点威力也不逸散出去。 李阎身上顷刻间崩散出无数血花。整个人成了血葫芦似的。 他身后的帝女姑获也发出哀鸣,又一颗鬼车莲台轰然爆碎…… 这一吼似乎用尽了杨狰所有力气,他的胸口被金母大剑洞穿,生命力迅速流逝。 赤心吼最原始的用法本来就是吼声,尽管因为伤势的原因,杨狰有太多手段没法子在詹跃进的杯子里施展。可他仍旧可以用最直接的方式,和李阎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白晓豁然间化作一团血红色的人形淤泥,无论是谁都能看出她此刻出离地愤怒。不止是她,至少有不同席位的几十名代行者散发出剧烈的情绪波动,他们脸色之愤怒,似乎要把李阎生吞活剥了一般。 丹娘的手掌轻轻活动,勉强安抚住宽大袍口中青色火苗和纷乱的符纸,查小刀也悄悄地站了起来。 可一席,乃至二席中许多人,乃至骄虫和白委员,也只是露出失望的神色,绝没有杨狰被杀的愤怒。 砰! 詹跃进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众人一愣,詹跃进又紧跟着拍了第二下。 砰! 随着这两声响,整个纸杯变得空空如也,什么都不见了。 詹跃进拿写着“天地无用”的杯子倒扣过来,环顾全场:“胜负已分。” 他看向自己的左边的席位:“是李阎赢了,对吧?” 赵剑中颔首:“就结果而言,是的。” 詹跃进又看向自己的右边的席位:“那我们等他们两个人出来再宣布?” 无畏三藏点了点头。 因为纸杯已经倒扣,所以除了两个当事人,满场的阎昭会代表谁也看不见纸杯发生了什么。 可詹跃进的话无疑让白晓眼前一亮。 他似乎是说,杨狰还有的救。 ———————————————— 李阎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的意识还算清醒,但浑身上下动弹不得,连眨眼也做不到。 首先是爆碎开的鬼车莲台的碎片诡异地聚拢,复合。 扬天痛嘶的帝女姑获也合拢嘴巴,神色恢复安宁。李阎整个身体违反物理规则的向上升,金母大剑从杨狰胸口拔开,鲜血淋漓的伤口复合…… 仿佛倒带电影一样,杨狰和李阎之间精神高度紧张的攻防战,严酷的拼杀,以完全相反的频率再次重演了一遍,直到两人气势节节衰弱,分别从嘴边取下酥酪蝉和不锈钢酒壶。 然后李阎不受控制地张嘴说话:“?呢枚两你给有没有,初当子爷老那” 直到这句狗屁不通的话出口,李阎才清醒过来,詹跃进正让整个杯子的时间倒流! “应该差不多了。” 大概十来分钟,会场外的詹跃进说道。 说完,他就把杯子抬了起来。李阎和杨狰重新出现在台上。 两人除了神色都有些萎靡,看不出别的伤来。 李阎低头摸了摸自己小腹的绷带,一时难言,杨狰的脸色就更加精彩了。 “吸溜~” 詹跃进抿了一口杯子。 “是李阎赢了。”赵剑中开口:“杨狰,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杨狰摇了摇头:“我无话可说。” 赵剑中又问:“你呢?” “……” 半晌,李阎走向杨狰,主动伸出了右手:“我不是你的对手,可这个位子我不能让,惭愧。” 杨狰看了一眼李阎,伸出右手和李阎握在一起:“大家各凭本事嘛。我的老上司也没少在山灵身上打歪主意,难道我还要去找他们闹么?” 他展颜一笑:“恭喜你进入二席。” 会场一片寂静,良久,有人拍起了巴掌,随后有零星的掌声,最后响成一片。 即便有人质疑,但李阎的确杀死了杨狰一次,这是不争的事实。尤其他还不是代行者的情况下。 加上太岁的存在,这个才入阎昭会就直奔二席的李阎,也确实获得了一部分人的认可。 “那这个环节就算结束了。” 赵剑中一句话就收拾了场合。 “山灵,关于太上三尸神箓,等这次阎昭会结束以后,你和李阎来找我,我连同几名一席代表一块儿为你作证明。” 李阎有些感激地看了赵剑中一眼,有些事的道理,本来就冷酷得没道理,政治尤其如此。 阎昭会对丹娘的不信任,无可厚非,但又对太岁传承势在必得,这才有了丹娘折中的法子。 可要李阎在几百名代表的面让丹娘种符,充当所谓的保障,即便分析起来百利无害,让他有被胁迫的愤怒。这也是他进会场以后,情绪一直不高的原因。 其实若有若无,李阎也能从杨狰身上感受到类似的不快情绪。 本来两个人在对决之前,是有不少话值得一聊的。可结果是两人几乎是以白热化的速度展开了厮杀,几乎没有多余交流,就是因为心底都憋着火气。 只到眼下胜负已分,两人身上的戾气也在刚才亦真亦幻的搏杀中发泄干净,看彼此都顺眼多了。 “我先宣布新的阎昭会前三席的名单,在这次阎昭会议事结束后,我再根据入场的情况,宣布后两席的人选。” 赵剑中拿起手边的纸,上面数百个密密麻麻的图案在纸上扭曲游动。 “一席:赵剑中,曹援朝,卓九,詹跃进,苏灵,后土,无畏三藏……” “二席:骄虫,雨师妾,夏耕尸,白兴复,邢森……张孟敖,金刚智,危月燕,太岁(李阎)。” “三席:杨狰,貘,周岚,句芒,白晓……” 查小刀听得很迷糊:“这怎么有的是人名,有的是传承名字,这么乱?” 赵玄坛解释说:“平时怎么叫,是看个人习惯,但在正式的会议名单上,只有一部分七宫巅峰以上的人,才有可能被称呼名字。” 他心里暗道:“现在又多了个李阎。” “当然了,这也不绝对。一些二席,甚至一席里,很多人都是用传承的名字自称,至于为什么,是因为那些以真名列入阎昭会名单的人,都扛过了……” “现在议第一件事。” 赵剑中开口:“从即日起,除了特殊人才名单,取消所有阎昭会代表,可以通过缴纳罚金或者其他方式拒绝执行阎浮事件的特权,且所有阎昭会代表,包括一席,每年必须完成一件到三件,由阎昭会指定的阎浮事件。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新的阎昭会每年会颁发上千件指定事件,必须完成。” “此外,普通行走执行事件的次数,由每两个月一次,提升到每月一次。上级代行者的休假时间,也依次减半。” “再者,进一步放宽代行者寻找有资质的新行走的条件,半年之内,同时在阎浮果树上执行事件的行走,要达到五万人以上,记录在册的阎浮行走,扩展到二十万人以上。” “最后,四实中的鬼之凛冬,向十都以上所有行走开放,缴纳一定点数即可进入;四实中的介之七国,向所有代行者开放,缴纳一定点数即可进入。” “以上这些,统称为十月议案,无需商榷细节,现在即刻开始表决。” 第四十章 茱蒂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赵剑中这番话都石破天惊。比阎昭会二席的人员变动要更牵扯人心。毕竟二席谁进谁退,和其他代表没有太直接的利害关系。可“十月议案”下的剧烈改革,却干系到几乎所有阎浮行走的生存。 时值多事之秋,连倮主都在游历大千阎浮时死在了思凡手里,谁敢说自己不会遭遇思凡?加上大千阎浮中的种种光怪陆离,这时候扩充阎浮行走,缩减执行事件的间歇,其含义不言而喻。 可另一方面,一席开放了“鬼之凛冬”和“介之七国”,直接从苏灵和詹跃进身上割肉补偿,这也堵住了大多数人的嘴。尤其赵剑中提出,十月议案的细节无可更改,烈酒加白糖,是辣是甜都要一口闷。 “我把话说开一点,倒不是什么山雨欲来。这几年我们开拓的果实比过去几十年还多,当初那么惨重的损失,到今天我们早就连本带利地拿了回来。这都是剿灭了旧思凡的成果。在座也有不少老人,当初思凡猖獗不假,可如今已经是丧家之犬。阎昭会有足够的能力把新的思凡扼杀在萌芽当中,决不能叫他们卷土重来。” 赵剑中顿了顿,又道:“开始表决吧,全体举手表决,如果不同意十月议案,直接投反对票即可,不用阐述理由。” 投票是从二席开始的,一席的投票早在之前就进行过,换句话说,没通过一席决议的方案是不会出现在公投大会上的。 “赞成。” “我赞成。” “我也赞成。” “我弃权” “赞成。” “弃权。” 很快,二席其他五十一人都表决完毕。最终四十四票赞成,七票弃权,居然没有一票反对。 最后论到李阎,他看了丹娘一眼,丹娘低声说:“这种事以后你做主就行。” “那,我赞成。” 李阎道。 后面的事态已经十分明朗,十月议案背后,几乎是所有阎浮主一起推动,整个会场分外和谐,除了高达四分之一的弃权票和零星的反对,目前入场的三百六十二名阎昭会代表中,赞成票居然高达二百二十多票。 “在场这些人,有很多暗地里早就和一席,乃至二席的人有勾连,他们的票权早就被各种组织收买了。加上这次阎昭会的入场方式,新打拼进来,总不会是贪生怕死的人,高票也正常。” 投了弃权票的赵玄坛如是和查小刀解释。 赵玄坛是个自来熟,查小刀也不是什么爱板脸色的角色,两人聊得格外投机,赵玄坛甚至还主动给查介绍起阎昭会中的种种门道。 “我和你说,刀子。整个阎浮的运作,无论是干系到八百万忍土的后勤,阎浮点数的货币体系,拍卖行的交易流通,基本上都是一席的五仙类把持,就是以赵剑中,无畏三藏,步羊为首的人,神,天这些一席代表手里。不仅如此,过去这些五仙类的一席代表们把控有将近三分之二的票权,都掌握在一席的五仙类代行手里,阎昭会通过的议案内容,他们占据绝对的主动权。” “至于五虫类的一席代表,整个一席二十六人里,现在只有羽,介,鳞三位阎浮主,秦先生已经过世了。可三位阎浮主实力雄厚,只是班底大多不在天·甲子九。鳞主,介主不仅占据四实中的两个,羽主的三眼环球同样在阎昭会拥有大量票权。不至于让五仙类一手遮天。” 查小刀听得头昏脑涨,但他依然抓住了重点。 他惊讶地问:“照你这么说,鳞主和介主在阎昭会公投上,都没人帮衬?” “詹跃进做事公道,威望很高。二席三席不少人都以他的学生自居,不算没人帮衬;可烛九阴确实是孤家寡人,他十几年没回天·甲子九,阎昭会成立以后也没参与过几次。阎昭会里,的确没有他的心腹人马。” 赵玄坛摊开手:“虽然五仙主和五虫主的人之间时有摩擦,可彼此关系错综复杂。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往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一致对外嘛。” 赵玄坛说了很多,却对倮主秦安的残存势力只字不提。 “我有问题。” 在投票结束以后,一名打着耳钉的男人举起手。 赵剑中面不改色:“你问。” “我想问,新的十月议案当中,阎昭会指派,要求代表们必须完成的指定事件,是与什么相关?总不能,整个阎昭会都给制定事件内容的天类行走打白工吧?” “必然是和思凡有牵连的事件调查,具体的行动细则手册,我晚点会发给大家。” “我能不能这么理解,阎昭会制定的强制事件,即类似探查思凡踪迹,与思凡的正面冲突,或者消弭思凡留下的影响之类的?” “你可以这样理解,但我没法给你事件范围的具体承诺,我可以保证的是,有任何人敢利用十月议案的内容以权谋私,我绝不姑息。” 顿了顿,赵剑中又说:“一切有关思凡的问题,都是阎昭会当前亟需解决的首要问题,有任何人动歪心思,绝不是让别人擦了屁股,就能一了百了的。” 姒文姬闭目养神,权当听不见。 “我没问题了。” 打耳钉的男人坐下。 “别人还有问题么?” “好,针对十月议案的具体实施办法,一席已经制定了一份草案,针对这份草案,大家畅所欲言。” 接下来阎昭会推进的事宜,都格外得枯燥。 有些人侃侃而谈,有些人却听得昏昏欲睡。 李阎也从这个过程了解到许多自己过去不了解的阎浮机制。 比如,代行者都有资格主动向阎浮推荐有能力的新人,但需要初步审查,以及质押一定的点数,如果新人能成功渡过一年,非但点数会奉还,还有其他非常不错的奖励。反过来,如果新人过早死亡,质押的点数会被扣除。 此外,阎昭会下属有专门的机构,会搜罗有资质的新人进入阎浮,把人选摊派给某位代行者,要求他主动和新人接触,并询问其意愿。这一部分的人选,代行者不需要质押点数。原则上。甚至不需要提供任何帮助。 不过绝大多数代行者不至于冷酷到这个地步,无论是现实中,还是在执行事件时,都会适当地提携新人。 李阎就属于这种。 总体上,过去两年,阎浮吸收新人的方式是非常柔和的,基本遵循等价交换,或者利诱的原则。 但如果颁布十月议案,这个过程无疑会变得十分粗暴。伤亡率也会大大增加。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阎昭会又陆续通过几个决议,比如调整个人拍卖行的税率,与某些高序列果实的接触,对某一类型的阎浮事件的发布次数的调整。总之是些李阎不太感兴趣的话题。 就在李阎以为,这次阎昭会对自己来说,应该是接近尾声的时候,赵剑中一句话就让他重新打起了精神。 “下一项是,关于序列地·甲子二百五十九果实的自然腐烂的处理事宜。” 序列地·甲子二百五十九。 李阎不自觉挺直了腰杆。 这颗果实在李阎已经收录的果实列表中,还有一个别称。 茱蒂。 第四十一章 阎浮果核 不止是李阎,不少人听到赵剑中的话,都收敛心神,似乎非常在意这个话题。 “果实腐烂是什么意思。” 查小刀低声地问赵玄坛。 赵玄坛刚一张嘴,梅小姐却主动开口:“思凡之所以臭名昭著,最大的原因在于他们利用思凡主的能力剥落果实,不惜直接泯灭大部分的物质,也要杀鸡取卵,直取获取阎浮果核。思凡这种完全违背阎浮意志的行为并不可取,可另一方面,阎浮果核又具备让人无法割舍的庞大诱惑力,有人说曹援朝之所以能成为阎昭会唯一的四御级行走,就是因为他消化了一颗序列在个位数的果核。甚至干脆有人说,十主每个人都消化了一整个阎浮果核。所以他们一个个才能打破阎浮传承的上限。毕竟已知的所有阎浮传承,上限再高也没办法达到五方老的地步,可阎昭会里,却有足足六名五方老存在。” 查小刀轻声问道:“我之前听人传闻,传承的优劣也有高低序列一说,排名第一的是人主的吕尚,且把吕尚的潜力极限定义为六司巅峰。封神榜我也知道,姜子牙嘛,可他的序列真有这么高?” 梅小姐冲他笑了笑:“因为一些地位过高的神祇,或者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佛祖玉帝,盘古女娲,诸如此类的阎浮传承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甚至存在与否都是问号。不过吕尚是传承第一这个说法,早就过时了,只是人主作为最早一批的阎浮行走,许多度量都不自觉拿他做标杆,要我说的话,当今序列第一的传承应该是后土才对。” “那你刚才说的阎浮果核?” 梅小姐摇摇头:“关于这个我也没见过。” “我倒是听人谈起过。”赵玄坛开口,神色有些唏嘘:“有些小果实的果核,虽然形态各异,但大体都是裹在壳子里的珍贵秘藏,这也是被人称为果核的原因,可一些体量大的果实腐烂,露出的果核形态就千奇百怪。比如我就知道,羽主治下也有一颗形将腐烂的果实,他的果核据说是一片栖居着恐怖生物的金色海洋。也有先例是,果核是某种生物族群,山川风暴,甚至其他难以言表的东西。就算是腐烂干净的果实,阎昭会通常也要借助八百万忍土才能找到果核的一丝端倪,思凡就简单多了,都剥一个遍,能在思凡之力下存在的,就是果核了。” “哦~”查小刀了然地点了点头,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照你这么说,又一颗果实腐烂,岂不是说又会出现一名阎浮主了。” “不是。” 梅小姐和赵玄坛异口同声。 “果实自然腐烂这种事,是很罕见。可阎昭会成立的两年多里,至少也发生过十起以上了,平均不到三个月就有一次,捞到好处的人不少,可离五方老差远了,说到底,阎浮主们的秘密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另外,现在已经不是和思凡大动干戈的动乱年代,凡是有腐烂可能的果实,都会被划入阎昭会的保护范围,不允许摘取。收获的果核,也必须充作公用,私人不能指染。别的不说,“八百万忍土”的存在,就是阎昭会成立以来从果核中收获的最大利益。” “果实腐烂很危险么?” 查小刀听得意动。 “不好说。腐烂的果实的确很危险,倒不是说会产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是过去对它的一切认知都不能做数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赵玄坛语焉不详。 二席上,李阎的脸色有些僵硬。 回忆起来,李阎进入阎浮已经快两年了。抛开种种光怪陆离不谈,在九龙城寨度过两个月亦真亦幻的时光,是李阎在阎浮历程里少有的温情。 可是,过去这么久,茱蒂恐怕已经…… “在大概一年多以前,三眼环球没有向阎昭会报备,就使派代行者私自进入这颗果实,好不容易找到余束的踪迹被她逃脱了不说,还加速了这颗果实的腐烂程度,在那之后,这颗果实的时间流速已经完全和天·甲子九同步,这给我们的工作安排带来很大的不便。” “啪!” 李阎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他闹出的动静不大,也没别人注意他。 “怎么了?” 丹娘轻声问。 “哦,没事。坐久了活动活动。” 台上,赵剑中没有停下自己的话:“这次回收果核,阎昭会决定安排一支人数在十人左右的回收团队,我亲自带队。分别从二席,三席,四席,以及特殊人才名单当中选出人选,和我一起参加回收工作。我要强调的是,阎昭会的所有指定事件,是没有额外收益的。下面是名单,被我叫到名字的代表,如果有任何意见,可以当面和我沟通。” “二席,雨师妾,摇光。” “三席,貘,杨狰。” “四席,梅伶,查小刀。” “特殊人才名单:任尼,昭心,金冶。” 查小刀揉了揉鼻子,偷瞧了身边梅小姐一眼。 “这次回收工作完全自愿,名单有谁不愿意的话,可以现在就提出来。大家一起协调。” 没料到,梅伶居然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她先微微鞠躬,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能和老爷子您作同行者,是我的荣幸。可我有些私事要处理,是关于我妹妹的。之前也已经向阎昭会缴纳了点数,至少四个月内,我不想参加任何阎浮事件,实在抱歉。” “我理解,我会私底下找别人调度的。还有别人么?” 二席上,一个穿着白色卡通背心,留着长长的双马尾,气质酷似哈莉·奎茵的女孩也举起了手:“我也不想去~” 一席上的步羊咳嗽了两声,瞪了她一眼。 赵剑中瞥了女孩一眼,淡淡道:“正当理由。” 女孩耸了耸肩膀:“正当理由就是,之前您叫我们追查八苦命境,这次有了危月燕,我们要制造足够大的通道,工作量反而加大了。” “……可以,我再调度吧。” 李阎适时开口:“如果可以,我倒是对这个回收工作很感兴趣。” 赵剑中看着他:“理由呢?” “我才坐上二席,为阎昭会做点贡献也是应该的。” 李阎面不改色。 赵剑中缓缓点头:“我会考虑。” 第四十二章 结束 不知不觉间,阎昭会已经接近了尾声。 新阎昭会的席位代表,也基本到齐。这些后来者大多形容狼狈,他们只能从别人嘴里了解到之前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十月议案的正式颁布,让不少人大惊失色。 庞春浩带着满身浓郁的血腥味走进阎昭会的会场,他肩膀上披着破烂西装,身上穿着黑色背心和西裤,块状的肌肉高高鼓起,上面布满褐色的结核状伤疤,看上去剽悍又恐怖。 他环顾会场,四席早已经坐满了,五席也零星地剩下几个边角,大概十几个位置。 庞春浩原地站定一会儿,只好虎着脸走向五席仅存的位置,所过之处无不避让,最后他在过道边上的位置坐下,好巧不巧紧挨着丑慈。 “滚,到别的地方去坐。” 庞春浩瞥了丑慈一眼,简直把凶恶跋扈写在了脸上。 丑慈涨红了脸,似乎浑身上下的血都涌上头顶。 庞春浩居高临下俯瞰着他,浓厚的压迫感叫人喘不过气。 “……” 丑慈默然站了起来,插着兜走向别的五席位置。 如此以来,庞春浩身边的位置都空了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满脸的生人勿进。 风尘仆仆的吕健和扫帚眉硬着头皮走进门,顶着前面骄虫快要杀人的目光,不敢与其对视。 无论罗睺还是王灵官都是相当不俗的传承,甚至不在李阎的无支祁之下、丑慈却能从他们两人手里逃生,还先一步进入会场,这里面即便有运气成分,丑慈也一定有不俗的实力兜底。再回忆起他一个普通的八极巅峰行走,因为行为过激被骄虫领导的外勤盯上,几乎万劫不复,却还能抓住这次阎昭会重组的机会一举上位,也必须承认他的过人之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陆续有人进场,眼看整个会场,只有庞春浩身边的座位还空着。可以确定,在场这些人,就是阎昭会重组后的班底。 “以上就是这次阎昭会的全部内容,散会。另外,这座会场勾连阎浮果树的主干,包括雷池和母冠。如果有访古的兴致,可以到处看看。不乐意的话,现在招呼狸力一声,他会送你离开。” 赵剑中话音刚落,武山才喘着粗气进门。 整个会场顿时闹哄哄一片,而一席的人大多直接退场离开。 “日。” 武山暴躁地挠了挠头发。 “诶!这儿”庞春浩慵懒地冲他招手:“你也才来啊?” 李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扫过整个会场,才一低头,发觉一个女孩站在自己和丹娘面前。 后土。 “二位和我来一下好么?” 李阎点了点头,让后土领着,顺着风格简约的走廊离开会场。 杨狰也站起来,走到骄虫和白委员面前:“对不住了,二位领导。” 白委员单刀直入:“你有没有放水。” 杨狰脸色认真地摇摇头:“绝对没有,比起不想参加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的心情,我不觉得对方比我要积极。” “……这笔账,多少要算在詹跃进头上。” 白委员冷笑一声:“以他的本事,制造一个宽阔的地形很难么?庞春浩又是他的学生。” 杨狰没有接话,只是问:“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去吧。” 骄虫回答。 杨狰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白晓冲脸色难看的白委员吐了吐舌头,也跟着离开了。 ———————————————— 赵玄坛在座位上,不动声色地记下在场新人的长相,名字和传承。 前三席几乎没有变化,最大的变故就是庞春浩跌入五席。 四席,五席大换血,有三分之二的人,赵玄坛都没见过面。 忽然,他注意到一个单薄的身影,他正局促地和别人搭讪,正是丑慈。 他会恭恭敬敬地向每个他不认识的人赔笑脸,递名片,名片上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建材公司。即便别人脸色生硬,他也依旧热情。 当然,他也有眼力见。有些明显嫌恶他,或者是像庞春浩这样性格乖张暴戾的人,他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即便如此,丑慈也会遭遇一些人或礼貌,或直接的拒绝。 有人甚至丑慈才一转身,就把名片扔到地上。丑慈也毫不在意,只是等人走远了,才走过去把名片捡起来装好。 赵玄坛眯歪了歪头,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盯着丑慈,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俩还记得我之前和你们说过什么吗?” 骄虫问眼前的吕健和扫帚眉。 吕健勉强开口:“老大,是我的责任。” “我问你,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们说过什么吗?” 骄虫又重复了。 “算啦,和孩子置什么气?”白委员摆摆手,笑呵呵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个还逮不住这么个小子?” 吕健站直身子:“我们当时逮住他的时候,他往一座废弃的化粪池厂钻,我想着速战速决,就提议分开行动。后来……我失手了。” 他语焉不详,扫帚眉也满脸晦气。 骄虫回忆起丑慈进门时的狼狈模样,身上除了血迹,似乎的确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 “这么点小把戏,就把你们两个搞成这样?” 骄虫皮笑肉不笑地反问。 “以后你们两个不要负责外勤的工作了,正好阎昭会缺人手,你们和最近一批三眼科技的人一道,到丁亥轴去清理思凡种子。” “知道了。” 两人异口同声。 骄虫远远望了一眼丑慈,发觉他正和赵玄坛彼此说笑,眉头皱得更紧了。 ———————————————— “杨狰没进去二席,还叫一个走神庭的新代表给打败了。” 庞春浩脸上丝毫不加掩饰地幸灾乐祸。 “你们俩打算怎么跟老师交代?” 披肩发一脸无奈。 庞春浩瞥了武山一眼。 武山显得很光棍,他一摊手:“詹老师那儿我去道歉。戒指丢了。我会想办法拿回来。” “那你呢?” 披肩发问庞春浩。 “干嘛?我怎么了?” 庞春浩一双牛眼瞪了回去。 “春浩,梦然。” 三人同时转头,说话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说不上丑,但肯定不算漂亮,尤其是双眼无神,看上去很不舒服。 “老师说人还留在阎昭会就好,席位名次不重要,叫你们先回去等消息。武山,你的戒指老师会替你赎回来,但是只此一次。” 武山抿了抿嘴,轻轻低头:“对不起。” 轮椅女人摇了摇头,然后就转动椅子离开。 第四十三章 雷池 “到了。” 后土转身,面向李阎和丹娘。 房间里除了两张藤椅和摆着茶具的方桌以外空无一物。 “那,你们两个聊吧,我先走了。” 后土说完,就真的离开了。 “……” 李阎神色有些不自在。 “你很紧张?” 丹娘眸子的神光清凉如水。 “那倒不是。”李阎摇了摇头。 丹娘罕见地扭着手指,良久,她才要鼓起勇气说些什么,却被李阎打断了。 “我那天说错话了,对不起。生存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我只是不在乎。生命是闹着玩儿,生存没有意义我也会生存,我不需要什么归宿。但是如果你很苦恼,我乐意陪你。下面这些话,我不怕任何人听到,我只怕再没机会让你相信,比起阎浮,你对我要重要的多。” 丹娘的手掌松了又紧,半天,她嘴唇颤抖着,柔凉的手掌探进李阎的衣服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胸口,两人紧紧相拥。 “对不起,这些日子让你为难了。” “没关系。” 李阎轻声道。 噗~ 丹娘的手掌贯入了李阎的胸口,整个房间顿时青光四溢。 ———————————————— 大概半个小时,房间的门被人敲响。 李阎头也不抬:“进来。” 敲门的人是安菁。 她才一进门,就见到丹娘卧在桌子上,盛放梨花般的脸上双目紧闭,神色安然地像个孩子。她枕着李阎的胳膊,睡得很香。 “额~老爷子要见你。” “知道了。” 李阎一点点从丹娘怀里抽出手臂,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盖上,然后轻声冲安菁说:“我们走吧。” 安菁点了点头,带着李阎走出房间,大概两分钟左右的路程,安菁才开口:“恭喜你啊。上次见面,你才是个九宫的低位行走。这才多久,阎昭会的位置都跑到我前面去了。还打赢了杨狰,我可从没见过他吃这么大亏。” “我没赢杨狰。运气好而已。” “总之,以后可要承你关照了,二席代表。”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目的地。 “你自己进去吧。” 安菁一摆手。 “多谢。” 说完,李阎就走了进去。 这也是间和刚才差不多大的房子,古色古香。尤其是当中紫檀架子的大理石屏风,夺人眼球。 苏灵和后土一人蹲坐在一个小圆凳上,操着手柄,对着电视打着日文字幕的主机游戏。 詹跃进倚在罗汉床上,和烛九阴隔着炕桌并排坐着,他侃侃而谈:“古典经济是实用科学,不能当教条。更不应该昧着良心胡说八道。所谓自由市场在一些人眼里早就成了宗教信仰。沾不得碰不得。他们要是真的读过《国富论》,就知道李斯特和亚当·斯密的经济理论是没有本质冲突的。都要从客观规律……” 烛九阴听得连连摆手:“你哥哥我早就和这劳什子断来往了,要是花鸟鱼虫,金石拓木,我们就有的聊。你跟我谈什么古典经济,那还是打住吧。” 詹跃进这才住了口,他咂摸咂摸嘴,显得意犹未尽,只能端起茶杯大口抿着。 赵剑中躺在楠木交椅上,耷拉着眉毛烤火,一语不发。他见到李阎进门,才颔首道:“随便坐。” 詹跃进和烛九阴也看向李阎,微微点头,苏灵偏头向李阎点头致意,双手操作手柄,把后土打得溃不成军。 “我就不坐了,老爷子你找我?” “是有些话跟你说。山灵在你身上下的符箓,大伙都认为没有问题。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 李阎默然无语,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我们也不想当恶人,可有些时候,想把事做周全,面子上就过不去,没法子。你有怨气我们理解,可体面上,我们也已经尽量照顾了。” 李阎摇摇头:“我体谅几位的难处。没那么小心眼。” “那就好,那就好。” 赵剑中含笑点头:“你想参加回收果核的工作,我应了你。至于为什么,我也不问。但你自己心里要拎得清。乐意就在这儿喝杯茶,不乐意,就出去吧。” 李阎正迟疑怎么回答,和后土并坐打游戏的苏灵突然叹了口气,装腔作势地说:“我那天说错话了,对不起。” 小后土立马故作深沉地接道:“生存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我只是不在乎。生命是闹着玩儿,生存没有意义我也会生存,我不需要什么归宿。” 李阎脸上的肌肉抽动着。 詹跃进放下茶杯,悠悠地说:“但是如果你很苦恼,我乐意陪你。” 就连一向和李阎没有交集,也向来不苟言笑的烛九阴也低着眉眼:“下面这些话,我不怕任何人听到,我只怕再没机会让你相信……” “比起阎浮,你对我要重要的多。” 赵剑中作了收尾。 李阎简直无地自容,他臊红了脸,冲几人深深一鞠躬,然后狼狈地退了出去。 苏灵无良地大笑,詹跃进和烛九阴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容。 无形中,李阎初入阎昭会的隔膜,似乎荡然无存。 ———————————————— 这座建筑的设计十分复杂,除了召开阎昭会时的大会场,还有十层以上的宽敞高楼,能容纳几百人居住,包括棋牌室,篮球场,射击场和游泳馆。各种现代化设施应有尽有,可你一旦走出封闭的大门,就会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到。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整个建筑连同一块长满绿荫的土地,无依无凭地悬空在黑暗中。四处是横贯天际的巨型锁链,四周淹没在饱蕴雷浆的巨大乌云中。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这栋大楼显得如此孤独渺小。 蓦地,一只金红色的信天翁扑打翅膀呼啸而来,它有一架波音系列的客载机那么大,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李阎。 “这些云叫雷池,会场用电用水都在雷池身上。” 杨狰走到李阎身边,嘴里叼着一根烟:“过去你见到的,遍布黑色柱子的广场,还有独立的卧室,在果树的枝干。这里是阎浮果树的主干,上不见天,下不见地。锁链和信天翁,都是阎浮行走的手笔,充当公路和交通工具。” 李阎问:“不是有传送门么?” “小部分五仙类才行,像你这样有云中君在身不用愁,有些行走就没这个能耐。而且树干太大了。“ ps:推荐大家一个非常靠谱的推书公众号,偶得一本好书。 第四十四章 阎浮的真相 “这里有什么用?” 李阎不解地问。 “用来安置一些,从其他果实中获取,本身具备很高研究的价值,但也很危险,不能随便处理的东西。” 杨狰看了他一眼:“原则上,你手里那件脖子往上冒火的机甲就是这类,一定不能安置在天·甲子九里,一定。” “如果我不小心呢,我是说假设。” “你不会想知道的。我只能告诉有先例,还不止一次,可天·甲子九仍旧是天·甲子九。” 说着,杨狰把手里的烟盒递给李阎,上面冒出一截烟屁股。 李阎抽出一颗,攥在手里没有点燃。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杨狰问。 “今天吧,我没打算多待。你不用拐弯抹角,有话直说吧。” 杨狰点点头,他一招手,半空中的信天翁扇动翅膀,落到两人面前。 “我估计你今天未必能回去,娇老大叫我带你去母冠,那是存放许多高级内参资料的地方,说是有山灵要的东西。” “好。” 杨狰和李阎先后踏上鸟背,信天翁冲天而起,在乌云的缝隙间穿梭。 乌云中闪烁的雷光驱散了几分黑暗,这种名叫雷池的乌云群不仅能生生不息地提供水电,还有类似天空路灯的作用,可即便如此,四下仍旧阴暗而静谧,心理脆弱的人很难长久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 信天翁在明灭的乌云间穿梭,雷光亮起,四下是滚动的乌云,雷光熄灭,就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脚下羽毛还有些颜色。 李阎默数着自己的心跳,大概到一万一千左右的时候,他倏地一扬眉毛。 无天无地的黑暗中,雷池照亮了一颗巨大无匹的青铜人像,他头戴秦汉时期的鹖冠,穿着甲片整齐勾连的盔衣,双眼直视前方,而信天翁正从它眼前飘过。 雷光熄灭,青铜人像消失在黑暗中。 “……” 大概两三秒钟,乌云中的雷光再次亮起,信天翁已经飞离了人像,可李阎却结结实实地看见,这只沐浴在黑暗中的青铜人像正斜眼睨着自己。 杨狰开口道:“这种东西有很多,你习惯了就好。” “这玩意儿也是阎昭会从各个果实里弄来的?” 李阎问道。 “对,那些有价值,且无害的,都被弄到各家自己摘取的果实里去了,剩下的棘手玩意,都锁在树干里。” 杨狰说话的功夫,一只足有篮球场大小的血红色眼球从两人头顶飞过。 “放心吧,无害的。真正带劲的玩意,也要到母冠去看。哦,对了,母冠也是阎昭会从别的果实里带回来的。” 一抹金色出现在两人眼前,这抹金色是如此耀眼,尤其在漫无边际的黑暗当中,更让人完全无法忽略。 直到信天翁近了,李阎才看清楚,这是一座刺眼的金山。 当然不是矿山的意思,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金色山峰!冲天何止千万尺,耸汉凌空,浩瀚无涯,呈现一个内凹的环状,似乎被挖空了,背面波涛般的青松林,翠柏丛中有奇珍异宝,珍馐百味。内里千沟万壑,是无数火焰琉璃纹的窑洞,叫人料想是圣贤菩萨罗汉所居,可内里却空空如也。 上百只信天翁环绕金山山顶,优美无匹,圣境无过如此。 “到了,这就是母冠。” 信天翁落到山脚。 “母冠有五层,除了顶层你不要去,其他随意逛吧。我在这儿等你。这些梵天翁这次认识了你,以后自己来就可以。” “谢谢。” 向杨狰道谢以后,李阎走入了浩大的母冠当中。 没走几步,李阎就发觉耳朵有些痒,他下意识拿手一掏,一团软绵绵,金灿灿,好似棉花糖一样的玩意,从他耳朵眼里钻了出来。 这团棉花糖飞到半空中,只见四下窑洞中,飞出了无数团金色的棉花糖,和李阎耳朵里飞出这一团彼此雀跃环绕,闹了好一会儿,这团棉花糖从重新飞回到李阎面前。 “行走大人。” 棉花糖一开口,李阎立即意识到,这就是那个自二入大明以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忍土! “你?” “八百万忍土都出自母冠中,也只有在母冠当中,忍土才有些许形状,我见到同胞,一时激动,希望行走大人不要放在心上。行走大人想在这儿找什么?” 李阎看向满山窑洞,苦笑道:“我倒是都想看个遍,就怕没时间。” 他思考了一会儿,冲忍土说道:“阎浮是什么,她需要我们的意义是什么?需要其他果实生灵的意义又是什么?” 金色棉花糖滴溜溜乱转了一会儿,冲李阎道:“应该是在四层,请跟我来。” 说着,它朝前飞去,李阎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母冠实在太大了,京城三环也不过如此。金色棉花飞得很快,李阎也跟得紧,终于和它一齐扎进了母冠四层里的一只火焰琉璃纹窑洞中。 李阎眼前先是一黑,紧跟着大放光明。 眼前是间精舍,无数七彩气泡在精舍中飞舞。 棉花糖很快整个抱住一只气泡,把它带到了李阎面前。 “戳破它就可以了,新气泡立马会出现,想带走也可以,只要让别人戳破气泡,就能知道里面的内容了。” 李阎二话不说,点向气泡,那七彩泡泡轰然破碎,李阎睁大双眼,无数文字,以及难以形容的画面碎片,顷刻间钻进了他的脑子。 “阎浮是道,是宇宙,是万物之母,是虚实中的实,物质,时间,空间,一切有定义的,一切说出口的,都是阎浮。” ——《阎浮绪论,作者:文曲星(赵洋)(已死亡)》 “我们在六司时,以为思凡主是五方老,等我们五方老了,猜想思凡主应该是四御,就怕哪天我们当中有人四御了,才知道思凡主是劳什子三清,那才叫人绝望。” ——《对思凡作战实录,作者:阎罗(刘大钧)(已死亡)》 评论:已经搞清楚了,的确四御以上,但也不是三清,阎浮才是三清。充其量,思凡主算个四御巅峰吧。 ——鲲鹏(曹援朝) …… “阎浮是实,那思凡就是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像是一个代码还没敲打的电脑屏幕,所谓思凡之力,好比是键盘上的delete键。可世上一切,开始就是什么都没有,是虚。实闹得再凶,最后也要归虚,可还是要闹,要折腾,所以才需要我们。” ——《阎浮绪论,作者:文曲星(赵洋)(已死亡)》 “杀戮,瘟疫,战争,乃至物种灭绝,这放在生物本身固然无比残忍,可对于阎浮来说,这只不过是把水烧开一样稀松平常。我们当中一些人只因此就把我们定义为无意义的,吞吃一切的祸害,否认我们的正当性,是出于生物的脆弱本性。这样的视角是狭隘的。阎浮行走的意义从来都是开拓实,抵抗虚。天地不仁,就是这个道理。” ——《驳钱武先生论:作者:真武(安向前)(已死亡),审改:吕尚(赵剑中)》 “怎么开拓实?很简单,即一切发达的,在实的语境下才有意义的技巧,更高明的搏击技术,更优美的音乐,更多奇思妙想的设计,更离奇的生物,科技,文字,艺术。但也可以是毁灭性的武器,惨烈的战争,无人道的剥削社会,总而言之,是在阎浮创造的物质条件下,更深刻,更精妙的强调和运用……” ——《论阎浮行走的正当性,作者:九天玄女(毛升)(已死亡)》 评论:说白了吧,如果整个阎浮是一本无所不包的书,阎浮行走的意义,只是让这书更精彩一点,而思凡是想结束这个故事。 ——穷奇(苏灵) 第四十五章 变革年代 李阎紧跟着目睹了一段抽象的光影,其名“如是闻”。 和充斥大量主观臆测,以及论断的文字不同,这种由忍土代为录制的“如是闻”,必须是阎浮行走亲眼所见的事物。前面大篇幅的文字论述,都必须以这种“如是闻”作为依据。并和文字论述一起安置在母冠中,供后人研究。 顺带一提,李阎在无底之口的见闻,诸如无翼皇帝,拉莱耶学者的遗迹,乃至赦魂水构成的巢穴,同样被录制下来,安置在母冠一层。名为《羽·丙子一百二十八,无翼皇帝巢穴只见闻,作者:李阎。》 至于李阎现在看到这段如是闻,记录者是曹援朝,名字是《如是闻:羽·甲子一开拓成果实录》 在曹援朝的如是闻中,李阎感受到一种全然不同的视野。 硬要形容的话,李阎感觉自己是一只巨大无匹的鸟,俯瞰着脚下金色的鸡蛋,展开翅膀,就可以把“鸡蛋”包裹三分之一。另一方面,这视野又观察入微,鸡蛋中的一切,在自己看来都是粗糙的黑色线条。 鸡蛋中,这些凌乱的线条构成了极具科技感的钢铁建筑,错综复杂的太空公路,川流也井然有序的飞艇,李阎甚至能见到整个城市最高的建筑天台上,一名礼服笔挺,气度森然的老人溘然长逝,构成他的紧密线条轰然破裂,一股溢彩从他身上泄漏出来,飘向天空…… 这一幕,李阎似曾相识。 杨三井死的时候,是同样的溢彩飘荡升空! 李阎恍然大悟这些线条是什么,是专精,或者说,是之前论阎浮行走正当性中提到的“一切发达的,在实的语境下才有意义的技巧”。 李阎死死盯着这些溢彩的去处,只见这些溢彩飘出鸡蛋,和无意义的死白色接触,然后两者接触的地方,变成了黑色。 和阎浮树干中一样的黑色。 尽管一无所有,只是漆黑的空间,但那也不再是无意义的虚,而是实。 这就是所谓阎浮行走的正当性,阎浮需要行走的意义。 刺激开拓更多的溢彩,来抵抗思凡的痕迹。 “……” 李阎慢慢消化着这些,他眼睁睁地看见一只新的气泡在原地重新出现,等待着下一个戳破他的人。 李阎走过去,轻轻地把气泡拿在手里,收进了自己的个人空间,准备回去带给丹娘。 他再向左右看,才发现自己的私人忍土,那只金色的棉花糖飘飘摇摇地从外面进来,还带着一只气泡。 “这个您或许能用得着,行走大人。” 李阎当即戳破了忍土带来的气泡,随后,两道如是闻连同文字资料一齐涌入他的脑海中。 一道是《羽·丙子一百二十八,无底之口生物大考》 一道是《无支祁祸元九变杀阵图鉴》 “谢谢。” 李阎笑了一声,这些忍土的确得力又贴心。 他问道:“思凡主是谁?还有,在我之前的那些行走,已经亡故的,有他们的消息么?” 棉花糖原地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才回答李阎说:“这些问题一到四层都没有答案,对不起,行走大人。” “知道了。” 李阎走出窑洞,回头看了一眼,如果可以,他倒是想在这儿多待几天。 “找到自己想要了?” 杨狰问。 “以后我怎么进阎浮树干?” “通过枝干空间的那些黑柱子进来,再找那些信天翁就行了。但我劝你一句,母冠里很多地方,对别的二席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你来说就未必,小心谨慎些。” 李阎点点头:“好,我们走吧。” ———————————————— 来回小半天时间。会场已经空了大半,绝大部分阎浮行走并不喜欢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场盛大的阎昭会落幕,金刚三藏,步羊这些一席的天,神类领袖,乃至很多二席,三席的中坚分子,会议结束后就离开了。反倒是四席,五席里刚刚在阎昭会报道的代表们,在阎浮树干里各处溜达,像个好奇宝宝。可留在会场的也几乎没有。 “诶,杨狰!” 白晓冲信天翁上嚷嚷着。 “等你半天了,该回去了。” 草地上站着不少人,一拨是骄虫,白晓,吕健这些人主外勤,还有就是丹娘和查小刀,看样子都等了不短的时间。 “知道了知道了。”杨狰随口答应吗,他看向李阎:“下次回收事件再见。” “回头见。” 两人点头致意,分道扬镳。 李阎走到丹娘身边,轻声地问:“我们现在就走?” 丹娘看上去还有些疲倦。 “听你的。” “好。” 李阎和查小刀对视一眼,都笑得很欢。 “你那个梅小姐这次不去,很失望。” 查小刀耸了耸肩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别的事回去再说。” 正说着,杨狰等人已经离开,本就寂寥的昏暗会场显得更加凄凉,李阎刚要说些什么,眼角却忽然一动。 不远处的草坪上,烛九阴搬了个马扎,仰着脸看漫天乌云雷光,和来回翱翔的信天翁,怔怔出神。 他似乎不打算回到现世,也不打算会自己的鳞之真武。 “……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李阎说完,就朝草坪上的烛九阴走了过去。 “有事?” 烛九阴问。 “哦,没有。”李阎顿了顿,才开口道:“我听人说,卓先生十几年没回现世了,不打算回去看看么?” “没什么可看的,旧人这次都见过了。再见都是棺材板了。” “不见旧人,睹物思情也好。总归是自己的家乡。” 烛九阴听了,拧着眉毛瞪向李阎:“你觉得我……无亲无故,很可怜?” 李阎没想到烛九阴说话这么横冲直撞,也只得摇头:“我当然没这个意思。” “我有很多女人,还有儿子,到处都有。” 顿了顿,烛九阴看向草坪外深邃的黑暗:“不过那儿的确没有我留恋的东西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我年轻的时候,是冷战。大家都在巷子里拿木头削成步枪,我们觉得,第三次世界大战随时都会爆发,到时候我们会冲上战场,成为战斗英雄。我一直梦想去莫斯科,去列宁广场,后来我真的去了,在1992年的夏天。” “我看见有人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街上站着很多穿着暴露的乌克兰女人,到处是美国快餐,还有游行抗议的暴民。老百姓们把手里不值一钱的国债券卖给资本家,换来今天晚上的面包。穿着军大衣的老兵在红场摆地摊,向人兜售他们的战斗奖章……” 烛九阴拧了拧脖子,苍老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时代变了,可老子没变。” 第四十六章 再入九龙 “……” 李阎对此报以沉默。 烛九阴看向李阎,皱眉道:“为什么不说话?” “不懂。您要是还愿意说,我也愿意听。” 烛九阴冷笑一声:“少跟我套近乎,我不吃这套。” 说完,他把眼一闭,似乎不再理会李阎。 李阎并没觉得有什么难堪,只是笑道:“那您歇着。”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魂魄残缺,过不了六司的门槛儿,神庭也难大成。鳞·戊申九,朱仙镇。鳞·丁未十二,宝东株式会社。这两个地方可能有你要的东西。” 李阎脚步一顿,讶然地看向烛九阴。 “这种消息在二席里不算稀罕,你自己也能打听得到。” 烛九阴仍旧闭着眼皮。 “我记住了。” 李阎轻轻鞠躬,这次真的离开了。 ———————————————— 距离新阎昭会的组成,以及十月议案正式对外颁布,已经过去了三天。 日子和过去没什么不一样。 查小刀把饭馆锁了,给服务员小周放了假,自己坐高铁去了珠海,走之前,他和李阎说直接在阎浮事件里碰头。 李阎没细问,瞧他臊眉耷眼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工商局的执照也批下来了,李阎的酒馆随时可以开张。 考虑到下次事件就在眼前,李阎并没有选择现在开业。 他和往常一样,开启事件以前,在拍卖行的各种求购和挂售下面浏览,除了可能捡漏,这里偶尔还会闹出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故来,对李阎来说,乐趣非凡。 可李阎很快发现,拍卖行上几乎所有物品的价格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上涨。 尤其是能增长觉醒度的各类消耗品,在阎昭会开会之前,价格就已经上涨了一次,结果阎昭会结束以后,价格居然再次疯涨。和最开始的价格比较,已经上涨了50%左右。 其他的东西,也普遍贵了两三成不止。 考虑到十月法案的颁布,这本来不算稀奇,可李阎心念一动,在检索一行输入了“可控核聚变技术资料”这样的字句,本来只是百无聊赖,可接下来跳出来的,那熟悉又陌生的字节,却让李阎跌破眼镜。 “根据相关条例,你的部分搜索结果不予显示。” 下列陈列着不少的挂售条,可往往都掺杂着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有些要求倮鳞类的阎浮传承,有些要求某些果实世界的独特原件,有些图纸的部分材料干脆写着“待探索”。 李阎翻了好久,终于有一个看上去驳杂浩瀚,但没有夹杂明显专有条件的技术资料。可它仅仅在最后一行写着,本设计方案中涉及的一切宇宙常数,仅在如下果实中生效:…… 毫无疑问地是,生效的果实名单里并没有天·甲子九。 “有点意思。” 李阎没再做尝试。结合在母冠的见闻,他隐约察觉到了几位阎浮主之间,一道若无若无,但几乎不可弥合的裂痕…… 楼上响起了脚步声,李阎没抬头,仍旧浏览着拍卖行的信息,直到背后传来柔软的触感。 “看什么呢?” 李阎这才抬头:“一点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估计你不感兴趣,你要听么?” “要是阎昭会的事,就算了。” 李阎回来以后,就把从母冠带回来的气泡交给了丹娘,气泡里头有相当多的画面,是关于文明兴衰,生老病死,其中许多视角相当冷漠,李阎本来以为,丹娘的反应会更大一些,可实际上,她只是自己消化了一会儿,就问李阎今晚想吃什么,似乎不太往心里去。至于对阎昭会的事宜,反而更不在意,把精力都放在了旁处,除了每天去练鼓,她也开始接触雷鬼和朋克音乐。还有就是下厨房,杀鱼杀鸡都不再话下,长发留短了,马尾辫梳的多了。也开始尝试时尚的穿搭,少了几分空灵,却添了一份冷艳与柔美并存的馥郁味道。 “啊,那我就不啰嗦了。” 李阎的目光在丹娘身上游曳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丹娘凑近李阎的脸:“你就没有,别的要对我说的么?” “嗯。”李阎想了想:“如果赵老头他们找你做什么,安全第一。” “没了?” “今天晚饭我想吃虾仁。” “还有呢?” 丹娘越靠越近,两人鼻尖轻轻碰在一起。 “……” 李阎恍惚间回忆起,初见山灵时的柔媚风光。他突然张手把丹娘抱了个满怀,两人拥吻在一起,如同两只交颈缠绵的天鹅。 两只大手在挺立的腰背间摸索,好一会儿,激情稍稍平复。 丹娘抚摸着李阎的头发,久久无言。 两人同居一年有余,可实际上,李阎从来没碰过丹娘。这件事,连查小刀这样关系亲近的人也不知道。 李阎的呼吸分外悠长,他舔了舔牙床,盯着丹娘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我主动要求参加回收事件,是有点私事要了结。我没想瞒你,就是怕你多想。” 丹娘坐在李阎大腿上,拨弄着李阎的头发,悄声问:“我像个麻烦么?” “哈哈哈哈,我可没这个意思。” 丹娘冲李阎眨了眨眼,她从李阎身上站了起来:“那我去买菜了。” “早点回来。” 李阎目送丹娘扎好头发,然后走出门口。 下一次阎浮事件,就在今晚十二点。 白天无话,李阎和丹娘吃过晚饭,夜幕逐渐降临。 “行走大人,你即将开启阎浮事件。” 李阎睁开眼睛,映入眼帘是刺眼发红的各色广告灯箱: 新到各国佳丽,附设人体按摩 大国医研究院 朗豪芬兰浴,两人同行立减一百 价钱持平纯粹租房 …… 灯牌字号在李阎面前逐渐模糊,勾勒出了新的字样。 “时间:公元1989年。” “位置:九龙城区。” “本次阎浮事件的要求:请于二十四小时到中兴保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驻香港办事会报道。” 李阎穿着米色西服,看上去比上次要体面太多,他走进一家开着卷帘门商铺,里面环列着各种包装零食和香烟。 “一包香烟。” 他从兜里拿出几张皱皱巴巴的港币递了过去。 留着小胡子的老钱转身拿烟,转动的风扇把浓郁的猪油和劣质香水味道,连同闹腾的喧哗一齐撞在李阎脸上,李阎伸了个懒腰,不自觉露出微笑。 第一章 裴东升 金龙大厦一层,黄记餐室 “裴师傅,上次如果不是你,我台北那笔生意至少要亏掉上千万,这次你无论如何,也要帮老哥我的忙。” 陈老板殷切地说。 这位裴师傅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生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总而言之,样貌普通,找不出一点特色。尤其还有些黑眼圈,看上去很憔悴,似乎几天几夜没合眼。他静静听着桌对面陈老板的话,不时点头。 陈老板身边,还坐着一名神色桀骜的年轻人,穿着名贵的手工西装,翘着二郎腿,正拿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裴师傅,目光半信半疑。 “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陈老板把一个厚厚的油纸包往前一推,裴师傅只拿手一捏,就断定纸包里厚厚一叠,至少有十万港币。 他绽放出微笑:“陈生你太客气了,当初我一穷二白,是你花钱给我开铺扬名,我才有今天,如果陈生你有需要,力所能及,你千万别客气。” “哪的话,要不是你有真才实学,别人也帮不到你的。” 陈老板嘴上谦虚,脸上看得出还是很受用的。 “是不是真这么灵啊?” 年轻人话里带刺。 裴师傅一皱眉,用眼神示意陈老板,不料想陈老板反向年轻人赔笑:“何少,你不要觉得裴师傅年轻,他在我见过所有的风水先生里,功力是最高的。简直是铁口神断,不是那些江湖骗子能比的,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陈老板在港台两地做服装贸易,也涉及地产,身家过亿。却对这个年轻人这么恭敬,这让裴师傅大为惊讶。 “好啊,既然如此,露两手给我瞧瞧啊。” 何少吮吸了一大口焦糖奶茶,往椅子后面一靠。 裴师傅轻笑了一声,云淡风轻地对陈老板说:“陈先生,你对我有恩,如果是你有事要我帮忙,我分文不取都可以。可这位先生对我并不信任,强扭的瓜不甜,恕我爱莫能助。这钱请你收回去。” 说完,他把钱推还给陈老板,站起来似乎要走。 “见面礼是我准备的,要还也该还我。” 裴师傅听了这话,刚想把纸包推给何少,何少却又开口说道:“既然已经过你的手,起码打开看看再考虑。要是你有真本事,还怕别人看不起你么?” 裴师傅默然一会儿,打开纸包低头一瞧,发现里面根本不是港币,而是绿油油的美金,心里顿时一抽。 这位何少出手,未免也有些太阔绰了。 “只要你有本事,钱不是问题。” “……” 裴师傅叹了口气:“也罢,何少觉得,怎么才算有本事?” 何少看了陈老板一眼:“他不是说你铁口神断嘛?那你就来猜猜,我为什么来找你。” 说着,他拿起勺子,大口吞咽着眼前的猪油饭,一双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裴师傅。 “好,那我就来试试。” 裴师傅眯着眼掸了掸衣服,他双眼睁开,气势陡然一变,开口便是极晦气的一句话:“我若所料不错,令尊如今已经快要病入膏肓,不用多,再拖几天,恐怕药石无灵!” 何少的脸色大变,却没有动怒的意思。他阴着脸拿手帕擦了擦嘴,语气恭敬了一些:“请先生说下去。” “我如果猜得不错,何少您生意最近也不顺利。过去的合作伙伴突然拆伙,导致生意周转不便,至于拆伙的原因,我想是房地产。” 何少的脸色已经从一开始的桀骜,震惊,到一种想钦佩又不想太前倨后恭的尴尬。 “咳咳,裴师傅啊,生意什么的都是小事,家人重病,那可不说说着玩的。” 还是陈老板察言观色,给递了一句台阶。 “我只是信口一说,但以此为生,总算还有几分自信,如果我说的有问题,何少随时可以砸我的店铺。” “裴师傅说的,全中。” 何少咳嗽一声,把一张卡片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名片,裴先生过目。” 裴师傅接过来一看,上面只简简单单地写着:“德信集团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何昌鸿。” 何昌鸿! 尽管有所猜测,裴师傅心里还是忍不住要大叫一声,这次自己真要飞黄腾达! 德信是早在联合交易所上市的老牌集团,经营包括运输,酒店,地产,投资,休闲等等。可隐藏在德信和何昌鸿背后的,是一个更加恐怖的庞然大物,澳娱股份有限公司,其董事长正是眼前这位二世祖的父亲,一位横跨半个世纪的商界传奇巨鳄,何文礼爵士。 “裴师傅,刚才是我不礼貌,我向你道歉,可我实在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额,我爸爸重病这件事,家里人从来没有对外说起过,德信的生意确实出了点变故,可这连股东会的人我都没说,你是怎么?” “呵呵。” 裴师傅笑道:“周易卦术千差万别,我这一派,讲的是个缘法。一啄一饮,一动一静,都有因果,何少公司的事,正落在何少您约我见面的这家餐室上。“ “这件店铺,怎么说?” “财者,禄也,不过口食之俸。何少你约我见面的这家餐室。名字叫做黄记,黄字,是共字中间,横插了一个由字,才由共变黄,所以我猜测,何少过去共事的生意伙伴出了岔子,把您的生意给搅黄了。这一切根源的由字,是田字出头,所以我猜想,是田地出了岔子,也就是房地产出了问题。” 何昌鸿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准!” 他的神色热切起来:“裴先生你不知道,德信有一个大股东最近要撤资。本来是没什么问题,可我才在深水埗看中块地,大把的钞票洒出去,现在实在周转不开,急得我焦头烂额。可是,您又是怎么知道我父亲重病的呢?” 裴师傅侃侃而谈:“恕我直言,我观察何少的面相,中堂有一道极重的青气浮现,只要粗通相术,即可知道何少家中有人生病。至于详细的……” 他掐指一算:“今天是戊子月戊戌日摇水泽节变水雷屯卦,二爻动。爻为用神,失令衰弱,是为重病,上下官鬼临旺构成土众埋金,乃子孙爻,这便是应了重病的乃是令尊。发动制土为救应难。可眼看就是未月令了,届时官鬼力量更大,丑未一冲,用神墓门大开,用神弱而逢菟。到时候……” 说着,裴师傅脸色沉重地摇头。 “师傅如果有办法救我爸爸,多少钱我何家都出得起。” “这个,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要上门才能知道缘由。” “好,裴师傅坐我的车,咱们现在就走。” 何昌鸿已经对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青年心悦诚服。 “现在不行。” 裴师傅张口拒绝,眼中若有神光,与刚才萎靡的样子判若两人。 “要在未月令之前五天,也就是后天,到时候我登门拜访,或许能为令尊讨一丝生机。如果何少信得过我,就把令尊的生辰八字给我。” “大恩不言谢,裴师傅,如果你能把我爸爸救回来,我可以做主,给您德信集团10%的股份。” 何昌鸿当即承诺。 ———————————————— “连老天爷都帮我!” 裴东升在无人的地下车库兴奋地吹了声口哨,他把车钥匙插进钥匙孔,马自达的两道车灯亮起。 “从八字看,这何文礼是天生月德贵人,大富大贵,荫及子孙。如果拿到他的神煞,这辈子我都不用愁!” 裴东升志得意满。抛开神煞不谈,他今天攀上了澳娱的大腿,如果德信10%的股份到手,那裴东升摇身一变,立刻就是亿万富翁! 谁能想到,一个在三年前还在黄大仙给绰号“三寸钉”的徐矮子作学徒的大耳升,现在凭借“铁口神断”的声名,能和身家数亿的大老板谈笑风生,钱,车,房子,女人,应有尽有。 这一切,都要从三年前说起。 他正陷入回忆不可自拔,马自达一个拐向,一辆重型货车迎面而来,吓了一跳的裴东升急忙打方向盘,可马自达像是发了疯的,刹车转向完全失灵。反而以更加迅猛地速度冲向了货车! 砰!!! 第二章 华茂地产 弥敦道100号。 这里到处是食肆和化妆品店,以及林立的写字楼,人流如织。 五光十色的招牌下,各种香气扑鼻,剪刀簌簌作响,雪白的粉皮在剪刀下纷纷落入塑料饭盒,再洒上炸料和酱油。还有炒香的白芝麻。 “五块。” 李阎一手交钱,一手拿过排骨猪肠粉,拿竹签插着,走进眼前一座灰扑扑的筒子楼。上面写着“中兴保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驻香港办事处”。 一楼大厅采光很差,非常昏暗。前台的台式电脑前坐着一名留齐肩短发,白色呢子大衣的女孩,长相甜美,让人想起大都会里的邱淑贞。 “你好,我是来报到的。” 女孩抬起头,又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似乎在确认什么信息,大概几十秒,她面带笑容,露出满口银牙:“您是,李阎先生?” “对。” 女孩飞快地敲打着键盘,不一会儿,打印机就吐出几张表格。 她双手把表格交给了李阎,李阎大致浏览,这是一张拍卖会的报名表,除了填写个人信息,上面还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注意事项。 首先是,参加拍卖会的任何个人或组织,需提前十五天,向我司缴纳两千万港币的保证金,如在拍卖会过程中,引发任何责任判定在保证方的事故,保证金不予退还。 其次,拍卖会现场只接受现金交易,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支票,或者其他形式的纸质契约。但接受各种古董,名人字画进行折价抵押。 其他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诸如拍卖会成交额的3%,将全部用于慈善事业之类的话。 “这东西是?” 李阎问女孩。 “报名表,这是赵先生的意思。” 女孩话音刚落,李阎视网膜前浮现出新的事件要求。 “你已经完成了报到。” “请在下个月十五号以前,说动三名以上港地本土富豪,参加由中兴保德国际拍卖公司举办的慈善拍卖会,同时,鉴于拍卖品的独特和珍贵。请所有参与本次阎浮事件的行走大人轮休,负责拍卖品的护卫和安保工作。” “……赵先生人呢?” 李阎审视着眼前的女孩。 女孩脸上仍旧是甜美的笑容:“赵先生还没有抵达香港。” “知道了。” 李阎把三张报名单收进口袋。 “另外,拍卖品将在明天下午抵港。关于拍卖品的守卫工作,赵先生希望由你,任尼,金冶三人共同负责。赵先生说,这次回收事件相对简单,希望大家不要太有心理负担,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其他的事,等赵先生到了香港,由他来负责。” “赵先生还说了别的么?” 李阎问。 “没有了。” 女孩回答。 李阎咀嚼着嘴里的猪肠粉,漫不经心地问:“那你是谁?” 女孩的笑容不变:“我是隶属序列地·甲子二百五十九号的果实的忍一,序号在离开该果实后会重新分配。你也可以叫我凯瑞。中兴保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是阎昭会分布在大千阎浮中的下属机构之一,可以为各位提供身份掩护。” 李阎咂了咂嘴:“你这样一说我就清楚多了。” “请在十五天之内填完您领取的三张报名单。” “了解了。” 两人交谈的时候,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好,您是查小刀先生么?” “我是。” 查小刀好奇地看了一眼李阎手里的小吃。 “请在下个月十五号……” 女孩说着同李阎讲时一样的话,并给了查小刀三张报名单。 查和李的相遇当然不是巧合,在进入事件开始的时候,他们就约定好了时间在办事处碰头。 “要求港地本土的富豪,至少要拿出两千万做保证金……” 查小刀心里有点怵头,这种事显然不是单纯打打杀杀能解决的问题,而且看赵剑中的意思,他不太希望闹出太大动静。 女孩歪着头看向查小刀,嗓音清脆:“这几个月,港土有很多有钱人遇到麻烦,而且我们针对性拿出的许多拍卖品,对这些富豪也有极高的吸引力。相信这种事难不倒各位行走大人。另外……” 她拿出两部没有牌子的翻盖手机:“我司为各位准备了专门的手机,里面有包括赵剑中先生在内所有人的号码,这样会比较方便。” 查小刀一竖大拇指:“周到。” “客气。” 说着,女孩把手机递给了李阎和查小刀。 处理好了这些事宜,两人走出筒子楼,查小刀率先发问:“你打算怎么做?” 李阎似笑非笑:“查电话簿和报纸,看看香港谁比较有钱,最好是肤白貌美,胸大腿长的年轻富婆。到她的公司搭个讪,吃个饭,再把报名表给她一填,不就搞定了。” “吹吧你就。” “咱俩打个赌。” “怎么赌?” 四周行人如梭,李阎随便拦了一个神色匆匆,打着廉价领带的男人。 “劳驾,现在几点钟。” 那人下意识看了看手腕,没好气地道:“两点半。” 没等李阎回答,他就急着离开了。 “两点半。再过四个多小时,七点以前,我一定找一个胸大腿长的富婆填这张表,如果做不到。我赔20%觉醒度的异物给你,做到了呢,你赔给我一块酥酪蝉。” 查小刀虚着眼:“你是不是最近觉醒什么乱七八糟的基因能力了。” “我保证,不用任何非常规手段。” “那就赌。” 查小刀一口答应。 李阎叫下一辆计程车,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查小刀,冲司机说:“华茂地产。” 查小刀心里有点犯嘀咕,正巧他座位上有一份别人丢在车上的报纸。醒目的标题写着“惊爆!香江女首富打造世界最高大楼祭奠亡母”。副标题里清晰地写着华茂地产的字样。 查小刀心里一沉。 华茂地产的总部位于新界荃湾,主要业务是地产投资。最大的股东和集团主席,名叫杨宝金。英文名茱蒂,她今年三十一岁,父母早亡,年纪轻轻就接过了华茂的摊子,这些年华茂虽然没有太大长进,可依然是港土顶尖的地产集团。杨宝金也自然而然成了被报纸媒体鼓吹的商业奇才。今年上半年,杨宝金宣称,要在杨屋道建造高逾520米的全球最高建筑,并以其亡故母亲的名字“茹新”命名,引发舆论震动。 第三章 小别 “茱蒂,再怎么说,你过去也叫我一声陈伯。今天你居然这么对我,你母亲他老人家的亡灵难安啊。” 说话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棕色的笔挺西装,一丝不苟的背头,鼻梁高挺,五官分明,保养得非常不错。只是眉宇间游曳的一丝邪气破坏了整体上给人的好感。 茱蒂坐在办公椅上,穿一身玫红色的西装和大波浪卷,手上的宝石烟托架着点燃的女士香烟,一颦一笑间的风情像是浓郁的蜜浆,又像岁月酿造的火焰美酒。 “你喜欢听,我今天也可以叫你陈伯,多讲几声也没所谓。不过公私分明,你私自挪用公司两千万的资金给自己还赌债,华茂的起诉信也呈送司法机关,现在是股东会不肯放过你,我也没办法,陈~伯。” 茱蒂连抬头看他一眼也欠奉,双眼一直盯着手里的报纸,带着浓厚的鼻音如是调侃。 “不过两千万,何必闹得尽人皆知。我陈正聪在香港也算有头有脸,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上门人求我看风水,公司的窟窿我很快就可以补上。” “我看不一定。” 茱蒂把报纸往桌上一摔:“谁会找一个强奸犯给自己看风水?” 桌上的报纸头版头条,用鲜明的蓝字写着“风水大师强**女!”还有占有小半个排版的巨幅照片。画面不堪入目。 陈正聪的脸色突然煞白一片,他咬牙切齿:“龅牙明敢耍我。我明明塞了钱给报社,叫他们不要乱写……” “你是塞了钱,不过我塞得更多嘛。” 陈正聪闻言,不可置信地望着茱蒂,一时气急攻心冲了过去:“你!” 可还没等他碰到茱蒂的边,就被一旁眼疾手快的丽锁住了关节一头按倒在桌上,叫陈正聪的眼睛死死贴着报纸上的照片。 “是你做局害我!我没做过!” 陈正聪失控地大喊。 “难道我找人绑你上床?不过你原来喜欢学生妹,我还以为你一直喜欢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女人。现在局面已经难以收拾,无论哪一边上庭,都够你牢底坐穿。” “你不要太过分!”陈正聪的喉结上下滚动:“当初遗嘱写明了我有华茂20%的股份!是茹新答应分给我的!我心软没有和你打官司,你才有今天!” “你可以再大声点说,我给你开新闻发布会好不好啊?” 茱蒂眯起眼:“你们没有结婚,打官司你稳输。当初是你借风水的名义接近我妈,骗她立遗嘱。可我要顾忌我妈的名声,你一个风水骗子,我为什么让你做了华茂十多年的总经理?我就是为了堵住你那张臭嘴,你以为你现在说话,还有人会相信么?过街老鼠啊,你自己贪嘛。” 茱蒂掐灭了烟头:“阿丽,放开他。” 阿丽闻言,才松手后退,可陈正聪的神色依旧痛苦,应该是受了严重的扭伤。 一张支票轻飘飘地落在阵正聪眼前。 “这儿是五百万,我知道你手里还有几张过去和我妈的录音录像,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交给我,然后拿钱离开香港,我会安排蛇头送你去新加坡。如果你想鱼死网破,华茂最多丢点面子,可我保证你下半辈子在监狱扮龙头凤尾。你自己考虑清楚。” 陈正聪的嘴唇哆嗦着,他怨毒地看了茱蒂一眼,拿起桌上的支票转身离开。 茱蒂一直目送他下楼,才冲阿丽说道:打电话给诉斩骨仔,姓陈的出了海,找个机会做了他。” “知道了。” 茱蒂拍了拍手掌,心情愉悦:“啊,听说最近香港发生好几件命案,很多风水大师离奇死亡,你说姓陈的会不会出门就被车撞死,省得我们动手了呢?” 茱蒂的电话突然响了,她低头接通,拨了拨头发,笑眯眯地冲电话那边道:“什么事啊?阿秀。” “学,学校下了成绩单,要你回家签字。”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糯糯的柔弱女声。 “你最近有没偷懒啊。成绩有没有下滑啊?” “没有啊,我的功课都拿了a。” “好,我晚点就回去,我们一起吃晚餐。” 茱蒂挂断电话,伸了个懒腰,冲丽道:“今晚我们回家吃。” 茱蒂的习惯是,每周工作两天,十点钟到办公室工作,办公室里有钢琴和室内高尔夫,春夏天的时候,她偶尔会打开落地窗。一边吹风一边品红酒,七点钟下班,雷打不动,勤勉自律。而且绝对不把打高尔夫,品红酒谈生意,以及坐飞机算进工作时间向媒体吹嘘,这一点堪称香港富商的典范。 “杨主席,有人叫我把这个箱子交给你。” 茱蒂才乘坐电梯来到一楼,就有助理拿着一个银色箱子走过来。 “什么鬼东……” 茱蒂说到一半,看清楚箱子的样式,不顾自己穿着高跟鞋几步冲了过去拿过箱子,先皱着眉头摇了摇,听不出什么声音,她咬着下唇打开,里面却空空如也。 “……”茱蒂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个死扑街仔。” “主席,他说在大浪湾等你。” 阿丽脸色复杂地看着箱子,对茱蒂轻声说:“大浪湾离这儿不远,我开车送你过去吧。” “吼!当初从我这儿拿走一箱黄金,结果拿一个空箱子回来找我,还要去找他,他以为他是谁?” “那你去不去?” “我看他这次怎么说。” “……” 丽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七点多钟,天色已经大暗,大浪湾是一片还没有开发的海滩,到处是杂草和碎石头。 查小刀和李阎并排站在山头,眺望公路,一辆深红色的保时捷徐徐驶来,以两人的目力,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车上的人的五官。 “哪个是你的老情人,开车的还是坐车的?” “坐车的。” 查小刀百无聊赖地捡着浅滩的贝壳,突然冲李阎嘿嘿笑道:“可是人家现在才来,已经过了七点钟,你输了。” “她习惯每周四和周五在华茂总部,工作到七点钟才下班。那20%的觉醒度本来就是你在南洋的分成换的,我跟你开玩笑而已。” 查小刀把贝壳扔掉,拍了拍手掌:“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行了吧。” 说完,他就一个人走开了。 车停在公路栏杆边上,茱蒂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礁石中间冲他招手的李阎,气得破口大骂:“王八蛋。” 她摘了高跟鞋,赤着脚踩着冰凉的海水上,朝李阎这边跑来。 海底都是沙子,或者光滑的石头,不会扎到脚,但崎岖不平,李阎又站在高处,茱蒂是叫李阎拉了一把才勉强上来,她还没站稳,一记白嫩的巴掌就抽在了李阎脸上。 李阎凭白无故被打了一记耳光,没有错愕,反而站直大喊:“好劲啊茱蒂姐,喜欢就多打几下。” 茱蒂噗嗤一笑,但立马强行绷起脸:“你给我一个空箱子是什么意思?” “不是啊,人多怕你没面子嘛,找个信物约你出来。” “吼,那就是三年不见,连见面礼也没有啊。” “怎么会。” 茱蒂伸出手:“在哪儿,给我啊。” “那你要答应我镇定点,千万别被吓到。” “哈,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吓我,你吓我试试看呐。” “那你闭眼。” 茱蒂闭上眼的瞬间,顷刻间乌云压顶,一股奇异的波动从李阎身上扩散开来。 “好了,你睁眼看看。” 茱蒂睁开眼,一只浑身通红,巨大无匹的红色鲸鱼从两人头顶满月状的越过。 几只一人来高的金红色水母环绕礁石作舞,美丽的伞冠尽情舒张,即便是足赤的真金也比拟不了龙鬃水母的亮色。 散发着翠绿色,淡白色,深蓝色光芒的各色鱼群凭空游曳,水光虫汇聚成丝绸般滑顺的美丽极光。被火烧云掩映成各种颜色。 茱蒂紧紧捂着嘴巴,眼里全是不可置信的神采,公路边的上阿丽也摘下墨镜,对眼前的一切完全无法理解。 乌云里陡然一团深红色的火焰,火焰和云气彼此纠缠,形成了再瑰丽不过的火烧奇云,紫色,红色的焰点在半空中炸开,与地上的的海底奇景交映,几百只猪婆龙扬天张开血盆大口,无数七彩气泡喷涌而出。 深红色的巨龙在海水中一进一出,背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海螺,奇特的海潮声此起彼伏,是大自然收录的优美乐声。 突然,红色巨龙长尾一甩,一道十几米高的巨浪迎空而起,就在升到最高处的时候,凌冽的寒气把海浪直接冻住,紧跟着轰然破裂成最细微不过的冰尘,在火烧云的照耀下,折射出无与伦比的金彩。 李阎站在茱蒂身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地问:“喜欢么?” 茱蒂转过身,双臂环住李阎,踮脚吻向了他,李阎下意识一挡,可最终两人还是激烈的拥吻在一起。 第四章 孤鸾煞! 手机铃滴滴作响,坐在书桌旁,憔悴不堪的陈正聪按下接听键:“郑大状,情况怎么样?” “律政处已经正式起诉你,两天之后开庭,现在很多证据对你不利,我很难给你脱罪。你们华茂的杨主席和钟爵士是忘年交,如果她肯出面,或许还有转机。” “……” “陈先生?你在听么?” “我,我知道了,我晚点打给你。 “好。” 啪! 花瓶的碎片到处迸溅,陈正聪双眼发红,胸口剧烈地起伏。 好一会儿,他收拾心情,在堆满一桌子的各色线装古书里来回翻找。 “想赶我走,想也别想!我陪了那老妖婆足足五年。这是我应得的,我一定拿回来,贱人……害我……” 良久,他的眼角瞥见一本手抄的无名笔记,精神陡然一震。 找到了! 陈正聪内心激动,手指婆娑着书本上发黄的繁体字,细细辨认了好一会儿, “尸油,五味子藤,槐木偶……” 陈正聪读罢,打开手提电脑,按着书上的材料,发了一封邮件出去。然后死死盯着屏幕,几乎十几秒就要刷新一次页面。 终于,他的邮件有了回复。 “五十万。” 回复他的是个红色的头像。 陈正聪呼了一口气。 “钱我晚点打给你。先把东西给我。” 他点了发送按钮,目光瞥到书上自己拿红字标出来的一行文字。 寒衾少怨,命值孤鸾;独枕早孀,日临寡鹄。 这是早些年,他私底下给杨宝金看命得到的断语,指得是四柱煞神中的孤鸾煞,主克夫。且茱蒂出身富贵,命宫中更有禄星高照,其煞气远非寻常孤鸾煞可比,已经是相书中所说的“紫气螳螂”,会把伴侣的福气全都吞吃干净。 她的死鬼丈夫邓爵士是天赫贵人命,已经是大富大贵的命格,可依然抵抗不了这分煞气,不仅英年早逝,命中原本的富贵还全被孤鸾煞吸收。必是大凶大吉,命格奇险无比之人,才能破此凶煞。这种人,几百年也未必出一个,换句话说,杨宝金是注定孤独终老了。 这种煞命在身的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胸有城府,偏偏又逢凶化吉,福星高照。陈正聪本来不愿意和茱蒂为敌,可如今刀架在脖子上,陈正聪想不出招都不行。 命格再贵,也是俗人,沾上一些不寻常的邪术,也很难幸免。 一会儿的功夫,陈正聪再次收到了邮件。 “验验货,觉得没问题我就发货了。” 邮件还附带许多照片。有盛有黄色液体的玻璃罐子,药材似的干枯藤蔓,但最邪门的,还是一只盛在福尔马林当中,才堪堪有人形的死胎。 电脑屏幕发出红红绿绿的光,浏览之余,陈正聪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这次看你死不死?” ———————————————— “何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搞成这样,那天人明明还好好的,谁知道吃顿饭的功夫,他就……” 何昌鸿面无表情,陈老板在他身边急的团团乱转,满头是汗。 这是一间布置简单的灵堂。桌子上摆着贴有裴东升黑白照片的骨灰龛,地上摆着炭火盆,除了何陈两人,八仙桌子旁边坐着一位鹤发鸡皮的黑褂老头,正默默无语地往火盆里添纸钱。 那天裴东升语出惊人,不仅算出何昌鸿生意上的麻烦,还断言他父亲重病,让何陈二人对这位年纪轻轻的裴师傅心悦诚服,本来约好今天何昌鸿亲自接裴东升去何宅,为何爵士治病,谁成想正赶上这一出。 原来裴东升那天才驾车出了金龙大厦,就和一辆重型卡车正面相撞,当场死亡,可怜这位铁口直断给多少达官贵人断卦,无不应验,却横遭惨死,半点也不自知。 “……” 何昌鸿双手叉腰,在屋里溜达了几圈,冲陈老板道:“现在人死了,我怎么办?他还收了十万美金的订金。钱呢?!” “钱在包裹里。” 黑褂老头盯着火盆,突然开口。 “我整理东升遗物的时候发现的,应该是你的钱,你拿回去吧。” 何昌鸿收敛戾色,细细打量眼前这位黑褂老人。轻声地问:“您是,裴师傅的?” “我是他干爹。” 黑褂老头勉强站起来,拄着拐杖艰难迈步,何昌鸿这才发现,原来这老头是个瘸子。 “怎么称呼。” 老头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我叫钱五,他们都叫我五叔,我见过你的名片了,何公子是大人物,如果觉得吃亏,叫我瘸五也可以。” “这话怎么说的,五叔。” 何昌鸿本来想再矜持一些,可时间不等人,他只得旁敲侧击地问:“额,五叔啊,裴师傅这身相术,是不是您……” “我在殡仪馆看守尸体三十多年了,整理遗容我就懂,相术我是一窍不动。这孩子以前在黄大仙给三寸钉当学徒,你们可以去问问三寸钉。” “……” 何昌鸿有些晦气地撇了撇嘴,半晌,他才冷淡地说:“告辞了。” “慢走,把包裹里的钱带上。” 何昌鸿一扬手:“刚才做晚辈的不会讲话,五叔不要生气。那些钱,就当做给裴师傅的丧葬费了。” “无功不受禄。”老头很固执:“拿回去吧。” 何昌鸿没理他,径直出了门,陈老板也跟在后面。 “何公子真是菩萨心肠,再怎么说,裴师傅也没出力,十万美金说送就送,大气。” 出了铺子,两人上了车,陈老板赔笑着给何昌鸿竖大拇指。 “怕麻烦而已,老家伙一把年纪,干儿子又死了,拿什么养老送终?不要?哼哼。” 何昌鸿一脚踩下油门,车奔黄大仙区去了。 屋里,五叔抿着茶缸,直至把一缸子白水全都喝完,才把桌上的包裹打开,取出其中绿油油的美金,一摞一摞地放进熊熊燃烧的炭火盆。 火焰把富兰克林的头像一点点吞没干净。 “这三年来你色淫无度,为名为利,往上爬,往下踩,半点不顾他人死活。如今你无端端被人害死,都是因果报应。我当初教你替天改命,我有责任,东升,你泉下有知,也当自省。来世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吧。” 第五章 买包烟 “嘤~轻点。” “啊~不行了。” “慢,慢点,啊啊啊~” 茱蒂的手死命拽住鹅绒床单,眼圈泛红,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连串的呻吟从她纤细的指缝间溢了出来。 “别乱动。” 李阎双手把着茱蒂白嫩的脚弓,大拇指沿着跖骨轮刮。 “你身体很差,我给你开的药单你有按时吃么?” 茱蒂缓了口气,半眯着眼勉强回答:“有啊,可能最近熬夜,精神不太好。你给我做了推拿,我感觉好多了。” “以后要多运动。” 李阎松开手,拍了拍茱蒂的小腿肚子:“那只脚。” “还要来啊。” “快点。” 茱蒂不太情愿地把另一只脚伸过去,脖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漫不经心地问:“你刚才在车上说,你现在在中兴保德工作。” “对。” “这家拍卖公司我有耳闻……” 茱蒂眼珠一转:“听说他们下个月要在香港九龙湾举办慈善拍卖会。保证金都要两千万,吓退了不少人。” “我就是为这事回香港的。” 茱蒂趁势把脚一抽,坐起来瞪着李阎,然后猛地把扑了过去。 李阎顺势躺倒,一身睡衣的茱蒂跨坐在李阎身上,恶狠狠地俯视李阎:“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你一声不吭走了三年,回来找我要钱。啊!” 茱蒂惊呼一声,她话没说完,就被李阎翻身压倒。 “哪有你这么漂亮的钟无艳?我的确是要你帮忙,不过不要你出钱,只要你把华茂和拍卖公司有接触的消息散播出去就可以了。这次拍卖会你不要凑热闹,可能有危险。” 茱蒂默默无语,只是轻轻地往李阎的耳朵里吹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 “……” “那家拍卖公司有大陆国安的背景。专为政府回购失落海外的国宝古董。三年前你才走没多久,城寨发生大火,太岁也不见了。到现在整个九龙城已经拆得干干净净。你们到底是谁?” 李阎没有回答。 茱蒂的眼里似有一汪春水,她的小手在李阎身上游走,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是谁都好,我不……” 咚咚咚~ 丽的声音门外传了过来:“茱蒂,晚饭马上好了。下来一起吃。” “shit~” 茱蒂翻了个白眼。 倒不是丽不解风情,茱蒂和李阎在屋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料李阎是百炼的熟铁,也该烫化了,就是怒目的金刚,也该低头了。丽怎么会想到李阎给茱蒂做了一个多小时的推拿按摩呢? 房门打开,李阎顶着丽古怪的眼光走出来,床上的茱蒂却满脸幽怨。 李阎先一步下楼,查小刀和阿秀都在楼下。 查小刀是随车一起回来,身份是李阎在拍卖公司的同事,当时茱蒂看查的眼光就让查小刀浑身起鸡皮疙瘩,到了茱蒂的别墅,更是如坐针毡。 “安扣,你口渴嘛?” 阿秀仰着脸看向查小刀,她已到豆蔻年华,出落地如同一朵莲花花苞。 “不渴,额阿秀,你管杨主席,就是茱蒂,叫姐姐,你是她的?” “我过去和我妈妈住在九龙,后来我妈重病去世,茱蒂姐就收养了我。” “那,你和李阎?你管他叫阿阎哥。” “阿阎哥就是阿阎哥啊。” 阿秀冲查小刀一歪头。 “哦。” “聊什么呢?” 李阎坐到查小刀和阿秀中间。 “阿阎哥。” 阿秀乖巧地叫了李阎一声。 “乖,不用等茱蒂姐,你先吃。” “哦。” 阿秀答应一声,安静地端起饭碗,不再说话。 “咳咳。” 查小刀咳嗽两声,专门开启了私人会话:“放心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打死我我也不说。” 李阎睨了他一眼:“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要打你啊?” “这孩子是你的?” “不是。” “茱蒂的?” “也不是,你那么多废话。” “这不好奇嘛,茱蒂和丹娘你全都要嘛?” “滚犊子。” 忽然,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察觉了什么,眼里流露出几分冷意。 “我去上个厕所。” 李阎站了起来。 “那我也。” 查小刀也要站起来,被李阎拦住:“你等我先。” 说完,李阎向楼上瞅了一眼。 查小刀会意点头。 李阎走出杨宅,几缕青烟笼罩高悬的明月,忽如其来的阴风吹起满地落叶,从李阎身后直冲过来。 “嗯?” 李阎一低头,一只皮肤惨白的怪婴抱住自己的脚后跟,大如鹅卵的纯黑色眼珠外凸着,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六厄小鬼】 类别:阴物 人胎已过产道的死婴所化,怨气浓厚。以以六厄凶煞炼制,以檀香驱动。 缠人一日,三宝俱散。 缠人两日,形销骨立。 缠人三日,七窍流血,暴死当场。 周遭的温度下降地越发厉害。六厄小鬼的眼中流出血泪来,李阎面无表情,陡然凶恶瞪了这死婴一眼,六厄小鬼惊叫一声,松开李阎的小腿逃得无影无踪。 ———————————————— 狭窄的房间里被灯烛映得红彤彤一片,到处充斥着香灰的味道,陈正聪汗流浃背,面对黑木神龛恭敬参拜,神龛里奉养着一只红布裹盖的死婴。面对三道筷子粗细的檀香。 突然之间,原本还剩下大半的檀香上冒出两道火光,居然一下子烧到了底,白灰簌簌而落。 “啊?” 陈正聪想过孤鸾煞厉害,要多费些手脚,却没想到香烧的这么快。当即又抓出大把的檀香,哆哆嗦嗦地用打火机点燃,甩灭火焰后,插入香炉,整个房间烟雾缭绕。 别墅里阴风大作,那六厄小鬼让过李阎所在的正门,试图撞开窗户进入宅邸,却撞入一片不知名黑雾当中,六厄小鬼四处张望,眼前亮起无数青铜色的光点…… 砰! 红布包裹的死婴发出一连串轻微的爆裂声,然后枯萎,红布下只留下一摊黑粉,整个房间顿时全是焦臭味。 “呕~” 陈正聪逃出房间,大口呕吐。双脚一时站不稳,瘫软在地上。 杨宅。 李阎走到窗台面前,那里残留着些许黑色粉末,他蘸了一些粉末,放在鼻子面前嗅了嗅。 是一种很特别的尸体臭味。 【三阶基因:王蝶态】:远距离嗅觉,复杂气体分辨。谭雅矿业独具的特殊基因兵种,探险队必备成员。 李阎一语不发回到别墅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坐回自己的座位。端起饭碗夹了几大筷子菜,两三口就吃完了一整碗饭,惹得满桌子人看他。 “你吃这么急干什么,怕不够啊。” 茱蒂奇怪地问,她去拿李阎手里饭碗,李阎满腮帮子的饭菜,含糊着说:“我吃饭快。还有什么没上桌?” “还有道汤,大概十多分钟吧。” 阿丽回答。 “我回来喝。” “回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我去买包烟。我喜欢那种这附近买不到。” “我叫人帮你去买吧,” “不用,我喜欢自己去,啊,对了。” 李阎咽下最后一口米饭,从口袋掏出一枚通红的铜钱来。 “我在老家求的,趋吉避凶,很灵验,你戴上试试。” 茱蒂依言戴在脖子上,李阎亲昵地和她蹭了蹭脸颊,然后站起来穿上外衣离开, “搞什么鬼。” 茱蒂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铜钱,低声嘀咕。 临走之前,李阎和查小刀隐秘地眼神交流了片刻,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他才走出门口,没入黑暗中片刻,立即消失不见。 第六章 青乌序 陈正聪缓过神来,他第一时间从沙发里找到手机,拨通了一个快捷号码。 大概十几秒的电话盲音,手机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我不是说了,以后有事邮件联系,不要给我打电话么?你搞什么鬼?” “是你搞什么鬼!你卖给我的东西有问题,险些要我的命啊!” “嗯?”手机那边没急着撇清关系,反而沉稳地说:“不要急,你慢慢讲。” 陈正聪大概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我给你的东西货真价实,你要害的那个杨宝金,身边有高人。” “不可能的!杨宝金身边的人我没一个不认识。不会出差错。” “我既然敢讲,就有把握。不过我既然收了你的钱,就没理由不帮你,这样吧,你带一百万来蒲港道冷仓找我,我借一道最凶的煞给你,保证帮你办得干净利落。” 陈正聪思前想后,眼下自己走投无路,实在想不出别的主意,只好咬牙答应:“我这就去,你在冷仓等我。” “好。” 陈正聪挂断电话,从保险柜里搬出一沓一沓金晃晃的港币,装了满满一口袋,然后带着钱去地下室开出自己的车,匆匆忙忙向蒲港道冷仓去了。 ———————————————— 永发花园b座3层304,马记纸扎铺。 “咳咳!不要敲了!现在几点钟啊?还没开张啊!明天,咳咳,明天再来吧。” 马纸匠生的骨瘦如柴,眼窝深陷,尤其一直有肺痨哮喘的老毛病,明明才三十几岁的人,爬几层楼梯连腰都伸不直,只能靠着祖传的纸扎手艺糊口,日子过得很潦倒。 门打开,隔着铁栅栏,满脸皱纹,人称五叔的钱五和马纸匠四目相对。 “说了没开张啊,明早九点再来。” 马纸匠没好气地说。 五叔却不为所动:“有急事要做纸扎,麻烦你开门。” “说了让你明天九点来!” 马纸匠说完,就要关门,没想到钱五一把抓住门板,看似枯瘦的手掌,却像焊铁一样难以动摇。 “你干什么,我报警……” 马纸匠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意识模糊,瘫软在地上昏了过去。以他为中心,地上突然涌现出淡黑色的罗盘图案,内里是顺时针旋转的八卦和天干,外面是逆时针旋转的地支和二十四节气,一眼看过去叫人头昏脑涨。 “寅申巳亥月生申时,子午卯酉月逢未时,辰戊丑未月逢卯时,你天生命犯麻衣煞,一旦靠近丧事就容易招惹疾病,可家里做纸扎生意,要时常和丧事打交道,这就是你自幼多病的原因。我今天拿走你命里的煞神,是为私心,但也算帮你的忙,希望你不要见怪。” 五叔脚下也涌现出罗盘网格的形状,可里头全是空的,两张罗盘彼此交汇,最终,黑色的罗盘到了五叔脚下,纸匠周围则空空如也。 ———————————————— “中国自古以来,有星宿照命和神煞吉凶的观念,即以日柱干支为出发点,再联系年、月、时或大运、流年,判定人的命格,这种算命方法,其名四柱神煞,所谓神煞,便是吉神和凶煞,两者的概称。 “吉神者,诸如天命、月德、天赫、福星、国印、华盖等等,自古延年益寿,大富大贵之人,往往有吉神护身,才无往不利。至于凶煞,如四废、麻衣、咸池、孤辰寡宿……世上奸恶潦倒者,往往有凶煞傍体。” “吉神凶煞,冗杂晦涩,吉神可以救人性命,叫人大富大贵,凶煞也可能致人死地,可反之亦然。个中奥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楚。命数二字,如同江洋大河,望之兴叹。千百年来,有人能从中看出一二端倪,已经是莫大的本领,至于想逆天改命,夺神煞于己用,不过痴心妄想,我原来是这样以为的……” 五叔收回思绪,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剪裁成人形的黄色符纸,他咬破自己中指,双手持拜,嘴里念念有词:“数体洪节,法遵子平,一气流行,三阳生发,五行藏畜,八字罗汇,星布麻衣,造化洞幽。” 五叔语罢,脚下有黑色罗盘方位流转,手中纸人更是飘摇不止,血沾在黄纸上,居然成了哭丧脸的五官。 麻衣煞天生吸引孤魂野鬼,这也是为什么容易在丧事上染病的原因,可也有些麻衣煞傍身的人,能依靠这份命格勾通阴阳,和死去的人交流,这才有诸如“问米”之流。 “东升,是谁害你?” 钱五厉声叱问。 纸人上的五官越发扭曲痛苦,呜呜的怪啸却不出声。 五叔眉头大皱,他又问道:“害你的人在哪?” 这次纸人五官平缓了许多,裴东升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五叔耳朵里:“蒲港道地下冷仓!” 话音刚落,那纸人冲天而起,化作一团火焰炸散开来。 五叔走出永发花园的大楼,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柏油路上胡乱泊车,只有广告牌烨烨生辉。 “冷仓……” ———————————————— “能这么轻松破解六厄煞,香港还有这样一号人物么?” 说话的男人穿着冷库工作制服,从巨大的冰块上跳了下来。 “有,开运会的会长陈郎,麦氏清洁公司的麦小玲,珠海书院的客座教授徐韶光,这三个人都有很高的神煞造诣,六厄小鬼虽然凶恶,但陈正聪是个半吊子,出纰漏很正常。” 制服男讶异地看向对方:“难得你也有称赞的人。” “就事论事而已,他们的神煞造诣的确不差,但还不到能让我夸赞的地步。” 这人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手里还拿着一张剪下来的报纸,上面只有一则消息:“中兴保德国际拍卖公司将于下月十五号举办慈善拍卖会,先行拍卖品包括赖布衣《青乌序》手抄本。” “乌头仔,你有没有听说过《青乌序》啊?” “当然,神相赖布衣的堪舆秘籍嘛,怎么,你有兴趣?” “相传赖布衣的《青乌序》成书之际,因为泄露天机,被南华帝君的使者白猿取走,后来辗转落在一代名臣刘伯温的手里,他借助青乌序的秘术,帮助朱元璋统一中原,赶走了蒙古人。我的确很想见识见识。” “保证金要两千万啊。” 乌头仔讶异地说。 “如果是真品,两千万也不算多。” 病服男笑着回答,突然,他的手机传来一条短讯,病服男低头打开手机,上面写着:“带上四号冰棺,立刻走!” “怎么了?” 乌头仔问。 “老板叫我们立刻走。” “那姓陈的怎么办?何况这里全是……” 病服男立马站了起来:“说不定他出卖我们,你把四号搬上货车,其他东西不要了。老板说了,立刻走!” 第七章 洪流 双层巴士上冷冷清清,街上白炽灯的光透过车窗打在钱五的脸上。 刹车的汽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深夜格外刺耳。 “老伯,这么晚了,上夜班么?” 司机看车上只有他一个人,随口问了一句。 五叔没说话,只是冲他和善地笑笑,然后孤零零地下车。 巴士再次启程,站牌下只留下了五叔一个人,他眼前是一家环状的仓库建筑,前后两排卷帘门出口,中间立着七颗黑色的雕龙柱子,叫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无论有意无意,这种建筑都暗合风水中七星定魂之说,是镇压尸体的不二法门。 仅凭这一项,就让五叔把这间名叫“翰林冷链”的物流公司记在心里。 他揣着兜走到角落,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大概四米多高。五叔心里估算了一会儿,后退助跑两步,突然高高跳起抓住把手,然后依靠臂力凌空翻了一个跟头,就轻松地爬了上去,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头发几乎全白的佝偻老人能做出来的动作。 更叫人惊讶地是,钱五几乎大气都不喘一口,伸出干枯的手臂,居然硬生生把锁死的窗户拉破。 …… 砰! 防盗门板整个塌陷倒地,门后无数尘埃涌动,李阎走进房间四处打量。 这是陈正聪居住公寓的隔间,用来摆放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房间里没有电灯,只有套着红色灯罩的粗蜡烛,气氛诡异,供桌上摆着黑色神龛,檀香残留味道和焦臭味混合,闻起来有点恶心,房间很凌乱,但是空无一人。 李阎鼻子动了动,转身离开。 ———————————————— 五叔走进电梯,摁下-2的按钮,屏幕上的鲜红的数字从3开始变化 翰林冷链公司的冷仓在地下两层,可电梯上的数字到1就不动了…… 五叔心里一沉,果不其然,左右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陈正聪和钱五四目相对,瞳孔都是一阵收缩。 趁门还没完全打开,陈正聪拔腿就往楼梯的方向跑,五叔冲出电梯紧追不舍。 两人一追一逃,转眼的功夫,一阵寒气骤然袭来,地下冷仓的门居然是大开的!湿痕已经蔓延到冷库外面。 陈正聪打了个冷战。 “乌头仔!瘟乐!” 他大声呼喊着。 五叔一步步逼近,双眼紧盯着陈正聪的脸:“你双眉末有一丝红毫,俨然死期将至,嘴唇青白,瞳光涣散无血气,你有亏心事,但你没杀过人,你刚才在叫谁?他们在哪?说!” 五叔脚下涌现出一道金色罗盘,不同于麻衣煞,这道金罗盘煊赫无比,黑白二气从五叔周身涌出,彼此头尾相咬,是个太极的图案。 这正是四柱神煞中极为罕见的一道吉神,太极贵人。所谓“壬癸巳申偏喜美,值此应当福气钟,更须贵格来相扶,候封万户到三公”,太极贵人不仅是尊贵的命格,更有逢凶化吉,拨弄造化的能力。 陈正聪的眼珠滴溜溜乱转,突然面露喜色:“乌头仔!有人找到这里来了!” 五叔下意识一回头,眼见背后空无一人知道上当,再回头黑黝黝的包裹已经砸了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陈正聪的力气用偏了一些,包裹只砸在五叔身边的柜子上,金灿灿的港币顿时洒了一地。 陈正聪显然对这里的布局极为熟稔,一溜烟就不见了,五叔一时追丢了人,只好在这几千米的冷仓中兜转,铁架柜子上摆满了各色纸箱和大大小小的白色冰块,忽然,冰块中一只惨白的手掌在五叔眼前划过,五叔怕自己眼花,回头定睛观察,冰块中的的确确有一只手露了出来。 “这……” 五叔抬头四顾,才惊骇的发现,四下的冰块中冻住的全是赤裸的尸体,影影绰绰不下百余具。更叫他惊骇的是,受吉神“太极贵人”的刺激,一道道黑色罗盘在这些尸体脚下若隐若现。 各种干支节气的文字彼此重叠,煞气要冲破地表似的。 “挂剑,阴阳,勾绞……” 人死则命消,可这间冷仓的主人用七星定魂的手法把这些尸体的煞神定住,用冰块保存起来供己所用,堪称丧心病狂。 …… 舒卷的乌云遮住月亮,李阎抬起头,眼前的“翰林冷链”四个字显得暗淡无比。 …… 陈正聪背靠墙皮,他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一把铁锤,不安地盯着钱五。 “老先生,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说到底大家都是同行,没道理互相残杀,有话我们坐下慢慢说。” 五叔摇了摇头:“就凭冷仓里这些尸体,一旦爆出去就是惊天大案,你和你的同伙不会放过我。” 他往前一步,陈正聪下意识举起了锤子。五叔轻笑一声:“你说你跟我是同行,那你不妨拿你自己的八字和出门时辰算一算,你逃不逃得过这一劫?” 陈正聪咽了口唾沫,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越念脸色越白。 五叔叹气道:“正所谓金衰木绝土怕养,水病火死不久长。你是庚金日主,逢戌大凶,还有十分钟就是九点,戌时就要结束了,我看你很难过这一关。” “去你妈的。”陈正聪怒骂一句,突然挥锤砸向脚下的冰块,那冰不算坚硬,顷刻就四分五裂,当中居然是一尊黑色的不知名石像,双头四臂,脚踩人头,可怖阴森。 陈正聪把石头怪像高举过头,只见满冷仓的煞气如同旋涡怒搅,往怪像上汇聚,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那原本僵硬木讷地神像,居然多了一份血肉质感。 “这!你是蒋四海的人?!” 钱五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可他反应丝毫不慢,脚下金色罗盘已然成型。 李阎的脚踩进冷库的水里,发出啪叽的声音,这份异动惊动了剑拔弩张的两人,五叔陈正聪同时扭头。 李阎鼻子耸动了一阵,锐利的目光刺向陈正聪。 五叔眼前一花,浆糊一样浓厚的血腥气直冲他的鼻腔,眼前的无头尸体高举石像原地打转儿,颈腔的血喷染到天花板上。红雨飘洒,碎骨肉泥碎了一地,李阎手掌上有血肉滑落,居然半点不沾。 无头尸倒地,李阎径直往冷仓外走,两步就消失不见。 “等等!” 钱五想追上去,可才到楼梯口再也找不到李阎的影子。 五叔身上有零星的血迹,他不敢置信地回头,陈正聪的无头尸体躺在血泊中,一切都这么不真实。 天花板上一点血泥滑落,滴在他的胸口。 “……” 钱五半生,可谓饱经世事,可此刻依然感到头晕目眩,方才血腥,冰冷,凶悍,宛如沧海怒涛般的一切在他脑海中经久不散。 第八章 凶案 咚咚~ 李阎敲了敲柜台,双眼在琳琅满目的香烟中间扫视:“拿包烟。” 带着蛤蟆镜的杂货铺老板不大情愿地从电视上挪开目光。 “这个。” 李阎指了指,杂货铺老板利索地从柜台里摸出一包红白色的香烟递给李阎,接过零钱,然后坐回沙发。聚精会神地观赏起电视上选美小姐莺莺燕燕的各色泳装。 完全没注意买烟的客人才踏出门口就消失不见。 ———————————————— 这一来一回。大概用了李阎十分钟时间,比他预想的要快一些。买完烟回来的时候,他还顺便在街上用别人车子的后视镜整理了一下仪表,确认衣服上没有什么血迹残留,才在佣人的注视下走进别墅。 刚一进门,就听见茱蒂的谈笑声,似乎和查聊得很开心。 李阎的脚步声也引起了正在吃饭的一桌人的主意。 “你回来了。” “回来了。” 茱蒂莞尔一笑,两只耳环烨烨生辉:“猪肺百合杏仁汤,很补的。我去给你盛一碗。” “好啊。” 茱蒂起身去了厨房。 李阎看了一圈,没看到阿秀。 “阿秀呢。” 阿丽冷淡地回答:“她平时就睡很早的,吃了饭,茱蒂就叫她洗漱休息了。” 李阎这才坐下。 阿丽一直紧紧盯着他,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刚才去哪了?” “我不说了去买烟。”李阎应付道,他高声问厨房的茱蒂:“茱蒂,我刚才给你的铜钱你没摘吧?” 茱蒂探出头来,从脖子里拿出红色铜钱在李阎面前晃了晃。 “我塞到里面去了,你不喜欢我就拿出来。” “不用,既然送给你了,怎么戴随你高兴,但是戴上就别摘了,不吉利。这东西也不怕水。“ 李阎临走之前送给茱蒂的红色铜钱,是来自南洋的厌胜钱,可以避巫蛊,化降头,李阎一直用不上,有这么一次小插曲,他干脆送给茱蒂防身。 “你的汤。” 茱蒂袅娜地走出来。 “谢谢。” “对了,你刚才不在,我跟查先生谈过了,明天我办一个宴会,你和查先生来参见,到时候我介绍一些叔叔伯伯给你们认识,也许他们对这次慈善拍卖会感兴趣。” “知道了,多亏你帮忙。” “哪里的话,应该的。” 查小刀抚摸着自己的青冉冉的胡子,双眼望向天花板,对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视而不见。 李阎抿了一口,想起什么似地,放下碗问:“茱蒂,陈正聪这个名字,你听说过没有。” 茱蒂一皱眉:“怎么突然问这个。他是华茂的总经理,不过前阵子他贪了公司的钱,又被爆出了强奸丑闻,股东会准备正式起诉他。” “哦。” 李阎察言观色,明白这里应该还有内情,不过茱蒂不想说,李阎没理由不识趣地刨根问底,至少陈正聪做法害茱蒂的原因找到了,其他都并不重要。 李阎想起来冷仓里的另一个人,随口一问。 “那,钱五元,这名字你耳熟么?” 他在冷仓用惊鸿一瞥探查到这两个人的名字,还有他们的风水术专精,陈正聪68%,而钱五元的风水术专精则高达97%,绝非等闲,其他信息不详。 茱蒂一脸莫名其妙:“钱五元,完全没听说过。” “哦,没事,我之前看街边小报,说什么风水大师,随便问问。” 茱蒂笑呵呵地:“怎么,你对风水感兴趣?” “还好吧。” “对了,你今晚睡哪?” “我今晚有事,拍卖品今晚十点到港,我和刀子负责交接。” 查小刀不动声色地一挑眉毛,但没说话。 “真的假的?” 茱蒂满脸失望。 “我明天再来看你。” ———————————————— “拍卖品明天下午才到港,你干嘛骗人家?” 离开茱蒂的别墅以后,查小刀问道。 李阎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 “茱蒂,你睡了么?”阿丽敲了敲门:“我想和你谈谈,关于李阎。” “想说什么进来说吧。” 茱蒂刚刚洗完澡,裹着红色浴巾,脸上贴着面膜。 阿丽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黑色的录像带:“你看看这几盘录像带。是我刚从门口的监控调的。” 没等茱蒂说话,阿丽就自顾自地把录像带放进了机器里。 “你看。” 茱蒂转头,屏幕上的李阎正站在院子里呆呆地低头发愣。 茱蒂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干嘛呢,好傻啊。” 阿丽抿着嘴,一帧一帧地倒带,终于,在某张定格的画面上,李阎的腿上多出了一道模糊的白影。 …… “你准备怎么安置茱蒂?阎昭会上,你这时候弄这一出,可不地道啊。” 查小刀最终还是没忍住,对李阎如是说。 “你,太看得起我了。” “什么意思?” 李阎开口道:“我来之前,已经在母冠查过关于果实自然腐烂和回收的相关资料。和思凡用暴力剥离几乎所有的果肉物质不同,阎昭会只对成熟腐烂的果实进行精准的手术打击,这固然会造成一些普通人无法理解的怪异现象,也可能造成部分生物的大面积死亡,但一般不会殃及太广。至于果实腐烂干净,边界坍塌萎缩,生物完全灭绝,至少需要成千上万年。即便加速腐烂,也要以百年为单位,那就不是我能操心的问题了。” “这不挺好的么?至少对茱蒂是好事。” “所以,我没理由强行把茱蒂带走。” “强行?” “茱蒂和我的确有情分在,可我不可能长驻香港,她也不会因为一个喜欢的男人,抛弃她的华茂地产,她的社交圈子,她的亲人朋友,只剩下我。这不现实,也不符合逻辑。如果我这么要求她,那我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查小刀盯着李阎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如果她真那么傻呢?” 李阎出奇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我会拒绝。” …… “是不是机器坏了。” 茱蒂歪了歪头,屏幕上的白影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形状。 “还不算完。” 阿丽切换了另一盘录像带:“这是西窗阳台附近。你看,白影又出现了。” 他指着定格的画面。 这次清晰了一点,怎么看都像一名白色的婴儿趴在窗户上。随后,李阎也出现在了画面上,似乎是追着白影而来。 茱蒂放下二郎腿:“这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吧,我明天去问他不就好了。” “茱蒂,你人生第一次被绑架就是因为他。是,他也救了你,可那个时候你就该知道,这个男人有问题。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拿你当亲姐妹,我不会害你,可你多久没见他了?大浪湾上,我眼睁睁看着一只游轮大的红色鲸鱼从你们两个头顶跳过去,那可是浅滩啊,何况我在网路上查遍了,我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红色鲸鱼,更别说那些极光啊,火烧云啊。明天这些东西一定见报,不过我估计有照片也不会有人信。“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紧张,他想害我早就害我啦,图我钱?我给他就是了。他有什么理由害我?” “茱蒂,我是做保镖的,什么人刀口舔血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您信不信,他说去买烟,但他去杀人,他身上有血腥味,瞒不过我。” “他才出门十分钟啊,大姐。而且他还买了烟。” 阿丽站了起来:“茱蒂啊,我前面和你说那么多,你怎么一点都没听懂么?一般人做不到,不代表他做不到啊,我直说了,我怀疑他养小鬼。” “你是不是嘉禾的电影看多了,再说倩女幽魂也蛮好的。” “你。” 阿丽为之气结。 两人僵持不下,床边的手机突然响了。 “你等一下。”茱蒂接通电话:“喂。” “茱蒂,出事了,陈正聪死了。” 茱蒂默默地摘下面膜,满眼的莫名神色:“怎么死的?” “有个老头子报案,在蒲港道翰林冷链的冷仓,警方到了现场以后,发现了许多冻僵的尸体,还有陈正聪,死相很惨,整个头不见了,是凭证件才找到华茂。报案的那个老头子现在已经被逮捕了,现场到处都是记者。喂,茱蒂,你在听么?茱蒂?” 第九章 须陀味 “是怕对不起丹娘,还是有阎昭会的压力?” “我和茱蒂认识更早,阎昭会也没有那么长的手来约束我。” 查小刀撇了撇嘴:“没劲。”他看了李阎一眼:“你跟我说过,你和九翅苏都之间没有男女间的感情,那茱蒂呢,你喜欢她多一点,还是丹娘多一点。” 李阎有气无力地回答:“你今天废话真多。” “哈哈哈~” 查小刀尬笑了一阵,才叹道:“女人啊,还是少沾为妙。” 李阎横了查小刀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刀子,听我一句,这贼挨打是疼,可贼吃肉也稥啊。我算上了岸了,你别忌讳这个,没用。” 查小刀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来。 李阎的口袋里传来一阵手机振动的嗡嗡声,来电显示的备注,是一个李阎非常熟悉的名字。 杨狰。 “喂?” 李阎按下接通键。 “我杨狰,你和查小刀是好朋友对吧?帮我引荐一下,我想找他帮个忙。报酬是五味八珍中的须陀味。问他有没有兴趣” 查小刀闻听,冷不丁地抬起了头。 “有兴趣,有兴趣。” “你直接跟他说吧。” 说着,李阎把电话直接递给查。 “你好。” “你好,你好。” “这样,明天上午八点,维多利亚港口,我约你面谈吧。” “好说。” 查挂断电话,把手机扔还给李阎:“不跟你这儿磨叽了,我改换门庭,找姓杨的吃香喝辣去。” “须陀味是什么?” “须陀味,号称天食,是佛门中欲界天的无上珍馐美味,五味八珍宴的十三道传说菜式之一。伊尹传承想要提升到六司级别,一定要掌握全部的五味八珍宴。” “传说级别的菜谱,杨狰挺下本啊。” 之前查小刀就和李阎提到过,他还是想走伊尹传承的路,饕餮只是用来过度,等他准备完全,就放弃饕餮代行,重走伊尹之路。 “自己多加小心。” “没有比在你身边被秀一脸痴男怨女的狗血剧情还要再加小心的了。” 查小刀翻了个白眼。 ———————————————— “姓名?” “钱五。” “家住哪里?” “油麻地上海街371号。” 新界总区高级警司黎耀光一边拿笔帽轻轻敲击着桌面,一边打量着眼前,不时打瞌睡的钱五。 “当时那么晚了,你一个人去翰林冷链要做什么?” “我干儿子被人害死,他托梦给我说,害他的人在蒲港道冷仓,所以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看看。” “……” 钱五看到黎耀光不算好的脸色,温和地笑了笑:“我人老糊涂,讲话荒诞,黎sir你不要见怪。” “是么?可我看你刚才说话条理分明,在凶案现场表现镇定,你一点也不糊涂啊。” 说着,黎耀光拿起桌上一张素描画像:“你说,是画上这个人杀了陈正聪?” “对。” 画上是个两颊消瘦,眼若大星的年轻人,黎耀光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画上是谁。 “凶器呢,他用什么杀死了受害者?” “不知道,我没看清。” “老伯,警方愿意相信你是无辜的,可这起案件的舆论影响实在太恶劣了。案发现场只有你在,还满身是血。如果你不配合我们查出真相,警方完全有理由以故意杀人罪起诉你。” 这算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可钱五仍旧不为所动:“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你说我杀人,凶器呢,动机呢,我一个快入土的老棺材板,怎么在搏斗中杀死一名青壮年,阿sir,你不要冤,咳咳咳咳~冤枉好人啊。” 五叔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毕竟年纪大了,冷仓凶案以后,又被警察问讯折腾了一夜,身体多少有些扛不住。 “拿条毛毯给他。” 黎耀光吩咐身边的警员,然后才对钱五说:“这样好了,你先休息一下,用力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我晚点再来看你。” 五叔咳嗽平复了少许:“黎sir,你是不是后天生日啊?” 黎耀光收敛笑容:“你怎么知道?” “这几天出门前,要注意煤气开关,防火防盗。做事要小心谨慎,过了下个月十五就万事大吉。” “……” 黎耀光笑了笑,转身走出门口,一名穿职业铅笔裙的干练女性走了出来。 “黎sir,翰林冷链那边有消息了。” “说说看。” “我们锁定了两名嫌疑人,首先是这家冷仓的负责人李安潮,他负责整个冷仓的货物进出调度,藏尸这种事不可能瞒得过他。还有一名冷仓看护员,叫刘世青,绰号乌头仔,他有社团背景。案发当天夜里,刘世青突然失踪了,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一辆运输肉类的冷车。” “这个李安潮找到没有?” “已经去他住的公寓找了。” “那些冰冻的尸体呢?查明他们的身份了么。” “法医已经对部分尸体进行解剖。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目前已经查明身份的十二具尸体中,有十具,是原本在监狱服刑,但是因为各种其他死亡的犯人,按照正常程序,他们的尸体应该已经被火化,还有两具尸体,是过去几年的失踪人口。更详细的内容,还需要等待进一步的调查结果。” “才一个晚上,能查出这么多已经不错了,我会申请对监狱管理局医院,以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的拘捕令,你们务必把这个乌头仔给我找到。” “您放心吧。” 黎耀光突然又想起钱五给警方提供的素描画像,开口道。“对了,你把这几年没结案的卷宗拿来给我。” “好。” “等等……”黎耀光叫住对方,拧着眉毛思考了一会儿:“结案的也一起拿过来吧。” 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黎耀光紧皱眉头。 “黎sir,你还有半个月就退休了,真的没必要这么拼。你这辈子当警察破的大案要案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不差这一件。这案子又棘手,我看还是把它交出去吧。” “你也说我还有半个月就退休了,到时候想做也没得做了。”黎耀光脸上的皱纹条条可见:“我身体硬朗得很,你不用你担心我,做好你分内的事。” 下午三点钟,由北京中城卫护卫中心武装押运的货船抵港,并装卸上车,运往中兴保德驻香港办事处。 两辆银白色的重型货车重型货车停靠在大楼门口,上面写着中兴保德的字样。 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拱卫左右,身穿西服,样貌忠厚,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正和李阎握手。 “李阎先生你好,我是新任命的驻香港分部经理,也是这次慈善拍卖会的总负责人,编号忍二,你可以叫我老周。这次的拍品一共四十二件。这是清单,请您过目,如果没问题,在这儿签字。” 李阎接过他手里的清单,细细浏览。 一百零八颗黄金镂空云龙纹念珠、清代德化年间和田玉菩萨造像、张金华手抄《青乌序》全册…… 心里大致有数以后,李阎在清单上签了名,抬头望向老周:“可以交货了吧?” 没成想对方摇了摇头:“还需要另外两位的签名。” 李阎这才想起来,这次安保工作,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人一并参与。 任尼,金冶。 ———————————————— 任尼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脖子上一直戴着个红色耳机,他肤色苍白,有黑眼圈,一看就经常熬夜,久不见阳光。 他本人是三眼环球的正式员工,算是姒文姬的人,同时和阎昭会里的孔雀是表姐弟,关系一直不错, 至于金冶,看上去年纪也不大,样貌普通,穿着也没有特点,属于扎在人堆里很难被发现的类型。 这两人和李阎多少都有些交集。 思凡中的生苦冯夷,曾经以任尼的面目出现在李阎面前,这也导致李阎时常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任尼,叫后者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至于金冶,和李阎在阎昭会席位争夺中有短暂交锋,并最终被李阎斩首,不过没有伤及性命。 “既然咱们三个都在,那就来商议一下,怎么看守这些拍品。” 金冶率先开口,他面向李阎:“我们两个都不是阎昭会成员,你是二席,你来拿个主意吧。” 李阎沉思一会儿才开口:“距离拍卖会开场,不算今天,还有二十四天,我估计大家都要拿出一部分时间,去接触当地的富商,好让他们填自己的单子。我看干脆简单点,一人守八天,剩下十六天自由活动。如果中间有什么突发情况,用电话联系。” “我没意见。” 金冶一口答应。 反倒是任尼有些底气不足地举起了手。 “是这样,我那三张单子,已经填完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三张已经填好的拍卖会报名单。上面分别有禾嘉娱乐梁峰,恒梁地产冯兆基,翰林冷链薛文海的签名。 “但是,我对我自己正面冲突的实力,不是很有自信。说老实话,让我单独做安保,我怕出纰漏。我的意思是,接下来二十四天我一直守在这儿,两位各守十二天,和我做个伴。要是二位实在为难,我自己守,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不大保险。” “你真的假的,怎么说也是赵先生亲点的人选,这点事都没信心?” 金冶有点不敢置信。 任尼只是笑,也不辩解。 “那这样吧,前十二天,我和任尼守,后十二天你和任尼守,如何?” 金冶看李阎也这么说,也只能勉强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任尼,问一句题外话。” 李阎指着报名单上的一张:“这个翰林冷链的薛文海,你是怎么联系上他的。” “额……” 任尼一低头。 “为难就算了,当我没问。” “也不是为难。是他主动找上我的。” “主动?” 李阎一眯眼。 一直旁听不语,长相酷似邱淑贞的前台小姐突然插话:“薛文海这个人,一直是中兴保德的熟客,他通常会以远超过市场平均价位的价格拍下拍品,然后再把得到的拍品,用各种方式捐献给大陆的博物馆。” “这是为什么?中兴保德不就是大陆的拍卖公司么?左手倒右手?” “快回归了,牛鬼蛇神都要早作打算,这种事很常见。” 李阎没再多问,只是暗暗记住了薛文海这个名字。 第十章 翰林冷链 屯门,罗麦记餐厅。 “乌头仔,你现在害得大家鸡犬不宁,警察一天到晚找上门扫场,社团兄弟们连生意都没的做。现在外面都在疯传,说你乌头仔瞒着社团,勾结韩国人走私器官。你要我帮你,我怎么帮?” 斩骨仔戴银色耳环,厚实的嘴唇周围留了一圈髭须。他身上有很重的古龙水味,头上喷了发胶,一身西装不伦不类,说话时双眼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凶悍的味道。 正被警方通缉的刘世青,或者说乌头仔拉高帽檐,一边留意四下,一边低声说道。 “斩骨哥,大家同门兄弟,不是这么绝情断义吧。” “大家同门兄弟,两餐一宿我一定包,最多我再拿两万给你跑路,你还要我怎么样?” 两人只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乌头仔,一身蓝白条病服打扮的瘟乐自顾自玩着桌上的跳棋,不时拍手大笑。 斩骨仔冷眼盯着瘟乐,冲乌头仔一努嘴:“你从哪儿找这么个白痴?” “唔,斩骨哥你不要乱说话啊,他最讨厌别人说他白痴了。” “没关系。” 瘟乐双手捡起棋盘上的棋子,一脸笑容:“你朋友嘛,我叫他说三次。” “别跟我耍花样了。” 斩骨仔用力敲着桌子。 “总而言之,我帮不了你,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 “是,我知道,斩骨哥现在是生意人嘛。你认识的那个大老板。叫什么?” 乌头仔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华茂社团的杨宝金嘛!” 斩骨仔脸色骤然收紧,附近几桌西装革履的混混也呼啦超站了起来,个个神色不善。 斩骨仔往后一靠椅背,从怀里掏出一枚雪茄,一边剪掉茄帽,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冲乌头仔说:“胜记现在几千人靠杨小姐吃饭,谁打华茂的主意,就是砸我们的饭碗,你刚才想讲什么,讲明白一点。” “斩骨哥,我现在走投无路啊,你指条路给我走啊。” 乌头仔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只皮箱来,放到斩骨仔的面前:“我只想找弟兄们帮我个忙,这些是茶水钱。华茂这么大的生意,我们哪敢打她的主意?但是斩骨哥你明白的嘛,那些有钱人最怕惹麻烦啦,你给华茂惹麻烦,华茂还会撑你么?用脑子想想也知道啦。” 斩骨仔抿着嘴打开纸箱,里面都是一摞一摞的港币。 “……” 斩骨仔合上拉链:“先说说,你要我帮什么忙?” “有批货,从柬埔寨来的,我现在惹了麻烦,被警察盯死,我想让斩骨仔你的人帮我保管这批货,过段时间我会去拿。到时候还有重谢。” 斩骨仔拍着皮包,漫不经心地问:“什么货啊。” 瘟乐攥着一把玻璃珠,自己一个下跳棋下得入迷:“尸体。” ———————————————— “翰林冷链旗下的冷仓,爆出这样骇人听闻的凶案,我感到十分的震惊和愤怒,同时,我对翰林生意上的所有伙伴,以及广大的香港市民,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闪光灯如同出膛的子弹。 翰林冷链的董事长薛文海满脸苍白地向镜头鞠躬。 “薛先生,听说你拒绝警方搜查翰林冷链的其他冷仓,有人说翰林其他冷仓,也有藏尸嫌疑,这是不是真的呢?” 薛文海不假思索:“这是谣传,实际上翰林早就向警方开放了所有冷仓,翰林在事发之后,第一时间清查了所有冷仓的货物,这次的事一定只是个例。” 他再次鞠躬:“警方已经查出线索,这件案子可能与韩国境内的一伙器官走私犯有关,犯罪嫌疑人李安潮今天上午已经在家中畏罪自杀,另一名嫌疑人刘世青在逃,我对自己的用人不当,伤害了广大市民的感情,感到万分悔恨。翰林愿意出五百万港币,悬赏刘世青的踪迹。” 记者们原本准备了一箩筐的刁钻问题,可薛文海一句五百万悬赏,立即吸引了他们的主意,毕竟,这个标题听上去足够吸引人。 “薛先生,你说五百万悬赏,是完全向社会公开的么?” “公开的,无论是谁找到刘世青,翰林立即汇款。” 短短半天的时间,薛文海的发言就被各家报纸转载,诸如“国际犯罪集团走私器官”“翰林董事长悬赏五百万”,都成了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砰! 黎耀光怒气冲冲地推门进来。 “报纸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器官走私?我们结案了么?这个薛文海凭什么对媒体胡说八道?!” 肩膀上扛着两星一花的陈警司放下咖啡杯,不急不缓地说:“是你和我说,怀疑是器官走私的。” “我只是怀疑,没有结论,更何况报纸上这些细节,我从来没说过!” 黎耀光拿报纸拍着桌子。 “对,细节是我说的。” 陈警司走出办公桌,把门关上,连浮动窗也拉死,杜绝了其他警员看热闹的可能。 “阿叔,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你上司,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黎耀光瞪着陈警司,半天才舒了一口气,把脸一别,闷闷地说:“长官,我不明白。” “阿叔,我先问你,你有什么进展没有啊?” “有!” 黎耀光抽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个穿着沾血衬衫的高瘦青年。 “这个人在三年前被怀疑和一起大圈仔抢劫案有关系,但是当事人都死光了,又有人花钱保他,最终不了了之。我们逮捕的那个钱五,口口声声说杀死华茂总经理陈正聪的年轻人,就是这个人!而且我查过,三年前保释他的,就是华茂的董事长杨宝金,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那他现在在哪儿?” 陈警司问。 “找到杨宝金,自然能问出这个人的下落。” 陈警司苦笑一声:“你动脑子想想也知道,杨宝金会一问三不知啊,到时候你怎么办,扣留她四十八小时?” “那就查,封锁所有港口,找到这个人为止。” “我有多久的时间让你查啊,阿叔?这件案子现在舆论影响有多大,上头要求我们这个月一定要破案,华茂集团和翰林冷链都在给我们施压,要求我们早点结案,我不放点可靠的线索给上头,我怎么交差啊?” “翰林也就算了,华茂死了个总经理,他们不要求彻查到底,反而要求结案,这就更有问题了!” “那个陈正聪在华茂人憎鬼厌,你知不知道他的总经理怎么当上的?华茂现在要求大事化小,再正常不过了。最多到这个月月底,如果到时候你不能查的水落石出,我只能跟你说抱歉了,阿叔。” “……” 黎耀光默然一会儿,叹了口气往外走,他闹成现在这样已经很出格,要不是资历老,威望高,陈警司完全可以停他的职。这件案子到时候真的查不到,也只能听陈警司的话,找个过的去的理由早早结案。 “还有,你抓的那个钱五,翰林冷链的薛文海要出钱保释他,我已经答应了,你回去早点把人放了,几十岁的人了,如果突发脑梗心脏病死在警局,那也是麻烦。” “知道了。” 黎耀光头也不回的回答。 一群警员见到黎耀光出来,都围了过来。 “黎sir,怎么样?” 黎耀光拿出李阎的照片,在大伙眼前晃了一圈:“找到这个人!” 第十一章 天乙贵人 隔着条条铁柱,坐在禁闭室角落的钱五手里把弄着一枚硬币,女王头和字面在他指背间不停反复,他双眼紧闭,那一晚冷仓里暴起的血雨和匆匆而去的背影在他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回放,久久难以忘怀。 粗暴,血腥,迅猛,像在江面一掠而过的鱼鹰。 叫钱五心有戚戚的,不仅仅是那个不知名男子残忍利落的出手,而是他隐隐能感觉到,一股未知的,完全超过他想象的汹涌洪流,正悄然而至。 “钱五对吧,有人保释你,你可以走了。” 钱五收起硬币,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警察后面跟着一名衣冠楚楚的男人,看打扮像是律师。 “是钱五元,钱先生么?” 钱五颔首。 律师鞠了一躬:“薛文海先生出了保释金,他想和你叙叙旧。” “我不认识什么薛文海。”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如你和薛先生当面谈。” “好。” 律师带着钱五上了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汽车出了警署,直奔大吉祥酒楼。 “请。” 酒店的装潢富丽堂皇,迎宾的红衣女士微笑为钱五开门。 薛文海坐在主座,他大概五十岁多岁,国字脸,目光温润,给人一种诚实可靠的感觉。旁边坐着一位明眸皓齿的年轻女孩,桌上摆着铜锅涮肉,各色酱料油碟齐全。 冷链运输行业门槛极高,能做这一行的必然实力雄厚。薛文海祖籍广东潮汕,在三年困难时期逃避饥荒来港,那时候香港的公共屋屯陆续建成,香港人民的生活质量提高。各种街边冷饮开始流行,薛文海就是被一家贩卖雪糕冰沙的冰室老板收留,转眼几十年过去,薛文海摇身一变成了几乎垄断大半个香港冷链物流的大商人,除了叫人感叹世事神奇,也叫人对那个轰轰烈烈的年代心生向往。 至少表面是这样。 “师弟,好久不见。” 他招呼身边一名青春靓丽的女孩:“叫五叔。” “五叔。” 站起来打招呼的,是个肤色雪白,容貌俏丽的女人,十八九岁,眼中全是少女的灵气。 “我干女儿,薇薇安。” 钱五坐在薛文海的对面,自己给自己斟茶:“怎么你不姓蒋,改姓薛了么?” “这些年做生意,不太想再和风水界的人有来往,所以改头换面。当初师傅给我起名四海,他老人家没跟你说过我本名叫蒋文海么?” 薛文海笑着,把筷子伸进锅里。 “冷仓里的尸体,是不是你干的?” 五叔突然发问。 “是。” 薛文海夹出一片肥嫩的雪花牛肉在酱料碟子沾了沾,放进嘴里,边咀嚼边点头:“是。乌头仔是我的人,一直帮我看管冷仓。这次如果不是你冒失闯进去,我过几天还要运一批柬埔寨的货进去。” 他忽然一拍大腿:“说起来师弟你可真有本事,我拿冰和七星定魂封住那些煞神,可一旦解冻煞神就会消融,那么多怨气十足的煞神凑到一起,到时候一定有瘟疫。可师弟你呢,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整个冷仓的煞神都不见了,高!实在是高!”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五叔满脸的难以置信。 薛文海收敛笑容:“该我问你了。陈正聪是怎么死的?” 钱五半晌才压抑住怒气,冷笑道:“我在警察局说的就是全是实情,你手眼通天,没理由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吧?” “那可真是大千世界,藏龙卧虎啊……” 薛文海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也慎重起来。 “师弟,明人不说暗话,你肯出山,不再窝在大澳发霉,当师哥的我当然高兴,我不计前嫌,你来帮我。想要什么统统说出来,我一定满足。” 钱五死死盯着薛文海的脸:“杀了别人的干儿子,还有脸叫别人帮你的忙,四海师兄,这些年你变化真大,脸皮也厚了许多。” “干儿子,你有干儿子?” “裴东升。” 薛文海沉思了一会儿,才摇头笑道:“你说的那个裴东升,就是这两年名声鹊起的那个铁板神算吧?师弟啊,你眼光怎么这么差,那姓裴的这几年依仗一点本领招摇撞骗,***女。就算真的死于人手,也是因果报应。以你的养气功夫,不该为此大动嗔念啊。” “不是你?” “不是,我冷仓一百多条人命都敢认,还差这一条么?” “好,我会查下去。” 钱五起身要走。 “师弟,这些年我难得有能吐露心里话的故交,坐下来和我多说两句话,好么?”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自为之吧。” “你那干儿子,是桃花煞的命格。” 薛文海突然又提起了裴东升:“命中带华盖,及偏印之人,才是学道的璞玉。比如你我,八字,大运,流年中有丑,未,戍,且财星受制者,也可学道。可身带桃花煞的风水师,十有八九都是江湖骗子,就算有名师指点,也事倍功半。裴东升根本就不适合学道,他这身相术本领,又是从何而来?除非是,替天改命。” 钱五不语。 “师弟,你我不合,由来已久。大家都学了十二卷《天髓叙命论》,师傅当初说的很明白,第十一卷替天改命,能肆意收放命格,第十二卷万会人元。能以命格炼就宝器,兴国家,旺社稷。二者都是凡人难以学会的仙术,师傅一辈子也没参悟,只是囫囵教给你我。想不到你居然学成,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也当含笑。更叫我欣慰地是,你这个榆木脑袋也会开窍,我还真当你是镀了金身的无漏菩萨,端着宝术也不肯动用。这便对了!你我联手,大事可成。” “你从小比我天分高,我在冷仓看到煞神居然在石像里,就知道是你学会了万会人元。我不是什么无漏菩萨,但学道之人顺应天命,我绝干不出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薛文海脸上阴鹫之色尽露:“慢着,你走可以,你要再帮我一个忙。你不妨看看她是什么命格。” 说着,薛文海指向一旁的薇薇安。 他手指一激,薇薇安脚下,涌现出璀璨的金色罗盘,钱五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挪不开目光。 甲戊庚牛羊,乙己鼠猴乡,丙丁猪鸡位,壬癸蛇兔藏,六辛逢虎马,此是贵人方。 四柱神煞第一吉神,天乙贵人! 第十二章 插曲 “你不乐意跟我合作,我不怪你,只要你把薇薇安身上的命格,转移到我身上,你做什么,我都不拦你。” “天乙是帝命,师兄,中国八十年没有皇帝了。” 钱五直挺挺地看着薇薇安:“小姑娘,吉神第一贵,万煞退避,百邪不侵,你认我师兄这种人作义父,是自轻自贱。” 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人,可薛文海也不生气,只微微一哂。 “干爹对我很好,我一直想报答他。五叔,命是我自己的,没什么轻不轻的。” 薇薇安淡淡地说。 “五元,你肯帮我这一次,万事大吉,咱们师兄弟之间什么话都好说。你当我看不出你身负太极贵人的命格么?你分明是天生华盖作命,哪来的太极贵人的命格?” “心有所想,目有所见。告辞。” 钱五转身离去,门却被两个身穿西装,气质阴冷的大汉堵死。 其中一人去拿钱五的肩膀,可才碰到五叔的边,他胸口就发出丝帛被扯破的奇特声音,整个人如同泄气的气球一样干瘪起来,最后只剩下一套衣服和红色符纸。 “师弟,就算你不帮我,我也迟早拿到我想要的,师傅说我心胸狭窄,容不得别人拒绝我,但有恩义一定会报答。你考虑清楚。” 钱五转身:“天乙虽然是贵不可言,但也并非无命可制,大清朝不也亡在孙逸仙和袁慰亭手里?师兄,我再说一次,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走出门口,这次薛文海没有再拦。 “孙逸仙,袁慰亭……” 薛文海放下筷子,深思良久。 这两位都是历史名人,一位共和国父,一位复辟皇帝,两人都没有帝命,却终结了中原最后一个封建王朝。 以四柱神煞的批法,两人的命格都大差不差:所谓天上三奇甲戊庚,为源泉与变化;地上三奇乙丙丁,为收纳与蕴藏;人中三奇癸壬辛,为生发与升华。 襟怀卓越,好奇尚大,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人物横空出世。命数大凶大吉。 三奇贵人。 “香港真有三奇贵人么?” ———————————————— “round 1,fight!” “嗖加!嘿呀!嘿呀!” 屏幕当中一个腰佩酒葫芦,酷似成龙在醉拳里扮相的游戏人物抓住对方,一口酒喷在对手脸上,然后高高跳起出脚,下蹲侧踢,然后屈身扣向对方喉咙,一套漂亮至极的连招直接清空了对方的血槽。 “chengfu won!” “打不过打不过。歇一会吧。” 李阎把手柄放下。 任尼憨笑着搓了搓手掌:“其实大阎哥你已经很厉害了,换成别人,真不一定是你对手。” 前台的忍一往楼上看了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按照之前说好的,前十二天由李阎和任尼一起看守拍卖品,两人也很快熟络起来。 抛开冯夷曾经冒充过任尼的长相这一点,李阎接触下来,能看出任尼是个没什么心机,秉性纯良的年轻人,俗称游戏宅男,不过目前还看不出来任尼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列入阎昭会的特殊人才名单。 特殊人才名单上的人,如果受到果实的滞留惩罚,阎昭会会想办法将其救回,平时安排的任务,难度也很小,甚至会有高位行走陪同。 单说这次,抛开没露面的赵剑中,无论雨师妾还是杨狰,都是阎昭中一等一的人物。和任尼一起看守拍品的行走,李阎和金冶都是代行者,尤其李阎,至少名义上是二席,说是阎昭会的高层也不为过。 如果没有过人的价值,任尼不会受到这样的关照。 中兴保德这次的所有拍卖品,都用箱子密封后,放到了办事处的一楼仓库里,除了李阎和任尼以外,还有八名持枪警卫轮换站岗,保证万无一失。 “话说回来,赵先生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说是回收果核,怎么叫我们鼓捣起拍卖会来了。” “我也不清楚,诶对了,任尼,你什么时候进的阎浮啊。” “三年多吧。” “比我还久一点。” 两人聊天的时候,连片的乌云黑压压地席卷整个大楼。 狂风吹开窗户,走廊里真枪荷弹的警卫下意识扭头,只见一道阴惨惨的鬼火飘荡在半空当中,白脸红腮的纸人慢悠悠地飘荡到窗户面前,手里拿着白色的哭丧棒。 几名警卫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那纸人居然已经飘进了走廊,距离警卫只有几步之遥。 大惊失色下,警卫抬枪射击,可脑袋被哭丧棒轻轻一扫,就失去意识躺倒了一地。 一道鬼祟的人影爬上窗户,看见躺倒一地的警卫,眼看四下无人,偷溜进了保管拍品的仓库。 才一进门,一道金光压顶而来,窃贼下意识祭出纸人,和金光碰在一起,双双落地,居然是纸糊的金元宝。 那人抬头,眼前是个体态玲珑,拿面罩裹住脸的女人。 一楼前台,编号忍一的前台女孩正津津有味地翻看着一本日韩偶像杂志,似乎什么都没注意到。 “衰中,你找死啊,跑到这儿来偷东西?师公知道一定打死你!” 蒙面女人低声斥骂。 两人彼此对峙,气氛十分尴尬。 “姐,凭什么中兴保德的人拿着这些古董来香港晃一圈,我们花钱买了不算,还要再捐回大陆。白白送钱给他们,我看开运会的人脑子都不太醒目。我们没必要跟。” “家里的事轮不到你做主,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闯下大祸。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你收场,快跟我走。” “警卫我已经打晕了,祸已经闯了,师公不是一直心心念念那本青乌序么?我看不用两千万,我现在就可以给他拿回去。” 那人愤愤不平。 “好。” 蒙面女人深吸了一口气,酥胸起伏:“如果我不今天不打醒你,你早晚在外面吃大亏。” “吃亏就不用,吃牢饭就有。” 应该在二楼和任尼聊天的李阎不知道从哪儿拖了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往上面一坐,正挡在仓库门口。 “真要教在家里教,到人家门口撒泼不算家教,两位,偷东西要坐牢的。” 第十三章 冥扎 蒙面女人大惊失色,从腰里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红黑花脸剪纸,朝李阎脸上砸去,“衰中”反应极快,也朝李阎扔出一张花旦剪纸,一红一白两道流光气势汹汹,叫人头晕目眩。 “一致对外。不废话,好的很。” 李阎笑吟吟的,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两只脸谱裁纸失去目标,在原地滴溜溜乱转。 衰中眼前一黑,整个人仿佛被大卡车击中,浑身骨头要散架一样。直接倒飞出去三四米,一身本领还来不及施展就昏死过去。 蒙面女人当机立断放弃衰中,转身向窗户逃去。 与此同时两枚脸谱剪纸再次锁定了李阎,如同离弦之箭刺向他的面庞,逼得李阎向后一错身。 蒙面女人趁机冲破了窗户,在公路上滚了两圈拔腿就跑。 午夜的寒风再冷,冷不过蒙面女人心中的寒意,半空她才松了口气,一颗血珠从半空砸进她的头发里,女人只感觉钢针穿颅一般的剧痛,没来得及惨叫一声,仰面就倒。 仓库里,两枚脸谱剪纸有灵性一样,在半空中环绕李阎,突然一枚金钥匙从门外飞进来,把两枚剪纸一齐扎了一个对穿,然后飞回到了任尼手里。 任尼从金钥匙上拔下两枚剪纸,拿手捏着甩了甩,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金门武花脸】 类别:阴物 类别:稀有 金门世代供养的八张冥扎脸谱之一,被武花脸贴中的人,会失去个人意识并获得强化,听命于金门中人,同时折损阳寿。 【金门刀马旦】 类别:阴物 金门世代供养的八张冥扎脸谱之一,被刀马旦贴中的人,会失去个人意识并获得强化,听命于金门中人,同时折损阳寿。 备注:金门人丁稀少,子孙出门在外,往往以冥扎脸谱防身。 ———————————————— 金露的睫毛动了动,一道刺眼的灯光叫她眼皮一阵阵生疼。她下意识向抬胳膊。才发现自己双手被铐住。 忍一笑容可掬,她放下手电筒:“配合一点,我问,你答。大家都能轻松。” 或许是忍一美丽的脸蛋给了金露一点安全感。她虚弱地问:“我弟弟呢?” “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啊?” 金露咬着下唇默然无语。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金露。我弟弟叫金中,他平时在家里跋扈惯了,仗着一点三脚猫功夫,不知道天高地厚,我看他鬼鬼祟祟,才一路跟过来,谁知道他起意要偷你们的拍品,我代他向中兴保德道歉,我爷爷叫金伯清,是香港道教联会的副会长,他的电话是8xx-6xxxxxx。” 忍一抱着肩膀,歪了歪头不说话。 金露竹筒捎豆子一样干脆,姿态也放得很低:“我们愿意包赔一切损失,有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当然,如果中兴保德坚持交由警方处理,我们也认可。” “小姑娘,你这么识时务。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 金露脸色苍白地苦笑一声,她耳朵到现在还嗡嗡作响,视线也有轻微重影,太阳穴剧痛不止,实在没有力气纠缠。 “喝杯咖啡吧,可能会好一点。” 忍一递给金露一个纸杯,举止很有亲和力。 “谢谢。” 金露抱住温暖的杯子,勉强恢复了一点精神:“抓住我的那个人呢?” “在楼上打电动,你有什么事要见他么?” 金露咽了口唾沫,摇摇头说:“不必了。” 忍一点头:“那好,你休息一下吧。” 她把一件厚实的毛毯披在金露身上,就要走出房间。 金露突然转身抢声道:“我弟弟性格很差,希望你们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忍一冲她柔和地笑了笑:“我们只想快点把事情弄清楚,不要有任何的误会。” 说完,她在外面把门关上,整个房间一下子阴暗下来。 ———————————————— 另一边,金中也在接受问话。 “这是香港,你们没有权利私自审讯我,最多报警喽。” 金中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但他昂着头,装出一脸满不在乎。 忍一推门进来,问道:“怎么样?” 负责问话的安保人员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说:“他什么都不肯说,坚持要等警察来了以后才开口。” “也对,是要等警察到。那几名被他打昏的警卫怎么样?” “这小子出手还算有分寸,几名警卫只是被阴气冲击才昏厥过去,但是其中有一个叫赖志生的,他本身有心脏病史,本来已经很久没复发了,被阴气一冲,诱发了心脏病,我们没有抢救回来,死掉了。” 金中听说死了人,也慌了神:“呐!不关我的事啊,你自己也说他有心脏病史了,我的冥扎没有怨气,杀不死人的啊。” 听说死了人,忍一脸上居然没有一点情绪:“他早就抱怨身体有狐臭,这次有理由了,他高兴还来不及,” 那人先是讶异地看了忍一一眼,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金中,没有说话。 “我来处理吧,你出去。” “是。” 那人离开了房间。 “我没杀人啊,你们应该调查清楚,我要请律师。” 金中大声冲坐到他对面的忍一大声争辩。 忍一一语不发,一双醉人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金中的脸,然后从口袋掏出一枚化妆镜,对准金中。 “你,你干嘛?” 金中话没说话,却惊恐地发现化妆镜里的人居然不是自己,而是一张陌生的中年人面孔,紧跟着这张面孔如同水花一样模糊起来,等涟漪平静,中年人的面孔已经和金中一模一样。 “……” 金中的表情突然沉静起来。 忍一把化妆镜一合,问道:“谁指使你来偷中兴保德的拍品。” 金中定了定神,和刚才判若两人:“没有人,的确是我自己起意。三大联会当中,过去开运会的陈郎一直想和大陆拉关系,对拍卖会很热衷。这次金门也想拿一笔钱出来参加拍卖会,就变卖了一些家族产业,叫一些子孙很不满意,于是催生了这种事。” “那就只是意外?” “可以这么理解。” 忍一笑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是年轻好。” 金中的脸上半明半暗。 第十四章 千岁火精 在摩登的九十年代,西装革履也被看作老土,可金伯清却穿着长袍马褂。胸前口袋里装着怀表,张嘴就是一口软糯的上海口音,他看上去至少六十岁,但精神矍铄,只是脸色实在难看。 他站在办事处大楼的门口,看也不看被送上警车前,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金氏姐弟。任凭警车长扬而去,却对眼前这次拍卖会的总负责人老周深深鞠躬。 “我家教子无方,让周同志见笑了,我给您赔不是,给受伤的同志们赔不是,给赵先生赔不是。一切损失我负责到底。这点小小心意,给周同志压惊。还希望您能从中斡旋,不要闹得太大。” 说着,金伯清递给老周一张银行本票。 老周没有接,而是笑呵呵地说:“说实在的,这我做不了主。但是老爷子您不要担心,赵先生听说了这件事,说不再追究了。” 金伯清神色有些紧张:“请问,赵先生原话是怎么说的?” “赵先生说,谢家宝树,偶有黄叶;青骢俊骑,小疵难免。这不算什么。” 金伯清低头细细品味了一会,叹了口气:“惭愧,实在惭愧。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再见赵先生一面。” “赵先生十五号会来香港。到时候老爷子就能见到了。” “那太好了。” 金伯清又问道:“我听说周同志您来过香港几次,犬子隆洋还招待过您?” “啊,是这样。” “我人老了,精力不济。如果周同志不嫌弃,可以让隆洋尽一尽地主之谊,也算是金门为各位赔礼。” “这太麻烦金先生了。” “不麻烦不麻烦。” 门口两人的客套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忍一则若无其事地在前台看杂志,等待交涉的结果。 “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周先生。” 金伯清突然说。 好半天,老周才回到大楼里,在忍一的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 “我知道了,我去和那二位说吧。” 说罢,忍一把杂志一放,转身上了楼梯。 推开门,沸反盈天的复古游戏音效就传了出来,忍一笑容不变:“李先生,任先生,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 任尼一心盯着屏幕没什么反应,李阎则把遥控手柄,看向忍一:“怎么说?” 忍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还补充道:“香港内家拳术总会,香港道教联会,以及开运会。并称三大会,是武术,玄门,风水三个领域的权威。只是并不高调。至于金伯清本人,他对外最出名的身份,是伯清基金会的会长,名望很高。道联的头衔反而无关紧要。传说金氏一族有门叫冥扎的法门,据说能遣妖驱鬼,勾阴换阳。四九以后,金伯清举家从上海搬到香港,举目无亲,全靠金伯清自己白手起家,到现在也有很多名绅承他的人情。” 忍一话锋一转:“金门能有今天,他家世代供养的冥扎脸谱功不可没,本来金伯清是要拿两张给孙子孙女防身的,没想到发生这种事,金伯清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归还那两张脸谱。” “在任尼手里,你问他吧。” “在桌上,自己拿,我这边有点忙。” 任尼的眼睛没离开过屏幕。 忍一眨了眨眼:“是不是,要金家出点血,毕竟,是他的子孙有错在先。” 李阎笑道:“金伯清能出什么血?花钱?算了,你们也要面子的嘛,中兴保德这么大一块招牌,贪图人家这点东西,你们脸上不好看,拿走吧。” 忍一深深向李阎任尼鞠躬,她拿起桌上两张软趴趴的脸谱:“那我先告辞了。” ———————————————— “毕竟有冲撞,上面破了洞,这一点,相信金老爷子会体谅。” 老周把两张脸谱还给了金伯清。 “当然当然。这不算什么。” 金伯清连连答应。他正襟危坐,等着老周的后文。 “金先生还有什么事么?” 老周问道。 “额,这个,周同志啊,我孙子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我是实在没办法,才厚着老脸来讨东西,这几纸冥扎是金门的命根子,中兴保德有什么需要,千万别客气。“ “我不敢慷他人之慨,也不敢冒领别人的功劳。我和您说实话吧,金老爷子,这次负责拍卖品安全工作的,是赵先生派来的人,我们之前也没见过。人家听说你来求,态度也好,就直接还了,也没说什么。” “赵先生的人?这,这实在是……” 金伯清攥着两张黯淡的脸谱,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 “老爷子,我知道您是个重礼数的人,不过这次就算了,这都四点多了,你别劳神了,回去吧。” 老周站了起来,金伯清只好也站起来,两人又客气地寒暄了一番。老周才把金伯清送上了车。 车厢里,金伯清仰着脸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窗外景物流转不休,天也有了几分亮色,突然,金伯清一睁眼,吩咐司机:“调头,回中兴保德的办事处,还有,给家里打电话,叫他们把我书房博古架上的红木匣子拿过来。立刻。” ———————————————— 咚咚~ 忍一再次走进了李阎和任尼的房间。 “又怎么了?” 李阎问, “金伯清还是想见二位。说有事想请咱们帮忙。” “你没跟他说我们现在走不开么?” “金伯清说,只谈一会儿话,帮不帮忙另说,人总有休息的时候。他愿意等。另外……” 忍一拿出一只红木盒子。 “他说这是给二位的赔礼。” 盒子里是软黄绸缎,里头躺着一只纹络纠缠,石头似的玩意儿,药香扑鼻。 【千岁火精】 直接食用后可以增加30%的觉醒度。 经过烹制,最多可以制作成增加50%的觉醒度的食物。 五味八珍中“玉皇味”的主料之一。 备注:火精,茯苓也。 李阎眨了眨眼,先问任尼:“你怎么看?” 任尼倒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我全听你的,大阎哥。” “哦。” 李阎心里合计了好一阵子。 “李先生,那见还是不见?” “见,当然见。”李阎道:“吃人家嘴短嘛。” 第十五章 画眼秘术 “不知道两位同志怎么称呼?” 金伯清细细打量着沙发对面的李阎和任尼。 “我姓李,他姓任,老爷子叫我们小李,小任就可以。” 李阎满面春风,看金伯清的眼神也纯净温良。 任尼有些局促,一语不发。 “哈哈,两位同志真是年轻有为,想必在赵先生身边……” “老爷子,我们还有工作。有什么能帮忙的,不妨开门见山,只要力所能及,我们一定不会推辞。” 金伯清沉默一会儿。 “哈哈,好。” 金伯清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地说:“我就要死了。我想邀请两位同志,为我主持丧礼。” “……” 李阎和任尼对视一眼。 金伯清仍旧是满脸云淡风轻,他轻轻挽起袖子,只见干瘦的胳膊上,居然裹着厚厚的绷带。 “您这是?” 李阎有些不解地问。 金伯清不答,默默解开绷带,绷带下面,居然是十四五道凄厉的伤口,像是被野兽撕咬下一块血肉似的,有些是愈合的老伤,留下难看的缺口的疤痕,有的还新,甚至血痂都没长好,看上去丑陋无比。 “身上也有,三年加在一起,大概有两百道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 任尼忍不住问。 他慢吞吞地从身上掏出一本薄薄的相册,摊开来,相册里夹着两张剪纸脸谱,正是任尼戳破的刀马旦和武花脸。 “我金门一共八张冥扎脸谱,这两张,小李同志应该见过了。另外还有三张,在我儿子手里,我今天只带了我供养的三张来。” 金伯清展示后,再翻开一页,浓郁的血腥味忽然扑鼻而来! 这是一张黑底白纹的花脸脸谱,嘴唇勾勒出人字形的红痕,可“刀马旦”和“武花脸”的眼部都是空白的,金伯清带来的脸谱上却多了一双凶狠贪婪的逼真双眼,眼珠甚至会转动,乃至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李阎伸手去摸。金伯清本想喝止,但一转念就把阻止的话咽了下去。 李阎的食指碰到花脸的那一瞬间,那黑底花脸骤然扑出,半颗鲜明的头颅都要从相册里伸出来似的,凶狠咬向李阎的手腕。 “咔咔!” 李阎忍不住闷哼一声,他手腕一翻,整只右手顷刻间化作深黑色的祸水,祸水滴在黑底花脸的牙齿和舌头上,腐蚀起大片的烟雾,那花脸痛苦呜咽一声,却仍旧往相册外伸着脖子。 “孽畜!” 金伯清大吼一声,那黑底花脸眼皮一颤,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李阎的右手,缩回了相册。 李阎手上升腾起大量沙沙作响的白烟。手腕有极其明显的红色牙痕,还沾着一些透明的粘液。 刚才一切好像幻觉似的。 李阎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才冲金伯清笑道:“好凶啊。” 金伯清露出少许喜色,但很快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本来独自站地远远的忍一突然走过来,递给李阎一张白色的香巾。 “谢谢。” 李阎拿过香巾擦拭自己的手,忍一轻轻鞠躬,然后走开了。 “想必金老爷子身上的伤,就是这东西造的孽吧。” 金伯清脸色复杂地点点头。 同样是冥扎脸谱,可金伯清相册里这张画出双眼的脸谱,其凶性威力远非那两张“武花脸”和“刀马旦”可比,刚才那一咬,换作普通的钢材也碎成豆腐渣了。就咬合力来说,不在猪婆龙王之下。 把手擦干净以后,李阎才道:“恕我直言,您在香港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儿孙满堂,应该享受天伦之乐,何必捣鼓这种损人害己的勾当。” 金伯清盯着李阎这张年轻的脸看了很久,才喟然一叹:“我半生都告诫自己,人外有人,不可骄傲自满,可少壮时前途太顺,谦虚也不过惺惺作态,今天见了小李同志,才知道我在香港这些年是坐井观天,惭愧惭愧。” “老爷子太客气了。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两位同志,请继续看。” 说着,金伯清把相册翻篇,接下来是一张鼻梁抹出一块豆腐白的丑角脸谱,它拥有一双淫邪放肆的三角眼,叫人看了浑身起鸡皮疙瘩。第三张是眼眶殷红的旦角脸谱,双眼如一泓秋水。 三张脸谱毫无例外,都透着浓郁的血腥味。 不过李阎自然没必要挨个儿去试探。 “说起来,小李同志觉得我孙子孙女的水准如何,可还能入你的法眼?” 李阎眨了眨眼,心里正盘算如何应答,金伯清人老成精,已经从李阎表情上得到了答案。 “小李同志如果觉得尴尬的话,就不用说了。”顿了顿,金伯清又道:“或许在您看来,她俩不堪大用。但说老实话,除开心性和经验,金露金中一身本领,已经是金门中的翘楚,换作我正当年,也未必是他们两人的对手。她俩虽然年轻,但已经是我金门如今的顶梁柱了。尤其是金露,金门传世二百余年,只有才华横溢的前人,才能在八张冥扎脸谱上画上一两笔,增添其灵性,福萌子孙,否则就是泡在墨水里,脸谱也绝不会变色。金露二十岁那年,就在刀马旦的脸谱上添了一笔,可以说是光耀门楣。” “金露小姐的确很不错。” 李阎干巴巴地回应。 任尼却好奇地问:“可刚才是怎么回事?”他一指相册中上的脸谱。 “这就是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方了……”金伯清叹气道:“我年轻时中兴金门,志得意满,可有一桩憾事,便是抵不过先人的智慧,八张冥扎脸谱,居然一笔也添不上,总觉得自己心志和祖先背道而驰,我实在不甘心,居然一时糊涂,想另辟蹊径,异想天开为冥扎画眼,才酿出这三桩祸害。” 说道这儿,金伯清脸上有难掩的悔恨:“金门世代相传冥扎之术,是以血肉精气温养纸扎,供己驱使。可也只是在初一十五,以少许鲜血奉养。精血寿数纵然有亏,也尚可接受。可自打我为这三张冥扎画眼以后,每过初一十五,必须要用一块血肉奉养,你不去奉养,它也会自己咬去。俨然是我金门一害。到如今,已经有三年了吧。” 李阎不语,从另一个角度想,金伯清才是金门前无古人的天才,画眼冥扎固然凶恶,但普通冥扎与他相比,威力简直天差地别,只是金伯清血肉之躯,奉养不起这种可怕的凶物而已。 第十六章 三奇贵人? “这些年,我也请过一些有道行的朋友帮忙,有人劝我离开香港,如果待在佛法旺盛的地方,或者位高权重,命数贵不可言的人身边,或许有救,但也不能长久。这些年我遍访名山古刹,可都没什么效果,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这些冥扎脸谱也不会放过我,每逢初一十五,必来啃食我的血肉。一年前我去了一次北京,和赵先生彻夜长谈。那天是十五,我难得平安无事。可三张冥扎却找上了我在香港的大儿子……” 金伯清叹了口气:“我已经到这个岁数,不怕一个死字,但冥扎是世代相传,我死以后,这三张冥扎必然向我子孙索取血肉。我金门从此不得安宁,甚至有灭门的惨祸。” 他随即正色:“两位同志这么年轻就在赵先生身边做事,又能轻易破掉金露金中的冥扎,我才动了请两位帮忙的念头,这是私人请求,两位有什么顾虑,不妨直说,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和赵先生打电话。” 任尼听得只挠头:“打电话就不必了吧。老爷子是想让我们毁掉这三张冥扎?” “不错。” 金伯清露出些许凄凉颜色:“冥扎世代传承,毁在我手里,实在对不起列祖列宗,可眼下为保我金家子孙延绵,顾不上这么多了。实话说了吧,这些年我受血肉啃食之苦,早就不想活了,也活不了多久,只是念及子孙,全靠一口气撑着。二位同志能帮我这个忙,那枚千年茯苓,就是我的一点谢意。除此以外,两位有什么要求,我一定不会推辞。” 李阎若有所思地盯着相簿:“我可以试试。” “太好了。二位同志什么时候方便?” “就这个月三十号吧。我轮休之前。” “好,那我到时候再来打扰。” 金伯清说完,起身离开,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眼看金伯清离开,任尼才向李阎发问:“大阎哥,其实我们现在也蛮闲的。” 李阎摇了摇头:“如果我们真把三张冥扎毁了,金伯清也没几天可活了,总要给他时间交代后事。” ———————————————— 数天后,泰国中部,春武里府。 这是一座红柱蓝瓦,气派非凡的庙宇,主殿最深处,香火供奉一面红墙,四角装饰鎏金飞龙,一条白龙浮雕盘绕在墙上,龙尾上坐着一位白须高髻,身披念珠,手持芭蕉扇和木杖的道人,上面是中泰双文的白龙王公的字样。两边奉有鲜花。 白龙王公前放着一盆清水,上面有两三朵莲花,蒲团上一位盘坐的老人正面向莲花打坐,似乎神游物外。 突然,老人一睁眼,眼前莲花迅速凋零枯萎,一股血水从盆地冒出,他大惊失色,连声呼唤。 “阿青,阿青。” 殿外跑进来一位十四五岁的清秀男孩:“师傅,你找我?” “今天是什么人来上香?” 阿青想也没想:“今天只有一个人了,是香港的薛文海薛先生。” “他的八字呢?” 阿青急忙把一本蓝皮的线装书递给老人。 老人只匆匆扫了两眼,当即开口:“此人八字与我无缘,我今天不能见他了,叫他回去吧。” “可是,他已经在殿外等了您半小时了。” “既然没有缘分,等一辈子也是枉然,你原话转达。” 老人冷冷道。 过了大概十分钟,阿青小跑着回来,:“师傅,对方叫我把这个交给您。” 说着,小男孩把一张支票递给了老人,上面的数字之大,即便见惯了富贵的老人也为之动容。 “还回去,叫他离开。” “是。” 大概五分钟,名叫阿青的小男孩又跑了回来:“师傅,他不肯走,还坚持要我把这个东西给您看。” 他手里捧着一块冰,已经融化了小半。 老人只瞧了一眼就神色大变:“拿走!拿走!” 阿青吓了一跳,就要跑出去,却被老人叫住。 “慢着阿青。”老人神色难看:“你叫他进来吧。” “是……” 铁栅栏门左右分开,薛文海一身白色西装,神态自若地步入庙宇之中,薇薇安紧随其后,有黑皮肤的侏儒手持沾水的树枝,轻轻拍打两人的身体。 “弟子文海,见过白龙王公。” 薛文海双膝下跪,双手合十,向背对着自己的老人参拜。 “不敢作薛先生的师傅。”白龙王公阴沉着脸:“薛先生,你身上的杀业好重啊。” 薛文海听了轻轻一笑:“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杀业重也未必是坏事。” “闲话少说吧,你想问我什么?” “爽快,我想知道,三奇贵人在哪?” 白龙王公摇头道:“大吉大险,襟怀卓越,博学多能,横空出世,你当现在是什么年代?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三奇贵人了。” “我师弟说有,他不会无的放矢。请白龙王公为我卜算。” 薛文海寸步不让。 “……” 白龙王公缄默一会,他低头看向自己盆中的血水,呼唤道:“阿青,换一盆水来。” 小男孩跑进屋里,拿起铜盆往外走,薛文海瞥了一眼盆里的败落莲花和血水,也皱了皱眉头。 不一会儿,男孩打好了一盆清水,放到白龙王公的面前。 只见白龙王公把右手伸进铜盆,双目微闭,只见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从盆中伸出,飞快盛放,不多时居然已经满盆莲花。 白龙王公的额头噙满汗水,只见朵朵莲花,开向红墙上的白龙。 盆中涟漪不断,白龙王公不可思议地睁开双眼,喃喃自语:“居然真的有……” 薛文海心中一抽,忍不住上前一探身:“在哪?” 没等白龙王公回答,一道水幕划过红墙,上面依稀可见模糊人影,涟漪泛过,水幕上是个戴蓝色围脖的年轻男人,正衔着一枚香烟高声谈笑着什么。 “他是谁?他在哪?” 薛文海死死盯着水幕中的人脸。 “他叫杨狰,在香港九龙长沙湾青山道永基大厦。” 白龙王发出不似人的闷声。 薛文海深吸一口气,他再次扣头,恭恭敬敬地把支票放到蒲团上,然后站了起来,:“多谢白龙王公指点迷津。” 白龙王公剧烈地喘息着,似乎没有精力回答薛文海的问题。 薛文海也不在意,和薇薇安急匆匆地离开了。 阿青目送两人走出寺庙,有些不放心地走到白龙王公身边,轻轻地问:“师傅?”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盆中的莲花居然再次高涨,水幕为之一变,成了一个风姿卓越的熟女。 “这……” 阿青眨了眨眼。 大概十来个呼吸,水幕再次为之一变,这次换成了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正抱着肩膀和一群警察对峙。 几乎每隔十几个呼吸,水幕就会为之一变,这里头有神色阴狠的街头摩托仔,有举止优雅的美丽女人,有沉迷游戏,脖子上永远戴着耳机的年轻人,有抱着肩膀冷笑的初中生少女,甚至有一名笑容咸湿的矮壮胖子,算上一开始名叫杨狰的蓝围脖,水幕里一共闪过了九个人。 九名三奇贵人! 这还不算完,莲花从盆中几乎蔓延到屋顶,水幕剧烈扭曲,一片刺眼的紫光透出,其中有一个大概的人影轮廓,貌似是第十人。 蓦地,疯涨的莲花一顿,嘭地一声化作漫天火焰,红墙上的白龙雕像寸寸断裂,整面墙都龟裂成巴掌大小的瓦砾堆,小男孩的师傅,号称白龙王公转世的老人吐出大口的鲜血,呻吟一声昏厥过去。 第十七章 问讯 霓虹灯闪烁的公路尽头,骑着红色摩托车的金冶在一栋大楼面前停下,他拔下钥匙,单手夹着头盔走进了办事处的门口。 “金先生你好。” 前台的忍一冲金冶轻轻点头。 “你好。” 飞车党打扮的金冶回应道。 “李先生和任先生在二楼等你交班。” “知道了。” 金冶不再废话,直接上楼,还没推开门,就从门后面听到许多游戏音效。 他推开门,把正操纵马里奥上下腾挪的两人看了一个满眼。 “你来的很早啊,还有八个小时才换你值班。” 李阎道。他一分神,自己操纵的马里奥就被旋转的火焰杆烧死了。 反倒是任尼没受影响,他面向金冶打招呼,手指飞快操作,屏幕里的路易吉(马里奥的弟弟,2p操作角色)在眼花缭乱的火焰中腾挪前进,很快就到了通关的旗杆。 “早到当然好过迟到。” 金冶回答,他看了一眼满地的花生壳,饮料瓶子,还有桌上的游戏机。对李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李阎就一皱眉,捂着额头骂道:“还真会挑时候。” ———————————————— “你好,我们新界警署的,麻烦你,见过这个人么?” 黎耀光带着两名副手走到前台,全然没注意吊灯上苏都鸟的注视。 忍一放下了偶像杂志,仔细端详着李阎的照片,好一会儿都没作反应。 “找我?” 李阎适时下楼。 黎耀光一抬头见到李阎的脸,立马迈动脚步把楼梯口堵死:“我们怀疑你和一起故意杀人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好。” 李阎回头,递给金冶和任尼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 “要打电话么?” 黎耀光盯着李阎的脸。 “不用了。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李阎一边问,一边伸出双手。 “你路上可以慢慢想。” 说着,黎耀光拿出手铐把李阎铐住。 “带走。” 任尼目送李阎被带上警车,轻轻地问金冶:“我们,要不要帮忙啊。” 金冶摇摇头:“他用不着咱们担心。” “说的也是。”任尼挠了挠头:“那,我们继续?” 金冶上下审视着任尼,开口道:“我听说过你,三眼环球的任尼,姒文姬的人,还受到过詹跃进的夸奖。本来我不该多事,但你我至少要共事十二天,有些话不中听我也要说。这次是公派,我们不是来玩的,真出了差错咱们三个谁都跑不了。打游戏机就算了,我去仓库看守,你自便。” “哦,你误会了,其实……” 任尼没说完,金冶已经下楼了。任尼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也和金冶一起朝仓库去了。 两个小时后,深夜,新界警署。 “不认识,没做过,不知道,我在朋友家喝汤。还到附近便利店买过烟,不过老板不一定记得,他当时看香港小姐选美看得入迷。总而言之,你说的那个陈正聪不是我杀的。” 李阎的态度非常坦率,甚至坦率的有些嚣张。 整个审讯室里只有黎耀光和他两个人。 “好,你说的这些我们会查。”黎耀光把笔录本收起来,问道:“对了,现在想起来我是谁了么?” “想到了,黎sir,你穿防弹衣比穿警服帅,还有,三年不见发福了。” “是么?哈哈哈哈~”黎耀光大笑了起来:“我女儿也这么说。” 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抱着保温杯坐到桌子上,紧挨着李阎:“说起来你可真有本事,我申请拘捕令到现在才五个小时,你进局子也才一个小时,警署的电话都快叫那些个达官贵人打爆掉了。原来除了茱蒂,你和伯清基金会关系也不错嘛?” “听黎sir这么说,我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黎耀光摇摇头,他伸出一根手指,压低声音:“司法程序大家都要遵守,但是我吃定你,你不说实话,谁也保释不了你,我和你死磕。” “照你刚才说的,那个钱五人在案发现场,衣服上有陈正聪的血迹,这样也不过呆了四十八小时,我却不准保释,黎sir你针对我啊。” 黎耀光把脸凑到李阎身边:“对啊,我针对你,怎么样?” 李阎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审讯室温度骤降。 黎耀光觉得冷气开大了些,他拿遥控器把空调关小,然后抿了一口保温杯,目视前方自顾自地说:“查案要讲司法程序,讲证据,讲作案动机,讲逻辑,最扯就是讲逻辑,有至少七成的犯罪都没有逻辑,逼债喽,心理扭曲喽。要我说,警察的工作有一百分,查案两个字连三十分都未必有。我手里没有证据,可我敢断定,陈正聪就是你杀的。” 李阎摇摇头:“恕我直言,你把钱五办成凶手的可能性,也比我高太多。黎sir,你死磕我没用的。” “试过才知道。我见过很多犯人像你一样自信。” 李阎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或者,我们做笔交易。” “哦?” 李阎来了兴致。 “我放钱五,因为钱五和我说了实话,虽然听上去和倪匡的推理小说一样扯淡。如果你能给我提供一点关于翰林冷库的线索,我至少可以考虑叫茱蒂他们先把你保释出去。” 从头到尾,黎耀光的调查重心,一直是翰林冷链的藏尸大案!但是比起陈正聪之死,藏尸案牵扯到方方面面,如同老树的根茎一样难以撼动。 刘世青到现在也没找到,李安潮又畏罪自杀,黎耀光如果不想这件惊天大案草草了结,只能从李阎和钱五两个人身上打开突破口。 “说老实话我很心动,但是抱歉黎sir,翰林冷链的事,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黎耀光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几十年拼杀在警务一线的气势坚如磐石:“你是想和我说,你从来没去过翰林冷链?没见过那些尸体?你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黎sir,你刚才认定我是杀阵正聪的凶手,那有没有这种可能,只是假设,我那天晚上要去杀陈正聪,只是正巧他和钱五在冷库,正巧冷库里有上百具尸体,我杀了陈正聪以后,就离开了。就这么简单。所以我对翰林冷链的事,一点也不知道。” “……你这个假设我有一点不明白,这么多尸体,这么离奇的事,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么?杀了人就走?” 黎耀光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语气是相信还是怀疑。 “多少也有,不过我赶着喝汤嘛。” “……” “你耍我么?” 李阎耸了耸肩膀:“还有黎sir,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啊?” “什么?”黎耀光皱眉:“你说什么?” “你做事这么认真,一定有啦,真是好人没好报。” 突然,火灾警报大作,黎耀光还没反应过来,剧烈的爆炸就冲破防盗门,直冲两人而来! 第十八章 天乙对水君 立交桥上,一身白色毛衣时装的薇薇安面向栏杆,正好能俯瞰整个新界警署。 火焰和浓烟交织,足有五六米高。 “干爹,好像出了点问题。” “你办事从没出过差错,怎么回事?” “黎耀光好像没死。” 薇薇安手里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罗盘,上面的指针正飞快地打转儿。 “知道了,你先回来再说。喂?怎么了?” 电话那边敏锐地察觉到薇薇安情绪突然发生了变化。 薇薇安的脖子后面渗出少许的汗水,她斜眼盯着自己旁边某个方向,捏手机捏得关节发白,显然正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 “喂?薇薇安,你还好么?” 电话里的声音催问。 “把电话挂了吧,或者让我来挂。” 李阎伸出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没有一点征兆地出现在薇薇安的身边。 薇薇安盯着李阎腕子上断开的手铐锁链,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冲李阎展颜一笑,如同百合花盛放一般:“好啊。” 说着,她把手机递给了李阎。 与此同时,两人中间的公路没来由地裂开大片的缝隙,紧跟着发生了大面积塌陷!李阎脚下一空,大块大块的立交桥柏油路块带着沉重的风声砸到地面上,险些击中一辆计程车,轮胎尖啸和鸣笛声此起彼伏。 大片钢架,浮土,和柏油块堆成了一片废墟,至少几十来米长的路面塌陷一空,薇薇安脚下的桥梁,却稳如磐石。 但很快,薇薇安的笑容凝固了。 她无比惊恐地发现,这个男人居然凭空站在自己眼前,没有和桥梁一起摔落。 “谢谢。” 李阎接过手机,低头看了一眼号码,就挂掉了电话。 哗哗哗哗~ 水枪压制住凶涨的火焰,抱着消防水枪的警员在浓烟里大声呼喊:“黎sir,你怎么样?黎sir。” “找到黎sir了!” 有人高喊。 “咳咳~” 浓烟里影影绰绰,黎耀光被人搀扶出来,看上去只受到了一些擦伤。 黎耀光一边咳嗽一边有气无力地摆手:“疑犯可能还在里面,到处找找!” “知道了黎sir,这里危险,你先下楼。” 混乱的火势当中,黎耀光被救出警署,换上了吸氧机,他才安定了些,回忆在审讯室,火焰挟裹着冲击波几乎要正面击中他,等他回过神来,房间里的一切几乎被摧毁,自己却毫发无伤,审讯椅上的李阎也不见了。 钱五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这几天出门前,要注意煤气开关,防火防盗。做事要小心谨慎,过了下个月十五就万事大吉。” 黎耀光一念至此,忍不住喃喃自语:“真这么邪门。” 这时突然有人惊呼出声,黎耀光循声望去,眼睁睁见到不远处几十米长的一段立交桥公路塌陷落地,本就堵塞的交通一片混乱。 ———————————————— “冷仓的案子是你们做的。” 面对李阎的质问,薇薇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上次在冷库我没时间,这么快又犯到我手里。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 李阎话音刚落,一道红点突然落在他的眼皮上。 砰! 喧哗当中,这声枪响不算惹人注意,薇薇安趁机向前一扑,从立交桥上翻身落下,舞动的裙摆和修长的小腿飞快坠落,千钧一发之际,薇薇安感觉脚踝一紧,她仰脸一看,栏杆边上的李阎紧紧攥着自己脚踝,居然毫发无伤。 “哪来的怪物?” 薇薇安心里直发凉,她咬牙从大腿丝袜边缘摸出一把袖珍手枪要向李阎射击,还没等开枪,她身上璀璨的金色罗盘一闪而逝,李阎的太阳穴感受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忍不住松开手,任凭对方落向地面,一辆货车好巧不巧地接住落地的薇薇安,然后加快油门,货车嗡鸣一声,飞快地向前行驶。 李阎晃了晃脑袋,眼前发花的景物才重新合在一起。 他刚才下意识发动血蘸,想制服这个女人,结果居然是自己受了点轻伤。 一串信息跳了出来。 “你遭受了天乙护体的反噬,该反噬将无视任何防护,以天乙贵人将受到损害的程度进行反击。”(仅限非物理层次的破坏) 姓名:叶诗茹(薇薇安) 状态:天乙护体 专精:风水术92%,柔术80%,热武器80%………(此处共52项,可展开) 技能: 1·、文星作贵:天乙贵人命格,学习能力惊人,只需稍下苦工,就可以将任意专精提升至80%。且悟性惊人,能化腐朽为神奇,极大几率从任意法典中领悟出前所未有的技能。 2、天乙护体:反噬一切法术,把天乙贵人本该受到的伤害,毫无保留地反噬给施术者。 3、惊神干支:从《天髓叙命论》中悟出的独有秘术,可暂时模仿其他的四柱神煞的效果。 备注:天之骄子,莫过如是。 李阎不惊反喜,货车几乎快消失在肉眼可见的范围了,可对李阎来说,这点距离压根不算什么,只要留心,叶诗茹的天乙护体也保不住他,他正要追上去,眼角却瞥见警署纷乱现场中的一辆红色豪车,略一迟疑,最终还是放弃了追赶。 他叹了口气,把腕子上的手铐捏碎丢开,跳下了立交桥。 “茱蒂小姐,你别激动,现场还没有人员伤亡。应该不会出事。” 陈警司说得口干舌燥,却连喝口水都顾不上,尽力安抚着对方的情绪。 茱蒂吸了一口女士香烟,轻轻颤抖的手指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陈警司,我们在电话里说好的,我今晚来警署探望,明天一早就可以把人领走。现在只有我的人不见了?你叫我怎么不激动啊。” 警署二楼的窗户冒出浓烟。 茱蒂一指旁边的黎耀光:“煤气爆炸的时候,他和李阎在一个房间,他就平安无事,我的人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咚咚咚~ 有人轻轻敲击车盖,正在气头上的茱蒂没好气地一回头,正和李阎四目相对。 李阎笑着一招手,脸上还带着一点污迹。 “……” 茱蒂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和李阎抱在一起。 第十九章 开运会 大海上漆黑一片,码头上的渔船挂着白炽灯,海潮不住地拍打沙滩。 “都装好了没有?” 斩骨仔摘下墨镜,看了一眼货车的车厢。 “放心吧,斩骨哥,这是最后一个了。” 几名胜记的成员把一只沉重的冷柜搬进漆黑的车厢,一个个都松了口气。 “收工!”斩骨仔拍了拍手掌:“到柴叔那儿分钱,今晚大家不要回去了,待会儿坐我的车去大豪客,我做东。” 趁大伙簇拥着分钱,斩骨仔走向冷眼旁观了半天的刘世青和瘟乐:“乌头仔,什么时候你要把这批货运走,就去月华街的麻将馆找鸡柴。剩下的钱呢?” “我们去取货的时候会把剩下的钱结给你。这次多亏你帮忙了,斩骨哥。” 刘世青笑嘻嘻的。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蹲在一旁的瘟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喂?老板?” “把货安置好立刻回来。我有事交代你们两个。” “知道了。” 瘟乐挂了电话,仰脸对刘世青说:“老板叫我们马上去见他。” 刘世青听了,锤了一下斩骨仔的胸口:“回头见,斩骨哥。” “……” 斩骨仔虎着脸不说话,他心里总有块阴影,不该帮乌头仔这个忙,但现在木已成舟,说什么也晚了。 ———————————————— “是,对不起,处长,是,是。” 陈警司对着电话,满脑门都是豆子大的汗珠子。黎耀光坐在对面,仰着脸看着自己这位年轻的上司。 “是,好。” 陈警司压低电话筒,冲黎耀光轻声道:“黎叔,处长叫你接电话。” 黎耀光这才站起来,接过电话筒。 “耀光,听说昨晚警署发生火灾,你还好么?” “我很好,谢谢处长关心。” 黎耀光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那边的事我听说了,你做的很好。香港还没人能一手遮天,什么都可以息事宁人,那就不要有警察了。无论如何牵扯到谁,这次你也要严查到底,给广大市民一个交代。从今天开始,翰林冷链的藏尸案成立专案调查小组,你是组长,有任何情况直接向我报告。” “是,谢谢处长。” “但是,也不要冤枉好人,现在有很多眼睛盯着我们。如果没有充足的证据,不要随便抓人。” “是。好,不打扰处长您办公。” 黎耀光挂了电话,陈警司瘫在宽大的办公椅上直擦汗:“黎叔,大家做了十几年同事,有什么事可以慢慢商量,没必要给处长打电话吧?” 黎耀光摇头:“我几十岁的人了,眼看退休,脾气没臭到去越级打小报告。我也不知道处长哪儿知道的消息。” “那藏尸案你打算怎么办?有新线索么?” “也许有吧。” 黎耀光含糊地说。 走廊里人来人往,李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喝开水。茱蒂老早就给他请了律师,金伯清也在运作,甚至连中兴保德也在争取捞人。加上他的口供已经被证实,杂货铺老板作证案发当时他的确来买过烟,茱蒂别墅的佣人也是亲眼见到李阎进出,还有监控视频的铁证,总之,陈正聪的死,无论如何也和他扯不上关系。 一只端着纸杯的手伸向了他,李阎一抬头,是黎耀光。 “茱蒂的律师拿出了足够的证据可以洗脱你的罪名。案发当时你在深水埗,不可能五分钟以内跑到蒲港道杀人再面不改色地回去,除非是超人,既然查清楚,你办个手续就可以和那个叫茱蒂的一起离开这了。” 黎耀光压低声音:“审讯室的对话,我也权当没发生过。” “谢谢。” 李阎说着,接过他了手里的水。 “不客气。不过话说回来。” 黎耀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收集证物的塑料袋,里面是扭曲的不成样子的金属,依稀可见是一副手铐。 “煤气爆炸的时候,离警署不远的一座高架桥上发生了坍塌事故,原因是一架重型卡车严重超载。我的人在那儿的瓦砾堆里找到了这副手铐。还有些监控录像,我没来得及看,不如现在调来大家一起看?” 李阎收敛脸上仅存的一点笑容:“黎sir你想说什么?” 黎耀光坐在李阎身边,拿汗巾擦了擦额头,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你一定觉得我这个老头子不识好歹,不如叫煤气炸死。” 李阎听了反问:“怎么我的面相这么歹毒么?” “我开玩笑而已。上司逼我逼得很紧,你不给指条路,我只能咬着你。不然怎么办?找上司哭诉这案子太邪门,叫他找别人去查?” “……” 黎耀光脸上泛起一点笑容:“看我一把年纪,就当敬老,帮帮我怎么样?”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实在怕了你,黎sir。” 李阎把头凑到黎耀光身边:“要害你的人叫叶诗茹,我只知道这么多。” “多谢。” 黎耀光眯起眼睛,眼神狭窄而锐利。 ———————————————— “阿嚏!” 坐在奔驰车厢里的叶诗茹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薛文海睨了她一眼。 “对不起干爹,我有点感冒。” “你是天乙贵人,百病不侵,也不会随便打喷嚏,这是有人在惦记你。” 叶诗茹听了,神色有些不自在。 车子停入车库,叶世茹搀扶着薛文海穿过花园,走进红砖砌造的洋楼里,瘟五和乌头仔正坐在大厅的水晶吊灯下,诸如鹅肝,鱼子酱之类的名贵食材摆了一桌子。 “老板。” 两人异口同声。 “货都安置好了?” “是。老板您叫我们回来,是藏尸案已经摆平了么?” 乌头仔问。 薛文海摇了摇头:“反而更麻烦了,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杀不到眼前。我是有别的事,吃完再说。” 瘟乐切开一块沾着血丝的牛肉,笑道:“薇薇安,听说你吃了人家的瘪,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碰上个很邪门的人。” 薇薇安的进餐举止非常优雅,也没流露出什么挫败的情绪:“没有局嘛,碰上些能人异士,吃亏不稀奇。” 薛文海听了,慢悠悠地开口:“我查过了,那人叫李阎,大陆来的,和乌头青做生意那个陈正聪,估计也死在他手里。” 他看向乌头仔和瘟乐:“那天你们两个在蒲港道冷库,我的七煞羊刃钱卜出乌头仔有血光之灾,我才叫你们两个离开。本来以为这一灾应在我师弟身上,现在想想,你们是被陈正聪殃及池鱼。” 薛文海说到这儿,突然严肃起来:“你们做生意捞外快,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出了纰漏,以后不要做了。” “对不起老板。” 乌头仔咽了口唾沫。 瘟乐适时问道:“有补救的方法么?” “这你们就不要管了。乌头仔,你立刻离开香港,除非瘟乐去找你,否则不要联系我们,钱我过阵子会给你打过去。瘟乐,我记得你是开运会的成员。” “对,不过那些人我很久没联系了。” 瘟乐点头。 “明开运会会长陈郎邀请两广有名望的风水师交流三大风水名局“万象归春”“天刀托日”“将军卸甲”,已经一周了,明天你去现场,替我见识见识。” “见识三大名局?” 瘟乐一挑眉。 薛文海抱着肩膀:“也算吧,不过,我更想让你替我见识见识,三奇贵人。” 第二十章 风水斗 薇薇安听了,有些好奇地问:“将军卸甲?那不就是我们的?” 薛文海点点头:“对,就是我们的明珠大厦。过去我和圈子里其他人闹出的一点小风波,风水上的问题遗留到现在。那时候你还没出生。总之,让瘟乐去见识一下。” “到底怎么回事?干爹?” 薇薇安刨根问底。 薛文海慢条斯理地解释:“我从白龙王那里卜算来的三奇贵人,他叫杨狰,是大陆来的商人。几天前,这个杨狰到永基大厦和开运会的陈郎打赌,十天之内破尽西九龙青山道的三大风水局,而且不兴土木,不动血光。赌注是什么,我还不清楚,但才过去第五天,陈郎亲手布置的万象归春,松井爻象的得意之作天刀托日接连被破,只剩下我们明珠大厦的将军卸甲。可陈郎自己,却连对方到底是用的哪一门,哪一派都看不出。更别说抵抗对方了。陈老头急了眼,广发英雄帖,我不方便出面,你既然认识开运会的人,你去探探虚实。” 瘟乐抿了一口红酒:“知道了,老板。” ———————————————— 翌日,青山道,永基大厦。 “开运会是由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周易爱好者联合发起成立的集周易研究与应用为一体的国际学术团体,现任会长陈郎先生,曾在台湾成功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从事风水研究工作,接受过俄罗斯,西班牙等多家国际电视台的采访……” 身穿蓝色制服,仪态得体的招待小姐向来开运会参观的游客们侃侃而谈,语气大方熟练,显然是说过很多次了。 “小姐,你说了这么久,能不能带我们去见识见识陈郎会长的风采啊?” 有客人举手发问。 制服小姐转头回应道:“实在不巧,现在开运会正在举办交流宴会,除了陈郎先生邀请的人以外,只招待开运会的注册会员。” 大伙面面相觑。 “那怎么才能注册呢?” 有人问。 “开运会的维系目的只是周易和风水学者的内部交流,新会员由老会员引荐,会费每年十万元。” 游客嘈杂起来。但接待小姐也不在意,仍旧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 人群中,一名皮肤松弛,满头银发,穿黑色布褂的老头不住打量四周,正是钱五。 半晌,他才开口问:“这座永基大厦的建筑布局,也是陈会长的手笔么?” “没错。先生你真是有眼光。”招待小姐眼前一亮:“永基大厦的主人是新鸿业的周裕彤先生。他当初要在青山道造一栋商业大厦,专门请陈郎先生出手。” 周裕彤,绰号鲨胆彤,整个香港数一数二的地产商人,“鲨胆”二字是形容其投资大胆,气魄超乎寻常。 有人把香港富豪列出四大家族,这位“鲨胆彤”赫然在列。有笑言说,每个香港人早上睁眼那一刻就在为四大家族挣钱,水电交通,物业通讯统统都要交钱给他们,周裕彤的财力可想而知。 另一边,招待小姐侃侃而谈:“整个永基大厦位临东南,环湖临水。楼顶采取四周高,中间低的凹陷设计,大楼整体形状宛如破壳鸡蛋,正所谓吉龙吸水,风生万象,这便是风水名局,万象归春。后来永基大厦的生意越发红火,周先生做出承诺,把整个大厦七,八两层,以一块钱的租金,租给陈会长做开运会的办公地点,永不涨租,传作一段佳话。” 没料到钱五却摇头:“乾位阴气郁积,火丁入穴,龙气泄尽,这道风水局已经被破了。” 他问招待小姐:“你们这栋大厦的商场,是不是出过人命?比如孩子失足跌落?” 没想到招待小姐把脸一扳:“我们永基大厦的防护栏杆有两米高,小孩子爬都爬不上去。永基大厦到现在二十多年从来没出过意外,这位老先生,你年纪大,但不要胡说八道啊。”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 钱五立刻致歉。 招待小姐白了他一眼,也没再追究。 钱五走到天窗前俯瞰繁华的街道,望着宏伟的建筑久久不语。 “说起这道万象归春的风水局,就一定要说六九年两大地王风水斗法,一位不须多说,正是我刚才说的“鲨胆彤”,还有一位,就是永业的郭得胜先生。永业六九年的时候,也要在西九龙盖大厦。可又忌惮万象归春的风水局太霸道,把周围商铺的财运吸得七七八八。于是郭先生花重金从日本礼聘了一位风水先生,在永基大厦对面盖了全和大楼,大家请看天窗的方向。” 招待小姐指向天窗,那里耸立一座高楼,大楼外表全部用反光玻璃做幕墙,造型如同两把钢刀交叉,中间留出一颗圆洞。 “全和大楼的造型酷似两把日本军刀,中间留出圆洞,意为斩龙夺珠,局名天刀托日,就是为了对付万象归春。” 郭得胜,永业实业的开创人,祖籍广东,纺织业起家,后来也投身地产,因为早年经历,有洋杂大王的绰号。 鲨胆彤和洋杂大王都是港人的风云人物,两人盖大楼风水斗法这样的离奇八卦,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大伙的兴趣,招待小姐说得煞有其事,用词也夸张,一下子吊足了看客的胃口。 加上故事里“天刀托日”是日本风水师手笔,更叫一些年纪大的游客发起了牢骚。 “怎么能叫日本鬼子在中国的地方耀武扬威?” “就是,陈会长一定有办法应对。” “全和大楼的生意到今天也不算红火,这天刀托日我看不怎么样。” “到底是万象归春厉害,还是天刀托日厉害?” 招待小姐被问得有些发蒙,这些本来她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有心说万象归春赢了天刀托日,又说不出门道。正在考虑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声音插了进来。 “万象归春也罢,天刀托日也好,二虎相争,两败俱伤而已。西九龙除了万象归春和天刀托日,还有第三道风水局,它才是最后的赢家,这便是将军卸甲。” 第二十一章 须弥幻境? 说话的居然是个穿病号服,头发凌乱,眼神有些飘忽的青年。 瘟乐。 “天刀托日,万象归春,都是聚敛财气,丝毫不顾他人死活的霸道风水局。二者针锋相对,西九龙自从有这两栋大楼在,别的地方的商铺生意都越来越萧条。明明只隔一条街,大家宁愿多走几步路,也要到光顾永基和全和两栋大楼的生意。一时间出现怪象,到处鬼楼林立,只有摆下风水局的两栋大楼人流如织。无奈之下,周边许多地皮商铺被低价转让。” “可后来,有人低价买入西九龙的地皮,用来做夜市和批发市场,更在两道风水局的旁边盖了五栋廉租公寓,专门租给外地年轻力壮的打工仔,取名明珠大厦。因为明珠大楼毗邻西九龙两栋标志性的建筑,可自己却盖得又丑又矮,于是被当地市民取笑作矮仔楼。可自打明珠大厦建成,整个西九龙区就愈发繁华,尤其露天夜市,几乎每天都人满为患,食肆,戏摊,挂摊,气功杂耍、药店,夜总会。有人粗略算过,几条街的夜市的生意加在一起,一晚上流水帐就超过千万。比当时鲨胆彤和洋杂大王两家还要赚上一些。” 招待小姐眨了眨眼,这些东西她却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这就是将军卸甲,是形容将军回帐,用右手除下头盔的样子。是极为复杂的风水格局。松井爻象师承自九菊一派,和中国风水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一手设计的全和大楼造型,酷似两把日本军刀托起太阳,但我说是一只三尖枪头直指苍天,也完全说的通。永基大厦被陈郎设计成破壳鸡蛋的造型,可也酷似将军头盔。新盖起五座明珠大厦高矮错落,正如大将五指齐攥,财权在握。” “说是将军卸甲,自然不可有将无兵,五栋廉租公寓里住满了血气方刚的年青人,夜市一开,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宛如得胜归来,众多将士拜将回营。再看这时候的西九龙,暗中有旗、鼓、马、按剑诸砂。更有屯兵之势,楼区林立,层层伏拜于朝案,霸气凌人。” 瘟乐年纪轻轻,却说得头头是道,游客们半信半疑。 “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有什么将军卸甲。” “不是啊,九龙的夜市真的好火爆。” “万象归春,天刀托日,将军卸甲,随便一个单独拿出来,已经是精妙绝伦的风水布局,个中的细节,不说上几天是说不完的,三大名局齐具一堂,不知不觉间已经浑然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了百年未有的奇局,险局。之后二十几年,八十年代许多风水师慕名而来,想一睹三大风水名局斗法的风采,一时成为香港风水界的传奇。”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瘟乐说完,走到招待小姐面前,掏出一张卡片:“劳驾,我是来参加陈郎先生的风水宴会的,请问陈先生在几楼?” 招待小姐低头看了一眼卡片,急忙一指电梯:“八楼右转,宴会还有十分钟开始。会有人会领你去现场的。” “多谢。” “不客气,先生。” 招待小姐轻轻鞠躬,有些脸红,但更奇怪这位见识不凡的年轻人为什么穿一身病服,像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 “可刚才那老先生说,这里的风水局被破了啊。” 游客当中有人嘀咕。 才按下电梯的瘟乐闻言一回头,质问说话那人:“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一愣,往天窗方向一指:“刚才那位老,诶,人怎么不见了。” “是啊,刚才还在。” 人群惊疑声不断,叮咚一声响,电梯门已然打开。 瘟乐眼神闪烁了一会儿,才转身走进电梯间。 ———————————————— “什么风水名局……” 查小刀站在永基大厦的天台边缘,瞳孔中泛起剧烈的黑色涟漪。 他脚下分明是繁华的商业街,可在查小刀的眼里,却是黑云压城,一杆又一杆旌旗朝天竖立,无数黑色甲胄排山倒海,杀气扑面,自己脚下不是钢筋混凝土,是一颗淌血的黑色龙头。对面两把交叉的日本军刀齐根断裂,十几丈高的半截刀身上还有蛛网般的裂纹,天色无光,遍地焦土,一片愁云惨雾。 查小刀吸了一口烟,含糊地咕哝:“这分明就是须弥幻境!” “对,就是须弥幻境。” 杨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风水上的事,你跟我都不懂,须弥幻境,别人倒是拉我进几次,可我手里还真没这玩意儿。我听人说起过,你有一道名叫千古传记的须弥幻境,所以我才找了你们两个,才有把握去和陈朗打赌。” 说话间,他一指脚下翻涌的旌旗:“要不兴土木,不沾血光,破人家的风水局,这牛皮我是吹出去了,可我总不能把人家大楼拆了来破局,然后强按着他承认,我的风水造诣远胜过他吧?要是动武能解决,我当然自己动手。” “这次我也没折。” 貘站在查小刀的左手边,愁的直挠头:“那两把日本刀够凶了,我之前是机缘巧合,拿到过一道名叫蜃楼的须弥幻境,前天已经被那两把日本刀砍回原型,几乎不能用了。兄弟,这次得你打头阵了。” 他油腻的大手不住拍打查小刀的肩膀。 杨峥瞥了他一眼,没再强迫他。貘的资历很高,甚至比他还有早五六年进阎浮,几乎快和骄虫平辈,赵剑中对他也青眼有加,这次破格叫他列入三席就是明证,可无论怎么看,貘也实在不求上进,过往表现出的实力,也只在阎昭会的中下游。 “我尽量吧。” ———————————————— “风水师毕生所学,不过堪舆和命理,但绝大多数的风水师,只在堪舆学上有所成就,真愿意花功夫钻研命理的人极少。因为无论风水师傅如何舌绽莲花,人命可知不可改,一个人的命格,出生时就已经注定,精研命理者就算有通天手段,也不能换天改命,但堪舆风水,却能通过墓葬的方式,使一家一姓的后人出生就是大富大贵的命格,要过几十年,上百年。风水易位以后,大富大贵加持的命格才失效。可这姓杨的商人实在邪门,他一不摆局,二不作法,红口白牙说要破我的风水,没过几天,永基大厦的风水局,就好像过了几十年似的,阴气淤积于乾位,火丁入穴,龙头被斩。这是一生从未遇到过的诡事。 陈朗是个蒜头鼻子小眼睛的老头,过去风趣幽默,一把年纪还很有女人缘,不久之前还和某位当红女星传出过绯闻。 现在的他却眼袋深重,眼里布满血丝,任谁也看得出来,他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诸位,我开运会这次实在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恳请各位施以援手。” 瘟乐坐在角落一桌酒席最靠里的位置,除了偶尔掐两颗盘子上的葡萄吃以外一语不发。来之前薛文海就交待过他,千万不要和三奇贵人发生直面冲突,但一定要试探出他的本事。 “陈先生,什么事严重到这个地步?就算你和对方打了赌,现在是法治社会,他还能要你的命么?你们到底下了什么赌注?” 一位从江西来的杨派风水师开口询问。 陈郎连连作揖:“齐师傅,不是我陈某人藏私,只是赌注内容我和对方约定绝不向外透露,还请各位不要再追问了。” 他向自己的女助手使了个眼色,助手会意,从托盘下面拿出几十个厚鼓鼓的红包,挨个儿发给在场的风水师傅,尤其弯腰时职业上装露出一点乳沟,更叫人神魂荡飏。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大伙的追问也讪讪作罢。正八经儿的研究起风水局来。 可研究了几个小时,也没什么起色,这些人七嘴八舌,什么二十八宿论拨砂,三关长生定吉凶,八宅风水,金关玉锁说得非常热闹,可出的主意大多要大刀阔斧地装修,花费无算不说,以陈郎的眼光看,也未必管用。 或是奇谈怪论,什么办一场庙会法事,请一尊三丈高的关二爷神像驱邪避凶,还有人信誓旦旦,杨姓商人用的是东南亚的邪术,要用黑狗血来破。 别说陈郎,就连瘟乐也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开口道:“说到底,堪舆和命理是风水师傅的两条腿,缺了哪一条都不行,如果当初这栋大楼的主任,不是周裕彤先生这位德秀贵人,陈会长也点不出吉龙吸水,风生万物的风水局。将军卸甲本来就是奇局,如果有命格相辅相弼的贵人坐镇,威力自然再上一个台阶。如今既然遇到了麻烦,当然还要请命格够贵重的贵人来帮忙。” 第二十二章 飞天镇抚 陈郎下意识反驳:“风水局有冲合之妙,只有布局的人才心知肚明,若是和风水局相冲,命格再贵也没用。可明珠大厦的幕后老板到底是谁,到今天也没人知道。我上门拜访过,也吃了闭门羹。我连霸王卸甲的冲合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能坐镇风水局的贵人呢?” 瘟乐淡淡一笑:“欲识三元万法宗,先观帝载与神功,坤元合德机缄通,五气偏全定吉凶。人戴天履地,天干气弱,地支生之,地支神衰,天干辅之,皆为无情而悖则凶也。” 这些话晦涩无比,寻常人要听得头昏脑涨,可陈郎见多识广,顿时喜上眉梢,他连连作揖:“想不到我陈某人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十二卷《天髓叙命论》的传人,小兄弟怎么称呼?请上座,请上座。” 说完,陈郎居然为这样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站了起来,拉着他往宴席中间坐。 其他风水师傅更是议论纷纷。 “齐师傅,你资历老,见识广。什么是《天髓叙命论》?” 酒桌上,被人恭维了一句的齐姓风水师傅沉吟一会儿才说:“是一支在宋代开宗的风水学派,人丁稀少,只在一些遗卷古籍上记载过,刚才他念的,应该是《天髓叙命论》的总纲,我也听人谈起,这《天髓叙命论》口气很大,说是可以替天改命,还有借助贵人命格飞天遁地的本事,书上写得很邪门。” “陈会长,坐就免了,我没学过《天髓叙命论》。只是看陈老出手大方,热心肠想给您出个主意。” 陈郎总算显出一点高人气度,没急着问计,细细打量起瘟乐来,半晌才拱手:“小兄弟贵姓?” “免贵姓丁,丁嘉乐。” 瘟乐没心思和陈郎纠缠:“堪舆术的变化,的确离不开冲合二字,可所谓只有布局者本人才知道风水局的冲合,呵呵,倒也未必,恕我孟浪,陈会长亲手布下的万象归春,应当是与德秀贵人,国印贵人,天医煞相合,与月德贵人,亡神煞,四废煞相冲。我说得对么?” 陈郎脸色复杂:“一点也不错。” 瘟乐继续说:“霸王卸甲天生与众不同,除了万物皆合的第一贵人天乙以外,只合凶煞,不合吉神。越凶的煞就越合,我言尽于此。告辞,留步。” 瘟乐毫不拖泥带水,起身就走,陈郎被他说得心神动摇,一时间连拦也忘了。 整个会场寂静了一小会儿,才轰然爆发出剧烈的议论声。 大厦陡然晃动了一下,窗外天空顷刻间阴云密布,沉闷的雷声在云层深处回荡。 陈郎脸色大变,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金色罗盘,上面的指针正飞快打转儿。前两次风水局被破,罗盘也是这样的动静,大概一两个小时以后,万象归春和天刀托日就宣告被破,不能再用了。 背过身离场的瘟乐嘴角往下一撇, “乌合之众。” 落地窗外的乌云把瘟乐半边脸映得发青发暗,看上去分外可怖。 ———————————————— 璀璨的金色光晕冲散了愁云惨雾。喝彩声,弦声,抑扬顿挫的书声不绝如缕,查小刀宛如黄金铸造,身后两道黑色尾焰盘旋,自大楼直坠而下,冲入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甲胄当中。食怒的黑色火焰炸起一个巨大的气团。巨大的火焰冲击力下,无数黑色兵甲如同不着力的纸片般满天飞舞。 大楼顶,貘和杨峥低头凝望着脚下鸡蛋状的黑色火焰气团,手里一人端着一杯奶茶。 “他没问题吧?” 杨峥眼里泛起黑色的涟漪。他可以通过惊鸿一瞥观察风水局“将军卸甲”的真面目,但无法干预,除非他也有一道须弥幻境加持。 “我看行。” 破了天刀托日以后就公然划水的貘冲查小刀竖起大拇指:“就冲这阵仗,这把式,还摆不平一个小小的将军卸甲?不能够啊。” 在他们两个人眼里,周围是错落有致的半旧楼盘,错综复杂的高速路,充斥各种繁体字的广告牌和商铺,可大楼中间却格格不入地立着一颗淌血的巨大龙头,还有两把断裂的军刀,以及肃列的旌旗和甲胄,让人有一种脱离时代的魔幻感觉。 黑甲军阵当中高温蒸腾,查小刀身后十几米长的黑色尾焰交织舞动,摧枯拉朽一般把黑甲大军冲出一个巨大的裂口。 火焰中的查小刀抬起头,眼前是五只牛皮大帐,无数若有实体一般漂浮在半空中的黑色甲胄源源不断地冲出大帐,直扑查小刀。 他扬起鸱吻双刀,在黑甲方阵中掀起一连串巨大的气团爆炸,穿糖葫芦似得一鼓作气直捣五座牛皮大帐,黑色火焰升腾出十几丈高,满坑满谷残骸下的查侠双目如刀,宛如神祇。 可牛皮大帐被焚毁的一瞬间,查小刀背后寒毛炸立,下意识高高跃起,他鸟瞰地面,自己的立足之地已经被一只攥紧的巨大手掌代替,沿着手掌往上是披盖虎头护臂的巨大胳膊,头戴镔铁盔的腐朽骷髅取代了原本永基大厦的位置,至于名为明珠大厦的公寓楼,正是这只骷髅将军的五根手指,正拔出断开的军刀,气势汹汹地朝查小刀劈来。 “不对劲啊。” 杨峥一皱眉头:“将军卸甲的风水局还有这一手?” 查小刀深吸一口气,浓烈的金光收缩到刀身之上,正是千古传记的杀招,消耗所有流传度的“无敌一手”,可惜上次事件,被李阎消耗了太多,这次的“无敌一手”的威力俨然要差上不少。 轰!! 剧烈的冲击过后,千古传记的金光坍塌破裂,直至消失不见,柳敬亭的书声也戛然而止。 查小刀落回楼上,脸色有些苍白,踉跄着退了好几大步。 “没事吧?” 查小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杨峥摸着下巴:“陈郎好像摸到咱们一点门路了,单是将军卸甲,不该有这个威力。” 他回国神来:“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算数,至于将军卸甲的风水局,我再找别人帮忙。” 查小刀摇头:“不用,我还有办法。” “哦?” 杨峥饶有兴趣地一挑眉。 查小刀眼珠一转:“千古传记除了双刀武圣,不是还有一个飞天镇抚嘛。” 第二十三章 东窗事发 “在这里签个字,你可以走了。” 一名军装警察递给李阎一张表格。 ———————————————— 门外。 茱蒂坐在长椅上,身上披着一件红色呢子大衣,不时瞄一眼墙上中的钟表。 “怎么还没出来?” 她咕哝了一句,坐在她身边的阿丽只能宽慰:“就快了,迟也迟不了几分钟。” “……” 茱蒂勉强压下焦躁的情绪,打量起眼前这两名同样在等待李阎的男女。 男人大概三十岁上下,穿着austin reed的手工西装,手上戴着百达翡丽,双眼炯炯有神,身姿挺拔。他看钟表的次数比茱蒂还要多,在走廊来回踱步,看上去有些沉不住气。 另外一位,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一身白色的培罗蒙休闲女装,龙须刘海的低马尾辫,端坐在对面的长椅上,悠闲地读着报纸。 能明显看出来,这两人并不是一起的。 “二位和,和大阎是什么关系?” 茱蒂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挺拔男子这时候才注意到长椅上的茱蒂,他先是眨了眨眼,有些被茱蒂的容貌惊艳,之后才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我姓金,这是鄙人的名片。是我家老爷子派我来接人。” 说完,他递给茱蒂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伯清基金会理事长金隆洋”。 “喔。” 茱蒂眼神示意阿丽接过名片。 金隆样见茱蒂不肯亲自接自己的名片,不快的神色当即挂在了脸上,只是在场其他人都当做没有看见。 伯清基金会的名头,茱蒂也听过一些。这位金隆洋是会长金伯清的次子,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花花公子。 至于所谓的基金会理事长,这就说来话长。 香港施行遗产税已经有七十多年,许多富人为了避税,会将财产组成慈善基金会,在名义上捐出大部分财产作慈善,其实是金蝉脱壳。这些富豪以基金会的名义合法避税,并且把子孙都安排进基金会任职,享受基金会的高额报销和大量福利。相当于给后代留下一份铁杆庄稼,所谓理事长,其实从来不用理事。 这点门道,茱蒂自己也驾轻就熟,甚至早早为阿秀做过打算。 华茂地产的体量在香港也属一流,茱蒂当然不会把眼前这位金家的公子哥放在心上。 “金先生你好,这是我的名片。” 茱蒂从手提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对方,同时把眼光转向了另外一名女人。 那人见茱蒂依依不饶,冲茱蒂客气地笑了笑,才从公文包的夹层里掏出两张名片。 “我叫于,于师师,天润集团总务部秘书。中兴保德是我们公司控股的子公司,所以公司叫我来保释李阎同志。我就算是李阎的同事吧。” 于师师灿烂地一笑,说着,她把手里的名片递给金隆洋和茱蒂,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金隆洋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两张名片,又看了一眼眼前各有千秋的两位美人,心里咯噔一声。 左边是简约风的白色名片,上下两行写着杨宝金和jodie,以及一串电话号码,下面是华贸地产四个鲜明的黑字。右边是统一制式的金边白底,名字和身份的上面印着纯黑色的“liow & co”,还有于师师的名字和电话。 天润集团,意为“天佑中华,雨露滋润”。其前身是1938年在香港中环毕打街成立的联合行。在战争年代,联合行曾暗中为抗日联合统一战线提供各种被日寇严密封锁的战略物资,为民族独立立下汗马功劳,解放后,天润集团成为国家对外贸易的重要窗口,是隶属中贸部的重要外贸企业。 “……” 好半天,金隆洋收起两张名片,神色萎靡了很多。 茱蒂的神色也非常不自然,半天才强笑道:“怎么,中兴保德是天润集团的子公司么?我倒没听说过。” 于师师笑着回答:“这些年政策变化,天润也控股了不少子公司,许多都不为外界所知。再说茱蒂小姐是地产行业的翘楚,这个领域天润不太涉及,您对我们缺乏了解也很正常。” “也对。” 茱蒂收起名片,心里五味陈杂。也没有和于师师多交流几句的兴趣。 “于秘书实在太谦虚了,全香港有谁不知道天润的润是哪一个润啊?” 于师师没接金隆洋的话茬,只是笑了笑。金隆洋前后吃了两个软钉子,也敢怒不敢言。 阿丽看了一眼于师师,又看了一眼茱蒂,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宽慰。 尽管中兴保德早就对外宣称有大陆背景,但说到底,回归在即,港土形势复杂,人心浮动,捕风捉影的事常常发生。可天润的介入,无疑是确凿了中兴保德的背景。阿丽心里明白,李阎身为中兴保德的员工,又能惊动天润集团,不可能是个来香港搵食的普通偷渡客。他有官方背景是铁板钉钉的事, 这可以解开阿丽和茱蒂心中许多迷惑,也代表李阎不太可能长久留在香港,至少不太可能按照茱蒂预想那样发展。 说来也巧,三人刚交换完名片,门就开了,李阎走出门口,走廊上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把目光集中到李阎脸上。 李阎见到茱蒂,刚要说话,眼角就瞥见了另一个熟人。 雨师妾。 “李阎同志你好,我是于师师,是中兴保德的凯瑞小姐打电话叫我来保释你。” 于师师站起来和李阎握手,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件案子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误打误撞,差点打草惊蛇。赵先生晚一点会打电话给你。” 李阎看了她一眼,冷淡地点点头:“知道了,谢谢。” 于师师松开手掌,寒暄道:“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再打电话给我,不过话说回来,你真有福气,能有这么漂亮的红颜知己不离不弃。” 她面向茱蒂,神色暧昧。 “不过……” 于师师,或者说雨师妾话锋一转:“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赵先生对身边人的品格非常看重,咱们那边可不兴大小老婆这一套啊。” 茱蒂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阿丽的眼神也变得非常锐利。 李阎的脸皮不禁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一把烧红的钢刀直直地捅进他的腰眼。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雨师妾说完,转身离开。 直到于师拐了一个弯消失不见,金隆洋才咳嗽一声,有些焦躁地搓着手走上来:“李先生,是我家老爷子叫我来接你,他说和你有约,请你到府上治病。” “金伯清?” “对对。就是我家老爷子。” “好,我待会儿和你说。” “好好好,我在警署外面等您。” 金隆洋如释重负,抹了一把额头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虽然算不上什么人精,可也知道这时候自己离得越远越好。 “看不出你除了打拳,还有看病救人的本事。” 茱蒂的目光在李阎身上流转。 滴滴滴滴滴~ 李阎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查小刀。 嘟。 李阎面无表情地按下挂断键,语气平缓:“你听我解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看人家很急,你先去救人,回来再和我解释,我在深水埗的别墅等你。阿丽,我们走。” 茱蒂走了没几步,忽然转过身:“啊对了。你听好,我宁愿宰了你,也不会做小老婆。” 滴滴滴滴滴~ 李阎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还是查小刀。 嘟。 第二十四章 金宅 加长的林肯轿车在公路上疾驰,去往金伯清的府邸。 金隆洋吞咽了一口口水,不自觉瞅了旁边的李阎一眼,价值上万块的车载空调貌似坏了,车厢里冷得能哈出白气。 李阎把自己的脸揉得通红,正倚在靠背上和人打电话。 查小刀的大嗓门从话筒传了过来。 “你出事啦?挂我电话?还挂两次?” “一言难尽,你找我什么事。” “杨狰这边的差事我们搞不定,想请你出马。喂,你在听么?” 李阎吸了一口气,坐正了身子,金博洋感觉一股暖风扑面。刚才如坠冰窟的刺痛感觉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在听,仔细说说?” 说完,李阎安静聆听起来,长久的沉默中,整个车厢里只能听见引擎发动和尾气的声音。 两三分钟以后,查小刀才在电话里说清原委。 “呵,有意思。” 李阎又回忆起那个天乙护体的叶诗茹来。 “什么时候要我帮手?” 杨狰接过了手机:“越快越好。明天怎么样?” “好,你之前承诺的报酬是须陀味,我也不好坐地起价,这次就当送你一个人情。” 杨狰看了查小刀一眼:“一码归一码,之前我只说要刀子帮忙,现在多你一份,报酬另算。” “你倒大方。” 李阎想了想:“那回头请我喝顿酒吧。” “哈哈,好说。明早八点青山道明珠大厦,我们等你。” “好。” 林肯轿车转向驶入一段树木葱郁的盘山公路,透过车窗能见到半山腰上的独栋别墅。 “李先生,我们快到了。” 金隆洋轻声提醒。 “知道了。” 李阎挂断手机。 轿车驶入金宅的停车场。下车以后,金隆洋带着李阎来到一栋清幽的宅院前,院子里铺满青麻石,还有假山和人工喷泉。 “李先生,老爷子过去有规矩,进这个院子要先脱鞋。” 金隆洋嘴里一边说着,望着院子的眼神却流露出几分忌惮和恐惧来。 李阎瞥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头,眼里泛起黑色涟漪。 惊鸿一瞥。 只见一头黄牛卧在半山腰,牛角直戳云霄。 【风水局:黄牛推磨】 这本来是风水吉局,可眼前这头黄牛身上全是啃咬的伤口,能见到森森的白骨,斗大的牛眼当中更是遍布血丝,透出一股浓烈的怨毒嗜血味道。 “是李阎同志到了么?那就不要脱鞋了,石头硌脚。” 金伯清的声音从屋里传过来,中气还很足。 “老爷子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李阎说完就把鞋子脱掉了。套着白袜子的脚踩在凹凸不平的青麻石上,他才一进院子,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钻进了李阎的鼻子。 金隆洋见状,也赶紧脱下皮鞋,挪着小碎步走进院子,比李阎还靠后多半个身位。然后使劲往屋里嚷嚷:“爸,不如我跟李先生一块儿进去看您?” “不用了。” 金伯清语气平淡:“请李先生一个人进来就好了,你去催一催午饭,今天李先生和我们一起吃。” “好,好,我这就去。” 金隆洋脚不沾地,抓起门外的皮鞋,像是被狗撵的耗子,一溜烟儿离开了。 李阎踩着青麻石进门,森森的凉气扑面而来。 竹竿挑着一丈多长的红色铭旌,拿金线绣着“皇清义民金崇文享年五十有九之柩。西顶洪慈宫进香会穆克登额拜题。” 祭台上是粉色的纸壳宫殿,香炉前台摆着干果蜜饯,猪头,烧鹅,烧鸡一应具全。 两边是纸扎的金童玉女,穿着寿衣,脸上抹着腮红。两列是林林总总不下五十只纸扎,有骑马关公,倚鹤的菩萨,抬花轿的轿夫,戴方冠的书生,都栩栩如生。寻常的纸人都做得比常人矮小许多,这些纸人却是实打实的尺寸,太师椅上金伯清脸色惨白,他被纸扎簇拥在当中,一眼甚至辨认不出他来,看上去有点渗人。 “呵呵,老爷子,你这小儿子,着实欠了一点孝心啊。” 李阎走进屋子,用手拨开屋子里丫丫差差的纸人们,突然一只雪白纤细的女人手掌从纸人中伸出,猛地抓住李阎的手腕。李阎眼神陡然一厉,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响彻整个屋子,那雪白的手沾了火炭似得慌张缩回。 金伯清干咳不止,李阎上前搀了一把,看见桌上有茶杯,赶紧给金伯清倒了一杯。 金伯清摆摆手示意不用,缓了一会儿,脸上有一点血色,他才有精神回应李阎:“久病床前无孝子。这点心思都开解不了,我也活不到这个岁数。听说小李同志惹上了一点官司,还要紧么?” “没大碍,警方已经为我洗脱嫌疑。” “那就好,那就好。” 金伯清点了点头。 “我平时就在这间小院子里作冥扎,这栋宅子请人设计了风水局,名为黄牛推磨,可以镇压凶邪,寻常的富贵人家不会摆这样的局,这间院子就是“黄牛推磨”中的石磨,能镇压厉鬼不去害人。” 金伯清环顾满屋子的阴森纸扎,忽然泪流满面:“金门的手艺,本来是只作社戏,丧葬,祭祀,占卜。我年轻时胆子大,不顾前人教诲,作出的纸人灵性足,凶性也重,居然还自以为得计。这些冥扎都是我年轻时的心血,小李同志帮我一并剪除了吧。” “老爷子是不打算再把金门冥扎再传下去了?” 李阎问, 金伯清摇头,脸上泪痕未干:“许多事身不由己,我也左右不了。儿女的心思我也明白,我死以后,这些冥扎容易招致灾祸,干脆毁了。” “好说。” 李阎轻轻敲了敲榻榻米,金伯清眨了眨眼,感觉空气忽然湿润了许多。木板墙和纸人身上甚至结出了一层水珠。 还没等他说话,两人头顶突然涌现出一道黑色漩涡,无数狂暴的拉莱耶水虎如同暴乱射出的青铜箭矢,在纸扎中肆虐纵横。 金伯清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眼前一只摩登女郎的纸扎被撕咬下得来回摇晃,没等落地几乎竹篓身子就全被吃空。 杂乱的男女哭喊怒吼声持续了短短的十几秒,整个屋子就被涤荡一空!除了散乱的纸屑,竹片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一只青铜水虎在两人面前飘过。唇边还残留着一点白色纸屑。 “事不宜迟,老爷子,把那三道脸谱冥扎也拿出来。我也算终人之事了。” 第二十五章 嘱托 清幽的房中凭空游曳着几十条青铜色水虎鱼,纸屑散落一地,金伯清默默抽出相簿,翻开一页,向李阎点头:“老夫献丑了。” 他话音刚落,相簿上扁平的黑底白纹花脸豁然睁眼,一团水墨状的人形从相册当中平地拔出,原本慵懒游动的拉莱耶水虎闻到了血腥味儿一样,齐齐冲向了花脸人形,一时间纠缠不休。 “咳~咳~” 金伯清与李阎对面而坐,一边咳嗽,一边向李阎解释:“先祖金崇文,是前清雍正五年,西顶洪慈宫进香会的大都管,负责督造祭祀冥器,以及酬神戏的一干供应。这是金门冥扎的前身。先祖崇文留下的这八张冥扎脸谱,本是香会祭祀时,唱酬神戏时,叫“香火童子”扮在脸上,便能沟通鬼神,消灾祈福。” 寥寥两句话的功夫,那水墨人形就左支右绌,被撕咬出好几个大缺口。 “这张脸谱,名叫‘忠自辩’。贴在越是奸恶狡猾之人的脸上,就越神通广大,不过,它是没这个机会了。” 金伯清话音刚落,脸谱“忠自辩”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朝窗户外逃去,李阎眼一斜,一团触手状的灵动祸水如影随形,砸在忠自辩的身上,顿时爆出一团黑色水雾。 水虎鱼紧跟着蜂拥而上,将“忠自辩”分而食之,没留下一点痕迹。 金伯清脸色煞白,急忙用手帕捂住嘴唇,漆黑的血沿着雪白的手帕滴落在榻榻米上。可金伯清的眼神越亮的吓人:“好!好!” 他翻开相簿的又一页,只见鼻梁上抹着一口豆腐白的丑角脸谱睁开双眼,倏忽跳到了房顶上,通体粉嫩。水虎鱼群本就意犹未尽,眼见血食就在眼前,不用李阎吩咐,就迫不及待地冲向了第二张脸谱。 “这张冥扎,名叫‘义理财’,越在贪财无耻之人手里,越能发挥威力。” “义理财”发出惊吓的尖嚎,嘴角露出猴儿似得尖牙,对准李阎的脸俯冲过去,可惜人在半空中,就被一颗卡车头大小的朱红色龙头死死咬住。紧跟着被水虎鱼蜂拥分食,碎尸万段。 那朱红色龙头见状才晃动胡须,一转头缩回了黑色旋涡。 “咳咳咳咳咳~” 金伯清肉眼可见的消瘦干枯起来,李阎想说点什么,被金伯清阻止。 他翻开相簿的最后一页,一张粉黛花旦的脸谱跃然纸上。 “这张叫耻见污,决不可落在寡廉鲜耻的伪君子手里,否则当是八张冥扎脸谱中最难缠的一张。” 那花旦睁开如水的媚眼,滴溜溜地乱转,非但没有跳出相簿,反而往回缩了一缩。 金伯清冷哼一声,伸出干枯的手掌抓向“耻见污”,那花旦悲愤地大叫一声,只见一团青色水袖从相簿中伸出,如同密林大蟒似的,缠绕住金伯清的脖子,俨然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李阎见了一惊,出手如刀劈在水袖上,谁知道触感却又滑又韧,完全戳不破它。耻见污瞧出破绽,打蛇随棍缠绕住李阎的胳膊,紧跟着无数水袖漫舞喷薄,把李阎缠成粽子一样密不透风。 金伯清大惊失色,可还没等他作出反应,一道红眉白羽的鸟身少女的从李阎身后浮现出,顷刻间又化作李阎的样子,虎头大枪堪堪刺穿了水袖,耻见污惨叫一声,皱巴巴的脸谱被挑在枪尖,拉莱耶水虎们急匆匆地在虎头枪尖上环绕出一个青铜色的鱼球,撕咬起脸谱来。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金伯清老眼昏花,还没反应过来,“耻见污”就被吞吃干净,他也没再衰弱吐血,脸上回光返照,涌起一点血色来。 “好,好手段。” 他连连称赞李阎,脸上夹杂着庆幸,感激,挫败的颜色。 “见笑了。” 李阎一手刀没有劈开耻见污的水袖,虽然无伤大雅,却让他又想念起过去环龙还中用的时光,只是如今他还能看得上眼的冷兵器,实在是不好找了。 拉莱耶水虎连吃了金门三张脸谱,非但没有满足,反而越发暴躁,被李阎收进水君宫时,甚至还有些不情不愿。 屋子里一地狼藉,只有金门先祖金崇文的铭旌孤零零地挂在中间,金伯清神色难言,不知道独自回味着什么。 他出生在战乱年代,前半生辗转流离,最终光复门楣,又在花甲之年,独辟蹊径悟出“画眼秘术”,没想到反受其殃,今天又被人轻松破去,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 ———————————————— 李阎扶着金伯清走出房间,金伯清拉着李阎的手:“小李同志,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就按着过去请大陆同志的习惯,专门请师傅做了正宗的淮扬菜,你今天就留下吃吧?” “老爷子,我这儿还有点要紧事,实在是不方便。你得体谅。” 金伯清见李阎脸色不像敷衍,开口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是经济上,还是别的,你尽管开口。” “这就不必了,您不怪我,不能留下吃饭就好。” “女人?” 李阎一抿嘴,暗骂金伯清人老成精。 “哈哈哈哈,好好,那我就不多留你了。” 曾经在中兴保德办事处和李阎有一面之缘的金露就在院子门口徘徊,见到金伯清走出来,才松了一口气,可见到李阎,神色又紧张起来。 “爷爷。” 金伯清点了点头,又对李阎说:“小李同志,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下山,老爷子多休息。” 说完,李阎也不再和金伯清客套,直接朝金宅的大门方向去了。 “爷爷,你还好么?” 金露发觉金伯清的领口有血迹,紧张地问。 “不碍事,你怎么在这儿?” 金伯清和蔼地笑笑。 “没有啊,叫您一起吃饭嘛。” 金露冲金伯清露出撒娇的神态。 “好,走,去吃饭。对了,阿中那兔崽子回来没有?” “当然咯,这次他回来像变了个人似得,总算见识人外有人。” 说着,金露还朝李阎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金伯清突然严肃起来:“阿露,你听好。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主动去找中兴保德的人帮忙,尤其是这个叫李阎的同志。不许再联系他。这些人的风波,哪怕沾上一点,对金门也是灭顶之灾。” 金露眨了眨眼,点头说:“知道了,爷爷。” “……但是,如果他们找上门来请我们帮忙,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尽力,听清楚了?” “恩,听清楚了。” “孙辈里你最聪明,天分也高。阿中阿华他们又不争气,我看金门的这些产业早晚是你的。” “爷爷,我没想过这些。” “呵呵。” 爷孙俩步入正厅,金伯清的大儿子金隆海夫妻,小儿子金隆洋夫妻,加上孙辈的金露、金中。还有最小的金华。金门上下八口人都聚在了一起。 “爸,那位李……” 金隆洋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改口问:“解决了?” 金伯清理也没理金隆洋,坐到主座上,环顾桌上金门一家,开口道:“该交代的,我之前已经和你们交代的差不多了。我生平说的话,从来没有和人重复过第二次。但是有一件事,我不放心,所以今天再说一遍,如果你们忤逆不孝,我泉下有知死不瞑目。” “爸,您~” “闭嘴。” 大儿子金隆海话没说完,就被金伯清呵斥断了。 “我要把先祖剩下的五件冥扎脸谱带进棺材,这是为你们好。如今金门三代,我见不到你们有人能压制这几件祖传冥扎的希望。这是权宜之计。我把冥扎带进棺材保管五十年,希望五十年以后,金门能出一个像样子的后人,有能力继承它们。剩下的,老大老二,我都和你们说过了,我估计你们也不敢打折扣,就算你们想打折扣,基金会其他的股东也不会答应。听明白没有?” 金隆海,金隆洋默默点头。 “阿露,阿中,阿华,你们三个把头抬起来。你们的爹今天答应我什么,你们都听到了。阿露,你最年长,以后要负起责任,多管教你两个弟弟,听到没有?” “知道了,爷爷。” 金露脆生生地回答。 金伯清点了点头,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捂住自己的额头,满脸疲惫。 半天,没人说话,菜都凉了半截,也没人敢动筷子。 “爸,菜凉了。” 金隆海脸色一变,上去轻轻碰了碰金伯清的手臂。 可金伯清毫无反应,他脸色灰败,俨然没了气息。 第二十六章 床头的架 罗盘上红色指针颤巍巍地左右晃动,最终指向了了兑卦的弼字正当中。 陈朗一直脸色紧张,直到指针不再动弹,他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会长,怎么样?” 女助手轻声询问。 陈朗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万象更新,春雷大作,冬去春来生机再现,那个丁嘉乐果然没说错,将军卸甲最合凶煞。我不过是在五座明珠大楼公寓的乾位埋了一把杀生的嗔物,整个风水局的气势立刻就不一样了。” “这么说,姓杨的拿将军卸甲没办法了?” 陈郎摇摇头:“这只是权益之计,要保证万无一失,我要找齐三煞七嗔,在风水局除去兑位以外的位置,都埋下一件沾染性命的嗔物。再找到三个人,头一人命犯五鬼官符煞,来坐镇永基大厦。也就是将军卸甲局中将军头盔的位置,第二人命犯天狗,坐镇全和大楼。有了官气和守门犬,最后一位坐镇明珠大厦,为军擂鼓。这个人是天乙贵人最好,命犯十恶大败其次,总之越恶越好,三煞七嗔齐聚,除非是赖布衣在世,否则谁也破不开这道风水局。” “全和大楼方面应该会配合,可明珠大厦的老板一直不肯见我们啊。” 陈郎自信一笑:“明珠大厦不用我们操心,我一开始就奇怪,万象归春,天刀托日接连被破,明珠大厦的主人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他的霸王破甲么?哪儿有这么巧,我这里刚出了事,就跳出来一位《天髓叙命论》的神秘传人?今天见了那个叫丁嘉乐的,我有七成把握,他应该是明珠大厦派来的人。” 女助手这才恍然地点了点头。 “霸王卸甲设计之初,就合三家大楼风水于一身,永基为盔,全和为刀,明珠为鼓,霸王卸甲不破,三家风水财运就都还有保障。现在是我们三家联合去打别人,明珠大厦知道应该怎么做。” ———————————————— “可不可不要这么样,徘徊在目光内~” 李阎推开茱蒂的房门。 “唱咩鬼啊!” 门才开了了一点缝,就被一只粉红色的高跟鞋击中。 好一会儿,门又打开一点,李阎伸出半张脸,轻声地说:“我可以进来么?” 茱蒂冷冷盯着李阎,完全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你这次究竟为什么回香港,只是你那个中兴保德拍卖公司的调度安排?” 李阎收敛笑意:“是我主动要求,最近一段时间香港会非常不太平,我担心你的安全。” “唔。然后呢?” 李阎走进来,脱了身上米黄色的西装,坐到椅子上:“我一开始想过躲着你不见面,但又觉得这样不是办法,说老实话,你三年没有找过别的男人,我很意外,也很感动。” “你爱我么?” 李阎没作反应。 “我当你默认,你当然也爱她喽。” “是。” “王八蛋。” 茱蒂缄默地在床头柜上胡乱摸索,好半天才摸出一只香烟点燃,倚在沙发上眯起丹凤眼:“和我说说她吧,我想听。” 李阎思考了一会,开口说:“我离开香港以后……” “等等。” 茱蒂打断了李阎:“你离开香港以后才认识她?” “是。” 茱蒂手上的烟卷袅袅生烟。 …… 十分钟后。 “好,我都知道了,我想订一张机票,去看看她是不是真像你说得那么好,可不可以啊。” 茱蒂的语气很镇静,态度也很大方。 李阎摇了摇头:“你去了大陆,也见不到她。而且我下个月就离开香港。这两个月暗流汹涌,有钱人尤其容易遭殃。本来我是想等这阵子风波过去再和你说,到时候你拿枪射我也好,买凶杀我也好,至少你不会出事。” “我也不知道你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茱蒂把香烟在名贵的床垫上熄灭,手指有些颤抖:“你就不能,哄哄我么?” “对不起,茱蒂姐。” “我不要你道歉,我要你哄我开心啊,你平时嘴不是很甜么?” 茱蒂红了眼圈,冲李阎大声喊着。 楼下大厅,阿丽正默默擦拭,她抬起头,穿着睡衣的阿秀打开房间的一条门缝,只露出一只可怜巴巴的眼睛来。 阿丽吹了声口哨吸引阿秀的注意力。 “把门关上,乖乖睡觉。” 她冲阿秀说。 阿秀眨了眨眼,一咬嘴唇,轻轻关了门。 李阎看着红了眼圈的茱蒂,有些无措地捂住额头,发了神经似的低声哼唱:“其实每次见你我也着迷,无奈你我各有角色范围,就算在寂寞梦内,超出好友关系,唯在暗里爱你暗里着迷。” “我叫你哄我,你唱乜烂鬼嘢?” 茱蒂失控地冲李阎大吼大叫,把床上的枕头和台灯统统砸到李阎身上。 她一边扔,一边大骂:“无所谓,男人嘛,我招招手有几万个,从深水埗排到荃湾,随便哪个都比你个烂拳仔强,要强壮一点嘛,去大中华城,州长身材我也吃得到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不捧你,你烂死在拳台也没人知道啊死北佬,还有啊,你知不知你唱粤歌有口音啊好难听啊?” 她连扔带骂,把李阎推出了房间,还把李阎的西装丢下了楼。 李阎在楼梯站了一会儿,抿着嘴敲了敲门。 “滚啊,死北佬。” 李阎脸上带着些局促,他勉强笑着:“你不喜欢听粤语,改天我唱国语版的给你听。” “你给我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滚。” 李阎舔了舔嘴唇,站了一会儿,见茱蒂执拗不肯开门,只得下楼捡起西服,在阿丽带刺的目光下离开别墅,嘴里还不清不楚着哼着什么。 直到出了大门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李阎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抽了足足一盒烟,才用后脑勺用力撞了一下背后冰冷的花岗岩。 一道黑色水漩涡在他手边从无到有,慢慢扩大。 猪婆龙王,或者说杨子楚穿一身书生打扮,钻出了水君宫。 “镇抚大人有什么吩咐?” 杨子楚很会察言观色,一点不敢造次。 “照顾好这栋房子里的人,有什么突发情况立刻通知我。” “是,是,镇抚大人放心。我识得那位主母的。一定周全。” 杨子楚点头哈腰。 “……” 李阎默然了一会儿:“谢谢。” “啊?” 杨子楚有些转不过这个弯。 李阎没再说话,他拍了拍杨子楚,走了没几步就一个拐角消失不见。 第二十七章 床尾难合 “你火气好大啊。“ 查小刀上下打量着李阎。 “很明显么?” 李阎瞥了他一眼。 “相当明显。” 查小刀瞥了一眼地面,李阎皮鞋和泥土粘连的地方结出巴掌宽的冰花,和头顶毒辣的太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对了,我新买的啤酒你帮我冰一冰。” 查小刀嬉皮笑脸地递过去两个翠绿的玻璃瓶,李阎拿手一握,上面顿时结出满满的冰凉露珠。 “不是火气大,我感觉我快摸到传承进化的门坎儿了。” 啵儿~ 查小刀打开啤酒瓶盖,喝下了一大口,打了个嗝才说:“没用的,现在九凤代行是张孟敖,人家是老资格,赵剑中和烛九阴都力挺他,他的九凤传承是十主一齐出面凑的。齐连城你知道不知道?他是骄虫手下这几年最顶尖的新人,九凤传承过去一直是他在用。上次阎昭会召开之前,还有很多人把齐连城和你相提并论,结果这次阎昭会他连面都没露,这里头水有多深,你自己想吧。” “我有的是耐心。” 李阎抬起头,仰望永基大楼,眼中黑色涟漪剧烈波动。 眼前高矮错落的钢筋水泥中间,赫然出有一团硕大无匹的阴影拔地而起,和永基大厦一般高。李阎很费力才能辨认出,这团阴影是一颗暗金色凤翅头盔,脸部已经成了森森白骨,除了脑袋,只有一只攥紧的白骨手掌暴露在地表外,四下黑甲林立,簇拥着这颗巨大无比的骷髅头。 风水局:将军卸甲 “是蛮凶的。” 李阎舔了舔嘴唇。 杨狰和貘这次换了一家天台餐厅,能远远地看见永基大厦的全貌,杨狰拨通李阎的电话,将将咽下嗓子眼的生煎包:“这次我可全看你们俩了,大恩不言谢,以后要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尽管提。” 查小刀眼见行人神色匆匆,没什么人注意自己,身上突然迸发出金色的光芒,书声和弹声纷至沓来,这次却把李阎一起卷了进去,两人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铛~ 钱五手上不留神,手上的茶杯砸在盘子上,溅出了几朵滚烫的水花, “……” 钱五拿手擦拭着打湿的衣摆,服务生听到声音,走了过来:“先生,有什么我能帮您?” “不用,有什么事我会叫你。” 钱五冲服务生笑了笑,服务生这才离开。 钱五又俯瞰了一眼楼下的步行街,眼光飞速转过各个出入口,都没有见到李查两人的踪迹。 “天底下还有这种事?” 他出神了一会儿,突然从袖口抽出一张黄符,见没人注意,扔进了自己桌上吃剩下的一大碗鱼头鲜汤里。 这家餐厅的餐桌都被沙发隔开,彼此很难看见别人桌上的情形,刚才要不是钱五打翻了水杯,服务生也不会走过来。 钱五拿起一双筷子,戳中黄符,嘴里低声诵念:“数体洪节,法遵子平,星布麻衣,造化洞幽。” 他把鱼头压进碗底:“鱼头做将军。”,紧跟着把汤水一搅,把鱼骨刺和葱花,乃至乳白色的汤水搅合在一起:“鱼刺做擂鼓,鱼肉抵万军。”说完把黄纸也压进碗底,大概四五个呼吸的功夫,钱五把筷子一拔,只见一只鱼头直勾勾地冲出汤水,笔直向天,五颗粗大的鱼骨刺也探出头,整碗鱼汤的设计布局,居然和将军卸甲一般无二。 突然,两只黄色纸人浮出水面,与鱼头正面对峙,可怖地是,那早就死透的鱼头,两只眼睛居然转向纸人,其中的邪诡之意简直呼之欲出。 钱五死死盯着汤头,再也挪不开眼睛。 ———————————————— 李阎感觉脖颈一凉,眼前这只骷髅将军居然望了过来,紧跟着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黑甲宛如铺天盖地的蝗虫般向李查涌来。 “您进入了须弥幻境:千古传记。” 当前流传度:籍籍无名。 作为评书主角之二的双刀武圣查刀子,飞天镇抚李阎将获得如下加成。 【双刀武圣】:略 【飞天镇抚】: 官威:对一切魑魅魍魉有天生的威慑效果,但也可能激怒一些强大的凶物,一旦成功激怒对方,对方被双刀武圣的盖世风采震慑的可能性将大大增加。 福星高照:造化异于常人,总会出现一些意外叫飞天镇抚逢凶化吉。且“飞天镇抚”一旦陷入足以致命的危险当中,“双刀武圣”的流传度加成将固定在最高级别“千古流传”,双刀武圣施放“无敌一手”消耗的流传度减少到五分之一。 大将胆豪:枪术专精增加8%,最高105%。 李阎第一次见到飞天镇抚和双刀武圣的加成效果的时候,硬生生叫曹永昌给气乐了,干脆抛在脑后。 这是他第一次体验飞天镇抚的加成,除开官威和福星高照两条效果不谈,大将胆豪的加成着实让李阎又惊又喜。 无数黑甲将两人淹没其中,又被爆卷的火焰刀光卷成漫天残骸。 查小刀下意识皱了皱眉头,他明显感觉这些悍不畏死的黑甲比以前难缠了很多,甚至恢复的速度也更快了。 那骷髅将军怒吼一声,右手抓向断裂的黑色军刀,冲李查两人迎头劈下! 查小刀打起精神,昨天自己就是在这一刀下败阵,威力比“小有名气”流传度下的无敌一手还有强上一点。 没等他说话,李阎突然拔地而起!宛如一道白色流星,手中的錾金虎头枪无可阻挡地穿过骷髅将军的天灵盖,透出几米宽的圆洞。 枪剑七大行。 “还说火气不大?” 查小刀缩了缩脖子。 鱼头扬天就倒,正当中被戳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圆孔。 钱五一边摇头一边感叹:“我本来以为,那名姓杨的商人身后有一位不世出的风水奇人,原来是这样鬼神辟易的法子,真是闻所未闻,可是,将军卸甲也没这么容易对付……” 李阎一甩枪身,用最快的速度退出了“枪剑七大行”的状态,整个人除了精神有些萎靡,几乎看不出什么损耗。 “果然,专精每进步一点,枪剑七大行的消耗就会少许多。” 李阎过去最多“枪剑七大行”维持不到一只烟的功夫,然后就会失去所有战斗力,正常休息几天也下不了床,上次要不是有查小刀的八珍酥酪蝉,他根本坚持不到和杨狰两败俱伤。 可这次他感觉明显要轻松很多,大概能支撑两只烟才有油尽灯枯吧。 突然,他枪头一紧,那骷髅将军的刀柄下面,突然跳出了一只短耳牛头的凶恶大狗,它头顶有一枚紫褐色的铜钱纹,油光水滑的褐鬃毛下是流畅的肌肉曲线。四肢强健有力,脚下有四团血雾升腾,煞是不凡。一口咬在了錾金虎头枪的枪头上,叫虎头大枪发出刺耳的金属哀鸣~ 天狗煞。 第二十八章 三煞七嗔 锋利的犬牙干净利落地洞穿枪脊,天狗煞这一口原本是奔着李阎小腿去的,如果咬实,足以在李阎身上咬下一大块的血肉来! 李阎挥动虎头大枪,朝水泥地上狠狠一砸,还没等砸实,咬住枪头不放的天狗煞就已经被甩飞出去,轻轻落回刀柄,盯着李阎,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呜吼声。 “不对劲儿。” 查小刀突然出声:“上次没见过这只狗。” 被天狗煞纠缠了一小会,骷髅大将天灵盖上的黑窟窿居然开始缓慢地愈合,很显然,枪剑七大行并没有给它致命一击。 李阎倒也不意外,枪剑七大行是托自祁连剑术的杀人之法,威力巨大。但对方必须一定程度上满足“人”这个概念,祁连剑术才有无穷的杀伤力,换成风水局中的异像,就未必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吼! 骷髅将军拔出只剩半截的黑色军刀横扫,李阎横架虎头大枪,他的视线先是一暗,紧跟着巨大的冲击力席卷而来,骇人的巨大刀刃挟裹着李阎,接连穿过柏油路上的红白双层巴士,贴巨型电影海报的广播楼,最后撞在银行门前的一对红色狮子像上,在铁像上砸出龟裂的纹路。 骷髅大将的两排牙齿不停地上下打战,发出咯咯的脆响。 它抬起刀,对准李阎胡乱劈砍,柏油路塌陷,灰尘飞溅出十几米高,刀下的李阎如同一颗倔强的铜豌豆,看上去不起眼,却坚不可摧。 眼见骷髅大将挥刀一记猛过一记,两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柔软麻团迎风膨胀,把它空洞的眼眶塞得满满当当,原本威严可怖的骷髅大将一下子滑稽起来,举起的刀也停滞在半空中。 食技:麻圆 一朵黑色小型蘑菇云从骷髅头内部轰然炸响,骷髅大将的半边脸被火焰冲击直接摧毁,两只麻团也砰地弹射出去。连带漫天的白骨碎块。 连扛了几刀的李阎得了空隙,飞身上前,裹着触手状祸水的虎头大枪在半空中旋舞出无数残影,“燕穿帘”的每一枪都连带起祸水的腐蚀性爆炸威力,两人夹击之下,骷髅大将的头盔被撕裂成两半,大半张脸骨也被尽数捣烂,看上去凄惨无比。 半空中的李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骷髅大将的手里的巨刀突然劈落,险而又险地擦过他的头发。 还是不行。 李阎眉头大皱, 白骨碎块一落地就消失不见。骷髅大将的头盔和脸骨也飞快愈合。 周围被破坏的环境也飞速地愈合起来,无论是断开两截的红白双层巴士,广播楼,还是铁狮子,都完好如初,没剩下一点裂纹。 李查两人周遭的黑甲幽灵更是越聚越多。 反倒是枪剑七大行在骷髅大将的天灵盖上留下的大黑窟窿,还有一小半没有复原,成了李查开战至今的唯一战果。 天台餐厅上,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杨狰眉头紧皱,暗自后悔给了开运会的人喘息的机会,眼下将军卸甲的威力俨然又上了一个层次,就算自己出手,也有点老鼠拉龟,无从下嘴的感觉。 查小刀从火焰中飞出,落到李阎身边,加快语速说:“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没有?” 李阎没说话,他收起虎头大枪,手里突然卷起一个黑色的旋涡,可没等扩散开,一直笼罩在李阎周围,如有实质的金黄色就像短路的电灯泡闪烁个不停,似乎随时会熄灭。 “神庭的千盛云汉与千古传记冲突,您无法在享受千古传记的加持同时启动千盛云汉以及水君宫。” 这还不算完,李阎和查小刀的连番手段,似乎彻底激怒了骷髅大将。它原本只有头颅和右手暴露在地表,可此时此刻,也不管饕餮火还在它颅腔内滋滋燃烧,骷髅大将单手支撑,愤怒地从大地中挣脱而起,华丽且腐朽的山文盔甲如同抵天之幕,残旧的盔甲上,朱红色的漆块岑岑而落,每一块都有重型卡车大小,让人望而生畏。 李阎当机立断:“先撤,从长计议。” “你那些鱼不是什么都能吃么?放出来看看能不能治了它?” 查小刀有些心急。 李阎摇摇头:“水君宫打不开,没有千盛云汉的雨云旋涡加持,拉莱耶水虎也没法在空气中存活。更何况……” 他向上一指,没好气地回应查小刀:“这么大一坨,吃到猴年马月?” ———————————————— 杨狰,李阎,查小刀和貘围坐在大排档下的白色塑料圆凳旁边,桌上零星摆着炒牛河,辣炒花螺之类的小吃。 “是我的问题,我再想其他办法,辛苦三位了。” 杨狰举了举手里的啤酒。 貘摸了摸脖子,没敢说话。 “不如我们想其他办法,解决不了风水局,我们可以解决摆局的人嘛。” 查小刀显然心有不甘。 杨狰摇了摇头:“是我找错了破局的路子。” 李阎瞥他一眼:“怎么说?” “我之前,在雷池母冠查阅过这颗果实的详细信息。尽管这里存在命格,风水,乃至一些凶灵怨煞。但大潮流还是科技进步,经济繁荣的时代。风水师傅之间的切磋,也是通过调整方位,器物,自然气候,以及人本身元气的变化,什么将军卸甲,万象归春,普通人最多觉得有些不舒服,风水师傅也不会真的去和脑袋有一栋楼那么大的骷髅斗法,那对他们来说,风水异像不在阳世,与各种风水异像正面交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你的意思是,找个风水师傅搞拆迁,就搞定了?” 杨狰点点头:“可是整个香港,乃至整个亚洲,也未必能找到破解将军卸甲的办法,何况我当初夸海口,不兴土木,不见血光,这就更难了。我不这样说,陈郎也不会一口答应,结果现在搞成这样。” 几个人低声嘀咕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却插了进来:“这道将军卸甲,现在具备三煞七嗔,已经成了千古难遇的堪舆绝局:霸王卸甲,就算赖布衣重生,也难以招架。不是赖半仙造诣不够,只是所谓绝局,生门不在阳世,自然无懈可击。” 第二十九章 杀子之债 明珠大厦地下二层。 空荡荡的仓库阴冷又潮湿,排风扇下竖立着一只通电的合金冰柜,上面贴满了黄底红字的符纸,还捆了七八匝大铁链,黄纸和锁链的缝隙,依稀可见拿白油漆画了一个繁体的肆字。 “难怪老板叫你们逃走只带上它。” 薇薇安轻轻抚摸着冰柜,涂满花汁的指甲和冰冷的合金碰撞,发出叮叮的声音:“十恶大败,四柱第一凶煞。真是不同凡响。” “这具尸体是老板亲自从东南亚带回来的。他宝贝得紧。” 瘟乐抱着肩膀,诡异的目光在冰柜和薇薇安之间来回流转。 冲薇薇安笑着说:“陈郎说服了全和大楼的人,听说他聘用了狗腿泽和张金轩作两栋大厦的保安队长。这两个人一个是兴义安的草鞋,因为出卖老大被社团追杀,一个早年因为贪污被警队开除。真是天生一对。” “好用就可以。没有天狗煞和五鬼官财煞,也做不成霸王卸甲。” 薇薇安被瘟乐的眼神盯德很不舒服,她和瘟乐都是被薛文海养大的,算起来瘟乐是她的义兄,可薇薇安从小就很讨厌瘟乐这个病恹子,总觉得他精神不正常。 她裹紧衣领:“这边的情况已经向老板汇报过了,那姓杨的商人根本不懂风水,也不知道他手上有什么奇珍异宝,能击溃风水局的异像,所以才造成一种明明什么都没做,风水局就像过了几十年似的自然败落的假象,现在碰上霸王卸甲,我看他也没辙了。明天我有要紧的事,你看住冷柜,有情况就通知干爹。” 瘟乐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金伯清终于死了?” 薇薇安横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倒是你自己要小心,等冥扎到手,就万事俱备。你交给斩骨仔那批货一旦出问题,小心干爹扒你的皮。” ———————————————— 杨狰一回头,说话的人的是个穿黑色布褂的老者,他手边摆着一盅白酒,桌上还有一小碟花生米。看起来坐在这儿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李阎一眼就认出了钱五,但是没吱声。反倒是杨狰,他打量了一会儿对方,眼里简直要放出光来。 “老人家贵姓?” “免贵姓钱,钱五,别人都叫我五叔。” 杨狰冲钱五做了个请的手势:“鄙人姓杨。五叔,不嫌弃的话,坐一桌喝两杯?” 钱五滋喽一口把酒盅喝干净,端起花生米,安之若素坐到了杨狰和李阎中间的位置, “五叔您刚才说的话,我不太明白,能不能再讲一遍?” 钱五点点头:“当然没问题。所谓三煞七嗔,是指三种少见的凶煞命格,和七件沾染过性命的凶器。这本来是堪舆术中用来镇压地龙翻身的法子,两广的风水相师,只要有些见识的都会用,陈郎受人指点,用三煞七嗔之法摆成了霸王卸甲的风水绝局,其生门不在阳世,必须深入风水界,才有破解之法,可活人没有入风水界的能耐,死人也不懂催破风水生门的堪舆道理,故无局可解。” 说完,钱五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了李阎和查小刀。 杨狰虽然不认识钱五,但紧要关头,也顾不了许多,直率地说:“如果五叔愿意帮忙的话,不妨把条件开出来,我虽然只是个生意人,但也算交游广阔。只要力所能及,我绝不推辞。” 钱五慢悠悠地搓开一只花生米,摇了摇头:“我看杨先生的言谈举止,不像是做生意的。” 杨狰哑然失笑,反问道:“那依五叔您,我是做什么的?” “你腰挺膀圆,双眼带煞,天灵盖有一股皇气喷薄而出。你是当差的。而且差事不小。” 说完,钱五扫过桌上其他三个人,冲查小刀说道:“你耳圆额宽,两颊饱满,身后血光浓郁,显然沾染了不少性命,但怨气很淡。手上还沾着一股油盐味儿,你经常下厨房吧?” 没等查小刀有反应,他又看向从头到尾一语不发的李阎。 “至于你……” 钱五盯了李阎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鹰目狼顾,杀气冲天。不是战功赫赫的军人,就是杀人如麻的匪首。” 李阎只淡淡一笑,不理会钱五的话。 貘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他笑嘻嘻地问:“五叔,不如你也替我看一看相?” 钱五打量了貘一会儿,有些迟疑地说:“额,你双眼浑浊,肤色枯黄,精血两亏,要多注意身体。” 还没等冷场,杨狰赶紧接口:“五叔果然厉害,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好。” 钱五一口答应:“我想先问杨先生几个问题,如果不方便回答,可以不说话,但是不要骗我。” “您问吧。” 杨狰的态度很坦然。 “你们从哪里来?谁派你们来?” 杨狰眨了眨眼,摇头不语。 五叔也不失望,又问道:“你和开运会陈郎的赌注是什么?” 可杨狰依然沉默。 钱五吸了一口气:“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杨先生依然不愿意回答,我想我们就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 杨狰点了点头。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李查对视了一眼,这老头子从头到尾,真想知道的恐怕只有这一个问题而已 杨狰纠结了一会,这个问题依旧让他为难,好半天,他才惜字如金地说了两个字, “稳定。” 杨狰看向钱五:“我们的目的是稳定。” 钱五沉吟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们的忙,但你们要帮找到一个人,他害死我干儿子,这笔账我要和他算清楚。” 杨狰点了点头:“是谁?” “我不认识他,但我算出了两句谒语,杀人凶手的身份就在谒语当中。“ 钱五缓缓道:“有工夫缘在九歌,无造化归去楚辞。” 李阎听了忍不住瞥了钱五一眼,杨狰也直皱眉头, “你干儿子叫什么名字?” 一直沉默的李阎开口问。 “他姓裴,叫裴东升。” 其他人都拿目光瞥着李阎,李阎面不改色地摇摇头:“不认识。” 第三十章 金宅横祸 “今天是几号?” 陈郎揉了揉通红的双眼,随口问道。 她的女助手袅娜着步子端上了一杯咖啡,冲陈郎妩媚一笑:“六号了。到后天早晨,就是整整十天,按赌约,姓杨的到时候如果破不了霸王卸甲的风水局,就要把大澳村和观音湾两块地的土地开发权转让给您。” 陈郎心中涌起一团炙热的火焰,嘴上却说:“行百里者半九十,还是小心点好。” “您说的是。”助手奉承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会长。我们又不做地产,何况大澳村和观音湾也算不上什么好地段,为什么你会答应姓杨的赌约呢?” 陈郎反问道:“你跟了我这么久,对堪舆多少也有不少的了解,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两蒋父子追龙脉的传说?” “传闻龙脉依星宿分野的规律,在九州大地来回游曳,所过之处,枯木逢春,天降甘露,奇人辈出,富贵逼人。北宋年间真龙栖身的地方,就出现了摇钱树的传说……可短则十几年,长则百多年,龙脉就沉入大地消失不见。传说如果有人能在龙脉上搭建墓穴,墓穴主人的后代就可以君临天下,子孙一出生就是天乙贵人的王权命格,江山绵延无穷。自始皇帝以来,多少风水相师以求得龙脉为毕生追求,尤其在宋明两代高人辈出,皇室追龙脉的故事屡见不鲜,还闹出过不少血腥争端。” 陈郎接口继续补充:“即便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也没人真能江山永固,加上近代中国遭遇前所未有之变局,真龙地脉的说法早就势微,很多风水界的人也不再相信,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那位委员长的声势一时煊赫。也动了追龙脉的心思,他请来当时的风水奇人雪窦寺太虚僧,要在在大江南北搜罗真龙地脉,以此绵延蒋氏江山。没想到,那太虚僧居然真的找到了龙脉,就在中山陵!委员长大喜之下,听从太虚僧的建议,在中山陵修了一座正气亭,以此镇压龙脉,防止它逃走。太虚僧言之凿凿,委员长百年以后只要安葬在中山陵正气亭旁,蒋氏就能江山永固。委员长当然就远迈汉唐,卓乎盛矣,是前所未有的领袖了。太虚僧的口气很大,可惜沧海桑田。国民政府短短三年就退守台湾,***不信风水信马列,正气亭足足空了几十年,又在动乱中损毁,真龙解脱沉入大地,再也没了踪迹。至于世上是不是真有永固的江山,那就只有天知道。” 女助手又接着说:“后来委员长郁郁而终,但不肯在台湾下葬。他在慈湖留下浮棺。留下遗愿有朝一日反攻成功,要葬在中山陵,如果做不到,也要回老家安葬。听说委员长的儿子后来也遍访风水相师,但什么也没找到,他八八年病死,只是和父亲一同留下了慈湖浮棺,不肯安葬。龙脉也成了笑话。” 没想到陈郎摇了摇头:“蒋经国八八年病逝在七海官邸,他不是什么也没找到,实际上,他离重新找到龙脉只差一步。我问你,依照故事的里的说法,龙脉是什么时候解脱的?” 陈郎又问:“那七十年代,东亚哪些地方可以算的上?天降甘露,富贵逼人呢?” 女助手眨眨眼:“您是说?” 陈郎耐人寻味地一笑:“四小龙啊~” “可这个故事和赌约有什么关系?” 陈郎很享受女助手的目光。 他站起身,走到保险箱面前,转动了几下旋钮以后,从里面拿出一包红布,当着助手的面打开,里面是一只黑黝黝的旧罗盘,大部分的文字早就褪色了,指针上面还糊着一片水泥,卖相凄惨。 “这是当年太虚僧用过的,也只有这只罗盘,才能找到龙脉的确切位置。我花了十年走南闯北,大概确定了可能在的地方,观音湾和大澳村也在其中,可知道也没用,我没资格动那儿的地皮,那姓杨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知道罗盘在我这儿。” “这下我就明白了,可会长,你真的相信龙脉的传说么?” 女助手半信半疑。 陈郎摇摇头:“龙脉是风水相师毕生的追求,我哪怕一辈子找不到,也要把这块罗盘带进棺材。可实话实说,我也不信安葬在龙脉上可以做皇帝,何况现在是什么社会?有钱有势比做皇帝过瘾,美国人信风水咩?还不是no·1?有龙脉做墓穴就可以做皇帝?疯子才会信这种无稽之谈。” ———————————————— “有时候你和瘟乐,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薛文海仰望夜色,忽然对身边的薇薇安这么问。 “如果干爹是疯子,那全世界的人都是傻子。” 薇薇安静静地说。 薛文海淡淡一笑,眼角的皱纹已经遮盖不住,除开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不谈,他身上的确有一种的独特的男人魅力,像是被海浪冲刷,屹立不倒的苍峻礁石。 “做事吧。” 薇薇安点点头,她戴上手套并且穿上厚实的防护服,往前走了几步,金伯清的黑漆墓碑映入眼帘,左右碑联上写着“天和随所寄,风气若无怀。”还有金伯清年轻时候的照片。 也没见薇薇安做什么动作,用水泥封死的半球状墓穴突然从中间裂开,露出一口楠木棺材。 薇薇安拿起铁锨和锥子之类的工具,挖开棺材周围的浮土,试图打开棺椁。 四下无人, 风吹起薛文海脚下的未燃尽的冥钱,薛文海盯着黑白照片,叹了口气:“金老板,你的德行我一向佩服。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天人相隔,今日我打搅你,实在是迫不得已的下策。等我做成大事,一定完璧归赵,将金老板重新下葬。到时候文海一定磕头赔罪……” 说着,他掏出一柄锋利的银色小刀,朝自己的小指切去,顿时血光四溅,薛文海的太阳穴因为剧痛往外鼓动着,脖子额头更是出了一层细汗,他捏着自己还淌血的小拇指,冲金伯清的照片一晃:“就以这根小拇指作为凭证。” 咔啦~ 天上打了个闷闪,薇薇安推开棺材,一把掀开金钱寿被,一身黑色绸缎长袍的金伯清神色安宁,似乎只是睡着了。 薇薇安目光闪烁,在棺材里翻找了一会儿,半点也不畏惧,然后才为难地冲薛文海说:“干爹,金伯清的尸体在,可没找到陪葬的冥扎。” 薛文海也并不意外,淡淡地问:“仔细找过了?” “找过了,真的没有。” 薛文海淡淡地点点头:“把尸体装进尼龙袋,帮我把这个放进去。” 说着,他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断指扔给薇薇安。 “知道了。” 薛文海打开携带的药箱,一边给自己包扎,一边侧脸冲金伯清照片笑道:“金老板,子孙不肖啊。” 照片上的黑发浓眉的金伯清脸上带着凝固的笑容,不发一言。 “我来替你教训他们。” 第三十一章 灵龟破天狗! 永基大厦天台。 湿润的风轻轻吹拂,昨天半夜乌云打了一晚上闪可滴雨未落,到今天早上反而一片云彩也看不见了。 “五叔,你要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开坛?” 杨狰在天台立了一张枣红色的八仙桌子,正对明珠大厦,桌子上摆着黄铜香炉,鲜果蜜饯和三杯茶酒,两边是大红蜡烛,一摞巴掌大的纸马,还有倒扣的海碗,以及黄纸若干。一只刚出水的活龟,桌子上还架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炭火盆。 钱五洗干净双手,冲杨狰温和地笑了笑:“不要着急。” 说完,钱五把乌龟摆在桌上,在龟背上轻轻一敲,龟缩在壳腔里的乌龟倏地弹出了脑袋。 砰! 钱五拿起菜刀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砍下了乌龟的脑袋,盛了半碗龟血以后,把死掉的乌龟扔进了旁边的炭火盆里。然后抽出一张压在香炉底下的黄符,拿起朱砂笔蘸上龟血在符纸上刷刷点点,捏起黄符一端到火盆上点燃,掐了个手印,嘴里念念有词: “太阴化生,水位之精,虚危上应,灵龟化形。” 随后手腕一抖,符纸上的火焰无风自灭,一股青烟袅袅升起,在空气中聚拢成栩栩如生的乌龟模样,好一会才消散。 钱五把这张烧焦的符纸从中间裁开两截,叠成两个三角形的护身符,把其中一个吞进嘴里,用眼神示意李阎上前。 李阎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但还是硬着头皮向前迈了两步。 但是钱五并没有让李阎吞下护身符,而是把护身符放进了李阎的胸口的口袋,也不说话,比划了一个ok的姿势。 李阎和查小刀对视一眼,转身下楼。 貘忍不住发问:“五叔,赖布衣都破解不了霸王卸甲,你一道符就能搞定?” 钱五鼓着腮帮子直摇头,一语不发。 李阎和查小刀再次进入千古传记,金光才包裹住两人全身,李阎就感觉盛放护身符的口袋滚烫无比,他一低头,一只鲜活的乌龟探出了口袋,这小龟把头颅一扬,口吐人言,居然是钱五的声音:“往正西走,那是风水局的兑位,其他方位都有嗔物埋伏,会引起异像的攻击。” 吼! 可惜地是,骷髅大将没有给李查喘息的机会,它见到千古传记金光的一刹那就红了眼睛,拔起黑色军刀横扫过来! 李阎和查小刀分别从两个方向高高跃起躲过这千军辟易的一击,李阎下意识要反击,被五叔阻止。 “不要动手,往永基大厦的西面走!” 李阎和查小刀依言行动,借助周遭复杂的地形闪转腾挪,几个闪身就绕到了永基大厦的西面,发觉这正是骷髅大将挥刀的死角。 深陷在大地中的骷髅大将左右扭动脖子,可始终砍不到李阎的位置,它怒吼一声,刀柄上一道紫皮大狗闪身而出,居高临下向李阎扑击而来! 李阎胸口的乌龟当即惊呼:“当心,这便是天狗煞!镇凶驱邪,一旦被它咬中就是成了气候的鬼王也难以应对。” 谁想到他话音刚落,李阎不进反退,赤手空拳和天狗煞撞成一团! 那天狗煞张着血盆大口,成人拇指粗细的森森犬牙对准李阎的右手一口咬下,谁知道入嘴浑不受力,如同咬中一只装满水的气球,触手状的祸水立即到处炸开,击中天狗煞一头一脸,发生了恐怖的腐蚀性爆炸! 李阎借势按住这畜生的脑袋,朝地上狠狠一撞,把它最后一声哀鸣也憋进了喉咙。 “……” 李阎按住天狗煞的尸体,语气又轻又快:“五叔,我之前试过,这畜生杀不死,该怎么做?” 李阎刚说完,一道空白的罗盘在他脚下浮现出来,天狗煞的尸体下面同样浮现出一道黑色罗盘,两道罗盘彼此接近重合,最终双双消失不见。 那天狗煞也彻底死透,不像上次一样化烟重生。 李阎胸口的乌龟解释说:“所谓风水的原理,无非就是用各种人为的方式阻碍和疏导地脉元气的自然流动,地气郁结不畅,才形成了万象龙头,托日天刀,抑或是骷髅大将,万军大帐等等的风水异像。碰到些寻常的风水局,郁结的地气被一旦暴力打破,风水局局自然化解。” “可霸王卸甲有三道煞命坐镇,地气并非郁结,而是依托命煞闭合流转,一旦试图使用暴力,非但不能破局,反而会引发元气动荡,异像更加狂暴,宛如直面天威,你越反抗,上天镇压你的劫数就越可怕。可天髓传人有办法直接夺取坐镇风水局的命煞,便是替天改命!” ———————————————— 永基大厦四层,招待前台。 “阿珍啊,下班后有没有空?我请你喝咖啡啊?” 被称作阿珍的女孩,正是上次为别人解释三栋大楼风水斗法的招待小姐。她正强笑着拒绝搭讪:“恐怕不行,杜队长,我下班约了男朋友逛街。” 她在“男朋友”三个字上加重语气,试图逼退眼前的不速之客。 “喝杯咖啡而已嘛,能用多少时间?你男朋友什么时候来接你啊?我跟他说嘛。” 狗腿泽姓杜,人生得又矮又胖,尤其一对肥厚的嘴唇引人注目,蓝黑色的保安服穿在他身上显得不伦不类,有种沐猴而冠的滑稽感觉。他一边说话,一边用色眯眯的眼光在阿珍的胸脯和大腿上来回游荡。 “咸湿佬!” 阿珍心里痛骂,可也不敢过分得罪狗腿泽,这名新来的保安队长是陈会长亲自招进来的,陈郎对狗腿泽的态度非常亲切,如果闹大,那倒霉的一定是自己这个小职员。 “杜队长,我,我还有事,我先失陪。” 说完,阿珍低头要走开。 “诶,我问你你还没回答我,别急着走啊。” 狗腿泽拉住阿珍的手腕,嬉皮笑脸地不撒手。 “杜队长你放尊重一点,你放开我。” 阿珍心里简直要气炸,要不是她很看重这份报酬还算丰厚的工作,她一定摘下高跟鞋砸过去。 “死肥仔!香肠嘴!你老母生块叉烧好过生你!我祝你出门被车撞!讲话烂口舌,现在就发心脏病。” 狗腿泽当然听不到外表柔柔弱弱的阿珍心里的咒骂,还油腔滑调,满腔搞怪:“你叫我一声干哥哥我就放手咯,你……”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眼前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阿珍也用力甩脱了他的手。 扑通! 狗腿泽重重地摔在地上,双腿还不断抽搐。 “真这么灵?” 阿珍吓了一跳,轻轻捂住嘴,忍不住惊呼道:“真这么灵?” 狗腿泽突然昏厥倒地,引起了一阵不小骚乱,陈郎匆匆忙忙赶到了现场,低头看了一眼昏厥过去的狗腿泽,表情又惊又怒:“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就自己倒在地上了。” 阿珍委屈地说。 “糟了!” 陈郎倒抽一口凉气。 第三十二章 猩红意外 “五鬼官符入命来,不作祯祥反作灾,任君关门屋内坐,是非横祸自天来。” 从口袋里探出头的青黑乌龟徐徐开口,圆溜溜的眼珠里透出饱经沧桑的平静。 吼! 骷髅大将挥舞长刀,来回劈砍在它头顶盘旋跳跃的两道金光,却被戏耍似地一无所获,它的头盔沐浴在熊熊的饕餮火焰当中,在高温下逐渐融化,乌黑的滚烫汁液在火焰中滴落,砸在地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霸王卸甲的五鬼官符煞,居然是骷髅大将的头盔上五只形态各异的瘟神恶鬼,乍看上去只是掐丝花纹的装饰,可一旦有猎物靠近,五鬼就会一拥而上,可惜被五叔一语道破以后,这道五鬼官符煞也没有挣扎多久,就在饕餮火焰的焚烧下化成乌有,五鬼官符的命煞也被钱五收入囊中。 一连被破去天狗煞,五鬼官符煞两道镇压命煞,周遭的楼群公路开始褪色,连骷髅大将也萎靡无神,长刀轰然落地。 “五叔,还有最后一道煞命呢?” 查小刀振作起精神,他可没忘了自己打生打死是为了杨狰的报酬,现在眼看大功告成,他怎么会不高兴。 没想到钱五凝望了地面良久,最终望向了明珠大楼,也就是骷髅大将五根手指垂落的位置。 “在大楼里,地下二层的地下仓库。” 李阎和查小刀对视一眼,从高处一跃而下,宛如两道金光坠地,然后并肩走入了明珠大厦。 除了风水异像,风水局与阳世没有区别,无论活色生香的广告牌,气势雄浑的现代建筑,还是车水马龙的公路,都能在风水局当中见到,只是没有活人。比如李阎和查小刀眼前的地下仓库,就只有一只竖立的黑色冷柜,上面贴满了符纸,还用铁链捆住。 “小心,十恶大败号称四柱神煞中第一凶煞,威力绝非天狗,五鬼官符之流可以比拟的。” 钱五话音刚落,冷柜当中传来一声巨响,震得铁链上的尘土簌簌而落。 李阎往前迈了一步,被查小刀拦住。 “当心点好,等等看。” 李阎点了点头,眼前的冷柜响动的越发剧烈,直至一股不知名的沛然巨力把铁链硬生生震裂,断开的链片到处飞溅,有一截甚至带着风声从李阎耳边飞过,冷柜上贴满了的符纸也突然燃烧起来…… 一分钟,两分钟。 两人如临大敌地等了一会,直到符纸燃烧干净,冷柜再也没有动静。 李阎皱紧眉头,他往前探了两步,又探了一步,最后干脆直截了当地拉开了冷柜的门。 里面空空如也! 与此同时,李查两人身上的金光突然扩散开来,周遭的景色成了一片金灿灿的茶馆,弹唱声和呼喊声高涨。霸王卸甲的风水局显然已经分崩离析。 “这……五叔,难道你把十恶大败收服了?” “我哪儿有那个本事?是有人先我们一步消灭了十恶大败。” 钱五回应。 “五叔。”李阎突然开口问:“这只冷柜的尺寸和商标,我有点眼熟。是不是那天蒲港道冷仓里的?” “回去再说吧。” 钱五闭口不谈。 急促的警笛声刺破青空。 大批的警车把明珠大厦围得水泄不通,尽管现场被封锁,但仍然能见到被担架抬出来的伤员,足有十几个之多,足见战况血腥惨烈。 女记者拿着麦克风对摄像镜头大声播报:“日前,震惊全港的蒲港道藏尸案有了最新进展,警方收到线报,犯案人员在明珠大厦藏匿,且携带有一批还未处理的走私器官。专案组立即抽调警力突袭检查明珠大厦,并与歹徒发生激烈械斗,目前歹徒已经被制服,莲花台记者章小曼为您报道。” 说话间,镜头一转,一名全身被拘束带捆绑,脸上身上沾染血迹的年轻男子癫狂大笑,直到被抬上了警车。 现场一片混乱,突然有人高呼让开,一只新担架从明珠大厦里被抬了出来,摄影师和记者们闻到腥味似的往前冲,镜头对着担架一通猛拍。担架上躺着一位已经昏迷过去的老警探,身上的防弹衣被利器似的东西割裂,一道巨大的伤口从脖子一直斜下到腰胯,大量的血浆滴淌了一路,身上满是血的女警员一边哭一边怒骂着驱赶记者,如果李阎在现场,一眼就能看出,这名重伤垂死的老警员,正是黎耀光。 ———————————————— “我答应给你的须陀味,这次事件结束以后,会通过拍卖行发给你。” 杨狰递给查小刀一瓶啤酒,又冲李阎点了点头:“这次多谢了。下次有什么能帮忙的,记得叫我。” 钱五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抿了一口酒盅。 “五叔,我答应帮你找到谒语里杀害你儿子的凶手,但现在实在没什么线索……” 说完,杨狰还瞥了李阎一眼。 “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十五号之前,我一定帮你查出真相。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承诺。” “天底下这么多人我都不找来找你们,我当然信任你们能帮我的忙。” 钱五把酒盅放下:“你们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我。” 李阎率先开口:“翰林冷链?” “翰林冷链的董事长薛文海是我师兄,当初学道的名字是蒋四海,和我一样是《天髓叙命论》的传人。两年前众星移位,我福至心灵,居然开悟出门中百年无人学会的‘替天改命’,能改变和剥夺任何人的命格。这绝非偶然,我师兄蒋四海同样学会了门中几乎失传的秘术‘万会人元’。这是比替天改命还要可怕的秘术,可以把人的命格与器物融合,发挥出巨大的威力,如果以风水局辅佐,甚至可以让各种风水异像降临阳世,到时候香港就永无宁日了。” 李阎只开了个头,钱五却一五一十地竹筒捎豆子全讲了出来,信息量之大,让在场的几个人也消化了好一会儿。 杨狰目光变幻了一阵儿:“五叔你的意思,是叫我们帮你铲除掉你师兄?” “不是你们帮我,是我帮你们,你不是说,你是为了稳定么?” 钱五在稳定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蒋四海为了炼就万会人元,杀死了很多人,藏尸案的幕后真凶就是他。可我没证据,就算有也奈何不了有钱有势的蒋四海,要对付这样的地头蛇,我只能找你们这样过江的强龙,于情于理于法,你和你身后的人都没有理由坐视不管。” 第三十三章 太虚罗经仪 杨狰点点头:“你放心吧,薛文海的事,我会调查清楚。” “好,还有一件事,蒋四海有个干女儿,是天生的天乙贵人,上天偏爱,势不可挡。只有横空出生的三奇贵人才有克制的希望。我知道杨老板身边有很多能人,但面对天乙贵人,未必能占到便宜。” 李阎听了眼里心里一动,他是亲眼见识过天乙贵人的,但三奇贵人就没听说过。 杨狰顺势问了一句:“那三奇贵人上哪儿去找啊。” 钱五摇了摇头:“在所有的四柱神煞当中,三奇贵人最为特殊,其他的吉神凶煞。冥冥中自有定数,我自幼熟习十二卷《天髓叙命论》,看一眼就能知道个七七八八,结合生辰和面相,几乎不会失手,可三奇贵人不同,除了横空出世,襟怀卓越的批语以外,命中毫无定数可言,每一位三奇贵人的秉性,能力都绝不相同。实在是大海捞针。也正因为三奇贵人命数难定,才有战胜生来所向睥睨的天乙贵人的希望。” 这番话听到在场这些人耳朵里,各自有不同的感受。 杨狰没再多问,只是说:“总之,五叔你儿子的死,还有薛文海的事,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永基大厦。 陈郎打量着镜子,一身宽大的风衣,衣领竖得很高,脸上的太阳眼镜能遮住大半张脸,戴着白色口罩,任谁一眼也认不出自己。 他点了点头,一拉推杆箱走出办公室,按下电梯的下沉箭头,有些焦虑地等待着。 叮~ 电梯门左右打开,里头露出杨狰的脸,他正低头看表,见到门开了才下意识抬头。 陈郎打心底里一颤,当机立断顶着杨狰的目光走进电梯间,若无其事地摁下了一楼的按钮。 “……” 大概十秒钟,直到电梯间关闭,杨狰也没有走出电梯的打算,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陈郎,气氛有些诡异。 电梯飞速下沉,时间却格外漫长。 叮~ 电梯门打开,陈郎一拉箱子,脚步看似稳健,实则敏捷地蹿出电梯间,可后背还是被人搭住了。 “陈会长。” 杨狰有些哭笑不得。 “有意思么?” ———————————————— “对,我们是约定好,只要杨先生能破解三栋大厦的风水局,我就把太虚僧的罗盘交给你。可是你别忘了,我们当初约定好,是不染血光之灾,结果怎么样呢?” 陈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振振有词。 “你花钱请来的那两个做镇局命煞的保安队长,只是心脏骤停昏迷,现在已经脱离危险期,我哪里动血光了?” 对面的杨狰小口抿着女助手沏的红茶。 “那这个呢,这个你怎么解释?” 陈郎抽出一张报纸,指着上面色彩鲜明的新闻图片:“明珠大厦缉拿器官走私犯,警员死亡多人!” “警察抓贼,天经地义!关我们的风水赌局什么事?明珠大厦死了那么多人才抓到那个叫丁嘉乐的犯人,难道这个人和陈会长有关系?他可是蒲港道藏尸案的重大嫌疑人。” “当然没关系。” 陈郎尖声惊叫。 “那就是了。”杨狰眯了眯眼:“陈会长不会以为,你找个地方一躲,就可以赖账了吧?太虚僧的罗盘只是传说,开运会可是会长你一生的心血。” 陈郎脸色灰败下来。 杨狰趁热打铁,抽出一张银行本票递给对方:“这笔钱足够你提前退休,算我买你的罗盘,我仁至义尽了。” 陈郎咽了口唾沫,他犹豫地拿起支票,手指在那一串零上摩挲,才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好,愿赌服输。” 陈郎叫女助手打开推杆箱,从当中取出红布包裹,打开来,正是那枚脏兮兮的罗盘。 杨狰把玩了一会儿,罗盘的信息也浮现在他的眼前。 【太虚罗经仪】:内外共二十八层,包括三合五行盘,先天八卦盘,二十四天星盘,穿山七十二龙等。是太虚僧结合历代风水名家所设之新式罗盘,天下只此一只,具有不可思议的威力。可罗盘上沾染了过量的地煞之气,已经无法再精准测量。 备注:只有风水术专精在90%以上的风水师,才有摒弃地煞之气的干扰,找出真龙地脉的可能性。风水术专精越高,可能性越大。 “我还有有个问题,陈会长今年高寿?师承何方?” 陈郎抿着嘴:“五十有五。师承湘派杨氏风水掌门人杨觉远先生。” 杨狰点点头,试探着问:“这些年,陈会长在湘派风水上可有了什么独到的见解?比如杨门失传的秘术,或者前所未有的体会?” 陈郎皱眉大皱:“杨先生,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可你也没必要说这种话来羞辱我吧?” 杨狰心中有数,笑道:“陈会长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他站起来拱了拱手:“告辞了。” ———————————————— “唉,说老实话,我自打进了阎浮,就没有一次这么悠闲过。” 查小刀一边说,一边夹起芝麻虾卷放进嘴里:“和人主赵剑中做同行者,我还以为有多惊险刺激。谁知道……” “知足吧,依照过去的资料,这种危险程度难以界定的特殊事件,必须有一席代表带队,其中有人主赵剑中参加的事件,存活率是百分之百,就是说,只要他带队,从来就没死过人。其次是詹跃进,只有少数几次失手。存活率最低的是苏灵,和他一起执行特殊事件的代行者,存活率不到百分之十。他因此受到过两次很严重的审查,后来基本被剥夺了带队资格。” “你怎么知道的?” 查小刀问。 “雷池母冠记载,二席特权。” 李阎擦了擦嘴,口袋里露出半截电影票,名字是“倩女幽”,后面看不到了。 “闲有闲的好,我还没见识过九十年代的香港电影院呢。这次正好见识一下。” “对了,钱五说的那个杀子仇人?是不是你?” “除非他儿子是陈正聪,可我杀陈正聪的时候他在场,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除此以外,我没杀过人。” 两人正闲谈,一则电视新闻突然引起了李阎的注意。 “昨日凌晨,伯清慈善基金会的会长金隆海的府邸发生严重火灾,金隆海及其妻子葬身火海,一双儿女目前还在抢救当中……” 李阎抬起头,画面突然一跳,换了别的频道,金墙粉字彩灯歌舞,一个音色清俊的男声从电视里响起。 “玖零新女性,共创香港新旅程。” “1990年度,香港小姐竞选决赛现在开始!” 李阎张了张嘴,想叫老板换台回去,可眼见满屋的食客热情高涨,他终究没好意思。突然他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李阎低头一看,没有姓名备注,除了中兴保德的人,知道他电话只有寥寥几个。 “喂?” “李同志,是李同志么?” 李阎认出了这个声音,金伯清的二儿子金隆洋。他呼吸粗重,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救救我,李同志,你要多少钱我都给,有人要害我。我是金隆洋,前几天我们见过面的,你还记得我么?” “别急金先生,你现在在哪儿?我们见面谈。” 李阎沉稳的嗓音似乎让惶恐的金隆洋镇静了不少。 “我在大帽山,郊野公园这边。啊对了!这边有个凉亭。我在凉亭等你,李同志你一定要来啊。” “你放心,我这就去。” 李阎挂断电话,冲查小刀说:“你不是说闲么,跟我跑一趟?” 查小刀擦了擦嘴:“什么事?” “路上和你说。” 两人结账以后,向茶餐厅老板要了一张地图就匆匆动身。 …… “丁嘉乐。26岁,香港人,父亲在他出生以前发生车祸去世,母亲有精神病史,他九岁那年母亲发病,把烧烫的油浇在丁嘉乐身上,还用菜刀把丁嘉乐砍成重伤,后来他母亲被转入青山精神病院,没多久就自杀了。丁嘉乐被福利院收养,在一年后同样出现了精神异常,以及严重的暴力倾向。他在一家免费的治疗机构长大,一直到二十岁,那家机构倒闭。我们在明珠大厦的现场,除了冻僵的尸体以外,还找到大量黄纸蜡烛元宝钱,以及其他一些宗教仪式的用品,警方怀疑,丁嘉乐有严重的妄想症和精神疾病……” 丁嘉乐被五花大绑在拘束床上,浑身上下只有眼皮能动,他身上没有太严重的伤痕,只是裸露的手臂上有几个粗大的针孔,这是医院给他注射了大量的镇静剂的缘故。 很难想象针对这么个病恹恹的年轻人的抓捕,居然让荷枪实弹的香港警员出现了十人以上重大伤亡。 门突然开了,刺眼的阳光射在他的眼皮上,瘟乐受到刺激,睁开了双眼。 一个已经谢顶,神色憔悴的中年医生夹着公文包走进来,他翻开瘟乐的眼皮,拿手电筒晃了晃,然后咳嗽了一声:“丁嘉乐先生,我是香港警方委派的心理医生,现在要对你进行精神鉴定。请你配合。” 说完,他给了护士一个眼神,护士会意,解开了丁嘉乐嘴上的遮口罩。 轻松了一点的瘟乐舔了舔嘴唇,有些神经质地笑。 医生拿出了一叠照片,上面有各种模糊的黑色图案。他指着其中一张问:“你看到了什么?” 瘟乐只是用渗人的目光盯着对方。 医生一抿嘴,凑到了瘟乐耳边轻声道:“你转入精神病院以后,薛老板才有机会来看你。你放心,没事的。” 瘟乐的眼神轻轻一动。 医生坐正,再次把一叠照片放到瘟乐面前,上面是黑色的圆圈:“你看到了什么?” “……” 瘟乐沉默了一会儿,才嘶哑地说:“蛋挞。” ———————————————— “你好,我找黎耀光探长。请问他在哪个病房。” 钱五提着一只水果花篮,笑眯眯地询问。 “请稍等,额……三楼左转,第一间就是。” “谢谢。” 钱五道谢以后,转身上楼,没等转角,楼道里就传来争吵声。 “现在弟兄们伤成这样,黎sir几十岁的人未必撑过这一关,那个王八蛋讲自己是精神病就可以脱罪?我讲我是精神病我能不能抢银行啊?” “收声,你还嫌不够乱?现在重要是黎sir平安,丁嘉乐有十几年精神病史,他的证词不算数,可乌头青没这么好运,现在只要找到乌头青,我们还有机会。” 病房的门开了,医生刚摘下口罩,就被一群人簇拥。 “黎探长今天的情况依然很不乐观,你们最好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家属在么?跟我来签字。” “小萱,我跟你一起去。” 紧跟着就是劝慰声和隐隐的哭泣,还有脚步声音。 钱五又等了一会儿才走出来,直奔病房,可没等进门,就被一名看守的警员拦住了。 “老先生,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钱五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阿sir啊,这是不是黎探长的病房?我是如意大厦社区委员会的,和黎探长是老街坊,这次是代表街坊四邻专门来探望他的。” “可是我们探长还昏迷不醒,这样好不好,您把水果给我,待会儿我替您送进去?” “我大老远地来一趟,如果连面都没见到,回去也没办法和街坊四邻交代,不如这样,我就待一小会儿,把东西放下就走。” 警员有些为难,他打量着钱五的斑斑白发,勉强点头:“那您把水果放下赶快出来。大夫说探长需要休息,最好不要探望太长时间。” “一定一定。” 钱五一边点头一边走进了病房,病床上的黎耀光脸色苍白,脸上佩戴着呼吸机,屏幕的心跳曲线波动非常微弱。 钱五把果篮放到床头,坐在黎耀光身边,轻轻攥住了对方的手,一道璀璨的金色的罗盘从他脚下涌现,与此同时,黎耀光身下也涌现出一张若有若无的罗盘来,上面支离破碎,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人死则命消,除非有万会人元,能把命格锁在尸体上,供己所用。你命中有元辰煞,甲子生难,甲午对冲。天生招惹是非,树欲静而风不止。在朝则被人排挤,出生入死也得不到提拔,在野则一生漂泊,孤苦无依。不过元辰煞从来不会短命,如果你不招惹薛文海,应该能得个善终……” 钱五脚下的罗盘越发璀璨,且和黎耀光的命煞罗盘逐渐合拢在一起。 “我把你命里的元辰煞改成天医贵人,再借我太极贵人的吉神扶持。或许能帮你度过难关……” 钱五的鼻尖渗出浑浊的汗珠来,脸上本就枯瘦的血肉又凹陷进去几分。 大概两分钟,钱五有些疲倦地走出病房,冲看守的警员笑了笑:“我过阵子再来看他。” 他前脚刚走,陪医生去签字的马尾女警员和黎耀光的女儿黎小萱就回来了。 马尾辫女警员看了一眼钱五的背影,质问看守的警员:“他刚才是不是从黎sir的病房出来。” “对,他说是黎sir的邻居,代表如意大厦的社区委员会来探望黎sir。” 黎小萱一愣:“我家不住如意大厦,住上邨。” 马尾辫女警员听了连忙推门走近黎耀光的病房,见到黎耀光的心跳平稳才放下心。正在此时,黎耀光的手指居然动了,心跳的曲线也趋于剧烈,直至睁开双眼。 第三十四章 抽丝剥茧 屯门精神病院。 “实在不好意思,容先生。是,您说得对。” 薛文海站在瘟乐的病床前,脸上挂着笑容。他正和什么人通电话,表情云淡风轻。 瘟乐身上的拘束衣都被拿走了,连手腕和脖子的淤青都被冰镇毛巾敷过,基本消肿。他仰脸看了一眼通电话的薛文海,拿起桌边的全彩《老夫子》,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哈哈哈哈,您说笑了……嗯,当然,当然。” 薇薇安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递给薛文海一杯开水,也递给了瘟乐一杯。 薛文海沉默地挂断电话,轻轻吹了水杯里冒出的热气,盯着微颤的水面看了一会儿,突然把整杯水都泼在了瘟乐脸上,水顺着瘟乐的下巴一直流进衣领,《老夫子》也被打湿了。 “尸体呢?” 薛文海轻声地问。 瘟乐抹了把脸:“估计在太平间吧。” 薛文海把瘟乐手里的水杯拿了过来,转身坐到椅子上。“我来见你之前,已经去过太平间,尸体还在,可封印在尸体里面的凶煞不见了。你知道这道十恶大败我找了多久么?和我养你的年岁差不多。” 薛文海把水杯饮尽,像河边慵懒的狮子。 “你杀了那么多警察,下半辈子都出不去这家医院。我只问你一次,你把十恶大败弄哪儿去了?说实话,我想办法,托人送你去台湾。” 瘟乐面无表情:“我不知道。我说的话全是实话。” 薛文海点了点头,他走到病床旁拍了拍瘟乐的肩膀:“好,我相信你。你好好养病,缺什么就跟护士说,薇薇安会找人带给你。不过我比较忙,恐怕没时间来看你了。” 说完,薛文海起身离开,他一直走到门口,瘟乐的喉结上下涌动了一下,才大声质问:“我为你做事这么久,你像丢垃圾一样说扔就扔?还怀疑我偷你的东西?” 薛文海的身形顿了顿,可还是一语不发推开了门,薇薇安没忍住:“干爹,听听瘟乐还有什么话说吧。总不能不管他。” 薛文海猛然转身,鬓角青筋暴起,手上纸杯攥成了一团。他怒吼出声:“他杀警察!杀了十个啊,我怎么管他?!他现在没被人家推出去打靶,我已经卖光我这张老脸了!” 瘟乐冷笑回应:“干嘛这么麻烦,杀人灭口不就一了百了咯?” 房间的温度骤然下跌,阳光失去了色彩,整个房间漆黑一片,不时亮起红蒙蒙的光团,瘟乐的左右突然多了两只阴森森的红嘴纸人,栩栩如生的双眼斜视着他,画面异常诡异。 薛文海的嗓音沙哑了许多:“你刚才在跟谁说话?跟我?” 薇薇安拿胳膊肘一杵瘟乐:“干爹,瘟乐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让他自己说。” 瘟乐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阴森纸人,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老板不信我,我说什么也没用,要不然就现在死,要不然就打靶咯。” “……” 薛文海突然噗嗤一笑。 “我养你这么大,你从来没跟我顶过嘴,这是第一次。” “我跟你这么久,你也从来没怀疑过我,这也是第一次。” “好好好,算我错。” 薛文海缓和了一下脸色:“凶煞的事,我先不追究,我再问你两个问题,第一,警察是怎么找上你的,第二,霸王卸甲的风水局是怎么被破的。” 瘟乐回忆了一会才回答:“带头搜查明珠大厦那个姓黎的绰号白头神探,破过很多大案,警察破门前还在叫薇薇安的名字,我觉得他们是从薇薇安这条线才找到我身上。还有大陆来的那个姓杨的,他找来了同样精通《天髓叙命论》的风水师,可以夺取风水局的各种镇局命煞。有的招数我都没见老板用过。我顶不住啊。” 薛文海的眉头突然竖起川字的裂缝:“你说姓杨的找来了学过天髓续命论的风水师,他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我没见过他本人,只是天狗煞和五鬼官财煞被破的时候,手法上隐约有熟悉的感觉。” 薇薇安若有所思:“干爹,会不会是?” “替天改命,全世界只有我师弟会。他有个死鬼干儿子,可惜没那个福分,受不起这么大的天机。我看十恶大败的凶煞十有八九落在他手里。” 薇薇安冷笑道:“干爹,你好心好意帮他摆平官司,他不帮我们就算了,居然还恩将仇报。” “我那个师弟脑子一向顽固,喜欢说些大道理骗自己。他斗不过我的,不足为虑。倒是三奇贵人不可不防。我已经想到对付他们的办法。到时候你就知道。” 说完,薛文海又看了一眼瘟乐:“我准备了这么久,本来只差一道凶煞,五道吉神,就可以集齐四柱神煞的所有命格。我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你却把十恶大败弄丢了,我找了十几年才找到这一道,没了再也没备份,你叫我怎么冷静?” 瘟乐低头不语。 “十恶大败已经丢了,其他的煞命不能再有差池。你之前和乌头青把那批货藏到哪里了。” “一个叫斩骨仔的人手里,他是胜记的坐馆,” “胜记?香港有这个社团么?” “最近疯狂扩张的新晋社团,斩骨仔很年轻,敢打敢杀,很有威望。” 薛文海不以为然地笑笑:“香港那么多社团,我哪儿记得住?你有他的联系方式没有?叫他提货。” “有,但是斩骨仔这个人很认江湖规矩,当初是乌头青找他,如果乌头青不露面,他未必买我的账。” “乌头青绝对不能回香港。” 薛文海断然拒绝:“搞定他。” “知道了,我去么?” 瘟乐问。 “难道我去?小心一点,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出门戴口罩。” “知道了。” 房间里突然大亮,阳光再次射进窗户。 屋里阴森的纸人自然也消失不见。 瘟乐左右看看,试探地问:“干爹,金宅的事还顺利么?” 薛文海摇了摇头:“八张冥扎只拿到了一半,剩下四张估计在金伯清的小儿子金隆洋手里。不过也是早晚的事。” 薇薇安见气氛缓和,也适时插嘴问。 “干爹,其实我不太明白,金宅的冥扎我也见识过,鸡肋而已,值得我们下这么大工夫么?” 薛文海反问一句:“两年前众星移位,我拾得师门失传已久的万会人元,我师弟学会了替天改命,难道你以为天底下只有我们两个有这个能耐么?” 薇薇安眼前一亮:“您是说金伯清他……” “画眼秘术。” 第三十五章 纸虎 香港的地貌大多是山地,虽然住房紧俏,很多穷人栖身在劏房、笼屋,但其实有大量的荒地空置,只是碍于各种原因无法开发,政府只能把荒地改成郊野公园供人游览。许多报纸将之鼓吹为香港的“后花园”。 可因为人迹罕至,各种郊野公园也成为抛尸的绝佳地点。凶手将被害者分尸后抛诸于荒野。有些精力旺盛的青年男女们在郊野公园里烧烤野炊,交流荷尔蒙,偶尔就会有人中奖,有幸成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目击者。 一如现在李阎和查小刀。 金隆洋的脑袋像是被野兽啃食过,血淋淋的惨不忍睹,他的尸体背靠在凉亭的柱子上,血喷洒出几米开外,甚至温度还没完全消散。 “晚来一步。” 查小刀眉头紧皱,把自己的西装脱下盖住了金隆洋的上半身。 李阎简单看了一眼现场,很快就察觉到一串细碎的血迹淋在石头和野草上,虽然没多远就不见了,但对于因为一只六厄小鬼,就横跨了二十多公里击杀始作俑者的李阎来说,这些血迹足够追踪到凶手到天涯海角。 “还没走远。” 说完,李阎就朝血迹的方向追了过去,查小刀没有跟上去,而是联系警方,金隆洋也算有头有脸,现在曝尸荒野,总要有人收尸。 …… 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在山地公路间奔驰,骑手带着头盔,斜跨着一只网球包,在空荡的路面加足马力,似乎有什么急事。可突然骑手眼前一黑,整个人腾空而起,失去驾驶者的摩托车冲破栏杆,径直掉入山涧。 李阎把对方扔在地上,踩住他的胸口,可没等他问话,对方的身体就如同漏气的汽球一样塌陷下去,只剩下衣物头盔,还有一张鲜红色的符纸,偌大的活人居然消失不见了。 李阎把符纸捡了起来仔细打量。 【驿马力士】: 类别:阴物 《天髓叙命论》中已经失传的符法,出自秘术万会人元。 不需吃喝便溺,精力旺盛,力大无穷,以驿马煞炼制,只听从秘术主人的命令。但受到尊贵命格的冲击有可能会失去法力。 那只残留的网球包膨胀了起来,李阎见势得快,抽身后退,只见尼龙料涨破成一地碎片,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从网球包里飞扑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咬向李阎,无论神态,气势,乃至迅猛凶残都和真正的老虎一般无二,只是关节有些生硬。 地上空留着一张蓝汪汪的脸谱。 李阎顺势被大虫扑倒,双手摁住虎头,他盯着眼前这双凶恶嗜血的眼睛,居然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画眼纸虎】: 类别:阴物 原本只是最普通的金门冥扎,烧给先祖可以护佑子孙身体康健,但因为画眼秘术的缘故,成了可以生吞活人的凶残亡灵。 噗~ 李阎双手发力,整个虎头向内凹陷,一节竹子穿破黄色纸皮,这居然是只纸扎的老虎。紧跟着狂风大作,这纸老虎的双眼也失去晶莹的神采,纸扎的竹篓也收缩回去,变成了一只手臂长的破烂老虎纸扎。 李阎把纸扎丢到一旁,捡起地上的冥扎脸谱,此刻他自然心知肚明,杀害金隆洋的凶手,和翰林冷链的薛文海同样脱不开关系。只是心里有些纳闷,金伯清死了,画眼秘术已经失传,可这只纸扎老虎又是从何而来? ———————————————— “亡神煞!” 钱五脱口而出。 “五叔,你慢慢说。” 李查两人和钱五对面而坐。 从大帽山回来,李阎第一时间联系到钱五,不过钱五留下的电话号码是当地一家殡仪馆的,两人干脆亲自来殡仪馆找到了他。 “寅午戌见巳,亥卯未见寅,巳酉丑见申,申子辰见亥,亡神煞者往往城府深沉,老谋深算,可命中子孙不肖,败损祖业。而且命中有亡神煞的人,劫在五行绝处,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民间多有诈尸,僵尸的传说,就是因为死者命中带亡神煞。蒋四海一定早知道金伯清是亡神煞的命格,他身负万会人元,碰上亡神煞命,完全可能把其尸体炼制成只听从自己命令的行尸。” 李阎皮笑肉不笑地说:“五叔,你这位师兄还真是坏事做绝,简直头顶生疮,脚下流脓啊。” 金隆海金隆洋两兄弟先后惨死,金露金中进了医院,整个金门几乎灭绝。钱五说亡神煞败损祖业,真是半点不假。 钱五让他说得老脸一红,他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又说道:“我早听说过金门冥扎的厉害,可蒋四海身负万会人元,又有天乙贵人在身边,没道理为几张冥扎干出这种天怒人怨的勾当,他一定另有所图。” “五叔,你有办法找到他么?” 查小刀有些讶异地看了李阎一眼,但也没作声。 “他是知名人物,港商典范,找他不难,打他府邸的电话就行了。” 钱五眯了眯眼睛:“可要抓住他的把柄就难了,蒲港道冷柜一次,明珠大厦又一次,警方都挖不出能绊倒他的证据,到现在也只抓住几个小角色。蒋四海的手伸进政商两界,现在又是敏感时期,谁也不愿意动他,他现在是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不然我也不会找你们了。” 李阎当即拿出手机,询问钱五:“他公司电话多少?” 钱五报出一段数字,李阎依言按键。 “您好,翰林冷链,有什么能帮您?” “你告诉薛文海,金隆洋的东西在我这儿,想要的话,叫他今天晚上十点在九龙殡仪馆找我。” “……先生,请问您怎么称呼?” 李阎眼珠一转,临时改口:“我姓杨。”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钱五眉头紧皱:“你要做什么?你这是打草惊蛇。” “放轻松点,五叔。在这儿没有草,也没有蛇。” 查小刀也低声对李阎道:“赵先生还没来,闹大了不好吧,我听说你上次杀陈正聪,赵先生已经让雨师妾警告你一次了。” “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 李阎哈哈大笑,当着钱五大声说:“做守法良民难道就不能和大港商喝茶聊天么?没事的。” 只是他忽然又不笑了,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杨子楚一身新潮的银色风衣,头发还弄了个等离子烫,在角落畏畏缩缩的,看样子是专门来找李阎。 “五叔,等我一下。” 李阎起身走到杨子楚身边。 “你来找我干什么,我不是叫你待在茱蒂身边么?” 杨子楚满脸的纠结:“镇抚大人,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那位小主母她,她去了中华城。” “中华城?中华城是什……” 李阎突然收声,他抿嘴问:“什么时候的事?” “刚出发,我听到以后立马就跑来找您了!” 杨子楚立即表功。 “做得好,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到。” 打发了杨子楚,李阎脸色复杂地回到查小刀和钱五身边。 “我有点急事必须立刻去处理,不好意思。” 这个时候李阎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阴着脸按下接通。 “杨先生你好。” 薛文海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神色稳如泰山:“我就是薛文海,我听说你要见我,今晚十点对么?没问题,我一定赴约。” “我改主意了,现在没空见你。” 薛文海脸上有愠色一闪而过,但还是保持着风度:“那我们换……” 嘟~嘟~ 李阎已经挂断了电话。 第三十六章 前因 被手机铃声吵醒的茱蒂缓缓睁开眼睛,宿醉的尖锐疼痛一波波侵袭着她不甚清醒的大脑。 躺在床上的茱蒂咕哝着骂了一声,掀开手机盖,眼睛半闭半睁地摁下接通。 “喂~” 西装革履的斩骨仔扶了扶自己的领带,轻声道:“茱蒂姐,你在公司么?” 茱蒂一边用手掌根部轻轻按压太阳穴一边回应:“不在,你有事么?” 斩骨仔一愣:“是您让我今天下午到公司一趟。说把荷兰一家奶粉公司的进口生意交给胜记做,我四点钟就到公司了,等了您三个多小时。” “有这回事?”茱蒂从抽屉里翻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香烟,揉弄着散乱的头发:“好像是有这回事。不好意思啊让你等这么久。这样吧,你到八楼去找安迪。让她带你去找荷兰鬼佬,我已经打点过,你带好合同和钱就可以。还有别的事么?” “额,没了。” “好,拜拜。” “诶,等等,茱蒂姐,我听你鼻音很重,是不是感冒了?” 茱蒂走下床,一脚踢开红酒瓶子,吐出一口烟雾,没好气地反问:“和你有关系么?” 说完,茱蒂就挂断了手机,屏幕上跳出一连串的未接通的通话记录,都是同一个电话号码和备注。 烂拳仔。 茱蒂瞧得一股无名火起,正好瞥见自己胸口佩戴的厌胜钱,她头脑一热,摘下铜钱快步走到窗边,把绑着红绳的厌胜钱扔下了楼。 眼见小小的红色铜钱化作一条弧线落入花丛深处,茱蒂心里稍微痛快了一点,可转过念头,还是不顺气。 躲在庭院墙角的杨子楚摸了摸下巴。瞅了一眼躺在泥土里的厌胜钱,又抬头瞅了一眼窗户,眼珠滴溜溜地乱转。 别墅里,茱蒂散着头发下楼:“李婶,我的房间为什么没人收拾?” “是你不给李婶开门,也不叫我们进去。” 阿丽回答。 “是么?” 茱蒂眨了眨眼。 “唔,那没事了。对了,我有道护身符掉到花坛里,你叫人帮我找一下。” 茱蒂拿起水杯,却在杯底发现了自己扔到花坛的厌胜钱。 “不是在你手里么?你是不是记错了?” 阿丽端着咖啡走过来。 茱蒂仔细端详,还在铜钱上发现了一点泥土。 “不对,我明明扔掉了。” 茱蒂突然笑了,她把铜钱放回口袋,踩着拖鞋回到卧室,三十分钟过后,盛装打扮的茱蒂轻轻哼唱着走下楼。 “阿丽,跟我走。” “去哪儿?” “中国城。”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阿丽一脸的疑惑,别人不知道,阿丽却知道那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分量,不是那么容易忘掉。 “你第一天认识我?男人很稀奇么?不用跟我客气,我知道你口味,到时找个细皮嫩肉的小弟弟给你,我埋单。走啦!现在就走!” 还没等阿丽再说什么,茱蒂就拉着阿丽走出大门口。 五分钟后,杨子楚目瞪口呆地看着跑车远去,突然一拍大腿:“这还得了?” ———————————————— 铜炉火锅蒸汽缭绕,贡丸上下翻腾,酒桌前的斩骨仔吃得大汗淋漓,他解开衬衫的两颗扣子,端起啤酒杯,向众人庆祝。 “胜记能有今天,离不开大家奋斗,我敬大家一杯!” 酒杯彼此碰撞,飞沫扬起。 一个身材矮小,生有两颗大板牙的混混急不可耐地问:“斩骨哥,这一单能赚多少。” 斩骨仔咧嘴一笑,拿手指一笔画:“至少七位数。” “哇,那我们干脆买块地皮,做房地产怎么样?” “要我说就拍电影,斩骨哥你不知道,电影好赚的,投资少,周转又快,随便拍几部咸湿片卖到东南亚,荷里活都能大赚一笔。”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得火热,只有斩骨仔倚在墙边不说话。 整个香港的社团话事人都看得出来,打打杀杀的日子已经是昨日黄花,黑社会要生存,也要赚钱。转型洗白是必然的。胜记紧跟华茂,这步棋他走对了。 “那岂不是可以泡电影明星?” “少来了,独眼柄,真有电影明星也轮不到你泡,当然是斩骨哥先来,斩骨哥嗷?” “斩骨哥不会理你的,谁都知道斩骨哥对华茂的杨主席痴心一片嘛,就是玉女周永琪脱光了站在斩骨哥面前,他都不会心动的。” “哇,说起来华茂有上百亿的资产,要是斩骨哥真的泡上杨主席,那不是发达了?” 斩骨仔横了说话的人一眼:“牛舌填不满你的嘴么?就你话多?” 那人灿笑一声:“我多嘴。” 斩骨仔的筷子在油碟里搅来搅去,“再说,杨主席怎么会看上我这种烂仔?” “不是啊,斩骨哥,我听人说杨主席以前为男人一掷千金的,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就转了性,其实自打胜记跟了华茂,外面的人都在传……” 正在此时,他腰间的大哥大滴滴作响。 斩骨仔把大哥大放到耳边:“喂?” “斩骨哥,有人来取货。就是上个月你亲自送来的那辆冷车。” “是不是乌头青啊?” 斩骨仔夹了一口牛肉放进嘴里。 “不是啊,是个戴口罩的男人,他说他叫瘟乐。” “哦,我记得,你把电话给他。” 斩骨仔眯了眯眼睛,不一会儿,电话传来了瘟乐的声音。 “斩骨哥,剩下的钱,我给你带来了,我现在要把冷车开走。” “乌头青为什么没来。” “他去避风头了。你也知道警察咬我们咬的很死。” “打个电话给我总可以吧?” “不行,他现在在海上,哪儿有电话打给你。” “挑那星。那你把冷车开走,乌头青到时候再来找我怎么办。” “当然不会。另外,尾款我给你加一倍。” 斩骨仔听了嘴角一翘:“如果你上次也这么懂事,你干哥我也不会骂你白痴啦,好!我这就赶过去。” 他拿餐巾纸擦了擦嘴,冲酒桌前的众人说道:“大家吃饱没有?吃饱跟我去收钱。” 说完,他掏出钱包,拿出几张大面额的纸币拍到桌上:“老板,结账!” 电话亭里,戴着口罩墨镜的瘟乐笑眯眯地把话筒还给鸡柴:“第二次了。” 鸡柴是个干瘦的秃子,头顶有花花绿绿的纹身,邋遢的胡须一直蔓延到脖子。他听见瘟乐的自言自语,疑惑地问:“你刚才说什么第二次?” “没什么。” “我老大答应就没事了,大家都是朋友。你的冷车就锁在黄金商场下面。钥匙在我老大手里,你等他来就行喽。商场就在马路对面,我现在带你去。” 鸡柴招呼了一声,瘟乐一语不发地跟在他后面,马路对面走过来一个神色匆匆的男人,仰着脸辨认着什么,一不小心就撞在了鸡柴身上。 “你走路没长眼睛?” 鸡柴张嘴要骂,对方居然抽出了一张五百块的棕色港币:“劳驾,中华城怎么走?” 第三十七章 后果 鸡柴把难听的字眼都吞进喉咙,接过钞票往后一指:“往前走一百米,有门童迎宾的就是。” 李阎点点头,和戴着口罩墨镜的瘟乐擦肩而过。 ———————————————— 适时香港正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景,人们热衷跑马和炒股,夜生活更是纸醉金迷。以中华城,新杜老志为首的日式夜总会在香港大行其道,几乎将西式歌舞厅和传统的粤剧歌社挤压得无法生存。 中华城鼎盛时,每晚的营业额超过千万港元,拥有超过千名公关小姐,包括来自乌克兰和俄罗斯的佳丽,雇员超过一些上市公司。甚至连荷里活巨星史泰龙,皇家马德里球队也慕名而来。中华城甚至多次在电视上投放广告,以肚兜,比基尼,空姐等造型做推广照片,除了招揽生意以外,也宣传夜总会为香港市民的夜生活带来全新的活力。 “茱蒂姐,你不是告诉我你改吃斋咩?听经理说你来,我还以为那死肥佬晃点我。” maggie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利落的短发,笑容甜美,身材火辣,入行五年,是这里的金牌妈咪,当初中华城的老板为了挖她,开出超过百万的年薪,堪称业界传说。maggie自己也八面玲珑,和很多大亨私交甚笃。 茱蒂下了车,摘了墨镜,亲密地和maggie脸贴脸拥抱了一下,才用开玩笑的语气问:“你不欢迎我啊?” “当然没有啦,不过自打两年前九龙城失火,你就再没来过,我打了几个电话你都不肯赏光,今天你肯来,我一定包你满意,我跟你说……” maggie在茱蒂窃窃私语了一小会儿,茱蒂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是不是真的啊?”。maggie娇笑不止:“是不是真的,你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阿丽冷淡的目光扫过来往的行人,和笙歌燕舞的气氛格格不入。突然香风扑鼻,maggie几乎贴在阿丽,语气发嗲:“阿丽,好久不见。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这么绝情。我介绍一个够威猛的地给你啊,不满意算我请客。” 丽脸色僵硬地别过脸,一语不发。 茱蒂搂住丽的腰,笑盈盈地低语:“出来玩别死板张脸嘛,走啦。不然露馅了。” 丽声如蚊蚋:“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回来,他不来你不是没戏唱了?” 茱蒂咬牙切齿:“他不来我就端咯,我很稀罕他来么?!” 丽翻了个白眼,几人说笑间步入会场,转身进了包间。 一楼都是相对僻静的木板隔离间,吧台的玻璃器皿当中盛满了冰镇的洋酒,李阎坐在吧台角落,手里装模作样地举着一张报纸,杨子楚报信的时候,茱蒂已经出发了,可没有去中华城,而是兜兜转转了一个多小时,所以李阎到的甚至比茱蒂还要早,刚才的对话,他也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 没一会儿,maggie就兴冲冲地踩着小碎步,哼着歌下楼,走到吧台,冲一名正在调酒的英俊青年招呼道:“阿禄。” 对方抬起头,笑道:“什么事?maggie姐。” maggie低语道:“一号包厢的客人你去招呼一下,醒目一点。别乱说话,我看她心情不太好。” “知道了maggie姐。” 阿禄生的极为高挑,娃娃脸。他站姿挺拔有力,绝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类型,笑起来脸上有两道酒窝,看上去就很讨女孩喜欢。 他走出吧台,正巧路过李阎身边,被李阎叫住了。 阿禄先是一愣,随即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先生,有事么?” “没事,想请你喝杯酒。” 说着,李阎递过去一杯白兰地。 阿禄脸色有些诡异地打量了李阎一眼,然后委婉拒绝:“不好意思,先生,我还有工作。” maggie察觉到不对,也走了过来:“我叫maggie,是这儿的负责人,先生,有什么能帮你?” 李阎脸色非常自然:“我想请他喝杯酒,可他似乎不怎么赏脸。” “是这样的,先生,一号包厢的客人已经和阿禄有约。不如我安排别人……” “我在这儿盯他很久了,没看到有人约他啊。大家都是客人,难道你觉得我出不起钱么?” 说着李阎还看了一眼阿禄:“我觉得他挺不错。” maggie上下打量了李阎一番,脸上的笑有些暗淡了,她轻轻地说:“先生,你根本不是gay,如果要闹事,我就叫保安了。” 李阎从口袋摸索出一张支票递给maggie:“这样就不算闹事了吧?” 这是一张五十万元的银行本票,是金伯清后来托人送到中兴保德的办事处的,一共两张,连在金门脸谱事件全程只露了一面的任尼也有份。 maggie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嘴唇有些发干,她露出谄媚的笑容:“那我不打扰二位了。” 说完,他给了阿禄一个脸色,转身离开。 就算在中华城,一晚上豪掷五十万的客人也很少见,反正茱蒂也没有点名,maggie再找一个当红的男公关也不是什么难事。 “别着急走啊。” 李阎笑吟吟的,把手搭在阿禄的肩膀上:“我胃口大,他一个人受不了的。” 有五十万的本票在手,maggie看李阎的目光比初恋情人还温柔:“先生您真会讲笑话,阿禄可是专业的。” 李阎一脸认真:“别小瞧我,我胃口真的很大。” 阿禄盯着自己肩膀上宽大的手掌,没来由地咽了口唾沫。 maggie有些迟疑:“那先生你的意思是?” “十个吧,我请他们喝酒,这张本票不至于不够吧。” “够当然够……” maggie咽了口唾沫,心里犯难。 中华城号称有千名公关小姐,可男公关就另当别论,有阿禄这个水准的更是不超过三个。maggie不敢拿“普通货色”去糊弄茱蒂,眼前这位,显然也不是善茬儿,一时间她有些难以权衡。 突然。门外吵闹了起来,不少客人怒目而视,可看清楚是谁,有很快低下了头。 只见斩骨仔领着十几名古惑仔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还到处观望,直到见到maggie,斩骨仔才眼前一亮:“maggie,茱蒂姐是不是来过?” 第三十八章 假痴不癫(上) 斩骨仔本来兴冲冲的吃火锅,被瘟乐一通电话叫到黄金商场去,答应把之前的柬埔寨运来的冷车交还给他。 可还没等车到达目的地,驾驶车子的独眼柄路过中华城,见到门口的红色跑车,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叫:“斩骨哥,你看中华城门口那辆保时捷是不是杨主席的车啊?” 后座上斩骨仔本来微微闭合的双眼一睁:“你说什么?” 他往车窗外看,正巧见到maggie出门迎接,茱蒂下车的那一幕, “停车,停车。” 斩骨仔拍了拍前面的座位,可很快又改口:“等等,别停,开慢一点,下个路口绕回来。” 日产丰田在一个红绿灯口原路返回,惹得周遭几辆车不满地鸣笛示意。 可再回到中华城的门口,茱蒂早就已经进去了,只有保时捷停在原地。 “我就说杨主席有相好的嘛。” 副驾驶的长头发一面说,一面摸着胡茬儿猥琐地笑。 独眼柄看了一眼后视镜,没敢吱声。 在整个荃湾,斩骨仔是最年轻的坐馆,还不到三十岁,嫖赌毒一样不沾,叔公都开玩笑说他要竞选十大杰出青年。 杨宝金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作风放荡,香江闻名,有许多骇人听闻的八卦。她本人也并不在意,生活依旧奢靡。可说来也奇怪,胜记投靠华茂这两三年,杨宝金脱胎换骨一般,别说夜总会,连普通的酒会舞会也很少参加,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生意上,还收养孤儿做养女,被报纸大肆吹捧。 外界早就传闻杨宝金和斩骨仔有一腿,但是没有八卦周刊敢指名道姓,只有某百亿集团主席代替,饶是如此,那家杂志社没多久就倒闭关门。 胜记的人当然知道这是子虚乌有。可实际上,斩骨仔对杨宝金的确有爱慕的心思,但出于自卑,一直没有表露。 杨宝金过去艳名在外,可斩骨仔跟了她这几年观察下来,自认茱蒂姐绝对算得上洁身自好,加上斩骨仔本来对茱蒂就心存好感,那些针对杨宝金的流言蜚语甚至起了反效果,叫斩骨仔产生了一种对茱蒂无限美化的错觉。 现在亲眼见到心中女神出入中国城,斩骨仔的内心世界可想而知。 正在此时,斩骨仔的大哥大又响了起来。 “斩骨哥,还没到么,那姓丁的催得很急。” “就快了。” 斩骨仔压着烦躁挂断电话:“下车,进去看看。” 于是有了刚才的一幕。 “maggie,茱蒂姐是不是来过?” 面对斩骨仔的逼问,maggie耸了耸肩膀:“斩骨哥,客人来这儿都找乐子的,大家都来找人,我们生意不要做了。” “我当你承认。” 斩骨仔看了一眼李阎和阿禄,粗重的眉毛向上一挑:“这两个是什么人?” “哦,他们……” 斩骨仔扬手不叫maggie说下去,在李阎和阿禄两人中间审视了良久,最终把目光放到李阎身上。 他神色不善地凑了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问:“帅哥,你哪里人啊?” 李阎同样打量着斩骨仔,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喂,你聋的,我说话你听不见?” 斩骨仔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他打定主意,不管对方怎么回答,先打断他一只手,搅合了茱蒂的好事再说。 没想到李阎顺势把没回过神来的阿禄一把搂在怀里,往后一仰:“你讲话好没礼貌啊,maggie,难道你们就这样招呼客人?” 斩骨仔一愣:“你,你?” maggie也来打圆场:“斩骨哥,这是我们的客人。” “挑那星!” 斩骨仔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想起刚才自己故意凑到他身边,没忍住后退了两步。 “斩骨哥,你找茱蒂到底咩事啊?” “我,我……” 斩骨仔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突然大哥大又响了,是瘟乐打的电话。 “斩骨哥,我很急啊,如果你不方便,不如叫个小弟来给我送钥匙。” “扑你老母,着急食安眠药自杀?不爽就不要拿货。” 斩骨仔痛骂了一通,然后挂断了电话。 “……” 挂断电话的斩骨仔突然计上心头,他冲maggie道:“算啦,maggie,我来捧你的场。你今晚找几个最好的舞男给我。” maggie怀疑自己听错了:“斩骨哥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找几个最好的舞男陪我。” 斩骨仔大声地说:“要最好的啊,如果你敢糊弄我,我一定发飙的。” maggie毕竟久经风霜,多少从今晚一系列吊诡的事件中嗅到一点味道,她也只得强笑:“可是,刚才那位……” 她一扭头,刚才还口口声声要十个的李阎早就和阿禄换个了地方喝酒,两人彼此谈笑,似乎聊得很开心,连看都不往这个方向看一眼。 “你又想说什么糊弄我,我告诉你你说什么没用的。” maggie一捂额头:“那……我想想办法好了。” ———————————————— 黄金商场。 瘟乐摘下口罩和墨镜,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他笑着冲一边的鸡柴说:“我老母就是吃安眠药自杀的。” 鸡柴挖着鼻屎:“心急也没用,等等喽。” 他把鼻屎往地上一弹,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散装的香烟,一根给自己点上,一根递给瘟乐:“抽不抽烟啊?” 瘟乐看了一眼鸡柴手上布满黄斑的不明香烟,又低头看了一眼鸡柴腰里别的黑星手枪,静静地摇了摇头。 这是一间宽敞的改装车库,空旷的地下室摆着几张麻将桌,五六个衣衫不整的混混或坐或站,有的旁边围坐打牌,腰里鼓鼓囊囊的,显然身上都带着枪械。 乌头青拜托斩骨仔保管命煞尸体,斩骨仔收了钱,并没有敷衍他,把尸体随便找一个地方冻起来,而是送到了黄金商场。 这里本来就是胜记的藏金窝点,有很多走私来的药品,家电,汽车,烟草,工业原材料,还藏有大量现金。胜记在黄金商场布置了不少人手,守卫森严,仓库的钥匙只有斩骨仔手里有,如果没有斩骨仔的电话,鸡柴根本不会把瘟乐带到这儿来。 “老兄。”瘟乐把带来装满钱的纸袋子扔进鸡柴怀里:“这钱你先拿着。” “干嘛?斩骨哥还没到。你把钱给我也没用。” “早晚是你们的。对了,你是己亥年还是壬寅年生人?” “己亥。” “那就是59年六月十八的生日咯?” 鸡柴讶异地点头:“你怎么知道?” 瘟乐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红褐色的飞镖,在手里把玩着:“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我现在风头太紧,如果闹出事来,警察随便就可以找到我,不如这样,你替我去找斩骨仔啦。” “叫你等你就等咯。我去找斩骨哥要钥匙,一定被他耳光打回来。” “我不会为难你的。” 瘟乐说话间突然伸手夺下鸡柴腰间的黑星手枪。 “你要做什么!” 鸡柴惊叫一声。 在场的其他人看起来懒散无比,这一刻却飞快地举枪上膛,毫不犹豫地把枪口对准瘟乐,显然没有对瘟乐放松警惕。 没成想瘟乐居然把手枪塞回到鸡柴的手里,嘴里说道:“你把斩骨仔毙了,钥匙我来拿就好了。” 鸡柴又惊又怒:“你神经病啊。” “退后!” 一名穿花衬衫的混混儿高喊一声,他举枪走近瘟乐,没想到鸡柴突然转身,手枪喷吐出火舌,子弹顷刻间刺穿花衬衫混混的胸膛。装钱的纸袋落地,几叠钞票滑了出来。 停车场里骤然间响起一阵混乱的枪声。 浓浓的火药味弥漫开来。 良久,鸡柴茫然地站在原地,双眼全是眼白。他胸口插着一只红色飞镖,衣服至少有七八个弹孔,可一滴血也没有流。地上歪七扭八躺着十几具尸体。瘟乐给自己戴上口罩,然后把墨镜戴在鸡柴的脸上,拍了拍他的肩膀:“靠你了。” 第三十九章 假痴不癫(中) “先生,你想喝点什么?” “你随便叫,我请。” 李阎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一声。 阿禄手上熟练地打开一瓶名贵的洋酒,笑道:“我知道你心不在焉。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多问的。” 李阎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哑然失笑:“你很懂啊。” “这点眼力都没用,我就不做这行啦。” “做舞男很辛苦吧。” “还好吧,报酬很丰厚,我攒够钱,就和女朋友去美国。你不要笑我。” “对了,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个人是什么来头,这么嚣张。” “胜记的斩骨仔,社团来的。” “他好这口么?” 李阎望着在不远处一群男人中间脸色僵硬的斩骨仔。 “当然不是啦。” 两三句话的功夫,阿禄已经把桌上能打开的酒瓶都开了一个遍。他脸上的笑容略带八卦:“你知不知道楼上包间那个是谁?” “谁啊?” “华茂集团的茱蒂杨,百亿女富豪,整个荃湾都传说,斩骨仔是杨茱蒂的情夫,我估计斩骨仔这次是来捉奸的。这次够maggie头疼了。” 李阎往后一仰,不咸不淡地问:“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传闻?” “茱蒂杨年纪轻轻就守寡,干柴烈火,太正常了。这种事我见多了。正所谓见怪不怪。” 阿禄给李阎倒了一杯酒:“不过这个斩骨仔也蛮蛋散,捉奸就捉奸嘛,假扮基佬抢男人,藏头露尾,中气不足,好没尊严的,难怪别人偷腥啦。” 李阎摸着下巴反问:“怎么?这样很没尊严么?” “当然没尊严啊,世上没男人么?别人想偷一定偷得到,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嘛,你怎么盯啊?” 李阎点点头,冲阿禄一抬酒杯:“你说的有道理。” 包厢里灯球闪耀。 “maggie,你拖拖拉拉这么久,自己一个人回来?耍我?” 茱蒂一撇嘴。 maggie心里直叫苦,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试探地说:“茱蒂姐,斩骨哥来了。” “啊?”茱蒂满脸疑惑:“哪个斩骨哥。” “胜记的斩骨哥啦,他叫了好多舞男来陪他,我实在没办法。” 茱蒂听了脸色顿时古怪起来:“斩骨仔,叫舞男?” maggie就坡下驴:“茱蒂姐,你不高兴啊,我这去跟他说。” “啊,不用不用。” 茱蒂扯了扯嘴角:“他喜欢就都让给他。还有啊,有陪过男客的舞男呢,以后都不要介绍给我,听到没有?” 她捂着额头,满脸嫌恶:“我最讨厌基佬啦。” 茱蒂的反应让maggie大为意外,不过她转念一想,如果茱蒂和斩骨仔没有冲突,和气生财不是更好?她开了一瓶红酒凑到茱蒂身边:“茱蒂姐你说哪儿去了,我们的人也只是陪酒嘛。平常哪有基佬会到这儿来,,但是客人有要求,我们当然要满足喽。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来就是两个,胃口还都很大。” “除了斩骨仔还有?” “有啊,大方的很,出手就是五十万本票。哎,不说这个,茱蒂姐,既然你不想见斩骨哥,不如我再去找几个帅哥来。这次肯定……” “那人长什么样?” 茱蒂突然怔怔地盯着maggie。 maggie回忆了一下:“又高又瘦,还蛮帅的,可惜是个基佬。” 茱蒂还没说话,她的手机就响了。 “你在哪儿?” 李阎喝了一口啤酒,脸冲包厢的方向,打通了茱蒂的电话。 包厢里的茱蒂翘起了二郎腿,皮笑肉不笑地反问:“关你什么事,我们很熟么?” “我看见你进了中国城。” 李阎身边的阿禄听了,差点没呛到。 “哈!你跟踪我啊?反正你很快就离开香港,我做什么不关你事吧。” “我走了就没办法,我还在就不行。” “不行?你报警咩?不如你扮终结者到这里来枪战,我就玩不成咯,痴线!” 这边两人吵嘴正酣,那边斩骨仔一行人也如坐针毡。 “你有毛病,喝酒就喝酒嘛,你碰我干什么?” 斩骨仔骂了身边长相柔和的男人一句,然后紧张地盯着茱蒂的包厢。忽然,戴着墨镜的鸡柴挡住了他的视野。 斩骨仔刚要骂人,认出了鸡柴才作罢,只是质问道:“鸡柴?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看到,门口有斩骨哥你的车。” 墨镜遮住了鸡柴的双眼。 “哦,对……” 斩骨仔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扔到鸡柴手里:“你来的正好,帮我把乌头青的冷车开出来,和姓丁的交货拿钱,我这边走不开,替我跟他说声对不起,江湖人嘴巴臭,我不是故意放他鸽子,叫他别放在心上。” “不用了,斩骨哥。” “怎么?” 鸡柴忽然拿一个纸袋对准斩骨仔:“他说会自己找你拿的!” 斩骨仔瞳孔收缩,几乎在鸡柴掏出纸袋的一瞬间就掀翻了茶几向左边倾倒,拉过身边的舞男挡在自己身前。 那名舞男的胸口绽放出几点猩红的血花,背后洞穿开来,应声倒地。 ———————————————— 李阎多少有点上头,平常极度敏锐的五感也不见踪影,他压低声音,冲电话那头说:“我现在火气很大,如果你再闹下去,别说终结者,哥斯拉我都扮给你看。” “哈!吓唬我?不用上床我也知道你舌头够劲啦,干弟。” 砰砰~ 两声沉闷的枪响打断了茱蒂。 原本在一旁满脸无奈的丽立即变了颜色,她掏出手枪背靠在墙上,打开门的一丝缝隙。 砰!砰!砰!砰! 鸡柴神色冰冷,牛皮纸袋下暴露出不停喷吐火舌的枪口,沙发上的胜记成员和舞男躲闪不及,几乎个个中彩,直到手枪打空,发出空洞的扳机碰撞声,独眼标红着眼睛扑上去,横抱住鸡柴的腰,卧倒在地的斩骨仔见势急忙抄起酒瓶,砸在鸡柴的头上。 没想到鸡柴连晃也不晃,看似被糜烂生活抽空的干瘪躯壳,此刻居然如同钢铁雕塑一般难以撼动,他抬脚踹在斩骨仔胸口上,斩骨仔眼前一黑,整个人凌空飞起,挂画似的撞在墙上,嗓子眼涌出浓烈的血腥味,这一脚已经伤到了他的内脏。 “鸡柴这死老道什么时候这么猛?!” 斩骨仔恍惚之际心里闪过这样的疑问。 第四十章 假痴不癫(下) 鸡柴的神色统统掩盖在墨镜下面,他冷静地装弹,打开保险,枪口对准斩骨仔,可没等开枪,一双手从下往上攥住手枪,枪口失了准头,打在天花板上。 是独眼标。 斩骨仔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跑。 独眼标的胸口中枪,但仍旧死死地抱住鸡柴的胳膊,脸上的青筋暴露。 鸡柴花了两三秒才甩脱了独眼标,在他脑门上补了一枪,再抬起头,墨镜中的斩骨仔已经冲出门口,鸡柴举枪穷追不舍,也冲了出去。 有人见状赶紧夺门而出,也有人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阿禄也不例外。他甚至还不断扯着呆坐不动的李阎的袖子,示意他赶紧蹲下。 李阎无动于衷,他没有去管追杀斩骨仔的鸡柴,而是在一片狼藉中环顾,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真失败。” 瘟乐躲在暗处,和其他人一样抱头伪装,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斩骨仔满脸是血的冲出中国城,可并不打算亲自出手。 万会人元,能以四柱煞神和具备强烈灵性的材料,制造出拥有特殊能力的法器,门类众多,“羊刃尸傀针”就是其中一种。 它只需要依据命煞扎入对应穴道,就能对方听候自己的差遣。缺点是八个小时后宿主会因为潜力开发殆尽而死亡。当然,照瘟乐的打算,根本不需要八个小时这么久,等鸡柴杀了斩骨仔,他就会叫鸡柴吞枪自杀,伪装成黑帮仇杀的现场,自己趁机脱身。 薛文海手中,利用万会人元制作的法器不下百件,他甚至叫瘟乐和乌头青在暗处向别人兜售半成品,借此搜罗更多的四柱煞神,陈正聪的六厄小鬼就是这样得来的。 突然,瘟乐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下意识转头,和李阎四目相对。 严格地说,两人是没见过面的,李查联合钱五破霸王卸甲的时候,瘟乐也只是利用风水局暗中交锋,两人都没有亲眼见到对方。 可李阎向鸡柴问路的时候,瘟乐和鸡柴两个人明显是在一起的。加上瘟乐很显然地带上了口罩,所以李阎很快就把目光锁定在他身上。 “……” 两人对视了几秒,瘟乐的心没来由地越揪越紧,但是李阎却率先移开了目光,从座位站起来转身奔二楼的包厢去了。 瘟乐见状,也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趁没人注意自己快步走出了门口。 李阎推开包厢的门,丽举枪后退,看清李阎的脸才慢慢把枪收了起来。 “社团仇杀,人都跑光了,没事。” 丽有些怀疑地盯着李阎:“和你没关系?” 李阎冲他摇摇头,他看向茱蒂:“先离开这儿吧。有什么话车上说。” 丽也趁热打铁:“先回去吧,这里很危险。” 茱蒂抿了抿嘴,权当默认。 maggie看了一眼茱蒂,又看了一眼李阎,手指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得尴尬地笑:“这么巧啊,原来你们认识。” ———————————————— 驾驶位上的丽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两人,一扭方向盘驶出了这条街。 李阎忽然一睁眼:“停车。” 轮胎和公路发生剧烈的摩擦。 李阎打开车门:“差不多安全了,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做,我先走。” “如果你敢这么走了,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 憋了一路的茱蒂终于甩下这样一句话。 李阎伸手想摸茱蒂的脸,却被茱蒂冷冷地拍开:“你说走就走,考虑过我么?尊重过我么?” “我从来没想过不尊重你,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即便是现在,我也不后悔我这次回来。” “唔,那我还要感谢你咯,感谢你的大恩大德,感谢你回来见我最后一面,我好感谢你啊。” “……” 李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十六号我会回大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想办法带你走。” 丽握方向盘的手越攥越紧。 茱蒂眯了眯眼睛:“真的?” 李阎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茱蒂眼珠转了又转:“好吧。我考虑一下。” “好,你考虑清楚的话,十六号早晨七点,维多利亚码头,如果你不来,我就当你拒绝了。” “到时候再说喽。” 李阎笑了笑,然后下了车,丽用力地一踩油门,保时捷长扬而去。 一道朱红色的影子窜到了李阎的肩膀。 “这几天还要麻烦你,帮我看着茱蒂。” “镇抚大人,你真的准备……” “我说我可以想办法,又没说一定能想到办法。” “哈?” ———————————————— 斩骨仔慌不择路,车钥匙在独眼标身上,他只得跌跌撞撞地跑过闹市。耳边忽然听到尖锐的轮胎轮胎声,他回头一看吓得魂不附体,一辆米黄色的计程车横冲直撞,朝自己撞来。驾驶席上带着墨镜的鸡柴显得冰冷又诡异。 两条腿当然跑不过四个轮胎,斩骨仔被汽车撞的飞起,血葫芦似的擦着车窗,从车顶上飞过。然后无力跌落。 鸡柴踩下刹车,把头伸出窗外朝后看去,然后摇动拉杆,整辆计程车发出刺耳的轰鸣,倒向朝后方碾压过去。 斩骨仔还没站起来,身体再次被计程车碾压在身上。满脸是血的他终于动弹不得。 鸡柴下了车,踩着满地的血迹走到斩骨仔面前。 周遭的人早就被骇人的一幕吓得四散而逃。 濒死的斩骨仔抓住鸡柴的裤腿,粉红色的血沫儿从嘴角止不住地往外冒,外凸的眼球里浓郁的怨毒和不解。 一双手从鸡柴背后摘下他的墨镜,露出了鸡柴那双满是眼白的恐怖双眼。 瘟乐把眼镜戴在自己脸上,朝斩骨仔蹲下。 “我不好食言,不如你再讲一次喽?” 斩骨仔认出了瘟乐的声音,他挣扎着张开嘴,齿缝间全是血丝:“挑那星……” “不是这句。” 鸡柴掏出手枪,对准斩骨仔的脑袋。 “再讲。” 斩骨仔嘴唇哆嗦着,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地苦涩。 “白痴~” “对嘛。” 砰! 斩骨仔的太阳穴出现一个漆黑的血洞。 击杀了斩骨仔的鸡柴凝望着手中还带余温的手枪,颤巍巍地把手枪伸进自己嘴里。 瘟乐从鸡柴的口袋里摸出钥匙,然后急匆匆地离开,身后再次传来一声枪响。 第四十一章 假痴不癫(完)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瘟乐把冷车钥匙插进点火孔,伴随引擎发动的声音,冷车的轮胎徐徐转动。 他显然兴致高昂,嘴里轻轻哼唱。突然,瘟乐胸口口袋里手机发出低沉的震动。 “喂。” “搞定没有。” 给他打电话是薇薇安。 “搞定了。几时接应。” “你把车开到金山公园,后面的事我来做。没闹出什么动静吧。” “动静?哦,我估计明天胜记坐馆被手下当街枪杀会上报纸头条吧。” “你找死啊?怎么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放心,没人能抓到把柄。” “有没有把柄你说了不算!你敢保证一定没人看到你出手?你有没有见到警察?或者可疑的人?” 薇薇安强忍怒气。 “可疑的人?我想想看……我中途碰到一个穿米色西装的男人。他盯我的眼神很凶恶,叫人难忘。” “米色西装?他是不是高高瘦瘦的,讲普通话?” “我哪儿记得这么清楚。” 瘟乐随口应付着,突然,他踩了一脚刹车,冷车在即将驶出车库的关口停下,瘟乐打起车灯,两道冷色调的光柱擦过李阎的身体,他的轮廓依然模糊。 薇薇安的声音在手机传出来。 “你说的那个穿西装的,可能是大陆派遣负责几天后拍卖会安保的特殊人士,上次我在警署就吃过他的亏,他今天还打电话给干爹,说金门剩下的脸谱在他手里,你立刻到金山公园去,千万别和他起冲突。” 瘟乐若无其事地挂掉电话,隔着挡风玻璃,歪头打量着李阎。 李阎笑着走上前,想打声招呼,没想到瘟乐突然踩下油门,汽车的红色指针向右急转! 连车带货超过三十吨的笨重机械挟裹着沉重的势能朝李阎撞了过来,瘟乐眼前一花,李阎的影子不翼而飞,他没有丝毫降速的打算,冷车冲出车库,瘟乐疯狂转动方向盘,轮胎发出不堪负荷地刺耳摩擦,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股沛然的力道撞得车头一歪,瘟乐视野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等他回过神来,副驾驶上已然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冷车缓缓地停下。 “我只是想打声招呼,你居然话都不说就想撞死我?薛文海的人真是无法无天。” “……” 瘟乐举起双手:“我投降。” “不忙,先回答为什么撞我,我们应该不认识吧?” “看你不顺眼咯。” 李阎点了点头,一记肘击撞在瘟乐的太阳穴上,瘟乐脖子一歪失去意识,脑袋重重地撞在方向盘上。 ———————————————— “丁嘉乐,新闻上说的应该是他了,按道理,他应该在精神病院接受强制治疗。” 钱五把弄着桌上的小物件,这些都是从瘟乐身上搜出来的,包括三枚没启封的羊刃尸傀针,袖珍罗盘手表,钱包,冷车钥匙,手机,还有一本老夫子彩色漫画。 “这叫羊刃尸傀针,是万会人元中记载的法器,我也只见过文字。” 瘟乐瘫坐在一张椅子上,身上只剩下白色底裤,李阎下手不轻,瘟乐半张脸都红肿发紫,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一眼就认出万会人元,不用说,你就是我那位没见过面的五师叔了。” 他舔舐着嘴里的血腥味,脸上仍旧笑嘻嘻的。 “万会人元固然所向披靡,可所需命煞,必须从新死的尸体中抽取,单看桌子上的法器,你就至少害了三条人命,跟错薛文海这样的师傅,小心死后堕入苦狱,不得超生。” “借五师叔吉言。” 瘟乐回应。 钱五冷哼了一声。 “你们闹这么大的动静,杀这么多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种事薛文海怎么会告诉我?” 瘟乐舔了舔嘴唇的血迹:“我只是帮他杀人,收集死人的命煞,其他的事我一盖不知道。” 钱五冷声道:“你帮他杀了多少人?” “记不清了,啊,有办法!五叔你一定知道四柱神煞一共有多少种吧?大概就是这个数字再翻上一番,毕竟除了一部分罕见的命格,其他的吉神和凶煞都要有备份才保险。” 钱五听了不禁骇然:“四柱神煞一共一百九十三种,薛文海统统收集到了?” “也不是,还差华茂杨宝金的孤鸾煞,怡和洋行刘佳山的福星。澳门何文礼的月德……” “你刚才说谁?” 李阎突然抬起头,眼里似有漆黑的深涧。 瘟乐刚要说话,李阎的手机突然响了,号码是中兴保德办事处。 李阎抿着嘴接通,双眼仍旧盯着瘟乐。 “李先生,有一位姓叶的女士找您。” 忍一的声音传来。 李阎眼神闪烁了一阵:“叫她接电话。” 说着,李阎站起来走出房间,刻意避开了房间里的钱五和瘟乐。 忍一把电话筒递给薇薇安,一脸职业化的笑容。 叶诗茹看着忍一那张靓丽的面庞,心中却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和抗拒,只是情势紧迫,她也顾不了那么多。 “李同志你好,我是翰林冷链的总经理,我姓叶,你可以叫我薇薇安。” “叶小姐你好,有何贵干?” “我想先确认一下,丁嘉乐是不是在李先生身边。” “对。” “今天白天,您和我干爹通了电话,约在九点见面,但是又反悔了。” “对。” “爽快,我有话直说,我们不希望李先生和您的同事们掺和进这些本就和中兴保德无关的事,条件你们可以随便开,我人货都想要,包括金门剩下的几张脸谱。” 李阎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才反问:“叶小姐这么快就找到中兴保德,看来对我已经有些了解了?” “是做了些功课。” “说来听听?” “呵,这就不必赘述了吧,总之,我对李先生没有恶意,只是想和平地解决这件事。” “好,我还有一个问题,叶小姐到中兴保德找我这件事,您那位干爹薛文海他知道么?” 叶诗茹先是一愣,然后沉默下来。 “看来没有。是你自作主张。” 叶诗茹还是没有说话,只得默认。 瘟乐在和她通电话的时候出了意外,的确让她方寸大乱,加上出事时,薛文海很不巧手机关机,全心全意地钻研金伯清的画眼秘术。思前想后,她决定亲自上门。 “先声明,我不能代表中兴保德,我只能代表我自己,至于条件,我想当面谈。你和薛文海必须都要来……” “好。一言为定。” “那就这么定了,就约明天晚上,还是九点钟。” 说完,李阎挂断了电话,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薇薇安走出中兴保德的办事处,直奔薛文海平时居住的花园别墅,在客厅等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见到薛文海。 “找我什么事,慢慢说。” 薛文海像是刚刚剧烈运动过洗了个澡,头发还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叶诗茹的错觉,薛文海似乎年轻了一点。 “瘟乐出事了,人和货都被中兴保德的那个李阎给扣下了。” 薛文海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他们是怎么搅合到一块去的,阿乐怎么这点事都办不好。” “我去中兴保德办事处,给李阎打了电话。” 薛文海抬起头,他把咖啡放下,质问薇薇安:“谁叫你去的?” “当时我打不通你的电话,瘟乐又出事,我怕。” “好了好了好了。你把你们的通话内容,一个字不拉地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能改,你说。” 薇薇安把她和李阎的对话如实相告,薛文海越听眉头越紧。 “薇薇安,你平时一向冰雪聪明,我最放心地就是你,可你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来?” ———————————————— “你打算怎么做?” 李阎把之前发生的事除去中国城夜总会的部分,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查小刀。 听到薛文海一直图谋茱蒂的命煞,查小刀脸色也肃然起来。 “翰林冷链藏尸,金家灭门惨案。我虽然没见过薛文海,但很显然,这是个做事没有底线,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赵剑中没到以前,大伙都很克制,即便杨狰答应钱五要出手对付薛文海,也一直等待时机。” 李阎抿了抿嘴:“可是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第四十二章 四废 高雄港口,香蕉码头。 “明珠大厦事件以后,警方出现严重伤亡,明明抓了人,案情却不明不白。这引起了全港警察的公愤,专案组对藏尸案的追查明松暗紧,目前已经基本锁定了刘世青,也就是乌头青的行踪,乌头青离开香港以后,一直藏在高雄港,受到本地角头的保护,警方决定对乌头青进行联合抓捕行动,具体行动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抓捕之后立即审讯,不给任何方面反映的时间。但是因为高雄当地鱼龙混杂,这次联合抓捕行动的风声其实已经泄露,乌头青准备十二点在香蕉码头坐船离开,现在应该快到了。” 电话里传来办事处总负责人,也就是忍二的声音。 查小刀刚刚下船,他一身花衬衫,嘴里咬着苹果。眼里瞥着来往人流,一竖大拇指:“不亏是润物细无声的八百万忍土。” “李阎先生作为二席代表,只要乐意花费阎浮点数,就有权利指挥我们做情报上的工作。可八百万忍土的所有权属于后土和赵先生两人,二位的行为,我们必须向赵先生如实汇报。这一点请您谅解。” “明白。” 查小刀的目光在人群中游曳,突然,一个匆匆忙忙的人影提着斜跨背包走进卫生间,正是乌头青。 查小刀狠狠地咬下一口苹果,也跟着进了洗手间。 乌头青摘下口罩,在镜子前洗了把脸。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这阵子东躲西藏,他过的非常狼狈。 和瘟乐还有薇薇安不一样,乌头青只是因为钱才为薛文海做事,他虽然也算薛文海的心腹,可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乌头青早些年喋血街头,几次被人追砍,扶着肠子逃亡几条街都没有死,后来因为四废命格被薛文海看中。 这种命格很奇特,主牢狱之灾,一事无成,霉运缠身。可又偏偏寿命绵长,什么死劫都能挨过去,说白了,注定一辈子倒霉,想自杀都难。 薛文海对乌头青许下重金,让他和瘟乐组成搭档,两人背地里做了不少损阴德的事,乌头青几次险死还生,都因为四废命格,总能误打误撞地逃出生天。 这次估计也一样吧…… 乌头青抬起头,突然看见镜子里径直朝自己走来的查小刀,他察觉到不对,抡起背包往后一甩,紧跟着眼前一黑,直接昏迷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乌头青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次不灵了?!” ———————————————— 医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 李阎和忍一走到病房门前停住脚步。 “消防员在火场里救出了昏迷过去的金家姐弟,立刻把姐弟两人送往了最近的医院救治。金中的左腿因为烧伤过于严重,已经被截肢,现在人还在昏迷,不排除脑损伤的可能。金露倒是没什么大碍,人还在医院疗养。她强烈要求要见你,好几次给办事处打电话。” 李阎捧着一束康乃馨,安静地聆听着,直到忍一说完才点点头。 “我明白了,麻烦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对了,这个世界的纸币对阎浮已经没用了,如果您要和她谈条件,可以尽量要求古董药材之类的异物,或者是黄金一类的硬通货。这也是为什么拍卖会要求用黄金交易的原因。” 李阎听了不自觉挑了挑眉毛。 忍一察觉出李阎的情绪,立刻低头:“是我多事。” “不,你贴心嘛。” 说完,李阎不再理会忍一,他推开病房的门,金露坐在一架轮椅上眺望窗外,整个人十分憔悴, 听到门的动静,金露才把目光转移到进门的李阎的身上,目光出乎意料地平静。 李阎把花放在桌子上,坐在在金露面前:“节哀顺变。” 他斟酌尺度,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您尽管说,力所能及,我不会推辞。” 金露怔怔地盯着李阎,嗓音有些沙哑:“李先生,之前警察找过我,说在郊野公园发现了我叔叔的尸体,是您报的案。他找过您么?” 金露盯着李阎的眼睛。 “对。”李阎承认得很痛快:“金隆洋先生当时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有人要杀他,约我在大帽山见面,可我到的时候他已经……” “李先生。”金露突然打断了李阎:“我叔叔当时,承诺支付给您什么报酬?是钱,资产,还是别的什么?” 李阎抿了抿嘴,想了想才回答:“做人总要讲点人情味的,我和金隆洋先生也算点头之交,他当时的确说过这种话。不过人命关天,我只和他约好了见面的地点就动身,可惜还是晚到一步。” 金露目光闪烁了一会儿:“对不起,我有些唐突。” “没关系。” “李先生,我可以信任你么?” 金露目光殷切,但李阎不为所动:“还是那句话,有什么能帮你的,我尽力而为。” “我怀疑我父母是被人害死的,对方是图谋我家祖传的冥扎。我想请你为我调查真相,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您有这个能耐了。” 李阎反问道:“这么说,金小姐也不知道是谁害金家?” 金露有点茫然地摇头道:“我平时睡得很早,等我睁开眼,火已经很大了,如果不是我弟弟金中叫醒我,我可能已经葬身火海了。” 李阎想到警署的煤气爆炸,这在别人看来的确是巧合的意外事故,即便请人调查,也只能得出“设备老化”之类的结论,再者,如果金露知道真相,薛文海也未必会放过她们姐弟。 “我爷爷死以后,家里没有按照遗嘱,把冥扎作为陪葬品,而是立刻分家,把伯清基金会的资产,连同冥扎一起分掉。说好了是五张冥扎,我爸,我和我弟弟,我叔叔金隆洋,还有我堂弟金华人手一张,可是我叔叔这个人很自私,我估计他压根没有把冥扎给我堂弟,所以我堂弟活得好好的,他却出事。我家发生火灾,我叔叔横死,现在所有冥扎都不翼而飞了,那些冥扎水火不侵,没理由找不到的。” 李阎听了,从衣服的内兜里掏出两张折叠过的脸谱,递还给金露。 金露满脸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回事?” 李阎把当时大帽山的经过,连同薛文海的事一并说了。 “如果金小姐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听听这个。” 说完,李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播放了一段自己和叶诗茹的电话录音。在叶世茹那句做功课说出口的时候,他就按下了录音键。 “我人货都想要,包括金门剩下的几张脸谱。” 金露听到这儿,整张脸变得雪白一片。 “这个人叫叶世茹,是薛文海的干女儿。如果金家过去和翰林冷链有来往,你应该认识。” “我认识薛文海!金家和他有生意的往来,认识快十年,薛文海参加了我爷爷的葬礼,他还哭得很伤心呢。” 金露的眼睛里蓄满了怒火,好半天才压制下来。 “李先生,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该怎么报答你?” 李阎笑了:“我什么都不要,但我的确想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 金露咬紧牙关。 “……” 李阎刚出病房,手机就传来震动。李阎摁下接通键,电话里传来了查小刀的声音。 “搞定了。我把乌头青丢在警察局门口,现在已经开始审讯了。” “辛苦。” 第四十三章 怒涛 等到李阎坐巴士回到殡仪馆,天已经黑了。街上到处都是白色的卷帘门,只有少数几盏灯还亮着。按照之前约好的,还有十五分钟,薛文海和叶诗茹会亲自来这里领回被质押的瘟乐。 瘟乐坐在墙角的椅子上,头颅垂着一动不动。 值班室外的钱五收回目光,冲李阎说道:“我这个师兄很自负,他吃定的赌局,豁出性命也会跟到底。他身边有天乙贵人相助,到今天能屹立不倒,就是一次也没输过。” 李阎听了反问道:“五叔你对他这么有自信,为什么要留下来帮我呢?” 钱五抿了抿嘴,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因为,我赌你就是百年不遇的三奇贵人。” 李阎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而是饶有兴趣地问:“五叔你之前说三奇贵人是大海捞针,再高明的风水师傅也无迹可循。可你又说只要看别人一眼,就能断出别人的命格,那岂不是说,只要你看不出对方的命格,那人就一定是三奇贵人么?” 钱五摇摇头:“普通的风水师傅相面有五不看,三不灵。即便是我,也有拿不准的情况。比如常年饮酒纵欲,沉溺迷幻药品之人,脸色往往青紫虚浮,难以辨认。只能敲定出大概的生辰范围,没有准确的生辰八字,就很难看破对方的命格。除此以外,身居要职,皇气护体;异宝傍身,深锁命宫;或者僧道尼姑,这些人的命格,风水师傅都看不出。又比如你,你杀人过百,身上血光冲天,相术也难以奏效。” 钱五露出恍惚的神色:“说老实话,我当初在冷柜第一次见你,对你的印象非常差。我不算什么卫道士,陈正聪也该死。可你对人命太淡漠,绝非什么善类。冷链藏尸案发,我还向警察局揭发你杀陈正聪。后来我见到蒋四海,他向我承认,他就是藏尸案数百条人命的幕后凶手,当时我看到他浑不在意的脸,又想起来你来,居然生出一种恶人自有恶人磨的觉悟。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有你或许就是三奇贵人的直觉。” 李阎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但愿我是吧。” 钱五把手搭在李阎的肩膀上,脸色严肃:“你一定要是,天乙贵人非同小可,如果你不是三奇贵人,今晚我们必败无疑。” 李阎还想说什么,殡仪馆各处的铜铃此刻叮当声大作,可门窗都关得死死的,走廊里一点风也透不进来,这铃铛摇得十分诡异。 “他们来了。” ———————————————— 奔驰车停靠在殡仪馆门口,驾驶席上,薇薇安神色不安。倒是后车座的薛文海拄着文明棍闭目养神,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干爹,不如你在车上等,我进去和他谈。” 薛文海徐徐睁开眼:“对方指名要见我,你也答应了。哪有反悔的道理?” “可你不是说……” “你跑到人家家门口打电话,又口口声声调查过人家,人家当然不高兴。他什么条件都不谈,只说要见我,这就是明证。不打紧,无非是陪个罪嘛。瘟乐现在不能出事,十恶大败不翼而飞,他就是最后的线索。” 薇薇安舔了舔嘴唇:“可是我看瘟乐那天不像是说谎。” “傻丫头,人心隔肚皮,亲儿子都会骗人,何况干儿子?” 薛文海说完眼珠一转,又补充道:“你也要记住,谁的话都不能全信,包括我。” 薇薇安笑了笑,过了一会才问:“那,现在我们就进去。” “不急。我要等一个电话。” 薛文海话音刚落,他口袋里就传来手机的铃声。 “容先生?人已经到了?那就好。请务必留他到十二点钟,这件事干系重大。好,哈哈哈,一定一定,托您的福。” 薇薇安凝视着漆黑的殡仪馆,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很用力。 薛文海挂了电话,轻轻吐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进去吧。” 两人才下车,薛文海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疯狂摇晃的铜铃,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抬手轻轻一勾,门上的红绳头啪地断开,整枚铜铃正巧落到他手里。铜铃小巧,薛文海把手一攥就把整只铜铃都握在手里,殡仪馆里所有的铜铃顿时沉寂下来。 薛文海迈步往里头,薇薇安紧随其后。一直走到大厅,电灯统统熄着,一直到走廊尽头,才终于见到李阎和钱五的身影。 “想必这位就是李阎同志了吧?幸会。” 薛文海说完又面向钱五,哑然失笑道:“师弟啊师弟,你明知道我有万会人元在身,还拿往生铃这种小把戏来提防我?岂不是班门弄斧?” 钱五不咸不淡地回答:“心里有什么,眼里就见到什么。我在这儿看了几十年的尸体,用贴符纸的铜铃是超度那些迷途的亡魂。你有戾气深重的阴物在身上,才激得往生铃发作,落在你眼里,倒是我成心提防你了。” 薛文海也不生气:“那是做师兄的小气了。” 说完他不再搭理钱五。 “李同志,我听说你来香港没多久,何必趟这趟浑水?之前我干儿女说话不中听,我和你道歉。我和中兴保德的老周也有些交情。我听说金伯清是送了你一条千年的茯苓,你们才认识。呵呵,我虽然没有收集名贵药材的癖好,但李同志感兴趣的东西,应该也能拿得出手。” “乌头青已经被捕了。” 薛文海脸上的笑意一凝,他眼里透出刺骨的寒意:“你说什么?” “乌头青在高雄的码头被捕了,突击审讯,供词已经传回香港。” 李阎不急不缓:“我找人做的。” 薛文海的脸色铁青一片,他强忍怒气:“李同志这是铁了心和我做对喽?” “对啊,我巴不得你现在死。” 李阎话音刚落,抬手弹出一颗黑色的水滴。 薛文海没来由地寒气大作,薇薇安迈步挡在他身前,伸手抓住飞驰过来的祸水,只听见刺啦啦的腐蚀声音,薇薇安手上冒起一阵青烟,她额头见汗,显然疼得不轻,可手心却依旧光滑,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第四十四章 一神斗五煞 叶诗茹咽了一口唾沫,突然劲风扑面,她下意识抬起手肘,紧跟着眼前一黑,被重型卡车撞到似的,手臂失去知觉,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老远。 薛文海脸色难看地后退两步:“我们之间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李阎反问道:“难道现在我说有,大家坐下来罚酒三杯当无事发生么?” “……” 眼见图穷匕见薛文海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你说的有道理。” “当心头顶!” 钱五双目圆睁地暴喝。 李阎闻言抬头,一团人状的血色烟雾在吊灯上盘旋,面部浮现出一只黄额花脸,眉毛嘴巴都用黑色花纹勾勒,双眼布满血丝,朝李阎的脸直扑过来。 李阎往后退了半步,伸手抵住飞扑过来的人状血烟,二者才一角力,只见浓郁的“龙吐雾”从李阎掌心喷薄而出,顷刻间把这团血色烟雾冲刷地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黄色纸皮脸被李阎攥在手里。 “廉斗名?” 李阎瞅了一眼手里的冥扎脸谱,就把它揣进了兜里。 “龙吐雾”是大妖支祁连从浩浩汤汤的长江龙气中提炼而来,能冲刷万物灵性,本来是冥扎这类阴物的克星。比起凶残贪婪,会把冥扎吞吃得渣滓都不剩的拉莱耶水虎,用“龙吐雾”对付冥扎显然更合适。 薛文海见李阎两三下就破了金门世代相传的冥扎,心里也是一寒。 “他身上血光浓厚,凭面像已经断不出命格,想来应当是数一数二的凶煞,难道是十恶大败?” 一念至此,薛文海突然豁然开朗:“难道老天爷开眼,知道明珠大厦四号冷柜的货莫名报废,又送了一道给我?” 薛文海心思纷繁,可李阎一闪身就来到他的眼前,眼见手指距离后者的喉咙不足半尺,薛文海突然张开右手,只见一道红光朝李阎迎面打来,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厉啸。 李阎双耳炸裂般地嗡鸣,眼前更是金星乱冒,忍不住失神了一小会。等他再睁开眼,眼角正好能捕捉到薛文海扶着叶世茹往走廊另一侧逃走。 李阎没有着急追赶,而是低头看了一眼手心,薛文海抛出的红光,居然是刚才在门口摘下的往生铃。但此刻的往生铃已经从锈绿色变成了耀眼的赤金色,上面符纹篆字更是发出闪闪的毫光,只看卖相,就不知道比之前强了多少! 淫杀铃 类别:消耗品 品质:稀有 使用次数:0/1 摇动此铃可以短暂震慑周围一切具有欲望的生灵魂魄。 备注:本来只是刻有铭文,普通材质的往生铃,用于超度亡魂。在秘术“万会人元”的作用下,以四柱凶煞之一淫杀煞炼制成为威力不俗的法器。 李阎回忆了一下,这枚往生铃攥在薛文海手里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从寻常的铜铃变成了自己手里的“淫杀铃”,照此看的话,薛文海的万会人元,简直是点石成金,化水为油的珍奇法门! ———————————————— “诗茹,你怎么样了?” “其他还好,但骨头可能断了,抬不起手。” 叶诗茹脸色苍白地活动了一下手肘。淤血和肿胀正肉眼可见地消退,李阎没下杀手,只是估摸着可以叫她残废或者失去意识,很显然,他低估了这位受天命私爱的天乙贵人。可叶诗茹心中的震撼更甚,他是天乙贵人,命数奇特,如果别人用手枪射她,大概率会炸膛,用拳头打她,可能会因为用错力道脱臼,从小到大,她几乎没受怎么过伤,别说是被打断手臂这么严重了。 薛文海怒极反笑:“好,既然钱五情愿和一个大陆仔联手也不肯帮我,那就别怪我不顾同门情谊了。为我护法。” 说完,薛文海掏出一个布袋,他把布袋解开洒在地上,红滚滚的谷物铺了一地,分别是红米,大枣,花生,枸杞,红豆,只是仔细去看,这谷物上居然都有扭曲的人脸,看上去叫人不寒而栗。 薛文海一屁股坐在这些红色的谷物上,右手拿一只干瘪的蛇头,捏开蛇头的喉咙,咬破自己的中指抹在蛇牙上,口中念念有词。 “太阳化生,火德之灵,虚危上应,灵蛇化形。起!” 明明被斩断的蛇头应声睁开阴冷的三角眼,蛇头高昂。丝丝地吐着信子。 整个殡仪馆的温度骤然下降,窗户上甚至结出来肉眼可见的霜花,大厅的钱五也感受到了气温的变化,他跑到窗户边上,蘸了一块碎冰渣送到嘴里,咀嚼了一阵子以后,脸色大变:“不好,薛文海想用“天乙贵人”做媒介,把风水界中的元气异像转嫁到阳世,真叫他在风水界找到什么霸道异像,转嫁到叶诗茹身上,你恐怕也不是对手。” 李阎听了眉头一皱:“薛文海还有这个本事?” 钱五苦笑道:“这种法门只有天乙贵人才撑得住,普通人还没等开始就死掉了。你多撑一会儿,我用灵龟化形会一会薛文海的灵蛇,如果能破他的法,那就万事大吉。” “五叔你有几成把握能破他的法?” “他从小就比我聪颖,加上这些年炼就了万会人元,害死那么多人……我只有四成的把握。” “那五叔你可要加油了。” “我尽力而为。” 说完,钱五跑进值班室,从养鱼池里抽出一条还在伸爪的绿壳甲鱼,从抽屉里拿出菜刀,剁下乌龟脑袋以后,把龟壳扔进炭火炉里,也不顾边上昏迷过去的瘟乐,盘腿坐下嘴里念念有词。 “太阴化生,水位之精,虚危上应,灵龟化形。起!” 断头乌龟睁开双眼,可五叔本人则没了声息。 一只足有牛犊子大小,壳上刻有阴阳八卦的的金色大龟从钱五背后浮现升空,直到穿过天花板,面对浩瀚的夜空。与此同时,从薛文海身后浮现出来一只七尺红色大蟒,口吐红云飞向天空,大蟒双眼炯炯发光,与薛文海一般无二。 龟蛇在夜空下相遇,彼此盘旋对峙,只是比起金龟,红蟒脚下多了几团猩红色的云团,看上去更加威风。 “红艳煞,劈麻煞,丧门吊客,淫杀,女破骨,五煞血莲台?” 金龟喃喃自语。 红蟒哈哈大笑:“师弟,我敢赴约,自然早有准备。你想和我斗法,还差得远。” “我看未必。” 金龟背上的太极图突然放出毫光,与红云交相辉映。 “哼,太极再尊贵,能一神斗五煞么!” 龟蛇盘旋一阵,突然扑打在一起,场面煞是热闹。 第四十五章 搬风水 杨狰把弄着手机,神色有些纠结。 “杨先生?我的菜不合口味嘛?” 杨狰抬起头,桌对面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英格兰老人,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脖子上绑着餐巾,手持刀叉,脸上红光满面,两道浓厚的白色剑眉,笑起来苹果肌微微隆起,不难看出,他年轻时一定是位迷倒万千少女的美男子。 杨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老人冲杨狰举起红酒杯。杨狰也只得举杯与其共饮。 他牛饮干净,冲对面的老人道:“容主席,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了,告辞。” 说完,杨狰作势要走。 “可是菜还没上完,这可是我专门从法国请的厨师,杨先生务必赏光。” 杨狰眯了眯眼:“可是,我们已经吃了一个多小时了。” “哈哈,法国大厨对菜品精雕细琢,吃上个把小时也是很寻常的事。” “……” 杨狰强笑一声:“我去趟洗手间。” “请便。” ———————————————— 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 震动穿透衣襟,李阎拿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杨狰的号码,按下接通键。 “喂?” “我听说,你帮警察抓住了藏尸案里叫乌头青的逃犯?你要对翰林冷链动手?” 杨狰的声音从电话传过来。 “没错。” “蒋四海惹到你了?” “我现在手头有点别的事,不如我晚点打给你?” “盯着蒋四海的人,可能比你想象得还要多。现在动手,你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再等等吧,让他们再闹一阵子。我们不差这一两天。你还记不记得钱五算出的那首揭言?如果杀裴东升不是你,那很可能……” “冲你这个电话,我交定你这个朋友。不过我有我的考虑,总之,好意我心领了。” 说完,李阎就把电话挂断了。 此时整座殡仪馆的温度已经迫近零度,钱五看守的这家殡仪馆平时为了节省成本,除了值班室以外的灯闸平时都是拉断的,所以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只有靠窗的位置才有朦胧的月光洒进来,在地上结成一块又一块银白色的光斑。 薛文海沐浴在月光当中,他以一个标准的五心朝天的姿势坐在地板上,头上烟雾升腾,面色扭曲,似乎处于某种白热化的争斗当中。 “哒~哒~” 漆黑的走廊里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叶诗茹从绑在大腿的枪套上摘下一把银色手枪,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板上,护在薛文海身前,和走出黑暗的李阎四目相对。 “我实在不明白,薛文海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这么死心塌地。” 叶诗茹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枪口对准李阎:“你走近点,我就告诉你。” “好啊。” 话音刚落,李阎一个箭步冲到了叶诗茹的面前,歪头让过枪口,叶诗茹下意识扣动扳机,只见火光明灭,子弹打到空处。 李阎伸手劈掌朝对方天灵盖砸落。叶诗茹命格再贵也是肉体凡胎,这一记砸实了就是脑浆四溢的下场。 眼见她躲避不及,窗户的玻璃砰地炸开,一道迅猛的黑影撞破了玻璃,在漫天的玻璃渣当中飞扑抱住李阎,叫叶诗茹逃过一劫。 叶诗茹蹬蹬连退几步。惊魂未定之余,不顾这黑影和李阎扑在一起,举枪一顿乱射。有几发子弹打在李阎的手腕和大腿上,弹壳叮当乱响地弹飞出去。褶皱的漆黑弹壳滚了一地。 这些子弹是薛文海亲手用“元辰煞”祭炼过的,有极强的破法功效,是这次她专门用来对付李阎的。过去蒋四海有个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两边为了一块地皮撕破脸皮,对方从大陆请来一位跺地派的茅山道士,号称能请神上身,连子弹也不怕,结果被叶诗茹一枪射中脑袋,当场毙命,可这次居然不管用。 李阎感觉有一大块冰块贴在自己的皮肤上,这黑影身材枯瘦,力气却极大,李阎扯了两把,直至把对方关节撑得变形才挣脱开,反手把对方扔出去老远,后背撞到墙上才停下,可看清对方的面目,李阎却愣了愣神。 那人穿一身黑色花卉寿服,瓜皮小帽,僵直的脸上毫无血色,居然是金伯清。 “……” 李阎是个心肠冷硬的人,可眼睁睁前几天还和自己谈笑风生,不乏智慧的老人被刨坟掘墓,甚至如此折腾,心里也涌起强烈的生理不适,对薛文海一干人的厌恶和杀意更高涨了几分。 可薛文海突然睁开了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拿手一指,叶诗茹脚下浮现出璀璨的金色罗盘,一道白色蛟龙在罗盘中翻涌飞出,顺着叶诗茹的手臂飞出,直至没入李阎的胸口。 李阎感觉胸口涌起一股难言的燥意,紧跟着化为热辣的剧痛,最后忍受不住,吐出一大口灼热的鲜血。 ———————————————— 香港人迷信,有钱人尤其如此,加上近现代工业化建筑的发展,种种超越古人想象的风水名局不胜枚举。比如汇丰银行的“骑龙入海”局,中环有“九曲来水”局, 平时薛文海需把这些风水名局中的煞气转嫁一丝半缕到叶诗茹身上,就足够压垮其他所谓“奇人异士”了。今天即便有钱五阻挠,他也成功把风水界当中一条入海白龙的煞气转嫁给了叶诗茹。至少在遍布风水局的香港,薛文海想不到自己有输的可能。 “师弟,看来你押错宝了。” 红色大蟒语气慵懒,眼前的金色灵龟身上的光芒已经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太极贵人的命煞更是龟缩不出。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没有你提醒,我也不会专门去泰国请白龙王算三奇贵人的下落。” 灵龟抬起头,口吐人言:“这么说,你早就知道谁是三奇贵人?” “不错。我一老早就找人拖住了他,确保万无一失才来赴宴。你没机会了。” “尽人事而已。” 言罢,钱五起身再次冲向红色大蟒。 “那小子已经完了,你还负隅顽抗么?” “你睁眼看清楚再说话!” 第四十六章 命出三奇 叶诗茹发丝飞扬,双脚离地半尺,眼球结起大片的血丝,瞳仁更是变成耀眼的赤金色。脚下的金色罗盘飞速流转,即便是个粗通风水的蹩脚相师,只要手持罗盘,也能发现整个殡仪馆的元气磁场已经是天翻地覆,凶吉方位全在叶诗茹的一念之间。 这便是天乙贵人的厉害之处。 眼见李阎不支吐血,叶诗茹心里才有些许重石落地般的松快感觉,如果连“搬风水”这一招都伤不到他,她真要怀疑,李阎的筋骨是不是铜熬铁打的。 可只这一闪神的功夫,方才还吐血的李阎居然冲了过来,等叶诗茹回过神,一只硕大的拳头已经在她面前不断放大。 叶诗茹充血的眼球闪过一丝忌惮,她整个身体以李阎为圆心不可思议地画了小半道圆弧,从罗盘的“坤”位,瞬移到了“艮位”。正巧擦过李阎的拳头,随后化掌为刀砍向对方咽喉,被李阎手肘格挡住的瞬间抬脚踢裆,一连串的动作简洁而狠辣,完全跟上了李阎的速度和力道,不似刚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可惜的是,叶诗茹的脚掌还没有完全抬起,就被李阎抢先踢中胫骨。叶诗茹吃痛下只能凌空飞退,身姿宛如轻盈的羽毛。 只论械斗技击,李阎的天分可未必比“天乙贵人”要差,加上经年累月的苦练和血战,即便叶诗茹有风水术的加持,那点格斗技巧在李阎眼里也同样不值一提。 但是“天乙护体”也叫李阎投鼠忌器,一身传承手段七八成都发挥不出来。更邪门的是,也不知道是天乙贵人的门道,还是薛文海转嫁的风水煞气厉害,打从刚才被叶诗茹转嫁来的煞气正面击中以后,李阎就发觉自己的身体沉重了很多,举手投足都要多花上几倍的力气,呼吸也变得有些艰涩。而且越靠近叶诗茹,这种莫名的阻力就越发明显。 忽然,钱五的声音在李阎脑海中回荡:“怎么样?你还撑得住么?” “这话要我问你啊。五叔,你撑不撑得住啊?” “所谓的搬风水有快千年的历史,西游记里写银角大王搬来三座大山压住孙悟空,原型就是相师行里这一招,银角搬来的当然不是真的大山,而是把三座大山的风水煞气汇聚到自己身上,压倒了孙猴子。我已经下定决心和薛文海决一死战。天乙唯有三奇可破。现在就是见真章的时候!待会儿我同样会在风水界里找到煞气异像,转嫁到你身上!介时受煞气刺激,你的命格也会显露出来,但是如果你承受不住,可能有性命之虞,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听你的就是了。” 李阎活动了活动手指,胸口的热辣刺痛已经消减了许多。 夜空下,红色大蟒舒展身体,张开血盆大口嘶吼出声:“他顶得住一道骑龙入海,我再找其他风水局就是,那个大陆仔终究是肉体凡胎,他能顶到什么时候?” 灵龟不再答话,反而昂起头颅,龟蛇再次缠斗在一起。 只是须臾功夫,灵龟居然张嘴把红蟒身下的莲台咬下一块莲瓣来,三口两口就吞进肚子。 红蟒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替天改命?” 灵龟不答话,任凭红蟒撕咬扑打,只按着“五煞血莲台”吞吃,没一会儿,五道煞命统统都进了灵龟肚子。 万会人元固然了得,但是替天改命除了能给自己更改命格,更霸道的地方在于能掠夺别人的命格。只是钱五平常不肯轻易动用。上次在蒲港道冷柜,眼看尸体中凶煞崩解,也是钱五出手,用“替天改命”先把这些凶煞都收到自己身上,之后逐个化解超度,才没有酿成瘟疫。 吞吃了五煞血莲台,灵龟才飞身朝地上一栋地标建筑的宏伟高楼冲去,红蟒不肯放过,紧紧追赶,可没有五煞血莲台,一时间居然追不上了。 龟蛇一跳一追,直至珠江口岸,江水从维多利亚港口流经观塘,再到东龙州,这一片江水和普通海水泾渭分明,在风水界中呈现出黄金一般的浓厚色泽,这黄金海一般的异像,其名“九曲来水”,也是有名的风水局。 灵龟张口一吸,把涓流的金色江水吸到嘴里。 钱五睁开眼睛,掐了个诀往虚空一指。 李阎脚下绽放出乳白色的光芒,身后没有浮现出罗盘,反而浮现出一只白羽红眉,身生双翅的半身少女。 叶诗茹见了也是一愣。她见惯了四柱神煞中的种种吉神凶煞,却没见过这个东西。 钱五神色焦急起来,灵龟再吸了一口黄金江水,钱五拿手再指,李阎脚下乳白色的光芒更加炽烈,良久才浮现出一只青皮白毛,电眼红牙的硕大猿猴。 钱五哀叹一声,吸了一大口江水,冲虚空连点两下。 李阎身上的乳白色光芒晃的人睁不开眼睛,终于,一团朦胧的云团浮现出来,当中高冠博带若隐若现,宛如神人。 紧跟着是一把庄严宝剑,七色神光外露,气势逼人,不可直视。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的命格呢!” 灵龟喃喃自语。 薛文海化身的红色大蟒目睹了一切,在夜空下笑得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师弟,你这是什么招数?我怎么从来没见师傅教过,莫非是什么前无古人的秘法,真是佩服!佩服!” 然则他话音刚落,叶诗茹脚下,天乙贵人的罗盘突然停止了流转,与此同时,李阎脚下一道罗盘网格骤然浮现出来!网格当中空空如也,居然半个文字也没有。 一金一白,一道空空如也,一道写满繁杂的术数。两道罗盘不受控制地撞在一起,同时破碎开来,叶诗茹如遭雷击,七窍迸出血箭,当场昏死过去。 李阎也有些头晕,只见姑获鸟,无支祁,云中君,三五斩邪雌剑统统飞回他的体内,他才恢复精神。 夜空下的灵龟哈哈大笑:“横空出世,命数迥异,罗盘中空空如也,半点不可知,分毫不可测,这不正是三奇贵人?!” 第四十七章 天髓传人 眼看叶诗茹倒地昏死,夜空下的红色大蟒哇地大叫一声,身形轰然溃散。 薛文海睁开双眼,腰都没挺直就翻身爬到叶诗茹身边,抱起她的上半身,用大拇指掐住叶诗茹的人中,脸色变幻,阴晴不定。 他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李阎:“难道白龙王算错了,还是世上居然有两个三奇贵人?没道理。” 李阎却连一句话也欠奉,腰一低让过背后血色纸影的偷袭,翻身攥住这只冥扎的脖子,海量的龙吐雾从他掌心狂涌而出!那红色冥扎扑腾了三两下就彻底失去抵抗力,化为一只平平无奇的纸脸,被李阎攥成一团。 “礼下庶?”李阎把冥扎塞进口袋:“金门的八只冥扎你一共抢了三只,还有一只。不妨一并拿出来,我替你交还给金家。” “三奇贵人……三奇贵人……” 薛文海似乎受到过重的心理打击,魔怔了似的念念有词,对李阎置之不理。 李阎抬手,指甲盖大小的一团祸水在空中扭动着,八爪鱼一样张牙舞爪地飞向薛文海的脸,不料还没沾到薛文海,就赫然爆炸,伴随着腐蚀的噗嗤声,以及大量的白色烟雾。 “三奇是天乙的克星,却不是我的克星!” 薛文海歇斯底里的怒吼从烟雾当中传了出来:“你以为三奇就吃定我了么?” 水雾散尽,一团血色人形站在李阎面前,绿面长髯,又是一只冥扎脸谱。它周身全是粘稠的血浆,聚拢成皂袍、云肩、旗靠的形状,手持两杆红色花枪,宛如下了酬神戏台的红色神祇。论卖相,与其他冥扎有云泥之别,即便是金伯清画过眼的三张,都无法与其媲美。 【孝无后】 类别:阴物 备注:本是金门八道传世冥扎之一,金伯清经薛文海灌以上千道凶煞命格祭炼,已是旷世的厉鬼。 “呔!” 孝无后大喝一声,形如鬼魅般蹿到李阎面前,两杆花枪交叉扎向李阎的胸口。 李阎恍若未觉,眼看血色枪锋扎到,手中一团白金物事儿迎风便涨,虎头大枪宛如擎天玉柱,只轻轻一晃就荡开两只牙签似的花枪,硕大枪头挟裹着白茫茫的龙吐雾长驱直入,把孝无后的胸口扎出一颗人头大小的窟窿,直至贯穿。 孝无后顿时僵住,动弹不得。 眼见所谓的旷世厉鬼如此不堪一击,李阎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儿。耳边更是传来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 钱五散了灵龟化形,堪堪赶到走廊,正巧看到这一幕,下意识高呼:“不要!” 李阎一甩枪身抽身而退。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几道煞气从孝无后的伤口里喷涌而出,如同动脉中奔腾的鲜血,沾在虎头大枪乃至李阎的手背上。 “受到凶煞溃散的剧烈污染,您的无支祁之相损失了5%的觉醒度。” 李阎面沉似水,抽身飞退,可孝无后却得理不饶人,不顾一切地冲向李阎,李阎正盘算放出拉莱耶水虎来应付,钱五却迎了上去。 只见钱五脚下的金色罗盘宛如一道瀚海旋涡,把黑色煞气纳入罗盘当中,一如当初在蒲港道冷柜,他把足足几百道冰尸的命煞收入自己的命格。 李阎睁大了双眼,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替天改命”,更叫他震惊的,却是惊鸿一瞥给出的说明。 【《天髓续命录》第十一卷:替天改命】 类别:法典 品质:特殊 可以抽离四柱神煞,魂魄,血契灵体,阎浮传承。并将其化为己用。 钱五没有察觉出李阎情绪的变化,自顾自地对他说:“人的尸体腐烂时,身上的凶煞命格会慢慢溃散,寻常几道并不碍事,可一旦积郁成灾,几十道凶煞一起溃散,就有可能变成瘟疫,这只厉鬼身上至少有上千道凶煞积郁,如果你动手杀了它,爆发的煞气会酿成烈性的传染病。足够生灵涂炭。我有替天改命傍身,让我来。” 说罢,他又转过头,揶揄了薛文海两句:“想想也是,金门冥扎受百年香火供奉,比起寻常的金石草木,能承受更多四柱神煞的炼制,丧心病狂如你蒋四海,怎么会放过呢?” 薛文海的两腮明显凹陷下去,嘴唇也干裂发白,显然驾驭以血肉为食的“孝无后”并不轻松,可他依旧冷笑:“说这么多,还不是被替天改命克制,我收集再多的凶煞,你也能统统化为己用,不过这次,替天改命恐怕要吃瘪了。” 他话音刚落,钱五脸上突然蒙上一层青黑色,他脚下的太极贵人的罗盘迸裂出几道裂纹,然后轰然消散! 海量的煞气从破碎的金色罗盘中狂涌而出! 它们各自聚拢,居然形成一道又一道人形轮廓,脚下有黑色罗盘,兀自流转。更诡异的是,这些人形只有轮廓,可都拥有一双栩栩如生的眼睛。 “画眼秘术?” 李阎望向角落,面色苍白僵硬的金伯清。 “师弟,替天改命固然了不起,可说到底,是用你那把老骨头做容器,来收容掠夺来的命格。可画眼的奥秘,是可以赋予万物自我意识,放大其本性和威力,使善者愈善,恶者愈恶。乃至不受原主人的控制。金伯清不仅能为冥扎画眼,更能为吉神凶煞画眼添眉,我日夜不停,我图谋的不只是几道冥扎,是金伯清手里的画眼秘术,只要他为我库藏的尸体画眼,尸体身上的四柱神煞就能平添几倍的凶性!” “可怜金伯清的才华冠绝金门列祖列宗,才能从冥扎小道当中悟出这等超凡脱俗的技艺。他却因为几张冥扎的反噬,把这等神技当做祸及子孙的奇淫巧技,简直是端着金碗要饭。落在我手里,才算发扬光大。” 李阎刚要动作,钱五一把拦住了他,他面无表情地反问:“凶煞煞气积郁成灾,在场的人谁都无法幸免,如果这些命煞凶劣难驯,无法收容,连你也难逃一死。难道你下定决心和我们同归于尽?” 薛文海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他捂额笑了半天才收敛: “师弟!你老糊涂了吧!替天改命用肉体凡胎收纳画眼命煞,当然承受不住。可万会人元是用金石草木收容命煞,我有万会人元傍身,等结果了你们,我随时可以把逸散的煞气重新转嫁回冥扎的身上。到时候不就行了?” “原来如此。” 钱五擦了擦嘴角的血,拿胳膊肘杵了杵李阎。 “把刚才的冥扎给我。” 李阎依言掏出“廉斗名”,递给了钱五。 薛文海笑容逐渐消失,心里忽然蒙起一丝阴影。 “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只会替天改命?” 第四十八章 孰忠孰奸 薛文海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钱五手中的“廉斗名”生出几分微弱的光芒,上面笔描的五官生出一股莫名的牵引力道,把周遭的画眼命煞涤荡一空!甚至连孝无后伤口逸散出的煞气也不肯放过。随着越来越多的煞气争先恐后地钻入冥扎中,“廉斗名”上伸出了条条血色经络,不断向外蔓延,化成高冠、袍带、羽扇,活脱脱的文生打扮。反观“孝无后”身上的旗靠皂袍都变成模糊的一团,不复方才的神气。 【《天髓续命录》第十二卷:万会人元】 类别:法典 品质:特殊 以四柱神煞,魂魄,血契灵体,阎浮传承等为原材料,炼制成不可思议的法器。 李阎忽然想起了自己手里破损的“真君五皂”,所谓的万会人元,居然和介主的“炼宝”如此相像。 “真的是万会人元……” 薛文海低语了一句,眸子变得灰扑扑的,叫人捉摸不透。 “孝无后”嘶吼一声,本能地冲向了“廉斗名”,可没等它冲出去多远,薛文海双眼一闭,突然咬破自己的舌头,一口带着余温的血喷了满地,血雾在空中蒸发,“孝无后”的身体膨胀爆裂,炸成一团,如同一枚炸开的烈性毒气弹,除了杀向李阎和钱五,更会殃及薛文海和昏迷的叶诗茹。 钱五吃了一惊,他把身前的“廉斗名”往前一抛,右脚跺地,掐了个手诀。 炸裂的煞气堪堪一止,再晚上几秒钟,这些煞气就会把薛文海和叶诗茹一起淹没。 薛文海凝视着在眼前翻涌的煞气,有些挫败地闭上双眼:“不需命盘黄纸即可拘神捕煞,你的万会人元俨然已经小成,了不起,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万会人元?” 钱五面不改色:“三年前众星移位,我从没说过,那晚我只悟透了替天改命一门吧?” 薛文海听罢低头不语,似乎已经放弃抵抗。 “还有,你为什么要集全四柱神煞?天髓一脉的师门传承中从来没有这种记载。” 钱五追问道。 薛文海冷冷一笑,即便已经山穷水尽,话里仍旧带着几分揶揄:“师弟你天分这么高,替天改命和万会人元两种旷世的秘术都叫你给学全,不如你猜猜看啊?” 他抱紧怀中的叶诗茹,冲李阎笑道:“小李同志,虽然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但是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李阎却不着急动手了,反而试探地问了一句:“华茂集团的杨宝金是我的好朋友,你打她的主意,我当然不会放过你。” “孤鸾煞?你是怎么知道的?”薛文海这才露出了然的神色,他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但很快反应过来,苦笑着摇摇头:“这都不重要了。” 李阎暗自把薛文海的神色记在心里,不再说话。 薛文海解开脖领上两颗纽扣,好整以暇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师弟!我在金老先生的墓穴当中,留了一只小拇指,日后金老先生重新下葬,帮师哥把小指拿回来和我的尸首一起安葬,让我留个全尸。算是了结你我同门情谊,如何?” 钱五眉毛拧成一个川字:“蝼蚁尚且偷生。你坏事做尽,死有余辜,到这步田地还不悔改?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你干女儿着想?叶诗茹天乙作命,本来有大好的人生,可惜近墨者黑,被你弄到前途尽毁,满身罪孽,你就没有半点愧疚么?” 顿了顿,钱五又说:“我知道你这种人宁死也不肯坐监的,我不劝你。只要你告诉我,你这些年拿万会人元炼制的法器都去哪了?这些年你窝藏的命煞藏在哪?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你干女儿。” 薛文海听了扬天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似的,他边笑边招手:“好!好!我告诉你,我统统告诉你,不过狡兔三窟,我藏尸体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你人老糊涂,记不过来的,拿一只钢笔给我,我写给你。” 钱五一言不发,从兜里摸出一只钢笔,弯腰扔了过去,黑色的钢笔沿着地板一直滚到薛文海的手边。 薛文海拔出钢笔,摸了摸油亮的笔尖,突然叹了口气,手背婆娑着叶诗茹的脸蛋,低语道:“天乙虽被三奇所破,但只要歇上个把月,天乙命格也就回来了。师弟,你可要信守承诺。帮我照顾好她。” “我会叫她为你守孝的。” 薛文海点了点头,正手握住钢笔。 本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李阎察觉到不对,豁然抬头。只见薛文海握住钢笔,锋利的笔尖对准叶诗茹的脖颈大动脉,干净利落地捅了下去,李阎瞬息间冲到眼前,一脚把薛文海的胸口踢到塌陷,薛文海口喷鲜血,脸上却是洋溢不住的疯狂笑容。 染血的钢笔插在叶诗茹脖子上,入肉半截,看上去触目惊心。再晚一步,叫薛文海拔出来的话,以现代的医疗手段几乎不可能救活。 “哈哈哈哈哈哈~” 薛文海呕出两块带血的脏器碎块儿,双眼却前所未有的亮:“你打的如意算盘,叫天乙给你做传人么?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得不到的东西,你钱五元也别想!” 钱五几步跑到叶诗茹面前,抱起她的上半身,脸上青筋条条绽放,声音都在颤抖:“你简直丧心病狂!” 薛文海满面狰狞:“成者王侯败者寇,我技不如人而已。师弟,终究是你手段高明。可你实在太虚伪。你口口声声说替天改命有伤天和,那你告诉我,你身上的太极贵人又是怎么来的?你说我干女儿近墨者黑,可裴东升又如何呢?他仰仗一身风水奇术,勾引自己师母红杏出墙,收黑钱帮姓陈的做法,坑死竞争对手的公司,逼得别人举家跳楼。还以开光的名头骗奸别人母女。短短三年踩着别人的尸骨混得风生水起,他又是近了谁?!” 薛文海字字句句捅在钱五心头,钱五喉头涌动双目发红:“是我没有教好他,可东升横死,已经遭到报应。” “我看不见得吧。” 薛文海已经濒死,可依旧阴阳怪气地笑:“他一身本事是你教的,你一句没教好就想撇清责任?你早就看出裴东升有反骨,干脆杀了他!咳咳~咳咳咳~” 他接连呕出几口黑血,眼中的光芒迅速暗淡,他怔怔地对上李阎的双眸:“我在山上的时候,看社戏听潮调,总在想到底哪个是忠的,哪个是奸的,后来我才明白,其实大家都是奸的。我蒋四海丧心病狂,他钱五元何况不是大伪似忠?哈哈~哈哈哈……” 第四十九章 黑手 眼见薛文海瞳仁涣散,渐渐地没了声息。钱五闭上双眼,半天才睁开,他默默注视起自己的褶皱暗沉的双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李阎站在薛文海的尸体前拨通了一个电话。 殡仪馆对面的高架桥上。 “搞定了?” 查小刀坐在中兴保德的公用轿车里,手臂撑着方向盘望向殡仪馆的方向,冲电话里的李阎问。 “要你帮忙,开车过来。” “好。” 查小刀傍晚已经从高雄坐船回到香港,可李阎没有让查小刀和自己一起对付薛文海。而是让他从旁策应。 李阎挂断电话以后,走到钱五身边: “五叔,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吧,如果叫警察发现薛文海不明不白死在这儿,你也不好解释。” 钱五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蒋四海身上还有秘密,经他手的吉神凶煞加在一起要超过千道,现在都下落不明。如果叶诗茹一死,你们就无从查起了,何况她只是被蒋四海蛊惑,罪不至死。” “我已经叫同事开车过来,一会就到。我会想办法救她,至于她该不该死,我不做评论。” 李阎说完,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手心。 猩红的血从狭长的伤口涌出,顺着李阎的手掌往下滴淌,然后黏着在叶诗茹脖子的伤口上。 手术元素钻入叶诗茹的伤口以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反应,在破裂的血管以及伤口表面形成一道密实的纤维蛋白,外表类似黑红色的块状血痂,暂时止住了血。 “手术元素”,是要和天命雅克近乎非人的自我恢复能力结合,才有肉白骨的神奇功效。可薛文海下手太狠,打骨子就没有一星半点的恻隐,叶诗茹的大动脉几乎被捅到对穿,手术元素能暂时止住血,让叶诗茹多撑上十几个小时,已经很了不起。 至于赦魂水,对外伤几乎没有治疗效果。 “你要把她送到哪儿去?” 钱五问道。 他自己也有天医贵人的吉神在身,但说白了,四柱神煞在这方面的功效远不如手术元素,不可能发生明显违背物理常识的奇迹。 “我朋友有家私人医院,在这儿附近,应该能救活她。” 钱五沉思了一会儿,只得点头。 大概两三分钟的时间,随着殡仪馆门口一声短促的鸣笛,李阎知道查小刀的车已经到了。 李阎先把金伯清和薛文海的尸体搬到后车厢,又把昏死过去的叶诗茹塞进副驾驶。关上车门,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查小刀叼着烟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叫我策应,结果就是搬尸体啊?” 李阎没有理会查小刀的揶揄,反而面沉如水:“帮我把人送到雨师妾那儿,我记得是叫天润集团。这一路上千万小心。如果情况不对,人可以不要,保住性命要紧。” 查小刀听了收敛笑意,他摘下嘴里已经抽了半截的香烟:“出什么大事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你就当我啰嗦。” 说完李阎站直身子:“出发吧。我一会就追上你。” 说完,李阎转身回了殡仪馆。 查小刀偏头看了一眼歪躺在副驾驶上,脸色苍白的叶诗茹,默默含住香烟,踩下了油门。 天空阴云密布,随时都可能下一场倾盆大雨。 ———————————————— 哗哗的开水淌进瓷质的脸盆,房间里升起大团的白色蒸汽。 钱五把毛巾浸湿,拧了两把,平整地敷在脸上。 “呼~咳咳~咳咳咳~” 钱五突然大口地咳嗽起来,一抹艳红色在毛巾上缓缓染开,他摘下毛巾,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血迹洒在脸盆的边缘,好半天,他才止住咳嗽,再抬起头,李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 钱五抹了抹嘴角,淡淡地问:“怎么了?” 李阎没有回答,默默地审视着眼前简陋的值班室。 一张行军床,掉漆的桌柜,上面摆着笔筒和手电筒。角落堆着被褥和一些日用杂品。门边立着一把椅子,上面还绑着昏迷过去的瘟乐,白天他癫症犯了,试图袭击钱五,被钱五打晕后一直到现在还没醒。 “五叔,我听说你在这儿呆了十多年,一直住在这儿?” 李阎问。 “之前东升在黄大仙买了一栋公寓给我,其实他还算孝顺。但是我没去住,一直到他出车祸,我才动了抽屉里那把钥匙。” 钱五一边说一边走到桌子前打开抽屉,拿出一瓶降压药一类的东西,和水吞了。 “薛文海能做出翰林冷链这么大的生意,连您干儿子裴东升短短两年的功夫,就能轻松在黄大仙买一栋公寓给您。以五叔的本事,没理由窝在这里吧。” 钱五抬头看了李阎一眼:“良田千倾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我学风水是为救人危难,不是为了揾钱。” “现在人心浮躁,五叔你这种人太少了。” 钱五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几十年前有人这么说,几十年后还会有人这么说。我活了大几十岁,其实时代是越来越好的。” 李阎话锋一转:“可我听薛文海临死前的话,五叔你不是天生太极贵人的命格?” 钱五略微一睁眼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钱五直视着李阎:“清者自清!除了没有教好东升,我钱五元这辈子没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你自便吧,我要休息了。” “五叔,您火气别这么大,是我不对。”李阎往前走了两步:“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当然相信你。” 说到“是我不对”的时候,李阎还在迈步,说到“相信你”三个字,李阎背后突然出现一道黑色水旋涡,青铜色的拉莱耶水虎争先恐后迸射而处,与此同时,李阎的双眼骤然变成茫然一片,虎头大枪幻化成万千光点。 拉莱耶风暴! 枪剑七大行! 李阎几乎在一瞬间爆发出他所有的杀招,逼仄的房间不堪忍受,墙皮纷纷龟裂,蜘蛛网般的漆黑裂隙足有手指粗! 钱五睁大眼睛,此刻他眼中的李阎,根本不似活人,那浆糊一般浓厚,直逼得人喘不过气的煞气,与风水界中的名局异煞相比也毫不逊色!自己被摄住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然而青铜风暴和大枪落处并不是他,而是瘫软在椅子上的瘟乐! 千钧一发之际,本来昏迷过去的瘟乐却睁开双眼,一双冰冷的眸子对上嗜血疯狂的拉莱耶水虎。 扑! 拉莱耶水虎咬在瘟乐脸上,溅起一朵浑黄色的浪花。 紧跟着瘟乐整个人都化作一大团扭动的浑黄色浪花,在沾上满天白金枪花的刹那,接连炸开大团的气浪。 钱五被气浪掀翻出去,李阎无暇顾及,见到浑浊浪花的那一刻,他已经把心中的弦绷到了最紧。 曾在燕京鬼话有过一面之缘。 楚辞中的《九歌·河伯》,思凡八苦·冯夷 …… “我算出了两句谒语,杀人凶手的身份就在谒语当中,有工夫缘在九歌,无造化归去楚辞。” …… “东升,害你的人在哪儿?” “蒲港道地下冷柜。” …… “老板说,叫我们马上走。” …… “你杀了那么多警察,下半辈子都出不去这家医院。我只问你一次,你把十恶大败弄哪儿去了?” “老板不信我,我说什么也没用,要不然就现在死,要不然就打靶咯。” …… “四柱神煞一共一百九十三种,薛文海统统收集到了?” “还差华茂杨宝金的孤鸾煞,怡和洋行刘佳山的福星。澳门何文礼的月德…” “你刚才说谁?” ……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第五十章 八苦(上) 轰隆~ 巨响过后,雷光沉没在乌云中,暴雨倾盆而至。 淅沥沥的雨点砸湿水泥地面,街边各种食肆的彩条篷布在大风下摇摇欲坠。高举公文包的行人在雨中奔跑,灯泡接连熄灭。整个城市在大雨中逐渐失去光泽。 “我可以保证,他就是故意的!” 雨师妾面对落地窗前黯淡的夜景,冲电话对面喊道。 “杨狰和我沟通过:李阎在明珠大厦已经见过钱五了,当时钱五说了两句谒语,有工夫缘在九歌,无造化归去楚辞,说谒语里的人杀了自己干儿子。可除了李阎,这次没别人拥有楚地的传承,李阎当时应该察觉到不对劲。加上我之前警告过他不要打草惊蛇,所以他一早就猜出有思凡的人潜伏。可他现在还是对薛文海动手,现在四柱神煞还没集齐,如果薛文海死了,思凡的人又没有暴露,我们的部署就全被打乱了。” “假设你说的是事实,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电话那头传来赵剑中的声音。 “我不能保证,可我有个猜测,李阎第一次参加阎浮事件,就是在这儿,当时他认识了一个……” “猜测就不要讲了。我不在,你在阎昭会的席位最高,现在你是主心骨。你说了算。但是,先保证其他人的生命安全。四柱神煞,天乙贵人,真龙地脉,这些都不重要。” 雨师妾抿了抿嘴,只得点头:“知道了。” 他才挂断电话,耳边就传来甜美的女声。 “序列为地·甲子二百五十九号果实出现空洞,数量为三,疑似有脱落者出没,更新中,空洞数量为七……” ———————————————— 滚滚的雷声盖住了气浪爆炸。 殡仪馆的三层小楼坍塌了一角,老旧的楼顶向一边歪倾。尘土扬起两米多高。 李阎背起钱五率先冲出尘土,宛如腾飞的鹞子。一道昏黄色水花汇聚成的巨手紧随其后,擦着李阎的衣角狠狠地拍在地上,碎金乱玉般溅起许多浪花来,每一朵浪花都在空中扭曲成瘟乐的脸,五官喜怒哀乐各不相同。看上去诡异又妖冶。 夜空下漂浮着各色巨大的水生物尸体,诸如水母,鮟鱇,水虎鱼,猪婆龙,器官都溢出颜色各异的血来。这些水君属种宛如太空垃圾,毫无声息地漂浮着,没有一点要在水君宫中复生的迹象。 同为水中君主,被冯夷杀死的属种,不能在水君宫中复活。 砰~ 昏黄浪花落地消散,终于浮现出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正是被李阎识破的冯夷。 他的下半身浸泡在黄河水中,上半身赤裸,五官仍旧是瘟乐的五官,手腕,胸口,脖颈上都遍布七彩的鳞片,只是脱落了不少,浑身上下遍布被啃食的伤口,足有铜钱大小,最惨烈莫过于右手,几乎被啃食了个稀烂,断裂的骨茬分明可见。 冯夷盯着自己渗血的伤口,似乎是在思考。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只是大意了片刻,就真的让这个一年多以前只能在自己手里仓皇逃生的行走伤到这么狼狈! 在华夏的神话当中,无支祁是自封的淮水水神,两淮大妖;而冯夷是被天帝册封的黄河水神。 二者都出自《大禹治水》。无支祁最后被大禹镇压在淮阴龟山,冯夷把河图送与大禹治水,地位上显然更高。 在楚地神话当中,河伯冯夷在《九歌》中拥有独立的篇章,无支祁只是一笔带过。 即便是在阎浮传承的排名序列当中,“冯夷”也比“无支祁”要高上一点点。 何况冯夷本人早就是六司级别的脱落者,威猛堪比真正的黄河水神。 他身上的“九曲鳞甲”,比起无支祁的“祸元妖身”也不遑多让。无论受到多重的伤,只要化成九曲黄河水,再变化回来,伤口都会立刻痊愈。 即便受到致死的伤害,冯夷也可以用身上的七彩鳞片替死,类似李阎的鬼车莲台。这种鳞片对于冯夷来说,只是普通的新陈代谢物,过不了多久就可以长回来。 但是冯夷实在小瞧了拉莱耶水虎的凶暴和枪剑七大行,尤其是后者,在他直面枪锋的那一刹那,冯夷才惊恐地发现,水虎鱼留下的伤口根本无法复原。虎头大枪随意一抹一挑,自己身上的九曲鳞片更是大片大片的脱落。 这代表着,李阎看似随意的每一枪,都有杀死自己的恐怖威力! 冯夷抬起头,或许是他的卖相配合周遭死去的环绕水生种尸体太过骇人,明明是仰视李阎,却仍旧压迫感十足。 “我还以为,你真的会被蒋四海说动,怀疑起钱五了。” 李阎背着钱五,面对负伤的冯夷也没有选择轻举妄动:“一个恶胚临死几句疯话就能让我动摇,真要那样我也走不到今天。” 杀裴东升,昧下十恶大败,坐视钱五元和蒋四海反目,泄露给李阎四柱神煞的剩余名单。这一切当然都是冯夷的手笔。 “那你怎么察觉我有问题的?” 冯夷好奇地问。 “不如你猜猜?” 李阎冷冷一笑。 冯夷低头想了想:“我猜,你是歪打正着。应该是我向你泄露杨宝金是薛文海的目标,这件事有些刻意了,引起了你的怀疑,但其实,哪怕你刚才对我出手的时候,也不完全确定我的身份,只是抱着一个,杀错了也无所谓的想法才动手吧?” 李阎没有回应。 “你的思想很危险哦。在阎昭会里,下意识漠视别人生命的派系也一直被赵剑中压制吧?那个老家伙大搞一言堂,人又固执。也许有一天你会觉得加入我们也不错。” 冯夷舔了舔嘴角。 李阎却不以为然:“和蒋四海一个道理,我更不可能因为一个明显底线比我更低下的人两句话就动摇自己的善恶观。” “随便你。不过,你现在还不逃走,不会真以为我受了伤你就可以跟我正面掰手腕了吧?” 李阎摇了摇头:“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刚才短暂交锋,李阎就已经意识到,冯夷的“九曲黄河水”,是一种比“触手状祸水”和“龙吐雾”品质更高的杀伤性神通,比起“赦魂水”也一点不差。正面交锋,自己完全没胜算。 不过…… 夜空下骤雨狂风,李阎身后涌现出巨大的黑色水旋涡,无数阴影在旋涡中若隐若现。尤其一金一紫,在旋涡中彼此吸引盘旋,宛如太极图案。 冯夷脚下一空,再一抬头,自己沉入深黑色的海水当中,他向上冲出海面,发觉周遭居然全是零星的岛礁和一望无际的海面,天上繁星交织,有一金一紫两个太阳。 冯夷自己是水生的行家,见识比起李阎只多不少,一下子就认出了名堂。 “祸元九变?双妖闹海?” 李阎手里,祸元九变的杀阵只有一道,以猪婆龙王为阵眼,用拉莱耶水虎布阵,其名拉莱耶风暴,方才如果不是猪婆龙王杨子楚不在李阎身边,李阎未必没有暴起袭杀冯夷的可能。现在冯夷已经有了提防,阉割版的拉莱耶风暴已经不能再起作用。 可从母宫回来,参详过前人《无支祁祸元九变杀阵图鉴》的李阎,又领悟出了一道新的杀阵。 以太阴太阳双鱼符罡为阵眼,以水君宫万类布阵。其名“双妖闹海”。 双妖闹海的效果是把对手传送到一片须弥幻境当中。 这道幻境极其坚固,连丹娘的山火也破不开,同时也没有任何杀伤力。且布阵时李阎本人也会失去行动能力,最多能支撑两个小时。 别说两个小时,李阎发现冯夷的同时,忍土就已经向所有阎浮行走通报。杨狰,雨师妾最多几分钟就会到这儿,到时候冯夷插翅难逃。 “难怪你要拖延时间。” 冯夷好整以暇:“不过我们彼此彼此。” 李阎抬起头,他周围突然生出三道黑色的裂隙来,一只强健的黑色手臂从裂隙当中使劲地往外探,紧跟着又是四道裂隙,幽深肃穆的气息席卷全场,七道裂隙宛如上古的瑰丽瞳仁…… 李阎想也不想,身后黑色旋涡砰地合死,冯夷重新落地。才发觉李阎已经倏忽消失不见,只有昏迷的钱五倒在地上。 “云中君,驾九州?” 冯夷飞起老高,四面环顾,却没有发现李阎的踪迹,显然已经逃远了。 第五十一章 八苦(中) 眼见李阎逃之夭夭,冯夷心里恼怒之余,还有些说不清的阴霾。 李阎原本的位置,一个大概两米高,肌肉虬结的男人挣开裂缝,两只脚凭空踩在空气中。他通体都是墨一般的漆黑,五官只有大概轮廓。身上没有任何衣物和毛发遮挡,流畅的肌肉曲线宛如艺术品,就连胯下那活儿都颤巍巍的纤毫可见。 漆黑男子四下打量了一会儿,忽然怒视冯夷:“赵剑中呢?果核呢?你在耍我们么?” 冯夷并不答话,只是耸了耸肩。 “刚才那人,是个行走吧?要追么?” 另一道裂隙中,探出一张头上长满肉髻的男子面孔。 冯夷听了脱口而出:“追!杀了他!” 肉髻男子刚要动作,突然裂隙猛地收缩,肉髻男子拿手撑住开始愈合的裂隙,胖乎乎的手掌和裂隙彼此角力,发出火焰燃烧时的吭哧声。 “还是算了吧,这颗果实腐烂得太严重了,牟尼你随便动一动,都会加快它沉入叶海,我们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没功夫关注那种小角色。” 说话的是个十多岁的小尼姑,头上宛如剥壳鸡蛋,不生毛发。她身穿乌青色的宽大僧袍,弯眉如黛,唇红齿白,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她光着脚丫走出裂隙,天上卷动的乌云息了,风声,流水声消失不见,灰扑扑的麻雀展开双翅,在半空中定格。 冯夷忍不住反驳了她一句:“你嘴里的小角色把我们的计划全都搞砸了。” “是你把我们的计划都搞砸了。” 漆黑男子阴沉沉地说。 冯夷一摊手:“我能有什么办法?阎浮已经察觉到我,如果我反应慢一点,后土一定会强行关闭这颗果实的根茎通道,打我一个瓮中捉鳖。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我被抓住,在被送到苏灵手里之前,为求速死,我一定把思凡的秘密一股脑儿交待出去。到时候,局面就更不可收拾了。” “你!” “算了,他说的有道理。” 尼姑话锋一转:“但是你在这儿呆了几个月,不应该一无所获吧?如果真是那样,你猜猜你的下场会比落在阎昭会手里强多少呢?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两分钟的时间。” 冯夷一指钱五:“他就是我最大的收获。” ———————————————— 冰凉的海风一股脑地灌进李阎的肺里,他屏住呼吸,任由身体在厚重的乌云当中坠落,一直沉入海中,最后溅起老高的浪花。 乌云消散露出月亮,好半天,海面上才浮出一个黑点。 抛弃钱五。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驾九州不能携带活人,如果不能当机立断,李阎恐怕想走也走不了了。 “哈~哈~” 李阎呈一个大字形在海面上飘荡,胸口剧烈起伏,头发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海水。 “各位阎浮行走请注意,序列为地·甲子二百五十九号果实的质量已经超出其界限。进入该序列果实的根茎通道已经关闭。超重的阎浮行走请于五分钟内退出该果实,否则将和脱离根茎的腐烂果实一起沉入叶海!” “请超重的阎浮行走于五分钟内退出该果实,否则所有阎浮行走将和腐烂的果实一起沉入叶海!” “您是阎昭会的成员,在此事态下拥有立即回归的权力,倒计时为五分钟。” 李阎眼前突然蹦出了一个蔚蓝的倒计时,开始自顾自地跳动。 无论是辞别容主席,驾驶轿车向殡仪馆的杨狰,或者守在办事处的任尼,金冶,乃至于查小刀,阎昭会的所有人统统收到了忍土的警告,要求他们当中有人在五分钟内离开,直到果实恢复承载上限。 李阎没有选择回归,只是盯着数字。 4:59,4:58……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其他人也静观其变,毕竟没人乐意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但是也有例外。 和杨狰同行,坐在副驾驶上的貘砸了砸嘴,咳嗽了一声试探道:“有脱落者出现,这么大的事,咱们这些三四席的行走还是别添麻烦了,不如……” “不行。” 杨狰断然拒绝:“刚才通报了七名脱落者降临,八苦每一个都拥有完整的传承,有六司以上的水准,我们当中只有雨师妾有这个实力。好比电梯满员,虽然我们未必能帮上忙,但如果我们现在下电梯,雨师妾和赵先生就会陷入非常被动的境地。” 貘摸着下巴:“我们回归以后,可以叫阎昭会其他人来。” “这颗果实已经很脆弱,除非有四御级别的行走用真身卡住根茎通道,不然别人根本来不及支援。现在只有等赵先生的口讯。” 说完,杨狰盯着貘:“你不是打算当逃兵吧。” “你不能这么说话呀……” 貘干巴巴地回应。 这时候,所有人的手机都亮了起来,众人纷纷拿起手机,上面是来自赵剑中的短讯。 “撑到最后十秒,如果果实没有恢复,所有人立即回归。” 见到这条短讯,貘的眉毛抖了抖。 终于,时间来到了最后十秒钟。 倒计时还在继续。 貘张了张嘴,杨狰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等到最后三秒。” 貘使劲挠了挠头。 眼看倒计时就要归零,李阎眼前闪过茱蒂的面孔,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往上一挑眉毛,似乎冲自己诉说着什么, 他压下心中淡淡的不甘,回归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终于,李阎耳边却响起了忍土的声音! “质量已经回归正常界限,但过载行为还是极大加速了果实的腐烂!根茎通道已经无法承担新的阎浮行走降临,请尽快完成所有阎浮事件并回归。” “重复一次,根茎通道已经无法承担任何新的阎浮行走降临,请尽快完成所有事件并回归。” 思凡的人离开了?还是有别的阎浮行走离开? 杨狰松开手,貘的脸色变得十分纠结,他明白,果实承载量回到界限里,并不代表思凡就消失了。 这颗果实依旧十分危险! 听到提示,李阎才松了口气,一种深深的疲惫感才涌上脑仁。甚至让李阎产生一种就这么沉入海底,好好睡上一觉的想法。 在燕都的时候,李阎已经见识过思凡降临时,凭空绽出裂口的景象。他至今都记得那种汗毛炸裂,仿佛下一秒身体就要四分五裂似的压迫感。 时至今日,李阎已经多少能和冯夷过上几招,可面对裂隙当中伸出的那只强健的黑色手臂,李阎依然生不出一丁点抵抗的念头,甚至连那种撕裂身体的不适感也没有一点减轻。甚至因为更加敏锐的五官,变得更加严重…… “……” 李阎坐起身,四下全是漆黑的海水。这里和香港本岛有两千公里左右的距离,再远一些,李阎就估算不出自己的具体方位,可能会迷路。 海面十分寂静,连潮声都近乎没有。 李阎思考了一会儿,掏出手机,对着备忘录里一个名字按下拨号键。 “喂?” “你居然还活着?这下我不用愁向赵先生交差了。” 雨师妾蹲在在皲裂的马路边上,手里举着手机。她居然一个人独自来到了思凡降临的殡仪馆门前,可现场除了一些被爆炸吸引过来的民众,只有两个维持秩序的警员。 至于冯夷和钱五,乃至纷至沓来的思凡其他人,已经不知去向了。 “小姐,请后退一点。这里很危险,随时会塌方。” 一名身材高大的警员走到雨师妾身边劝告道。。 “好的阿sir,我这就离开。” 雨师妾冲对方笑了笑。 警员心跳加速,脸上有些发热。 雨师妾转身离开,把手机拿近了一些,扬声器里头李阎的声音当中还夹杂些许潮水声:“思凡来的八个人里,最差也有六司。你自己当心。赵先生有消息么?” “你可真是会说话,难怪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女人缘。” 到了这个地步,雨师妾还是不忘揶揄李阎一句。 顿了顿,雨师妾又说:“虫子太重,也会压垮果实。地·甲子二百五十九号本来就摇摇欲坠,根本不可能再承担八名脱落者,除非他们想和我们同归于尽,我准备让所有阎浮行走到办事处打个照面,至少我们先搞清楚我们当中还剩下谁,谁刚才按照赵先生的短讯离开,之后我们再考虑脱落者的问题。” “好,时间呢?” “现在。” “我很快到。” “好。” 李阎在海面上载浮载沉。 雨师妾望向眼前一片狼藉的殡仪馆,周围人还议论纷纷。 “思凡……这次来了谁呢?” 三分钟前。 “我明白了。” 小尼姑听完点了点头。 漆黑男子抱着肩膀:“说到底,你到手的就只有十恶大败的命煞,和这个老头子咯?可赵剑中不在天甲子·九的机会是千载难逢!就这么让你糟践了?” “不!” 小尼姑听完冯夷的叙述,眼中直发亮。 “冯夷,你做的很棒,之前是我小看你了。对不起。” 漆黑男子歪了歪脑袋:“就凭这个老头子?” “替天改命,万会人元,说不定这比阎浮果核的价值还要高。而且冯夷解决了我过去一个很大的疑惑,是关于余束,还有阎昭会里那个新任太岁的。现在都说得通了。让我想想……” 小尼姑说着默不作声,双眼却越来越亮。她的地位似乎很高,其他人都安静地等她发号施令。 好半天,她才一锤粉拳,似乎下定决心:“已经可以了。我们马上离开这颗果实,再拖下去,我们都有沉入叶海的可能。果核的秘藏就让给阎昭会和赵剑中吧。我们只要有钱五就足够了。” 漆黑男子眉头一皱:“这个恐怕……” 肉髻男子沉默不语,居然是冯夷率先开口:“我反对,我们不能走。” 尼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心情很好,你最好考虑清楚再说话。” 冯夷嗤笑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我们的头了吧?我说我反对,我们不能走,老黑脏嘴不脏心,他说得对,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尼姑盯着冯夷:“看在你立功的面子上,你想说什么不妨一次性说完。” “两分钟以后,根茎通道会彻底合死,我们没必要统统离开,只要保证不超过这颗果实的承担上限就可以了。赵剑中身边只带了个雨师妾而已。用超载的电梯来做比喻,我们完全可以留下能和赵剑中正面匹敌的人手。” “这就是你要说的。” 尼姑眼里已经有了些许血红的冷色。 “是,但还没完,如果可以,能杀死十主的绝对核心,阎昭会的精神领袖赵剑中,当然是最好不过,如果不行,我想和赵剑中谈一笔条件。用我手里的十恶大败,换回辫子老爹的尸体。” 话音刚落,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古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沉入叶海,已经不到两分钟。 漆黑男子率先发声:“好主意!我留下。” “我也认同。” 肉髻男子淡淡道。 “荒谬~”小尼姑轻声细语的:“你觉得凭你们,有资格和那个覆灭一代思凡,彻底改变百年阎浮格局的人主谈条件么?” 冯夷微笑不语。但一道无比浑厚的苍老声音从黑色的裂隙中传过来。 “阿冯当然没这个资格,可是你有。” 尼姑望向裂隙。 “思凡主钦点八苦第一,五阴炽盛。两年来大千阎浮唯一晋升的五方老,你有和人主谈判的资格。” 尼姑依然眯着眼:“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把爱别离的尸体拿回来,从今往后,八苦领袖的位置你就坐稳了。” 裂隙里的苍老声音话里没有一丝感情波动。 “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意思,其他人怎么说?” 冯夷再次抢先发声:“我以黄河水君为誓,只要你能夺回老爹的尸体,五阴炽盛就是八苦的领袖。”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认同。 沉默了一会儿,小尼姑的脸上突然绽放出梨花般的笑容。 “一言为定,你们可不要反悔哦。” 第五十二章 八苦(下) 李阎是最后一个到的。 房间不大,沙发上坐满了人,茶几上还搁着任尼的游戏机。 李阎这才发觉,在座的所有人自己居然都见过。 任尼,金冶,杨狰,貘,查小刀五人不提,雨师妾左右坐着两个女人。 一个是燕京时和李阎一同遭遇思凡袭击的昭心,另外一个,李阎觉得很眼熟,应该是代替梅伶参加事件的行走。 女人伸出右手:“我叫万蝶。上次在万安和你交易云中君的古蛇就是我。阎昭会上我也见过你,不过估计你未必注意到我就是。” 李阎眨了眨眼,才微笑道:“李阎。你怎么认出我的?” “整个阎浮,云中君传承也只发现了一只,既然是我卖出去的,我当然认识。” “原来如此。” 两人略一握手,李阎向其他人点头致意,然后坐在了查小刀身边。 出乎意料地,参与事件的九名阎浮行走,居然没有一个人在之前的“电梯博弈”当中离开,但这其实并算不上什么好事。 李阎之前在母冠当中,已经获得了不少关于思凡八苦的资料。 八苦的原身大多是来自各个果实当中的“无翼虫”,但因为种种原因,意外地能够使用阎浮传承的力量,能够像阎浮行走一样在果实中穿梭,并彼此抱团。 在阎昭会还没有成立的那个年代,思凡最鼎盛时,八苦是由货真价实的八名五方老组成。更有一位几乎全知全能,号称思凡主的人存在,如同蝗虫一般席卷整个阎浮,近乎不可阻挡,彼时死白色的痕迹挂满大千树干,半个阎浮果树都因之枯萎。 只是后来局势太过复杂,行走,脱落者,乃至无翼虫的三方混战,大量果实连沉入叶海的资格都没有就直接破灭干净,无论阎浮还是思凡都发生了不可想象的巨变。结果是,旧八苦在混战中几乎全军覆没,以赵剑中为首的阎昭会全面崛起,势力膨胀到了比起鼎盛思凡也丝毫不逊色的程度。 两年以后思凡再次出现,新八苦青黄不接,曾经和无翼虫,阎浮两面交战的思凡八苦四分五裂,成了今天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 可即便如此,新八苦手中仍旧拥有为数不少的,完整的阎浮传承。且至少拥有一名以上的五方老坐镇。绝对不是房间里这些人能应付的。尤其任尼,昭心两个人,他们甚至不是代行者!这种人在冯夷眼里跟普通人区别并不太大,自保都很困难。 八苦只要能在这颗果实里留下一名五方老,两名六司,理论上就能对这次参加事件的行走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人都到齐了。明天是七月十三号,赵先生的船靠岸。之前一直是我和赵先生单线联系,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有些事我也不可能再隐瞒大家。” 雨师妾见人到齐,干脆单刀直入:“对于思凡突袭这件事,我们早就有心理准备。” 在座众人的来历本就复杂,彼此还不熟悉,雨师妾一句话,让在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你说你早就有心理准备,这个我们指的是谁?” 金冶的语气谈不上友善。如果思凡的入侵是突发事件,金冶无非自认倒霉,何况作为特殊人才名单,当时他同样有立即回归的权利。赵剑中也发了短讯,金冶没有选择离开,是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的,但是如果与雨师妾说这件事早有预谋,无论谁都会生出一种“自己是诱饵”的愤怒来。 “赵先生,我,杨狰还有昭心。这件事只有我们四个人事先知道。” 查小刀听到这儿,默默地看了李阎一眼,按道理,李阎的席位是这次所有人里第三高的,可雨师妾的意思是,直接绕过了二席的李阎,选择更信任三席的杨狰,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可李阎倒是以眼观鼻,以鼻观口,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他咳嗽了一声,问道:“瞒着我们的理由呢?” “赵先生认为阎昭会内部有奸细,而且大概率在我们当中。现在我们的处境也证明,回收地·甲子二百五十九号果实的事件内容一开始就泄露了。作为补偿,从一开始我们就决定,在座所有人都拥有优先选择一件果核秘藏的权利。就算在思凡的空洞出现时选择回归,也能拿到一件秘藏。” 查小刀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阎浮果核中的秘藏,最差也是顶尖的传说级异物,大概率会出现唯一级别的宝物。普通的果实回收事件,参与的行走的奖励都是由阎昭会统一分配,收益相当不稳定。赵剑中带队的回收事件尤其如此,存活率百分之百的背后,是少的可怜的结算奖励。 这次赵剑中直接拿出果核秘藏作为报酬,算是破天荒了。 “可是,我们来这已经快一个月了,赵先生什么都不叫我们做,什么也不告诉我们,阎浮果核到底在哪儿?” 万蝶问。 “不用着急。” 雨师妾说着看了杨狰一眼,杨狰默默地掏出一枚脏兮兮的罗盘,放到了桌子上。 正是那枚从陈郎手里赢来的太虚罗经仪。 “这块罗盘,严格意义上说,是已经坏掉的果实专属道具,本来他可以准备定位到阎浮果核所在的位置。但是需要90%以上的风水术专精。昭心。” 雨师妾示意了一下,昭心揉了揉后脖颈,然后站了起来。 李阎细细打量着昭心,她穿着这个时代还颇为流行的黑色背带裤。带着白格子毡帽,和上次相比,昭心的变化并不大,只是眉眼间更加成熟内敛了。 她伸出双手,一股白气从她背后冲天而起。落在罗盘上,上面的指针刷地转动起来,但是总有一部分文字被污渍遮住,看不真切上面显示的具体方位。 “昭心加入特殊人才名单的原因,是她在四实之一的鳞之真武当中,学会了特殊专精:鬼神鉴,这本来就是最适合白泽传承的特殊专精,至于效果,是可以用不等的比例,临时转化成其他的专精百分比,不过仅限于文字类。” 雨师妾指了指太虚罗经仪:“昭心现在鬼神鉴的专精是59%,每1%的鬼神鉴专精,可以转化为1.5%的风水术专精,换句话说,她可以随时成为一名风水术专精接近90%的风水大师。” 查小刀杵了李阎一下:“瞧瞧人家的特殊专精。” “但好像还是差了一点吧。” 貘插了一句。 任何专精的整数都是天堑,鬼神鉴的效果虽然逆天,但是达不到90%的使用要求,依旧没作用。 “我有办法。” 金冶突然开口。 他拿起罗盘,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上面顽固的污渍,甚至拿舌头舔了舔,又观察了一会构成罗盘的其他材质。 他从个人空间里掏出一枚喷雾剂,均匀地喷在罗盘表面,等均匀以后,他的脸激凸变形,生出许多黑白两色的毛发来,不多时,金冶的头颅居然变成了一只熊猫! 传承:食铁兽之牙。 熊猫头的鼻孔喷出两道滴溜溜乱转的红色火焰,围绕着罗盘转了一圈。房间里的温度顿时上升了几度。 雨师妾开口向其他人解释:“金冶本人是欧冶子的代行者,还同时具备其他四种辅助能力的传承,觉醒度都非常高,食铁兽就是其中一种。虽然很遗憾,上次他没能成为阎昭会会员,但他依旧被列入特殊人才名单当中。金冶本人哈尔滨某顶尖大学的材料学聘任教授。冶炼专精达到96%,在整个阎昭会里,金冶是极少数可以制造传说级别武器的人。” 任尼这些天和金冶混熟了,也不拘谨,笑嘻嘻地问:“冶哥,你今年多大,都教授了。” “三十二岁,有问题么?” “那你脸可嫩啊。” 任尼想起他一身飞车仔的打扮,只能感慨人不可貌相。 金冶横了他一眼,然后居然把罗盘放进嘴里嚼了起来。随着牙齿的咀嚼,发出类似薯片的脆响。 没一会,熊猫头吐出罗盘,上面的污渍居然一扫而光,说明也发生了变化。 【太虚罗经仪】 品质:??? 内外共二十八层,是太虚僧结合历代风水名家所设之新式罗盘,天下只此一只。 果树专属道具! 不可带出本次阎浮事件。 寻龙:能精准定位九州地气龙脉所在。 使用需求:风水术专精在70%以上。 “妥了。” 金冶舔了舔牙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回了人形。 没想到雨师妾摇了摇头:“就是找到果核的位置,也没有用。以风水术的说法,地气龙脉的所在,相当于一个风水局,阎浮果核,就是风水局当中最恶的一道异像,打个喷嚏就能地动山摇,翻个身就能掀起一场百年罕见的台风。它如果闹起来,我们所有人一起出手也未必降得住它。”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任尼,既然特殊人才名单有三个人,现在唯一没派上用场的就是他了。 任尼咽了口唾沫,连忙摆手。 “不用看他了,任尼本来是赵先生用来对付思凡的一张底牌,和阎浮果核无关。想取出果核,有两个办法,一是赵先生出手,二嘛,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解决。” 李阎沉默了大半场,眼下终于开口:“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就让忍土来解释吧,毕竟这次事件从头到尾,他们盯了很多年了。” 说完,雨师妾敲了敲桌子。 忍一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先冲在座众人鞠躬,然后掏出一枚遥控器按了一下,墙上突然缓缓降落下一枚投影仪。 “这件事说来话长,要先讲二蒋追龙脉的传说……” 忍一把之前陈朗说的故事说了一个大概。 “当初一代风水奇人太虚僧为了绵延蒋氏江山,用正气亭锁住龙脉,后来蒋氏败守台湾,太虚僧已经坐化。地气龙脉也已经不知所踪,或许是天意,龙脉的下落,居然又落在一位姓蒋的人手里。” 说罢,忍一打开幻灯片,上面是个二十出头,英气勃勃的小伙子。 “蒋文海,后来改名薛文海,他是天髓风水一脉的传人,这门风水虽然冷门,但十二卷风水术的本领却不是假的。这个人心狠手辣,又很擅长钻营,他在香港做冷链生意,可谓扶摇直上,甚至成为最早一批加入香港马会的华人富商,有英国人给他撑腰。我们盯住他很长时间,我们猜测,他可能早就掌握了龙脉的所在地,但是他做人小心,这些年我们一直查不到具体的位置。只能大概确定在大澳村附近,他的养女叶诗茹,也是在这儿附近出生的。后来我们又发现,薛文海一直在暗地从世界各地购买尸体,甚至买通医院,法院,和监狱,盗取死刑犯的尸体,或者制造犯人意外死亡的假象,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收集命煞。至于他的目的……” 忍一点开遥控器。 “薛先生,我不是特别懂你们中国人说得这些……” “容先生,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的本事,你应该很清楚,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么我们将面临的,只会是双输的局面。” 影片画质非常模糊,也不知道忍一从哪儿弄得,但是语音非常清楚。 “可你曾经跟我说,香港是宝地,遍地黄金,有,有沉睡的龙保佑。” “对,我是说过,可是容先生,人打盹都有醒的那一天。何况是条龙呢?它已经在我们脚下沉睡了二十多年。几十年前它从南京飞到这里,现在它要飞走了,我敢用我三十年风水师傅的经验和你打赌,一旦龙脉苏醒,无论您,您的生意,还有我,我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那你打算怎么做?” “龙有双眼,左眼为乾,右眼为坤,左眼睁就是白天,右眼睁就是晚上,我用四柱当中的凶煞做引,炼一个月亮出来,摆在龙脉的左面,用四柱中的吉神做引,炼一个太阳出来,摆在龙脉的右面,龙脉睁左眼,见到月亮,以为是晚上,睁右眼,见到太阳,就以为是白天。这样颠倒黑白,我想,怎么也能再撑五十年。” 第五十三章 失踪的质量 查小刀一听就乐了:“白天服白片,不瞌睡,晚上吃黑片,睡得香?” “这不过是薛文海自说自话,他的主意一定管用么?” 金冶拧着眉头反问。 忍一耐心解释说:当初在南京定龙脉的太虚僧,和蒋四海,钱五元系出同门。所以我们认为,薛文海的办法或许管用。退一万步来讲,即使薛文海的法子没用,四柱神煞本身也是难能可贵的秘藏。”尤其吉神第一天乙贵人,和凶煞第一十恶大败。这两道神煞,阎昭会势在必得。如果可以,阎昭会甚至希望能拿到所有四柱神煞作为标本,因为神煞和阎浮传承在构造上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很有研究价值。” 金冶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我大概听出这是十主当中哪一位的口吻了。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忍一报以微笑,继续说道:“当然,我们并没有完全把赌注压在薛文海身上,过去一个月,雨师妾小姐和我们一直积极寻找其他的风水师,可结果是,这些人要么本领稀松平常,要么就莫名死亡或者失踪。雨师妾小姐非常敏锐,当时就判断出,这件事和思凡有关。她当时的结论是,可以先按兵不动……” “现在讨论这些已经没意义了,大家清楚事情的原委就好,阎昭会和思凡不死不休,除非确定思凡已经全部离开这颗果实,否则我们暂时腾不出手去考虑收集四柱神煞的事了。” 雨师妾突然打断了忍一。 杨狰坐直了身子:“你想怎么对付思凡?” 雨师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是在想,如果思凡没有走,我该怎么做,才能尽可能保全在座各位的性命。” 他伸出一根手指:“八苦的所有成员都是六司以上,我现在假设,八苦中任意两人现在对这栋大楼发动袭击,那么我这句话落地之前,在场一半以上的人都会死。” 即便有心理准备,雨师妾两句不留情面的话还是让现场的气氛陷入到一个极为尴尬的地步。 昭心摸了摸鼻子:“师姐,别这么说。赵先生不会坐视。就算对面人多……” “赵先生可能自顾不暇,换作你是思凡的人,这次阎昭会有人主坐镇,你会只留几个六司后生送死么?要么,思凡虚晃一枪,早就全员离开,要么……” 杨狰接口:“让同为五方老的苦来带头。” 雨师妾横了昭心一眼:“除开上次被杀的爱别离,思凡的余孽中,老、病两苦都是和赵剑中同一时代的人物,可我猜他们两个没胆子单独面对赵。所以,最坏的情况,我们得面对两名五方老。” “咳咳,不是说这颗果实的质量承受已经……” 任尼轻声地问。 貘直挠头皮:“五方老有名为解放的权限,可以压制自己的质量,不借助阎浮穿梭任意陌生果实,不然地话,连赵先生自己也进不来。” “事已至此,畏手畏脚也没用,赵先生什么打算?” 杨狰冲雨师妾道。 “赵先生要求我尽力保证大家的生命安全,可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我没什么自信。” 雨师妾说着话,摘下耳垂上两枚不起眼的银色耳钉放到桌上。 “……” 突然,两枚银色耳坠扭动起来,居然是两条小蛇,它们在扭动当中伸长膨胀,最终成长为两条一人多高的巨蟒,一青一红,身上都长着浅黑色的斑纹。 两条大蟒森然盯着众人,丝丝地吐着蛇信。 “大家既然没有在思凡暴露的第一时间离开,相信都做好了一定心理准备,我就不多费口舌了。在赵先生抵达之前,我希望各位到淑萍和卫红的肚子里待一段时间。” “淑萍和卫红……” “我两个干女儿的名字,就是这两条蛇。” “所有人都要么?” “原则上是都要。” 雨师妾说完,又话锋一转:“当然,大家不是上下级,命是自己的,我只是摆出我的解决方案,如果各位不信任我,自行行事我也不会阻拦。” 在座的九个人神色,一个个都沉默起来。 “我同意。” 任尼率先举手。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既然和原本计划的不一样,我猜我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留在外面还可能让大家分心。我之前和师姐合作过,我相信师姐的本事。” 雨师妾点点头。 花名“淑萍”的青色大蟒游到任尼身边,冷漠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张开大嘴,一口将任尼吞到腰部,身躯肉眼可见的膨胀起来,场面极为骇人。 金冶舔了舔嘴唇,试探地问道:“你还好么?” 任尼暴露在外面的右手打出一个ok的手势,然后整个人被淑萍衔到半空,然后吞进肚子,青蟒用半卧的姿势上了沙发,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恢复正常的粗细。 “咳咳。” 貘是第二个举手的。 “你不行。” 雨师妾虚了虚眼睛。 “为,为什么?” “我两个干女儿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你自己问问它们两个肯不肯吞你?” 貘一脸委屈地把目光转移到红蟒身上,招手道:“卫红?” 红蟒吐了吐信子,一脸嫌恶地瞥过头。 “我仔细想了想……”金冶开口:“我不能接受你的保护。” “理由呢?” “我说话直你不要见怪。” “当然。” 金冶这才说道:“首先,我不是阎昭会成员,是受到赵剑中先生邀请参与进来,我和你只见过三次面,我很难说服自己把性命交给一个陌生人。其次,你是我们当中唯一的六司,自保能力最强这不假,但你的目标也最大。我没记错的话,雨师妾你是二席当中的老资历,地位完全不比一席中很多的人差。你参与过对思凡的剿灭战争,十主内部开会如果有人不想去,甚至会找你代班。你还参与过上次对思凡的剿灭战争,和八苦有私人恩怨。和你捆绑在一起,可能会成为首要目标。甚至是唯一目标。比起死,我更怕死的窝囊。” “很合理,我没理由拒绝。” 查小刀叹了口气:“我也算了吧,理由和金冶差不多。” “我也不接受。” 昭心突然道。 雨师妾笑眯眯地看向她:“你和万蝶必须接受,没得商量。” 昭心撇了撇嘴,但没有反驳。万蝶笑嘻嘻地摸了摸她的头,她俩和雨师妾之间的关系显然匪浅,考虑到阎昭会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派系,这也并不稀奇。反倒是独行侠更加稀有。 “你们两个呢?” 雨师妾看向还没表态的李阎和杨狰。 杨狰耸了耸肩:“我肯定不接受哇。” 李阎也摇了摇头。 “……” 雨师妾摇了摇头:“足足有五个人不打算接受,说老实话,这跟我想象地差距有点大。虽然我没理由强迫你们,但如果你们真的出意外死光,我在赵先生面前会很没面子。这样吧,我改主意了。” 雨师妾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如果我认为,思凡有强烈地,带目的性的对你们下杀手,我会强制叫淑萍和卫红吞掉你们,如果我认为你们面临致死性的危险,或者重伤,我也会叫淑萍和卫红吞掉你们。这不是建议,是通知。” “我们又不想找死,当然没问题。” 查小刀接口。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一青一红两条大蟒把万蝶和昭心都吞进肚子,大家面无表情,那场面怪异无比。 雨师妾无视背后狂舞的两条大蟒,似乎不经意地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查小刀刚刚带来的天乙贵人,亡神煞,李阎昨天送到办事处的冷车上,有金舆和咸池,这四道神煞暂时由我保管。赵先生抵达以后,我会全权交给他处理。” 咚~咚~ 李阎突然敲了敲桌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以后,他才说了自打开会以来第一句话: “叶诗茹和冷车上的尸体我可以交给你,但是金伯清的尸体,我天亮以后会交给金家的子女,我之前答应过他们。。” “……可以。” “好,我没意见了。” ------------------------------------- 观塘彩霞邨,某栋还没完工的大楼。 “说老实话,我本来以为,我和阎昭会的人会有默契的。” 瘟乐蹲在楼洞的边缘,背后是蔚蓝的天空。 “默契?” 五阴炽盛饶有兴趣地问。她坐在瘟乐身边,双脚凭空荡着。和瘟乐背对着观赏夜景。 “抛开宿怨,四柱神煞无论对阎昭会,还是对我们都很有用。有薛文海代劳,我求之不得,阎昭会的人也应该这么想才对。太早杀薛文海无异于杀鸡取卵,我本来以为我和阎昭会有这份默契。等赵剑中到了香港,薛文海的四柱神煞也收集得七七八八。谁能想到……” 瘟乐耸了耸肩膀。 “是么?” 五阴炽盛仰望月光:“看你在老病面前的表现,我还以为你是设计好的呢。” “怎么可能,随机应变而已。” 瘟乐反手把一颗石子扔下天台,惊散了树杈上两只亲热的麻雀。 “如果让我知道你骗我,我就杀了你。” “我洗干净脖子等你。” 五阴炽盛眯了眯眼:“对了,我听说余束后来遭到阎昭会的追杀,来了至少五名以上六司级别的代行?” “应该是吧,这件事我们当时不太清楚。” “那就奇怪了,这至少说明,算上太岁,当时这颗果实可以容纳至少六名六司不会超载才对。可刚才我们逐个离开的时候,一直到只剩下你和牟尼,果实能承受的质量上限才堪堪恢复正常。现在这颗果实当中的六司,满打满算也应该只有三名六司而已啊。” 俏尼姑把手伸向天上的月亮:“剩下的质量,都跑到哪去了呢?” 第五十四章 黑色三分钟 “砰~” 瘟乐耳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他抬起头,眼前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紧跟着,牟尼佝偻着腰,也从光秃秃的门洞里挤了进来。 他足有两米三四的身高,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件黄色雨衣,兜帽下的双眼和鼻梁都被遮住,只露出两片厚实的嘴唇,腮帮子鼓鼓的,似乎正咀嚼着什么。 “阎昭会的人在找我们么?” 瘟乐似笑非笑地盯着尸体。 “我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 牟尼的手里攥着一团散发淡金色光芒的棉花糖,居然想活物一样剧烈挣扎。仔细观察,这团棉花糖上面还残留着几个深色的缺口,像是被撕咬的痕迹。 瘟乐目光闪烁:“忍土?” 突然,牟尼抬起胳膊。他手上的“金色棉花糖”似乎察觉到什么,挣扎地更剧烈了。可这显然是徒劳的。牟尼张开嘴,在“棉花糖”身上撕咬下拳头大小的一块儿,嚼了几下才咽进肚子。 “棉花糖”的身体轻轻抽搐,挣扎的力度也慢慢微弱下来。 五阴炽盛转过身,也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这就是八百万忍土?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世间万物皆不出六道十类,它们算什么?” “应该算恶鬼道吧。” 牟尼轻声细语地开口:“口感和冰揭罗天童子的魂魄差不多,很弹牙,嚼劲也够。还有回甘。” “冰揭罗天?” 瘟乐探询地看向五阴炽盛。 “冰揭罗天童子,是佛门二十诸天之一鬼子母神最疼爱的小儿子。牟尼曾经试图捕食鬼子母神,但最后失败,到今天也念念不忘。” 瘟乐仔细打量着牟尼,似乎还想问点什么,却被五阴炽盛打断了。 “你在阎浮的下层行走当中潜伏了一年多,冒充各种行走打探消息。对八百万忍土了解多少?” 瘟乐只好压下好奇心,向五阴炽盛解释说:“忍土同样出自一颗行将木就的腐朽果实。本来是一种近乎永生不灭的恶鬼,他们像瘟疫一样四处夺舍。所过之处,群魔乱舞。最后被阎昭会收服。八百万只是虚数,这种生命的具体数量,在阎昭会里,也只有十主级别的人才清楚。” “传说八百万忍土之间的感受和讯息彼此勾连,无论视觉,听觉,甚至痛觉,情感都可以彼此分享。同时,他们也能把这些讯息传递给其他生灵,类似佛门的他心通。这让八百万忍土成了赵剑中和后土手里最可靠的后勤情报网络。赵剑中等人就是以这种生物为基础,发明出阎浮点数作为基础货币流通,构造了现在这个发达无比的阎浮体系。这些年阎昭会能高歌猛进,后进不断涌现,八百万忍土居功至伟。” 两人交流的同时,牟尼几乎把“棉花糖”整个啃食干净。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怎么样,吃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 五阴炽盛问。 “他们的老巢在弥敦道一百号。赵剑中从头到尾没露过面,剩下的人里唯一的六司是雨师妾,是个难缠的的角色。” 五阴炽盛沉吟了一会,突然冲瘟乐展颜一笑:“要不要一起去打个招呼。” “你们两个去就够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这个恐怕不行。” 五阴炽盛断然拒绝了瘟乐。 突然有点冷场。 “我不喜欢别人敷衍我,你应该更坦率一点。” 瘟乐眼皮都不眨:“薛文海虽然死了,但是他留下许多命煞和法器,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在哪儿。我刚才是想自己独吞,对不起。” “没关系,那些都是你的了。我们没兴趣。我们走。” 五阴炽盛叫了牟尼一声,一高一矮走下楼,牟尼的舌头舔舐着牙齿,兜帽下看不清他的神色:“这种叫忍土的恶鬼味道很不错,我路上想多抓几个来吃。” “随你。” ------------------------------------- 早晨六点,中兴保德办事处地下车库二层。 李阎端详了一眼冷柜当中金伯清的尸体,他已经叫办事处的人整理过金的遗容,老人惨白的脸此刻看上去安详了许多。 砰~ 李阎轻轻关上后车厢的门,回到驾驶室双手握住方向盘,查小刀正坐在副驾驶上吞云吐雾。 冷车发动,顺利地驶上公路。 “你情愿把叶诗茹交出去,也要拿回金伯清的尸体。嘴上说是答应过金家后人,不能爽约。但其实是拿金门当幌子,迫使雨师妾放弃优先集齐四柱神煞,至少在阎昭会这方面,茱蒂就暂时安全了,我说的对吧?” 李阎白了查小刀一眼,没顺着查小刀的话茬聊。 “雨师妾还算靠得住,天塌下来叫她去顶,我们三十六计走为上,千万别恋战。” 查小刀打了了哈哈:“这种话平时都是我来说吧?你在燕京时候的胆气哪去了?” 拐过几条马路,查小刀挥舞着手里的香烟,模仿《跛豪》里的台词:“我做梦也没想到你变得这么堕落,现在住洋楼,买洋货。娇生惯养,你们不要忘了当初我们住大杂院,喝米酒,吃路边摊,和人拼命,说干就干,哪有那么多废话?” 李阎目视前方,嘴里说道:“我现在有家有业,红旗彩旗都忙不过来,要拼命你自己去拼,我回家陪丹娘喝汤。反正你光棍一条,回去也只会喝啤酒看球赛。” “诶,骂人不揭短啊。” 路上已经陆续有的士和茶餐厅开门。汽车拐过路口,和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错过。 牟尼突然回过头凝视驶过的冷车,痴痴发呆。 “怎么了?” 五阴炽盛开口问。 “是阎昭会的人。” 五阴炽盛哦了一声:“小角色而已,不用管他们。” 牟尼闷闷地应了一声。 两人走过街口,依稀已经能见到中兴保德的办公楼。 牟尼有些心不在焉,五阴炽盛叹了口气,她四处看看,街边有一家卖维他柠檬茶的小铺子开门,这才开口说道:“试试他们的斤两也好,三分钟,我喝完汽水,你一定要回来。” “没问题。” “那还不快去?” 第五十五章 嗜血牟尼 车门被打开,白色的冷气止不住地外溢,金露只往里瞧了一眼,立马红了眼圈。 她拿手掌垫着,贴在李阎的肩膀上抽泣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收拾情绪。 金露昨天才刚刚出院,搬到新界一间僻静的别墅疗养。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李先生。我之前说的一定算数。” 金露抹了抹眼角:“我看到报道,藏尸案的嫌疑人刘世青已经落网,薛文海也被警方通缉,你们真是神通广大。” “这都是香港警察办案神勇,我可不敢居功,因为工作调动,我过几天就要离开香港,如果金老爷子有重新下葬之类的仪式,我估计腾不出时间。只能和金小姐提前说句抱歉。逝者已矣。我们就不打扰了,” 没等金露做出反应,李阎已经准备招呼查小刀离开。 “其实有件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和李先生坦白,是关于画眼秘术的由来。” 李阎本来已经扭过身子,听到这句话又转了回来。 “金小姐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经我爷爷手的冥扎,阴气和戾气本来就比普通的冥扎要重,可远远达不到画眼秘术的程度,大概三年多以前,爷爷才把画眼秘术融会贯通。” “这些我都知道。” “可当时有个女人经常拜访金宅,我爷爷对她非常热情,一开始我们还以为……呵,她还挺漂亮的。后来我爸调查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个女人有字头背景,是社团中人,我爷爷认识她大概几个月,有一天爷爷送她出门,一直在说什么“没能帮上忙,实在不好意思”之类的话。 从那以后,那个女人就再没来过,我爷爷的画眼秘术,就是在那以后出现的。” 李阎的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姓余,叫余束。” ------------------------------------- 中兴保德办公大楼三层。 “都不是省油的灯,不知道天高地厚。” 雨师妾玩弄着手里的汤匙,咖啡已经凉了都不看一眼。 她背后两条扭动的大蛇,依稀能在它们的肚皮里见到两个人形的轮廓,很有视觉冲击力。 不需多说,大蛇肚子里的正是她强硬表态必须接受保护的万蝶和昭心。 忍一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雨师妾小姐,我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向您报告,为保证效率和准确性,贸然打扰,希望您不要介意。二十分钟以前,负责侦查可疑人员的外勤忍土,六十九遇害,宿主失踪,下面是他遇害前的第一视角。” 雨师妾默然无语,她眼前突然变成一片星光灿烂的夜空,视角拉近,眼前是一片荒凉的烂尾楼。 视野的主人戴上了望远镜,正要调整焦距,想看清楚烂尾楼里晃动的人影,视线却一下子就熄灭了。 雨师妾闭上眼睛,脑海当中把刚才的视角不断慢放,望远镜的镜头前缓缓浮现出一张双眼和鼻梁都被被黄色兜帽遮住的脸孔,这张脸孔几乎一瞬间占满了雨师妾的眼睛,他嘴巴张开,露出猩红的舌头,两排洁白的牙齿之间还有水线粘连。 雨师妾也睁开了眼睛。 “我们整合了已有的讯息后,基本可以断定,是思凡下的手。” 雨师妾无意识地掰弯了汤匙。 “找到这个人。” “我正要和您报告,就在半分钟以前,我们再次发现这名袭击者的踪迹,就在弥敦道的十字路口,和您办公室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和李阎先生,查小刀先生两位打了一个照面,自言自语了几句,就追过去了。” “只有他一个人么?” “是的。” 雨师妾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开盖子,没想到李阎居然先一步打了过来。 李阎已经在驾车赶回来的路上,他单手支着方向盘,一边给雨师妾打电话。 “你和查小刀被思凡盯上了。” 没等李阎开口,雨师妾就打断了他。 李阎目视前方,雨刷器不断晃动的挡风玻璃前,突然迎来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高大身影。 “对方应该是八苦当中新任的死苦牟尼,这个人进入我们视野时间很短,但是哪怕一个十都行走,只要继承苦器,都可以立即获得媲美六司行走的实力,何况这个牟尼出身很诡异,我很快就过去,多撑一会儿。” 雨师妾的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讲得非常清楚。 与此同时,李阎和查小刀乘坐的这辆足有十几吨重,挟裹着巨大惯性的冷车在疾驰中,突兀地消失了。 毫无征兆,在宽阔的公路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在冷车消失前的刹那,有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冲破车门,在半空中拉出两道极长的残影,分别冲进了两边的山里。 牟尼一个人站在公路中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应该追哪一个。 他大口咀嚼着,看上去像是在吃口香糖,只是嘴里不断发出叫人齿酸的,钢铁变形破碎的哀鸣声。 终于,牟尼认准了右边,倏地消失不见了。 因为迅速移动,全身都沐浴在爆裂气流中的查小刀感觉自己被竖劈成了两半,那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两排牙齿从头顶咬下,碾碎自己的皮肉,骨骼,内脏,直到把自己劈成两半,紧跟着是无尽的寒冷,空气都吹进骨头一样冻入骨髓。 食焰向四面八方炸开,却只发出哑炮一样的砰砰声,烧焦了周围几颗黄槐树而已。 咚! 查小刀一头栽倒在地上,他充满血丝的眼珠前,文字讯息如同瀑布般涌动,一条条鲜红的字条格外瞩目。 “被动技能神骨遭受到永久性破坏,【阎浮传承:饕餮】将永远失去这项可以替死一次的能力。” “【阎浮传承:饕餮】被损坏,所有觉醒度和秘藏强化全部清零。” “很遗憾,您失去了代行者的身份。” 牟尼深呼吸了一口气,嘴里传来类似嚼动脆骨的声音,即便他只是沉默地咀嚼着,那种野兽大快朵颐的兴奋和浓烈血腥味依旧如同浆糊一般萦绕全场。 “嗯?” 牟尼低下头看向查小刀。 尽管有些意外他居然还活着,可牟尼已经对查小刀完全失去了兴趣,普通的血肉完全不能让他产生食欲和饱腹感。 “还有一个。” 他心里才一闪念,才发现一道人影落下,半跪在查小刀面前。 李阎面色苍白地凝视牟尼,左手捂住查小刀的嘴唇,平时积攒的赦魂水不要钱一样灌进查小刀的喉咙。 牟尼鼻孔耸动,先是怔了一会儿,然后,他摘下兜帽,以一种完全不能自控的癫狂表情死死地盯着李阎,确切的说,是李阎左手指缝溢出来的,拥有梦幻黄金色泽的赦魂水。 李阎死死地盯着牟尼的脸,这本该是一张佛陀般宽厚的五官,可此刻双目赤红,嘴角流涎,完全看不到一点慈悲庄严的佛像。 牟尼动了,他贪婪地咬向李阎,在他眼里,此刻的李阎无异于摆在餐桌上的极品雪花牛排,赦魂水就是肥嫩的肉汁,叫人一刻也等不下,必须马上把他吞进肚子。 “七~” “六,五,四。” “三!” 眼看就要接近李阎的牟尼突然抽身飞退,甚至比一开始的距离还要后退几步,他眨了眨眼,只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见到自己人头落地的惨状。 咯咯~ 李阎藏在背后的右手此刻攥得咯吱作响。 只差一点,被对赦魂水的渴望冲昏头脑的牟尼就会以一个毫不设防的姿态冲进他身前三尺。 但是,终究是差了一点。 第五十六章 千钧一发 牟尼舔舐着自己的牙齿,狂热的目光在李阎身上来回扫动,目光叫人不寒而栗。 李阎眼里的世界已经是一片简笔画,这是发动祁连剑术的视野,他面前压根不是穿着雨衣的壮汉,而是一团乱糟糟的黑色,除了一张獠牙巨口什么都看不清楚。 突然,这团乱糟糟的黑色冲向了自己。 嗤~ 牟尼再次飞退,脚后跟和泥土之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美餐明明就在嘴边上,可是自己两次把脑袋伸过去要大快朵颐的一刹那,都会看到自己身首异处的惨状。 李阎的手心和后背都被冷汗浸透,神色却依旧生硬,他甚至冲牟尼露出了一个不屑的微笑,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发动祁连剑术本来就不需要眼睛,他只是故作姿态。 咕咚~ 牟尼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再次发起尝试,可一连四五次,都在要把脑袋伸到李阎身前三尺前的最后一瞬间抽身飞退,局面僵持不下,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 牟尼焦躁地扭着脖子,眼见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理智残存无几。 没道理!根本没道理!他凭什么杀我?我只是想吃了他而已,凭什么把脖子伸过去,死的会是我? 牟尼的鼻孔突然喷出两股白色匹炼。 “如果不能用嘴,用手不就好了么?” 这个念头在脑海浮现的一瞬间,牟尼几乎依靠身体本能冲到李阎身前,这次不再是野兽飞扑的姿势,率先突破李阎前三尺的不再是牟尼的脸,而是右手。 李阎赫然睁眼,只见两点寒星乍破,一直藏在背后的右手反握鸱吻单刀,在空气中划出一连串的银色涟漪…… 血光飞溅。 牟尼的几根手指连带血花在半空中划出几个跟头,然后无力跌落。 牟尼越过李阎。高大的背影不停耸动着…… 他嘴里是一只不断淌血的手臂,筋骨分明的手掌上还紧紧攥着那把沾血的鸱吻单刀。牟尼饿极了,几乎不管不顾,大口撕咬着李阎的右手臂,连衣料,甚至那把鸱吻单刀都三口两口咬碎吞进肚子,他的吃相虽然残酷疯狂,却连一点都不肯浪费,下巴上连一点血迹都没剩下,约莫七八秒的功夫,吃空嘴里血肉残渣的牟尼吮吸着手指转身,目光幽幽地盯着李阎。 李阎依旧正对牟尼,他把脚边牟尼的断指往外踢了踢,右肩膀闭合不完全的血管不时喷出血点。左手藏到腰后,手上死死攥着那把仅剩的单刀, 倒在地上的查小刀半张脸都沾满血污和泥土,灰扑扑的眼珠里浮现出初升的第一缕阳光。 “用驾九州,走。” 李阎置若罔闻,持刀的左手腕轻轻转动。反射的阳光叫查小刀下意识闭上眼睛。 砰! “七,六,五,四。” “三!” 贪婪饥渴的五官在李阎的眼中一点点放大。 眼见牟尼就要步入李阎身前三尺,他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都跌入一片黑色水旋涡当中。 祸元九变杀阵,双妖闹海。 然而才一个呼吸的时间,支撑杀阵的双鱼符罡就发出惊恐的哀鸣。 噗~ 牟尼一脚踏出水旋涡,唇边有金紫色的流光隐现,只见太阴太阳两道符罡身上都有大块的残缺。是被牙齿活生生撕咬下来的。 连冯夷一个照面也吃了亏的双妖闹海,居然连牟尼一个呼吸都困不住,这个怪物居然连双妖闹海中的日月都咬下一块来! 李阎甚至能闻到牟尼嘴里残存的血腥味。 我就到这儿了? 李阎没有思考的余地,也没打算再思考下去,他左手向前一挥,洒下一片潋滟的刀光,却意外的落空了。 他抬起头,自己居然站在牟尼背后,此刻他正抱住什么大口撕咬,骨肉分离的可怖脆声无比清晰。查小刀还在自己身后。 从位置上看,是自己和查的位置被什么东西改变了。 牟尼只咬了一口就发觉口感不对,眼前这个被他啃掉半个脑袋的行走明显是个面容姣好的女性,生前应该算得上艳若桃花,只是现在自然不必形容,可进食的欲望叫他无暇他顾,甚至察觉到对方来了帮手都混不在意, “他胃口不错啊。” 雨师妾站在李阎身边,似乎是在和他说话,只是李阎没有心思回应。 另一边牟尼还在吞咽着“雨师妾”的尸体,这一边雨师妾的兴致似乎不错,她主动向李阎解释:“即便是权限最高的忍土,也没有能力一下子窥破六司的个人信息。只能观察,记录,总结。这个叫牟尼的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很特殊,我的血肉可是连生吞铜汁的金刚三藏也不敢拿来作苦行的,” 说话的功夫,牟尼已经吃干喝尽,却迟迟没有转头,他犹豫了两秒,居然刷地一声逃走了。 “想跑?!” 雨师妾话音未落,人也消失不见。 “……” 扑通~ 鸱吻单刀跌入泥土。李阎扶起查小刀背靠一颗老黄槐树坐下。他凝视着查小刀灰色的眸子,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沉默不语。 ------------------------------------- 吸溜~ 吸管里的橙汁向上涌动,五阴炽盛的腮帮子因为用力而凹陷下去。 咕噜噜~ 果汁又被她吐回塑料杯里,冒起一连串的泡泡。 这时候已经渐渐有了行人,小尼姑坐在路肩(马路牙子)上,却没一个人注意到他。 直到牟尼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两人相顾无言。 正在此时,停在路边的轿车上走下一位趾高气昂,金发碧眼,长着大肚腩,酒糟鼻子的中年人,看上去不是哪个洋行的大班,就是精通法律的大状。 五阴炽盛一昂头,把吸管带出了塑料杯,连带扬起的果汁洒在了他名贵的手工皮鞋和裤脚上,可对方依旧高昂着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只是有些奇怪地瞧了牟尼一眼。 “三秒钟,你还剩三秒钟就迟到了!”五阴炽盛挥舞着白嫩的拳头:“如果你敢骗我,我一定叫你好看。” 牟尼面无表情,泥塑一样。 雨师妾倚着路灯,目光里的牟尼高大的不像话,简直是头披着雨衣的人熊。 可顺着牟尼的目光,雨师妾的注意力缓缓地转移坐在牟尼脚下,不断挥舞拳头的五阴炽盛身上。 只一眼,雨师妾血都凉了半截。 第五十七章 谈和与谈和 仔细观察,牟尼脚下这个小姑娘的五官简直漂亮的叫人移不开眼睛,粉腮杏口桃花眼,可半缕黑丝也无,头顶光溜溜的,隐隐发青。这样的造型,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绝不可能没人注意到。 “走吧~” 五阴炽盛把喝剩下的柠檬茶丢进垃圾桶,招呼牟尼一声,一大一小两个人奔中兴保德的办公大楼去了。 雨师妾目送两个人走远,可一步也没迈,一句话也没拦。 好一会儿,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忍一的电话。 “mary,现在你们能看到我么?” 忍一站在招待处前头,冲电话那头说:“是,当然。” “对方那个叫牟尼的,能看到么?” “是,他已经进门了。” “和她一起的,那个光头小姑娘,你们能看到么?”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不,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啪啪~ 五阴炽盛因为个子不够高,只能用力拍打柜台:“你好~你好~” 忍一举着电话筒,徐徐抬头,牟尼的脸映入眼帘。 阴暗的兜帽下,那双眼如同一汪不见底的古井。 “往这儿看。” 五阴炽盛摇着手:“这儿是中兴保德拍卖公司么?” 忍一这才看到五阴炽盛,她挤出一个笑容:“你好,这里是中兴保德。” “我想见赵剑中,明天上午约在宝莲禅寺。你帮我转告他吧。喂,小姐,你在听我说话么?” 忍一没有立即回答,她先把手里的电话筒挂断。 “我会替您转达,请问您的名字是?” “我叫色空。” 色空小尼姑说完,一扯牟尼的袖子:“走了。” …… 华茂大厦对面的金华冰室在六十年代就在荃湾开张,后来转做茶餐厅,,非常受到市民的欢迎,甚至有许多红极一时的香港影星在荃湾开工,也会到这儿来吃饭。 金华冰室的招牌菜是菠萝油还有火腿奄列,后者是一种牛奶和火腿卷成的大号煎蛋卷,是这里销量最好的早餐轻食。普通人一个就能吃饱,胃口大的勉强能吃两个,可眼下餐桌上已经摆了七八个盘子,食客显然还没有吃饱。 “老板,再加两盘。” “知道了。” 低头劳碌的冰室老板抬起头,看到对方是个穿着银色外套,头发酷似终结者的不良少年,又低头咕哝:“现在的飞仔胃口真大。” “爱,爱,爱不完。” 杨子楚抹了抹嘴,盯着墙上闭路电视里重播的选美比赛,视线忽然被人遮住,有人坐在了他对面。 “老兄,让一让好不好?” 杨子楚伸手要把对方拉开,可才碰到那人的手肘,他的额头就渗出了一层浓密的细汗,嘴唇也忍不住哆嗦起来。 “别紧张。” 瘟乐拍下他的手腕,把塑料椅挪到杨子楚的身边,用力一搂他的肩膀:“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杨子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 “你认识我么?” “不认识,不不不,认识。”杨子楚见到瘟乐眉毛往上一挑,连忙改口。 “我是谁?” 瘟乐压低声音。 杨子楚见他目露凶光,索性把心一横:“小龙淮水大圣座下,水君宫黄门将军杨子楚,见过河伯大人,不知河伯大人有何吩咐?若是有话与我家大圣说,小龙一定带到。” 他这番文不文,白不白的说辞,把瘟乐都说得一愣,瘟乐噗嗤一乐:“你还挺有意思的,干脆跟我吧。姓李的走神庭,他连水君令都没拿到,根本没资格敕封妖属,你跟了我,我让你做货真价实的黄门将军。” “大人莫要开小龙的玩笑。” 杨子楚一本正经。 “好,我时间紧迫,我知道赵剑中给了你们每人一个号码,那个号码可以隔绝一切有为法的干预,除了通话的当事人,不会有人听到电话里说了什么。我要和姓李的通电话。把号码告诉我。” …… 涌动的水流不断扭曲变形,最终成为一条透明的手臂的形状,李阎尝试着开合五指,活动起来和血肉毫无差别。只要戴上手套,轻易察觉不出来。 当然,只是外观上和正常人一般无二。李阎根本不可能再用右手作战了。 牟尼的牙齿应该和祁连剑术一样,拥有某种破坏“实”的抹杀力量,所以李阎的手臂迟迟无法复原。太阴太阳双鱼符罡更是身受重伤,沉入水君宫底一动不动。 查小刀的遭遇更是不容乐观。神骨虽然替他挡下了牟尼致命的一击,却几乎把他打回原形,【阎浮传承:饕餮】的觉醒度直接清零,苦心孤诣得来的秘藏也都消失,查现在剩下的实力甚至还不如一个五虫类的九曜行走。 牟尼用一种近乎碾压的姿态,让自出道以来顺风顺水的李查栽了一个头破血流的大跟头。而从牟尼出手袭击,到雨师妾救场,其实只过了不到两分钟而已。 不必讳言,八苦和李查之间的差距的确犹如鸿沟。 “当务之急,是先把刀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李阎活动着手指盘算,自己的手机突然响了,可号码却是完全陌生的。 李阎望着生号码思考了一会,才拨通了它。 “喂,我是冯夷。我想和你聊聊。” “你打错了。” 嘟~ 李阎直接挂断了。 瘟乐一时语塞,他脸色不善地望向杨子楚,最终在后者一番赌咒发誓下回过味儿来,再次拨通了李阎的手机。 李阎没有立刻接,而是沉了一会,才按下接通键。 “号码是你手下那个叫杨子楚的猪婆龙妖告诉我的,不会有错。” 瘟乐说到这儿闭口不言,他相信李阎完全能听懂他的未竟之意。 李阎也报以沉默,话筒里足有半分钟没人说话,可也没人挂断。 最终,还是李阎开口:“如果你打算拿它威胁我,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吾命休也! 杨子楚瞠目结舌,舌头根里发出啊的一声,整个人瞬间苍老了许多。 “呵呵呵~” 冯夷却不以为然,李阎先开口已经输了一半:“你不用虚张声势,我知道它在你心里很重要,不然你像刚才一样直接挂断电话不就好了?我很有诚意,也有分寸,聊聊?” “你应该恨不能把我挫骨扬灰才对,我们有聊的基础么?” “换成昨天晚上,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你,可今天是崭新的一天。我想过了,我们的账以后再算,我想和你谈笔生意。” 第五十八章 千面一人 “薛文海留下的东西成色如何?” 色空歪着头打量瘟乐。 “你答应过不过问的。” “当然,我不过问。我只是怕你和阎昭会勾结。” 瘟乐面不改色:“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色空冲瘟乐一抬手,瘟乐的眉毛下意识抖动了一下,才发现色空手里提着一杯柠檬茶。 “滋喽~” 牟尼只轻轻一口,手里一整杯柠檬茶就连塑料杯都凹陷进去了,他憨憨地打了个饱嗝。 “呵,谢谢。” 瘟乐接了过来。 “在你们看来,我和牟尼是外人,辫子佬才是你们的精神领袖。现在他落在阎昭会手里,全尸也未必剩下。老病叫赵剑中吓破了胆,八苦阴差阳错落在我手里,你应该很不甘心吧。” 色空饶有兴趣地问。 瘟乐把吸管插进塑料杯,瞥了色空一眼。 …… “把刀子给我吧,否则他的伤势还有恶化下去的可能。” 雨师妾问李阎。 李阎点点头,把背上的查小刀交给雨师妾。 貘和杨狰也已经赶到,听到李阎和查小刀遭受袭击,只一个照面,来人就废了查小刀,李阎也失去一只手臂,两人心中都感受到沉甸甸的压力。。 他们约在一栋高架桥的桥墩碰头。倒是金冶说到做到,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雨师妾也没找到他。 “诸位,我现在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刚才我和八苦中的冯夷通了电话,为了保证我没有任何隐瞒,我现在把电话录音放给各位听。” 说着,李阎打开播放键,瘟乐的声音传了出来: “号码是你手下那个叫杨子楚的猪婆龙妖告诉我的,不会有错。” “如果你打算拿它威胁我,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其他人听到这儿都没做反应,只有貘看了李阎一眼,但也没吭声。 …… 烂尾楼里,五阴炽盛在假设,瘟乐可能和阎昭会勾结。 “嗯……如果真是借刀杀人,你应该不会做我和赵剑中两败俱伤这种春秋大梦。” 色空做出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那就要想办法,剪除我的羽翼。比如,你可以设局叫阎昭会的人对付,牟尼,如果能在这儿杀掉他,在死苦的位置上重新安插你们的人,就能进一步限制我,甚至架空我也不是没可能。” 牟尼听了这话。平静地看向瘟乐。 瘟乐神色一沉,他把手里的柠檬茶扔向窗外,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情绪酝酿足够饱满: “你是五阴炽盛,是五方老,你了不起。可你没跟阎昭会打过交道,你太自以为是了。” 瘟乐压低声音:“这种时候闹内讧就是找死!” 或许是瘟乐的语气感染了色空,色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瘟乐又慢悠悠地说道:“当初思凡覆灭,别人都拍拍屁股躲进命境当缩头乌龟。只有我,只有我在阎昭会眼皮子底下找情报,单在凛冬我就待了六七年,这其中只要有一点差错,我就会上苏灵的手术台,求死不能。上次伏杀秦安,这次围剿赵剑中,哪次不是我冲锋在前。当然,我干的就是这个差事,我不是抱怨。可现在你居然说,我和阎昭会勾结要害死牟尼?” 瘟乐盯着色空只摇头:“你不尊重我。” …… “和我一起来的两个人里,有一个叫牟尼的。我想让他死。” 扬声器里瘟乐的声音没有一点波动,像是在谈论午饭一样寻常。 “你要反水?” “不,一码归一码,我只是想杀牟尼,干成这一票,我们之间的账另算。” “你和他有仇?” “我常年不在八苦命境,和他没见过几次。只是我们站位不同,只能叫他去死了。” …… 色空的面色犹疑:“可是,你明明有事瞒着我。而且你根本不服我做领袖,你骗不了我。” “对任何人,我都不可能毫无保留。” 瘟乐说道:“这些年我扮演过多少角色,有过多少张脸,说老实话我自己都数不清。我承认,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如果你不信我,你可以清理门户。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两个老家伙也不会因为我和你翻脸。可是我们这些死里逃生的老弱病残们,对阎昭会的痛恨,以及思凡主的忠诚,你不应该质疑。” …… 高架桥下,众人聆听着扬声器里李阎和瘟乐的对话。 “现在正是千钧一发的关头,你居然还内讧?和我们合作?我不能不起疑心啊。” 李阎试探地问。 “杀绝了阎昭会,难道我能每顿多吃两碗米么?当初思凡声势鼎盛,阎浮行走才一千人不到,踏足的果实加起来也不超过一百颗。即便如此,阎浮行走还是斗败了思凡主。现在阎浮行走的人数逼近十万,忍土遍布大半个阎浮。思凡和阎昭会早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了,几个老家伙认不清现实。还做着反攻阎浮的春秋大梦?我可没那么天真。” “还有,我只说我能说的部分。色空和牟尼的出身远远超乎你我的想象,以天甲子·九的时间轮描述,色空进入阎浮不超过三年,现在已经是初入五方老。牟尼进入阎浮才一年,单打独斗我已经没有必胜的信心。放任他们两个成长下去,阎昭会也会头疼。” 顿了顿,扬声器里瘟乐吐字清晰:“于公于私,你都没理由拒绝我。” 烂尾楼里,瘟乐声情并茂:“于公于私,你都没理由怀疑我。” …… 录音结束了。雨师妾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思凡没他说的那么简单,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八苦都是阎昭会的眼中钉,肉中刺。” 雨师妾看向李阎:“我以前总觉得你这个人不可靠,做事没分寸,现在看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毕竟你的男女关系太混乱了。” 李阎眼皮也不抬:“没关系,过者相怨怨,悬河语滔滔,我从没放在心上。” 杨狰咳嗽了一声:“说正事,他说的我们能信多少?” “我们一个字都不用信,这个人说得对,我们没理由拒绝。” 第五十九章 迟来的赵剑中 “杀他,不杀他,杀他,不杀他。” 色空一面走,一面揪着路边随手捡来的塑料花。直到手里的花蕊变得光秃秃一片。 牟尼跟在色空身边,亦步亦趋。 色空挠了挠发青的头皮,仰着脸问牟尼:“我本来是打算,他喝完饮料就杀掉他的,可他叽里呱啦说完话,我又不好意思动手了。我这样是不是一点威严都没有了?” 牟尼低下头:“不会。” 色空的神色平复了一些,她攥住花蕊使劲揉捏:“如果我帮你牵制住赵剑中,还有那个丑乎乎的女人。你能把剩下的人都杀光么?” 牟尼回答:“你牵制赵剑中一个人就足够了。” 色空露出明媚的笑容,冲牟尼高高竖起大拇指:“还是你可靠。” 说话间,色空和牟尼走到一家竖起卡通牌子的甜品店前面。 “我要两份柠檬蛋糕。” 色空冲窗口对面竖起两根手指。 …… 人流如织的广场上,李阎独自抽着闷烟。他右手戴着一只黑色皮手套,用来掩盖手臂的异样。造型看上去有些古怪。 “嘟~”“嘟~” 黑白的lcd屏幕上,电话簿的字节来回跳动,李阎盯着茱蒂的号码看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把手机揣进了口袋。 还是不要和她联系了。 查小刀重伤后被雨师妾的干女儿“卫红”吞进肚子,暂时生命无虞,可李身边,一时间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了。 他本来想就近找一间书摊,蹭一会武侠小说看,却意外在口袋里发现一张电影票。 是今天上映的《倩女幽魂2:人间道》,之前李阎买了电影票,打算闲暇的时候重温情怀,后来发生一连串的变故,他也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李阎把皱成一团的票铺平,想了想站起身穿过人流。 …… 票的位置在第三排的角落,前面的座位空了一大片,人们依序入场,李阎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身后几个女孩不时窃窃私语。 “我和表姊昨天晚上才看过。这部电影很棒的!” “哥哥拍什么我都喜欢看。” “搞什么啊,这么多老伯,几十岁的人也看电影?看《梁祝》去隔壁粤剧社嘛。” 一个身形佝偻,穿长袍的山羊胡子在座位间艰难地挪动,突然拐杖一个不稳向前倾倒,被李阎扶了一把才稳住身形。 “多谢你啊,年轻人。” “不客气。” 山羊胡子在李阎身边坐下,歪着头打量了李阎一会儿:“小兄弟,我看你面相,近来有血光之灾,要小心啊。” 李阎脸上笑出了一个酒窝:“老伯,你也懂看相啊。” “糊口而已。” 山羊胡子捻着胡须:“我看你跟我有缘,把手给我,我不收你钱的。” 说完也没等李阎拒绝,抓住李阎的手腕,嘴里念叨:“左手先天,右手后天,命由天定,运由己生。” 他打量着李阎的手掌,不时点头:“不错,不错不错。” “老伯,你看出什么没有?” 山羊胡子抬头:“年轻人,你发达啦。” “怎么说?” 李阎哭笑不得。 “你这种命格呢,在四柱中称作三奇贵人,是横空出世,百年难得一遇哦。” 噗嗤~ 后面座位的女生忍不住嘲笑出声。 山羊胡子神色讪讪。 李阎收敛神色,把头凑近压低声音:“老伯,别在意,您接着说。” 山羊胡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他像是怕人听到一样,冲李阎嘀咕道:“这儿是个好地方,就是年轻人脑筋不太好。” 顿了顿,山羊胡又说:“三奇分天,地,人三种。人三奇志向远大,能立空前绝后之功,地三奇洞幽烛远,有通天彻地之能,不过你嘛,两个都不是。” “那我是?” 李阎盯着山羊胡,神色阴晴不定。 “你是天三奇,横空出世,天人莅临。说白了,你不是这儿的人。” 李阎脸上已经看不到半点笑意。 “不过没关系。我也不是。”山羊胡冲李阎一笑。 “那您?” “鄙人姓章名甫,行走江湖,一个山野粗人,有人请我们来喝茶吃饭,还有……请我们看这个。” 他冲大屏幕一努嘴,电影正好开场。金公主电影制片公司的标志出现在屏幕上。 “是谁请你来的?” 李阎按捺不住,山羊胡刚要说话,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仲山兄,这人是我的后生,别逗他了,我俩很久没见,你和我换个座位,如何?” 山羊胡回过头,冲来人拱了拱手,站起来走开了。 那人坐在李阎身边,盯着大屏幕目不转睛,正是赵剑中。 “您不是今天晚上才到么?” “早上就到了。” “那,刚才那位是?” 李阎打量起电影院,才发觉,前三派坐着不少打哈欠流眼泪的老头子,怎么看也不像平常会进电影院的人。 “他们是我从其他果实请来破地龙的客人,我想招待他们看电影。又怕他们故事看不明白,我思来想去挑了这部。这些人里不少人读过蒲松龄的,这片子嬉笑怒骂,应该合他们的胃口。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 李阎脑子有点乱,还没梳理干净,电影的片头曲传来:“旧日江山为什么,变成了血海滔滔,故园路,怎么尽是不归路~” “那个年轻人是谁啊?” “就是后面那条街的穷书生咯。” “他现在才回来?世界都变啦。” …… “这都怪祖先无眼,要我追求学问。等我长大了,写书做博学士,谁知道写游记,被人说泄露国家机密,写历史,说我借古讽今,好,那去注解兵法,又说我煽动造反,写神话好了,又说我导人迷信,最后唯有替人写传记,结果那个人被抓了,说是乱党,我和他一起判终身监禁,你说我是不是命中注定要做监啊?” 影院里哄堂大笑,李阎早就看过这部港片,所以反应不大。赵剑中也没有笑。 这部《人间道》在当时算得上大制作,一些特效和道具外包给了好莱坞,港星荟萃,是当之无愧的经典。 一个多小时很快过去,电影也接近尾声。 “修道之人,心中有佛,明知他是假的,我都克服不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你们是什么妖魔鬼怪?把这些名臣大将的血肉,都弄到哪里去了?” “你真大胆,连如来佛也敢假冒,你这卑鄙妖怪,你再扮下去,连自己都信以为是真的。” “你怎么扮都没用,我要把你的假面目公诸于世。” “……” “你别再我们面前假惺惺的,难道你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 “你骗天下人这么久,一定要把你的面目告诉世人。” “世人都喜欢偶像崇拜,为什么你们要和世人作对?” “我呸,正因为世人无知,才会被你趁虚而入。” “佛法无边,不遵从我的明灯指路,只有死路一条。” 屏幕上光影变幻,煞是好看。 李阎的神色越发古怪,赵剑中却目不转睛,光影映衬,他脸上松弛的肌肉忽明忽暗。 电影散场,所有人走出影院,在路上姓章的山羊胡子还不住点头,对这个叫电影的玩意十分满意。 “光怪陆离,赵先生有心了,有心了。” “仲山兄喜欢就好。” 一番叨扰,赵剑中把十几个年龄做派各异的老头子送上车,他看了一眼身边李阎,叫了他一声:“想什么呢?” “啊,没有。” “一部电影而已,别太放在心上。” 赵剑中话锋一转:“你和新八苦打过照面,尤其那个叫牟尼的,我有些事要问你。” 第六十章 赢天寿 宝莲禅寺左靠莲花山,右依天坛大佛,是香港最负盛名的寺庙之一,风景秀美,佛事庄严,尤其是去年才完成圆顶仪式的天坛大佛,号称是世界最高的露天释迦牟尼青铜像,因为还没有开光,寺里一般不欢迎游客现在来烧香。 “我听人家说,这里是香港风水最好的地方。不知道真的假的。” 色空凭栏远望满山翠色,右手指着禅寺牌坊,扭着脸对旁边问:“你就是赵建忠啊?” 牟尼和雨师妾都站在两百六十八级石阶下仰望栏杆,冷风瑟瑟,解开扣子的女士西装领口和污黄的雨衣下摆交相摆动。 “我很喜欢你的味道。如果待会儿谈判破裂,我就吃了你。” 牟尼撇着雨师妾,鲜红的舌头舔过嘴唇。 雨师妾一挽头发,冲牟尼笑了笑:“有机会的。” …… 赵剑中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足自己腰高的光头小姑娘,良久才点了点头, “我叫色空,是思凡现在的领袖,我们以后会常打交道的。” 顿了顿,色空又说:“我是来讲和的,上次爱别离死在你们手里,我们当中不少人和他感情很深,毕竟爱别离领导八苦几十年。苦器我们不要了,只要你把尸首给我们。我可以交出关键的命煞,让你安心打开果核。” 色空说完,狡黠地笑,她只说让阎昭会安心打开果核,却没做打开果核之后的承诺,她心里早就打撕破脸皮的主意。 “谁的尸首?” 赵剑中问。 “你跟我装糊涂啊?爱别离。”色空增大音量:“爱别离载沣的尸首。” “我听得到。” 赵剑中掏了掏耳朵:“不过我不能答应你。” “唔,条件可以再商量。” 色空干巴巴地说。 “我拿不出载沣的尸首。”赵剑中道:“载沣是苏灵杀的。打理了小安的后事以后,我把载沣仅剩的首级从他手里拿了回来,安葬在首都郊外的公墓了。也算落叶归根。” “哈~” 色空挠了挠头,她思来想去,赵剑中的话没有什么破绽。 她耸了耸肩膀:“那没什么好说的,开打。除了你阎昭会来的人谁也活不了!走啦,牟尼。” 她往下面喊。 “我倒有个主意。” 赵剑中慢条斯理地说。 “说说看。” “如果你能杀了我,八苦当中不会再有人不服你。” 色空眼神动了动,露出沉思的表情,好一会儿才说:“怎么,你要站着让我杀么?思凡之力的种子我手里还是有几颗的?” “当然不是。” 赵剑中伸出手,手心是一颗红中。 色空虽然和赵剑中从未谋面,但是从老病嘴里知道不少关于赵剑中的事,赵剑中原名赵建忠,四川人,他是何年生人,在阎昭会中已经不可考,甚至连他进入阎浮之前的经历,当今的阎昭会里也没什么人知道。 可老病二苦却是和赵剑中死磕了一辈子的死敌,对赵剑中的了解甚至超过了阎昭会现在其他的十主。 按照二苦的说法,赵老头名节字建忠,有清廷功名,也打过北伐。当初他剿灭思凡,到底拿到了多少好处不足为外人道,但据说阎浮给了他一次完全自定义唯一性道具的机会,可赵剑中居然要了一副麻将牌,其名“赢天寿”。在“赢天寿”的赌桌上,这世上的一切都能拿来当赌注,赢家也一定能拿走他赢来的东西。传承,寿命,魂魄,什么都可以。可在赢天寿的赌局上,绝对不可能作弊,无论谁输,赌注都必须兑现。哪怕赵剑中本人也一样。 可赵剑中当时已经是当之无愧的阎昭会领袖,十主之首。赢天寿对他来说完全是鸡肋,甚至鸡肋都不如,白白会惹来其他人的猜忌,许多人都说,赢天寿是赵剑中设计专门用来对付曹援朝的,他想赢的赌注,就是曹援朝阎昭会唯一四御的武力…… “今晚的拍卖会,我们来打牌,只打三圈,三圈打完输一块也算输。我输了,就把命给你,你输了很便宜,我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老实回答就能偿命。怎么样?” 色空的眼珠滴溜溜乱转,赵剑中等了她半分钟,看她还在犹豫,失望地摇头:“那就算了。” “什么算了,凭什么算了,就这么定了!” 色空生怕赵剑中反悔:“晚上见!” 色空蹦蹦跳跳地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对了,既然只是赌命,那果实秘藏,我可不会让啊。” 赵剑中含笑颔首。 “臭老头,等死吧你。” 色空朝赵剑中做了个鬼脸,几跳就下了台阶,拉着牟尼走开了。 雨师妾神色有些踌躇,赵剑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走了下来。 “赵先生,您?” 雨师妾的话没说完就被赵剑中打断:“今晚的牌局,你得作陪。” “……知道了。” 雨师妾只好如此回答。 …… “你心情很好啊。” 半山腰上,牟尼问色空。 “当然,这次我宰了赵老头,以后都不用愁啦。” 牟尼显然没那么乐观:“可赵剑中怎么会给自己提出这种苛刻的规矩?” “他们那些老家伙活得太久,人都魔怔了,要么死要命不要脸,像那两个老家伙咯,要么就死要脸不要命,就是这个赵剑中咯,有什么难懂的?”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你才进阎浮几年,还差得远,好好学着点。” 色空心情大好,正巧见到扫山路的迎客沙弥,她跑过去一扯沙弥的衣服,白嫩的手掌在他眼前晃啊晃的,突然大喊一声:“喂,和尚,你说是你家佛大还是我大?” 那和尚先是一愣,可很快就镇静下来,宝莲禅寺在港土名噪一时,接待过许多本港的名流绅士,其中不乏热衷和人打机锋的先锋文人,长此以往,宝莲禅寺就算是个扫山路的沙弥,也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虽然色空外表只是个小姑娘,和尚却一点不敢轻慢:“大佛像有上百吨重,几层楼高,单是建筑材料就要拉几百车,可姑娘你看,如此庞大的佛像,现在抬起头,一眼也就看尽了,看全了。这么大的佛像也不过装在姑娘一双眼里,当然是姑娘你大了。” 色空满意地点点头:“算你会说话。” 说罢,她哼着小歌走远了,空气中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小和尚也没在意,低下头继续扫自己的地了。 第六十一章 决心 当色空和拎着两大口袋零食的牟尼回到烂尾楼,瘟乐正坐在地上,无聊地数蚂蚁玩。 小尼姑随手把一只香芋味的雪花杯丢给瘟乐:“晚上我带牟尼去见赵剑中,你去帮我把果核抢过来,阎昭会那些人,除非他们躲在拍卖会不出来,否则就全都杀光,有没有问题?” 瘟乐把手里的雪花杯向色空晃了晃:“你就给我这点好处,我好难为你做事啊。” 色空笑脸如靥:“你昨天还跟我说,不该怀疑你对思凡的忠诚。难道你骗我?” 瘟乐连忙举起双手:“没问题。不过凭我这点现学现卖的风水术,糊弄几个神棍还可以,果核啊,龙脉啊,我是无能为力的。” “把那个老头子放出来,我有话对他说。” 瘟乐慵懒地打了个响指,烂尾楼下面的人工湖底突然涌出剧烈的白色气泡,紧跟着,一颗白花花的水球从人工湖升到半空,仔细看去,水球当中有道模糊的人影,正被一条琉璃色的龙种环绕。 水球飞旋落到三人中央,当中的琉璃龙种一昂首飞到瘟乐身边,环绕他的腰身,水球应声而破,露出了里面的钱五。 牟尼的眼光不自觉被琉璃龙种吸引,这龙种生得鳄头虾身,周身晶莹剔透,宛如上好的冰种翡翠,两点眼珠嫣红似宝石,须节摆动,神韵十足。 太古冰螭 类别:黄河属种 综合评价:三千五百年道行(七宫巅峰) “咕咚~” 牟尼吞了一大口唾沫。一时间竟挪不开眼球。 “喂,老头子,你帮阎昭会杀了薛文海,现在薛文海留下的风水残局,我要你去收拾。” 钱五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这老头子脾气倔,几十岁的人了,无亲无故,唯一的干儿子也死了,你调遣不动他的,干脆叫牟尼吃掉算了,吃了他,牟尼也可以帮我找龙脉。” 瘟乐故意道。 色空一鼓腮:“老头,只要你帮我,我答应先不杀你。” 瘟乐一竖大拇指:“你好有诚意啊,换做是我一定被你打动,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老头,你认识余束对吧?” 色空突然问。 钱五的眼皮一颤,但依旧没有睁眼。 “我是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说动你教她替天改命之术的,但我可以保证,她威胁你的东西,我可以比她做得更狠,更绝。你考虑清楚哦。” 钱五不为所动。 “我向来没什么耐性的,让我想想,我做点什么你才肯帮我……” 色空焦躁地挠了挠头皮。 “给我一张纸钞。” 钱五突然开口。 “嗯?”色空看向瘟乐和牟尼,最后还是瘟乐掏出一张百元的港币递给了钱五。 钱五把纸币叠成一只千纸鹤,往东南方向拜了三拜,然后转过身,脚下涌现出金色的罗盘。 “太极化生,万物有灵,虚危上赢,纸鹤化形,起!” 言罢,他掐灵官诀把纸鹤摆在当中,咬破舌尖吐出一口血雾,淋了纸鹤满身,那纸鹤突然一抬头,似是得了灵性,腾空飞出窗外。钱五的双眼却失去了神采。 纸鹤冲天而起,刷地一下飞出窗外。 “嗯?”瘟乐眉头一皱。 纸鹤快若飞鸿,只是突然一股西来的旋风劈头盖脸,吹得纸鹤晕头转向,忽地又是一股东来的旋风托住纸鹤,那沾血的纸鹤奋力扑打翅膀,却只得原地打转,被两股风裹着不得自由。 “不对,他要跑。” 瘟乐忽然叫道,往钱五后心猛地一拍,钱五被这一巴掌拍回了魂魄,不住地咳嗽,纸鹤也失去灵性,被两股风裹着,飘飘荡荡不见踪影。 “飞这么高,你要往哪去啊?” 瘟乐笑着问,突然又变了脸色,冷哼道:“想好没有?” “时来,运去……” 钱五苦笑一声,他看向色空:“我可以帮你的忙,但是你要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不能殃及无辜。” 色空掏了掏耳朵:“什么叫无辜。” “如果你做不到,还是杀了我罢。” “哎,好吧,我答应你就是。” “我得准备一些应用之物。” 色空看向瘟乐:“你跟他一起去。” 牟尼目送两人离开,才把目光重新投回色空身上。 “看我干嘛?” 色空反问牟尼 “他不可靠。” “你说哪一个。” “两个都是。”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除了赵剑中,我可以杀光这颗果实所有人。” 色空咀嚼着雪糕,神色与一般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一般无二:“那就行了。” “对了。”色空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她仰头问牟尼:“麻将怎么打?” 牟尼沉默了一会儿。 “啊?” …… 早上九点钟,赵剑中回到办事处,第一时间通知阎昭会的其他成员见面。地点还在上次的顶楼办公室。 人主的声名响彻阎浮。即便思凡虎视眈眈,但只要有这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坐镇,所有人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屋子不大,沙发都挨在一起。看得出来,赵剑中没打算和大家摆什么架子。 桌上雨师妾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用眼神示意赵剑中,看到赵剑中点头,雨师妾才接通了电话。 “喂。” “色空今晚会带牟尼去找中兴保德的拍卖会场,她说通了钱五联手,今晚你们去大澳村开龙脉的时候,钱五会帮我破开风水奇阵的口子,让我杀光所有敢走出拍卖会场的阎浮行走。” “……知道了。” 雨师妾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瘟乐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嘴角一扯。 赵剑中嘴角含笑:“这位新的河伯,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我听说他曾经在凛冬潜伏了大半年,都没有被苏灵发现?” 雨师妾摇摇头:“自家事自家知,鬼主苏灵是出名的难以捉摸,凛冬说到底是苏灵的私产,阎昭会查到的消息未必可靠。” “你说的也有道理。” 赵剑中环顾了屋子一圈,才冲一旁的雨师妾说:“把人都放出来吧。” 雨师妾依言摘下耳环,只见她掌心的宝石耳环倏忽化作两条小蛇窜到地上,呼吸之间已经有一人多高。 两条大蛇张开巨口,接连呕吐出任尼,昭心等人,随后体型缓缓缩小,慢悠悠地顺着雨师妾的手指爬进了袖口。 坐在地上的任尼摸了一把眼皮上说腥不腥的黏液,还下意识放在鼻子闻了闻。 昭心和万蝶更是一脸崩溃,不过非常时期,两人也没有当面抱怨。 “自己找地方坐。” 雨师妾递了三条浴巾给他们,又面向赵剑中:“查小刀的伤很重,我认为这次阎浮事件他不再适合参与了。另外,我找不到金冶。” 赵剑中颔首表示了解,他抬起手往下轻轻一挥, 李阎旁边的沙发上突然没来由地多了一个人,头上还沾着海草和泥巴,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正是金冶。 “噗~” 金冶晃了晃脑袋,吐出一口水,四处打量。见到赵剑中以后,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倚在墙角抱着肩膀的貘直咋舌:“好家伙。难怪连雨师妾都找不到你。你这是躲到南海去了?” 李阎则起身给金冶拿了条毛巾。 金冶没好气地瞪了貘一眼,才接过毛巾擦了把脸。 “你们先去洗一洗。回收工作的事我们待会再聊。” 昭心和万蝶如临大赦,来不及冲大伙打招呼,就直奔浴室。 等几个此席的行走都离开以后,赵剑中又看向李阎。 “小刀的意外我很抱歉,我会让阎昭会给小刀一定的补偿。让他尽快恢复元气。” 李阎点头道:“赵先生太客气了,是我们自己不小心。” 赵剑中微微一笑,眼角多了些皱纹:“你这么说,心里一定骂回收工作是亏本买卖,下次打死也不干咯?” “赵先生说笑了,我主动参加回收工作,本来是想和刀子有个照应,毕竟他是我在阎浮最好的兄弟。我不想他有闪失,谁知道我俩差一点就……是我太骄傲,给大家拖了后腿。” 李阎满脸颓丧,一边说,一边揉着自己发红的眼眶。 赵剑中冲李阎招了招手,等李阎凑过来才压低嗓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主动参加回收工作。我肯放你进来,是信任你能处理好你的个人问题,我不会让查小刀吃亏。至于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 李阎别过脸干咳一声,双手过头拱了拱手:“那劳烦赵先生多费心了。” 赵剑中瞪了李阎一眼,没再说话。 雨师妾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点纳闷,李阎和赵先生的关系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要更亲近一点。 没多一会儿,任尼等人都换了衣服纷纷入座。 “我之前要求雨师妾,以保护各位的性命为第一要务。是因为诸位都是阎昭会的宝贵人才,且并非人人都擅长冲锋陷阵,如果毫无准备,贸然牺牲在思凡的袭击当中,不仅是阎昭会的损失,也是我个人的重大失职。” 赵剑中停顿了一下:“但说到底,我们不是来观光踏青,回收工作必然有风险,更可能有牺牲。即便没有思凡,也不能担保不会出现别的,比思凡更棘手的情况……” 赵剑中的讲话大概有七分多钟,但以李阎的角度审视,实在没什么营养,很容易让人打瞌睡。 “……以格杀牟尼为最高要务。我以毕生的声誉和性命起誓,成功击杀牟尼,阎昭会将在一年以内,不惜一切资源将各位的位阶提升至六司巅峰,并且从此不必执行任何阎浮事件。” 李阎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貘更是睁大双眼,半天才自言自语:“这么说,干完这一票,我就能退休了?” 谁成想赵剑中认真地回答:“对,王晨阳,干完这一票,你就可以退休了。” 第六十二章 色空的小变故 弥敦道上灯火璀璨,中兴保德办事大楼的金色玻璃电梯升了又落,停车场的白线格里挤满了豪车。衣着鲜丽的男男女女迈着袅娜的步子步入会场。 李阎一个人坐在水泥砌成的天台上喝可乐,他俯瞰整座广场,目光掠过每一个进入拍卖会场的年轻女人的面貌。 嘟~ 手机才响了一声就被拨通,话筒那头传来茱蒂的声音。 “喂。”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和我回大陆?” 李阎的语气听起来傲慢又粗鲁。 穿着浴袍仰望月亮的茱蒂用脖子夹住手机,一边给自己的手臂上涂抹润肤露,一边说:“哈,干嘛?我很中意和你回去么?明天你站在码头上,如果七点钟之前呢,见到一辆红色的跑车,就去接人,如果没看到,你就自己上船吧。” “好,我等你,哦对了,你现在在哪儿?” “在家啊,什么事?” “没事,早点睡吧。” 李阎挂断了电话。 茱蒂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手机,骂道:“现在才献殷勤,太迟了!” 丽才从浴室出来,她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偷听电话,直到茱蒂挂断后,才走到她身边:“你真的决定不去大陆看一眼?” 茱蒂气呼呼地把手机一摔:“他以为他是谁啊?张国荣么?全天下的女人都要围着他转?”她揉了揉丽的脸蛋,笑嘻嘻地说:“再说我怎么舍得你啊。” 丽任她施为,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茱蒂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没做好准备。” 丽把茱蒂的手从自己脸上扯下来:“我有预感,如果这次你不去码头,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茱蒂苦笑一声:“那也不见得是坏事吧。” 她收拾心情,恶狠狠地说道:“明天我叫安迪开车去码头,好好耍耍他,到时候安迪就跟他说,李先生,我老板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离开你,祝你幸福。你说他会是什么表情?” 丽歪了歪头:“嗯,我的确很难想象那个画面。” 李阎挂断电话,来回拨弄了几下手机翻盖,突然捏瘪了手里的可乐罐。 轰隆~ 阴云密布的天空中闪过树杈状的惨白闪电。 站在中兴保德大楼前的色空转过头,遥遥地对上了李阎那双锐利的眸子。 十二个小时以前。 “赵先生,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改弦更张,而且,我和牟尼打过交道,坦率地说……” 雨师妾说着,目光扫过在座的所有人:“这件事实在超出了这些人的能力范围。” “牟尼必须死在这里,不能让这颗瘤子再继续成长了。至于,能力范围……” 赵剑中语气平静:“于师,你有这样的认识,是因为你太小看这里的环境了。”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这次带了很多朋友来,他们能帮上忙。” 赵剑中话锋一转:“但是我需要一个人做诱饵。这个人的实力必须在六司以下,否则会让色空疑心,他将在第一线和牟尼交锋,如果他不能顶住牟尼的压力,所有人都会非常被动。可我丑话说在前面,因为我自己的组织习惯,就算最后成功杀掉牟尼,这个人也并不会比别人多得到任何奖励。有人毛遂自荐么?” “我来吧。” 杨狰和李阎几乎异口同声。说完,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杨狰,说说你的理由。” 杨狰不假思索:“我没和牟尼交过手,但除去雨师妾,这个人只能是我了。” 赵剑中又看向李阎:“你呢?” 李阎沉吟了一会儿,“我和牟尼交过手,他,应该对我更有兴趣,我当诱饵成功的概率更大。如果牟尼见到我,很有可能像上次一样一个人来追我。色空应该也会默许。毕竟他不会认为我能对牟尼造成威胁。” 杨狰側了側身子,冲李阎说悄悄话:“我听雨师妾说了,你和刀子当时连半分钟都没撑住。你行不行?” “换了你也未必撑得过半分钟。” 赵剑中敲了敲桌子,打断两人的斗嘴。 “李阎,你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因为查小刀被牟尼打成重伤,出于复仇的情绪,所以才想当这个诱饵?” 李阎很坦然地点了点头:“多少有一点吧。” —————— 李阎屏住呼吸。这个眉眼清丽,气质出尘的小尼姑并不像牟尼那样,看似慈厚的牛眼里带着一股糨糊般的浓厚杀气。她看上去普通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区别。但总会给人一种奇怪的疏离感,就像一张绝美的画,没有一点人味。 可李阎在意的不是她,而是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这个兔崽子!” 李阎骂了一句。 “切~” 色空不屑地收回目光,还没进门就冲里面叫嚷:“赵剑中呢?我来啦!我来啦!他不会反悔了吧?” “当然不会。”雨师妾走出旋转门:“赵先生在三楼等你。” “等你们。” 轰隆~ 闪电过后暴雨倾盆,色空身后的男人打开雨伞,遮住自己和小尼姑,碎碎念道:“幸亏带了伞,不然就算淋不到,站在雨里也太傻了吧。” 瘟乐。 “我还以为来的会是牟尼呢。” 雨师妾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 瘟乐打了个哈哈,不敢看雨师妾的眼睛。 ------------------------------------- “材料都准备好了,晚上阎昭会的人去大澳村找龙脉,我会跟在后面的。” “啊,我改主意了,算了。晚上你和我去中兴保德大厦,叫牟尼带老头去找龙脉。诶,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有么?”瘟乐反问:“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色空皱起眉头:“怎么了?我还以为我和牟尼分开,你会很高兴呢。” “行行行,你说了算。”瘟乐故作轻松。 “我想过了,还是牟尼适合干这种粗活,至于你嘛……” 色空看着瘟乐:“你会打麻将么?” “会一点。” 瘟乐说完,悄悄咽了口唾沫。 十二个小时以前。 “谁和你说,色空会带牟尼来?” “可是冯夷他说?”雨师妾忍不住说。 “色空和牟尼来阎浮才两三年,她们两个都不会打麻将。” 赵剑中笑着说:“所以色空应该会带冯夷来。” 第六十三章 水君交锋 “跟我来吧。” 雨师妾招呼了色空一声,转身走进了旋转梯门。 色空蹦蹦跳跳地踩上台阶,身后打伞的瘟乐却一动也没动。 雨滴涔涔而落,在色空的肩头绽放出一朵朵湿痕。 “喂!” 小尼姑不耐烦地扭头。 “你先进去吧,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一会儿去找你。” 瘟乐往前两步,笑嘻嘻地把雨伞塞进色空手里。 色空仰起脸:“那你快一点啊。” 瘟乐转身摆了摆手,走入雨中。 色空和雨师妾乘坐电梯到达顶楼,一直走到偏厅。赵剑中负手而立,四方的红木桌子上摆着一个打开金属扣的皮箱子,里面是牛骨制的麻将。 色空大大咧咧坐到位子上,拿起一颗麻将摆弄着:“我还有一个帮手,一会儿就到。” 轰隆~ 阴云相互挤压,发出刺耳的雷鸣。 瘟乐拉开天台的铁栅栏,发出撕拉的脆响。 “我之前听辫子老爹说,两名水君相遇,如果彼此怀有杀心。各自的心宫躁动,就可能勾动雷火雨云,居然是真的。” 他走到李阎面前。 “你不是说,和色空一起来的是牟尼么?” 李阎皱着眉头反问道。 “色空临时改变了主意,我也没办法。” 瘟乐摊开手。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牟尼和钱五去了大澳村,我看钱五那个老头子不会真心实意帮我们,到时候你们应该有机会。”瘟乐顶着李阎的目光坐到他的身边,掰着手指头:“雨师妾居然真的只陪在赵剑中身边,我还以为她准备关键时刻给牟尼致命一击呢,你们原本怎么打算的?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合计合计。” “你很闲么?色空还在等你。” 李阎皱着眉头。 天上雷声渐密。 瘟乐收敛笑意:“我只想从你这儿得到赵剑中一句话。他会让牟尼死在这颗果实。只要你告诉我,赵剑中对你们说过这句话,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否则,我是不会入局的。” 李阎一语不发,只是斜眼盯着瘟乐。 瘟乐耸了耸肩:“不说话?那就耗着吧,看谁更有耐心。” “我没空理你。” 李阎说完,仰头向下栽倒,从天台边缘坠落! 颠倒的夜景在李阎眼前飞速划过,瘟乐的脸却突然自下而上,占据李阎全部的视野,两个人的鼻尖相对,不超过两厘米。 “驾九州不见得每次都好用的。” 瘟乐冷冷地说。 李阎倏忽消失不见,瘟乐也化作水泡噗嗤一声破灭。 一名泊车的计程车司机正在读马报,冷不丁瞧见两道人影从天而降,吓得紧按喇叭,但预料中人体落地的血案却并没有发生。他把头探出车外,前后四顾,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难道我眼花了?” 李阎在乌云中急速坠落,他抬起头,发现瘟乐同样急速坠落,他脸朝下,狞笑着伸手指了指李阎的肩膀。 李阎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才发现一点昏黄色的水珠黏着在自己的衣服上。水滴和在刚才的雨声里,自己完全没有发觉。 砰~ 李阎再次消失,天空只剩下冲击四散的云气,瘟乐也紧随其后,整个人像水泡一样破灭不见。 轰隆~ 两人所过之处,天空中纷纷聚拢阴云,雷声轰鸣。 几个回合以后,李阎和瘟乐停在一片竖起大片私接天线的天台顶上对峙。 “还要继续么?” 瘟乐脸上挂着病态的笑:“你还要保存体力对付牟尼,好给查小刀报仇吧?” 李阎借一个深呼吸把自己的气息调整回来,然后才开口:“赵剑中想活捉牟尼,我们当中有个叫任尼的人你应该知道吧?他可以暂时开启一次根茎通道。我们给牟尼挖好了坑等他跳,我下次驾九州的落点就在任尼身边,我们约好了,任尼到时候会打开通道,放鬼主苏灵来,活捉牟尼,有本事你继续跟。” 瘟乐的笑容凝涩了一瞬间。 砰! 李阎消失不见。 “龟儿子~” 瘟乐攥紧了拳头。 李阎再次睁开眼,脚下是一片草地,他顺势落地,砸出一个两米多宽的陷坑。 突然,李阎皱起眉头,他眼前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瘟乐浑身上下包裹着一只九色气泡,他紧张地四下环顾,发现空无一人,脸色才逐渐放松。 他吹破了气泡,冲李阎做了一个亮相的动作:“你不是说苏灵在埋伏么?人呢?” “下次就是了,不如你再跟一次看?” 李阎随意回应。 “我是真心实意和阎昭会合作!” 瘟乐收紧脸色。 “我能看出你巴不得牟尼死,但我也看得出。你更巴不得阎昭会和牟尼色空同归于尽。你说色空会带牟尼来,结果她带了你。你一点诚意都没有,我怎么信你?” “好吧。” 瘟乐高举双手:“我再透露给你两个消息,第一,牟尼怕狗。他还没化形之前,日日被恶狗撕咬,但这是两年以前的事了,现在不好说。第二,你们阎昭会那个张孟敖,他已经变节了,是色空安插进阎昭会的钉子。” 李阎心情大坏,瘟乐突然提出张孟敖是内奸,无论真假都包藏祸心。 “你真他妈是个臭虫。” 李阎骂了一句。 瘟乐却丝毫不介意:“我的诚意只有这么多了,你实在不肯告诉我,我一定跟死你的。不过你跑我追太累了,不如换个游戏?” 他伸出手,掌心蓦然出现一只水泡,里面是一只黑鳞游鱼。 “水君之间,有种玩乐的方式叫斗种,各自拿出赌注,派出得意的属种列阵厮杀。时间还早,我们要不要试试?我还挺喜欢你那头猪婆龙的。” 李阎叹了口气:“赵先生说过,必杀牟尼。你可以滚了么?” 他话音刚落,水泡中的鱼身上鳞片就突然由黑转白。 瘟乐打了个响指,他站了起来:“这种鱼叫言笃,听到真话就会变成白色,听到假话就会变成黑色。哦,我忘了你有忍土在身上对吧?不用我来废话,真是方便。” 他突然话锋一转:“你和我都想走楚地神庭这条路,下次再见面,可就是你死我活了。” 李阎无动于衷。 言笃鱼又从白转黑。 瘟乐见到手上的言笃鱼的变化,只得干笑起来,用笑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变成水泡,噗嗤一声破灭不见了。 第六十四章 牟尼的盛宴(上) 钱五自山顶俯瞰,河道将整个渔村分隔开,许多蓝白铁皮搭建的棚屋和舢舨勾连水岸,到处停泊着破旧的汽艇。远处有林立的白色风电塔,海风迎面吹来,说不出的腥苦味。 “这应该就是龙头所在了。” 他说道。 牟尼仰脸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我什么都没闻到。” 钱五箕坐在地上,指着眼前的河道:“龙之变化,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吞云吐雾,小则隐芥藏形;隐则藏于波涛之中,升则飞腾于九天之外,何况龙脉干系神州亿兆生灵,寻常的风水术,根本起不到作用,除非找到昔日太虚僧的罗经仪,并以异能洗涤干净上面积郁的地煞之气,不然的话,想点出龙脉所在只能是痴心妄想。我之前一直不明白,蒋四海为什么要收集四柱神煞,今天亲眼目睹才想通,他是想借助人命来瞒天命,炼出一对颠倒的日月,好蒙蔽龙脉。” 他一指山麓的风电塔群:“我白天已经向村民打听过,承建这些风电塔的项目资金出自薛文海和他背后那位容先生的银行。五十四座风电塔,每一座都该有对应的凶煞坐镇,塔上装有高射灯,每个月最后一天,也就是历法中的朔日,风电塔的高射灯会开上一整天,如同一个巨大的月亮。最初有很多村民投诉,后来薛文海使了一大笔钱,威逼利诱才压下去。这便是倒明为夜,我去看过了,除了当中最大的一座风塔的灯还没装好,这座风塔月亮已经成了气候。我如果猜得不错,差得那一道凶煞,就是十恶大败。” 若是瘟乐,此刻一定要问一句,既然是一对颠倒的日月,月亮有了,太阳在哪儿?可牟尼却不会。他只是道:“总之,想打开龙脉,一定要到这儿来对吧?” “方圆十里,必有龙头,如果真有人想点开龙脉,应该就在附近。” 牟尼听了,干脆盘腿坐下,天空下起蒙蒙的细雨,雨点沿着他的兜帽帽檐滴落,不时响起几道闷雷,牟尼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如果不相干的人看了,只会觉得他长耳宽额,颇有佛相。 钱五阴云天会犯风湿病,他背起手,一边锤自己的腰,一边走到树下避雨。然后从口袋掏出一只香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圈,反复打量着牟尼:“你们真的和余束是一起的么?” 牟尼收回看向阴云的目光:“我也不知道,我加入的时候,她已经背叛了我们。” 钱五露出了然的神色,又问:“经国先生去世以后,你们归谁领导?” 牟尼一愣:“你说什……” 他突然收声,目光变得锐利而嗜血,向群山环视。 钱五也察觉到什么,默默向后退了两步。 “别动。” 牟尼轻声地说,钱五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骤然一攥,身体也顿时僵硬下来。 牟尼舔了舔舌头,眼神越过幽深的夜色,投到舢舨边的一只小汽艇上,没有意外,上面坐着的,就是今晚第一道开胃菜…… 可当牟尼看到汽艇上的人时,他的表情有一点点的凝固。 尽管牟尼的胃口是来者不拒,大千阎浮对他来说,就是一座无边无垠的糖果屋,可是人对食物就有偏好,酸甜辣咸不一而足。 牟尼更是有看上对方一眼,就能断定味道好坏的本领。好比嗜辣的老饕见到满锅的朝天椒就会食指大动,嗜甜的人见到造型精美的甜点蛋糕会不自觉地心花怒放。 可如今映入牟尼眼帘的,是个左顾右盼,神色不安的胖子,居然让牟尼兴不起半点食欲。 长久以来,阎浮行走在牟尼看来就是美味佳肴的便签,且千滋百味,世上绝没有一样味道的阎浮行走,像充满惊喜的巧克力盒子。。 比是之前那个高瘦个子,虽然血肉本身的滋味远不够紧致,可蕴含的充沛生命力还是让牟尼十分着迷,那个雨师妾的味道也不错,只是过辣了些…… 这两者牟尼即便看一眼,闻一口,都要压抑不住猎食的欲望。这是他的天性,无法克服。 可眼前这个胖子却…… 不要紧,还有别的, 牟尼一扭头,目光锁定在群山之中,那里有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复古汽车,正沿着颠簸的山路奔风电塔驶去。 坐在驾驶位上的万蝶在一瞬间血液凝固了,一种天然的恐惧瞬间摧毁了她的作战意志。可牟尼随即失去兴趣一样,移开了眼睛。 “这个也一般。” 换做平常,万蝶此刻已经身首异处,此刻牟尼却心心念念,只想找到李阎,或者雨师妾,来弥补自己刚才自己开胃菜是貘的巨大失落感。 牟尼的目光求索着什么,很快,他就在风电塔的对岸又发现了一名行走的踪迹。 任尼。 “只是这种货色么?” 牟尼有些失望,这时候,又一艘汽艇驶入他的视野,汽艇上是个系着蓝色围脖的男人。 杨狰翻身跳下汽艇,他察觉到不知道在何处的的目光,手背上汗毛乍立。 这次牟尼终于兴奋起来,看杨狰的目光似乎在看什么珍馐美味。 …… 轰鸣的汽艇声中,杨狰看了一眼的自己手背上乍立的汗毛,知道自己被牟尼盯上,于是默默地扳开击锤。 “牟尼的实力,应该可以在阎昭会二席中稳居前三,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考虑到一席的实际情况,整个阎昭会里,能独立杀死牟尼的人不超过十个。” 杨狰回想起雨师妾的话:“我知道理论上你的十万射赤心吼有击杀普通六司的威力,不过我替你试探过了,牟尼比你快,根本来不及。正面交锋,你只有开一枪的机会。祝你好运。” 上次裸主葬礼上他输给了李阎,也输掉了六司以下第一人的名声,没人在乎他先是和介主爱徒庞春浩打了个两败俱伤,又被纸杯限制在封闭环境,赤心吼发挥不出最大威力。 不过杨狰也不在乎这些,他讨厌葬礼上的氛围,更反感白委员的安排,硬要说有什么意难平。他还是想和李阎换个条件再较量一次。 “半分钟是吧?” 杨狰握紧扳机,抬起手,枪口才和视线齐平,牟尼的脸已经顶在了枪口上。 轰! 瘟乐笑嘻嘻地推开门,房间里赵剑中,色空和雨师妾都在等他。 “受宠若惊啊。” 瘟乐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色空不耐烦地瞪了瘟乐一眼:“你去了这么久,身上一点血腥味都没有?你不是去杀那个行走了么?” “出了点意外。” 瘟乐糊弄过去,他笑嘻嘻地坐下:“打什么牌啊?赵先生?” “都可以,你们定吧。” 赵剑中笑了笑。 瘟乐看了一眼色空,之后才说:“那就入乡随俗,广东牌吧。” “好。”赵剑中点点头。 瘟乐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边摆着两块黑色筹牌,上面画着一个命字,旁边是八个繁体数字:壹拾壹万叁仟捌佰,另一块画寿字,上面是捌佰陆拾柒 他眼光快速划过其他三个人的筹牌,对家的雨师妾是命上的数字是壹拾叁万,寿是陆佰。 色空的命上是玖佰玖拾玖万玖仟玖佰玖拾玖,寿是玖仟玖佰玖拾玖,两个数字都是筹牌都显示的极限,这说明色空的真实数字,可能还在这之上。 至于赵剑中,他的数字筹牌上压着水杯,只能看到末尾数字玖,想来和色空一样,都是极限数字显示。 瘟乐见到这些数字,心里思忖:“寿字应该是阳寿,六司代行一般都是一千年的寿命,但是因为各种损耗,这个数字会更低。我的阳寿还剩下八百多年,这一点应该没错,至于命数……” 瘟乐还在思考,赵剑中已经开口解释:“寿字筹是指阳寿,命字筹是赢天寿对你整个人一切价值的估计,也是赢天寿的通用赌注。” “另外,命字筹里也有很大一部分的价值是寿命,所以,如果输到只剩下阳寿,那命字筹和寿字筹会同时扣除。赢来的命字筹,每打一圈会折现一次。到时候,你从谁那儿赢了命字筹,就可以向他索要他拥有的一切对应等同数量命筹的东西,寿命,传承,记忆,什么都行。只要牌局开始,任你是思凡主也没办法抵赖。” 瘟乐的脑子飞快转动。 “底注两百命筹,每多赢一番底注翻倍。一共打五圈。” 赵剑中言罢,顿了一会才问:“有别的问题么?” 瘟乐算了一会儿,心中陡然一寒,这种打法,一把牌就能把色空和赵剑中近千万的命筹赌空,更何况是自己这十多万的命筹?但箭在弦上,由不得自己拒绝。 第六十五章 牟尼的盛宴(中) 铮! 金色子弹掺杂着刺鼻的硝烟味道从枪管里喷薄而出,无色的波动宛如水面涟漪扩散开来。 急速前扑的牟尼只微不可查地一偏头让过子弹。 鲜红的血花洒起老高。 因为剧痛,杨狰的眼神有片刻的涣散,他倒抽一口冷气,肩膀处断裂的肌腱和血管下意识闭合,抑住了喷涌的鲜血。 钱五眼前一花,牟尼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嘴里衔着一只持枪的手臂,更可怖的是,他正连皮带骨地大口咀嚼着这只人手臂,只五六秒钟,整条手臂连同血迹和衣服纤维都一齐消失在牟尼的嘴里。 这情景看呆了钱五,他竟一时没有反应。 牟尼舔干净嘴边的鲜血,他把玩了一下杨狰的手枪,那只是一把普通的警用92式,全靠【不义弹匣】的加持才有莫大的威力。 牟尼退出弹匣,一颗又一颗子弹扔进自己嘴里,像吃糖豆子一样。一连吃了十几颗,牟尼发觉弹匣还是满的,不由得眼前一亮,然后视若珍宝地把它揣进了裤兜里, “咕咚~” 躲在一片棚户房后面的貘咽了口唾沫。似乎这些连脾气大点的风雨都抗不住的铁皮能够带给他一点安全感。 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汇合在一起的任尼反倒镇静一些,他躲在一边眼珠乱转,似乎在犹豫什么。 貘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摇头说:“只凭一把不义弹匣,杨狰可坐不了两年的六司之下第一人。” …… 杨狰脸色苍白地抬起头,他能清楚地看到山头上那个正狼吞虎咽自己手臂的黄色雨衣男人,李阎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牟尼不追求干净利落地杀死对手,这个人脑子有问题。他很享受把活生生的对手分而食之的感觉。还有,他的进攻方式非常原始,每次都是狗一样飞扑过来咬中要害,你见过一次就知道。” 面对牟尼的注视,杨狰一边估算着彼此的距离,一边来回活动着唯一一只完好的左手,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失去右臂和武器的影响。 牟尼笑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然后倏忽消失在原地。 铮! 杨狰的拳头狠狠撞在牟尼的脸上,码头周遭的汽艇无声地褶皱成一团,海面上凭空凹陷出一个百米左右的深坑,汹涌的海水顷刻间淹没了杨狰的裤脚。天上乌黑的云团被一扫而空!露出满天繁星。 牟尼受了一击,整个人飞退回钱五身边。本就不太合身的雨衣烂成一条黄色破皮革,在半山腰无力跌落。 “呼!” 落地的牟尼摸了摸自己的眼眶,上面看不出什么伤痕。随即对杨狰露出了极其狂热的眼神! 只见杨狰的黑色皮夹克和蓝围脖宛如包裹了一团人形的赤色云团,隐约能见到五官,在夜色中宛如一团赤霄。 本法身大成,六司! 貘看了暗自咋舌。 “传言果然是真的。” 难怪赵剑中说对付牟尼,杨狰说自己当仁不让。 其实杨狰的资历并不浅,他在阎昭会草创之际就成为骄虫的核心班底,更受到赵剑中的青睐。这两年时间,阎昭会的实力急速膨胀,十主出了介裸两位,六司更是有几十个之多。尽管杨狰和这些人比起来,也还只是个后生晚辈,但凭借多年来的熬炼,杨狰只要想,早该踏入六司行走的位置了。 只是坊间传闻,杨狰不想抛弃本名,一定要走本法身的路子。所以才迟迟没有踏入六司。 阎浮传承的地位有高低之分,有些低位传承,根本就没有踏入六司的潜力,即便通过阎浮试炼,再怎么用服用秘藏,也最多只有七宫巅峰。而潜力深厚的的高位传承,想踏入六司,也有本法身和本法尊两条路。 本法身难而本法尊易。 本法尊一词出自密宗的本尊相应法,有交融之意,代行者只要在大千阎浮世界中,当中找到对应传承之生灵,并融合它的意识和真身,此后尔即传承,传承即尔。 可如果稍有差错,本法尊也有被对方夺舍的可能,一旦被夺舍,那就失去了阎浮行走的身份,成了果实中的有翼虫,完整的阎浮传承也将四分五裂,失落在一方果实。 除非传承之生灵愿意磨灭一切神智,任代行者吞噬,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曹援朝就曾经为姒文姬找来一道神智完全磨灭的九尾狐真身。这样成就的本法尊几乎没有副作用,可以最大程度的保全自身的意识和记忆不被侵蚀。 换言之,也确实存在本法尊大成时,传承意识搅乱自我的可能性,就连当今几位十主中的卓九,也因为曾经本法尊大成时,传承意识过于强大,至今落下了头疼的病根。 当今阎昭会中十之八九,都是本法尊的六司,愿意,或者有能力走本法身的路子的,少之又少。 至于本法身一词则出自《成唯识论十卷》,则此牟尼尊所得二果,永离二障,亦名法身。是说释迦牟尼顿悟时的种种神通,故而本法身也有顿悟之意。 这条路怎么走,没人说得清楚,只知道要用海量的觉醒度和阎浮秘藏夯实自身,并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破自我。把阎浮传承与自身不合的杂质统统熬炼干净,是一条风险大,回报低的路子。 阎昭会里,最早只有本法身的代行者才能保持自己的本名,尤其以十主为例,本法身的羽主,鬼主,人主往往以真名称呼,本法尊的地主后土,鳞主烛九阴则以传承名相称呼。 只是新老更替,有些过去的规矩已经变得模糊,现在很多本法尊,乃至七宫的代行也往往以本名相称。 阎昭会的存在让更多人更容易晋升高位,据说阎昭会之前的时代,本法身和本法尊的数量比大概十中有一,可阎昭会两年后的今天,杨狰已经是极少数愿意磨炼本法身的后进行走,更是后阎昭会时诞生的唯一一个本法身六司。 但也可能死的最快的一个…… 铮!铮! 一个又一个巨大陷坑凭空在海面上出现,这是杨狰控制不住力道外泄的表现。牟尼几次朴实无华的咬击,却让步入六司不久的杨狰疲于奔命。如果不是牟尼坚持每次只咬一口,被杨狰拳头击中就立刻回到钱五身边,杨狰可能已经死在牟尼的嘴下。 只是久攻不下,牟尼也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牟尼,你要记住。不能让钱五离开你的视线超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色空冲牟尼摇着白嫩的手指:“如果你觉得应付不来,就立刻把这个老头子吃掉,到时候不管赵剑中耍什么手段,你都不用怕。千万记住。” 第六十六章 牟尼的盛宴(下) 一直胡乱猛攻的牟尼突然立住不动,继而把森然的目光投到了钱五身上。 杨狰难得有喘息的机会,他瞥了一眼自己散发着赤红色氤氲光芒的左手臂,上面已经遍布裂痕,像一只龟裂的脆弱瓷瓶,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 杨狰不由得苦笑一声:“你们动作再不快点,我这条命真要交代了。” 好半天,牟尼才压抑住内心的狂躁,他走到钱五身边,背对他俯下身子:“上来,我背你。” 钱五还在犹豫,却发现牟尼正回过头盯着自己,眼中的冰冷残暴的味道喷薄欲出。只得照做。 牟尼个头高壮,他站直身子,身上没来由地镀了一层五彩,连他和钱五一起包裹住,让牟尼的长耳厚唇看上去多了几分庄严的宝相。 “闭眼,抓紧。” 牟尼言罢整个人腾空而起,这次出手,他发誓要把杨狰连皮带骨吃进肚子才甘心! 仍旧是飞扑,仍旧是撕咬,连下嘴处都分毫未变,杨狰屏住呼吸,赤红色的拳头狠狠轰向牟尼的脸,只听见一声金铁发出的铮响,杨狰的左手臂再也承受不住,先从接触牟尼身上五彩的拳背处开始裂开,赤红色的碎片到处迸溅,紧跟着是小臂,再到肩膀,最后杨狰左半边身子一齐炸开,内里空空如也,而金铁交击的余韵久久不绝。 铮~~~~~~~ 牟尼不管不顾,张嘴在杨狰的脑袋上咬出拳头大的黑窟窿,他大口咀嚼,上下鼓动的腮帮子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三口并作两口,杨狰大半个身子就消失在他嘴里,只剩下一双脚还伫立着。 牟尼显然吃得兴起,脸上散发出兴奋的潮红色,舌齿外翻,口水飞溅,和他披上五彩的庄严法相全不相衬,有一种错乱的魔性张力。 良久,金铁交击的铮声迟迟不散,不但没有低沉,反而越发昂扬,仿佛要直直扎进人的脑仁一般,牟尼才发觉到不对。 他低下头,杨狰的双脚大半淹没在海水下,内里是空的,漆黑一片,海风一起,吹起大片黑色的尘埃,在月晕下熠熠生辉。 牟尼捂住嘴巴,强压住呕吐的欲望,可还是有些许黑色尘埃顺着他的指缝逸散出来,晶晶点点,煞是好看。他死死盯着自己呕吐出的黑色尘埃,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自己难以消化的东西。 烛龙之息:大千阎浮至浊之物,一粒息尘可浊世间三万六千神。 备注: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狰出于钟山,阴烛之鼻息。 呕 牟尼弯下腰,一连干呕了几次,黄豆大小的汗珠挂满了他的额头,连背上的钱五都能感受到牟尼的身体正颤抖不已。 就是现在! 貘和任尼几乎同一时间冲了上去。一人抓住一只杨狰仅存的脚掌,转身向两个不同的方向逃窜! 可貘才刚转身,眼前就蓦地一黑,身体跌进涨潮的海水当中,脖颈喷涌的鲜血顷刻间污没了海水。 盛怒的牟尼嘴角还粘连着涎水,他一只手攥住任尼的脖子,任他怎么反抗也岿然不动,另一只手提着貘的脑袋,不住地喘息。 海水冲刷着貘的尸体,尽管失去头颅,尸体仍旧抽搐着试图站起来,可随即被牟尼踩住了后背动弹不得。 牟尼冷冷盯着任尼,把貘的脑袋上送到嘴边撕咬下一大块。随着牟尼的进食,貘的身体也不再动了。 吃尽了貘,牟尼的脸色已经好看了很多,似乎从烛龙之息的影响当中恢复。 原本月明星稀的夜空不知何时再次被乌云占据,黑压压的一片,似乎随时都要塌陷下来。 “剩下的人在哪?告诉我,我可以让你死得舒服一点。” 任尼的手脚冰凉,因为有特殊的天赋,他进入阎浮短短半年就收到了三眼环球的邀请,这种血肉磨场一般的氛围,对他来说实在太陌生了。 牟尼看他沉默不语,于是舔了舔嘴角,把手搭在了任尼的肩膀上,只轻轻一扭。任尼肩膀的骨头血肉就整个绞断了。他背上钱五一直死死咬着牙关,此刻再也忍受不住,刚要开口,山坳处一点毫光晃了他的眼睛,他心下一动,把到嘴的话吞进了肚子。 任尼骤然失去手臂,承受不住剧痛哀嚎起来,牟尼眯着眼嫌弃他的聒噪,正犹豫要不要从脑袋吃起,一股寒意从头顶森森地袭来,他想也不想抬手拿任尼去搪挡,可这道突如其来的斩击居然不管不顾,连任尼的右半个肩膀和牟尼的半条左臂一齐斜斜斩下! 啊啊啊啊啊啊~ 牟尼连痛带怒,透过飞溅的鲜血看清了李阎怒眼圆睁的脸。 与此同时,风塔月亮对面的山坳间骤然升起了一座白石方台,台上能看到无数奋力赶工的长耳小人,不多时,方台一面铺了红色琉璃,上面搭盖圆形的祭坛,叶诗茹站在祭坛中间,身前是黄布法台,布上绣有金乌,后羿射日,夸父逐日等人物画。叶诗茹的脚下蔓延出一道紫色的罗盘,冲宵的华盖紫气贵不可言。 另一边风电塔的高射灯更是统统打开,昭心手持太虚罗经仪,炽烈的灯光在她掌心的罗盘汇聚成一点。 日月齐辉。 牟尼察觉到了不对劲,也不顾李阎纠缠,遥遥伸手向昭心的方向,五指虚握。 李阎想也不想,冲牟尼扔出了一道黑影。那是一条黑毛细犬,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扑向牟尼。正是李阎在二入大明之前买下,本来打算寻找丹娘踪迹,可最后没有排上用场,只能压箱底的都灵细犬。 牟尼只瞥了那细犬一眼,本该是微不足道的畜生,他却脸色大变,甚至下意识双手交叉挡在眼前,那虚握的五指力道也因此走形,只见昭心站立的山头似乎是沙堆被人用力攥了一把似的无声粉碎,灼热的气浪划过昭心的脸,昭心手腕一转,手中的太虚罗经仪把牟尼等人一齐罩在其中。 …… 方台盖成,长耳小人们叽叽喳喳地排成方队,依次顺序步入一只打开的黑色化妆盒里,直到最后一只小人跳进化妆盒,万蝶才跑过去把盒子盖住。她伸着脖子向海边码头眺望,可码头上除了几只报废的汽艇,什么也没有,连貘的尸体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海浪拍岸的声音。 第六十七章 牟尼的盛宴(完) 十二个小时以前。 “就算牟尼和色空分开行动好了,赵先生您刚才说要诱饵,可鱼钩是谁?您和色空周旋,谁又甩得动牟尼这条巨鲨呢?” 雨师妾问道。 “我这次带来了不少朋友,他们能帮上忙。至于鱼钩……” 赵剑中看向了昭心。 “我?” 昭心一指自己。 “还有天乙贵人。” 顿了顿,赵剑中补充道:“在阳世你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可在风水界就另当别论。只要你们把牟尼拖入风水界里,就有杀死他的可能。” 雨师妾颦了颦眉毛,她的确没做过这方面的设想。 “这倒简单了,一道须弥幻境不就行了?” 赵剑中摇摇头:“所谓须弥幻境,最初是一席的无畏三藏创造,给代行者们提供一个在现世里解决争端,也不会殃及太广的地方,后来和阎浮结合,涌现出不少新奇玩意儿。但说到底还是这回事。只不过凑巧能沟通这颗果实的阳世和风水界而已。这种承自佛门的阎浮神通,对牟尼不起作用。天乙贵人不同,叶诗茹受果实钟爱,天生可以沟通阳世和风水界,我请教了一些在风水术上颇有建树的朋友,最终敲定了这个方案。” 雨师妾眯了眯眼:“我会想办法让她听话。” “你打算怎么做?” 赵剑中问。 雨师妾一愣,斟酌了一会儿字句才回答说:“蒋四海临死前企图杀她陪葬,她虽然昏迷,但以天乙的聪明才智,也能猜得七七八八。叶诗茹在大澳村出生。她四岁的时候,蒋四海为了收养她,作法害死了叶诗茹的母亲,他父亲是个瘾君子,做人也没什么底线,叶诗茹跟他父亲吃了很多苦,再之后,蒋四海设计了几码苦情戏,拿到了叶诗茹的抚养权。叶诗茹当然很崇拜蒋四海这位养父。我估计这次对她心智打击不轻。现在她唯一有挂念的亲人,就是她在大澳村祖屋住的外婆。即便为她着想,叶诗茹也应该会帮我们这个忙。” 赵剑中默然一会儿:“能这样,最好不过。” 雨师妾颔首表示会意。 ------------------------------------- 十二个小时以后 大澳村 昭心抿了抿嘴,低头望向自己手里的太虚罗经仪,正中的镜子里恍然出现了牟尼的脸! 没等她喘口气,万蝶就焦急地发来了会话。 “你怎么把任尼李阎他们都扯进去了?这下可怎么办?” 万蝶忧心忡忡,以赵剑中说的,只教牟尼一个人遁入风水界,众人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可眼下李阎,任尼,还有垂死的杨狰一并被扯入风水界,这就出乎了最初预计。 “你当思凡是什么?刚才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再犹豫下去,我们一个都活不了!阎昭会追问? 我负全责。” 昭心的语气斩钉截铁。 万蝶一愣,她结识昭心的时间不短,却头一次看到她这样的一面。 她想了想? 还是反驳道:“那也属于突发情况? 我们应该立刻通知赵先生。” 昭心也认可道:“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发财!” 瘟乐朝牌堆里扔了一张? 赵剑中不慌不忙地摸牌,桌旁的手机突然响了。 色空一眯眼,做出了一副倾听的表情。 “喂?” “赵先生? 鱼咬钩了? 可饵没逃出来,又搭进去三个。现在怎么办?是不是立即叫章甫先生他们动手?” 赵剑中一瞥,自己摸到的还是一张发财? 他把牌在手里攥在手里? 好半天也不肯打。 “赵先生?” 昭心催促。 “喂? 赵老头? 你打不打?” 色空也不满地嚷嚷。 赵剑中不理会? 抓着发财不放? 眼前是一副缺坎四六万独胡五万的听牌手牌。 “别这么急,体谅下老人家嘛。” 赵剑中一边说,手里发财和六万两张牌不断倒换位置。 “赵先生。打牌嘛,有舍才有得。” 瘟乐也笑嘻嘻地说。 赵剑中看了他一眼,笑着回应:“年轻人眼光要长远。” 他拆了一坎? 留下发财? 把六万打了出去? 同时对电话里头说:“二十分钟? 叫仲山他们先捞饵。” 说完,他把电话挂断了。 牌过了一圈,赵剑中又摸到一张发财? 于是打了四万。 “杠。” 瘟乐忽然喊道,随即打出一张五万。 “赵先生,这张你要不要?” 赵剑中不语,兀自摸了一张。 “这都不要啊,我看赵先生您一直打筒子和条子,还以为您独胡五万。” 赵剑中手里摸牌,冲瘟乐微笑不语,瘟乐脸上的笑意突然一僵:“赵先生不会自摸吧?” 良久,赵剑中才摇摇头:“那倒不是。” 说着,他打出一张白板。 瘟乐松了口气,笑道:“我早就说,要舍得嘛。” “发财。” 色空突然打出一张。 瘟乐转过头看他,那表情难以形容。 “你看我干嘛,你能打发财我不能打发财?” 色空回瞪他一眼。 “胡,混一色。三番。” 赵剑中把牌一放。 桌角专门有计算命筹的数字牌,上面的数字飞速滑动,以两百命筹为底注,滚三番,最终的结果是一千六。 瘟乐无语地揉着脸。 色空瞪大眼睛,好半天才扯着瘟乐的衣角问:“诶,你怎么知道他要胡发财呢?” 瘟乐只能憋着脸强笑:“这种事看经验的,你这么聪明,多打几把就懂了。” “喔。” 赵剑中盯着牌桌上那张发财,眼神深不见底。 ------------------------------------- 大厦下的拍卖会场非常热闹,西装革履的忍土捧着一匣古书。 “这本《青乌序》手抄本由芍爵士三百六十万圆拍得,以今天下午三点的国际流通黄金价格折算。恭喜芍爵士。” 大厅二楼坐着十几个身穿黑斗篷的老人,坐在最前面的是和李阎有过一面之缘的章甫。 “哎,这部书陪了我十几年,昔日恩师仙去,只传下这一卷《青乌序》给我。如今物是人非,真是不胜唏嘘。” 章甫捻须慨叹。 他身后一位年逾四十,面净无须的中年文士一拱手:“想不到这部书对仲山兄有重大的意义。我……” “文俊,莫听他扯皮,这部手抄本他卖了至少六次。你那本《青乌序》明初就被白猿摘走,自此不知所踪。他师父蒋大鸿号称地仙,为人心高气傲,向来讲究口传心授,收徒的第一个标准就是默念一遍《撼龙经》就能背诵。临死要传功,也不会留下书本的。” 中年文士身后一位火爆脾气的老者忍不住开口拆台。 “各位先生。”忍一轻飘飘地走了过来。“时间差不多了。” 第六十八章 一线生机 任尼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条奔流的山涧边,断臂已经结痂。 他勉强坐起身来,看到李阎蹲在涧水旁边洗脸,开口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哭腔:“阎哥,貘死了。” 李阎白了他一眼,下巴上还往下淌着水珠:“你死了他都未必死,放宽心吧。”他说完,拿出一只有些瓷器质感的赤红色断脚塞进任尼的怀里:“看好他。” 任尼拿起杨狰的断脚,放到耳边倾听了一会儿,还能当中听到轻微的铮鸣,这才松了口气。 只要能从杨狰的残壳中听到铮鸣声,他的命就还有救。 “我被瘟乐缠住了,比计划来得要晚,抱歉。” 任尼摇摇头:“我们现在在哪儿?” “应该连同牟尼一起,被昭心扯入风水界了吧。那丫头还挺长进的。” 李阎伸手一指,任尼顺他的手指看去,山涧源头,趴卧着一只货车大小的碧绿蛤蟆,清亮的涧水从它张开的血盆大口中源源不断。俨然是一副奇景。 这还不算,软绵绵的五彩云朵遮蔽日月,河岸两边金银沙积堆,上面长满香甜的花朵,葱郁的林子上挂满玉如意,珍珠,玛瑙宝石。清冽的河底划过几尾火焰状鲤鱼,宛如仙境。 凭空鸟瞰,港岛西南边陲的山势宛如是浮在海面上的小半颗龙头,层叠的沟壑做龙皮,列张的宝林做龙鳞,起伏的山峦做龙眉,从海水中长出两条伸到天上的紫色珊瑚巨树,正是龙角。 阳世间种种奇特山形,塔龛,河床,都化作种种风水异像,盘踞一方。 “对了阎哥,牟尼呢?” 没等李阎说话,西海岸边响起野兽的哀嚎,一阵灿烂无比的五彩霞光涌上天际,好半天才沉寂下去。 一道金身菩萨盖过漫山野林,升起大半截头颅出来? 戴宝冠,披璎珞,长耳宽额? 唇边伴着鲜红色的血浆? 一手持撕开的大蟒残躯。恐怖的吃相? 直晃晃的映入任尼的眼帘。 “这是?” “牟尼咯。” ------------------------------------- “原来天底下还真有扮做菩萨的魔物。” 章甫透过太虚罗经仪见到牟尼的金身菩萨像,一时也瞠目结舌。赵剑中才请他们看过《人间道》,他自然印象深刻。 把牟尼扯入风水界以后? 昭心几人立即回到中兴保德大厦? 把太虚罗经仪交到了章仲山手上。 “仲山先生,我们有几个同伴也在风水界当中,能不能先想办法救他们出来。” 忍一问道。 章甫和其他人对视几眼才说道:“这个倒是不难? 叫那个天乙贵人下到风水界中? 一个一个把人接回来即可。不过风险也有? 那魔物若是跟着天乙逃出风水界? 只怕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多谢先生指点。” 忍一听了章甫的话? 静静地退出了房间。 “鱼已入瓮? 以诸老之见,该如何除魔啊?” 章仲山问。 “以我之见!” 那位火爆脾气的老者站了出来:“除魔当以雷法为先,四柱命数当中,以元辰煞入局,以金舆? 流霞? 魁罡相辅? 作风暴雷煞之局。那龙脉左眼中正有元辰煞命? 当借龙威雷法,做五雷正天之局。合该诛灭此獠。” 章仲山皱了皱眉头,但也没反驳? 只是拱手道:“申老不妨一试。” 那位叫文俊的中年文士也若有所思,似乎不太认同。 他退后几步,向旁边一位佝偻的老者问:“用汲兄,若是你出手,你该当如何啊?” 老者回答:“佛相魔心,神通无边,雷法未必可行,若是我,便以八专九丑,阴差阳错入命,做下无间之局。叫这魔物经受七情六欲,百世轮回,沸其骨血,焦其五脏,致其心火自焚,神形皆付之一炬。” 文俊听了,也点头认同。 “若是仲山兄,又该如何呢?” 佝偻老头反问。 “赵先生何等手段,连他都对这魔头忌惮。我倒觉得,与其杀之,不如流之。自古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若是有十恶大败的第一煞在,以空亡,丧神相辅,给风水界下开一个洞,把这魔物沉入希和夷之间,也就是,赵先生口中的所谓叶海当中,应该能。” “哈哈哈,十恶大败不在,你这不是说空话,说大话么?” 几人闲聊之际,那位申老已经做起法来。 …… “要我下阴府?” 叶诗茹似笑非笑。 “是风水界。” 忍一纠正。 “我没理由再帮你们。” 叶诗茹断然拒绝。 忍一目光闪烁,天乙贵人命格大贵,忍土未必真能夺舍。否则她是绝不吝啬出手的。 “叶小姐有什么条件可以开出来,我们会尽量满足。你也算和牟尼打过交道,把它放出来,大澳村也会遭殃,叶小姐考虑清楚。” “我也不是不可以帮忙,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叶诗茹目光一冷:“那个姓李的我不救。” 万蝶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这可不是你讨价还价的地方。” “你不愿意的话,干脆自己想办法。” 万蝶听了气极反笑:“要不是天生命好,你觉得你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么?” 叶诗茹倒是一副巧笑嫣然的模样:“我的命又不是我选的,你们这么厉害,干脆拿去呀。” 万蝶一时气结,倒是昭心无动于衷,只是劝了万蝶一句:“她摆明不想活了,你威胁她也没用。” 忍一也轻声提醒:“赵先生只给了我们二十分钟,时间不多了。” 万蝶不悦地反问:“那你的意思是?” 忍一轻躬身:“我只是觉得,能救一位是一位。” 万蝶听了,一时纠结不已,昭心也抱着肩膀不说话。 一直旁观的金冶终于开口:“不如叫李阎自己做决定。” 昭心横着眼反呛了他一句:“你这样问人家,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他还能拒绝么?” 金冶一摊手,也不再说话。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有人插话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众人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称作文俊的中年文士站在大家身后,揣着手聆听了半晌,终于开了腔。 …… “叶诗茹不肯救我?” 李阎通过会话反问。 “是这么回事,事态太紧,我们想不到别的办法。” 昭心通过会话,告知了李阎来龙去脉。 李阎语气镇静:“那你的意思,我要和牟尼同归于尽了?” “赵先生带来的朋友,那位叫赖文俊的人出了一个主意,也许能死中求活。” “什么办法?” “你得先想办法,到牟尼的肚子里去。” 第六十九章 雷部 牟尼的眼皮豁然张开,充血的眼球咕噜噜打了个转儿:周遭是年画般的富贵光景,可李阎几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波粼粼,水面倒映出他的脸。 戴宝冠,披璎珞,长耳宽额,金灿灿的面皮,深黑色的双眼中透出一点星白。他四肢跪趴在海边,几乎和海岸线上的密林齐高。 “……” 倏地,他伸出手,抓住一只有卡车头大小的巨龟,放在自己面前。 那巨龟挣扎了一会儿,发现牟尼的大手纹丝未动,才喟叹一声,开口居然是钱五的声音:“想不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传说中的魔王波旬,可谓死而无憾了。天髓一脉传承千年,也没人有我这样的福气罢。” 波旬,梵文名“婆罗维摩婆奢跋提”,《杂宝藏经》曾记载魔波旬携八十亿众阻挠如来成佛的故事,《杂阿含经》中说,有譬如欲界诸神力,天魔波旬为第一,足见波旬神通广大。 思凡有八苦,生苦瘟乐的传承是黄河之主冯夷,而死苦牟尼的传承,正是魔王波旬。 面对钱五的话,牟尼不为所动,只是轻声问:“这里是哪,我为什么变成这样?” 钱五回答:“你们心心念念,不正是谋求龙脉?如今入了风水界,地煞龙脉就在你眼前。至于你的模样,风水界中万物具无遮拦,吉神凶煞各有本相,只有三奇贵人能维持人身,如今的样子,不正是你的本相?何必来问我。” 牟尼面无表情,又问:“我为什么闻不到他们的气味?” 巨龟又答:“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风水唯讲形气二字? 众生一视同仁,当然没有气味和颜色的区别。你想抓到他们,只能凭一双肉眼。” 牟尼眼里星点大小的白色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会儿? 他实打实跪坐在海滩上? 把钱五别在胸口? 右手深入海水,不多时就抓住一只正剧烈挣扎,有十几丈长的赤红色巨蟒? 然后一口咬下蛇头? 不顾鲜血喷溅大肆咀嚼,继而怒吼出声:“味道呢?为什么没有味道!” 钱五不为所动,只是轻声道:“我方才已经说了? 风水唯讲形气二字? 无色无味。” 吼!!!! 牟尼不信邪? 他把赤蟒撕成两段? 咬火腿一样啃下一截? 可依然感受不到任何滋味? 他实打实地跪趴在地上,痛饮起海水,魔饮之姿引得惊涛骇浪,良久他才仰起头。 “没味道啊!” 牟尼站直了身体,万象为之震动? 他一把攥住飞跃的大金鲤鱼? 两口就塞进嘴里吃光:“这个也没味道!”又抬手逮住天上的彩禽? 狼吞虎咽地吃下。 “这个也没有!” 他躁动不止? 所过之处,无论地上的金沙银沙,珠宝玉石? 山岳丛林,都要啃食一番,更遑论各种丛生异像,无不遭其毒手,没有半点还手的余地。 只是狂躁的牟尼并没发觉,海水下有两团光晕,是龙眼的光芒反射所致,他肆虐之时,接连几道金色罗盘从龙眼中飞射而出,直冲天际。正是元辰,金舆,流霞,魁罡四道煞神。 天空中黑云滚滚,白色雷浆氤氲其中,散发出一股森然的气息。 “跑远点。待会儿会有人来救我们。” 李阎招呼了一声任尼,两人飞速逃遁,不想被牟尼波及。 轰! 一道水缸粗细的白色雷柱劈在牟尼脑门,叫陷入狂躁中的他一顿,只是那雷柱和波旬的法身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对他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反倒叫他扬起脸,安静地仰视着乌云。 轰! 这一次的雷柱足有十人合抱,能把牟尼的头颅都笼罩进去,牟尼只下意识伸手护住胸口的钱五,便被这耸人听闻的雷光正面击中,足足半分钟,那雷柱才消散开,牟尼头脸散发出团团白色的蒸汽,金色的法身也黯淡了不少。 “大胆魔物,安敢在此撒野!” 乌云中透出数十位高大的正神,个个高逾五米,连排列成仙阵,穿配红礼冠绫带,黑皂鞋,青色丝绦,或发髻高盘,束以七色明珠,器宇轩昂,或火发红颜,不怒自威,或面若黑炭,相似恶鬼,或盘发红妆,其中有男有女,各持刀斧剑戟。正是雷部三十六神将。 牟尼一动不动,只是怔怔发呆。 那太虚罗经仪外,火爆老者沉吟片刻,心中也有些许不安。 他招来一道黄符贴在罗盘上,那符纸无火自燃,雷部诸神齐齐怒叱出声,乌云中万雷齐鸣,白色的雷浆宛如雨点般冲刷着牟尼的身体。 另一边李阎和任尼奔逃之际,也被这雷符波及,一团脸盆大小的雷浆砸落,任尼眼看躲闪不及,幸亏李阎拉了一把,那雷浆砸在地上,就是一个深色的窟窿。 “谢谢。” 任尼惊魂未定,连忙向李阎道谢。 李阎摇摇头表示不必,两人逃开乌云,李阎眺望沐浴在雷浆中却依旧毫发无伤的牟尼,回想起那位文俊先生的话,心中沉郁之色更浓。 正在此时,更叫他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四下突然梵音大作,风雷劲声也遮挡不住。牟尼迎着电浆飞升而上,雷部诸将眼睁睁看见眼前的乌云中升起一颗山岳般的菩萨头颅,宝冠,璎珞,长耳,黑眼白仁的佛目圆睁,张开的黑色佛口咬在众将当中。 牟尼好大一口,那雷部三十六将众,那底排的纪仙姑、连圣者、五龙官、锁大将首当其冲,直接进了牟尼的肚子;李仙姑、马龙官,刘圣者;柳大将、唐舍人、移山大将分落两边,被后槽牙碾成齑粉,当中的江仙官、虎加罗、食鬼大将,马加罗、***大将等人被环切成一个弧形,散落碎肢残躯不提。 雷浆无力溃散,牟尼缓缓而落,天上绵布的乌云被咬出一大片缺口,铅块般厚重的乌云边缘,一副完整的巨大牙印清晰可见…… 牟尼来回咀嚼着,直到嘴中的神将,乌云,雷光一齐吞进肚子,他才喃喃地道:“没味道。” “……” 李阎缄默不语,任尼瞧得直咋舌:“这尼玛还打个屁啊。” 第七十章 机械波旬?白骨波旬! 眼见雷部众将陨灭,几道凶煞齐齐跌落,本来要飞回海中龙眼,只是中途不知怎地,歪飞到牟尼的胸口,叫钱五化作的巨龟吞了,若是死鬼薛文海还在,定然认出这是替天改命。 牟尼只顾吃,更没有在意。 “崩~” 几根插在太虚罗经仪周围的菱形铁针崩飞出去,火爆老头蹬蹬连退几步,一时间瞠目结舌。 “这,这这……” 章仲山见状,捻着自己的山羊须开腔说道:“那魔物真是不知死活,竟敢一口吞了雷部三十六神。邢老震怒之下,非要请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出手,把这魔物劈成齑粉不可。” 火爆老者没好气瞥了他一眼:“我自认学艺不精,请不来普化天尊,你也莫来阴阳老子。” 说罢拱了拱手退去了。 “我来吧。” 紧跟着又走出一人,听声音年岁很高,全身笼在袍子里。 他走到太虚罗经仪前头。伸指头点了几点,又从袖子里掏出几枚小幡,插在罗盘周围。 风水界中,绵延的山势陡然升高,仿佛要长到天上去,山间更是升腾起浓雾,开始只到牟尼腰际,但眼看山越长越高,雾气也到了牟尼鼻尖。 牟尼默不作声,金身放出五彩毫光,身体也开始长高,山高一尺,魔高一丈,两相较起劲来。 山势越高,沟壑便愈发幽深,李阎感觉脚下如同坠落,且越坠越快。 章仲山见状,连忙出声:“九升兄,赵先生还有几位小朋友被牵涉其中,要等天乙去救? 不如再等一等。” 那人本就暗道魔物棘手,章仲山给了台阶,也佯装无奈道:“那好吧。” 他把幡拔掉? 山头才停住长势? 堪堪和牟尼齐平。牟尼见山势不再生长? 两手按住一颗矮一些的山头,俯首狂啃起来。 …… “本台临时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今晚七点十五分登陆的台风“黄瓜”引起本港大澳一带发生多起特大泥石流塌方事故? 横水渡桥? 杨候古庙等多地被冲毁,请附近游客注意安全。” 叶诗茹默默地关上收音机,她仰起头? 天上乌隆隆作响? 很快下起暴雨。她拿黄纸捏了一只纸鹤? 又咬破中指? 拿血滴在黄纸鹤上? 口中念念有词: “太阳化生? 火德之灵,虚危上应,仙鹤化形,起!” 那纸鹤展翅欲飞,却被叶诗茹一口吞进嘴中。 风水界中? 李阎脸色有些苍白? 那群山不断拔高? 自己看似浑然未动? 可剧烈的失重感却搅得自己难以自持。任尼更是不堪,几乎呕吐出来, 正在此时? 一只白色鹈鹕化光而来,白羽红冠,展开翅膀足有十米。 “到我嘴里来。” 鹈鹕口吐人言。 李阎没动,只是用眼神示意任尼进去,任尼跳进鹈鹕嘴里,那鹈鹕立刻摇摇欲坠。 “我一次只能带一枚异像离开,你带了什么?” 任尼听了犹豫一会儿,从怀里把杨狰的两只断脚拿了出来,压在鹈鹕的舌头底下,自己跳了出去。 “先把他带走吧。” 叶诗茹看了任尼一眼,振翅离开。 李阎看了他一眼:“你该先走的,牟尼再和赵先生的朋友斗下去,我怕你先被殃及。” 任尼涨红着脸:“我不好意思先走。” 只见那鹈鹕兜转一会,居然又飞了回来:“我方才试了试,再有一个也装得下,你也上来吧。” 任尼大喜,当下再不客气。 “但是再载一个就不行了。” 鹈鹕横着李阎。 “你把这两个都救走,我就多谢你了。” 李阎抱着肩膀。 那鹈鹕目光闪烁了一会。又道:“你要是肯求我,也许我一高兴,还能再装下一个。” 李阎立即正色道:“叶小姐,过去都是我不对。你干爹薛文海是个好人,他慈悲为怀,乐善好施,为社会造福,是香港市民的好榜样。是我不对,我蛮横成性,虚伪残忍。我的到来打破你和你干爹美好的二人世界,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叶诗茹大恨,冷哼一声,展翅飞走了,这次再没打算回来。 李阎目送鹈鹕,他低下头,摊开手心,上面是个冒着红色蒸汽的钢铁人型。 飞升者。 鹈鹕倏忽远遁,不多时就到了天边,正在牟尼脑后。云朵间出现一个金色罗盘状的漩涡,只要能从漩涡出去,就能跳出生天。 牟尼醉心于啃吃山头,貌似毫无察觉,叶诗茹屏住呼吸,眼看就要穿过漩涡,牟尼突然暴躁地抬头吼叫:“味道在哪儿?!” 这一抬头,正瞧见叶诗茹化形的鹈鹕,几乎眼到手到,牟尼泼天的巨手已经把叶诗茹笼罩,尽管鹈鹕突然加速,也被牟尼的手攥到翅膀边角,一下子动弹不得。 眼见离漩涡只有几米,鹈鹕张开大嘴,奋力吐出任尼和杨狰的残肢,二者飞进漩涡,那漩涡一下子闭合消失不见了。 牟尼见到鹈鹕,立即露出了垂涎的神色,可没等他张嘴,一阵猛力袭来,居然撞得牟尼踉跄几步,手中的鹈鹕也不得不撒手。 半边翅膀重伤的鹈鹕再飞不能,画出一个曲线跌落到一个巨大的机械巴掌手里。 只见这钢铁巨人有黑白光焰,前后两张面孔。颈腔下包裹着皲裂的红色钢铁装甲,强壮的上肢充斥着蒸汽粘合的钢铁,腰杆消瘦,上半身呈现出一个颇有张力的倒三角。 背后的脊椎骨根根暴露在外,每个脊骨关节衔接处都亮起一个火锅状物件。一共二十八个关节,其中十八个关节都冒出红色蒸汽。 飞升者! 李阎拉起叶诗茹化形的鹈鹕,张嘴一大口金色的赦魂水雾喷在鹈鹕身上,然后带着她钻进了飞升者黑焰五官的嘴里。 当李阎把飞升者的三项球数量开启到十五个时,他和飞升者的主从关系也消弭殆尽,现在的飞升者已经完全自由,不会再听从任何人的指挥。 但是依靠黑骑鬼残存的忠诚感,以及安博塔火山菌对赦魂水的依赖,李阎至少能保证飞升者不会首先伤害自己。 至于救叶诗茹,实在是因为李阎担忧,任由天乙贵人被牟尼吃掉会生出别的意外来。至于灭世的黑袍皇帝和牟尼会擦出什么火花,这已经是李阎没办法能控制的局面了。 牟尼稳住身体,打量起这个高度大概到自己胸口的铁块人。 飞升者似乎对自己矮了牟尼一头很不满,他嘶吼一声,身子再度拔高,直至和牟尼一般才甘心。 如意化形。 牟尼不以为意,能从这块铁皮身上闻到波旬火焰的气味,想必它的出身也和天魔王波旬有一定关系,但更叫他觉得惊喜的是,能闻到气味,也就是说…… 这块铁皮有味道! 吼! 牟尼和飞升者撞在了一起,牟尼一口咬在飞升者的脖子上,惹得白色火焰五官不断明灭跳跃。 “味道!” 腥,涩,咸。 但足够让牟尼兴奋。 飞升者背后十八个三项球一齐喷出红蒸汽来,生出的滔天伟力把牟尼击退好几步。 至高动力! “哈哈哈哈哈~” 牟尼嘴里吊着一大块铁皮,是从飞升者的颈腔到胸口撕咬下来的,惨不忍睹。 可笑到一半牟尼突然哑了,只见他右手上护体的五彩加持化成五色蒸汽升腾而去,落处正是飞升者的残躯,这还不算,化去五彩加持的安博塔火山菌不依不饶,依旧腐蚀着牟尼的金身,只要是牟尼触碰过飞升者的部位,无论是虎口,嘴唇,手臂,手肘,都缓慢而坚决地化作金色蒸汽,流向了飞升者! 安博塔大污染! 不止是牟尼的金身,三项球的蒸汽所到之处,风水万物都随之蒸发,大多化成红色的蒸汽,随飞升者脊椎上的三项球们一齐吞吐。 呼! 随着万物蒸汽回流,飞升者发出意味难明的嘶吼,尤其是牟尼金身化作的五彩蒸汽和金色蒸汽回流,叫十八颗三项球一起过热颤抖,紧跟着,第十九颗三项球也被点燃! 飞升者在颤栗。一是黑白二鬼对上位天魔王的生来恐惧,二是黑袍皇帝:安博塔火山菌生来蒸发一切的皇帝本能,两者掺杂,让他产生了一种既恐惧又贪婪的复杂情绪。 “有趣。” 牟尼歪头看了飞升者一会儿,也不顾自己的身体正在被缓慢蒸发,反而猛吸了一大口红色蒸汽。 伴随着红色蒸汽中安博塔火山菌的入体,牟尼的黑色眼珠上开始浮现起蛛网般的血丝,他胸口的肉皮豁然膨胀,破裂,随即生长出一个白骨骷髅念珠,仔细去看,紧跟着是第二,第三个,直到第十九个!而十九颗念珠骷髅七孔当中,居然也吞吐起红色蒸汽来。 飞升者和牟尼都狂热彼此都盯着对方,那眼神似诉似怨,难以言表。 双方再次撞成一团,宛如野兽疯狂的撕咬,又如情侣般抵死缠绵。一会牟尼咬下飞升者的铁皮,惹得黑白火焰乱窜,一会飞升者蒸发了牟尼的金身,露出森森白骨,相互啃咬之下,牟尼和飞升者都往彼此的方向变化,居然越来越相似了…… 两者争相撕咬。只有红色蒸汽越聚越多,把一切笼罩其中。 李阎把库存许久的赦魂水统统释放出来,包裹住自己和叶诗茹化形的鹈鹕,尽力不受波及。 叶诗茹尽力蜷缩着身体。默默无语。 牟尼虽然疯狂,可顾及色空的话,为了保护钱五,偶尔也会让个破绽给飞升者,可对方却无此顾及,撕咬正酣时,飞升者的白色火焰五官做出一个奸笑的表情,居然把脑后的包裹李阎的赦魂水球抠挖出来,砸向牟尼的脸! 牟尼一口把包裹李阎的水球吞下,也懒得嚼动直接吞进肚子。 换做平常,李阎入了牟尼的口就要被嚼碎消化,一命呜呼,无论什么手段,沾上牟尼的牙齿都算白搭。即便叫李阎全须全尾的进了牟尼的胃,李阎也没有能反制的手段,牟尼的胃口虽然不如牟尼的牙齿那般可怕,但消化个把个李阎还是没问题的。 可此刻牟尼法身巨大,注意力又全不在此,第一让李阎钻了空子,没有沾到牙齿,其次,牟尼吞下了大量的安博塔火山菌,此刻还没有消化。 摄魂水是孕育安博塔火山菌这位黑袍皇帝的摇篮,也是原则上,唯一能和安博塔火山菌共处的存在。李阎用摄魂水包裹住自己,又滑入满是安博塔火山菌的胃里,一时间居然无虞。 不过,这种方法也需要消耗大量的摄魂水,李阎许久的库存已经快要捉襟见肘。 不过命在旦夕之时,李阎还有一记万相之力,可以暂时全身化作摄魂水救命,不过真到了发动万相之力那一步,叶诗茹的命恐怕是保不住了。 那位文俊先生言之凿凿,能钻进牟尼的肚子就有一线生机,想必不会骗自己。 …… “再不能等了!” 那位被称作“九升兄”的风水先生眼见天乙贵人失陷,重新做起法来。周遭几位老者对视一眼,也齐齐上前助阵。 只见一方风水界顷刻间风雪大作,飞云乱坠,团团雷火上下翻腾,再无一处宁日,换成任尼在这种堪比天劫的环境下,必然支撑不了太久就会化作肉糜。 可渐渐地,无论风雪雷火,飞云法相,居然都慢慢化作蒸汽,汇入飞升者和牟尼彼此撕咬的战场,安博塔火山菌的可怕足见一斑。 太虚罗经仪的镜子已经被红色蒸汽填满,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几位老者急得直踱步,有人忍不住发牢骚:“赵先生这位小朋友添的什么乱子,这凶威滔天的魔物已经够难对付了,他又放出一个更邪门的?” “这两个魔头彼此吞噬,只怕最后剩下那个更难对付!” 章仲山捻须道:“我倒觉得,这未必是坏事。” 风水界中,一切异像都被蒸发消弭,接连有煞命跌落,都被牟尼胸口的乌龟吞进肚子。一切悄无声息。 牟尼和飞升者彼此的撕咬和进化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两者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交缠在一起,牟尼的金身被腐蚀的七七八八,坑洼不一而足,反观飞升者身上逐渐充盈,钢铁,血肉,蒸汽彼此交融,借助飞升者另一样特性【工艺本能】,重新组合构造。越来越有人的构造。 要不是飞升者身后有十九颗吞吐蒸汽的火锅状三项球,而牟尼的“三项球”是长在胸口得十九颗白骨骷髅,一眼恐怕还难以区分彼此。 看上去飞升者似乎占了上风。 然而仔细观察,牟尼已经张嘴咬住了十九核飞升者的脊椎。 飞升者中白色五官跳跃了一会儿,生出了机灵主意,突然尖声道:“你是什么人?敢冒充我?!” 原来它这会儿功夫已经进化出声带,可以说话了。 牟尼一愣,一时间松开嘴,反问道:“你是什么人?敢冒充我?” “我乃天魔王波旬。” 机械波旬得意洋洋。 “我乃……” 白骨波旬一愣,突然狞笑道:“我是牟尼。” 说罢,他埋首一咬,嚼碎了飞升者脊椎上的一颗三项球。 飞升者哀鸣一声,紧跟着兵败如山倒,牟尼一口一个,把飞升者身上所有的三项球统统嚼碎吞下,山一般的钢铁之躯,没一会儿就被牟尼吞吃干净。 “好味道啊。” 牟尼长啸一声,胸口处也缓缓鼓起一个肉包,如果这颗肉包破皮,生出白骨骷髅,那便是第二十颗三项球了! 第七十一章 四柱龙眼煞 那白骨骷髅眼看要破出肉皮,其余十九颗白骨都一齐欢呼尖啸起来,宛如在迎接某个伟大时刻的到来。 牟尼仰天长啸,他自降生以来,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也从未感受过如此澎湃的力量。 第二十颗白骨骷髅顶得牟尼胸前肉皮皲裂,可最终还是没破开全就停止了生长,牟尼正沉浸在吞噬的无上快感当中,此刻白骨骷髅却将破未破,一下把他从满足中惊醒了。 “……” 他四下环顾,视野中的山水都笼上了一层血色的蒸汽,一副末日景象,看上去萧瑟又诡异。 也没见牟尼有任何动作,胸口的白骨骷髅们张开大嘴,把漫天遍野的血色蒸汽吞得一干二净,海天为之一清。 原本富贵逼人的一方宝地,此刻已经不剩下什么,就连海平面也被安博塔火山菌蒸发,降低了足足几十米。 牟尼孤零零地站在龙头之上,偌大的青黑色龙身大半已经露出水面,龙头的眼眶里已经黯淡无光,四柱中神煞几乎尽出,可还是奈何不了他,反而让他顿入前所未有的强大境地。 牟尼低头俯瞰海面,自己身上诸般加持的璎珞早就腐朽零落,倒是环绕胸口的十九颗骷髅头鲜活完整,遍布后背,腰腹的诸多巨大裂口当中,能见到真切的肋骨和蠕动的内脏,颇有佛祖割肉,形销骨立的意味。 他看似平静,实则欲望和能力都膨胀到了无与伦比的程度,一如曾经所有追逐三项球力量的人们…… 只差一点,只要再吃一点,牟尼知道,当第二十颗白骨骷髅见天日的时候,自己将真正顿开金枷,扯断玉锁,踏入五方老的境地! 可周遭,早就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了。 良久,他把巨龟捧到眼前,轻声地道:“色空曾经告诉我? 如果遇到致命的危险,就把你吃掉,如果没有? 就把你带回命境。” 巨龟凝视牟尼:“听你的意思? 你不打算听那个色空的话了?” 牟尼默然一会儿? 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把巨龟吞噬,才嚼了一嚼? 突然? 龙眼中飞快射出两道毫光,直奔牟尼面前,牟尼下意识张大嘴? 重伤的钱五抓准机会? 奋力一蹿钻进了牟尼的嗓子眼? 后面两道毫光也紧随其后? 被牟尼吞进了肚子。 牟尼抿紧双唇? 严阵以待? 之前龙眼几次飞出毫光,都是雷劫地煞,飞云乱舞。这次想必也是如此。可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牟尼只是觉得眼皮发沉,他本就被安博塔火山菌带来的强大力量弄得心神动摇? 此刻正好沉沉地睡去了。 “着。” 太虚罗经仪外? 章仲山一拍大腿:“八专九丑? 阴差阳错? 那魔物已然入瓮,大事成矣。” 可最早提议用八专九丑,阴差阳错几道煞命来对付牟尼的老者却捻须不语。 “用汲兄? 何以沉默啊?” 章仲山问道。 老者回答:“叫这魔物历经百世轮回之苦,使其心火自焚而亡,这法子若是能成,即便有不死不灭的神通,也难逃一劫。可这八专九丑,阴差阳错,也暗合升仙最后一道天堑,自古就有凡人忍受七情六欲的煎熬,最后升仙的传说。他如果能度过这一关,恐怕就……” “就怎么样?” 昭心问。 “五方老。” 金冶替老者回答。 …… “北~” 色空闷闷不乐地打出一张。 现在已经打到第二圈的最后一把了,现在基本上就是色空输三家的局面。 赵剑中不必多说,就连瘟乐也从色空赢了五万多的命筹,要知道,按照赢天寿的估值,瘟乐所有身家也只值十一万多。 不过,色空的命筹依旧是极限的九百九十九万没有动过,这说明色空的真实命筹的确超出这个数字。 “碰。” 瘟乐道。 “不许碰。” 色空瞪着瘟乐:“你跟谁一伙的。” “好好好,不碰,不碰。” 瘟乐直摆手。 瘟乐不碰,于是到赵剑中摸牌,他瞥了一眼手里的九条,把手牌推平:“十三幺七番。自摸一番,一共八番。” 数筹上下翻动,底两百。八番三家各输五万一千二百点。 赵剑中一把赢了十五万多命筹,相当于赢了一个六司顶峰的行走过来。 瘟乐默默地看着色空。 色空把脸别过去不看他。 “不能这么打得。” 瘟乐耐心地解释:“要看别人打什么牌,打万子筒子,就是要条子,就快海底捞月了,人家五万这么生的章都敢打,摆明了做大牌,我扣了两张九条了,这张你让我碰,我拿三张九条就做鸡胡了。” 色空闷闷地道:“我就快懂了。再打,再打。” 瘟乐叹了口气,他瞥了一眼色空剩余的命筹,这次终于有了改变,变成九百九十八万多。前面色空已经输了三十多万的命筹,这把又输了五万多。 “原来色空的命筹是一千零三十五万左右。” 瘟乐暗暗记住。 …… 李阎只觉上不接天,下不接地,四下沸腾的蒸汽也渐渐稀薄,淡色的胃液一步步逼近。一旦这些胃液把蒸汽消化干净,接下来就是自己,到时候神仙难救。 “我看你也撑不了太久,你自己想办法活吧,不用管我了。” 叶诗茹化形的鹈鹕开口道。 李阎没有搭理她,牟尼如果消化了叶诗茹,获得了天乙贵命,或许风水界就再也困不住它,赵剑中的计划基本流产。 忽然,上方落下一只庞然大物,是只黑色的巨龟,龟壳被牟尼的牙齿一切两半,只剩下一点血肉粘连,钱五的头低垂着,嘴角溢血, “五叔?” 李阎眼睁睁地钱五从上空坠落,没有赦魂水的保护,无论牟尼的胃液还是安博塔火山菌,都是沾之即死的恐怖之物,钱五被牟尼咬了一口,已经奄奄一息。又被二者腐蚀,已然不成型了。 不过李阎眼尖,他发觉巨龟的嘴巴里透出隐隐的白光,也正是这一点点白光,叫钱五能撑到现在也没有被牟尼消化。 钱五也发现了李阎和叶诗茹,它似乎想靠拢过来,但已经没有力气。 没有犹豫,李阎强撑着自己向钱五靠近,用尽最后一点赦魂水勉强笼住钱五的仅剩的残躯。 “五叔?” 钱五张口把一道白光吐给李阎。李阎接到手里,是一块白色的如意,温度滚烫。 【四柱龙眼煞】(未完成) 类别:序列地·甲子二百五十九果核产物 品质:唯一 龙脉左眼之精华,集四柱凶煞于一体,缺少孤鸾煞,和十恶大败两道。集齐所有命煞后,可直接完成任意果实终极阎浮事件的任意一环。 第七十二章 黑袍皇帝的福音 东西是好东西,可也要有命用才好。 李阎把四柱龙眼煞收了起来。钱五却开了口:“双眼是地煞之精华,右眼两年前已经被一个号称太岁的女人取走了,左眼现在就在你手里。龙脉中虽然宝物甚多,但加起来也比不上这对龙眼。这条龙脉总归是香港数十万户衣食所系,批龙鳞,抽龙筋这种杀鸡取卵的事,相信你们也不会做。” 李阎听说太岁两年前就摘走了龙脉右眼,心里不由一惊,嘴上说着:“五叔,蒋四海临死前质问忠奸,看来你也不简单啊。” 巨龟咧开大嘴:“小李同志,那晚大战薛文海之后,我本来有许多心里话,想找机会再和你交代,谁想到局势急转直下。蒋四海说我大伪似忠,不算有错。” “我认识五叔你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有眼睛能辨清楚,有耳朵能听明白。无论五叔你曾经做过什么,我也绝不会认为你和蒋四海之流是一丘之貉。” 叶诗茹听到这话神色变了变,但也哑口无言。 “你听我说,我和蒋四海虽然师出同门,但并非什么师兄弟,只是经年累月以此相称。我的真实身份,是经国先生手下,前国防部陆军预备干部局的成员。” “日本投降前夕,我和蒋四海同为复员的青年军学员,奉经国先生之名,跟随雪窦寺太虚僧,一面寻找龙脉,一面学习天髓风水。最后万事具备,可国民政府却已经摇摇欲坠,四九年,预干局的代局长贾一斌投共,我们当中很多人留在了大陆,而我和蒋四海也跟随经国先生到了台湾。” “后来听说正气亭在动乱中损毁,龙脉也得以逃脱? 经国先生大喜,那时太虚僧已经去世,他便叫我和蒋四海分别去各地再寻龙脉? 反攻? 反攻? 呵呵……” 钱五惨然一笑:“人家的领袖敢让亲生儿子上前线,人家立规矩讲死后要火化,我们的领袖呢?还沉溺在忠臣孝子? 天地君亲师那些裹脚布里? 不知世界大潮浩浩汤汤。人家都叫我们太子军,学生军,我曾视经国先生为偶像。满腔热血? 只为追随他一展抱负。他却叫我去学风水? 龙脉?得了龙脉就能千秋万代?那早也轮不到他姓蒋的来做江山了!” “两年前? 经国先生去世? 至死都要留下浮棺不肯下葬? 那时我和蒋四海早就失去联系? 也对经国先生失望,决定不再理会家国事。可惜造化弄人偏偏这时候发生了千年难遇的群星移位。叫我误打误撞学会了天髓一脉失传了的替天改命,和万会人元。一个自称太岁的女人找上门,号称是经国先生的干员,还找到一位极其罕见的太极贵人作命? 要我夺他的命格好帮她找到龙脉。我答应帮她的忙? 条件是? 她会替我隐瞒我还在人世的消息。让我安心颐养天年。” 叶诗茹这才惊觉:“原来你早就知道龙脉所在。” “不错? 我早就知道龙脉在大澳村,但我没想到龙脉之下居然催生出一个你这样的天乙作命,我更想不到蒋四海老早就包藏祸心? 想背叛经国先生自立门户。那次饭局我和蒋四海对此避而不谈,只能说那段经历对他对我,都不是什么太好的回忆吧。” 钱五看着叶诗茹的化形叹息道:“仙鹤鹈鹕,姿态相似,只有喙不同,仙鹤喙长而小,鹈鹕喙宽而大。古人喜仙鹤姿态优雅,而将鹈鹕巨嘴以为贪婪。你本是仙鹤之姿,奈何化身鹈鹕呢? 叶诗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的命从来不是自己选的,你不是会替天改命么?干脆把我的命格拿去,打开电视看看今年获奖的杰出青年是哪个,安给他就是了。” “你这话是认真的么?” “左右都要死在这儿了,还要什么烂命格?” “好。”钱五言罢,硬生生把叶诗茹身下的紫色罗盘换到自己脚下。 “小李同志,薛文海费劲千辛万苦拿到的十恶大败,如今在那个瘟乐手里,十恶大败乃众煞之首,有无坚不摧之用,想要补全四柱龙眼煞,非他不可。你一定要找回来。” 李阎听出钱五话里的未竟之意,试探地问:“五叔你有办法活命?” “死中求活,大概有三成的把握。” 钱五说罢挣开李阎的赦魂水,冲入无边无垠的安博塔火山菌中。 “我看那白骨人头乃噬主之物,旺衰十神,年干透财,日干耗身,忌四五,二十正是由旺转衰之数,此刻外面正有高人以八专九丑之法叫这魔物入梦,正是白骨反噬的大好机会,我杀身成仁,你们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钱五的声音逐渐微弱,直至完全不见。李阎的性子冷硬,叶诗茹又和钱五关系微妙,此刻钱五以身饲虎,二人只出奇的沉默。 猩红的蒸汽中,偶尔还有紫色和金色的光芒闪过,但最后还是消弭无形。 入睡的牟尼胸前,最后一颗白骨骷髅终于完全长了出来。牟尼自觉拥有二十颗白骨骷髅,就能顿入五方老的境界,然而正如钱五眼光毒辣的判断,事实并非如此…… 【安博塔大污染】:三项球的数量一旦突破二十,安博塔火山菌的活性将会被彻底激发,把世界上绝大部分物质挥发成蒸汽,那将是黑袍皇帝的真貌! 二十颗三项球成就的不只是牟尼,还有安博塔火山菌!那个成就了一个无比绚烂的蒸汽合金时代,又注定亲手毁灭它的黑袍皇帝! 宛如不受控制一样,第二十一颗白骨人头从牟尼的右脸上长了出来,紧跟着是第二十二颗,长在牟尼的脚掌上。二十三,二十四,一直到二十八颗。 这也是掌握了超古代自然知识的常煜所推断的,三项球联动的极限数字! 后来的这八颗白骨,生长的部位完全无序,仿佛寄生的恶瘤,更恐怖地是,牟尼胸口环状排列的二十颗人头躁动起来,居然争相在牟尼的体表游走,并喷吐出更加浓郁的猩红蒸汽 偌大的风水界此刻空空荡荡,除了海水什么也没有,安博塔们最终附着在牟尼的体表,不多时,牟尼本就残破的身躯,一小半已经化作滚滚的猩红蒸汽。 李阎肉眼可见,周围本来在不断被淡色胃液消化的猩红蒸汽,一下子翻涌不止。自己的视野中开始出现大小不一的洞,那是安博塔火山菌腐蚀牟尼的胃蛀出来得伤口。 【黑袍皇帝!】 类别:神话生物 诞生于无底之口的世界皇帝终于向陆地降下洗涤一切卑污的福音。 第七十三章 你快吐啊 牟尼恍惚中,发觉身上长满了恐怖的骷髅,猩红的蒸汽正在融化自己的身体。 他怒极了,两手拔出胸口的骷髅,不顾身上伤口淋漓,一手捏着一个,左一口,右一口,没几下子啃了个精光。猩红的蒸汽死死纠缠着自己,牟尼仔细去看,这根本不是蒸汽,云蒸霞蔚一般,尽是吮食血肉的红色虫虱。丫丫叉叉,不知多少亿万,别人看不见,牟尼却看得明白。 “吼!” 牟尼一声怒吼,金身化作一股金色烟云,缥缈间散开,竟是化作无数身罩五彩的小牟尼。 好小的牟尼,肉眼绝不可察,一杯水便能容下几百万个也瞧不见他。 金红两色厮杀起来,小牟尼们神威不可抵挡,杀得红虱们节节败退,约莫十天十夜,经过艰苦卓绝的厮杀,红虱们被彻底消灭。 吃尽了红虱,牟尼摇身一变恢复原形,他咂摸一下滋味,发觉味觉居然恢复了! 牟尼没有多想,之前吃了许久都没有味道,这次舌头有了知觉,更要加倍报复。干脆啃食起脚下的青黑色龙脉,从龙头,龙角,龙爪,一片片龙鳞,乃至筋骨血肉,统统吃了个干净。 眼见四下萧索,除了海水再无甚好吃,牟尼们蔓入海水中,只见偌大的海平面一寸寸,一尺尺地消失,直至干涸。 吃尽一切的牟尼坐在荒芜的地壳上,眼角瞥见一只鹈鹕背着个男人正要逃窜? 牟尼并未多想,只一抬手把连人带鸟拍成了肉酱。舌头一抿手背咽掉了。 吃了鹈鹕,牟尼的脚下多了一道贵不可言的紫色罗盘? 他拿手轻轻一点? 眼前便出现一个波动的漩涡? 牟尼往里面看了看,只见高楼林立,灯火璀璨? 如织的汽车在四通八达的公路上飞驰? 牟尼不禁喜上眉头,整个脑袋都钻了过去。 人群面对凭空而来的牟尼,惊慌失措者有之? 四散奔逃者有之? 还有人争相拍照? 不过很快这些人都消失在牟尼的口中。 也不知道吃了多久? 牟尼才有一丝饱腹感? 意兴阑珊之际? 天上豁然破开几个红色窟窿,黑暗中隐隐能见到几枚巨大的可怖的红色羽毛。 云团中有黑色的蟒身涌动,海天之间落下泛着光芒的黑色尘埃。 还有纸杯,一个又一个高山一样的纸杯从天而落,牟尼狼狈躲过。天上厮杀声? 怒吼声? 空气爆裂的破空声不绝于耳。 羽主? 鳞主? 介主,阎昭会倾巢而出。 空气当中也不断撕开竖瞳状的口子,老? 病,求不得,怨憎会纷至沓来。 牟尼一时有些发愣,上一次阎浮和思凡的会战,他还没有出生。 “快来帮我!” 天上传来女声呼喊,牟尼倏地一震,是色空的声音。 他当即化作波旬法尊飞上云端,果然见到色空,小尼姑正被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红色翅膀压住,动弹不得。 牟尼奋力去撕扯翅膀上的羽毛,那羽毛却纹丝未动。 “不用白费力气了,这是羽主的法身。” 色空叫嚷着:“赵剑中已经被我杀死,现在正是和阎昭会决一死战的好机会,你快用牙齿咬破羽毛,救我出去。” 牟尼想也不想,啃噬起这赤色鲲鹏的羽毛来,才一入口,牟尼不禁如痴如醉,这味道和他念念不忘的鬼子母神和冰揭罗天童子一般无二,是他记忆中最甘美的滋味。 这是这鲲鹏的羽毛实在太多太密,只怕一片就有寻常的海岛大小,一连吃了七八片,牟尼居然生出饱腹感来。下口也慢下来了。 色空气得大骂,已经带上了哭腔:“你这混蛋,慢手慢脚地做什么?我要死了。” 牟尼只得解释:“我一时间吃得太多,肚子再没装不下了。” “你过去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吐了吧,那些腌臜玩意儿,能和羽主的法身相提并论么?” 牟尼拗不过色空,只得猛锤胸口,一连吐了好几口,杂着血肉,金属,和杂七杂八一大堆别的东西,好几大团子,向地下坠落消失。 连吐几口的牟尼顿时觉得肚子空落落了不少,食欲也上来了。冲被羽毛压住的色空说道:“我这就来救你。” …… 呕~ 李阎抓紧机会,从牟尼的腹腔破洞而出,再一回头,入眠中的牟尼正哇哇地呕吐,一共吐了五团,红通通的一片,大部分都不可辨认,只是也有些闪着毫光的物件…… 黑袍皇帝虽然“福音遍地”,可依仗赦魂水,李阎一时半会还无虞,是艺高人胆大也好,人心不足蛇吞象也罢,李阎顺手在那些红通通的小肉山里扒了几把。 一堆金红色的碎瓷片,一小块黄色果冻状物事儿,还有几大块银白色的铁块。 【狰命之精华】*3 类别:消耗品 波旬吞噬狰后消化所得,最顶级的阎浮信物,使用后可以获得任意觉醒度30%,对阎浮传承:狰使用可以获得觉醒度50%。 【忍土】 类别:阴物 波旬吞噬忍土后消化所得,被剥离出八百万忍土的孤魂野鬼,能夺舍意志力不坚定,或者重伤的成年男子。目前处于无主状态。 【天魔金】 波旬吞噬飞升者消化所得,粘附在波旬胃粘膜上的精金,类似人类的结石病,被波旬火和至高动力先后淬炼过,用途不明。 李阎眼前一亮,他也不再细挑,只要形状还完好,忍土能读出信息不是废物的,都一股脑扔进个人印记当中。 动作要快,因为牟尼呕吐出的东西,正被黑袍皇帝的福音飞快腐蚀。 比如李阎发现一只散发着诡异红光的女子断掌插在肉球上,可忍土的信息才读到:“品质:传说”,福音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把它化成蒸汽了, 呕~~~~~ 李阎这边捡,牟尼那边吐得正欢,他面色潮红,沉浸在拯救色空,吞噬羽主的美梦当中。 “哈哈哈哈,我早就说过用汲兄是杞人忧天,自古多少惊才艳艳之辈都倒在了升仙二字上,这魔物难以自持,根本不是这八专九丑的对手。” 章仲山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老大一块石头落地。 被称作用汲的黑袍老者跟着轻轻颔首:“仲山兄说的对,我确实高估这魔物了。” 他心中也有点纳闷,这魔物看似无智,实则勇猛精进,果敢骇人,用八专九丑,阴差阳错来攻其心智,这法子虽然是自己瞅准魔物弱点想出来的,可再怎么乐观,也要两三世得光景,叫他经历凡俗八苦,磨去这魔物一身凶焰,才好下杀招。谁知道才第一世,这魔物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 入梦中,牟尼吃得头昏脑胀,肚子里的东西已经吐得干干净净,只有满腹的鲲鹏羽毛。 “色,色空,我吃不下了。再吐,就要把我的本相从波旬身上吐出去了。” 色空却不依不饶:“你得了天魔王波旬传承多少日子了?还守着那破本相作甚,快一并吐出去,就差一点我就能脱困了!” 牟尼有苦难言,再瞧色空,本来裹在浓密羽毛中的她,此刻只剩下脚踝上一点还被羽毛缠住,更叫牟尼打个激灵的是,色空身上居然未着片缕,雪白的身姿如同上等的羊脂美玉,两个玉碗倒扣,顶着一点嫣红。 “死狗食,臭狗食,你看什么?你快吐啊!” 色空又气又羞,牟尼这才应声,他张口一吐,只见一个椭圆形的物件儿从牟尼口中飞出,坠落下地直至消失不见,那便是牟尼在继承死苦苦器之前的本相了! 第七十四章 我涅槃时 荒芜的土地上矗立着十几颗红通通的肉球,当中堆满了杂物。在“福音”的腐蚀下,有的已经不剩下多少,像融化殆尽的草莓冰淇淋雪球,有的形状还算健全。 李阎环绕这些肉球溜达了很久,个人印记塞得满满当当。此时头顶牟尼的金身消融殆尽,几乎只剩下半副骨架,不需要多久,牟尼就要同黑袍皇帝的福音“同在”了。 忽然,牟尼睁开了眼睛,李阎吓了一跳,可他很快发现,牟尼的双眼并无神采,它哇地一声,一道氤氲着五彩的长虹从他口中喷射出来,所过之处,连猖獗的黑袍皇帝也为之溃散。 好半天,五彩长虹落地,被狂躁的黑袍皇帝淹没,这物件儿的体积并不大,即便是传说的品质,也该被融了才对,可那物件却纹丝未变。 李阎兴趣大起,用惊鸿一瞥透过蒸汽,那物件圆鼓鼓,黄澄澄,上面还有横竖交错的齿痕。 【???】 类别:??? 品质:??? 本无之血酬:沾染思凡主被肢解时的血液,因此诞生出独立的意识。 备注:牟尼的本相俗名打狗饼,是祭奠死者的阴食,家属用面粉、葛针和头发制作的面饼,放置在死者衣袖内,黄泉路上时常有野狗出没,遇到时扔给一个面饼。因饼内有葛针、头发之类,不好消化,野狗便不再尾随了。 “难怪怕狗,还这么贪吃。” 李阎想也不想伸手去拿,没想到自己刚拿起面饼,脑海中骤然爆发出激烈的轰鸣? 姑获鸟,无支祁,云中君这神庭三相纷纷躁动。 李阎一时吃痛? 手上一松? 这面饼跌落过程中? 凭空伸出一只穿藏青色僧袍的白净手掌来接住了面饼,那手初时是极慢的,李阎远遁而走? 这手掌也不追? 反而迎风长大,直奔牟尼而去,一个爆栗砸在牟尼头上。 “诸法无我实非无我? 何者是我?是法是实是真是常是主? 是依性不变易者? 是名为我!是故嚏出尸神虫? 无我相? 无本无相? 无波旬相,醒!”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声暴喝,天地顿时遍布蛛网裂痕。整个风水界为之崩裂,碎裂的天空玻璃片似的一块又一块砸落。 牟尼脑袋重重挨了一下,豁然打了个喷嚏? 只见一道人影哀嚎着从他的鼻孔飞了出来? 不是貘却是何人? 摔在地上的貘像一个皮球一样三滚两滚? 李阎见机得快? 一把把貘扥上了鹈鹕的背,没叫黑袍皇帝化了他。 这胖子口鼻溢血,嘴里还叫着:“我跟你说? 这次我头功,你都捡到什么了?我要两成不过分吧?!” “能逃出去再说。” 鹈鹕左右避过掉落的风水界碎片,周遭的景色一点点被月明星稀的海滩码头代替,他们正在回到现世! 另一边,一个喷嚏打出了貘的牟尼悠悠转醒。神色平和,目光澄净,至于那神秘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饿! 牟尼只觉得天旋地转,从未有过这般虚弱。原来受困的色空,吃不尽的鲲鹏羽毛,都是一场幻梦,此刻他不仅把一年多以来吃过的美味吐出去大半,连本相也被诓骗丢了。 他余光瞥见鹈鹕背上的李阎和貘,自己却动弹不得,原来此刻自己的金身已经被黑袍皇帝的福音腐蚀干净,自己只剩下一颗头颅! 而罪魁祸首,那些黏稠的血色蒸汽还在不依不饶地围绕着自己,腐蚀着自己。 生死关头,牟尼脸上却毫无愤怒之色,只是诵道:“吾涅盘后,法欲灭时,五逆浊世,魔道兴盛。” 话罢,牟尼头上生出朵朵黑莲,一开一合,便纳入了无数安博塔火山菌,牟尼脖颈下面更是生出无数血肉白骨,要重塑金身。 “不好!这魔物升仙了!” 章仲山急得要抽自己嘴巴。 心劫一起,要么升仙,要么焚死,此刻魔物苏醒,又诵念涅槃经,章仲山当然以为牟尼升仙,已经臻至五方老之境。 “不对,一无仙根,二无法螺,这不是升仙。” 还是文俊沉得住气:“有人强行打醒了这魔物,心劫火已起,他一时半刻就是升了仙,也是死路一条。” 果不其然,牟尼突然咳嗽一声,七孔一齐喷出黑火,脖子下新长的血肉更是一焚即坏,再无动静。 牟尼高声再念:“魔作沙门,坏乱吾道,着俗衣裳,乐好袈裟五色之服、饮酒噉肉、杀生贪味,无有慈心。” 他头顶的黑莲高涨,千万朵黑莲几乎风卷残云一般,瞬间吞噬了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黑袍皇帝。 貘看的真切,急忙高声道:“狗食!你还认得我么?” 牟尼眼皮略一波动,强撑着不睁眼。 貘捏着嗓子,居然作出色空的声音:“死狗食,臭狗食,你看什么?你快吐啊!” 牟尼终于忍不住睁眼,见到鹈鹕背上那胖子搔首弄姿,尤其胸前两团肥肉,忍不住无名火起,刚要开口诵经,只听腾地一声,黑色心火点燃了他整颗头颅,牟尼哀嚎出声,在火焰中翻滚挣扎。 貘正洋洋得意,回过头才发现,李阎正用一种极为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和他……” “你不用解释。”李阎连连摆手打断了貘。 “喂,我这都是为了阎昭会!这件事你可别到处乱说啊。” 情急之下,他去抓李阎的手,李阎急忙挣脱:“你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过来。别碰我。” 这会儿功夫,风水界已经散尽了,鹈鹕化作纷飞的黄纸,中间露出叶诗茹的人身来,三人还在大澳村的海滩边,暴雨大作,狂风不止。 心火焚身的牟尼哀嚎着滚入海水当中,可那黑火与海水格格不入,两相无碍,依旧熊熊燃烧着牟尼的皮肉骨骼,一直沉入海底…… “这下它是死是活?” 叶诗茹心存余悸。 海水中有些许的猩红蒸汽逸散,李阎见状也顾不上和貘打招呼,整个人化作一小团摄魂水扑了过去,把幸存的一点安博塔火山菌包裹起来,才化成人形。 李阎脸色苍白,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安博塔几乎无物不化,放任不管,只需一两天整个港土就会变成一片红海,就算果实脱落,茱蒂也还要在这片土地上度过余生,李阎不可能放任不管。 不过李阎也撑不了太久,稳定这位完全活化的黑袍皇帝可不轻松,就算数量不多,也会持续消耗他的精力乃至寿命。现在只希望赵先生能尽快料理了色空,请他出手来解决这些东西了。 第七十五章 机缘 赵剑中和色空的麻将赌局已经来到最后一圈。 “哗啦啦啦啦~” 洗牌的时候,色空眼珠乱转,心中打起来歪主意。 赢天寿牌背的花纹盯久了会诡异的闪烁,普通人就算记忆力再好也记不清任何一张牌的位置,色空怎么努力也只能记住十几张,在赌局中往往于事无补。 不能记牌,色空打起了藏牌的主意, 她按住四张东风在自己手心里,装作寻常洗牌的样子,谁想到麻将牌上突然传来一股灼热的烫意,色空疼得下意识松开手,四张牌一下被碰散,不知所踪。 “怎么?” 赵剑中问了一句。 色空小心地吹了吹发红的手心,闷闷道:“没事。” “看来我手气不错。” 赵剑中轻敲着牌背,最后这一圈他已经连了四把庄,赢牌的番数虽然都不大,但色空输得太多。已经很难翻盘。 不过,色空资本雄厚,足足有九百多万命筹,尽管是输家,底气却很足:“你一把十三幺也才赢我五万多,我这里还有九百多万,你能赢走多少?再说又没有打完,我们未必输,哦?” 她最后一声冲瘟乐努嘴,叫他帮腔。 “是是是~” 瘟乐随口答应。 色空看瘟乐满脸心不在焉,愈发恼火。 “这个王八蛋,又说自己会打麻将,结果一点忙也帮不上!早知道还不如带牟尼来。” 色空自己闹了一会儿别扭,又想到这次可能会输,心中暗骂:“死老头,就算输了牌局,你问什么我都胡讲,要么不说,本无的事不说,苦境的事不说,什么都不说!你咬我啊。” 小尼姑在心里暗暗发狠。 “你说得对,九百多万是很难输光。” 赵剑中一边说,一边翻开自己的手牌。 “花。” 他亮出一张梅。 “花。” 赵剑中又亮出一张菊。 “花。” “花。” 梅兰竹菊齐了。 赵剑中再次摸牌,色空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杠。” 赵剑中这次亮出四张发财。 “……” 色空抱起肩膀。 “花。” 赵剑中有摸出一张正花春,还要再摸一张。 “诶,又是杠。” 赵剑中亮了亮手里的白板。 色空忍不住锤了一记牌桌:“你是不是出老千?哪儿有人起手摸五张花两个暗杆这么离谱?” 赵剑中的语气慢条斯理:“赢天寿的所有打法规则都是阎浮意志公证,不然你也不会坐下和我打了。我有没有出千? 你应该心知肚明才对啊。” 说完,赵剑中打出一张七筒。 雨师妾过牌后,这才轮到色空? 她这把牌起手有大半是清一色万的子? 手气相当不错。 “嗯……三筒。” “杠。” 赵剑中的声调突然提了一点? 他从牌底摸出一张红中。 “胡。” 赵剑中摊开自己的牌。 色空瞥了一眼他的牌,瞳孔忍不住一阵收缩。 “大三元七番,双暗杠四番? 一明杠一番? 四台花两番,正花一番,杠上开花一番? 一共十六番。四番是三千二? 五番六千四……十番二十万四千八? 那十六番……” 赵剑中语速不快? 命筹牌上的数字已经先他一步计算完毕。 杠上开花? 算色空放炮。底数两百? 十六番一共是一千三百一十万七千二百命筹! 小尼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可牌桌上伸出数条生有荆棘的藤蔓,缠绕住色空的手腕和脚踝,色空挣了挣,居然挣脱不开。 “赢天寿不能强制别人上牌桌,只要不想打? 就不会赌输掉身家性命。可上了牌桌? 就不能反悔。就算五方老也不行。” 赵剑中抬起眼皮? 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精光。 色空头皮上青筋暴起? 事到如今只有搏命一条路可走。 “慢着。” 瘟乐举了举手:“老爷子,实在不好意思。” 赵剑中转头看他:“怎么讲。” 瘟乐把牌一放,是一把普通的平胡? 卡当独胡三筒。 “抢杠胡。按规则,你杠不到色空的三筒,当然也摸不到这张杠上开花。” 他话音刚落,命筹上的数字一顿,居然重新计算起来。 “平胡一番,抢杠胡一番。喂,你输我八百。” 瘟乐杵了色空一下,又笑嘻嘻地对赵剑中说:“老爷子你也有得赚,双暗杠,正花,加四色花,一共七番,我们三家要赔你两万多。还是你赢。” 赢天寿的命筹牌重新计算完毕,和瘟乐说的一模一样,显然也认可了瘟乐的说法。 “……呵呵呵~” 赵建中笑着摇摇头:“好。”他把牌一推:“继续打。” 瘟乐脸上带笑,背后却汗水浸透了。 “喂。”色空一扯瘟乐的袖子:“两百一底,一把能输一千多万么?” 瘟乐咧着嘴:“好明显,刚才不就是咯。” 色空抱着肩膀想了一会,才伸着细嫩的脖子,张望瘟乐的命筹:“你,你赢了不少嘛。” 确实,瘟乐足有二十万出头的命筹,只论今天赢的命筹,仅次于赵剑中,只是多半都是色空输出去的。 “我们再来。” …… “三筒!” 色空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 “杠!” “五筒!” 色空打出麻将。 “吃,白板。” …… “自摸。” 瘟乐把牌摊开:“清一色对对胡,赢三家。” 命筹飞速转动,原来色空终于学乖,开始给自己的下家瘟乐喂牌。 …… “自摸,字一色。” …… “胡,哇,老爷子你真是不走运,九莲宝灯都能被我胡到。哈哈哈~” …… “自摸,混一色。” 色空朝瘟乐投过去一个“干的漂亮”的眼神,嘴角又再次扬起了酒窝。 瘟乐一连赢了八九把,牌都不算小,很快就超过赵剑中,成为场面上最大的赢家。不过色空显然输的更多。 终于,雨师妾一把平胡断了瘟乐的连庄,也就是说,一圈打到尾巴,这是最后一把了。 瘟乐此时的命筹已经来到了恐怖的六十万,是参加牌局前的近六倍,雨师妾小赢五万多,赵剑中被瘟乐盯牌,色空又一个劲儿给瘟乐放水,现在居然滑落到第三,还输了五千多的命筹。 眼见最后一把,雨师妾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样打法,自己输得更多。到头来不还是输,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管我?我喜欢。” 色空瞪她一眼。 雨师妾抿了抿嘴。 “红中。” 赵剑中打出一张,雨师妾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赵老头这是在给她喂牌。 “看我干什么,该怎么打就怎么打,难得堂堂的五阴炽盛这么大方,我当然愿意陪她,这可是你的大好机缘,杨狰李阎他们几个打生打死,未必有你一把牌赢得多。” 第七十六章 余寿 雨师妾点了点头。 “碰。” “四条。” …… 瘟乐扫向桌上的牌,色空能记住十几张牌的位置,但因为对麻将规则不熟悉,所以不会利用,而瘟乐只能记住一张牌的位置。聊胜于无,不过这把瘟乐运气不错,听牌听的就是八筒。 “场上没别人吃碰杠,到下一轮我摸到八筒就可以平胡自摸结束这场牌局,可如果我拆手里的两张八筒,就有机会胡清一色对对*******乐拢了拢手里的牌,暗自盘算:“如果牟尼这次真的死了,我又能把赢来的命筹如数兑换,那就是再好不过的结果,迟则生变,我应该赶快结束这一把。不能等大牌了。” 他刚要打一张万子出去,余光瞥到了色空,小尼姑看向他的目光十分幽深。 “……八筒。” 瘟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搏一把对对胡,他倒不是贪心,只是要给色空做一个姿态。向他证明自己努力在赢赵剑中的命筹。 牌又过了两轮。色空摸到了一张很生的九万,这时候瘟乐已经听牌,独胡的正是九万。 “最后一把我放炮给瘟乐,那岂不是白白让他占便宜。” 色空本来也不打算赢牌,干脆把九万留下,打出一张东风。 “东风。” “四条。” 这下轮到赵剑中摸牌,他摸到那张牌的时候眉毛一挑,随即把牌打出。 “九万。” “胡!清一色对对胡。” “呀吼!” 色空比自己胡牌还高兴,直接跳了起来。 “清一色三番,对对胡两番。我还有一张正花一番。一共六番一万两千八,承让承让。” 雨师妾看了赵剑中一眼,见他点头才摊开牌。 “一炮双响,中发白五番,缺一门一番。一共,一共六番一万两千八。” 赵剑中神色如常,显然早有预料。 命筹牌开始跳动起来,在场只有色空和赵剑中输牌,色空前前后后输了六十万余命筹,赵剑中则输了三万一千点整。其中输给瘟乐一万八千二百,输给雨师妾一万两千八。 瘟乐大赢五十几万,雨师妾也赢了六万多。 “赵先生,您为什么?” 雨师妾不明白为什么赵剑中最后一把要故意放炮。 赵剑中一点剩下的牌,跳了两跳,到瘟乐该摸的那张,翻开一看正是九万。 “总比他自摸要好吧。” 色空脸一下涨红了:“老头你还说你没出千。” “记牌而已。” 赵剑中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难道你没记么?这算不上出千。” 赵剑中收敛神色:“我赢了? 按我们的约定,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 你问吧。” 色空神色坦然? 心里却一突突? 经过那把十六番的牌局,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只要撒谎或者反悔,就可以轻易糊弄过去? 心里不由得盘算起如果他问起苦境的所在? 或者本无的事,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赵剑中脸色突然严肃起来:“陈小虎在哪儿?” 色空一扬眉毛:“陈小虎是谁?” 她是的确没想起来,可赢天寿依旧伸出了藤蔓? 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得到赢天寿的认可。 “你让我想想? 让我想想? 陈小虎……” 色空好似终于回忆起来:“我听老? 病两苦说起过这个人? 他死了啊。” “真的?” “真的? 他的传承波旬都已经叫牟尼拿走了,人早就灰飞烟灭了。无论过去现在,和他勾连的一切果实当中,恐怕连同位体也没剩下几个。” “那个倒是无所谓。” 赵剑中的神色很难形容。 “事还没完吧?!”色空抱起肩膀:“愿赌服输,这牌怎么算。” 她盯着雨师妾。 雨师妾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该要什么? 干脆就叫赢天寿扣算了? 我不挑的。” “如果没有特殊要求? 赢天寿会整合寿命? 传承,觉醒度,阎浮秘藏等等? 按比例折算给赢家,,外物往往是最后计算的。三万多点,大概就是一些阳寿,秘藏一类的东西。” 赵剑中解释 “好。” 色空也答应下来。 雨师妾面前的命筹开始疯狂下降,可雨师妾的脸色却异样的红润起来。最终她眼前的命筹牌清零,雨师妾尝试站起来,没受到任何阻拦,显然她赢得那部分已经结算完毕,但是她到底赢了什么,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至于输牌的赵剑中和色空,显然那点筹码完全不够伤筋动骨。气色毫无变化。 “该他了。” 色空一指瘟乐,然后张开嘴,从嘴里吐出一颗红色的珠子。 “张嘴。” 瘟乐依言张嘴,色空一把把还带着自己口水的红珠塞进他嘴里。 “我这颗珠子至少也值五十万命筹吧?” 中间的折算牌波动起来,最终的数字是五十三万五千。 “没问题,那我也……” 赵剑中话没说完就被色空打断。 “慢着,剩下的命筹,瘟乐想全都折成阳寿!” 赵剑中看向瘟乐。 瘟乐咂摸咂摸嘴,感觉刚才的珠子还挺甜的,他看色空盯着自己,也点点头:“阳寿,阳寿。” “……好。” 赵剑中把手放在了水杯上。 之前提过,筹码牌是分命筹和寿筹两种,同为五方老,色空的命筹在一千万以上,寿筹则在一千以上。只不过显示极限的九百九十九。 赵剑中也是一样,可之前九百九十的字样被一只搪瓷水杯挡住,只露出一个九来,这本是极寻常的事,可色空显然注意到了。 瘟乐的眼前的命筹牌飞速减少。 色空的实力过于雄厚,虽然输出去几十万的命筹,但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终于,瘟乐面前的命筹为之清零,结算结束,瘟乐也站了起来。 场上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到了赵剑中的寿字筹上。 九…… 八…… 色空忽然暴起出手,空气爆裂波动一阵,任谁也来不及反应。落处并非赵剑中,而是赵剑中手里的搪瓷水杯, 搪瓷应声化作虚无,连粉末都没剩下,寿筹的数字依然在波动…… 七…… 六。 零零零零六。 色空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她抓起瘟乐的手腕。 “赵老头,这次是你棋高一着,不过我也不算输,五阴炽盛等着给你收尸!” 然后两个人一齐消失不见。 赵剑中攥了攥手掌,冲木然的雨师妾笑道:“早知道,我就换个结实一点的搪瓷杯了。” 第七十七章 直捣黄龙 “赵先生,您的寿筹……怎么会这样呢?” 雨师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生老病死是很寻常的事。你总不会以为,阎浮行走可以长生不死吧?你们现在光景好,一次阎浮事件,十天半个月,大不了半年一年总结束了,我们过去可不行,我过去在一颗果实里待上几十年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果实之间的流速虽然不同,但人在其中,衰老地都是一样快。不然米力也不会死在果实里了。我在阎浮厮混得太久了,不知不觉,就剩下这几年可活了。” 赵剑中唏嘘道:“六年不算短了,阎昭会成立到今天,以天·甲子九的时间算,才三年多而已。寿终正寝可是大福气。” 这话无疑是变相承认,自己的确只有六年的阳寿。 “不要紧,增阳寿也不是什么难事。” 雨师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大千阎浮,增阳寿的法子不多说,几十种还是有的。就说雨师妾自己,她的血肉可以是剧毒,也可以是大补。她当干女儿养的青红二蛇,就是用自己的血肉喂养,才延寿到今天的。 把阎昭会搜罗一空,为赵剑中凑出百多年的寿元,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 赵剑中摇摇头:“我问你,你的阳寿如何?” “七百多,我的传承特殊,动辄消耗血肉,经年累月寿数有亏,但补回来不是难事。” 雨师妾如实回答。 通常来讲,阎浮行走的寿数只和阎浮认证的位业大体相关,十都一百,九曜两百,八极四百? 七宫六百,六司八百,五方老有一千左右。 “一般来说? 六司的代行者? 只比他代行的本相? 实力更强。可只有寿命例外,阎昭会中,有一位椿的传承? 叫? 何敬业对吧?大椿以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一万六千岁为一年? 可何敬业的阳寿如何呢??” “根据他自己所说? 八百出头。” “我告诉你吧? 无论你用什么法子延长寿命? 阎浮行走只能活一千年。我啊? 是实打实地活了九百九十一年。输给色空那三年还好说? 剩下的就没法子了。” 赵剑中站了起来,他的腰板还是很直,看上去精神矍铄:“小家伙们干得不错,我们走吧,还有一点手尾要处理。” “知道了。”雨师妾有些六神无主:“这件事我会保密。” “保不住的? 思凡的人既然知道了。用不了多久? 就会传到阎浮其他人的耳朵里。” …… 海浪涌上沙滩? 瘟乐站在色空身后? 不断地揉弄自己的喉咙。 色空赤脚踩在海水里,浪花打湿了她的脚踝。 良久,海水中闪烁一点金光? 一颗暗金色的骷髅被海水托着冲到色空脚下,那骷髅七孔充斥黑色余焰,正是心焰自焚的牟尼。 牟尼见到色空,激动地颤动起来,可没有声带舌头,骷髅头被海水冲刷着,来回拍打色空的脚,海风吹过骷髅,发出“呜呜”的风声。突然,色空抬起了脚。 沙沙沙…… 一个大浪拍了过来,掩盖了风声,色空一脚踩碎了牟尼的头骨,脸上是浓浓的厌弃之色:“没用的废物!” 她犹不解气,一连几脚,把零落的头骨踩得稀巴烂才一脚踢开,叫海水冲刷着自己脚掌的骨头渣子。 瘟乐只是静静地看着,一语不发。 良久,色空才踏上沙滩,光洁的脚掌一尘不染。 “你这次帮了我大忙。以后不要和老病厮混了,跟着我吧,没有你的亏吃。” “好啊。” 瘟乐面对色空干脆地答应,尼姑背后,海水中零落的暗金色星点一点点被心火燃尽,世上再无牟尼的一点痕迹。 “对了,我听别人说,你假扮别人,阎昭会的忍土都认不出来,那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自己都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子了,这颗果实就要沉入叶海了,这张脸也没用了。” 瘟乐说着,脸上的肌肉和骨骼飞速变化,最终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瘦高个,眼若大星,高鼻梁,嘴角不自觉抿起的时候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正是李阎的样子。 “未来一段时间就拿这张脸过日子吧。” 瘟乐笑嘻嘻地说, “你应该很久没回苦境了吧,这次可以和我回去看看,就当放假。” “好啊。” 两个人身后裂开一道瞳仁形状的裂隙,把两人一齐吞噬。 瘟乐眼前是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 色空拉着他的手,显然心情不错:“我早就听老病猜测,赵剑中的寿命没那么充裕。最多几年,为了活命,他就不得不退出阎昭会。到时候就是我们的好机会。” “苦境这些年怎么样?” 瘟乐有些恍惚。 “好极了,州壤几千万的生民都奉我为神,四季顺和,河里淌着牛奶和蜜糖,人间仙境不外如是。你到了就知道。” 终于,瘟乐眼前出现了一点光,两人走出黑暗,踩在一片碧绿的山崖边上。 一望无际的碧野高山,天空裂开数不尽的深红色巨洞,灼热的岩浆倾泻下来,又剧烈升腾出笼罩原野的尘霾,磅礴的火焰吞噬森林,吞噬河流,吞噬人工的坞堡和庄稼。 厚厚的云层降下闪亮的黑色尘埃,被凶猛的天灾逼迫逃离家乡的一切生灵,在沾染尘埃后,很快死去衰朽。 乌隆隆的天空上,巨大的黑色蟒身若隐若现,不时把天空捅破一个窟窿,那些岩浆巨洞,就是如此炮制。 “哇哦,人间仙境诶。” 瘟乐干巴巴地说。 一道又一道红色的光影从天而落,它们浑身笼罩着深红的火焰,看不清真貌,只能看到羽翼的轮廓和阴影。数百道红影一齐汇聚,所过之处都发生了剧烈的爆炸,闪亮的白光盖过一切颜色和声音。 瘟乐捂着眼睛,大声说着:“是三眼环球的羽神兵,应该是倾巢而出了。” 色空不答话,仰起头,目光透过厚重乌云,终于看清了天空中巨蟒的头颅,那居然是个模糊但健壮的人身,人身嘴中衔一盏明灯,灯焰前坐着一个佝偻的老人,黑色布褂,双手撑着拐杖。 卓九。 “虽然还没有找到思凡的人,但我这次有90%以上的把握,这颗序列未定的果实,就是四实中,思凡八苦得大本营,八苦命境!请相信我,卓先生。” 穿龙纹旗袍,拿一根金色钢笔作发簪的危月燕如是说道。 “我当然相信你。” 卓九站了起来:“人已经找到了!” 第七十八章 再见,再见 次日凌晨。 李阎站在甲板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最后一点安博塔火山菌已经被赵剑中收走。这种号称皇帝的远古生物不可驯服,不可控的风险又过大,李阎也尝试询问过赵剑中,能否把安博塔火山菌收服成为水君属种,得到的回答是,除非他的水君宫能开辟出一片赦魂水域,否则绝不可能。李阎也只好熄了这个念头。 杨狰没有死,但元气大伤。他是实打实被牟尼吃到只剩一双脚的,换做普通的本法尊六司,基本可以宣告当场死亡。即便回到阎浮,杨狰也只能勉强先恢复普通人的肉身,至于恢复六司本法身,没个一年半载是不太可能了。 任尼最后关头被牟尼的吼声波及,一直昏睡不醒,但没什么大碍。 所幸最终无人死亡,可以说是完胜。 旭日将升未升,赵剑中走到甲板前,和李阎站在一起。 “赵先生。” “船马上就要开了。你怎么和她说的。” “你希望她来么?” “她不会来。我了解她。” “那你在等什么?” 李阎有些焦躁地挠了挠头:“我也不太清楚,或许等她来给我两个耳光吧。” 赵剑中没再说话。 “对了,赵先生,其实我还是有件事想问你。” 李阎忽然道。 “你说。” “你招待章仲山他们看电影,选了《人间道》这部电影,那您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 李阎有点坏心眼地问。 《人间道》这部电影在1990年上映,彼时中英就香港回归协议已经签署六年,可对岸的政治局势波谲云诡,港岛上人心惶惶。《人间道》当中除了斗法,更有非常多关于对岸的政治隐喻和揶揄。有人因此评价《人间道》是倩女幽魂三部曲中最得蒲松龄个中真味的一部。 上次李阎问起,赵剑中回答说一部电影而已,不必放在心上,但也没有对电影里的影射内容做任何回应。 赵剑中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你这是诚心叫我难堪?我来找你,可没说不叫你带那个叫茱蒂的女孩回去,只要你自己能兜得住。难道我真就这么专治,连你娶几个老婆都要管么?你可太小心眼了。” 李阎只赔笑却不说话。 “至于电影嘛。” 过了好半天,赵剑中不笑了,他注视着李阎的眼睛:“有这样一个道理。无论干什么事情,都不能忘了大气候,不能忘了时间,地点,这包括年轻人的造反和抗上。” 李阎还想说什么,眼角却瞥见一抹艳丽的红色。 …… 半小时前。 “记清楚我的话没有?” 茱蒂隔着车门? 认真地问自己的助理安迪。 安迪坐在茱蒂心爱的法拉利跑车上,点头道:“记住了茱蒂姐,我到了码头? 见到李先生以后? 就向他说? 茱蒂姐决定和你分手,这是你当初送给她的礼物。” 女助理亮了亮手里包装精美的戒指盒,里面是个嵌有蓝色玻璃珠的戒指烟托。 “茱蒂姐说? 祝你幸福。” “唔? 差不多。” 茱蒂点点头。 丽抱着肩膀,瞥了茱蒂一眼,但没说话。 助理刚要拧钥匙? 茱蒂却突然惊叫一声:“等等。” “你记得告诉他? 不是他和我分手? 是我要甩了他。” 丽一捂额头。 “好? 知道了。” “你先别动? 让我再想想。” 茱蒂看了一眼静静地躺在座椅上的戒指盒子。 “唔? 算了,你和他说,我还是挺感激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茱蒂两只手惴惴不安地绞在一起。 “唉!” 丽叹了口气:“安迪,你出来。”她拉起茱蒂,拉开一侧的车门? 把她推上了车。 “你做什么?” 丽在驾驶席坐正? 啪地一声点燃一根香烟? 冲茱蒂说道:“别难为安迪了。有什么想说的? 你自己去和姓李的说,” 说完,她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伴随着轮胎打滑的声音,红色的跑车狂飙出去。 维多利亚码头 茱蒂焦躁地扫过拥挤的人群,却迟迟没有见到那个男人的影子。 丽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怎么样?找到没有?” 丽摇了摇头。 “现在几点钟。” “六点五十。” 茱蒂抿了抿嘴,轻轻地问:“你说,他是不是,骗我?” 丽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出声。 “让一下,让一下。” 男人高声呼喊着,推搡着挤出人群,惹起一片骂声。 “哎呀,挤什么,赶着去奔丧啊。” “死北佬。没长眼睛么?” 男人挎着方包,没听到似的走到茱蒂眼前。 “来了?走吧。” 男人去拉茱蒂的手。 茱蒂任由他牵着走了几步,才甩开他的手,眼神复杂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怎么了?” “你就觉得,我一定会来?” 男人失笑道:“你不是已经来了么?快走吧,一会儿船开了。” “我们分手吧,我不会和你走,我来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个。” 男人完全没有反应,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茱蒂拉起男人的手,把戒指盒放到男人手心。 “还给你。” 茱蒂伸手,整理了一下男人的领带和衣领。 “祝你幸福。” 男人皱着眉头:“你想好了?” 茱蒂没回答他,只是轻声道:“再见。”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丽狠狠地剜了男人一眼,快步追上了茱蒂。 …… 茱蒂把钥匙插入孔槽,点火发动了引擎。 “男人都靠不住。”丽拍了拍她的肩膀:“无论今天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好不好?” 跑车缓缓发动。 “我没事,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他已经不再爱我了。” 茱蒂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哎!不说这些,我们听音乐吧。” 丽打开车载的电台。 “诶,华仔有新歌发布诶。” 电台里传来歌手的声音。 “额,其实这首《言不由衷》呢,是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朋友寄给我,他希望我能发行这首歌。想把自己的心声,传递一位叫杨宝金的女士。也希望我的歌迷……” 茱蒂的神色渐渐变了。 终于你重新又过着自己的生活 我也不愿意泄露心里的难过 其实我不该再回头 让你发现了我 然后两个人面对回忆的冷漠 …… 仿佛都在躲避些什么 谁也不敢轻易打破沉默 心中千言和万语也有千头万绪该怎么说 艳丽的跑车在稀稀落落的公路上疾驰,茱蒂的眼圈渐红,她伸手去摸纸巾,却意外摸到一个戒指盒子,正是她还给李阎的那一个。 难道说我依然深爱着你 难道说我依然后悔不已 我又何苦让你再为我伤一次心 所以言不由衷欺骗了你 所以忍着眼泪黯然离去 不让你有机会真正明了我的心 跑车骤然停了 茱蒂攥紧了盒子,胸口起伏不定。 后面一辆日产本田一个急刹车,司机气急败坏地探出头:“臭三八,你会不会开车啊!有钱人了不起啊?” 茱蒂一推动力杆,一个急转弯变道,居然掉头往码头去了。 “真倒霉!” 司机骂了一句,把头缩了回去。 …… 呜呜~ 轮船的烟囱喷出白色的烟雾,缓缓离港。 李阎蹲在甲板角落一个不太容易引人注意的地方,默默地抽着烟。 “男人的确都很自私。”他自言自语:“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希望你忘了我。” 海上不知不觉起了一层薄雾,缓慢地把一整艘轮船吞噬,直至消失不见。 “你完成了本次阎浮事件。完成阎浮事件总数:20” “你完成本次阎浮事件的评价为:大吉。” “结算开始。” 一个单章 这是极其失败的一卷,责任在我。 这卷我写了十一个月,中间数度无法下笔,也不敢看评论区。 向所有书友道歉,也万分感谢还在支持这本书的书友们。 我在这一卷当中做了很多尝试,大家也看得出来,或许不是很成功,但好的保留,坏的抛弃,写书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对于哪一部分好,哪一部分烂,也欢迎读者老爷们多指出,我应该都会看的。 我对二入香港卷抱有很大的期望,但最终呈现出来无疑是失败的、 现在回忆起来,这几乎是必然的,就像做一道菜,味形也不管,自己爱吃什么统统往里加,结果做成了鱼香肉丝拌冰镇榴莲,咖啡配豆腐乳,巧克力共烧茄子一色…… 另外,无论香港还是圣·弗朗西斯科,私货有些多了,尤其香港,这不是我理想的写作状态,以后尽量改正。 随着小说剧情的推进,我开始拍脑袋设计的底层构架,已经渐渐撑不住庞大的剧情,不仅,发展至今的剧情也渐渐成为枷锁,剧情推不动,想写的,一些可能有趣的东西,也已经和剧情不兼容。 应该说,从二入大明开始,这个问题就存在,圣·弗朗西斯科卷已经突出,到这一卷是全面爆发。 这个问题几乎无解,它甚至打碎了我对这本书的自信,很多读者应该会觉得,没那么严重,你只是单纯的拖更找借口吧? 但是真的不是,这个问题非常严重,如果读者姥爷们普遍意识到这一点,那你们就弃书了。 说句暴论的话,就像李阎不希望茱蒂忘记自己,我情愿太监,让读者姥爷们对未完的剧情抱有期待,只是怒骂作者傻逼,也不希望这个东西写出来,让读者姥爷们嘲笑,活儿该就这?笑死我了。又或者是,姑获鸟啊?那书前面还行,后面写的什么几把东西。 可香港卷写到一半,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无可避免地,会落入这样的局面。 尽管我明白,对于网文来说,你开始月更,等同太监,而太监比烂尾更不能容忍。可我还是,不想烂尾。 直到现在,你问我,你找到让姑获鸟不烂尾的办法了么,你有这个能力了么? 我的回答还是没有,我只是有了接受现实,面对自己能力不足,导致烂尾的勇气而已。 嗯,这也算成长吧…… 当然,我还是会尽我所能,写这个故事,在更新的前提下。 此外,,我在卡文期间,审视之前的章节,忽然发现整本书语句逻辑不通,细节错露百出,叙事混乱,口语化严重,啰嗦繁琐,简直不堪入目。 对此,我会慢慢地,对前面的文字进行整修,先别忙着丢臭鸡蛋,这次整修只是为了剔除病句,错词,逻辑bug,剧情走向上不会变动,读者老爷们不必担心。另外,整修不会影响更新。 希望新的一卷能让大家满意吧。如果不能……不能就不能吧。 无论如何,希望至今为止你喜欢的那部分,给你带去过快乐。 祝本书的读者老爷们安康幸福。 第一章 予取予求 “行走大人请注意,由于事件期间,地·甲子二百五十九已经脱落,本次阎浮事件所有相关记录丢失。记录丢失对结算无任何影响。” “重复一次……” 这次,李阎眼前在没有任何的光影闪烁,只有一阵婉转的音乐。 结算报告如下。 大吉评价结算点数:600点 由于本次事件为公派回收事件,且相关果实已经脱落,故购买权限由人主自定义。 当前阎浮点数:5600 猩杀进度100%! 你将获得一件传承指定为睚眦的阎浮卷轴。 你获得了一次抽取蕴含任意传承之力物品的机会。 抽取完毕。 你获得了【传承:符拨之颈·寿禄】 你获得了【传承:睚眦之角·怒肠】(本卷轴不可买卖) 腥杀的进度,从上次李阎在圣·弗朗西斯科就开始记录了,只要符合“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这个大原则,腥杀的进度就会增加,反之则会减少。 正常的进度,要三到四次阎浮事件,腥杀才会完成,李阎的进度算非常快的。 腥杀的进度条有详细记录,其中增幅最大的一条,是在李阎砍断牟尼左手臂的时候。李阎的右手被牟尼所吃,最后报怨砍断了牟尼的左手,两者实力的巨大鸿沟,应该是腥杀判定李阎能这么快完成事件的根据。 你在本次阎浮事件当中收获如下: 个人类:无。 物品类(含部分阎浮秘藏):【四柱龙眼煞】 【饕餮命之精华】 【狰命之精华】*3 【龙象丸子】*6 【佛头果核】*12 【苦器胚胎】 【阎浮传承:天魔王波旬】(共三件全套) 【冰揭罗童子心竹】 【暴恶母夜叉杵】(损坏) 【忍土】 【天魔金】 【黄泉琉璃】 【鬼王玛瑙】 【不动尊砗磲】 三,秘藏类 本次刷新妈阁具为:道公巾 刷新次数已达上限,今后将不再刷新相关妈阁具 【道公巾】 类别:阎浮秘藏 品质:传说 保生大帝佩戴之网巾,可加持给佩戴者特殊专精【保生医经】:100%以及相关知识。并获得各种保生大帝珍藏秘方。 备注:鉴于保生医经过于繁琐复杂,获得相关加持可能需要长时间的佩戴和学习,具体时间与佩戴者智力悟性有关。 【保生医经】:保生大帝毕生所学,可以覆盖专精“中医术”所需的一切需要,在此基础上,还涵盖对一切动植物,人体经脉的分析,演化,利用。 售价一万点阎浮点数 人主自定义购买权限如下: 【阎浮传承:大司命】(共四件全套) 售价五万点阎浮点数 【阎浮传承:姑获鸟之羽,血,爪,喙】(四件,全套七件) 售价一万六千点阎浮点数 【五庄观人参果精】 类别:消耗品 品质:传说 某些阎浮传承关键的进化道具,服食后,姑获鸟将进化为神女歧? 但需要完整的姑获鸟传承。 售价五千阎浮点数。 【阎昭会公批借贷合同】 凭此条令可向阎昭会借贷最高一百五十万点阎浮点数,三十次阎浮事件还清,基准利率为每次阎浮事件4.05%? 晋升六司行走后? 此合同作废? 剩余点数不必归还。但不可与自由诏令同时购买。 售价一点阎浮点数。 【阎昭会自由诏令】: 阎昭会特批自由诏令,可以自此以后不再进行任何阎浮事件,保留当前所有能力? 道具? 阎昭会席位。购买此诏令默认签署条约。 自由诏令附属条约共六十二条,请仔细阅读: “……” 自由诏令不可与公批借贷合同同时购买 售价一点阎浮点数。 以上购买权限为永久保留,不可转售。 李阎逐字逐句地审视赵剑中给自己定制的购买权限? 尤其读到借贷合同一条? 颇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但平心而论? 赵剑中不算小气。 借贷…… 李阎一皱眉头? 赵剑中不厚道啊? 自己走神庭之路? 这辈子也未必到六司。严格意义上来说,李阎现在的位业只有八极巅峰。而真实实力,应该在七宫巅峰左右。 那岂不是说,六司则不必还款这一条,对自己是形同虚设么? 想到这儿李阎为之气结? 赵剑中能想到给自己找大司命和姑获鸟的传承? 当然也不会忘记自己是走神庭的。这可不成? 这么大的便宜不能不占。找机会非得和赵老头说道说道。 清点过收获? 李阎摘下自己右手的手套,自己的右手果然并没有复原。 牟尼撕咬吃下的,不仅仅是简单的血肉? 李阎内视自己的泥丸宫才发现,自己的本相同样失去右手,无支祁的右臂也不见了,姑获鸟的右边翅膀被撕烂了一半,如果李阎当时再叫牟尼啃几口,整个阎浮传承都可能被破坏掉。 仿佛知道李阎心头所想,专属忍土在李阎耳边出声:“行走大人,已为你在拍卖行检索出可以恢复特殊残疾的这类拍卖品,另外,您可以对以下代行者名单发起会话,要求私下治疗交易。” 说着,李阎的视网膜前多了两份清单。一个是拍卖行的物品,一个是能治好李阎手臂的代行者,以及相关报价。 这样对比非常直观。李阎大概一扫,动辄需要五六千点,价格可以说十分昂贵了。 “行走大人,建议您先通过贷款,购买道公巾后,再做关于治疗方案的权衡。” 李阎当然听从了专属忍土的建议,通过贷款购买了道公巾。 这是一只黑色的透纱网巾,看上去并不起眼,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因为李阎的头发不够长,他不得不用秋日雅克催生出头发,束了个发髻,才戴得上这只纱巾。而这个过程必不可少,无论是拿在手里,叼在嘴上,都无法触发所谓的100%保生医经。 戴好之后,李阎感觉大量的图片文字,乃至记忆手感冲入大脑,但自己很快适应过来。 道公巾给李阎的感觉,更像是一本带检索和操作手册的医书大全,它会给李阎提供更多详尽的文字方案参考,但还是要李阎自己琢磨如何实践。 但忍土却切实传来了提示。 您已经点燃基因图谱:春日雅克。学习能力远超乎常人。 你掌握了保生医经的部分内容。 你拥有保生医经记载的圣品药材:赦魂水。 你领悟了保生秘方:赦魂金汤,此秘方计入自悟技能当中。 第二章 赦魂金汤 (重要改动:上一章关于姑获鸟进化九婴的段落,已经改成姑获鸟进化神女岐,望周知。) 赦魂金汤方:《保生医经》所记载的圣品药汤,分外泡和内服两种,且对相关药具都有非常严格的要求。 内服金汤,可祛除瘟病,延年益寿,开掘天资。一人份需一斤赦魂水。 外泡金汤,可断肢重生,温养魂魄,有一定可能开掘天资,一人份需二两赦魂水。 需百年地精参,虬胶,雷劈柳木芽,甘草,柴胡,南水梨干,辛夷花种,荷叶,星子鱼…… 君料:赦魂水 备注:君料为药方必可不少的主材,决定医方的药性和功效。保生医经中的各种医方,都以获得对应的君料,作为领悟相关药方的先决条件。 李阎打开拍卖行检索了一下,发觉除了赦魂水以外,只有百年地精参和虬胶稍微贵一点,一只百年地精参和半斤虬胶加起来一共六百点左右,其他东西都十分寻常。十点以内就可以购买齐全,这些价格的配料,足以制作一份内服或者外泡的摄魂金汤。只是需要赦魂水的量不同 内服金汤的作用,李阎一时半会是享受不到了,他的赦魂水在牟尼一战中几乎消耗一空了。一斤赦魂水,李阎怎么也要十天左右才能攒齐。 至于外泡金汤,二两的赦魂水,大概一小瓶红星二锅头的量,李阎努把力,倒是能凑出来。 此外,熬制和使用赦魂金汤所需的相关药具,成品也在两千左右。不过李阎还有魔动科技的专精在,他在拍卖行看过那些药具的打造方案,估摸着自己买半成品,魔改一下相关的药具? 可以把成本压缩到一千以内。 之所以这么精打细算,是李阎有批量制作相关药具和赦魂金汤的打算,无论是挂在拍卖行创收? 还是带给南洋红旗帮的帮众使用? 都是十分划算的事。 说干就干? 李阎在拍卖行里淘来许多半成品,自行改装,拼凑? 中途失败了一次? 终于成功拼凑出了一只造型奇特的玻璃浴桶。 总高度两米左右,浴桶最下方有调节温度的隔层和电动炉,红黄绿三个灯孔分别表示开启并待机? 调配药剂并修复? 修复完成。 浴桶整体看上去很像是三流喜剧片里? 科学怪人类角色家中的装饰道具。 ly50(设计原形为倮·丙申二果实出产的k50碳基生物种植培养基电动槽? ly50为改装者自命名) 类别:医疗器械 品质:普通 配给相关药液后? 可对除头部以外的任何肢体类损伤进行修复。 备注一:由于配给药剂的底炉部分装置被人粗暴地拆卸并改装过? 此电动槽中的药液具体成分已不可知,仅有改装者自己对此心知肚明。 备注二:由于配给药剂的底炉部分装置被人粗暴地拆卸并改装过,此装置有一定爆炸风险。 虽然造型浮夸,审美更是惨不忍睹,但自己做的浴桶? 自己还不敢用么? 在电动炉里配好了药材? 李阎二话不说? 自己摁下启动键以后就泡了进去。 咕噜咕噜…… 药水冒着气泡? 灯孔由红转黄,外泡的金汤开始注入,并浸泡李阎的身体。 一个小时以后? 灯孔由黄转绿,这代表修复已经完成。 李阎才睁开眼睛,整个浴桶顿时发生了激烈的爆炸! 一地火花和碎片崩飞之后,李阎从冒着黑烟的底座跳下来,瞳孔中的本相,无支祁,姑获鸟各个生龙活虎。他活动着自己新生的右手臂,红光满面地说:“不错,有搞头!” 这浴桶虽然被炸掉了,但零七零八的药材,失败的成本都算上,才花了李阎两千阎浮点数。就切实地治好了李阎的手臂。 只要能改正有几率爆炸的副作用,李阎有把握把单台机械浴桶的成本,压低到九百点一台。 主要是,作为李阎主要魔改原形的k50碳基生物种植培养基电动槽,实在太便宜了,只需要五百点一台。 因为这种电动槽修复断肢的功能,被阎浮回归后自有的治疗功能完美覆盖了,它的受众只能是部分行走的亲眷,且受到阎昭会的密切关注,相关技术不允许在天·甲子九当中流通,所以单台价格非常低。从果实里捞到这些电动槽的行走,几乎是看也不看,就卖给拍卖行了。 治好了自己的伤,李阎给这次事件的所有同行者发了一条文字留言,内容是:牟尼死前留下不少宝贝,大家约下时间,把东西分了。此外,还附上了忍土提供的物品和文字信息。 从牟尼身上捞到的好处,李阎没打算独吞。尤其是狰命之精华,如果自己昧下来,实在是有点对不起朋友。开诚布公,对大家都好。 赵剑中率先回了留言:“你们自己耍吧,我就不参加了。” 没一会儿任尼也回了:“膜拜大佬。大佬我都有时间,你定。” 万蝶:“嗯嗯,我都有空。”还有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雨师妾:“阅。” 杨狰:“知道了,你们定好时间告诉我。” 昭心:“我下周五考试,周末行不?” 貘:“么么哒。”然后是一个疯狂舔屏幕的笑脸。 金冶:“我没帮上什么忙,还是算了吧,谢谢你的好意。” 李阎对其他人群发了:“那就下周日,地点晚点发给你们。” 又专门对金冶发了一条:“来一趟吧。正好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下周日。” 好半天,金冶才回复:“那好,不见不散。” …… 李阎又想给查小刀发起会话,没想到对方设置了全部拒绝。 只有一条留言:闭关中,勿扰。 ps(给大阎):抽空去饭馆帮我把小周的工资发了,四千五,要五千可别给。她上个月换错水,弄死我好几条石斑。我出关了去找你。 李阎不禁笑出了声,看这样子,刀子心态还算稳定。不用自己操心。 随后,李阎又打开了和万安咨询的通讯栏,试图搜罗一些自己已经拥有的楚地三相的消息。 当务之急,李阎还是想把资源更多地投入到对姑获鸟,无支祁,云中君三件阎浮传承部件的搜罗上。先完成神庭第一阶段的要求。 第三章 云中君vs天命雅克 早在秦安的葬礼之前,李阎就要求万安咨询公司,为自己留意楚地神系的相关传承部件。虽然也得到了不少回应,比如伯强,玄鸟,纯狐,飞廉等等。这些传承也都算是楚地神系,但大多并不满足李阎的要求。 这次打开和万安咨询的通讯栏,一条鲜红的提示正烁烁发光,点开之后,是两张阎浮传承的文字和截图。 【传承:无支祁之心·青刚】 预估点数:一万五千点 【传承:姑获鸟之瞳·婴回】 预估点数:五千点 这条讯息是前天的了,李阎很快联系了万安咨询的人,比往常的时间要长一点,会话才被接通。 “喂?” “李先生。你好,您是来问之前那两张传承卷轴的对吧?” “对。” “只要你有时间,我可以随时安排你和卖家见面。姑获鸟的卖家希望能交换一件灵五仙类的阎浮传承,他愿意补贴一些点数,至于无支祁那位卖家,这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但是和他相性不和,这个人马上就要进行阎浮试炼了,所以他希望能换到一些即刻增强实力的道具或者装备。” 李阎想了想才回复:“灵五仙的市价大概七千到八千,我出八千,你叫他直接卖我好了。至于无支祁,我付一万,再加上一份这个。” 他把【周礼八珍·酥酪蝉】的文字信息发了过去、 “好的,稍等。” 大概十分钟左右,万安咨询回了消息,两个人都对这笔交易表示非常满意。周礼八珍是绝少在拍卖行流通的传说级消耗品,姑获一个部件的价格,当然也比不上灵五仙。 “另外……” 李阎又给万安咨询的人发了一条消息:“我挂给你五万阎浮点数的预付款。和上次一样,这次我要收2000%左右,能增加觉醒度的阎浮信物或者消耗品。一共五十万点。” 良久,对方才回应:“没问题。” “大概多久。” “五天吧。要得急也行,但要加钱。” “不急,就这么定了,阎浮公证吧。” 等待传承到货的几分钟,李阎打开拍卖行? 又花了三万八千的点数,购买了共计120%觉醒度的各种阎浮信物。 这个价格当然比和万安当初交易的价格要贵一些,但是量小。李阎这一下子? 基本就把当天市面上所有阎浮信物都买光了。 然而下一秒? 琳琅满目的阎浮信物立刻填满了拍卖行的货架。 “嗯?” 李阎有些奇怪? 之前拍卖行补货的速度,可比这要慢得多,不然他也不需要去找万安交易了。 李阎大概浏览了一下? 发现拍卖行上? 阎浮信物的交易总量比起以前暴涨了三倍都不止,但价格的上涨并不多。因为每次有人扫空货物,就有人快速以原价补货。 不过李阎也没在意? 上次阎昭会通过了议案? 要大规模增加底层行走的人数? 拍卖行交易量因此上涨? 这再正常不过了。 他购买这120%的觉醒? 是打算把云中君的觉醒度? 一口气冲满! 李阎的云中君当前觉醒度为70%,大圆满所需觉醒度为29%加95%,一共124%的觉醒度。 李阎又把这次抽取的符拨之颈·寿禄用掉,换取了9%觉醒度,这才够数。 “你选择消耗额外的95%觉醒度来突破【云中君之袖·华采】第三次峰值突破? 本次突破成功率百分之百!” “你当前处于神庭之路第一阶段? 无法获得云中君之姿态? 你的神庭将增加一项效果!” “当前神庭中的成员为:姑获鸟? 无支祁,云中君。” 演化中…… 上次和万安交易之后,无支祁和姑获鸟的觉醒度就已经大圆满? 神庭之路,是没有传承姿态这个说法的,但会增加一项神庭效果,姑获鸟大圆满,神庭特效是太一生水,无支祁大圆满,换来的神庭特效,则是万相之力。 这次把云中君冲上100%大圆满,神庭就会增加第三项特效。 演化完毕! 构成神庭的三相传承,都臻至大圆满。 神庭新增效果: 洞观天地:以太一之雷彻底改造神庭之主的肉身和魂魄。 李阎闭上双眼,那云中君大张双手,忽地腾云驾雾飞起来,天上立刻遍布乌云,豁然一声雷响,一道金色雷电劈在自己的本相身上。 李阎的双眉之间的位置顿时传来一阵胀鼓鼓地剧痛。 “天命雅克受到未知的巨大刺激!” “你点燃了新的天命雅克图谱:幽浮雷瑟!” “因为未知原因,你失去了天命雅克基因:自由者!” “天命雅克受到未知的巨大刺激!” “你点燃了新的天命雅克图谱:幻视者!” “因为未知原因,你失去了天命雅克:抵抗先锋!” “天命雅克受到未知的巨大刺激!” “你点燃了新的天命雅克基因……” 李阎身上散发出惊人的白色蒸汽,四肢和后背青筋迸现。 吼! 泥丸宫中的本相被金色雷电劈得满处打滚,金色瞳孔中的火焰时而衰弱,时而旺盛。 无支祁这青头猴子拉着姑获鸟躲到北极炬后,仰着脸瞧热闹。 云中君浮在天空中,一团又一团的金色雷光劈在李阎本相身上。 “因为未知原因,你失去了天命雅克基因:质子星火!” “因为未知原因,你失去了天命雅克基因,手术元素!” “因为未知原因……” 此消彼长,天命雅克的火焰逐渐弱了,本相被雷劈得血肉零落,那金色雷暴越发炽烈,不小心一发波及到一直悬在天空的三五斩邪雄剑魂,那口赤色飞剑被劈了一记,受到刺激猛地一抖,剑刃指向乌云射出一道锐利的红色剑光。 剑光劈散云中君身前一团云朵,乌云中的云中君才发觉到雄剑魂,发出“嗯?”的一声。 忽地,那本相抬起头,冲向天空中的雄剑魂,一把便握在手里。 开始雄剑魂要激烈地反抗,只是李阎本相握上手的时候,身上顿时散发出青光,与雄剑魂身上的红光遥相呼应。雄剑魂这才安静下来。 本相无意识地怒吼一声,瞳孔中的金色火焰顿时炽烈舞动起来。仔细去看,看似杂乱无章的火焰光点,放大却是无数闪烁不定的蜂窝状金色六边形。 “你点燃了新的天命雅克图谱:冬日雅克!” “你点燃了所有四季雅克,天命雅克的基础构架已经完成,觉醒天命雅克的速度大大提高!” “你点燃了新得天命雅克图谱:战车裁决!” “你点燃了新的天命雅克图谱:海妖!” “你点燃了新的天命雅克图谱:超感雅克” “你点燃了……” 本相得了雄剑魂,真是如虎添翼,顷刻间冲到施云布雷的云中君面前,当头便是一劈! 第四章 疑难杂症 乌云翻滚,能云主君斗过一处。 已经云主君劈红二,招招掀浩大波澜,一口雄剑魂腾挪飞舞,两点金焰瞳孔晃若飞星。没观云主君高冠博带,衣袖飘飘,仙姿两,左右避让过雄剑魂剑多。 二纠缠也际,无支祁过不面笑滚。云主君丹凤瞥二一,乌云主劈不一金雷,过无支祁脚边炸开。 无支祁吓跳脚,冲云主君一阵龇牙咧嘴。 乌云主缠斗两休,约莫二十山钟。金雷劈主,李阎向拿雄剑魂遮挡,虽依旧剧痛两已,到事山担一二。另一边,云主君事逐渐剑多逼动只迟缓,两那开飘逸姿态。 这主途,李阎视网膜问而雅大点燃能熄灭文字和息刷二屏,甚至从雅大进起点燃,熄灭经它点燃,循环二几。李阎脸下,颈背,说肢血肉事瘦二两少,黄豆大小汗珠遍作脸颊。从毛孔甚至渗小血丝来。 终人,李阎角承现两去,迸小一血箭来! 觉很两对劲李阎睁开,过脑主暴喝:“去手!” 一颤,二剑多向经退,可攥过雄剑魂下手还抓死死,时刻防备着云主君。 云主君事喟一叹,摆手二乌云,施施落过冰面下。 李阎泥丸宫这歇,作顾两子作,开时洋永久,为人沁入很冰凉水当主,口鼻两去还都冒白色水泡。 时洋水滋润着作干枯血肉,夏日? 秋日两雅大事全力点动,李阎觉很丝丝暖填满说肢骸。 方问,作浮小水面。 忍土已经没二息? 事没见过这副阵仗。 李阎开自己状态栏? 点觉问而雅大字样已经两那过正多鲜? 没而时时灭。图谱里里二几十为雅大进起,事两少进起失二。 没倒泉郎鬼,依旧行。 它开神庭? 很上项“洞观问还”? 经面生未上为字。 “这怎义走于?” 李阎询问自己忍土。刚能云主君大战,如作它两阻止,一会伤水自身? 说白二? 泥丸宫主一切李阎魂魄演我? 无支祁事? 云主君事罢? 下正灵动自么? 到李阎一山。比左手能右手,自残杀,现伤自己。 “母冠已记录:样洞观问还,泥丸宫能肉身锤炼眼一,这神庭一阶必经也。可您现过许里宝贵想? 泥丸宫里东面过大个霸? 面一也雷事难候淬炼? 没而激我二对抗? 故而对自身二损伤。” “可问而雅大义?” “关键过人两唯一见魂魄,这洞观问还失败问过。” “应该怎义办?” “抱歉,行走大人。走下神庭也行走过人稀少? 母冠记录主没足够样可候答这为问。” 李阎叹二口气,作脱离面,它走很阎浮间当主,一边购买不一为阎浮故于罐子,一边自己遭遇问写文字和息,给赵剑主。 咔啦~ 李阎一罐子捏裂,刺金多从当主泄露小来。 赵剑主走二和息。 “走过神庭两假,到这况,事没遇很过。这样吧,可抽时间正一趟宁塔寺,说用可正。” 李阎专心致还字,事顾两下破裂罐子:“很二塔寺,应该说找谁呢?” “可见过面,神一席,无畏上藏。” 两人文字他也际,李阎手里阎浮故于罐子突破开,伸小一生洁白翅膀,紧跟着扑扑楞楞,一生伸肉翅小鸡破壳而小,立过李阎手面下,啄食罐子碎片。 李阎告谢二赵剑主,手里这生白色肉鸡。 胖,圆滚滚还山两鸡还蛋,头下顶着一张纸,脑经长着一喇叭状吸,又这憨态可掬,到神极子凶悍, 【奶昔鸡】 开:异 自质:稀 可候过背经吸吸纳又,着时又这增大。起又质获力。实力过兔子能巨大怪兽主间摇摆两。 备注:可们走来一问,告诉们宇宙里广阔吧。 这胖鸡李阎一盯着自己,突暴躁来,蹦来啄李阎头。 李阎一攥去二肉鸡,奶昔鸡肥嘟嘟身又捏下正十山压。 “时间走时洋,给秀儿当礼吧。” 李阎事没里过,可刚这生鸡扑给自己,脑袋下倒扣羊皮纸事掉过还下。 李阎捡来点现,阎浮罐子居一开小两像东。 【阎浮故于藏宝图】 开:阎浮罐子产 自质:殊 开启故于罐子小概获藏宝图,给阎浮行走已经来某颗实主蕴藏珍贵宝。 李阎二方问,羊皮纸下画着一生碗,开事两小会义二。 羊皮纸来,李阎又购买二说像姑获鸟。能万寄来传承一口气同用掉二。 “可姑获鸟也增二。” “神庭也力获进一升。” “……” “可无支祁也增二。” “神庭也力获进一升。” 至,三像姑获鸟像,李阎已子好,说像无支祁像,自己事入手二两为。两过这两给李阎带来面里实力增长,国一,应该找很无支祁也心·青刚也经,李阎问转我摄魂水下限又增想二。起为二赦魂金汤,李阎现过候计,问方斤。 至人大司而全套传承,还进我神女岐什庄观人参,李阎没着急购买,过洞观问还没候心,李阎两它给自己泥丸宫里里添波折。 都,李阎还对了凤阎浮传承念念两忘。两过作非对前张孟敖会义歹心,生单纯还认为,这前晋了凤你行,心途未必里义。 一切毕,李阎又会义似还,开二水君宫。 底,一金一紫两条大鱼依偎着,身下狰狞伤口触目惊心,生轻微呼吸伏们还着。 面阴面阳双鱼符罡牟尼咬主,奄奄一息,们非血肉生灵,而龙虎山下两一自符箓我,这连赦魂金汤事无为力,作们,许走龙虎山,对术符箓极诣人行二。 走很现中,李阎走不楼梯,客厅里无一人,作开冰箱拿一瓶啤酒,忽听见还不室传来击金属锵锵声。 第五章 鼓与课 锵声过后,是极具律动的低音鼓和踩镲交错的声音。 李阎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听着鼓声走进地下室,果然亮着大灯。 丹娘坐在一排鲜红的架子鼓后面,她反戴着宽大的鸭舌帽,长发束在帽檐下面,穿着蓝色牛仔裤的大腿不时踩动底鼓。 李阎倚着门框,也不出声。不过丹娘还是停下了鼓,她睁开眼,侧着脑袋冲李阎莞尔一笑。 “你继续,不用管我。” 李阎喝了一口啤酒,搔了搔自己的耳朵。 丹娘听了,伸手拨弄了一下手机,然后握起鼓槌,架势摆得老练利落,没过几秒,手机喇叭里传来嘹亮的电吉他声。 她大腿一沉,脚下两个底鼓顿时发出“哆洞”的交错律动,手上两只鼓槌极快地交错敲击吊镲和军鼓,沙沙的锵声带起饱满的鼓点,听得人心神为之一荡! 眼前这个打鼓的女人身上好像散发着光,她双眼紧闭,脑袋跟着鼓槌的节奏轻轻点头,每次雪白的脖颈昂首一顿,左手便在军鼓上重重一敲。 不甚明亮的灯更衬出她明净的脸。衬出她唇间的嫣红。李阎觉得口干,于是猛灌了几口啤酒。 电子吉他和着激昂振奋的鼓镲声,不自觉带给人一种冷冽又血脉喷张的质感。像是在沙漠中跋涉许久痛饮下叮咚的冰泉,滋润畅快之余,喉咙和五脏六腑还有轻微的冰凉刺痛。 李阎走到丹娘背后,又吞下几口啤酒。 终于,脆生生的一记击镲,丹娘丢下鼓槌。一边活动手腕,一边仰脸问李阎:“怎么样?” 李阎眨了眨眼,然后才点头:“好。” 丹娘白了他一眼,站起来去拿水杯,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干脆抢过李阎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打鼓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敲完 这一首,丹娘的发间已经略微见汗,高领口也湿了一片。 “我说真的。你打鼓的时候,身上好像有光? 我连眨眼都舍不得眨。” “唔。” 李阎平时不大会说这种肉麻话,丹娘刚打完 鼓,脸本来就红? 这下更红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李阎突然伸手把丹娘揽在怀里。他感受到怀里温热的身体先是一僵? 然后迅速的柔软下来,隔着高领毛衣,李阎能感受对方加速的脉搏。 滴~ 凳子上的手机熄了屏? 映出交缠的人影? 能模糊看到不断变动的光影,但仔细看,什么也看不清。 …… 李阎刷刷地点了四十五张百元大钞。 “你家查老板说了? 你上次换水换错了? 扣你五百块钱奖金。四千五? 你点点。” 小周也没数? 把钱揣进兜里? 笑嘻嘻地冲李阎说:“大阎哥? 你今天脸色真不错,一定有喜事吧?” 李阎噗嗤一乐,又点出五张一百的钞票:“这五百我给你的,别给刀子说。” “谢谢大阎哥。” 小周把钱收好,蹦蹦跳跳地离开了饭馆。 她前脚离开饭馆? 后脚一辆造型张扬的路虎就停在了饭馆门口。 “这孙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李阎打了个哈欠? 眼角甚至挤出一点眼泪。他背对着饭馆的门? 能见到一个进门的高个子人影把窗户的光遮住。 “不好意思啊? 老板不在,换别家吃吧。” “你不能做么?” “我做就砸招牌了。” 李阎听出了来人是谁,他转过来坐。脸上笑容可掬:“武老板? 找我有事儿?” 来人正是上次被李阎抢了真君五皂,遗憾没能列入阎昭会席位的武山。 武山左右看看,抽了一张塑料凳子坐下,压得那凳子嘎吱吱作响。 “把真君五皂还我。条件你开。” 武山瓮声瓮气地说。 “别我开啊,这条件得你开。我先和你说清楚,我最近一笔吃了个胖子,胃口可大。” 李阎盯着武山屁股下面那条凳子。 “我知道赵剑中贷给了你一百五十万的阎浮点数。你现在不缺钱。” 武山冷冷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在阎昭会已经传开了。” “哦。” 李阎没多做回应。 “这样吧,你把真君五皂还给我,半年以内,我一定找一件适合你用的炼宝送给你。” 李阎调整了一下坐姿:“这个你做得了主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刚才的话就是詹老师的意思。你答应的话,现在就可以进行阎浮公证。” “呵呵呵,算了,看在詹跃进的面子上,交你这个朋友。” 李阎从个人印记掏出真君五皂的戒指扔给了武山。 武山接住戒指,有些奇怪地看了李阎一眼:“现在公证?” “不用了,我今天心情好,戒指还给你就是了。” “……”武山把戒指收好:“我不会欠你的情,半年以内,东西一定给你送到。” “随你的便吧。” 武山站起来就走,屁股下面的凳子duang地一声弹了起来。 李阎也没拦他,倒是抬起饭馆的凳子看了半天:“刀子买的东西质量不错啊。” 门外,路虎车引擎发动,没一会就消失在街角。 …… 渝市某高校,博学楼 詹启明是民商法学院教授,也是新任的常务副校长。一般到了他这个职务,有人是不给本科生上课的,许多甚至连名都不挂,但詹启明不同,他上课是雷打不动。 詹启明爱好养生和运动,时常长跑后,顶着一脑门的汗,穿着运动服跑到教室上课。虽然是五十多岁的人,可从外表完 全看不出来,说他三十出头也有人信,詹启明为人和蔼,喜欢谈天说地,学生们都很爱戴他。他的课几乎场场爆满。 下课之前几分钟,詹启明把教案一合,才拿起一本《三体》来:“康玉平,上来拿你的书。” 一个臊眉耷眼的高个子走上了讲台。 “你下次上我的课再敢看小书,我让你给我们同学人手买一本,我当教材讲。” 詹启明的话无疑引起一阵哄笑。 一个戴着眼镜,容貌清秀的短发女孩忽然提问:“詹老师,你也看三体么?” “看过。” 詹启明点点头,前不久三体才拿了雨果奖,本来沉寂许久的中国科幻,一下子迎来了新生。 “那您觉得大刘书里写的黑暗森林法则,有可能成真么?” 詹启明想了想说:“我认为并不现实,” 他顿了顿又说:“小说中的黑暗森林法则,是有许多假定和前提的。在我看来,读者们有多相信黑暗森林法则,取决于他们自信的生命和科学,在这个无比浩瀚的宇宙中,能起到多大的主观能动性。” 他望向女孩:“生命的第一要务,必然是生存。生命的演化生态,也必然只谋求生存。而生存本身和与是否掌握高明的科技,物种结构是否进化,乃至更基础的智慧,情感,都没有必然联系。甚至是反作用,以生存和延续作为基础,最终进化出的未必是猜疑链和技术爆炸下的超级文明,更可能是结构简单,能在最恶劣的情况下生存下的缓步类动物。” 有些聪明的学生听出了詹启明的弦外之音,不悦地说:“老师你这么说,是先断定科学进步有局限,而人类无法超越。这是偷换概念。” “我不否认。” 詹启明没有因为学生的质疑而生气:“人类这一物种的历史不过区区几百万年,过去的一百万年没有科学两个字,未来的一百万年也未必有。宇宙无所谓生命,生命也无所谓文明,文明更无所谓科学。如果真的认为,科技必定无限制的延展,文明的形态终将走向终极和玄学,这无疑是,科幻爱好者的傲慢了。” 詹启明的话引来好一阵讨论,许多学生并不以为然,詹启明是民商法领域的专家不假,但涉及到科学和科幻,詹启明只是个门外汉。何况,詹启明的老学生们都知道,自己这个老师性格,人品,能力都没的挑剔,唯独太爱夸夸其谈,金融,股市,佛学,战国史,国际关系,他总是头头是道,可没几样是真的有见地。 詹启明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又低沉下来:“即便真有那样一个,或者一群高级的,掌握伟力的生命们,他们未必能以接近真理,接近终极得方式生存。无论他们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无论他们有怎样的伟力和阅历,只要他们顽固地坚持自己的生存方式,顽固地认定某种充满局促的方式,才是活生生的存在,那他们终究要因此而死的。” 铃声响了,好一阵铛声过后,武山站在门口,敲了敲旁边打开着的门。 第六章 分红 秋冬时节,些许脆黄的叶片打着转儿从银杏树上落下,飘到武山的肩膀上。 “他没有再说别的?” “没有。”武山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他还是很尊敬你的。” “应该叫敬而远之。” 詹启明和武山两个人坐在银杏树下。下课的同学们夹着课本来往,偶尔从两人身边经过。 “他很有本领,也很有运气。不过人各有志。他不愿意亲近我。那就算啦。” 詹启明盯着武山:“我考考你罢。” 他顿了顿:“无论干什么事情,都不能忘了大气候,不能忘了时间,地点,这包括年轻人的造反和抗上。这句话的出处是什么?” 武山摇了摇头,他没弄懂詹跃明的意思。 “是话剧《哗变》。我几年前去北京开会还看过一次。主演换了,演的不如以前好啦。” 绝大多数时候,詹启明显得平和,知性,谈吐大方。如果有人针锋相对,他总能充当和稀泥,和事老的角色。但一些特定的场合,他也爱卖弄,爱强调自己对某些事物的独到见解。也就是俗称的好为人师。 武山很了解詹启明的性格,也知道他现在只需要沉默就好,他的性格向来是不喜欢这种打机锋,绕圈子的讲话方式的。但是没有办法,他必须尊敬自己的老师。 詹启明,介主詹跃进。 “这次你拿回真君五皂,再去和春浩打一次,看看差距。” 武山点点头。 詹跃进想了想,又问:“我给你半年时间,要求你打败庞春浩。你有信心么?” 武山有些错愕:“半年,春浩师兄没准要晋升六司了吧?” “有信心么?” 武山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有。” 詹跃进拍了拍武山的肩膀,又叹了口气:“春浩是个好孩子。可他让我失望了一次又一次。上次阎昭会,我拿两百零六件最顶尖的炼宝为他换骨。每一件都强过你的真君五皂,本来指望他能打赢杨狰,到时候,我会力荐他进阎昭会二席。可是……” 詹跃进一拍大腿:“他进阎昭会已经不短的时间了。我直说吧,就算他能进二席,也达不到我对他的要求。凛冬和七国已经全面开放了。新鲜血液会不断地涌上来。你可要加把劲。赵剑中这次从思凡手上找回了天魔王波旬的传承。我会买下来? 一年之后,它将属于我最优秀的学生。” 武山眨巴眨巴眼:“我明白了,老师。” …… 铛铛铛~ 昭心拿筷子敲着酒杯:“眼瞅都中午了? 我早饭还没吃呢。” “等人齐。你吃根冰棍顶一顶。” 李阎递给昭心一个塑料袋? 里面是各种颜色的冰棍。 之前约好了说周末一齐? 把牟尼吐出来的战利品分干净。约在李阎盘下来要开酒吧的铺子里,昭心住得近,她是最早到的。 “诶我说? 你这儿什么时候开张啊?我给你来捧场啊。” 昭心一眼就看见李阎摆在中间的兵器博物架了。她拿牙齿咬着白糖冰棍? 拿起博物架上的宝剑,仓朗朗抽了出来,一边说? 嘴里一边儿往外喷凉气。 剑身寒光潋滟? 看得昭心爱不释手。 “嘿? 不好意思? 我这儿不招待未成年人。” 李阎把剑从昭心手里夺了回来? 重新摆好。他进阎浮这些年? 积攒下不少零碎儿,大用场排不上,但摆起来装点门面还可以。 “不行,我得加个玻璃柜子,装个结实的? 这要有人打架? 拿起来就砍还得了?” 李阎盘算着? 要添多少桌椅? 墙上怎么设计,尺寸怎么摆合适。门口有人敲门。 来的是貘和任尼。 “坐,坐。”昭心摆手打着招呼:“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的?” “他俩一直挺熟的。”李阎搬了一箱啤酒过来:“任尼还是极乐会的会员呢。” 任尼干咳两声:“大阎哥? 这事就别往外说了吧。” “行,行,不说。”李阎开了一瓶啤酒,推到貘面前:“怎么样,真打算退了?” 他打量着貘。说起来,貘对李阎有知遇之恩,可几次见面,貘都摆出一副很难让人生出尊敬之情的油腻面貌。李阎心底对貘是非常感激的,但实在没什么机会能让他表达出来。 不过这次不同,或许是因为刮了胡子,又换上一身体面的衣服。貘看上去很沉静,甚至有些忧郁的气质。只要李阎催眠自己忘掉他拿捏色空腔调的样子,眼前的人还是非常正经的。 “嗯,退了。”貘倚着沙发椅:“辛伯达航海七次,每次遇到危险都求神拜佛,赌咒发誓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出海,每每满载而归,又把誓言抛诸脑后。可第七次航行结束,也终于颐养天年,我累了。” “敬你。” 两个人的啤酒瓶碰在一起。 “你考虑过么?” 貘突然问。 “我?” 李阎笑出了一个深深的酒窝:“我喜欢大海,我会死在海上。” “不好意思,我们是不是迟到了?” 万蝶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雨师妾却不紧不慢,身边还带着一个身材火辣的姑娘。 “刚刚好,这位是?” 李阎问那个陌生的女孩,其实他认出这是虎牙楼那次,和杨狰在一起的女孩。 “你好,我们见过面,我叫白晓,是杨狰的朋友。他这次来不了,所以才让我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你好,坐。” 雨师妾把一部扉页印有钟塔纹路的黑皮书塞到李阎怀里,自己找位置坐下了。 “送你的。” “这是什么?”李阎一边说,一边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层一层,向内凹陷的夹层,每页大概有四格,每个格子里放着一小瓶金色液体和一颗黑色芯片。格子附有文字说明,李阎打开那一格,正好看到超感雅克的字样。 “大本钟研究院目前关于天命雅克图谱,所有的血肉样本和研究资料。你早晚用的上。” 李阎把弄了一会儿,笑着问:“你从哪弄到的?” “当初苏灵还不是十主,他拉了一群人开拓凛冬药剂,其中就有我。我在大本钟,多少也还有点股份。” “谢谢。”李阎正色道:“你帮了我大忙。” “别扯那个没用的了。” 雨师妾没多做纠结:“我要几颗佛头果核,其他的你们分。” 第七章 顶级兵材 “还差一个人。” 李阎把黑皮书收好。 门口驶来一辆暗红色的摩托车,来人摘了头盔,举起手机对比着眼前还没装修完 的酒吧和聊天软件里的照片。 “是这儿吧?” 金冶喃喃地说。 “咚咚。” 李阎站在里面敲了敲窗户。 “都跟我来吧。” 李阎带着大家下了楼梯,来到一片宽敞的地下室。 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堆积成一座小山的银白金属块,全装下至少要一辆集装货车。 正是天魔金。 天魔金的小山上枕着四五块脸盆大的昏黄色琉璃,颜色鲜亮,美轮美奂。还有零散的深红琉璃,无论大小形状,琉璃当中必有一个完 整的鬼王图案。 黄泉琉璃,鬼王玛瑙。 奶白色的海贝从小山中冒出一角,如果凑近耳朵,能从贝壳的缝隙听到男女交杂的诵经声。 不动尊砗磲。 小山顶上插着一颗紫色的斑竹,放出淡淡的荧光。 冰揭罗天童子心竹 金冶走上前,捡起一块天魔金了舔了舔,才点点头:“都是好东西啊。”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啊?” 昭心不解地问。 “这些是用途很广泛的传说级原料,就算直接卖给阎浮,也值五万点以上的阎浮点数,像三眼环球这样的机构都很乐意收。鬼类和佛门神类的阎浮行走,甚至可以拿来做阎浮秘藏强化自己。” 金冶举起一块鬼王玛瑙,如是说道。 他又拔出山顶的紫色竹子:“这个最厉害了。相传鬼子母,她最小最疼爱的儿子冰揭罗天童子被王舍城中百姓所杀,鬼子母一怒之下,要杀尽王舍城中一切婴儿,释迦摩尼就用几节心竹,为冰揭罗天童子再塑肉身,复活了他。鬼子母从此皈依我佛,佛门称之为诃梨帝母。” “如果拿这些东西来造装备呢?” 李阎轻飘飘地问。 “当然好。” “打一把剑,一把枪,两把短刀,需要多少?” 金冶皱了皱眉头,他抚摸着一块光滑的玛瑙,好半天才说:“这些还不够。” “这些还不够?” 李阎皱着眉头。 “量肯定是够了,一半就可以,但是材料的品类不全。” 顿了顿,金冶又说:“这些材料足够我做十件传说级的装备? 但种类和质量上,就没有挑剔的空间了。我想这并不满足你的要求。” 金冶来之前,浏览过牟尼遗物的大概信息? 就猜到李阎所说要自己帮忙? 是想让自己铸造合手的兵器? 他也见猎心喜,欣然前往。 “好。” 李阎的眉头这才舒展开:“那我要这些材料的一半,剩下的东西都由你们先挑。有不好分的大件? 谁想要? 可以借贷点数,再折现给其他人。杨狰和小刀受伤严重,他俩的命之精华就不算在账目里了? 刀子那份回头我还给他? 杨狰的让白小姐这次带回去。大家也算同生共死? 以后多有照应? 和气生财。怎么样?” 金冶率先开口:“我说了? 这些东西我不会要的。你要我帮忙。费用另算? 我可以给你打八折。” “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雨师妾抱着肩膀笑道。 “一码归一码,这是原则。” 金冶板着脸回答。 “没问题。”李阎颔首:“我本来也有这个意思,其他人呢?” 在场九人同生共死不假,但要是功劳,杨李貘三个人要占大半。李阎自己不贪私? 大家当然都点头。 “白小姐你觉得呢?” 李阎问。 白晓点头:“杨狰说了? 这次都听你安排。” 李阎爽朗地笑了笑:“好。” 是个厉害角色。 白晓心里暗叹:雨师妾是二席的老人? 资历和我老爸相仿。也是后土少数亲近的人。金冶是连续两年的特殊人才名单首位? 实力虽然不强,但连詹跃进都对他的铸造专精赞不绝口,两个人平辈相交。任尼的表姐孔雀是姒文姬的闺中密友。他自己是三眼环球的外聘部成员? 单凭能临时开辟果实降临通道这一点,也前途不可限量。 一次回收事件,就能把这些人笼络在一起。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别说还能牢牢地掌握一定话语权。 李阎当然是不清楚白晓如何编排自己,又拿出一捧金灿灿的瓜子。 【佛头果核】 类别:异物 品质:稀有 喂食给召唤物,可以大幅度增加忠诚度,寿命,有一定概率使其进化。 备注:佛头果形如释迦摩尼头上肉髻,核如金瓜子。乃神·丙申四果实中,香巴拉国女国主的御贡。 传说这位女王身怀异香,能让满天神佛为之倾倒。 果核一共十二颗,不过这里有一个小插曲。 当初李阎佩戴道公巾浏览佛头果核的信息时,保生医经会给出一张残缺的药方,功效正是香巴拉女王的盖世异香,可这张药方的君材不明,李阎领悟不了。 雨师妾如此急不可耐地要这件东西,估计也是因为这个。 “我这个东西我想要六颗。别的我就不要了。” 大伙都没什么表示。 “都没意见?还有想要的么?” 万蝶悄咪咪地举起了手:“我,我想要,三颗?” “还有别人么?” 见没人表示,李阎把佛头果核分成两捧:“你俩一人六颗吧。” 下一件。 【龙象丸子】*6 类别:消耗品 品质:传说 以木樨花所制之佛膳,食之有一半几率可得永久状态:“十龙十象” 十龙十象:加持十龙十象之力,超凡脱俗,肉身不坏。 这东西就珍贵多了,价值虽然不如天命雅克药剂,但不逊色于李阎强化后的泉郎海鬼,即便对于代行者来说,这东西也算有不小的裨益。毕竟没人嫌弃自己的伤好得快,力气大。 昭心和任尼都各自要了两颗,并表示不再参与后面的分成。 “我替刀子也要两颗。” 李阎这么说,当然不会有人反对。 忍土。 这个无人问津。 剩下就是重头戏、 【暴恶母夜叉杵】! 类别:法器 品质:传说(损坏) “我能把它修好。” 金冶把两只手放到脑袋后面枕着:“不过我要收费,修理材料要你们出。当然,卖了钱我也不分。” “你这人真是……” 昭心让他给气乐了。 “那就这样,让金冶修,然后挂到拍卖行,卖掉之后,扣除金冶的修理费用。把钱一共分成十份,刚才包括我在内,挑选过东西的六个人,一人一份。貘和白晓没挑过,他们拿两份。怎么样?” “就这么办吧。” 雨师妾点头。 【阎浮传承:天魔王波旬】(共三件全套) 这件东西的分量在牟尼所有遗物中最贵重,在场的人就算并不迫切需要,看见这三件传承的时候呼吸也粗重了一些。 “一套阎浮传承的价值,可比单件要贵重多了。让我估计,它的起拍价一定在十万以上,但具体能值多少,不好说。” 雨师妾最有经验,当即对天魔王波旬的总价做了个估计。 李阎暗暗点头,自己的云中君和天魔王波旬品质大体差不多,都是三件套。不过细究起来,还是略有不如。单件华采,万安的估价是两万。但实际上,到万安去交易的人,都有自己偏好的,拍卖行一时间不能满足的需求,两万只是保守的估计,何况是一整套天魔王传承了。 “那我们当中有没有人要?” 李阎说这话,眼神却不自觉地望向了白晓,杨狰这次受伤太重,狰的代行也损耗的七七八八,未必没有从头再来的可能。 如果叫李查这种散户从头再来,能把他们自己心疼死,可对杨狰庞春浩这样背靠十主的人来讲,重修也许只是为了迈向更高得起点。 如果那样,天魔王传承对杨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第八章 大殿议 不过白晓无动于衷,兀自玩弄着手指。 这一次貘,杨,李三人出生入死,本应该分到最多。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基本也默认,剩下的三件,应该是三人一人选一件,再折现给其他人一些点数意思意思。 李阎自己是绝不会用天魔王的。貘眼看要退休,来这儿想赚一把阎浮点数,也没道理自己搭钱买个天魔王传承回去。 李阎看白晓无动于衷,干脆向貘建议:“我看,老王你拿回去拍卖,卖了多少都算你的,这次没有你,也没有这些宝物了。” “好。”貘点点头:“不过我都说我要退休啦,人没有那么贪心。卖掉多少,我要一半。剩下平分。” “那就只剩这两件了。” 李阎左手一件白色如意,右手则是一枚透明的黑色蝉蜕。 【四柱龙眼煞】(未完 成) 类别:终极阎浮秘藏(序列地·甲子二百五十九果核产物) 品质:唯一 龙脉左眼之精华,集四柱凶煞于一体,缺少孤鸾煞,和十恶大败两道。集齐所有命煞后,可直接完 成任意果实终极阎浮事件的任意一环。 【苦器胚胎】 类别:???(未定序列果实“八苦命境”专有特产。) 品质:传说 普通人亦可使用的愿望胚胎,能以宿主愿望的任意形式存在:包括但不限于任意一次性消耗品,非唯一性装备,召唤物。巨量专精,巨量觉醒度,自由生命等等。 以自身血肉和魂魄喂养,成熟后可收获愿望。 代偿:沉沦地狱八苦中任一,不得超生。 宽恕:思凡主认可的八苦可以无视代偿,使用一枚苦器。 “这东西,放在阎昭会之前的时代,可是人人见之色变。” 雨师妾见到这枚黑色蝉蜕,似乎陷入了回忆,神色一时难以形容:“一枚苦器胚胎,加上一套品质足够优秀的阎浮传承,可以在短时间内制造出一个六司级别的阎浮行走,虽然这样成就的六司,一开始普遍实力都不算强。但也足见苦器的厉害。思凡主曾经在各个果实大肆散播苦器胚胎,许多阎浮行走经受不住诱惑,最终都倒戈向他。” “沉沦八苦任一,不得超生。如果不小心沉沦的是死苦? 会当场死亡么?” 白晓好奇地问。 这东西对她来说,既陌生,还有一点新奇。 “不会当场死亡? 而是慢慢地体验五感寂灭? 消亡? 腐烂的感觉。一点一点地死去,直到消亡。” “那生苦……” 白晓还想再问,李阎敲了敲承重柱子? 闷厚的声音打断她? 白晓这才发现,雨师妾的脸色已经不算好看了。 “对不起。” “没关系。”雨师妾冲白晓妩媚地笑了笑:“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这东西可要绝版了? 你们想要可抓紧。” “绝版是什么意思?” 任尼问。 “你们还不知道?” 雨师妾说道:“就在我们执行回收事件的时候。鳞主卓九阴带队? 三眼环球协助。鳞主? 鬼主? 介主。天? 神共超过十名一席? 二十几名二席,对沉溺叶海的八苦命境进行了灭绝式的打击。病苦被斩杀当场,五阴炽盛,老,生? 重伤逃遁。怨憎会被俘? 思凡主本无的一只手被切成五份? 镇压在母冠最深处。这一战大获全胜? 八苦命境彻底损毁,苦器胚胎就此成为绝响,至于思凡八苦? 已经名存实亡了。” …… 公元2015年12月2日。 阎浮,绿铜古殿。时隔十六个月,十主再次展开殿议。 与会者:人主赵剑中,鳞主卓九,羽主曹援朝,地主后土,鬼主苏灵,介主詹跃进,神类一席无畏三藏,天类一席步羊,无人代议。 曹援朝醒了。 其实一个月以前,曹援朝就已经醒了,可直到今天,除了几个一席以外,羽主曹援朝提前苏醒的消息依然没有外传。 “剿灭八苦命境这件事,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赵剑中轻轻地问。 “兵贵神速,迟则生变。老爷子你回来,结果也无非是动手,早晚而已。” 说话的是卓九,他看上去更加衰朽了,稀疏的白发,连眼都要睁不开,左手的大拇指也不翼而飞。 赵剑中没说话,只是盯着曹援朝。 曹援朝摊开手:“我只是借了羽神兵给九哥。阎昭会的战争决议三眼环球必须服从,这也符合你订下的规矩,我自己一直待在天·甲子九。” 赵剑中眯了眯眼,单凭鳞,鬼,介三主,已经足够剿灭思凡了么…… 他一时有些恍惚,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短短两年,这个由他一手创建的阎昭会实力越发膨胀,再不像过去那样如臂指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詹跃进,苏灵晋升十主的时候?还是小安的死? 赵剑中这才开口问卓九:“你拉起这样一大票的人,动静这么大,除了给小安报了仇。有没有波及?有多广的波及。你心里有本账么?” “危月燕确定了大概坐标。有十六颗疑似的果实。我们一颗一颗地找,到第九颗才找到八苦。前面的多少都有波及。普通的性命不算数了,杀伤掉的溢彩气泡,大概有,二十来个吧。” 所谓溢彩的气泡,便是杨三井这样天生不凡的人,常煜如果能活很久,也能算一个,这类人往往时代的骄子,千万人中能出一个,就是天幸了。 赵剑中默然,其他人用眼神彼此示意。都觉得今天这殿议怕是不好挨。 “唐人李朝威,写过一篇柳毅传。”赵剑中终于开口说话:“书中讲,钱塘君因怒发洪水殃及百姓,被天帝惩罚,锁于洞庭湖内。后听闻书生柳毅传书,其侄女远嫁泾川,被泾川小龙欺辱,于是怒发冲冠,挣破玉柱金锁,现出电目血舌,千尺长的龙身,跨九州,怀五岳,一口吞了泾川小龙,救回了自己的侄女。当日便在龙宫大排筵宴。宴会上,钱塘君的兄长问它,这次伤害了多少无辜的生灵,钱塘君回答,六十万。兄长又问,毁坏了多少庄稼,钱塘君回答,八百里庄稼。” 赵剑中掐头去尾,故事只说了这么几句。 “这个故事你应当是听过的,我不再往下说。” 卓九闭眼仰着头,眉头锁得极紧。 赵剑中又道:“当然了,钱塘君也并非只是残暴的禽兽,他也能高冠博带,样貌楚楚,也能奏白雪,诵绝学;胸怀激荡,谈吐雅达。柳毅面刺其过,他仰慕柳生正气,也欣然接受。可说到底,哪儿有毁人庄稼八百里的名流,哪有残杀六十万无辜的志士呢?” “够了!” 卓九暴喝。 “咳咳,咳咳咳咳~” 卓九刚要说话,却被咳嗽堵了嗓子,开始还没人在意,只是卓九越咳越严重,眼看要坐不稳了,赵剑中离他最近,连忙扶住了他,帮他顺气。 第九章 风波恶 “我没,我没事。” 卓九坐直了,轻轻拨开赵剑中的手:“我们先不谈这些。命境已经凋落。你总不打算拿我这条老命祭旗吧?” 赵剑中无言以对,只是摇头:“说下一件事吧。后面残局怎么收拾?” 这句问得还是卓九。 “怨憎会随你们处理,过程我不过问。但他一定要死。逃走的人,我会一个个抓回来。”卓九拿手帕擦了擦嘴角:“还有,本无的脑袋不在命境。从头到尾,只找到他一只手。这不是偶然,我认为思凡在叶海另有老巢,苏灵。” 他突然叫了苏灵一声:“危月燕我还要再用一段时间。” “当然没问题。” 苏灵笑着回答。 “你这样冲动,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蛮干。” 赵剑中道。 卓九闭着眼睛:“你可以找人跟我一起,但我不能保证这有用。” “好。就老白吧,你也认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有没有这个可能,连思凡自己也没找到本无的头颅在哪儿?” 詹跃进把话题接了过来。 “不太可能,不然是谁选拔了新的八苦?一只左手可没这个本事。按我们原来的设想,把本无切开,应该会造就几个,乃至几十个可以镇压的独立意识,比如那个牟尼。但事实是,那只手明显还是本无。所以我坚持,思凡已经找到了本无的脑袋。只是狡兔三窟。” 卓九接着说。 “就是切得不够碎。” 曹援朝觉得自己很幽默,但无人应和。 “无论怎么说,这也是个好的开始。”詹跃进道:“也许有一天我们能找到彻底杀死本无的办法。” “应该乘胜追击,尤其是那个新的五阴炽盛。”卓九强调:“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老爷子,你这次带队回收,回收出什么没有?” 赵剑中面色不改:“有五阴炽盛捣乱,还能回收什么?” 卓九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万会人元倒罢了,和跃进的炼宝大差不差。果核秘藏,也无所谓。咱们家底富余,不差这点儿。可替天改命,它可以剥夺阎浮行走的传承。是足以威胁到阎昭会的高烈度危险品,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扑杀或者掌控。你就这样让它失落叶海了?” 赵剑中温和地笑笑:“也没有这么严重吧,而且我之前也做过书面报告,那个替天改命的拥有者钱五,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被羽·丙子一百二十八号的低烈度危险品腐蚀同化,死无全尸。” “可那颗果实已经脱落。忍土所有记录都丢失了,我们只有你的文字报告。” 赵剑中望着卓九:“你说我在撒谎。” “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说,这些证据不够充分。” “没什么不充分的? 果实脱落后,为长远计,忍土不回收? 放弃事件中阎浮行走的所有行动记录。这是章程。” “如果你圆满完 成了事件? 这就是章程? 没完 成,这就不是。”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圆满。” “我说了,那个钱五。咳咳咳咳咳~” 卓九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我看了你的书面报告。你把那些小家伙们保全下来? 还杀了一个本无的替身? 当然很不错。可比起这个,你更应该把替天改命带回来。我实在不明白,几个代行者都不是的小家伙? 你都能在五阴炽盛面前保下来? 一个钱五? 你保不下来?还有!你以个人承诺? 敦促陶朱发了共计足足一千二百万的贷款给那八个人(貘退休)。你可真大方啊。比起你对我那些指责? 我认为你这些行为更加可疑。” 赵剑中依旧不为所动: “思凡突然出现? 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我承诺他们杀死牟尼,就给他们足以到六司的资源,我当然要说话算话。在借贷方面,这是有先例的? 我的确是顶格处理? 但是符合章程。” “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先例!” 卓九大声道。 “咳咳~”曹援朝咳嗽了几声:“九哥? 是这样? 先例是有的,你不常在阎浮不知道,三眼环球这些年借了不少的钱? 这样的借贷条款的确不是第一回。” 卓九先是一愣,见到曹援朝欲言又止的模样,把到嘴边的话咽进肚子里。闷闷地问:“能有多少?能和这次相提并论么?” “以三眼环球的名义申请顶格一百五十万借贷,一共三次。” “三次?”卓九嘿嘿冷笑:“怎么,你娶新婆娘了?” “不光是文姬,庚辰,羿他们也借了。” “他们怎么也?” 卓九皱紧眉头。 “三眼环球这些年,规模在逐步扩大,各种规格的借贷加起来,三眼环球一共向阎昭会借贷了两千五百万点。” 一直没有发声的后土终于接腔:“另外,苏灵以包括亿万星辰计划在内的十六个项目,联合步羊等十名天类一席,共借贷点数一千六百二十余万。秦安生前也有些零零散散四百多万的借贷。我这么说吧,过去两年,整个一席代表,没有以各种名义借贷点数的,只有詹跃进,还有赵老头儿。” 卓九环顾会议席,眼神要吃人一样。 “借当然是要还的。” 詹跃进不得不开口了:“何况大部分借款都用在正道上,期限有的一年,有的两年,最多不超过五年嘛,都会收回来。老爷子一向有公心,那八个人除了杨狰,其他人怎么也和他扯不上太密切的关系。涉及思凡和本无,奖励顶格发放,我认为没有问题。” 苏灵也帮腔说:“我也认为,老爷子的回收事件没什么可质疑的。我们之前不也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回收事件么?替天改命这种事,也是老爷子自己写的书面报告里才出现的嘛。如果他有在回收事件中私藏高烈度危险品的心思,为什么不直接篡改书面报告,再炮制各种同行者死亡的意外,那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么?诶?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 旁边的后土压低声音:“因为他们觉得,你说得这么仔细,没准真的干过这种事。” “不要东拉西扯了。”卓九有些意兴阑珊:“小安那笔钱,最后怎么处理的?” “由他生前掌管的贸易组织偿还。” “赵玄坛是吧,我知道了。” 卓九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还有什么议题?” 苏灵翻开眼前的文件:“后面还有,羽神兵和人兵的维修款短缺,神·丙申四的忍土已经开始投放,但遇到了一点麻烦,还有……” 会后。 卓九和赵剑中彼此对视,其他人离开了大殿,两个人都没有动。 “有时候我也在想,在他们眼里,咱们两个到底谁才是黄色染料。” “什么黄色染料,我听不懂您说什么。” 赵剑中笑了笑:“没什么。” “我听到消息,您只剩下九年的寿命,这是真是假?” “是真的。” 卓九抿了抿嘴,突然笑出了声:“您也该退休了,相中地方没有?放下翅膀,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做个无翼虫。我也偶尔会去探望您,其实真武就不错。” “我不会放弃人主,我会死在阎浮任上。” 赵剑中目光灼灼。 卓九默然,没再说话,抬起屁股离开了。没走几步,赵剑中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统领阎昭会这件事,你还是不要想了,你不适合。” 卓九没听到一样,身形顿也没顿地离开了。 ------------------------------------- “不如这样吧,我乐意给大家折现一些点数,我想要那件苦器胚胎。” 白晓如是说。 “这东西有副作用吧?” 昭心不明白,白晓为什么会选苦器。明明四柱龙眼煞看上去更实惠一点。 “我和杨狰从来没想过摘果子,那东西我们用不上。” 说着,白晓把黑色的蝉蜕拿在手里,仔细打量起来。 “那这件四柱龙眼煞。”李阎举了举:“我也就不客气了。” “我再补偿其他七个人每人两千点数。白晓补偿一千,大家意下如何。” “说自己人就不用算那么清楚了。拿着吧,你和杨狰应得的。” 第十章 火锅与枪剑 雨师妾劝了一句,大家也没做纠缠。 “好。” 李阎自然没推辞。 “剩下的材料,大家有需要的自取。难得来一趟,我请大家吃火锅。” “我就算了。” 白晓露出一个带点歉意的笑容:“我工作有些忙,留在这儿也怕大伙儿拘束,大家吃得开心。” “理解。” 众人簇拥着走上楼梯,白晓向众人点头致意,才走到门口,差点和学鼓回来的丹娘撞一个满怀。 “你是……”丹娘打量着这个从自家店里出来的女人,露出回忆的神色:“你是上次阎昭会上那位。” “我叫白晓。” 白晓眨了眨眼,一时间居然没有认出丹娘。上次阎昭会她只穿一裘宽大的青袍,气质清澈甘冽,和会上的其他人格格不入,这次换了牛仔裤和卫衣,挎着长肩包,带着香气的蓬松长发披在双肩前,明媚动人。 “唔,是李阎叫我们来的,有事要商量,现在谈得差不多了。” 白晓再次回头向众人举手道别,又和眼前的丹娘点头致意,然后走出大门离开了。 …… 铜锅里鱼骨翻滚,雾气升起老高。 “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这是佛门中的七宝,灵性最足。” 金冶端着一碗油碟,当着饭局和李阎探讨起铸造兵器的细节来。 “现在还差琥珀,珊瑚,银三种材料。” 李阎一直在调汤,这算是李阎家传的火锅底料,拿鱼头和鱼骨腌制入味,姜蒜泡椒豆瓣酱炒出红油,并入鱼头,鱼骨。调味炖汤,入味后在汤上撒上刀口辣子,再泼一勺热油。当做火锅底汤,涮起肉来,滋味鲜美不足与外人道。 听了金冶的话,李阎不慌不忙地在汤上泼一勺热油,只听得沙地一声,香雾弥漫。 “哇!” 昭心不自觉张圆了嘴。 弄好底汤,李阎才从个人印记拿出黑血斑头银来:“你说缺琥珀,珊瑚,银?这个行不行?” 黑血斑头银是查小刀一次独立执行事件后,给李阎带回来的异物,据说也是顶级的铸造材料,还有吸引匠人的功效。 金冶一看这带着黑斑点的银块,眼神一下就亮了。 “好东西啊。”金冶伸出两根手指:“那现在还差两种材料。” 李阎挑起一片鲜红的羊肉,问道:“我要一套枪剑,还用得上珊瑚、琥珀?” “普通的兵器就不用,可你见识过唯一级别的冷兵器没有?” 这话说完,整个热闹的火锅为之一顿。 李阎又惊又喜:“你能打造唯一级物品。” 至今李阎见过的唯一级,无论飞升者,三五斩邪雌雄剑,都是威力无穷的宝贝,要是李阎现在能有两件唯一级别的枪剑,那对上强悍一些的六司代行,也绝对不落下风。 金冶面不改色:“不能。” “切~” 雨师妾一边倒着二锅头,一边翻了个儿白眼。 顿了顿,金冶又说:“过去不能,不代表以后不能,我过去不是没试过,但要么材料不够好,要么量不够多,牟尼胃里留下这些材料,是他不知道席卷了几颗果实,经过它那道牙口,始终消化不了的渣滓。我觉得这次的机会千载难逢。” “我把你要的珊瑚,琥珀找来,你要多久才能把枪剑打好?” 金冶再次伸出两根手指。 “两个月?” “两年。” “……” “又不是天甲子的两年。” 金冶见李阎面色难看,不紧不慢地解释:“想打造唯一级别的兵器,我一个人肯定做不到。天时地利人和,还得有对应的阎浮事件和土著帮忙。” 李阎皱起眉头:“可我等不了这么久。我的兵器叫牟尼咬碎了,现在还找不到趁手的。” 金冶挠了挠脖子:“不如我随便给你打一把,你先顶着。” 李阎忍不住怀疑:“这种事儿怎么能随便啊。” 金冶把油碟一放。 “你把坏掉的枪拿给我看一看。” 李阎听了,放下碗筷,从个人印记拿出被牟尼咬碎枪头的虎头枪,扔给了金冶。 整条大枪横跨整个圆桌,枪头已经支离破碎,牙印清晰可见。 金冶吧唧吧唧嘴:“那盘毛肚给我留着。” 说着,他挑起大枪,转身就走。看上去是下了楼梯,实际上是进了阎浮。 大概二十分钟,金冶扛着大枪重新出现,把大枪竖起:“你自己来试试吧。” 李阎自然走上前去,昭心,万蝶,任尼也好奇地凑近,只有雨师妾和貘坐在椅子上没动,一个喝酒,一个涮肉。 【天魔虎头枪】 类别:冷兵器 品质:稀有 坚韧度:100 锋锐度:100 重量:五十二斤六两 特性如下: 不灭:可缓慢再生,矫正。 招摇:每次出枪时有天魔相伴,可摄人心魄。 “还不错。” 李阎真心赞叹,有了不灭这个特性,至少修补少了很多费用,尤其这是金冶信手之作,就更显得可贵。 他忽然想到一件压箱底的宝贝,于是把陈置了许久的睚眦之泥掏了出来,这东西来自燕都,那时才堪堪十都的李阎虎口夺食。从敲碎的果核里抢下了它。 睚眦之泥是传说级别的消耗品,可以对任意兵器进行镀层,使其脱胎换骨。 可惜的是,李阎一直没有碰到能用传说材料镀层的匠人,这次一股脑也掏给了金冶。 金冶把弄了一会儿,兴冲冲地问:“你还有什么好东西,一并拿出来吧。” “我手边和打造兵器沾得上的边的材料,都给你了。镀兵你行不行?” 李阎想起自己泥丸宫里的雄剑魂,雌剑魄,但没有说出口。 金冶先把整块的睚眦之泥拿起来:“这就是另一桩买卖了。镀兵要一件睚眦的传承部件做引,这块一斤四两,我要四两做镀兵的费用,再加上三千点阎浮点数,这是成本价了。” “就这么定了。你要多长时间?” “明天就可以。” 金冶啪地一戳筷子,扬起手来,才发觉盘子:“诶,我毛肚呢?” 貘擦了擦嘴,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阎一拍大腿:“我再去切。”说着,他起身进了厨房,看到丹娘在切鱼片,于是走过去打开橱柜,拿出盘子:“怎么不出去吃?” “我切好就去。” “我来弄吧。”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唔~” 昭心在门口。 “你干嘛?” 李阎没好气地问。 “我进来拿果汁。” 李阎目送昭心出去,才和丹娘相视一笑。 翌日,其他人都已经离开。 “弄好了!”金冶端着一把银白色的大枪。 【龙子大枪】 类别:冷兵器 品质:传说 坚韧度:100 锋锐度:100 重量:五十三斤五两 特性如下: 不灭:可缓慢再生,矫正。 招摇:每次出枪时有天魔相伴,可摄人心魄。 渴血:枪尖渴血,即便无人舞动,龙子大枪亦可飞行杀人。 睚眦之灵:弱者不配舞动龙子大枪,大枪每舞动一次,重量和坚韧,锋锐度都会一齐增加,此过程不可逆。 李阎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突然道:“不对啊,一斤泥,这才九两,你跟我玩火耗?” “你急什么?”金冶又掏出一把形制和环龙剑相似的紫柄银锋大剑:“边角料打了一把剑给你。” 【龙子大剑】 类别:冷兵器 品质:传说 坚韧度:100 锋锐度:100 重量:三斤一两 特性如下: 不灭:可缓慢再生,矫正。 冰揭罗天:舞动时自带“极炬寒气”。 睚眦之灵:弱者不配舞动龙子大剑,大剑每舞动一次,重量和坚韧,锋锐度都会一齐增加,此过程不可逆。 李阎攥着龙子大剑挽了一个剑花,心中难掩兴奋。 “除了轻些,别的都好,多谢了。” “用用就重了。”金冶点燃一根香烟:“记得,传说级别的珊瑚和琥珀。找到了,给我发个会话。” ------------------------------------- 某市第二人民医院。 杨狰仔细观察着苦器胚胎,它有一对带刺的鳌足,两只复眼,背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纹。摸上去质地温润,宛如古玉。它有四对膜翅,放在阳光下,每只翅膀上都有两个扭动的方块汉字,挨个儿去辨认,分别是:悲哉六识,沉沦八苦,不有大圣,谁拯慧桥。 “我早就说过你应该去。不能全叫姓李的一个人把人情占了,你就是不听。” 杨狰倚在病床上,把苦器胚胎攥紧,对白晓笑嘻嘻地说:“干脆我不要赵先生给我恢复肉身,你呀,就抱着我一双脚去。到了地儿别说话,诶,你就哭。没准人家不好意思,把什么天魔王传承啊,四柱龙眼煞啊,都分给咱家了。” 白晓扔了个枕头过去:“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那枕头正中杨狰胸口,他做出痛苦的表情。 旁边带着老花镜,有些谢顶的老白这才一抬头:“别胡闹。” 白晓做了个鬼脸。 “小杨,你做得没错,不要听她胡说八道。” 白委员想了想,又说道:“苦器这种东西,你们最好不要碰,还是我来保管吧。” “嗯。”杨狰也没说什么,直接把手里的黑蝉给了白委员。 白委员接过苦器端倪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凝视着杨狰的脸, “白叔你干嘛这么看我。” 杨狰有些不好意思。 良久,白委员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过几天要和九爷去叶海,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眼下得闲,我看,你干脆和玲玲把结婚证领了。咱们两家吃个饭,等我回来再大办。” 杨狰有些意外,白委员一直对自己不错,但结婚这事是绝不肯松口的,哪怕上次争二席,白委员从旁协助不少,可也绝没有流露出半点“你进二席,我就把女儿嫁给你。”的意思。 他也不客气,立刻打蛇随棍:“谢谢爸。” 白委员听了笑骂:“你小子反应倒快。” 可过了一会儿,白委员又不笑了:“你觉得,你多久可以痊愈?” 杨狰想了想:“最多半年吧。” 白委员摇摇头:“太短了,赵先生给了你一年的假,既然如此,你就老老实实待足这一年,不许出国,更不许执行阎浮事件。至于一年之后,也要我同意,你才可以随便走动。” 杨狰一皱眉,不大情愿。 白委员把脸一板:“如果你不答应,就别想和我女儿结婚。” 杨狰张了张嘴,有苦说不出,可还是硬着头皮争辩:“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才晋升本法身,就叫死苦打落原型。爸你现在不让我进阎浮,我再入本法身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你急什么?这阵子阎浮不会太平,我是为了你好。你到时候自然明白。你入过一次本法身,再入就不会难到哪儿去。一年而已,你还怕谁超过你去,庞春浩?” 杨狰眨了眨眼,没说话,只是望向白委员手里的黑蝉。 白委员问弦歌知雅意,他扬了扬手里的黑蝉:“二席的李阎?” 杨狰没直接承认,只是苦笑:“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窝里斗,可好胜心还是有的。上次输给他,是庞春浩的缘故,也就罢了。我比他早三年进阎浮,真叫他比过去,实在太丢人了。” “神庭哪儿有那么简单?老爷子都没做到的事儿,早晚有他栽跟头的时候。他先坐稳二席再说吧。别扯开话题,你答应不答应?” 白委员不以为然。 “这……” 杨狰却远没有白委员这样乐观,白委员太久没有切实地进行过阎浮事件,他习惯了阎昭会的框架,习惯了按部就班。他已经迟钝太多了。 可杨狰不同,他依然敏锐,他心知肚明,无论阎昭会的一二席们如何设计构架,阎浮的底色永远充满奇迹和危险。即便明天就有一个来自序列不明的怪物覆灭了阎昭会,杨狰也并不觉得,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在这种充满未知的底色下,白委员草草就下定论说,李阎走神庭不可能成功。实在让杨狰难以认同。 可是…… 他舔了舔嘴唇,看了白晓一眼,白晓却罕见地羞涩起来,只是低头搓着手指不说话。 思忖良久,杨狰才不甘心地点点头:“好,我答应。” 第十一章 整备 两天后。塔空寺。 “既然是赵先生所托,我自当是尽力而为。” 无畏三藏的手掌沁在浑浊的冷水里,好一会儿才拿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捻起酥油胚料按在盘子上。 李阎坐在无畏三藏对面的马扎上,语气很客气:“我姓李,李阎。上次在洛阳我们见过。没请教师傅姓名。” “火珍。” 无畏三藏,或者说火珍僧笑着回答。 “你且等我。” 火珍僧披着红褐色的僧裙,可大半条胳膊依旧暴露在空气当中,虽然是下午,可院儿里已经很冷了,两人说话的时候嘴里甚至能喷出白雾。 一连三个小时过去,李阎就这么一动不动,安静地注视火珍僧把各色油料捻在一起,塑成一只由红渐白,团簇的油酥花。 李阎刚要张嘴,不料火珍僧又拿起铁丝和竹架摆弄起来,丝毫没有理会李阎的意思。 “……” 又过了很久,入夜了,星月寂寥。院子里的温度到了零下。终于,火珍僧招呼了一声,院外面走进来几个年轻的僧人,把做好的油酥花送了出去。 火珍僧这才看向李阎。 “等久了吧,失礼失礼。” 李阎摇头:“怎么会,天寒地冻,火珍师傅小心身体才是。” 李阎拿眼神示意,原来火珍僧冻得发红的双手,上面还留有陈年累月的冻疮伤疤。 “说起来我倒不明白。十类当中,灵五仙的肉身不如顽五虫不假,可总不至于……” 李阎的天命雅克已经有了六七成火候,相隔数米,李阎甚至连火珍僧的关节滑动,脉搏,乃至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断定火珍僧有严重的关节炎和肌肉萎缩。 如果说李阎自己的肉身是一座澎湃的火山,那眼前这个老僧人,就是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身体状况比起普通人也有所不如。 “五虫五仙,差之一字,谬以千里。五虫以筋骨为能,五仙却不必,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何况密宗讲苦修,针板水火,雷劈石磨,皆以苦弱血肉,参悟佛理,合该如此。” 火珍僧想了想,又说道:“我过去听说李施主的所作所为,今日又见你五官面貌,料定李施主是个贪莽之人。我刻意怠慢,你即便心有城府,面上不显。内心也该有计较。某虽不才,必能察觉一二。可我没有想到,你枯坐了大半天,心中却无半点焦躁怨怼,见我气血衰朽,还能生出几分物伤其类的感触。只怕我再拖延你个半把月,你也不会生气。这实在是难得。也难怪赵先生肯帮你的忙。” 李阎咂摸好一会儿,也没弄清楚,这火珍僧是骂自己,还是夸自己,眼下有求于人,只得笑笑说:“我一向敬老。” 火珍僧从暖壶里倒了两杯热水,送到李阎手里,又说道:“不过这下却难了,施主若能对我生出恼意,心火动摇,我才有法子,在不知不觉之间,诊一诊施主的泥丸宫,好下个论断。眼下施主情绪四平八稳,我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直接敞开泥丸宫,叫我一探究竟?” 李阎不假思索:“探医便要信医,否则我又何必来呢?师傅请吧。” “好。” 火珍僧好生利索,伸手探向李阎的脑袋,李阎既已答应,自然不加阻止,他闭紧双眼,但见一尊半红半金的异样佛陀跳入自己的泥丸宫中。 那佛陀红的一面,好似血肉白骨浇筑,脚下踩人头,腰间环白骨,手中持肉莲。种种残忍之相,狰狞恐怖欲望,使人不忍直视,金的一面法相庄严,异香扑鼻,面貌和蔼尊严。 “李施主不必惊慌。我昔日本法尊未大成时,大千阎浮中已经没有无畏三藏的法身,只得将将合了一尊假称哲布的密宗魔王。” 火珍僧说话时,有男女老少不同的声音响彻李阎泥丸宫中整个北极炬,云中君,无支祁,姑获鸟,乃至手持三五斩邪剑的李阎本尊魂魄都如临大敌,平时绝不和谐的四相居然凑在一起。 “诶?” 两面佛陀眼见本尊手中的法剑,一时间也惊疑不定。 四相当中,属无支祁最为桀骜不驯,此刻两面佛入得泥丸宫,也属它最为恼火,只见白猴子打了个喷嚏,口鼻间一道白色雷光直扑无畏三藏。 只见红面魔头高举肉莲,雷光一碰,霎时消散。 无支祁还要再动,却被云中君阻止,两相对峙。这一尊金红佛陀气势之足,以一压四,连心高气傲如云中君,也知恶斗起来绝无胜算。不敢率先发难。 “……” 无畏三藏的眼光在李阎本相上打量了许久,转身便出了李阎的泥丸宫。 李阎睁开眼,火珍僧两只手揣在一起,正做苦思状。 “师傅?”李阎问了一声。 火珍僧这才抬头:“啊啊,我又回忆起当初鳞·丁酉二十四号果实的封闭,当时便奇怪,就算张义初瞒天过海。那果实权属也该有你一部分,原来你要了这两把唯一级别的法剑。也难怪,当时你连代行者都不是,失了一魂一魄和死亡无异。没有这两把法剑支撑,阎浮不会认可一个完成之后,行走即刻死亡的终极事件。” 李阎苦笑,自己当初哪里有得选?时至今日,阎昭会中还有人认为是自己和朏胐合谋摘了果实,只是自己也没法辩驳。 “师傅,闲话待会再说,我现在如何?” 李阎不愿再提及旧事,他有预感,他早晚还要再回大明。 “哈,很复杂,那两把三五斩邪雌雄剑,正如鲠在喉,卡住你的神庭之路。” 这个说法和忍土一般无二。 李阎点点头:“那我该怎么办?” 火珍僧却没有回答,反而转移话题:李施主是二席,母冠的资料也看了不少,你对本法尊和本法身了解多少。” 李阎如实回答:“本法尊是吞噬一个六司级别的本法身,要求和传承同种同源。至于本法身,是让肉身,魂魄,传承浑然一体,再造天地,从此无要害之说,本法身即便有一根毛发,一滴血存在,都有复原的可能。同样位列六司,本法身也天生强过本法尊。” “不错。然而最早,是没有本法尊六司这个说法的。六司无一例外,都是本法身。而本法尊的由来,却和神庭有关。” “哦?”李阎来了兴致:“大师,仔细说说?” 火珍僧道:“阎浮行走的整个发展,以一个加速度进行。一百多年前,阎浮行走尚对五方老的概念一无所知,只有极少数的五虫天才,才能以本法身的法子,踏入六司境地。赵先生初入阎浮时,便是那样一个年代。他一入阎浮,便毅然决然先走神庭,可惜时局太紧,思凡又步步紧逼。赵先生不得不放弃神庭,而改修灵五仙。” “那个时候的赵先生,神庭距离第三阶段大成,只差一步,如果他能完成,那应该是阎浮行走历史上第一个比肩五方老的存在。那个时候,只有极少部分土著,和当时的思凡主,被认为是有五方老的实力。可惜他没有走完。” “即使从头再来,重修灵五仙,赵先生依旧不同凡响,是当时的五仙第一。那个时代,阎浮行走完全不能和思凡主正面对抗,只能利用灵五仙的各种权限躲避,牵扯,故而地位崇高。可五仙肉身孱弱,那时候又没有苏灵的凛冬药剂,几乎不可能成就本法身六司,而为此缔造全新思路的人,正是走过神庭的赵先生。” “所谓神庭之主,并不必亲自结合神庭中诸多仙虫,只需册封统帅。神庭第一阶段的所谓洞观天地,只要求魂魄肉身结合。至于如何降服神庭中的仙虫,那是之后的事。赵先生便想,如果三者合一是本法身,魂肉合一是神庭,叫传承夺了肉身是走火入魔,那如果只结合魂魄和传承,是否可行呢?这便是本法尊的雏形了。” “开始也受挫,可最终成功了,所谓本法尊只需锤炼传承和魂魄至一体,再找一道神智磨灭的本法身结合即可,这顿时让阎浮行走多了一大批的六司出来。也让许多的灵五仙顿入六司境界,包括我。” “所以神庭第一阶段的洞观天地,本法身,本法尊,这三者的法门应该说是系出同源,只是合法不同而已。” “其中本法身最难,要求行走天性和传承近似,如合狰者必有除恶扬善,浩然之正气,如合鹏者,则有吞天吐地的志气和意志力。是最讲天资的,强求不来。 “本法尊其次,它要求神智磨灭的外物法相,让魂魄和传承结合,容易性情大变。” “最容易的就是神庭,魂魄肉身本属同源,只要有合适的刺激,结合不过水到渠成,等闲事耳。我密宗中便有诸多法门,能让魂肉合一。正因如此,赵先生才叫你来找我。” 李阎苦笑:“你说神庭容易,那我为什么这么困难?” 火珍僧叹了口气,既而话锋一转:“李施主,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病入膏肓。” 李阎眨了眨眼:“这怎么说?” “如果你早点补齐一魂一魄,再来找我,那时神剑无主,我可以帮你把它们逼出泥丸宫,如此一来,你非但能轻易地跨入洞观天地,还能入手两把唯一级别的道门圣品。可如今不同了。” “洞观天地之时,你的魂魄遭受刺激,本该和肉身结合,好抗过太一雷。可你魂魄不全,肉身又经受天命雅克强化,太过强横霸道。两者相性并不高,如果没有代替物,也无伤大雅,好比指腹为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委屈一点。可偏偏你的泥丸宫里有一件三五斩邪雄剑魂,和你魂魄中的三五斩邪雌剑魄更般配!如今二者已经先一步结合。剑在人手,天作之合。就算你补完了魂魄,到时候本尊手持雌雄二剑,威风更甚,神鬼都不认,你自己说,你这神庭还怎么走?” 李阎有些愣了:“火珍师傅,你说的好形象啊!” 火珍僧只笑了笑:“这两把剑有天厌特性,你也可以等它缓慢自我泯灭,你再补齐灵魂,开启洞观天地。” “那要多久?” “至少十年,多就不好说了。” 李阎却不甘心:“就无法可想了?” 火珍僧断然道:“前无古人。不如试试重修?走本法尊的路子。带着这对三五怨侣结合传承法身,六司也是没问题的,且比普通的六司还要强悍许多。” 李阎察觉到火珍话里的意思:“可前无古人的法子,也是有的咯?” “当然也有,效仿本法身!管他劳什子,叫三五双剑,魂魄,肉身统统合了!可三五剑与传承,如同精金与玉石。根本不是一类。也从来没人试过,更无法可想,我也无能为力。具体怎么结合,只能说大千阎浮,无奇不有,你要到各个果实当中去找答案了。” 大千阎浮,无奇不有,这话和无法可想也没有区别。 李阎在心中发牢骚,大千阎浮果实没准还有阎浮果树的种子,自己找到以后,摇身一变成为阎浮意志代言,从此拳打曹援朝,脚踢思凡主也说不定? 见李阎默然不语,火珍僧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初赵先生寻求本法尊之路,也是遍访大千阎浮,你也不必太过灰心。” 李阎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多谢师傅。” …… 无需饶舌,既然火珍僧自认无能为力,李阎也离了塔空寺,在一座雪山矗立许久,无他,等一朵合适的云而已。 说是登云,李阎却站了一夜,眼见天澄水碧,自觉郁闷之气消解不少。突然,一个会话打了进来,居然是查小刀。 “喂?” “不在家?我跟你说,哥们我脱胎换骨了!” 刀子熟悉的声音叫李阎舒心不少。 当初自己缩在录像店等死,也没有如何歇斯底里。当死则死而已,如今不过一点不致命的疑难杂症,又算得了什么? “脱胎换骨?”李阎笑道:“怎么讲?” “回来你就知道!对了,你贷了多少点数,花光没有?我告诉你,我可是花了精光!” “没有啊,我没贷多少钱。你疯了?一百五十万?两个六司都堆出来了吧?你都花了?” “哇!你还不知道啊,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别吐血,你现在赶紧打开拍卖行!随便找一件东西买。” 李阎打开拍卖行,打开阎浮传承的类别,目光所见他让直接一呆。 【传承:重明鸟之喙·火鸾】 售价:一万点阎浮点数! 一个最低级别的阎浮传承部件,卖出快比上无支祁的价格! “现在知道了吧?” 查小刀洋洋得意:“拍卖行的东西都涨疯了,阎浮传承类涨了三倍都不止,我买的时候可没这么贵。这下傻了吧?” “等我回去聊。” 李阎眯了眯眼,庆幸自己之前花五十万买了2000%的的觉醒度,同时,更感觉山雨欲来。 第十二章 通胀 李阎打开冰箱,拿了两瓶啤酒递给查小刀,又拿出半盘卤鸭子和花生米放进微波炉打了打,端上了桌子。 “这种事就讲究一个稳准狠。你下手得快,我当时看见那贷款我就想啊,老赵头咔这一下,放出一千多万,你也买,我也买,那东西可不就贵了?结果你看嘛!” 查小刀说着,把一个花生米扔进嘴里,一点看不出来,他失去了长久以来经营的饕餮代行。 李阎打开查小刀带来的箱子,只见形态各色的厨具摆了一桌子,李阎脸色古怪地拿起一把菜刀,潋滟的刀光上映出青色的蛟龙纹路。 查小刀瞪大了眼:“怎么你也行?这把刀应该只有被认可的厨师握住才会有霸龙纹的。” “……” 李阎把刀放了回去,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一点:“你买这些,花了多少钱?” 查小刀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 李阎轻声道。 “我呸!五万!你知道要开多少阎浮故事罐子才能攒齐这七件传说厨具么?” 传说厨具,并不是说这七件厨具有传说级别,实际上他们只有合起来才有一件传说的品质。只是在动画片中,它们的确被称为传说中的厨具…… 不错,这七件厨具就是永灵刀,转龙壶,魔圣铜器,迦楼罗刀,贪狼壶,灵藏库,玉龙锅。 “你花五万,就买了个这儿?我就问你。” 李阎把灵藏库举起来:“你为什么不买个冰箱呢?” 【灵藏库】 品质:稀有 专门用于使食材保鲜 “还有这个。” 李阎拿起贪狼壶。 【贪狼壶】 品质:稀有 专门用于自动加工,只要将食材放入,无论切丝或剁碎,全可立即完成 “你自己不会切么?” “你不懂。” 查小刀小心翼翼地把贪狼壶从李阎手里拿回来:“这是情怀。” 李阎翻了个白眼,气得来回踱步。 “本来也用不了这么贵,平常三万就能拿下。这不是拍卖行莫名其妙疯涨嘛,多收了我两万,我跟你说,人家开了上万个阎浮罐子,才凑齐这一套,拢共花了几十万呢。” “人家开一万个罐子,拿七个卖给你,你还美呢?剩下的钱怎么花的?” 李阎也不打算再纠结。 “把传承伊尹升满100%,花了十万。” 李阎皱了皱,但是没说话,升满一个传承大概300%左右的觉醒度,以现在拍卖行的疯狂,恐怕要三十万阎浮点数才行。如果物价许久不能恢复,倒也不能说吃亏。就算能恢复,下个月查小刀还有阎浮事件,他等不起。 “买了二十多万的食材,十五万从别人手里买到了八珍当中龙肝的配方,五万买了一件开启连续阎浮事件的道具,其中一环的奖励是熊掌的配方……” 李阎皱眉:“上次邀请你加入那个赵河?” “对,就是从他手上买的。包括一些传说级别的食材,对了,我还买了这个。” 查小刀翻手掏出两把深红色的短刀,乍看上去像攥着两团火焰,十分惹眼。 【猩阳】 类别:武器(套装) 品质:传说 锋锐度:1(121) 坚韧度:120(121) 特性如下: 烈烈太息:宿主释放所有火焰类能力时,威力倍增。 焰影:宿主释放所有火焰类能力后,“猩焰”将进行二次释放。 【长烬】 类别:武器(套装) 品质:传说 锋锐度:120(121) 坚韧度:1(121) 特性如下: 永暗:只要擦破油皮,即可大规模的破坏伤口。 套装效果: 两只匕首的锋锐度和坚韧度彼此叠加。 持有者可自由操纵“伏龙毒焰”。 这两只匕首即便分开,也足够配得上传说级别的品质,加在一起更是如虎添翼,在李阎见过的传说级别武器当中,也是数一数二。 “这个花了多少?哎,算了我也不细问了。”李阎直摆手:“伊尹作战能力如何?” 查小刀只嘿嘿一笑:“详细的,进了下次事件我再和你说吧。” 李阎抱着肩膀反问:“你一下子花光了一百五十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明天,下个月,哪怕明年,物价恢复了,你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下次事件要还六万多的点数利息?” 李阎盯着查小刀,没想到他听自己这么一说,笑得更欢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你知不知道我剩下几十万做什么了?” 查小刀哈哈大笑:“我全买了觉醒度!现在拍卖行上觉醒度差不多1000点能换1%,我500点换1%的时候收了一共八十万。现在挂出去,翻手就挣八十万!” 李阎皱着眉头:“你卖了没有?” “没有啊,价格还在涨啊。” “听我的,赶紧卖掉,向地下组织收的订单能退的退了,咱趟不起这浑水,立刻。” 李阎的表情很严肃,查小刀也不是不听劝的人。听李阎的语气,他也冷静了不少。 “你是说,这里头有诈?不会吧,上次阎昭会不是说,要扩充到二十万人么?一下子多了那么多阎浮行走,觉醒度抢手也正常啊。” 李阎摇摇头:“你有点常识,涨也不是这么涨法。阎昭会一定出了问题,总之你这次听我的,你现在卖掉,也赚了不少了。” 查小刀想了想,又说道:“你走神庭,少不了要烧觉醒度,要不留点?” “我自己有数,你不用管我。” “行吧。” 查小刀把手里的觉醒度挂上,比拍卖行其他人的价格都低,顿时遭到了哄抢。他账目上的阎浮点数开始充盈起来。 “诶,我就说嘛,你……” 查小刀话音未落,两人耳边都响起了后土的声音。 “所有阎浮行走请注意,所有阎浮行走请注意,拍卖行出现剧烈不正常的市场波动,阎昭会正在进一步排查,在此期间,拍卖行暂时冻结。” “所有阎浮行请注意……” “我草~” 查小刀一蹦多老高。 “你卖了多少出去?” 李阎轻声问。 “十万多一点。” 查小刀声音发颤。 “我现在怎么办?” 李阎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第十三章 五味八珍 如果拍卖行恢复以后,价格能回到原来的水平,那查小刀这一波纯亏了三十多万的阎浮点数,如果考虑到收购其他东西的溢价,至少在六十万以上。 “船到桥头自然直,南洋每次事件也能提供个一两万点可以先换利息嘛。想办法升到六司,不就不用还了?你知不知道伊尹的另外两件传承部件怎么拿?” 李阎见到查小刀拿水杯的手都在哆嗦,忍不住宽慰了一句。 伊尹同样是三件全套的高位传承。这种高位的传承部件获取渠道是相对稀少的。好比李阎的无支祁和云中君,除开几个十主的私人库藏,市面上流通和个人持有的部件,基本已经叫李阎收集全了。即便如此,云中君和无支祁也都还差两个,剩下的只能到大千阎浮中去寻找。 伊尹自然也是如此。 查小刀这才精神一震:“对!我知道哪个果实可能出伊尹的传承部件!” 说着,查小刀共享给李阎一颗果实的讯息。 “序列人·癸丑一,癸丑干支轴属于相对繁华富饶的果实,往往充斥奇珍异宝和各色人杰。由于你是二席,你可以自由浏览该果实出产的秘藏,所有公开和部分未公开的行走记录。” “阎浮行走请注意,阎昭会对人·癸丑一的世界观总探索程度不足30%,请谨慎前往。” 李阎一边翻阅一边:“我记得有次你要单独行动,去的就是这儿吧?诶?原来五味八珍也出自这颗果实?” 李阎发现了周礼八珍·酥酪蝉的记载。 “我当初第一颗阎浮事件,就是人·癸丑一,别看这颗果实序列第一,其实它的危险性并不高。后来我也去过几次。可惜厨艺不精,几次都无功而返。不过我这次拿回了伊尹传承,还掌握了须陀味,以及龙肝的配方,我有信心能拿到伊尹的传承。” 想到这儿,查小刀也恢复了一些精神。 “我上次就想问了,五味八珍。八珍我就知道,五味又是什么名堂,龙肝的效果是什么?” 李阎兴致勃勃。 酥酪蝉的效果,至今也是李阎见过数一数二的消耗品,他自然好奇与他齐名的五味和其他七珍。 “五味和八珍是两种概念,所谓五味,是玉皇味(酸),九变味(辛),孔骨味(咸),丸蠹味(苦),须陀味(甘),一共五种调料。不止是八珍,传说级别的菜肴和宴席,都要求要掌握五味中的两,三个正味,甚至是五正味俱全。所以五味是八珍的前提。我这次闭关,就是趁重新拿回伊尹传承,一鼓作气掌握过去一直功夫不到家的须陀味和九变味,到今天。我已得五味中的四道正味得真传,只差一道玉皇味,我的厨艺专精就能突破90%。” 顿了顿,查小刀又说:“至于龙肝,这是八珍之首,我材料不齐,手艺也没琢磨到家,等学会了再告诉你。” “那就这样吧。” 李阎也敲定主意:“我先等你,你先把伊尹的阎浮试炼过掉,我正好也有东西要准备,然后我们一起去人·癸丑一。” “你不也要找云中君和无支祁么?” “不急。现在我也没头绪,没准去你那儿,还能有意外收获。” ------------------------------------- 这是一间充斥着汗臭和劣质烟草味道的网吧,穿过阴暗的甬道往里,歪扭竖列的电脑屏幕上一水儿的召唤师峡谷。偶尔两个,还是极地大乱斗。 角落的电脑屏幕上,蓝白相间的论坛飞快跳出一个又一个的帖子和聊天记录。 newface:拍卖行已经冻结一周了,好兄弟们,天台的风冷么? 百步穿膝:戳楼上屁股。 秦守:我听说中途恢复过几次,但只要一恢复,平价拍品就被一扫而光,价格根本控制不住。 newface回复百步穿膝:这哪儿是戳我的屁股,这是戳陶朱的脸呐! 太阳黑子:骄虫已经开始带人查水表了,打击投机倒把,兄弟们自求多福。_(:3」∠)_ 秦守回复太阳黑子:拉倒吧,就你倒那点玩意不够人家油钱。 百步穿膝:内部消息,骄虫今天上午去了万安咨询找赵玄坛,但两个人不大愉快,据说摔了茶杯。 阎昭会联系着许多灰色的行走组织,有些能担负起一部分一二席顾及不到的职责,是辅助阎昭会这部巨大机器有效运行的润滑油,有的是单纯的抱团取暖,按照专精和传承的类别,乃至地域组成小圈子共享情报。但极乐会不同,他全无功利性,彼此几乎不会线下见面,除了在论坛里吹水打屁,交流辛秘,他们之间联络感情的方式,往往是分享各自制作的,有关皮肉幻想的图像,文字或其他制品。 这在绝大多数行走看来不可理喻。尽管这些年阎昭会日趋严格,但是行走们想要得到现实意义上的成功依然轻而易举,财富,名声,声色犬马。阎昭会往往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更显得极乐会是异类。可世界之大,就是有这样一群奇怪的人…… 不可否认的是,阎昭会出来的往往是出类拔萃的人才,这些人如果把心思花在这种歪门邪道上,加上一些超现实能力辅助,极乐会内部交流的刊物和影像制品,几乎可以把世上所有以此为生的公司和网站吊起来打。据说,连倮主秦安在极乐会论坛上也有常年潜水的小号,当然,只是传说。 屏幕前的人浏览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输入账号密码上线。 鬼畜王兰斯登录了!!! “会长!” “大佬!” 太阳黑子因违反论坛管理条例,被管理员鬼畜王兰斯禁言三天。 百步穿膝因违反…… 鬼畜王兰斯上传了作品:阎浮猎艳传224:姒文姬的哀羞。 屏幕前的人点击鼠标,手起刀落,一个不留,上传文档,然后不顾疯狂跳动的讯息,高冷下线。 他把兜帽戴上,走到前台:“结账。” 网管大妈看了他一眼,啐出一口瓜子,从零钱柜捡起四张绿色的一块钱递给他,然后移开目光不再理会他了。 兜帽男把钱收起来,走出了这间黑网吧。 “也许不被人理解,也许曝光就会社死。可这有什么所谓呢?” 他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转角就到,那是一栋老旧的安置楼房。 “这个丑陋的世界荒诞又糟糕。” 上楼梯。 “可当我为极乐会上传文档的时候……” 拧开门锁。 “我就是神!” 貘摘下兜帽,神色狂热,画面定格。 他抬起头,自己狭窄的房间里居然站着一个高壮的男人,正把扔到到处都是的杂志摞到一起,角落还堆着两大袋子垃圾,估计也是男人收拾的。 “……” 貘抬头盯着男人的脸,两腿直发软。 曹援朝左右打量了一番,觉得看得过去,才点点头,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自来熟地冲貘打招呼:“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坐。” 貘咽了口唾沫,揉了揉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坐到曹援朝对面。 “我听老头子说你要退休。” 曹援朝敲了敲烟盒,抽出一支点燃,把烟盒递给对方。 “是,是啊。” 貘哆哆嗦嗦地拿起一根。 “从你刚才进门,腿就抖个不停。你尿急么?” “不,不是。” “哦,老头子既然答应了你,我也不好阻止……”曹援朝挠了挠头:“不过我的梦,还是放在你那儿吧。” 貘听到这句话,脸色才平复了一些:“我也没指望你一时半会能拿回去。” “真的不考虑留在阎昭会了么?” “阎昭会太无聊了,秦安死了就更无聊了。” 说到最后,貘的声音明显低了下来。 “好吧。” 曹援朝抬起头仰望着风扇:“阎昭会的风波不断,最近会有人来找你。牟尼死在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上,这当然可疑,他们早晚发现问题在你身上。但他们具体是谁,我也拿不准。” “那你是要我。”貘吐出一口烟圈,脸色好多了:“手下留情?” “不。”曹援朝收回看吊扇的目光,脖子往下一弹,眼神刀锋一样劈在貘脸上:“无论来的是谁,无论是否牵扯到三眼环球,只要他们对你动手,杀光他们。然后打电话给骄虫,我必须向红中老头表明,这件事和我无关。” “了解。” “麻烦你了。” 曹援朝站了起来,拎起墙角两大袋垃圾,出门下楼离开了。 第十四章 日常 查小刀独自进行“伊尹之阎浮试炼”已经半个多月了。 李阎已经把龙象丸子,饕餮精华,还有之前的千岁火精统统交给了他,加上查小刀自己斥近百万巨资买回来诸多宝物,尽管眼下战力比不上当初的饕餮代行,但前方无限坦途。 趁眼下得空,李阎上午自己动手装修酒吧,食过午饭,就在院子里站一站枪桩,或者打一打斗剑母架,总之是些很基础的练习。 龙子大枪的造型更为精致。龙头吞口鳞角毛发纤毫可见,枪脊隆起,两面雪刃折射出五彩的斑纹,比起曾经的錾金虎头枪,少了几分古物的润厚。反而显出现代工艺的精准,利落,握在手里,更有一种新生儿的澎湃活力。 “……” 李阎举着枪杆,随后轻轻放手,龙子大枪居然悬空不动,紧跟着环绕李阎旋舞起来,突地又飞天而起,在蓝天中化作一小个小白点,好一会儿,才带着破空声坠落到李阎脚下,锋刃入土半米,枪杆铮铮颤动。 大概五十米左右。李阎估摸着龙子大枪渴血寻敌的距离,但渴血的杀伤力和速度属实一般,清理些杂鱼尚可,碰到强敌,还是要攥在手里才行。 又耍弄了一会儿,像得到了心爱的玩具,李阎才依依不舍地收回龙枪。从架子上拿一柄钢制汉剑,屏息摆了一个母架的姿势。 出剑。 枪剑七大行! 李阎紧闭双眼,这一剑将出未出,实则还是架势。 既然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神庭的问题,李阎干脆不再想了,把心思都放到了枪术和剑术的修习上。可李阎的古武术专精已经臻至101%,即便放眼整个阎昭会,恐怕也找不到几个对手。他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进步的方向,并非是有什么枷锁和块垒,而是已经登至山顶,眼前已经无路。 如果不是见识过杨三井高达152%的专精,李阎大概也会以为,自己登峰造极了吧…… 天色将暗未暗,背着挎包的丹娘兴冲冲地回家,似乎有什么好消息要对李阎说。进门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站定的李阎,她眨了眨眼,也没打扰对方,悄悄地钻进屋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李阎才睁开双眼,他睁眼的同时,毛孔中一齐迸发出汗水来,甚至发出滋地一声,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服鞋子都湿成一片。 “呼~呼~” 李阎喘着粗气,把剑放回剑架上。任由身上水汽蒸发,居然差点没站稳。 这是他最近才找到的法子,算是取巧。或者说,是四季雅克齐全才能做到,即能一定程度上控制枪剑七大行的阀门。剑却将刺未刺。让肉体和精神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 这自然要消耗巨量的体力,甚至劳损魂魄。李阎如此强悍的肉身,也最多支撑两个小时,就汗如雨下了,支持不住了。 其目的,无非是李阎想在杨三井引自己入门的神异境地当中多待一会儿,至少看清楚,在剑术之路上,自己要抬头仰望的那个凶恶老人,脚下到底踩着什么…… 好一会,等干爽些了,李阎才推门进屋,灶台上的炖锅咕嘟咕嘟作响。 “你爱喝的那个牌子啤酒对面超市卖光了。” 丹娘抬起头冲李阎说。 李阎拿起桌上的褐色啤酒瓶,果然不是自己常喝的牌子。 他扳开瓶盖,本来是常温的啤酒一下子冒出冰凉的寒气来。 “我听说你周末要在钟老师那间酒吧演出?” 李阎抿了一口,感觉还不错。 丹娘脸上迅速绽放出笑容:“对啊,本来之前就说好的,但是一直没空。你怎么知道的?” “你第一次演出这么重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七点钟?” 丹娘重重点了一下头。 “到时候我送你去。对了,待会吃完晚饭我出去一下。”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去探望一下杨狰。人家受伤严重,上次有约他也来不了,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探望一下。” “好,早点回来。” …… 沙~ 鲫鱼下锅,顿时升起一股白烟,橱柜前站着的,是个一米二的小男孩,他甚至要踩着板凳,才能把住炒锅,即便如此,男孩炝锅下鱼的动作也分外娴熟,看得出来,是经常下厨房的。 “吃饭了~” 男孩端起盘子,摆上裹花布的餐桌。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牛奶,冲卧室喊了一声。 “又说要养我,结果现在反倒要我来照顾你。” 男孩咕哝着抱怨。 杨狰杵着拐杖,从卧室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本来按白委员的意思,是叫他在医院休养半年的,可杨狰坚决出院,又不要专人照顾。男孩是之前毒贩牟刚留下的孩子,叫牟勇,杨狰已经登记成了他的监护人,两人自然住在了一块儿。 “我这不是工伤么?” 杨狰扭着脖子,对于阎浮的事,男孩知道的不多,杨狰也只是含糊地对他说出任务受伤休养。 “你得往开处想,我要是牺牲了,你也有抚恤金不是?仇人死了还有钱拿。你该高兴地放挂鞭炮庆祝了。” 男孩冷哼了一声,一语不发。 杨狰拿起牛奶瓶拧了半天,才干咳一声:“诶,我说,有起子没有?” 男孩走过去,抢过杨狰手里的瓶子,徒手拧开瓶盖往桌子上一撂,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闷头扒饭。 杨狰打开电视,怡然自得地哼哼着什么,夹了一口鱼肉放嘴里。咂摸咂摸才摇头:“鱼肉炒老了,下次注意。” 男孩翻了个白眼:“你爱吃不吃。” 牟勇有些看不懂眼前的男人,一条丑得掉渣的蓝色围脖秋冬不换,手机里的歌清一色破锣嗓子。原本以为他是良心上过不去,所以收养自己,可两个月相处下来,这个连屋里有几只袜子都数不清楚的男人还要自己照料,动不动就失踪,丢给自己几张百元钞票全当照顾,性格粗暴恶劣,不仅完全不负责任还理直气壮。 何况他身上还沾染自己父亲的血仇。牟勇一度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复仇的希望……可一转眼就传来他重伤垂死的消息。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牟勇的思路,不用杨狰说话,他自觉起身去开门,果不其然,门外是白晓。 女人见到牟勇明显一愣,但随即露出明媚的笑容:“吃过没有?” 她举着一大袋子饭盒:“我刚买的肘子,还热乎,吃点?” “我吃过了。” 牟勇轻声说完,转身回到桌上把碗筷收走,自己一个人躲到厨房去了。 “吃过可以再吃点啊。” “不用了。吃饱了。” 男孩声音远远地传来。 白晓和杨狰对望一眼,彼此都有点尴尬。 厨房的水哗哗作响,杨狰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干咳了一声:“那个,小勇,我求你点事。我给你一百块钱,你帮我去买盒烟。那个,楼下不是有个网吧么,你在那多待会儿,我叫你你再回来。” “我不会上网。” 牟勇面无表情。 杨狰挠着头发。 “不会可以学嘛。我多给你一百,你乐意买点啥买点啥。去吧去吧。” 杨狰半推半劝地把牟勇糊弄出了门。 到了门口,牟勇才对杨狰说:“我八点有电视看,你早点完事。” 杨狰一愣,可牟勇已经走出去了。 …… 出门的时候,牟勇隐隐能听见屋里的对话。 “你怎么真把他带回北京了?” “那不然呢,你叫他去哪儿?” “我也不是说不行,可是,不方便啊……” 牟勇瞥了瞥嘴,他不会上网,也讨厌人多的地方,于是一个人蹲在居民楼下面,呆呆地望着行人,入冬了,牟勇觉得又冷又饿,其实他刚才根本没有吃饱。 “死瘸子,连瓶盖都拧不开,还学人家……” 攥紧了手里两张百元大钞,牟勇一路小跑,到对面网吧下面买了一只烤玉米,两只烤肠,又小跑回来,守在居民楼下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你好,小朋友,我问一下,三零二,是姓杨对吧?” 牟勇摸了一把嘴角,翻起眼皮,盯着眼前高瘦的男子。 他扫了一眼高瘦男子手上提的茅台酒,脸上挂起一个说不上什么的表情:“是,但是你现在别上去了。他有事要忙?” “什么事?” 高瘦的男子一挑眉毛。 牟勇想了想,把盛玉米和烤肠的塑料袋放在腿上,冲男子啪啪啪拍了三下巴掌。 “杨狰是你什么人?” 高瘦男子问。 “他是我监护人。” 牟勇面无表情。 “……哦。” 高瘦男子恍然大悟,神色精彩。 “干脆你就在这等吧,待会我们一起上去?” 牟勇冷笑着问,叫他想不到的是,男子居然真的在自己旁边蹲下,他掏出一包香烟冲牟勇晃了晃:“介意我抽烟么?” 牟勇茫然地摇摇头。 李阎点燃香烟,狠狠地抽了一口,他俩一大一小蹲在居民楼门口,跟一对门神一样。 “我说。” 李阎招呼牟勇一声,指着楼上:“这孙子真不地道,是不是?” 牟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十五章 黑梦 “他平时对我还行。” 好半天,牟勇只得憋出这么一句。 夜幕降临,各色电动车在人行道上驶过。车灯和霓虹牌遮住了灰扑扑的星光。 牟勇对李阎多了些好奇:“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他歪着脑袋。 “算是朋友吧,来探望他,可能不是时候。” 李阎说着话,嘴里吐出一口烟圈,飘散的二手烟顺着冷风钻进了老化的电箱…… 刺啦~ 忽地一阵蓝色电火花,整栋楼的灯一下子都暗了。 李阎和牟勇的脸顿时陷入到一片漆黑当中,只有火热的烟蒂仍散发余光。李阎头皮一麻,他人本来半蹲在地上,突然左手撑地,身体往后一仰。同时不忘把牟勇的脑袋往下一压。 黑暗中,燃烧的红色烟蒂刷地一分为二,截面整齐。和散落的火星徐徐飘落。 刺~ 灯牌又亮了,原来只是电压不稳。明灭的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钟。 牟勇无知无觉,突然脖领子被李阎提了起来。 “你干嘛?” 男孩起初又惊又怒,可李阎瞥他一眼,不自觉流露的寒气叫他一下子闭上了嘴。 李阎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四寸多长的歪斜伤口,红色的血像小蛇一样流进脖领子。他顾不得擦,提着男孩一路上楼,认准门牌号啪啪敲门,只一个呼吸的时间,里面没有动静。李阎当即一巴掌拍开了门锁,老式的铁门吱吱悠悠地打开的同时,一道宛若弹蛇的红色影子迎面袭来。 李阎毫不畏惧,伸出包裹祸水的手去拿。 “住手!” 李阎听出是杨狰的声音,他话音才落,红影和李阎的祸水已经接触,仿佛一场浓酸爆炸,到处都是呛人的白烟。 白晓收回红色触手,慌忙地扣着大衣的扣子,本来中间还有长领的毛衣要穿,这下也顾不上了。脖子和胸口露出大片白皙,她瞪着李阎,神色又羞又恼, 李阎倒抽一口凉气,立马转过了身。倒是被提在空中的牟勇一仰眉毛。 “是你。” 躺在沙发上的杨狰拧着眉头, “我本来是探望你,但是在楼下抽烟的时候有人袭击我,我怕你这边有危险。一时情急,别见怪。” 李阎背过身闷声说。 “哼!” 白晓重重地哼了一声,她从沙发上下来,囫囵着把毛衣塞进皮包,束好头发,闷闷丢下一句:“我走了。” 说完就出了门口,临走前还瞪了李阎一眼。 “诶,到家给我打电话啊。” 杨狰干巴巴地跟着走到门口,目送白晓离开,只是白晓没理他,只是重重地摔了一下大门回应。 杨狰这才用满是血丝的眼睛回头,神色又是憔悴,又是憋屈:“你什么人?你,你干什么来了?” “他给你送礼的。” 牟勇接道。 …… “你说的全是真的?” 杨狰拿了几瓶牛奶摆上桌,他家里没有茶水,也没有酒。 李阎轻轻抚摸着脖子,伤口已经结痂,那道伤口斜斜而落,如果李阎和牟勇蹲在门口的样子像一对门神,这道斜斜的斩击落下,正好把一大一小两位门神斩首。 “你没看到人么?” 李阎摇摇头,当灯牌亮起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一击不中,远飚千里,要离专诸不过如此,平心而论,李阎自己也做不到这样利落。 对方也是剑术高手,至少在90%以上,只是风格和自己不同。 “阎昭会里剑术90%的以上倒是不少,可风格都不像。” 杨狰回忆着。 李阎给上次事件的其他同行者发了会话。 昭心未接通…… 任尼未接通…… 万蝶未接通…… 金冶未接通…… 李阎越发烦躁起来,直到雨师妾,会话终于被接通。 “喂~有事么?” 李阎此时此刻居然觉得这个声音如此悦耳。 “你没事才好。” 会话那头传来隐隐的水声。李阎把来龙去脉讲清楚,好一会儿,雨师妾才回应:“十月议案通过以后,全国各地有关阎浮行走的冲突翻了几番,非法注册的行走组织已经接近三位数。骄虫的人手本来就不大够用。这个时候如果闹出几条阎昭会的人命,事后恐怕还真就无从查起。” “我想不通,我什么时候又得罪了人?” 李阎抱着肩膀。 “我倒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有声音说,十月殿议的扩张决定鲁莽不智,这两个月的冲突,以及物价崩坏就是明证。还列出了大量确凿的证据,证明有和十主关系密切的人长期,大笔地借贷公款,为自己谋取私利。” “还有传闻,最近的一次大殿议上,鳞主卓九为贷款的事和其他十主大吵一架。彼此闹得很不愉快。陶朱发放贷款的所有受益人,现在都被千夫所指,主要抨击的对象包括三眼环球的姒文姬,苏灵手下的危月燕,还有……” “还有我们?” 李阎有些了然。 “没错。不少人质疑杀死一名六司巅峰的死苦,这份功劳不足够成为陶朱发出共计一千多万贷款的理由,甚至认为,这些贷款就是现在物价崩坏的导火索。许多下层行走怨恨沸腾。已经把这次贷款当成是阎昭会高层徇私的丑闻。你倒不用担心,你在阎昭会的人缘本来就不好。” “呵呵。总算冤有头债有主,我明白了。” 李阎结束了和雨师妾的会话。 杨狰同时也在和别人联系,他聆听了一会儿才说:“任尼出事了,他能进入阎浮,是因为他天生有开辟根茎通道的能力,但这个能力如果没有后土的帮助,单凭他自己有一定危险性。今天中午,他本来正常履行事件,为部分新生的无传承行走开辟通道,但不知怎么出了意外,任尼自己重伤,几个本来第一次执行阎浮事件的准行走被乱流卷入叶海,可以视为死亡。” “还有万蝶也是,她被人袭击,至今昏迷不醒。对方没有杀他,但是万蝶几件引以为傲的机械造物全被毁了,包括一件传说级别的木流匣。匣子里面的栖息着三千木流兵,可以在一个小时里建造一座摩天大厦出来,也统统被杀光了。” “昭心正进行下次阎浮事件,现在情况不明。” “金冶呢?” 李阎多问了一句。 “他没事,但是前阵子拍卖行价格剧烈波动,他本来日常要进出大批的货物和材料,结果这一波动,损失了一大笔。” “刀子也是。” 李阎默默盘算。 袭击自己的是剑术高手,万蝶的召唤物被毁,任尼因为能力失控受伤,这是在挑衅么? 李阎居然有点兴奋,他本来就有和阎昭会中的剑术高手切磋的心思,只是找不到门路。现在送上门来,他当然高兴。 “不过你得小心,我看你现在连那个孩子都打不过。” 李阎冲杨狰说。 “我会的。” “我来这儿,是打算送这个给你。” 李阎把装有两瓶茅台酒的纸袋子推到杨狰面前,当中夹着一小枚玻璃瓶。 【赦魂金汤】(内服) “可能对你有用。” 李阎说。 杨狰把玻璃瓶拿起来掂量掂量:“得,谢了。” “客气,那孩子是你?” “我亲戚的孩子。” 夜深了,牟勇也进屋上床睡觉了,只有睫毛在轻轻跳动。 “他的……” 李阎指了指心脏。 杨狰点点头。心脏不比手脚,除开机械心脏,牟勇不过是个孱弱的孩子。治疗的难度就更高,至少李阎那些绿皮科技是绝对救不了这孩子的。 不过杨狰也没打算治。 “我打算等他大一点,直接叫他进阎浮。能活成什么样,看他的造化了。” “进阎浮不一定是好事。” 都说以己度人,但李阎不这么想。大千阎浮的离奇危险,自己能乐在其中,别人可不一定。 杨狰深吸了一口气:“这要看他自己了。” “诶。”李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们是不是想漏了一个人?” “坏了。”杨狰一拍大腿:“貘已经退出阎浮,我们怎么联系他?” ------------------------------------ 咚咚~ 王x阳起身去开门,眼前是个极妖艳的女子,他从没见过。 “来了?” 王x阳自来熟似的点点头,他转身进屋:“喝点水?” 女人摇了摇头。 “你不用紧张,赵哥是我熟人。”王x阳脱掉上衣:“你做这行多久了?” 女人一愣,随即笑得花枝乱颤。她娇滴滴地说:“你比我想象的有意思。” “是么?” 貘已经脱光了上身。 女人袅娜着步子走进来,坐在沙发上,手掌撑着下巴,把弄起茶几上一只钢笔:“其实我倒是不介意和你发生一点关系。不过,我的时间不多。” “其实我用不了多少时……” 貘没说完,一只从天而降的黑色蜘蛛一口吞下他的脑袋,锋利的牙齿陷进貘的脖子,沙沙的血点四处喷洒。 尸身落地,女人摇曳着二郎腿,依旧自顾自地说:“这只是个警告,我不是开玩笑。” 卧在天花板的巨大蜘蛛咀嚼着头骨,鲜血和脑髓向下滴落,深红的颈腔出血量惊人。 “我本来是想更自然地和王先生见面,可惜我观察了你三天。你居然一步都没踏出过这间出租屋,除了打色情游戏和上网,三餐都叫外卖。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冒昧登门拜访。” “……” 无人应声。 咚咚咚~ 这个时候居然响起了敲门声。 女人眯了眯眼,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 她一抬手,门自己开了,门外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粉底也难以掩盖她浮肿的眼袋,她一眼就看到了歪倒的无头尸身。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两条哆嗦的大腿下面很快湿了一片。 “杀,杀人啦……” 妖艳女人仿佛看戏似的,任由对方逃跑。 大概两个小时,一辆警车就停在了楼下。几名穿制服的民警荷枪实弹上了楼。 “玩弄梦境是一种极其考验心智的危险能力。梦境是入梦者自己打造,并非幻象,而是入梦者的心底折射。所以梦魔本人也不能完全把控梦境的内容,只能随机应变。” 妖艳女人依旧对着尸体自言自语。 “梦境本身有完全不同于现实的一套胜负规则,梦随时可以重来,无所谓物质,时间和空间,入梦者和梦魔的胜负,更大程度上取决于心智的高低。” “这倒并不是说,梦魔害怕聪明人,其实想得越多,越会出问题。梦魔最怕的,是没有心智,结构简单的生物。” 妖艳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无论这种生物能否窥破幻象,只要它有能力杀光力所能及的一切就好了,梦魔是不能置身事外的,必须在梦中扮演一个角色,碰上这种无心智的怪物,很可能不明所以就被杀掉了。” “看上去,只要心智坚定也能做到这一点。实际不然,越强的梦魔,越能编织出复杂的梦境。杀穿了地府,还有人间,人有七情六欲,有恐惧,有尊敬,有爱,梦境绝不是抱着都是假的,杀光就好这种自我安慰就可以破除的,一旦内心深处有一丝丝自我怀疑,就算杀光一切,也终生只能在废墟中徘徊,不得解脱,同样是梦魔的胜利。” “不过那是虫豸和莽夫的法子,我不屑用。” 几名警察破门而入,并立即把枪对准了端坐的女人。 女人把手伸向门外:“还有一个办法,是找到梦魔扮演的角色,一击毙命。这就考验梦魔本人编织梦境的能力以及演技了。我很期待王先生的表现。” 只是她随即愣住了。她抬起头,天花板上空空如也,地上的无头死尸还在。一名警察扑上来将女人按到在地,女人全程没有反抗,只是嘴唇哆嗦着:“这怎么可能?” xx15年12月13日晚,蓉城发生一起凶杀案,受害者名为王x阳,男性,28岁,长年独居。案发当晚,王某通过熟人介绍,请应召女郎孙某上门为其提供***。孙某上门时,王某已被杀害。 凶手名为赵红霞,27岁,有多年精神病史。案发前三天乘坐js8205航班从沪城赶到蓉城,并上门杀害了王某。 经过多番审查,赵红霞对杀害王某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受害者的头颅始终没有找到。 本案于xx18年正式结案。 蓉城洪洋区派出所。 …… “喂?” 一大清早,貘打着哈欠接了电话。 李阎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要不是我想起来,你之前给我留过电话在抽屉里,我差点也联系不上你。” “找我什么事?嗯嗯,我知道,哎你放心。我不像你,仇人遍天下,谁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来找我的麻烦?啊?没有啊。” 貘一边哼哼哈哈地应付着。一边把牙刷从嘴里拿出来:“放心吧,他们折腾不了太久的。” 第十六章 烛光 这是位于远郊的一家五金仓库,内里打扫得十分干净,只是见不到任何货物,空气中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骄虫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一名涂紫色眼影,衣着前卫的女孩,除了精神有些萎靡,没有明显的外伤。 “谁指使你袭击万蝶?” 骄虫问。 女孩面不改色:“没有人指使。私人恩怨。” “你和万蝶在现世并不认识,也没有在一颗果实执行事件遭遇的记录,你们哪来的恩怨?” 女孩焦躁地挠了挠脖子,显出手背上纹着一个蛇身人面的红刺青:“我听说她很厉害,还是什么特殊人才名单,所以试试她的斤两啰。我用了须弥幻境,又没人看见,这你们也要管?我是第一次,大不了我交罚款嘛。” “阎昭会的原则是不在现世解决私人恩怨。须弥幻境只是避免波及的手段。万蝶和你没有私怨,且受创严重,损失巨大。这不是交罚款的问题。” 骄虫拿出一张照片:“你认识这个人么?” 骄虫把照片递给女孩,上面是个妖艳妩媚的女人。 女孩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不认识。” “她叫赵红霞。土蜘蛛的代行,但是没有进阎昭会。” 骄虫浑不在意,又拿出一张照片给对方看。是一间红色调的酒吧,紫眼影女孩正和照片里的女人激情拥吻。 女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赵红霞现在人在当地的医院,不过我们接手的时候,她三魂七魄全都不知去向,基本没救了。我们已经以保险的名义垫付了一年的医疗费。调查结束以后,我可以给你地址。” 女孩闭目不语。 “还有……张骏生,这个人情况就严重多了,他无理由地干扰新人阎浮事件的引导。造成三名新人死亡,一名资深特殊人才重伤。他进入阎浮以前,是十五年的高位截瘫。按照规定,张骏生应该被踢出阎浮,考虑他才能可贵,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会在其他资深五仙代行的带领下一起工作,并且十年内不能进行任何阎浮事件。” “韩厉武,无端对阎浮二席发动袭击,考虑到受袭二席自己放弃追责,并表示欢迎切磋。我们仅予以警告和一定罚款。” “还有……” “我们是自发的。” 女孩终于开口。 骄虫没理她:“冯向荣,本人怀有来历不明的巨量阎浮点数。在不经阎昭会报备贸易经营的情况下,冯向荣囤积超过两万件阎浮信物进行私下交易。进入阎昭会以前,他妻儿患有一种极其罕见的免疫类疾病,过去两年一直依靠拍卖行平价出售的异果实药物维持生命。一周前,冯向荣被剥夺所有阎浮所得,踢出行走行列,其妻儿于三天内先后病发身亡,冯向荣本人于今日凌晨一点钟跳楼自杀。” 女孩脸色有了些变化,虚弱地质问:“你们未免太狠毒了吧。冯向荣的妻儿明明已经……” 她愤愤地凝视着骄虫的眼睛。 骄虫终于停下,他搬了把椅子坐到女孩对面:“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难道我在这儿和你讲睡前故事么?” 女孩默然。 “你手背上的刺青很好看。” 骄虫盯着她的手背,这次女孩不自觉向后一缩手。 “其实你想说什么,我很清楚。” “这段时间我们找到不少人调查。闹到不愉快,动用武力的就更多。态度比你强硬也有的是。他们的说辞嘛,五花八门。有人说,一席中有反人类分子,说这个人不配坐在一席的位置上,还说了一些乌七八糟的,额,从我个人的道德好恶,我认为他说得对。也有人说,有人依仗自己是十主的家属,私下贩卖中下层行走的个人信息,跨越权限篡改阎浮事件内容。低买高卖,控制市场。可惜他拿不出证据,我也帮不了他。” “脾气最暴躁的人,就是像你这样,在身体上纹刺青。据他们自己所说,这是表达对鳞主的拥护。他们认为鳞主归来不久,就为秦安先生报仇雪恨,又刚正不阿,远比我刚才提及的几位一席更有资格统领阎昭会,他们认为鳞主正受到其他人的排挤,于是联合起来,为他鸣不平。这帮乌合之众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烛光会。”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为什么吗?” 骄虫一把攥住了她的脖子,紫眼影女孩显然没想到骄虫居然武力逼供,她还没反应过来,对方骇人的五官已经压到眼前:“就在昨天,我侄子,也是我的下属。他是王灵官代行,和你进阎浮的时间差不多。他死在了烛光会的人手里。这是私人恩怨。”” 说着,他胳膊往前一推,椅子向后倾倒,眼看落地,骄虫又用脚踩住椅子底木。把椅子压了回来。 女孩惊魂未定,捂住脖子咳嗽起来。骄虫则环着女孩踱步。 女孩强声反驳:“不可能,我们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王灵官。” “他是死在抓捕冯向荣的过程中!” 骄虫的手掌拍到女孩的肩膀上:“你没留太多把柄给我,按章程,我最多扔给你几件致死率高的惩罚性阎浮事件叫你去做。不过私人恩怨,我可以篡改你的阎浮事件内容,或者我可以把你按懦战者处理,把你和其他烛光会的人丢在一颗果实里自相残杀。除非你能跟我讲一点新鲜的故事。” 骄虫的手掌使了些力。 “……” 半天,女孩才开口:“我在凛冬时,受到了别人的关照。是他拉我进了烛光会,事成以后,他答应给我一瓶天命雅克的五阶基因药剂。” “他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在阎昭会权限很高,我连他的名字都看不到,也没什么特征。” 骄虫点点头。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正发起和什么人的会话。 仓库大门打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吕健,代行王灵官,因追捕丑慈不力,被罚去回收思凡种子。因为烛光会之乱缺人手,才刚刚调回来。 “带她走吧。乖侄子。” 吕健眨了眨眼:“什么意思?什么侄子?” 骄虫摆摆手,吕健也不好多问,带着神色复杂的紫眼影女孩离开了。 第十七章 stairay to heaven 十二月二十二日,晴。 李阎往常进行阎浮事件,都是在月末几天,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查小刀还没有回来。等不及的话,李阎也只好先利用二席权限推后几天行程。 但是李阎并不烦恼这些,他今天要去看丹娘第一次驻场演出。 钟士梨的酒吧氛围相对幽静,基本都是熟客,驻场乐队的水平也都是专业乐队,没什么闲杂人等。这件酒吧本来就是李阎找的,他当然不会挑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让丹娘学鼓。 酒吧里的客人三三两两,偶尔有人会和丹娘打招呼,毕竟漂亮的女人在哪儿都受欢迎。 台上站着一个包裹蓝色头巾的姑娘,不算漂亮,人很活泼,笑起来有感染力。女孩过去是这间酒吧的驻唱,人气很高。她今年参加一档电视节目,被音乐公司签中,今天是她的告别演出,有不少人从外地专门过来,就是为了听她一展歌喉。 在更多人看来,这位蓝头巾女孩才是今天的c位。 “你来啦。” 钟士梨走过来:“快去准备吧。都等你了,别紧张,就跟平时一样。” “好。” 丹娘凑到李阎耳边,低声说:“我去啦。你坐这儿就行。” 这是近场,能清楚地看到鼓手的位置。 “嗯。” 李阎目送她上台,和乐队其他人亲热寒暄,那个包蓝色头巾的女孩还攥住丹娘的手嬉笑着,看得出来彼此相处很融洽。 李阎下意识摸出打火机,被钟士梨阻止:“这是无烟区。要抽烟去那边。” 她指了指后面一排高脚凳。 “那就不抽了。” 李阎无奈地说。 大概一个多小时,客人逐渐多了起来。 …… 有一件事,土蜘蛛赵红霞说错了,貘并不是每天都吃外卖,他家楼下有一家羊蝎子火锅滋味肥美,貘以前每次发稿费,都会到楼下的羊蝎子点上满满的一锅,然后诅咒着来往情侣饱餐一顿。 不过,不是什么人都像赵红霞一样没有耐性…… 貘哼着歌下楼,火锅店门外摆着许多小方桌,平常客人都是搬一个马扎坐,不过现在天冷了,客人都到里面去吃了。只有一个穿着素色西装,笑容温和的男人坐在门外,桌上摆着两锅羊蝎子,貘看清楚男人的长相,转头就走。 顷刻间,貘眼前的人和物都变得无比遥远,四下也安静起来。 “糟蹋粮食要遭天谴的,帮帮我?” 貘抹了一把脸,转头回来坐到男人对面,抓起筷子夹了一块骨头。 “这东西得下手。” 男人递给貘一双手套。 貘一脸苦涩:“高老板,你放过我吧。” “哈哈哈~” 男人笑容爽朗:“别紧张,我就找你聊聊天。你已经退休了,我不会为难你。” 高宏伯,应龙代行。二席代表,三眼环球董事,是曹援朝并肩作战到今天的老战友。 他在二席更是数一数二的实权派,就连步羊,无畏三藏这些一席也要以礼相待,雨师妾,骄虫更只是后生晚辈。 “你,你问,我挑能说的说。” 貘呲着牙花子。 “嗯,好。”高宏伯开门见山:“你怎么杀的牟尼?” “不能说。” 貘回答地也很干脆,他又下筷子去夹,被高宏伯的筷子挡住了。 “我很有耐心,咱们今天不吃完这一锅,我可不会让你走啊。” 貘沉默不语。 应龙也不再说话,倒了一杯二锅头自饮自酌。 “好吧。”貘戴上手套:“牟尼自己心智不全,可他有本无一丝血脉。虽然积累不够,但能不能度过八专九丑,应该三七开。有三成的可能叫他过关。但算上我就不一样了。” 高宏伯一回头若有所思:“过心魔劫,确实是害怕有梦魔从中作梗。不过这些我都知道,不只是这样吧?” “因为……”貘打了个响指。原本寂静的门店里顿时传来人声。 貘冲里面喊了一声。 “小美女,麻烦一哈,拿瓶可乐。” 没一会儿,一个胸前绣着大嘴猴,梳着羊角辫子的小女孩抱着一瓶比她大腿还粗的可乐,重重放在桌上。 高宏伯皱起眉头,猛一抬头,天空是烂漫的深红色,一片又一片或舒或卷的赤色羽毛挤满了天空。 “嘘~” 貘冲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如果你吵醒了它,后果不堪设想。” “援朝?” 高宏伯惊讶无比。 “是,也不是。” 貘吃得满嘴流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赵剑中肯让曹援朝在天·甲子九建立三眼环球?因为他是四御?” 高宏伯不语,他知道貘会说下去。至今为止,曹援朝如何晋升四御,也是阎昭会讳莫如深的秘密,高宏伯甚至怀疑,有些十主都不知道个中缘由。 果不其然,貘又说道:“这其实是,倒因为果了。” 他拧开可乐,整条街道涟漪似的动了动:“阎浮行走要去各个果实探索世界观,那有没有人探索过天·甲子九的世界观呢?探索我们这些行走的出身?嗯?” 高宏伯摇头:“赵剑中一声令下,谁敢探索?谁能探索?” “因为早就有结果。天甲子九的果核,被曹援朝吃掉了。他也因此才晋升了四御。” 高宏伯睁大眼睛,震惊得无以复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援朝就是天·甲子九的果核,他就是天·甲子九。你不是好奇我怎么杀掉牟尼么?因为曹援朝把他的梦留在了我这儿。如果他只是个行走,梦不过是梦,但如果曹援朝是一颗果实,那他的梦就不再是虚假的,而是真实的,世界暗面。 貘语气幽幽:“所谓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便是这个道理了。” 高宏伯听得入神了:“世界暗面是怎样的?” 貘的神色狂热起来:“我只是观察,还得不出结论。在暗面,有时候我觉得我是神,我无所不能,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到。暗面有和现世相似的一切,又截然不同。暗面随时能被我摧毁,随时被我复原,时间,空间,一切都没有意义。无论什么人物,你说得出来的,进了暗面就任我拿捏,我说她是阎浮行走,她就是阎浮行走,我说她是精神病,她就是精神病。我叫他吐,他就要吐。 貘的神色又变得惘然:“可我并非言出法随,一股我无法形容的惯性操纵着我,我所做的一切需要一个理由,一个逻辑。我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意识,他们逼迫我,诱惑我,叫我必须遵从……逻辑。可也有些情况全无逻辑可讲,那是更强硬的力量,我完全无法反抗,成都不叫成都,只能叫蓉城,我不能把北上广叫北上广,只能代称大城市。我苦心孤诣的世界偶尔会被思凡之力抹过一样消失,暴力的,血腥的,还有某些美好的幻想,我试图描绘他们,但只要在那些无处不在的意识注视下,我就……” 貘咽了一口唾沫:“无能为力。” 高宏伯目光闪烁着,眼前的胖子似乎精神不太正常,但并没任何客人留意他。 “牟尼被我诓骗,其实并不冤枉,因为曹援朝的梦可以和阎浮果树上所有生灵的心魔世界对接。我只是要求他相信我是色空,这符合逻辑,所以他死了。那个蜘蛛女死得也不冤枉。她傻得可爱。我只是封印了她的能力,她居然没几个月就崩溃了。” 高宏伯隐隐觉得这些东西犹有未竟,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赵剑中,关于曹援朝,关于貘,但隐隐有针扎一样的直觉阻止他,不能再问了,也不要再听了。 “我明白了……” 高宏伯站了起来:“我会守口如瓶。作为交换,我也向你说了罢,希望你也能遵守秘密,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人……” “我不想听,你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麻烦!” 貘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目光盯着高宏伯:“而且没有那个必要了。” 高宏伯显然察觉到了危险:“你要做什么?” “你已经没办法离开这儿了。”貘揉着耳朵:“他们答应了,他们认为这符合逻辑。” “你在说谁?” 高宏伯质问。 “谁知道呢?” 高宏伯发丝乱舞,他潜意识察觉到死亡的逼近。 刺眼的金光在貘的面前爆开。 氤氲的金光中,一只庞大的无法想象的金色神龙向外蔓延开来,所谓万龙之祖,龙中之龙。 所谓应龙,一名黄龙,是阎浮有记录以来,极少数只有两个部件的传承!华夏几千年来的精神图腾。传说中,黄龙帮助黄帝诛杀蚩尤夸父,又帮大禹擒拿无支祁,相柳等一盖奇妖,在整个楚地神系中,应龙也是仅次于创世神太一的神祇。 “疯言疯语!是梦就是假的!既然你说得天花乱坠,你来封印我试试看?!” 金光中,貘的声音依旧清晰:“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人生艰难,痴人眼中,什么不是一场大梦呢?” …… 一片掌声中,酒吧的告别演出终于开始。 轻柔的木吉他和弦传来,叫人沉醉其中。 李阎看了一眼酒吧传单,传单设计的简单,曲目列表,配上一张老唱片封面,钟士梨似乎对曲目信心满满,可惜李阎一个也没听过,比如这首开场的曲子:齐柏林飞艇的stairway to heaven。 蓝头巾女孩终于开嗓: there’s ady who’s sure (有一位女士,她相信) all that glitters is gold (凡是闪闪发亮的都是黄金) and she’s buying a stairway to heaven (她想买一座通往天堂之梯) …… …… 爆炸,随处可见的爆炸,毁灭,随处可见的毁灭,难以形容的威严金龙,仅一根须发就填了半条街。大地因为无法承受而皲裂。 in my thought i have seen (在我的思绪中,我看见了) rings of smoke through the trees (树林中烟雾袅绕) and the voices of those who stand looking (以及那些观望者的心声) 电吉他,木吉他,贝斯一齐加入进来。 金色巨龙踏裂大地,吞咽乌云,沐浴海洋,肆意发泄着自己的威严。 …… deardy, can you hear the wind blow (亲爱的女士,你听见风吹的声音吗?) and did you know (你可曾知道) your stairway lies on the whispering wind (你的天堂之梯架在低语的风中) 鼓声,鼓声响起,酒吧中有人发出轻轻的赞叹声。 赤色的天塌了,笼罩世界的羽翼压下,在这份阴影面前,金龙显得如此无助。 天地合拢…… ------------------------------------- “账目我已经交代得很清楚。” 姒文姬坐在办公桌后面,身后是一副鹏程万里的两米巨画。 她两条修长的大腿换了一个方向交叠在一起:“我自认没什么可说得了。” “既然如此。”坐在她对面的是个穿西装,暗红色领结,笔挺飒爽的女人:“我就不打扰了。” 她向姒文姬颔首。 旁边沙发上的曹援朝一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送了。替我向陶朱问好。” 那女子一鞠躬:“我会的。”说完,就让孔雀带着离开了这间高层办公室。 “简直是荒谬。” 姒文姬抱着肩膀:“十月议案到今天,扩增的阎浮行走已经达到十万人,每个人我算一次阎浮事件好了,流水加起来每天随随便便都过亿,三眼环球账目上那一点点亏空,怎么可能造成这么大规模的通货膨胀?分明议案内容有问题,却来找我的茬儿?” “找茬,人家针对你了么?所有注册过的机构账本都要交。万安不也交了?连货都扣了一大批。” 曹援朝瞪了姒文姬一眼。 姒文姬显然气不过,酥胸剧烈起伏:“要我说,这事九哥有责任,当初十月议案就是他一手推动,他是直接责任人,现在倒好,他自己成好人,我们全是蛀虫?黑锅全叫我们背?哪有这个道理! 曹援朝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你去和九哥说,你现在去,我不拦着你。” 姒文姬张了张嘴,卓九性格古怪暴躁,一老早就看她不顺眼,姒文姬还真没有和卓九叫板的胆子。 “十月议案是一席所有人一致通过的,说有责任,谁也跑不了。对了老詹呢?我怎么没见他。” 姒文姬白了他一眼:“人家是暂时帮你管理三眼环球,现在你这个正主回来了,他当然回学校教书咯。” “人心惶惶,他想躲了,哪儿有这种好事?我看他过去两年管得蛮好的,我叫他回来,以后三眼环球的账就让他来管,比交给你们,我放心多了。” 曹援朝翻着账簿和单据,把纸张戳得啪啪作响:“你自己看看,三眼环球只有最近两年收支平衡,没再扩大举债,还有利润。指不定谁把我当瞎子,我告诉你别叫我查出来。我算看明白了,一个两个都靠不住。” 姒文姬皱着眉头,有点委屈地把桌上的单据往曹援朝身上一丢:“那你就是说贪污咯,我哪笔钱自己用了?我是体恤你的人。你现在反过来怪我?” “你……” 曹援朝没说完,神色一顿,有会话切了进来。 “援朝。” 发动会话的是三眼环球的董事,混沌。 “老高死了,尸体是貘送来的。” 曹援朝神色迅速落寞下来。连一向挺拔的背都有了轻微的弧度。 姒文姬注意到了曹援朝的变化:“怎么了?” 曹援朝一语不发,他双目紧闭,向后倚着松软的沙发,似乎想把身体陷进沙发里,寻找一点暖意。 姒文姬起身,凑到曹援朝身边,把手放在男人肩膀上,轻声地问:“诶,到底什么事?” 曹援朝摇摇头,姒文姬识趣地不再多问,她注视着沙发上双目紧闭,神色痛苦的男人,默默地依偎在对方的胸口上。 第十八章 平息 一直到晚上十点,演出才结束。 掌声雷动过后,客人们陆续离场,乐队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台。 搬设备下台阶的时候,有个人一脚踩空,半人高的黑色音响在半空中转个了身,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李阎怀里。 “小心点,兄弟。” 李阎怀抱着箱体。 “豁~” 台下的钟士梨把茶色的大框墨镜往下一压,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她没想到李阎的力气这么大。 “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连忙道歉。 把音响还给人家,李阎走上台,拍了拍丹娘的肩膀。 “怎么了?” 丹娘拿鼓槌搔了搔头发,冲李阎说:“我刚才好像敲错了几个点。” 没等李阎说话,主唱的蓝头巾拿着两瓶罐装的雪碧走过来:“你是第一次嘛,已经很厉害了。我听钟老师夸你好几次呢,喏。” “谢谢。” 丹娘接过饮料,蓝头巾似乎才注意到李阎:“不好意思啊,我这罐已经喝过了。”她扬了扬手里的雪碧:“我一会再去拿。” “不用了,谢谢。” 李阎笑了笑,这女孩的确讨人喜欢。 蓝头巾女孩弯下腰,拿手撑着膝盖,目光在李阎和丹娘身上来回打转儿。 “我说,小丹。”钟士梨走过来:“我这边人手不够,能不能借你男朋友搭把手?” 丹娘的身份证是李阎发小陈昆办的,名字是陈小丹,对外说是陈昆远方堂妹。 丹娘没贸然答应,只是探询的眼神望着李阎。 李阎叹了口气:“好,我去。” “多谢啦,等弄完了我请你喝酒。” 钟士梨难得给李阎一个好脸,等两个人走远了,蓝头巾女孩才侧脸问:“小丹姐,你们住在一起?” 丹娘点点头。 “多久了?” “一,不到两年吧。” 蓝头巾女孩睁大眼睛:“你们结婚没有。” 丹娘摇摇头。 蓝头巾女孩摆出一副八字眉:“同居都两年了他还没提过跟你结婚?” 又是摇头。 女孩没再追问,转而道::“对了,小丹姐,晚上要不要一起吃庆功宴?” “太晚了,算了吧。” “不晚啊。”女孩张开双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丹娘看了一眼台下,李阎一手夹一个五十公斤的音响健步如飞,忽然噗嗤一笑“还是算了。不然他回去吃什么呀?” “唉,好吧。”蓝头巾女孩只好实话实话:“小丹姐,我和你实话实说吧,我经纪人想签你。” “可是,我才刚学,而且刚才还敲错了。” “可以慢慢练嘛。而且他是想签你演戏,以后可以多栖发展,你放心,是正规的影视公司,我不会坑你的。” 丹娘转了一下鼓槌:“我没兴趣。” “这个机会真的很难得的。”蓝头巾女孩还在尝试。 “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啊。” 丹娘把谱子合上。 “哪里好啊?难道你下半辈子,就围着一个男人转?” 女孩完全不能理解。 “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女孩愣了愣:“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丹娘用鼓槌轻轻点了一下女孩鼻尖:“意思就是,你不要再说啦,赶紧去吃饭吧,大歌星。” 女孩揉着鼻子:“小丹姐,你这种女人啊,现在真是稀有动物,国家应该把你保护起来。” 丹娘白了她一眼:“那我可要早睡早起,按时吃饭,争取不给党和人民添麻烦。”这俏皮的语气里已经得了某人几分真传。 最终,女孩还是没有劝动丹娘,告别时一直气鼓鼓地看着李阎。李阎全当看不见。 回去的路上,李阎开车时才问及这件事:“那个姑娘说,有人请你演戏。我觉得挺好的,只要你喜欢,我没意见。” 丹娘抱着肩膀望向远方的红绿灯:“我不喜欢。” 嘟嘟嘟嘟嘟~ 一辆大货车按着喇叭越过车窗。 李阎看了她一眼,又赶紧看路:“生气了?” “……” 丹娘沉默了一会儿:“我在那个大铁盒子上出现,你不吃醋么?” 李阎哑然失笑:“我哪有那么小气?” 除了车声,车厢里短暂地寂静了下来。 “额,其实是有。”李阎摸了摸鼻子:“我怕你不开心。所以就没说。” 丹娘这才开口:“我有时候在手机上,会看到有人评论那些女人。我不想被别人那样评论。” 李阎点点头:“嗯,你说得对,那咱不演了。” suv在橘黄色的灯光下越走越远,一切的风雨都与它无关。 ------------------------------------- “援朝!” 詹跃进匆匆忙忙地推开铜制的大门,罕见失态。偌大的会议室有十几个人,或站或坐,气氛诡异。 混沌是个娃娃脸的男人,短寸头,青冉冉的下巴,本来一脸凝重。见到詹跃进进门,他站起来轻轻点头:“詹老师。” 剩下的人也纷纷向詹跃进问好。 詹跃进拍了拍混沌的肩膀,望向旁边闭目凝神的曹援朝:“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王x阳偿命。” 不是曹援朝的声音,说话的男人一直站在落地窗前,一身棕黑色的商务西装,连詹跃进进门也没打招呼。 他叫乔剑舟,阎昭会二席,三眼环球董事,传承羿。 “不行。”詹跃进断然否决:“还是先知会赵剑中,大家坐下来把话讲清楚。” “讲讲讲!能把宏伯讲活么?” 乔剑舟怒吼。 “你安静一点。” 詹跃进轻声说。 “我一定要那个胖子死!”(我让你安静一点你没听到么?) 两人几乎同时同时开口,起初乔剑舟开始的嗓音更洪亮,到后面却被詹跃进压制了。 “……” 乔剑舟暴躁地扯了扯领结,闷坐在椅子上,再不说话。 詹跃进重新把目光放回到曹援朝身上。 “援朝,你是大家的主心骨,现在所有人都在等你的意见,你说句话吧。” 詹跃进对曹援朝说。 曹援朝睁开眼,面向眼前的人:“在座的都是自己人?” 詹跃进没应声,只是盯着曹援朝的眼睛。 最先开口的还是混沌:“援朝,你有话直说吧。” “是我告诉貘,如果有人对他动武,他必须就地格杀,我只是没想到那个人是老高。” 众人的神色都很难看。 詹跃进越听脸越阴沉,他拉起椅子坐到曹援朝身边:“为什么?” “貘身上有个秘密,关系到你我,甚至阎昭会每个人的身家性命。貘出了问题,死得人会更多,在座的人也许都会死。我不准备为老高复仇,也不准备就这件事质询阎昭会。” 沉默,良久的沉默。并不是没人想说话,几乎所有人都有一肚子话要说,但有乔剑舟的前车之鉴,他们都在等詹跃进开口。 “这样吧,我问,你回答是,否,或者不能说就可以。” 詹跃进依旧表现出极度的冷静。 “好。” “貘只是个七宫行走,老高却是六司巅峰也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能杀掉老高,是不是靠你口中这个危险的秘密?” “是。” “这个秘密是否有极端不稳定性,并不完全受貘本人的意志控制。” “是。” “无论骄虫的调查结果如何,你是不是都不打算为老高的死讨一个说法。” “……” 曹援朝沉默了一会儿:“是。” 会议室再也压制不住沸腾的议论声。 姒文姬拍了拍曹援朝的手背:“援朝。” 曹援朝不为所动。 詹跃进摘下平光眼镜,一点点折好放进口袋,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静。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詹跃进道:“我一定让貘为高宏伯的死负责,我可以接受赵剑中的调停,但如果调停的结果我不满意,哪怕亲自动手,我也一定要貘偿命,你是不是不支持我?” 詹跃进的表态要许多人心中为之振奋,他们都把目光投到曹援朝身上。 良久,曹援朝摇摇头:“不是。” 会场气氛为之一松。 姒文姬也松了口气。 曹援朝站了起来:“如果你们要找人质询,那就来找我质询,如果有人明确表示,因为老高的死,一定要大闹,一定要让貘偿命,无论是谁,我会制服他。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出这个门。” “援朝。”乔剑舟睁大眼:“死得可是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啊。你就这么绝情?” 混沌也适时道:“我也不理解。” “我绝情么?” 曹援朝回望乔剑舟:“如果我绝情,一年前你就叫骄虫杀了吧。你现在急吼吼要为老高报仇,你想过当时的骄虫没有?” 他又瞪了一眼混沌:“还有你,这些年三眼环球的亏空?是不是要想全算到姒文姬头上?我问你话呢!两千五百万的借贷,是姒文姬签的字不假,可钱都经了她的手么?陶朱为什么不闻不问?你们当赵剑中是瞎子么?” “外面都说,文姬倒卖行走讯息,插手低级阎浮事件内容,可这套架构是你和帝江设计的,文姬那时候连董事会都没进,她哪来那么多行走讯息?” “至于老高……呵,人都死了,我不说他。” 他环顾四下,没有人敢和他的眼睛对视:“连九哥,苏灵,小安都被赵剑中逼走,你们凭什么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凭我绝情么?!” 他压低声音:“你们理解我最好,不理解我也不解释。我不管你们谁,你们心里怎么想,阎昭会不能乱。过去你们欠我,这次权当还我吧。” “那我呢?” 詹跃进沉静地反问。 曹援朝缓缓坐下。 “你的确不欠我的,你从来没让我背过黑锅,相反,这些年你替我,替三眼环球擦了不少屁股。虽然你不在董事会,但直到今天,你还是三眼环球最大的债主。” 他盯着詹跃进:“我很感激你。但我说的话绝不收回。” 詹跃进神色数变,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曹援朝面不改色:“骄虫调查到最近一系列风波和老高有关,我的意思是,否认骄虫一切调查,保证老高的名誉,并尽全力配合骄虫扑灭所谓的烛光会。对外,宣称老高死于一颗危险性极大的高序列果实,这也不是没有先例。你们说呢?” “我不同意。” 乔剑舟说得又轻又快,他望向詹跃进,希望他能再说句话,可对方已经闭上眼睛一语不发了。 “不同意就拖吧!”曹援朝一如既往。在决议的时候要么一点存在感也没有,和后土一起充当吉祥物,要么就舍我其谁,任何人的面子也不给。 “今天无论是谁,如果不抱着到此为止这个想法,就不要想走出这道门!” …… 霓虹闪烁的醉人夜景,骄虫站在印有三眼标志的摩天大楼下默默吸烟,脚下歪七扭八的烟屁股堆成了一座矮塔。 六个小时前他抵达香港;在三眼环球的总部大楼下面一待就是一天。据说曹援朝和三眼环球的董事们如今正在香港总部顶楼开会, 不止是他,除了休假的杨狰,赵剑中手下的外勤几乎全员出动。如今三眼环球遍布世界的分部楼下,都有外务的人盯梢,人兵更是蓄势待发,内务外勤从上到下,都做好了爆发全面冲突的准备。 就在昨天夜里,貘把高宏伯的尸体送回了三眼环球,尸体骨骼寸寸断裂,与赵红霞一样,三魂七魄缺失,传承更是不知所踪。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骄虫正在整理一份名单,即烛光会事件中可能牵扯到的一系列一席,和二席的名单共二十个人,其中高宏伯赫然在列,然而这份名单还没到赵剑中手里,内务就传来消息,高宏伯死了。 骄虫顷刻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阎昭会分裂在即的恐怖感觉。 他不认为三眼环球会善罢甘休。对未来局势之担忧,让他下意识把貘是怎么杀死应龙的。这个问题抛诸脑后。只记得全力运转机关,以应对三眼环球可能的异动。 可直到现在,三眼环球依旧毫无消息。给赵剑中的报告也泥牛入海。早上五点。连同介主詹跃进在内,一众羽主骨干陆续走进会议室,至今有进无出。 而叫他想不到,最终他等来的,是一条由三眼环球委托后土,向全体阎昭会成员发布的讣告。 “阎昭会二席代表高宏伯,意外死亡于序列鳞·辛未五中,兹定于一月六日……” 骄虫一口气把手里的半截烟抽成白色的灰烬,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赵剑中也终于回了自己的消息:“逝者已矣,不要再追究了。当务之急,是保证拍卖行的秩序和供应。” 骄虫想了想,回复道:“我认为,对方不会善罢甘休。高宏伯绝不是始作俑者。” 赵剑中的回复更简单:“这次教训够疼了,他会消停一段时间的。” …… “小姐,您的茶泡好了。” “好的。” 危月燕端起两只茶盅,迈着又紧又快的小碎步,递到了窗户边上兜紧上衣,昏昏欲睡的卓九桌前。 “卓先生。” “嗯?”卓九勉强张开眼:“嗯,好,好,谢谢。” 危月燕冲卓九露齿一笑,婉约动人:“不客气。” “我听说高宏伯死了。” 危月燕不语。 卓九看了危月燕一眼:“怎么不说话?” “我常年跟随苏博士,不在天甲子·九很久了,对阎昭会的面孔不熟悉,又是您故人逝去这么严重的话题,我怕说错话惹您生气。” “那倒不用。”卓九摇头:“我跟三眼那帮人关系一般。”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峰一挑:“好茶,这不是店里的吧?” “是我带来,交给他们泡的。您喜欢就好。” “有心了,有机会我请你去真武。我有几饼珍藏的好茶,你底子不牢,对你或许有裨益。当是回礼了。” 危月燕巧笑嫣然:“我看您啊,就是随口一说。指不定明天就忘了这事。” “不会,我向来说话算话。” 危月燕露出几分娇憨的小女儿态:“那我可当真了。您要是忘了,我得向您讨。” 卓九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最近有个烛光会,你知道么?” 危月燕不笑了:“知道,这是有人打着您的旗号祸害人,泼你脏水呢。” “我倒不这么想。我还得谢谢这个人。花了他不少心思吧?就这么被打掉太浪费了。” 卓九道:“我点几个人名,你去找骄虫保下来。” 危月燕皱着眉头:“这些乌合之众口无遮拦,打着您的旗号大放厥词,您现在让我出面去保,这不是做实了……” “这没什么,说话嘛,难道阎昭会不可以说话?”卓九道:“你尽管去保就是了。” 老人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张骏生,丑慈,林燕……” 危月燕默默记下。 “动作要快,曹援朝出马,这个人顶不了多久的。等三眼环球腾出手来。保不齐他要卸磨杀驴。现在就去吧。” 好。 危月燕起身离开。 老人撇了撇茶叶末,突然生起气来,把茶杯一摔,怒骂一声:“小赤佬!” 第十九章 惊闻,二入南洋! 李阎也收到了高宏伯的讣告,那时候的他满以为应龙之死和自己无关。 阎浮短暂的风波随着高宏伯的死,和大批烛光会的人被骄虫逮捕,最后平息。 拍卖行的价格波动趋于平缓,比之前的平均物价大概平均贵上20%左右。以此计算,查小刀的净亏损在三十万阎浮点数以上,如果算上他大手大脚花掉的部分,那就亏的更多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两天后,查小刀的伊尹试炼,失败了。 对于进入阎浮会的行走来说,阎浮试炼失败说不上家常便饭,但也并非什么天塌下来的坏事。也就只有李阎特立独行,明明是阎昭会二席,居然连一次阎浮试炼也没经历过。 “我真傻,真的。” 失败以后,查小刀直奔李阎家里,痴愣愣的诉苦。 桌上的东安鸡还冒着热气。 李阎扯下一只鸡腿。 “阎浮点数的事就不要提了,争取早日六司。白嫖就好了。伊尹试炼怎么也失败了?” 查小刀摊在沙发上,叹了口气:“伊尹试炼虽然每次细节不同,但大体无外是给食客们烧制宴席。本来我以为,90%以上的厨艺传承,加上几道传说级的菜肴成品,足够唬住那几个食客。谁知道运气不好,有个老饕尝出我做的东安鸡调味不正,一口断定我玉皇味的道行不到家,结果……” 查小刀一拍大腿:“折了。” 李阎几口就把鸡腿吃干净,舔着手指问:“那几个食客是什么人?” 查小刀一摊手:“我怎么知道啊。” 李阎隐约觉得伊尹的阎浮试炼绝不是做好一桌宴席就能完成,不过阎浮试炼,说到底还是要靠查小刀自己,李阎帮不上忙。 “那怎么才能调正这道玉皇味呢?” “正路就是不停地试味,拿捏火候。捷径就简单了,找到老食谱和对应材料,一步到位。” 查小刀撕下一块鸡肉:“我看啊,我还是得回人·癸丑一,碰碰运气。” 他露出追忆的神色。 “恐怕你一时半会回不去了。” 李阎把鸡骨头丢进垃圾桶。 “怎么说?” 李阎分享给查小刀一封文字简讯。 “阎浮行走请注意,您于果实秀儿(原序列神·丙申九十九)中的替身忍土于昨日发出一系列讯息,你面对的局势发生一系列恶劣的变化,以低级忍土的智力和能力,已经无法正常应对,极端的情况下(大屿山陷落,澳门陷落),不排除永久根茎通道关闭的可能性。请尽快回到该序列果实执行新的阎浮事件,或者提升忍土的能力水平。” 所谓提升忍土的能力水平,说白了就是缴纳一笔不菲的费用,让后土多耗费一点cpu,让你的忍土变得更加强力,但李阎不打算花这笔冤枉钱,那治标不治本。 “这可不是件小事。” 查小刀也严肃起来,他还背着贷款,要是南洋出了问题,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看不如这样,后土为我准备人·癸丑一的假身份,至少也要四个月,咱们干脆先回南洋一趟,别让后院起火。” 通常来讲,80%以上的果实和阎浮事件,是对二席无条件开放的,可惜人·癸丑一并不在此列。它对绝大多数阎浮行走都不开放,只有少部分原本就在果实中具备“同位体”的幸运儿,有可能获得进入这类果实的资格,查小刀就是其中之一。 行走会接替同位体的一切身份,包括朋友,仇人,亲属。查小刀认为人·癸丑一并不危险,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他有出身。好比是南洋的天保仔,有势可乘。 如果李阎要进入人·癸丑一,提前四个月准备,后土会前仆后继,投入大量的忍土和资源,为李阎谋求一个诸如海外来客,异国奇人的身份,不会引起多余的麻烦。 当然,如果无所谓这些麻烦,只要利用一些特殊道具,比如金遛铁马,或者有人·癸丑一的阎浮事件执行记录的同行者带路,李阎也可以强行进入该果实。只是会成为没有出身的黑户而已。上次大明一行,查小刀就是用黑户的方式进入果实,于是成了曹永昌的便宜叔叔。 考虑到刀子口中那颗危险性不大的果实序列之高,李阎认为,在进入人·癸丑一之前,还是有必要让后土和八百万忍土为自己铺铺路的。 …… “鉴于您是阎昭会二席成员,您可以在如下阎浮事件中挑选一件进行,并提供包括关键字,奖励内容在内的检索服务。” “鉴于您在神·丙申九十九中果实中建立永久根茎通道,并领导一支受到果实意志关注的海上势力。你在执行该果实的阎浮事件时,有必选项。” 李阎点开南洋果实中实时更新的阎浮事件。 阎浮事件一(高难度,必选):五旗的荣耀! 数年来,官府“清海开埠,联洋灭旗”的方略卓有成效,昔日联五旗,驱红夷,收澳门的海上枭雄天保仔却性情大变,不仅常年行踪不定,疏于帮务,更沉迷酒色方术,为满足一己私欲,巧立名目支取红旗财库,大肆勒索往来海商,乃至宝岛郑氏百年之声名逐渐凋零,五旗上下离心离德…… 重铸五旗的荣光,你义不容辞! 完成条件1: 重获郑氏独女秀的认可! 完成条件2: 使红旗用度库存不低于五十万两。 完成条件3: 挫败清英联军,务必使其战损在30%以上,务必杀死联军统领安德烈,钱勇昭。 阎浮事件二(高难度):强龙?还是地头蛇? 东印度公司传奇人物黑斯汀在印度境内已经全无敌手,他把目光和野心投到了远东,为了征服这片古老的东方海域,黑斯汀斥重金召回赫仑公司的工匠,以异邦人的鲜血和黄金唤醒了这座七大船之首,曾经因为过于疯狂和不人道被搁置制造的终极原罪,傲慢!并把这艘船,交到了自己的小儿子手里。 如今,小黑斯汀来到了这片神秘而富饶的海域。并把矛头指向了控制大半个南洋贸易,曾经背叛自己父亲的海运巨贾蔡牵,时代的巨轮滚滚向前,强龙和地头蛇必有一死。 完成条件:获得黑斯汀幼子汤姆的好感,并杀死蔡牵以及手下所有的阎姓妖魔, 完成条件:击沉七大罪之船傲慢,并杀死汤姆。 上述完成任一即可。 阎浮事件三:林姓的不甘。 作为极少数不肯屈服于官府和洋人的海盗,局势倾颓和病痛极大摧残了林阿金的生命,如今他的人生快走到尽头,却依旧没有子嗣。林姓世世代代的梦想,难道永远完成不了么? 使林阿金恢复健康,并重铸大明宝船。 李阎浏览了一遍事件内容,清点五十台绿皮科技ly50,还有大量成品的赦魂金汤。一鼓作气把三个阎浮事件统统接了下来。 “进入!” 李阎全信息(截止南洋惊闻卷) 姓名:李阎 状态: 泉郎海鬼: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若处于江河湖泊,威力成倍增长,处于大海倾波,罡风神火也难以动摇半分。 天命雅克:具备种种非人的超凡异能,肉身素质开发到基因极限。 已经点燃的基因图谱:四季雅克,其余略 专精:古武术101% 魔动科技60% 军技50% 热武器38% 神庭第一阶段: 姑获鸟之相:100%,6/7 无支祈之相:100%,2/4 云中君之相:100%,1/3 太一生水 万相之力 洞观天地(未完成) 传承技能: 姑获鸟相:血蘸,隐飞,鬼车…… 无支祁相: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祸涛:(摄魂水,触手状祸水,龙吐雾) 祸党:(水君属种,包括重伤的太阴太阳双鱼符罡,猪婆龙,拉莱耶水虎,龙鬃水母,七宝刀吻等共七十八种) 祸元九变:拉莱耶风暴,双妖闹海 云中君相: 云梦泽(制造大雾) 驾九州(云中遁术) 千盛云汉(制造暴雨) 拓展技能:【惊鸿一瞥】【九凤神符】【风泽】 自悟技能:【虎挑】,【燕穿帘】,【龙拗首】【枪剑七大行】 装备:龙子大枪(剑),道公巾,疯狂的肖克(霰弹枪),人先玉(首饰) 三五斩邪雄剑魂! 外泡赦魂金汤五十人份,ly50碳基生物种植槽五十台 备用物品: 瀚海龙元(开启额外事件:97/100) 四柱龙眼煞(立即完成一环终极阎浮事件。) 白泽百怪图 道奇战斧(传说级别载具,具备大量的黑科技) 金遛铁马 召令金牌(强制完成当前事件,并且回归) 六纹金钱(两格召唤物空间) 巫毒娃娃(控制普通人的神智) 芦水点叶枪。 五石铜箍牛角弓,种罗毒矢(备用武器) 飞元真君符解(符术书) 织金陀罗尼经被 阎浮故事藏宝图。 忍土 奶昔鸡 永久保留购买权限:大司命四件全套传承,五庄观人参果精 苏都馈赠金山寿礼若干 阎浮信物若干,共价值2000%觉醒度 ps:疏漏和错误欢迎指出,感谢。 第一章 哗变? 李阎徐徐地睁开眼睛。 这是一间极其空旷的大屋,各处张挂着红布,手边是个半人高的铜磬,仙鹤形状的香炉内余烟袅袅,四下无人。 大量的记忆冲刷着李阎的脑仁,他闭目养神一会儿,当即皱紧了眉头。 局势比李阎想象地还要危急! 时间已经过去足足六年,当初南洋群贼解广州之围,官府顺势抛出诏安的橄榄枝,昔日的大盗义豕朱贲第一个响应,摇身一变成了官府的副将。 尔后数年,官府采取断绝粮食,杜绝接济,禁船出海的绝户计。逐步蚕食海盗活动的空间,去年更是不顾及洋人曾攻打广州的狼子野心,与东印度公司组成联合军队,清剿海上盗贼。 红旗帮首当其冲,遭受了巨大损失。 昔日红旗大小船五百,火炮千余门,能战者五万余人,枪炮弹药不计其数,旌旗蔽日,军威煊赫,可六年过去,如今红旗大小船加起来不过三百,更要命的是弹药钱粮短缺,人心浮动。 更糟糕的是,李阎手边的书案上有一封密报,是昨天送来的。 密报上说,官府秘密从浙闽调来粮草军备,短则四五天,长则个把月,官府必将倾巢而出,剑指大屿山,企图彻底消灭红旗帮!联军当中,除了英国人的炮船,更有白旗石天英,黄旗徐龙司,黑旗残部等,原来他们先后被官府招安,如今俱是兵指大屿山的开路先锋! 这也是忍土发求救信的直接原因,如果李阎再不出手整顿,红旗帮这次在劫难逃! 李阎思考了一会儿,刚要给查小刀发会话,对方的会话却先打进来了。 “不大对劲!”查小刀沉声道:“我要去见你,被潮义手下一伙高里鬼拿着火枪拦住了。今天岛上气氛古怪,可能要出事。” 李阎听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沉声道:“你走便是,别叫薛霸他们生事。我随后便到。” “知道了,你自己保重。” 查小刀说完,就挂了会话。 李阎左右看看,捡起地上的木槌朝铜磬敲了一记,金石之声绕梁不绝,不多时,屋外传来跑动的声音,窗户前多了几道人影。 “天保哥,有什么吩咐?”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一名高里鬼沉声说着。 “郑云升,今天是你当值么?” 李阎眯了眯眼。 “哦~本来是钱癞子当值,他昨晚吃多了酒,失足跌落山涧,摔断了一条腿,现在正在静养。” “哦,最近有人来找过我么?” “没有。” “哦,我看你们外面人不少啊?我这院子平时少有人来,不必有太多把守。” “天保哥有所不知,最近常有细作摸上岸,我们已经死伤了好几个弟兄,所以各个堂口都加了人手巡逻。您觉得碍眼,我们这就散了?” 郑云升沉声道。 “那倒不用,我饿了,你帮我拿点吃的来。” “知道了,天保哥。” 窗户影影绰绰,没一会儿都走远了。 徐潮义是红旗帮的元老,手下高里鬼个个铜皮铁骨,刀枪不入,是红旗帮的尖刀人物。如今未经吩咐,几个高里鬼手持火器把住了自己的别院,还不叫别人见自己,这分明是要兵变! 不过李阎没有生事。 红旗帮如今内忧外患,外患不提,内忧绝不是忍土不中用。自己前后从红旗帮账上支取了几十万两白银。这钱拿走容易,可总要找个由头,能装满一屋子的白银不可能凭空消失。 所谓天保仔沉迷酒色方术,不过是忍土给李阎擦屁股的托词。上次李阎睁眼,怀里温香软玉,这次却在一个清幽的别院,身边也没甚奢侈玩意儿,就足见一斑了。 没一会儿,郑云升端着食盘走了进来,有只热气腾腾的烤鸡,两块点心,还有一坛子黄酒。 “天保哥。” 郑云升叫了李阎一声。 李阎先抿了抿黄酒,又掰下鸡腿啃了一口,最后拿起点心,把弄了一会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冲郑云升说:“你们包围我的院子,是徐潮义的意思?还是秀儿的意思?” 郑云升退后两步,脸色大变。 “怎么不说话?” 李阎提起坛子把酒饮尽。 天保仔蛰伏六年,可昔日虎据之姿犹在,犹豫一会儿,郑云升还是单膝跪在地上“天保龙头明鉴!红旗帮中有人勾结官府,企图将我红旗帮一网打尽。潮义哥这才叫我来保护龙头安全,绝无对龙头不敬之意。” 李阎擦了擦嘴角,双眼一眯:“酒菜无毒,我量你没有害我的胆子,徐潮义人在哪儿?” 郑云升老实回答:“方才秀盟主以龙头您的名义召集了各堂口头领,一炷香以后到演武厅议事,潮义哥应该也在那儿。” “哼哼,好。如果你还当我是红旗帮的龙头,现在把嘴闭上。敢出一声,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郑云升眸子来回闪动,点了点头。 “把衣服脱了。” 郑云升一愣,但面对李阎深沉的眼神,无奈之下只能照做。 李阎捏了捏郑云升的肩膀和下巴,上下打量他一会儿。 郑云升比李阎略矮,也黑一点,颧骨更宽,但肩膀比李阎窄。即便是背影,两个人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咔吧!” 李阎身上发出噼里啪啦一样爆炒黄豆一样的声音,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矮了一截儿,五官之间的距离变化,肤色也深了许多。看上去至少和郑云升有八九成相似。 李阎自己说不清这是天命雅克图谱中哪一项的能力,当初洞观天地失败,那些被熄灭的弱小基因能力其实并没有从李阎身上消失,而是被消化掉,以另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和李阎的肉身结合。 好比婴儿生来会哭会笑,不必学习,一切都是水乳交融。 这才是洞观天地的真相。 郑云升眼都瞪直了,嘴里不由自主发出啊的一声。 砰~ 李阎在他脑门上重重一弹,号称铜皮铁骨的高里鬼仰天便倒,昏厥了过去。 “叫你别出声。” 李阎脱下宽大的黑袍,换上郑云升的衣服,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数名高里鬼立刻围拢过来。 “天保龙头说要参悟仙术,叫我们不要打扰他。” 众人松了口气,当中有人忍不住抱怨:“参仙参仙,官府都打到门口了,还参个鸟仙!天保龙头这是怎么了!” 李阎故作严厉地瞪了那人一眼,那人自知失言,连忙闭嘴。 “你们守好院子,我去方便一下。” 众人轰然称是。 李阎出了大门,一路上没惊动任何人,直到演武厅内,听见厢房中传来了隐约的人声。 第二章 雷霆 “眼下买卖越来越难做,上个月白底帮被官府突袭,头领莫老三和阮小平一个叫火枪打死,一个叫活捉,两天前斩首示众。之前矮牛,红首也叫官府剿了。剩下的堂口字号,不是躲起来避风头,就是投了朝廷,如今海上船能有二十条,人手过千的大买卖家,怕是没有几个了。” “至于我们五旗,自家人知自家事。黑白二旗不说,蓝旗帮千钧标龙头三十船精锐无故失踪,传言是遭了黑茶潮,可几千条汉子,连个尸首都没发现。” “还有黄旗,黄旗就毁在徐龙司手上!当年他先祖崇明伯北伐被俘,衙前不跪杀身成仁,何等气概?这个没卵蛋的早死仔居然投降官府,还要调转船头打我大屿山,崇明伯的血脉传到他这一辈儿,气数算尽了。” 李阎听出,这正是是徐潮义的声音。 他口中的崇明伯,是昔日台湾郑氏的中提督徐辉,昔日郑氏几次北伐,试图推翻官府,恢复旧朝。这位崇明伯正是在北伐中英勇就义,所谓国仇家恨,便是如此。 黄旗帮主徐龙司,乃至郑秀的生母十夫人都是崇明伯的后代。徐潮义身为徐姓家将,若非他随十夫人嫁入红旗帮,如今应当称呼徐龙司一声家主才是。 现在徐龙司数典忘祖。徐潮义对这位旧时少主的痛恨,可想而知。 “潮义叔才去探望宝船王,他病情如何?” 这声音略带沙哑,却不乏少女的稚嫩, 李阎轻轻挪了几步,透过窗户纸,看清楚厢房中两人的样貌。 徐潮义倒没什么变化,身姿依旧挺拔,他对面是个女孩,生得亭亭玉立。一身碎花的蓝色窄衫,将将遮住肚脐,腰上裹着暗红皮革腰带,海碗大的黑色宽裤中伸出两只白嫩脚丫,下面踩着草鞋,飒爽清秀。 “很不理想,林阿金病危,我看他活不了多久。” 徐潮义听郑秀问起,闷闷答道。 林阿金的出身和徐龙司一样,都是昔日郑氏麾下将领,后来林氏先祖叛出郑姓,又不肯做官府走狗,干脆做了海盗。与五旗的关系,也一直相当微妙,但绝不算亲近。 当初李阎已经实质上控制了南洋海盗联盟,想从宝船王手上求几张制造大船的设计图,还要通过天舶司的说和,就可见一斑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南洋海盗零落,宝船林氏和红旗帮唇亡齿寒。郑秀又没有老一辈人的思想包袱,早几年就时常和这位宝船王书信往来,以世叔相称。 “五旗联盟,依我看,这五旗已经名存实亡。” 郑秀苦笑。 徐潮义看了一眼郑秀,欲言又止,一多半是心疼。 比起六年前粉雕玉琢,举止稚嫩的女孩,如今郑秀的言行举止,显得世故老练。时局倾颓,过去红旗的顶梁柱天保仔又性情大变,郑秀操持帮务数年,脸上已经许久不见笑容了。 “潮义叔有话说?” 郑秀显然察觉了徐潮义的情绪。 “哦,我只是觉得,时局动荡,更要小心谨慎。杨作午,冯开明在帮中党羽甚多,盘根错节,若是贸然杀之,他的心腹心生不满,一旦红旗内乱,万事休也。就算杀了两人,红旗两位大头领和官府勾结,实在伤损士气。依我说,帮中有杀杨冯而无人不服者,只有天保龙头一人而已。既然他们勾结官府的证据确凿,还是应该请天保龙头出山,将二人明正典刑,以正视听。以天保龙头的威望,也足以保证士气。” 郑秀毫无表情:“再一会儿,诸位头领都要到演武厅来议事,此时再通知天保哥已经来不及了,还可能会横生枝节。待我诛杀杨冯二贼,自然会向天保哥禀告。” 潮义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只是怕杨冯二人在演武厅搬弄喉舌,动摇人心,别的不提。那杨作午和薛霸,赵小乙,侄侬等人私交甚笃,这三人都是天保龙头的心腹。杨作午还把女儿嫁给了薛霸,我怕闹得大了,会波及到这几个人。” 郑秀默然一会儿,这才开口:“潮义叔,那你怎么就知道,薛霸,赵小乙,侄侬没有和官府勾结呢?” “这……” “薛霸为人勇直,但头脑简单,容易被人诓骗,你也说过,杨作午是他的岳丈,侄侬是五婆苗裔,心思狡诈,贪慕虚荣,赵小乙是黑旗头领,天保哥当初恩威并施才折服了他。昔日几个黑旗头领如今都在官府作了把总,你怎么知道他就不会起心思?” 徐潮义被郑秀问的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郑秀抿嘴笑道:“潮义叔,我只是随口一说。依我看,这三人还是清白的。只是红旗是我娘留下的最后一点基业,我不敢赌,我也不能赌。自打六年前天保哥和那个火鼎婆纠缠上,他性格就越发古怪。” 女孩眉眼低沉:“我几次探望他,只觉得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英姿勃发,时而木讷呆滞。我偶尔见他弄海翻波,武艺法术俱是高深莫测,时而又觉得他色厉内荏……我看不透天保哥,更猜不出他会做什么,眼下是红旗存亡之际,他若是再来一次釜底抽薪,把红旗财库一卷而空,红旗百年基业,岂不是要和他陪葬……” 李阎有些惭愧地摸了摸下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谁!” 郑秀的五感居然比徐潮义还要敏锐。 李阎走到门槛前面,脸上五官还是郑云升的。 “云升?” 徐潮义的脸色缓和了一点。“我叫你看守天保哥的别院,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李阎的喉结颤动了一会儿,才沙哑地说:“是天保龙头叫我来,他说自己用不到那么多人,叫我护着秀盟主便好。我只好来问秀盟主的意思。” 徐潮义皱着眉头打量眼前的李阎,嘴上只是说:“既然天保龙头不喜你在别院守着。你且去休息吧,” 他话说完,李阎却纹丝不动。 “你作什么?” 徐潮义语气压低了些。 “天保龙头的话,云升不敢不听,还请潮义头领见谅。” 李阎直视着对方 徐潮义正要发作,郑秀一把拉住他的手,若有所思:“你见过天保哥?这话是天保哥亲自和你说的?” “是。” 郑秀凝视了李阎一会儿,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那样也好,你就站到我身后来吧。” 李阎点点头,站到了郑秀身后。 不多时,如丝如缕的人声由远及近,五名四五十岁,身材佝偻,包头巾的老者率先到了。 “秀盟主,潮义。” 领头的老人到处看看:“怎么不见天保龙头?” “宁老和几位先行入座,随后便知。”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这些人是红旗帮硕果仅存的老人,能历经郑一拐,十夫人,天保仔三任龙头到今天,俱是德高望重。红旗许多干将,都是这些人的子侄辈儿。有些老人在堂口挂职,管些钱粮发放,学堂,刑罚一类的差事。 郑秀安抚了他们,有一盏茶的功夫,其他青壮的头领也陆续到了,满满坐了一圈。 当今红旗,算上侄侬和赵小乙,一共十六位大头领。势力大的头领手里大概三十条船,几千来人、势力最小的也有十几条船,千人以上。每一位大头领单独拉出来,都可以和白底,红首,矮牛这些老牌的海盗争锋。人数约一万八千余人。 此外还有四千多位小船头,船上几人不等,最多不超过十人,近三万余人,结构相对松散。这些船头平时行船不分彼此,只在紧要关头,依龙头调遣,打乱次序编入十四位大头领的船队。一齐杀敌。 名义上,头领和船头平级,俸禄和用度都一样。 头领和船头并存这套法子,是十夫人设计的。过去头领出了意外,或者要金盆洗手,十夫人都会从数百个船头中提拔一个人,做新的头领,对过去头领的亲信弃而不用。且明令禁止头领和船头交往过密,以保证自己的统治,唯一的例外就是曾经的天保仔。 天保仔自己是当初十四位大头领之一,且和数百位船头同吃同睡,干系密切,又控制财库和耳目往来。后来上任龙头,自然是手到擒来。 李阎上位之后,从船头中提拔出薛霸,提任自己的头领位置,但紧要的火炮和大船,还是自己指挥。六年里,有一位头领金盆洗手,李阎又叫查小刀上位。控制了几十条船,成了十四位大统领之一。 除此以外,李阎把侄侬单独提到第十五位头领的位置,率领一干五婆苗裔和一些船员,虽然船只稀少,人手也只堪堪破了一千,但凭借诡异的邪术,侄侬的头领位置坐的依旧很稳。 至于赵小乙,这些年官府清剿,黑旗已经名存实亡。他率领手下几千人投入天保仔麾下,算是第十六位大头领,手下汇集黑旗精锐,实力强悍,除了薛霸一支,剩下的大头领都不是他的对手。 除此以外,还有潮义率领的不到两百名高里鬼,铜头铁臂,刀枪不入。是天保仔,郑秀等人的近卫。徐潮义自己在数百位船头中的声望也极高。虽然徐潮义自己不算是十六位头领,但大家都以头领相称,在红旗帮中的真实地位仅在天保仔之下。 查小刀进来,一眼就看见了郑秀身后的李阎,冲他挑了挑眉毛。 李阎权当没看见。 “我说潮义,天保龙头还不到么?” 说话的人身材五短,红光满面,正是被密报指为勾结官府的杨作午。 郑秀不慌不忙:“作午叔稍安勿躁,天保哥待会儿就到,不过他来之前,我倒有桩关系到红旗生死存亡的大事,要和各位头领商量。” “这不是巧了!” 杨作午声若洪钟:“我也有桩关系到红旗生死存亡的大事,要和各位头领商量!” 薛霸打了个哈欠:“不是就官府要来打我们大屿山么?这十几年打得少了?管叫他有来无回。” 过去的凶横少年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样貌,可嘴上绒毛未去,灵动的眼中也稚气未脱。 杨作午大喝,他悠然地望着郑秀:“秀盟主,我的事干系到你,还是我先说罢。” 郑秀笑吟吟地:“我要说的事也干系到作午叔您,还是我先说吧。” 杨作午站了起来:“只怕非要我先说不可。” “你放肆!” 徐潮义和赵小乙同时高呼,然后看了彼此一眼。 赵小乙咽了口唾沫,还是开口:“秀盟主是南洋共主,真有要紧的事自然也该她先说。” “是啊,杨丈,有什么事。也要先叫秀儿姐先说嘛。” 薛霸也帮腔。 杨作午冷笑道:“这妮子若是国姓爷之后,自然是南洋共主,可她若是私……” 几乎话未落地,一直站在郑秀身后的李阎身形飘忽,跨过大半个桌子攥住了杨作午的喉咙。 在场头领当中,赵小乙的身手最好,一时间也瞧不真切。只认出这是高里鬼中的一人,但不知道名字。 李阎有些犹豫,他本想再按捺一会儿,瞧清楚一些,可杨作午此话一发不可收拾,局面可能超出郑秀的控制。 “云升哥,你这是做什么?作午叔方才要讲什么,我还没听清楚。” 李阎回头看了郑秀一眼,女孩正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 “……” 李阎心下一沉,自己恐怕小看了秀儿。他松开手,任由眼珠圆突的杨作午摔在地上,飘然走回郑秀身后。 徐潮义脸色复杂,方才“郑云升”这两步,徐潮义自认是接不住的。 气氛尴尬之际,冯开明眼珠一转:“作午!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天保仔和十夫人的事不说人所尽知,但大多心照不宣。甚至连秀儿的出身,也早有非议,至于郑一拐天阉此事,毕竟是家丑,知道的人极少。 杨冯两人不知从何处得知天阉一事,顿时如获至宝。宝岛郑氏之名在海上便是正统,人心所向。此事若能闹大,最少也能打击天保仔和郑秀的个人声望,杨冯以此为由作乱,可能会叫红旗帮四分五裂,加之官府围剿,大事可乘, 二人红白脸似的对了几句。 直到杨正午大声嚷嚷:“郑老龙头虽然勇武过人,但他是天阉,根本不可能有后!” 宁老等人终于愤怒地一拍桌子:“住口!” “诸位头领。” 却没想到,居然是郑秀拦住了几名帮中元老。 郑秀站了起来,端起桌上的泥碗:“杨作午当堂说出这番骇人听闻的话来,秀儿为证清白,自然要与他对质,若是我出身有亏,今天便碰死在演武厅上,绝不苟活。可若事出无由…… 她双眼一睁,霎时间血灌瞳仁:“这老匹夫便是辱没我过世的父母,更玷污宝岛郑氏的门楣。我绝不与他善罢甘休。”说罢摔碎了泥碗,碎块溅了一地。 “我有人证。” 杨作午叫嚣。 秀儿轻轻一笑:“那便请你的人证出来吧。” 杨作午见郑秀这幅样子,心里没来由地一沉,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吹了声口哨,外面走进来一个神色木然的妇人,众头领都认得,这是郑秀的奶娘秋茹,跟随十夫人也有几十年的光景,是郑氏的老人了。 “秋茹,你就把你跟我说的再和大家伙说一遍吧。” 不料那妇人阴毒地瞪了杨作午一眼:“姓杨的,你和冯开明蓄谋诬陷主家,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说着往桌角碰去,顿时血流如注,人也不知死活。 杨作午目瞪口呆,只是下意识地摆手:“这都是她与我说的。” 反倒是冯开明反应更快,急忙去掐妇人的人中,冲杨作午喊道:“她不能死。” “她当然不能死,云升哥!” 郑秀没叫徐潮义,却叫了李阎一声。 李阎福至心灵,一脚一个把杨冯两个踢开,抱起了妇人。 郑秀站起来。一手指妇人,一手指杨冯:“要么是秋茹存心陷害我红旗头领,要么是杨冯两人狼子野心。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她面向诸位元老和头领:“我看先把三人分别收押。薛霸,钱陀,你们两个立即带人扣住杨冯的船只人马,等查明真相以后,再做打算。” “今天的事谁也不许流传出去。” 宁老脸色难看:“要是谁管不住舌头,自有帮规伺候。”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郑秀说得条理分明,不由人不信服。 薛霸,钱陀犹豫一会儿,也都应承下来。 第三章 离殇(上) 李阎目送薛霸,钱陀两人先行离开。也大概明白了这正是秀儿的好手段。 以高里鬼的本领,在演武厅格杀杨冯二人不算难事,可后患良多。大敌当前,贸然见血,势必人心浮动。就算证据确凿,也会招惹其他头领反感和寒心。所以秀儿才安插了奶娘秋茹这枚倒钩,只要杨作午和冯开明两人敢主动发难,身家性命已经去了九成。 奶娘秋茹出场,不必反咬一口,要她一个四五十岁,目不识丁的妇人条理分明,侃侃而谈这不太现实,也容易叫人抓住破绽,她只需说个囫囵,作出杨冯泼郑氏脏水的证词,再碰桌昏厥,血肉糊烂,冲击力十足,要的就是一个快,准,狠。所谓死无对证,杨作午,冯开明有口也难辨。秀儿再以雷霆手段羁押两人,表明姿态要查明真相,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郑秀再叫一直和杨冯亲厚的薛霸,钱陀接管他们手中船只人手,这处置合情合理,别人自然不会多想,等击退了官府的围剿,再慢慢炮制杨作午和冯开明,都是等闲事而已。 不过…… 李阎默默看了一眼这个才十二岁,就在众多尸山血海摸爬滚打过来的厮杀汉子中间神态自若,纵横捭阖的女孩。 十夫人和郑一拐的事,她到底知道了多少,李阎这辈子也不会问。 演武厅,郑秀不自觉把话题引到了如何应对官府围剿上。这才是燃眉之急。 其实红旗帮应对官府的围剿有不下几十次,红旗头领们早就驾轻就熟,郑秀一问及,大伙七嘴八舌,无论主动出击,海上游战,还是据险而守,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李阎冲查小刀使了个眼色,冲他会话了一阵。 查小刀默默听着,有些惊讶地反问:“你认真的?” “当然,你说就是了。” 查小刀见李阎坚持,这才咳嗽了一声:“依我说,大伙的主意自然不错,但所谓未虑胜,先虑败。如果我们挡不住官兵,那又该如何呢?” 这几句实在口冷,大伙都面上不快。 “我们过去能打退官府几十次的围剿,有三大依仗,第一,红旗兵多将广,炮船无数。就算海上正面遭遇,我们都不落下风,可今时不同往日,官府和红毛联手,又纠结了朱贲石天英一干走狗,船只人手,火炮补给,都在我们之上。此其一也。” “第二,过去五旗守望相助,又有妖贼义豕虎视眈眈,官府久攻不下,府城空虚,惧怕其他大盗作乱,必然萌生退意。可如今海面肃清,宝船王自顾不暇,官府没有后顾之忧。此其二也。” “这第三嘛,大屿山天生险要,水下暗礁丛丛,非得熟悉水路的老手才能畅行无阻。官府因此屡屡受挫,可如今没了其他海盗掣肘,官府就算拿不下大屿山,也能把我们围死,困死。纵然占据天险,我们眼下的粮食淡水,能支撑几个月呢?” 查小刀说得众人哑口无言,个个面上沉思,郑秀多看了查小刀几眼,这才笑道:“我过去只知道查叔叔古道热肠,急人所急,一向受帮众爱戴,却没想到您有这番韬略,难怪天保哥一直对你另眼相看。” 查小刀是天保仔一手提拔,在其他头领眼中,是当之无愧的天保嫡系,郑秀故才有此一说。 “不过查叔叔既然有此一说,想必是有法子解此危难?” “有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查小刀还是瞥了李阎一眼,见他点头,才叹了口气:“放弃大屿山,转进南洋群岛。” 此言一出,无论郑秀潮义,还是其余十几个头领,都勃然变色。 “绝不可能!大屿山是我红旗帮百年根基。昔日跟随郑氏的忠臣苗裔埋骨于此,岂能轻易落在官府手里?!” 宁老激动地用龙头拐杖敲着地板。 “红旗五代经营大屿山,要是丢了,我们有什么面目去见祖宗?” 说话的红旗头领叫张深,绰号鲨鱼深,六年前解广州之围,他身先士卒,是红旗一员干将。 “大海茫茫,就算弃了大屿山,难道官府就会善罢甘休?失了大屿山天险,逃到哪儿不是一个死字?还不如和官府拼了!” “对,死也死在家门口!” 红旗头领群情激奋,一个个怒瞪着查小刀,查小刀无奈地摊开手,倒是赵小乙和侄侬低头不语。 站在一旁的李阎暗道棘手,红旗十一头领和元老们激烈抗拒,并不出乎他的预料,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自己出面说这番话,反而让查小刀去触这个霉头。 放弃大屿山,这的确是李阎的想法。 红毛,官府,招安海盗纠结在一起,绝不下十万人。 李阎凭心而论,以他今天的本事,想带领红旗一举击溃官府联军,未必不可能,可红旗帮必然损失惨重!不谈红毛火力如何,万相之力可不长眼睛…… 反倒是红旗帮撤离了大屿山,李阎或许能放开手脚。 何况,大屿山资源匮乏,地狭人稀,李阎这次回来,并不满足以一个小小的大屿山做自己的根据地,南洋群国多如牛毛,无论是宝船王所在的兰芳共和国(今新加坡一带),还是天舶司所在的琉球群岛,其位置和资源都远比大屿山要优越。良禽择木而栖,李阎早就有换老巢的心思了。 他使劲向查小刀使眼色:这个黑脸你还得当啊! 查小刀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南洋广阔,总有红旗容身之地。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我们迟早还能回来。要真和官府拼光了兄弟,再无卷土重来的机会,那才是对不起祖宗。”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受教了。” 郑秀的脸色也非常不愉快,十夫人的尸骨就葬在大屿山上。可想而知查的想法不受她待见。但细想过来,郑秀不得不承认,查小刀,或者让查小刀的幕后主使,说的是有道理的。 “真不知道你们争什么?红旗说到底不是天保龙头说了算?” 侄侬终于开口。 “就是天保龙头在这儿!我也绝不答应。” 宁老脸色生硬。 侄侬翻了个白眼,没做声。 “侄侬说的有道理。”赵小乙也帮腔:“秀盟主,说到底,眼下还是得天保龙头出面主持大局,大家才有主心骨啊。” 第四章 离殇(中) 无论如何,那个财压蔡牵,武盖章何,大破红毛的天保仔,一度让红旗帮执南洋牛耳。如今五旗已降其三,国姓郑宗摇摇欲坠,众头领追念旧日领袖,也是人之常情。 “说的是啊,秀盟主,怎么天保龙头还未来?你不是说人待会儿就到么?是战是走,得他来拍板啊。” 查小刀直翻白眼,拍吧,这主意就他想的,让他拍。 郑秀面对质问,一时无言。徐潮义心知肚明,演武厅议事,真正的天保仔并不知情。他咳嗽一声,刚要说话,却被郑秀打断:“侄侬说的是。” 她转向李阎,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云升哥,不如你去催催罢?” 徐潮义先是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今日的郑云升的确不大对劲儿,莫非他早就和天保龙头…… “……” 李阎和郑秀对视了一会,微微一笑,点头称是,然后越过众人走出了演武厅。 约莫一刻钟,薛霸,钱陀归来复命,杨冯二人的家眷和心腹,都被控制住了,手下一共十二条马尼拉大船,二十余条炮船和小型船也被接管。可谓尘埃落定。 众人正嘈切议论,门口倏地多了一道修长的影子。来人头上只有短短一层青茬儿,一身黑色短褂,脚踩草鞋,脚步匆匆,几步进了门,越过不自觉站起来的诸位红旗头领,坐在了正对门口的主座上,环顾一圈。 “杨作午,冯开明还没到么?” 来的是谁,不须多说。 郑秀面不改色,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下了定论:“无论杨,冯二人是受人蒙蔽,还是狼子野心炮制流言,这头领的位置,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叫他俩坐了。” “总归是自家兄弟,不能因为说一两句糊涂话,就踹翻了人家的椅子,等事态安稳些,我再处理吧。” 郑秀应了一声,才提及查小刀所说,放弃大屿山的建议。 她不提还好,一谈起放弃大屿山,元老们又激动起来。 “大屿山上尚有数千老弱,早就经不起海上颠簸,查刀子口口声声要放弃大屿山,是叫他们病死在海上,还是任由他们被官兵屠杀?” 原来红旗帮有大约两千多的船头散落南洋各地,一万余人驻守澳门,留在岛上的一共三万八千余,这当中包括工匠,老人和孩子,甚至有好几千病残,毕竟大海凶险,红旗海盗们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营生,难免损伤。 百年以来,红旗历任龙头都要养育帮中病残和孤儿,甚至其余四旗有老弱求助,大屿山一律接纳。这也就不难想象,为何红旗历来是五旗之首,受南洋海盗的敬仰,这绝不是一个干巴巴的宝岛郑氏的名头就能带来的凝聚力。 “我红旗如今大小船只加在一起仅三百余,算上钱货粮水,哪里装得下三万人?就算勉强能装下,如此臃肿的船队,若是中途遭遇海难如何?遭遇官兵又如何?查刀子简直信口开河!” “正是此理!” 以鲨鱼深,钱陀为代表的青壮派也纷纷表示与大屿山共存亡,把查小刀骂得狗血喷头。 至于侄侬,赵小乙,只说一切听天保龙头的调遣,自己并不站边。 众人叫嚷纷纷,良久,李阎叹了口气,语气中居然有几分颤抖:“大屿山有今日之祸,全因我骄纵怠惰,用度奢侈,我对不起十娘,对不起诸位兄弟。” 此言一出,大伙立即安静下来。 若说天保仔六年深居简出,又挪用了几十万的财库,众头领心中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可眼下天保仔自己说出来,那又另当别论。 “天保哥何必妄自菲薄?红毛官兵,哪个不是咱手下败将?查刀子说的好像天塌下来一样。官府想吃掉大屿山,我红旗几万弟兄,死也崩下他满嘴牙。” 张深的话引起一阵响应。 赵小乙也睁开眼睛:“官府恩将仇报,三旗叛徒见利忘义,才招致今日局面,怎么能全算到天保龙头一人头上?” 宁老也劝说:“天保龙头,兄弟们哪个不是和你相识相交几十年?昔日南洋群盗解广州之围,你身先士卒,大破红毛的妖船。提起红旗天保仔,哪个堂口不挑一个大拇指?兄弟们心里还是服你的。眼下官府虎视眈眈,龙头切莫意志消沉啊。” 李阎正色:“我并非意志消沉,此皆肺腑之言。六年来天保沉沦至此,自觉愧对红旗列任龙头,亦无甚辩解。查刀子所言虽然孟浪,但也不无道理。诸位若念及郑氏百年基业之艰辛,切不可视若罔闻。当然了,宁老所言,也是老成持重,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诸位听我一言。” 李阎娓娓道来,大概一炷香。 “……” 李阎言罢,众人脸色各异。张深,薛霸,钱陀等人义愤不已,赵小乙脸色惊疑不定,侄侬眼珠乱转,不知道打什么鬼心思。 “天保龙头真要如此?” 宁老阴沉着脸。 “非如此不可。” 郑秀脸色复杂,痴痴望着李阎。 张深啪地一拍桌子:“天保哥,我张深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你这般说辞,分明看轻了我。” 李阎凝视着张深:“你要抗命么?” 张深张了张嘴,但在李阎的逼视下最终低下了头颅。 李阎眼见众人正襟危坐,正色道:“大屿山遭此大劫,此举可保我红旗根基不失,我向各位承诺,一年之内,红旗势必卷土重来,三年之内,吾必承袭延平王之志向,北伐官府,光复前朝正祚。事到如今,诸位头领,可还愿意相信我一次?” 众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侄侬几次想张嘴,都被肃穆的气氛堵住喉咙,她知道,此时自己是不能率先开口的。 “好吧。” 宁老点了点头:“既然天保龙头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夫唯有听命了。” 李阎又望向别人,连一向顽固的宁老也点头,十四位头领也只得先后应承,至于心思如何,日后方知。 “好,事不宜迟,既然诸位头领都点了头,今夜便行动吧……” 第五章 离殇(下) 三天后,广州总督府。 自打六年前,赤尾屿林元抚被刺,两广总督的位置缺了半年有余,直至官府要成立海军事务衙门,这个缺儿才补上。 过去南洋盗贼猖獗,洋人更是船坚炮利。广州之围,盗贼红毛并起。深入两广腹地入无人之境,彻底撕下官府海防溃烂的遮羞布,朝野为之震动。 可短短六年,官府居然重整旗鼓,海防为之一清!这份功劳,首先应当记在现任的两广总督,杨晟杨冰岩的账上。 杨晟,字冰岩,江南甘泉人,曾任青海总兵,因镇压回乱有功,由汉中堂赵韵举荐,调任两广总督兼南洋海防大臣,总理海军事务衙门。到任以后,杨晟建立新式水军,与东印度公司打造联合舰队,六年来联洋灭匪,靖海戍边,卓有成效。 上个月京城来旨意,赐其金银若干,穿用武功褂子,皇帝亲笔诗碑,可见杨晟所受尊宠。 “大人,天舶司的蔡牵差人送来金银十箱,珠宝十箱,西洋仪器三十件,婢女五十人,还有一副柳宗元的九怨帖。都在院子外面了。” 杨晟端坐在书案,闻听屋外人声,轻轻睁开双眼,笑道:“我听说天舶司有英吉利最新督造的苏丹战舰,抛弃风帆也能航行,怎么不见他送两艘过来?” 屋外人不敢应声。 “退回去,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十三行改制势在必行,不必官督商办,以后西洋贸易一切事务皆由官办,他琉球岛那天舶司到明年开春再不关门,以匪盗论处!” 过了一阵儿,杨晟见屋外的人不动,才开口问:“还有什么事?” “大屿山有动静。” 杨晟闻言精神一震:“进来说。” 他话音才落,只见一黑衣小厮悄无声息地走到屋里,深作一揖,之后才道:“有确切消息,红旗帮的龙头天保仔在大屿山梅窝渔场摆下万金宴。” “呵呵,何谓万金宴啊?” 杨晟眯着眼反问。 “意思是说,天保仔尽开红旗财库,将岛上一切值钱珍宝散给帮中老弱和愿意金盆洗手,隐姓埋名的海盗。并以数百小船不间断地护送这些人上岸,有亲眷掩护的,便投亲靠友,没有亲眷掩护的,扎入山沟老林。红旗于闽浙两广一代盘根错节。许多海盗都是沿岸渔民出身。等探子得到消息报于大人,已经是三天后,保守估计,有上万匪徒已经散入沿岸府县村落,以及周边岛屿。” 杨晟不动声色“据我所知,红旗匪徒并非寻常流寇,历任匪首伪称宝岛延平王之血脉,与官府仇怨绵延百年,大抵是有不少凶悍顽劣之徒,不肯就此隐姓埋名吧?” “正如大人所说,岛上至少还有两万匪徒,皆是匪性难驯,穷凶极恶之辈。据说,红旗帮在港口前搭凑了一艘神楼船,言称此船有海神庇佑,天保仔本人每日在船头饮酒纵歌,帮众上下俱以得见。” “海神庇佑?我没出过海,你却是渔民出身,依你说,天保仔真有海神庇佑么?” 杨晟似笑非笑。 小厮犹豫片刻,还是回答:“卑职自幼随父亲出海,南洋海上确有种种吊诡离奇,匪夷所思之事。但依卑职愚见,天保仔日日在船上出没,众匪徒眼见头领没有弃岛逃亡,军心自然稳定。只是把弄人心的小术而已。什么神楼船,八成只是杜撰神明,不足为信。” “我也这么想!” 杨晟站了起来,袍袖甩出啪的一声脆响,他在大屋里来回踱步,突然问向黑衣小厮:“联合舰队多久可以出港?” “后天。” “太久了,我这就给东印度公司的安德烈通文,明日午时,各港口舰队即刻出发。另外,叫各地方署县严阵以待,以狼烟互通讯息,谨防海盗偷袭。” 小厮称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问:“散入两广府县的红旗匪徒,是否派徐总兵下乡排查,清剿贼孽?” 杨晟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倒不必,南洋民风彪悍,落于诸岛屿航道即为匪,落于乡野府县即为民。凡我督务辖管,皆是官府子民,一介草寇尚有怜惜部下的心肠,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区区天保仔么?叫各地团练乡勇加紧巡逻即可。” “大人爱民如子,卑职佩服。” 杨晟笑骂道:“你小子少来拍马屁。哦,对了。” 他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桌上:“这个箱子,是送给赵中堂的礼物。” 小厮偷眼瞧了一下桌上的东西。 一尺见方,材质非金非石,盖子上的小孔冒着凉气。 “中堂向来不喜金银俗物,这尊红玉佛陀在瑞岩寺受千年香火供奉,是无价之宝。此物炽烈如火,寻常木帛沾之即燃,金铁久遇烫若烙铁,平时必以珍珠岩辅佐冰块盛放。等办完了差事,替我送到京城。唔,不要走官道,叫人瞧见,说我的闲话。” “是。” 黑衣小厮低头应道。 …… 所谓神楼船,其实是六年前,李阎从林阿金处得来的宝船图纸督造,再张挂一些神鬼厌胜之物便是了。 宝船龙骨是李阎从拍卖行找来的。有大屿山上的工匠们,连同那个懂一些魔动科技的红毛子索黑尔一起打造。 本来计划打造十六艘,当初李阎攻入广州,把城中一应造船工匠掠入大屿山,就是为了干这个的。 但因为财库所限,官府又开始靖海清边,足足六年,红旗帮才打造了三艘。 【林氏宝船】 沿袭自永乐年间下西洋之宝船建制的大型风帆木船。 长度四百五十米 吃水四千吨 永乐技艺:承载量比寻常大船更甚,远洋能力极佳。 可承载最多一百门二十四磅黄火药重炮,或者二十个大型货舱。 备注:这样精湛的木船技艺放在两百年前堪称鬼斧神工,即便放在十九世纪的今天,它的性能也足够优秀。 李阎所在的神楼船,除了以上属性,还加装了从过去鸭灵号上拆下来的重炮再生机,这是七大船之一暴怒的核心魔动科技,为当初红旗帮打败英葡联军,击沉同为七大船的嫉妒,立下了汗马功劳。 第六章 离殇(完) 巍峨的神楼船下,挤满了各色帆船。水手们把粮食,应急药物一干物资搬进船舱,陆续有头发花白,背跨包裹行李的老妪,妇女,和孩童登上甲板,低沉的哭声和劝慰交织在一起。 队伍前面,是个头包红巾,拄拐杖的老头子。 “巴叔,路上小心啊。” 李阎从手边的箱子里拿出两锭足银的元宝,和一大串铜钱,交到了老头手里。 老头泪眼婆娑:“龙头保重啊。” “我知道。” 李阎拍了拍巴叔的肩膀,对方只感觉一股暖流从小腹流入四肢百骸,佝偻的脊梁也挺直了一些,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宁老攥着毛笔在簿子上刷刷点点。才高声呼喊:“下一个。” 李阎回头望了一眼。队伍还有一半,这是最后一批人,最晚明天早上就都可以上船。 这三天时间里,几乎每名被遣散的海盗,李阎都会亲自放给他们一笔银两。说上几句话,再送他们上船。这些人可不只是老弱妇孺,有近万人都是青壮,只是因为有父母家眷,李阎便下令遣散他们回乡。三天时间,红旗帮“瘦身”了小一半,有万余名青壮被李阎遣散。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红旗帮将从官府的管辖范围消失,现在化整为零,未必是坏事。李阎也不担心这些青壮海盗从此会和红旗帮失去联系,说白了,如果官府真能做到耕者有其田,百姓安居乐业,那根本不会有数十万海盗啸聚,拼杀掠夺的血腥南洋了。 …… 一直到忙到早晨,最后一波船队,一艘林氏宝船率领五十艘大型帆船终共同出发,由红旗头领钱陀带队护送,目的地是澳门。 船上除了五千海盗,还有三千多老弱妇孺。她们大多两代人都没有回陆地,大半辈子都生活大屿山上。对红旗,对宝岛郑氏无比忠诚,叫这些人投亲靠友,散入沿岸乡县村户,这并不现实。 所以李阎专门安排了钱陀送这些人去澳门。 如今的澳门,算是在红旗帮和蔡牵的共同控制之下,名义上归属官府,却连个县令也没有。官府和东印度公司都因为种种复杂的原因无视了它的存在。 原来就在红蔡攻取澳门不久,欧罗巴州那位法兰西皇帝发动雷霆攻势,一举攻破葡萄牙首都,曾经盛极一时的葡萄牙帝国就此衰落,贵族们流亡大海,根本无暇顾及远东的殖民岛屿。官府和葡萄牙的租借合同,名存实亡。 可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却对澳门实质归属态度暧昧。洋人虽然同意和官府组成联合舰队,一同剿灭五旗联盟。但极为抗拒官府插手澳门事务,情愿维持现状。 随着最后一艘帆船离开海平线,李阎拿湿毛巾擦了擦脸,精神多少有些萎靡。 秋日雅克可以治愈大量因为衰老产生的慢性病,甚至能叫人返老还童,但一两个还好,面对红旗帮数千老弱,李阎只能做到尽量做到使他们筋骨恢复一些活性,不至于挨不住舟车劳顿。 如今大屿山本岛,只剩下两万不到,如狼似虎的善战水手,个个磨亮刀枪,搬运火炮,气氛肃穆非常。 “天保龙头,蔡老板回信了,他一口答应。会照顾好这些红旗宿老妇孺。” 侄侬戴着红宝石戒指的食指上立着一只黑色海鸥,爪子上绑着信筒。 “我和他客气罢了,照顾就不用,只要他不在背后给我使绊子,去给那位杨总督通风报信就好。” 李阎眺望大海。 侄侬听了娇笑不已:“蔡牵可不会枉做恶人,他去通风报信,平白交恶了红旗不说,杨晟也不会念他的好,我可听说,这位总督大人一心要把十三行的生意改作官办,催了几次,叫天舶司关门大吉呢。” “你倒关注得紧。” 侄侬听了笑容一滞,刚要辩解什么,李阎把毛巾扔进脸盆:“蔡牵送你什么,你就收着,不用和我说。对了,人抓到没有?” 李阎说着话,眉头不自觉往上一拧。 侄侬暗自松了口气,柔媚地说:“自然不会让龙头失望。” …… 秋茹的眼前时明时暗,脑袋更是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悠悠转醒。 头顶是纹竹菊的床架,自己身上盖着金钱褥。她伸手摸了摸头,额头的创口已经包扎,但绷带上还是有手感黏稠的血迹。 她要起身,才发现郑秀猫儿一样依偎在被褥边正睡着,动作自然停下了。 可郑秀还是听到动静,她猛地睁眼,见到秋茹苏醒,顿时喜上眉梢:“干娘。” 她快步到桌前沏了一碗温水,奉给秋茹,眼圈泛红不似作伪:“委屈干娘了。” 秋茹攥住郑秀的手:“那杨冯二贼结果如何?” “自然是圆满的。”郑秀把碗递到秋茹手上:“如今天保哥出关了,红旗事务都是他在打理。” 郑秀最后补充。 “那就好,那就好。” 秋茹不住点头,泪含眼圈:“有天保龙头执掌局面,一定能力挽狂澜,也不用再叫你一个女娃娃劳神。”说着,她轻轻抚摸着郑秀的脸庞。 郑秀轻咬下唇,握住自己奶娘皲裂的手掌,心中却是一半愧疚,一半忧愁。 自己这位干娘并没有什么心眼,她一生忠于娘亲,十夫人死后,又忠于自己。若不是情非得已,郑秀也舍不得叫自己的乳母演这出苦肉计。许多内情,秋茹是不晓得的。 “干娘你好生休息,我叫后厨熬一碗莲子羹给你。” 郑秀安抚下秋茹,出了门口转过几个庭院,眼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问道:“人送回安南没有?” 好一会儿,郑秀的影子里突然多出一截,在晨光下不断扭动。 只见影子沙哑地回答:“昨日船便跟着遣散的人走了,现在应当上岸了。” 郑秀脸色一松:“那便好。” “秀盟主,原来你在这儿啊。” 这声音才响起,那团扭动的影子便砰地逸散开了。 赵小乙走了过来:“天保龙头到处找你呢。” “知道了小乙哥,我这就去。”郑秀面不改色:“我干娘醒了,麻烦你叫厨房做一碗莲子粥端过去。” “好,包在我身上。” 郑秀听了,这才飘然离去。 第七章 考较 白色的浪花拍打礁石。 海面上舰船林立,一眼望不到头。 半露天的船坞里,铁链和滑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坞门宛如一张巨口,水手扛着木桶和木箱从巨口中涌出,长龙一样运上了大船。箱子里备用的沥青、焦柏油、松脂,乃至缆绳、锚索,绞盘、各种材料的螺栓和铁钉,总之,但凡是船坞能拆卸下来带走,有价值的东西,几乎都被一卷而空。 也有些报废的货船搁浅,样式五花八门,大多是红旗帮劫掠来的,不能用了。工匠们如同攒动的蚂蚁附在船架和龙骨墩上,拆卸下船身上的好木料。 “老徐,你现在头上是什么旗?” 一个双腿架在龙骨上起船钉,大概三十多岁的络腮胡子,问向对面沉默不语的光头。 “黑旗,要往安南去了。” “哈,我的运气比你好,我要往婆罗洲去。我有亲戚住在那边,听说日子过的不错。” 光头老徐拔出一颗铁钉子,有些伤感:“这次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啐。” 络腮胡子吐出嘴里被海风灌进来的沙子:“你以为去印度?婆罗洲能有多远啊?还不是这片海?天保龙头不是说了?三年以内,我们一定杀回来。” “我怕我在安南喂了蚊子,还三年以后。” 老徐白了对方一眼。 “不会,我怕你被安南小妞迷得马上风的可能性更大啊。” 两人都是放声大笑。 整个港口一片繁忙,又莫名带有几分萧索。 郑秀驻足了一会儿,她小时候经常到船坞里玩耍,这片海滩就是她的乐园。有一次,她把自己收集好久的鱼骨玩具,铜臂环,海螺和彩色石头当做宝藏,埋在一艘搁浅的废弃马尼拉船下面。结果傍晚涨潮,连她自己也忘了埋在哪儿。天保仔带人挖了大半夜也没找到。 后来十夫人说小孩子力气小埋得浅,一准是叫潮水冲走了,说得秀儿大哭,天保仔到浅水摊摸了好几天,只给秀儿摸回一只银色的臂环,就是她现在手腕上这只。 海盗们依次登上舰队,粮食淡水和一些应急药物,生活用品都已经搬上了船,带不走的瓶瓶罐罐,要么摔碎,要么就弃而不用。 整个岛内已经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港口前,督工的侄侬发现了郑秀,主动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秀盟主您来了?天保龙头在神楼船上等你。” 郑秀这才把目光放到侄侬脸上:“知道了,我这就去。” ------------------------------------- 楼船的顶层甲板上,李阎抿着大屿山人惯饮的竹尖泡水,一边聆听着索黑尔的船只统计汇报。 如今的索黑尔腰姿挺拔,言谈干练,他操着一嘴闽南口音的流利中国话,乱上两撇油光锃亮的小胡子,深陷的眼窝里,两只湛蓝的瞳孔烁烁放光。 六年前,还在东印度公司工作的他遭遇天母过海,被红旗帮俘虏,因为懂一些魔动科技保住了性命。因为得罪了权贵,索黑尔在欧罗巴已经没有前途可言,加入了海盗反而如鱼得水,借助红旗帮的虎皮发了几笔横财。 “大屿山港口现在停驻的完好舰船有三百左右,但实际上有一小半都是六米以内的小船。剩下的大型舰船也都是东印度公司早在上个世纪末就淘汰的传统纯风帆动力。速度和灵活性都比较低下,好在这些年我们从天舶司采购了大量活体海水涡轮,极大改善了舰船性能。但我必须向您提出警告,天保龙头。” 索黑尔面色严肃:“海水涡轮在欧罗巴是一项已经面临淘汰的技术,许多公司先后停产。如果连巴斯德实验室都停止生产海水涡轮,我们和东印度公司的船只性能差距会进一步扩大。我们未来对抗官府联军会更加吃力。” “停产?” 李阎把茶杯放下。 索黑尔耸了耸肩:“实际上,不止是海水涡轮,欧罗巴本土所有活体应用领域的公司经营状况都不太好。我们大屿山已经是连续三年海水涡轮市场最大的买家。” 说起这个,他也唏嘘起来:“曾经,整个十八世纪是活体应用的黄金时代。赫仑公司的最高杰作七大船足足有四艘大船的核心技术都属于活体应用领域。” “可是进入新纪元以后,因为缺乏全新的海洋物种和水样作为研究样本,欧罗巴整个活体应用陷入停滞,逐渐被边缘化。矿石能源学的技术水平却突飞猛进。如今使用螺旋桨推动的全铁壳战舰已经全面占领市场,它们动力更强,造价便宜,可以实现量产。有大批类似海水涡轮的旧装置无人问津,海洋的未来属于装甲舰和煤炭,现在大部分活体应用的实验室和公司都已经转向了人体改造和医药。我看停产只是时间问题。” 李阎耳朵动了动,郑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对索黑尔说:“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 索黑尔向李阎深鞠一躬,到了楼梯口正巧见到郑秀,顿时眼前一亮:“啊,向大盟主问好。” “索叔叔好。” 郑秀盈盈施礼。 索黑尔嬉皮笑脸还想说点什么,叫李阎瞪了一眼才悻悻离开。 “坐。”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郑秀和李阎并排坐在一起。眼前的港口整整齐齐陈列着上百艘大型风帆舰船,拱卫着以神楼船为首的两只林氏宝船,各自成庞大的三角阵,烈烈的红旗在海风下鲜艳如血。 李阎活动着僵硬的脖子:“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先叫你的人离开。” 郑秀心里一惊,脸上若无其事:“天保哥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她话音刚落,李阎伸手弹出一滴不断扭动的祸水,落处正是郑秀的影子。 “啊!” 一个戴圆顶草帽的黢黑汉子从郑秀的影子里窜逃出来,他捂着右脸跃起两米多高。一柄银色大枪不知从何处飞出,砸中他的腰眼,将汉子打落海水。 郑秀快步走到栏杆边,低头寻找汉子的踪迹。 “他死不了,坐回来。” 郑秀只好坐回李阎身边。 李阎举起水杯,才发觉已经空了,他闷闷地放下杯子,问道:“阴术折寿,阳术增福。我叫你修阳丸,这些年你修了多少?” “……” 郑秀拎起水壶,把水杯倒满,低头回答:“阳术一共有三百零六,我现在修到了第三十六术。金角力士和紫金盏练得好一些,其余的,只能说有个模样。” 金角力士能借助符咒和火焰幻化出可供人驱使的咒灵,紫金盏则是肉白骨的治疗圣术。 李阎来了兴致:“哦?让我瞧一瞧。” 郑秀从袖口里抽出一支火折子,对着火头吹了口气,双手结印,火苗在她两根食指中间绽放出团团拳头大小的光晕,约莫数十个,隐约能在光团当中见到抱膝盖的婴儿。 太平文疏·金角力士。 李阎看了一会儿,猛吹了一口气,淡黑色的雾状祸水一下子吞噬了光团,郑秀惊呼一声,手上火折子也应声熄灭。 李阎摇了摇头:“再叫我看看你紫金盏的火候吧。” 说着,他从桌上取下一只卖相非凡的火焰色匕首,解开袖子露出手臂,刀刃笔直向下一划,血肉绽开,喷溅的血点沾上郑秀的发丝。 “来。” 郑秀咬了咬下唇,她站了起来,两只手埋在袖子里,低语了一阵。李阎手臂的狭长伤口突然长满了紫色的喇叭花,把血肉模糊的伤口统统遮盖。 郑秀掏出一枚铜铃铛,晃动一下,喇叭花纷纷枯萎凋零,李阎手臂上肉皮翻卷的伤口也完全愈合,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太平文疏·紫金盏。 咔啦~ 本来浅浅的伤疤不知道怎么又被撕裂开来,血流不止,伤口比之前看上去更加惨烈。 郑秀一时也慌了神,几番念动紫金盏咒语,额头也渗出汗水。 “好啦。” 李阎肌肉紧锁抑住伤口,摔下了袖子。 他把桌上的火焰匕首递给郑秀:“这把长烬是你查叔叔的兵器,什么时候你的紫金盏能治好这把兵器留下的伤口,那才叫练的好一些。六年,换了章何那个渔夫也声名鹊起了,以你的天分,不该只有这个水平。你是叫别的东西分神了。” 这话有些重,郑秀丧气地垂着头,眼圈发红。 李阎又喝了一口茶水,压低了声音:“你这些年,是不是偷偷练习过厌胜术?” 郑秀不语。 “那就是有了?” 李阎声调低了一点:“厌胜术害人害己。我不能让你步十娘的后尘。” “可我娘没说过不许我修厌胜。” 郑秀低声争辩了一句。 “你娘是没说过,可是我说过。” 气氛逐渐紧绷。 郑秀深呼吸一口气:“我是修过,可您不也修方术么?我觉得没什么不同。” “厌胜术比太平阴术还要恶毒,当初十娘叫抽她的脊椎骨泡血,换做我不在,你会照做么?” “如果大屿山都要没了,做就做了。” 郑秀盯着李阎的眼睛。 李阎一怔,并没发怒,气势反而弱了下来。 两个人一时间都不说话了。 “你先坐下。” 郑秀别过脸不看李阎,但还是坐下了。 “之前也说过,我有做错的地方。” 李阎见秀儿没有反应,又说道:“你叫人送回安南那个阮正午,我刚才见过了。” 秀儿抬起头,脸色煞白一片。 “我问过侄侬,刚才落水那个叫阮正元,是安南一带有名的奇人。练就一手蔓影异术,号称伤影即伤人。阮正午,会做人皮面具,懂得骨术和幻音咒,连女人小孩都可以假冒。这两个人在安南一带很有名气,并称什么……鬼影狐皮? “你敢背着我召集红旗头领在演武厅议事,我当时就想,如果我不出现,你打算怎么收场呢?见到那个狐皮我才知道,你是想叫他假冒我咯?” “我,我……” 郑秀想说什么,但哽咽了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一根手指忽然轻轻地点在她的额头上: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李阎叹了口气,把弄着茶杯:“你小时候多好,买一串冰糖葫芦,或者拨浪鼓就开心了,现在不好哄咯。” 说完,他倒了一杯茶水,递给郑秀:“大家算扯平。” 郑秀捧过茶杯,轻声哀求:“能不能不要杀阮氏兄弟?” “我没说要杀他们,不过那个狐皮的右手没了,不关我的事。侄侬带他来见我,谁知道他看见我就抖个不停,我没开口就自己把右手砍断了,说从此不做易容。” 顿了顿,李阎话锋一转:“巳时之前,你坐这条船南下,去兰芳共和国见林阿金,查刀子也会陪你去。如果一切顺利,我会去找你们。” “可是,官府……” “我当然有办法。” 呜呜呜呜呜呜呜~ 头抱红巾的海盗吹响半米多长的号角。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两百多条船同时亮出旗帜,不止是属于大屿山的红旗,居然还有黑,白,黄,蓝四色。 “时间到了。我没工夫管你了。”李阎掏出一只奶白色的肉团,塞进秀儿怀里:“留着防身吧,等到了婆罗洲,当个念想。” 郑秀皱着眉头,下意识捏了一下手里的肉团,像鸟又像是,鸡? “这是什么东西?” 郑秀问。 “额,方术。” 李阎站起来走到围栏边上,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响彻云霄,丝丝乌云和漫卷的东风渐起。 第八章 神怪与学者(上) 黑旗飘扬的船头,赵小乙闭上双眼,回忆那天,天保仔在演武厅的话。 “过往五旗同根同源。五旗龙头具是延平王麾下大将,如今五旗凋败,徐龙司白天英之流,既然沦为官府走狗,自然不配再做五旗首领,我打算重整五旗,从各位头领当中选拔新的五旗龙头,收拢六年来被官府剿散的残余海盗。也好做调配,” “十六位头领当中,我自然还是红旗龙头,薛霸,胡百灵几位头领,以及八百船头手下的所有船只水手保留红旗。” “赵小乙为黑旗龙头,钱陀头领辅佐,手下船只水手尽做黑旗。” “查刀子为白旗龙头,侄侬……” “徐潮义为黄旗龙头,钟诚,廖文瑞……” “至于蓝旗,千钧标下落不明,龙头的位置先且存着,此外剩余八百船头尽做蓝旗。” “过往种种不论,自今日起,宝岛郑氏传下五旗,以大屿山为正统。” 赵小乙回过神,他举起手里的酒,望向船上的水手:“诸位手足。无论是熟识赵小乙的老弟兄,还是今天才认识我。今后大伙就在一张灶里头吃饭了。我先干为敬。” 说罢,他饮尽碗中浊酒,有宝岛郑氏保证,他这个黑旗龙头,才算名正言顺。 黑旗船上的海盗们一齐饮尽。 赵小乙摔碎泥碗,破碎声顿时响成一片。 “出海!” 交织如林的港口,挂黑旗的船队率先动了。承载近六千人的舰队纷纷向西调转船头,驶离港口。 …… 海上黑压压的包铁舰队呈一个箭头形状,船上各处插着两种旗帜,一为羽纱质地黄底青龙旗,一为蓝底红米字旗。舰船的烟囱冒出滚滚黑烟,在海上拉出长长一条。 钱勇昭身穿一身金线袖的蓝色海军制服,头戴暖帽,手持千里镜,眺望海平线对隐约的雾气。 “靖平南洋,在此一役。” 他低声喃喃。 “有钱督坐镇,定然马到功成。” 过去的义豕大盗,如今的一方总兵朱贲拱着圆鼓鼓的蓝缎补子凑到钱勇昭面前,毫不吝啬自己的恭维。徐龙司跟在后面,只是一言不发。 “朱总兵谬赞了,此战若能一举歼灭红旗帮,也无非是将士用命,钱某可不敢居功。如今红旗岛上俱是悍匪,以朱总兵之见,我方舰队抵达大屿山前,谁会来打这个头阵呢?” 朱贲毫不假思索:“必是过去的黑旗帮赵小乙!他新入红旗,招人猜忌,天保仔一定用他来打前锋。” “这样么?” 钱勇昭不置可否。 “那,赵小乙之后该是何人?” …… “潮义哥,恭喜恭喜啊!” 宝船上,几位高里鬼弟兄忍不住给徐潮义道喜。 过去徐潮义人望虽高,但除了手下一百高里精兵,没有能指挥动的舰队,因为过去是十夫人的亲兵,红旗头领也未必服他,如今一跃成了黄旗龙头,自然是可喜可贺。 徐潮义的脸上却看不出多少喜悦。 郑秀假借天保仔的名义在演武厅议事,他也有份。徐潮义跟随十夫人多年,自然知道参与这种事的严重程度,天保仔虽不计较,还叫他做黄旗龙头,可高里鬼精兵向来是红旗龙头和郑秀盟主的亲卫,他带不走。如今手下知心的弟兄只剩下眼前这四五个人,至于钟诚,廖文瑞等,未必服气自己这个黄旗龙头。 “小惩大诫。” 徐潮义拔出腰间的宝刀,胸中些许郁闷之气一扫而光。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徐潮义何尝想一辈子做一个走夫人路线的家奴?试问昔日从黄旗陪嫁到大屿山,谁能想到他徐潮义有一天能做到黄旗龙头? 徐潮义非但不埋怨天保仔,甚至隐隐有几分感激。 “诸位头领,出海!”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又一只四千多人的风帆舰队出发了,宝船居中,船上张挂黄旗,船头向东,驶离港口。 …… “必是徐潮义无疑!此人是天保仔和郑秀身前的红人,待赵小乙的人拼杀得差不多了,他必率领红旗精锐,和我军决一死战!” 朱贲口水横飞。 钱勇昭点点头:“我听说过这个人,红旗高里鬼,能以一当百。” “额……”朱贲揣着手:“以讹传讹而已,那徐潮义当初不过是跟随厌姑嫁到大屿山的陪嫁品,奴才罢了。盗匪嘛,还能任用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哈哈哈哈~” 钱勇昭笑了笑,又问:“可传说那郑秀早慧,有当年纵横南洋的厌姑几分风采,她应该不会重用只会阿谀拍马的家奴之流吧?” 朱贲嬉笑着:“天保仔还不好说。那郑秀嘛,嘿嘿。钱督,你莫瞧郑秀号称大盟主,其实不过个小娃娃,她有宝岛郑氏血脉,大屿山紧张得不得了,要我说啊,红旗帮一定老早地准备船,叫她逃命去了。” …… “若是红旗能像红毛子那样,全换上装甲铁舰。也许就不会有今日局面了吧?” 郑秀眺望海面,所有人只记得六年前东印度公司输掉了广州之围,却没人记得,当初海盗和东印度公司的战舰损失比例高达十五比一,人数对比高达三十五比一。几十万南洋海盗群起而攻,又有官府配合,才堪堪打退了对方。 “多说无益,只要官府和东印度公司合作,大屿山守不住是早晚的事。我们毕竟只有一个港口,一座岛而已。” 索黑尔站在郑秀身边。 “大屿山有可能打造出铁甲舰么?索先生?” 索黑尔立即摇头:“别说铁甲舰,就连合格的生铁,包括官府在内,南洋没有任何一家势力可以生产。天保龙头尝试过在大屿山建造铁厂,但岛内资源匮乏,矿石从海上运来耗费甚巨,最终作罢。” 索黑尔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据我所知,查头领手里,倒是有一条新的航道,他带回来许多新奇货物,连我也前所未见,就是量太少了,也许我们能从他那里收获一点好消息。” “啊,我?” 查小刀咳嗽一声,哪里有什么新航道,他只是假托“西洋航贸”的名义,把一些大屿山紧缺,但南洋又没有的材料和工具带过来而已。比如林氏宝船的三根龙骨,还有一些航船零件之类,但这都需要通过阎昭会的严格审核,根本解决不了铁甲舰的问题。 “我只是随口一说。” 郑秀笑了笑给查小刀解围:“查叔叔,我们该出发了吧?” “是。” 查小刀一扬手,有旗手打出旗语,八千人的浩大舰队发动起来,同样拱卫神楼船,转向一个u字形,向正南去了。 …… “要是真如同朱总兵所说,这次剿匪一定能大获全胜。” 钱勇昭眺望大海。 徐龙司终于忍不住搭话:“话不能这么说,钱督有所不知。那天保仔……” 当啷~ 三人一齐回头,原来是右侧一艘舰船的舱室冒起浓烟来,一个地中海白发,穿着污烂红色西装的老头踉跄地推开大门,张口吐出昏黄的酒水和食物的混合物。 警报声拉响,许多踩着尖头皮鞋的卫兵手忙脚乱地准备救火。 钱勇昭眉头紧皱:“此人是谁?联合舰队哪来这种闲杂人等。” 朱贲沉吟着:“钱督,这个人好像是东印度公司重金礼聘的活体学者,叫什么,圣沃森,在欧罗巴很受人尊崇。说是到南洋来考察什么新物种,新水样,我们不用理他。” 第九章 神怪与学者(中) “钱督,前面就是大屿山了!” 有士兵高喊。 钱勇昭听了,顾不上洋酒鬼,立马端起了千里镜。 只见港口前林立着船只残骸,海面上漂着一只十米多长的帆船。船上的红色风帆艳丽夺目,那是天保仔纵横南洋的标志。南洋历来传说,红帆所在,便是天保仔所在。 果不其然,红帆船上盘坐着一个高瘦男子,看面目打扮,就是官府通缉十几年的要匪天保仔无疑。 除此以外,港口空空荡荡,再无他物。 赵小乙不在!徐潮义不在!薛霸钱陀不在!统统不在! “这?” 钱勇昭一时之间犹疑不定。 三个小时以前。 薛霸解开头上的红巾,用它绑紧手里的长刀,舔了舔嘴唇说道:“天保哥,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船上众水手肃杀无比,隐有哀兵之像。整个港口,只剩下最后这三千多人。 原来数日前,天保仔分化五旗,红旗本部只留下三千死忠,更老早下令大屿山自即日整备撤离。 一命钱陀领一艘林氏宝船,五十艘舰船,就近护送岛上老弱往澳门。目的是安营扎寨,休养生息,尽可便宜主事。 二命徐潮义领一艘宝船,二十舰东向官府沿岸。若州府严防则走,州府松懈则掠,一路北上,搅乱闽浙视野。继而转向吕宋等南洋群岛,休养生息,静候大盟主消息,” 三命黑旗赵小乙领七十舰西行往安南,纳土纳群岛一带。休养生息,静候大盟主消息。 四命白蓝二旗,包括查小刀,侄侬等人领神楼宝船,五十舰护送大盟主郑秀南下婆罗洲,与宝船王林阿金汇合。” 余下红旗诸部,包括天保仔本人在内,驻守大屿山本岛,与官府誓死周旋。 彼时壮言,留下的数千人早做好了死战到底的打算。 “好,你们也准备出发吧。” 薛霸一愣:“这?不是要留下抵御官府么?” 李阎似笑非笑地问薛霸:“小霸,你说我们能打赢么?” 薛霸睁大双眼:“当然能打赢,天保哥你不是说大屿山有海神护佑,紧要关头,海神会显灵保佑我们的。” “哈哈哈哈,这就是为什么十六个头领,我独留下你的原因,我不这么说,宁老他们不会同意撤出大屿山的。你听着,你和胡百灵立刻出发,去追赶大盟主的部队,与白蓝二旗汇合一处。” “那天保哥你呢?” “只有我留在大屿山,海神才会显灵。” 薛霸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天保哥,你今天要是死了,赵小乙钱陀徐潮义就未必再认郑氏的亲了。” 李阎盯着薛霸:“所以你并不笨,那你听不听我的命令?” 薛霸挠了挠头:“这……听。” ------------------------------------- “朱总兵,你来看。” 钱勇昭果断把千里镜递给了朱贲。 他指着海面:“那人可是天保仔?” 朱贲接过千里镜,定睛观瞧,尖声道:“不错,此人正是天保仔!诶,红旗的其他人呢?” “哼,我倒要看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发旗语,全速前进。” 呕~ 圣沃森空靠着栏杆呕了几口,失去所有力气一样倒在地上,他呻吟着,仰面向蔚蓝的天空。天际一丝乌云悄然侵蚀过来。 尖锐的哨声响彻甲板。棕黑制服的大盖帽们纷纷掠过圣沃森的视野,他舔掉自己嘴上的番茄残渣。啪叽啪叽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what a beautiful fuckin‘day !” “沃森老师,您还好吧。” 一张戴着方框眼睛的俊美面孔遮住了圣沃森的视野。 东印度公司为远航的圣沃森配备了一名刹帝利种姓的印度少年作助理,他叫鲁奇卡,有牛奶一样的肤色和圆溜溜的黑色眼睛。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曾经在欧罗巴学习,有一定活体应用学的基础,因此被东印度公司的管事选中。 “鲁奇卡,请离我远点,你身上的味道熏到我了。” 满身酒污的沃森捏着鼻子,翻了个身。 一身白色衬衫背带裤的鲁奇卡嗅了嗅腋下:“可是,我才洗过澡。” “就是因为你洗过澡。小碧池。你真以为你是因为知识才被选中送到我身边么?你被选中是因为你有一张漂亮脸蛋和一个足够紧致的粪眼,那些脑满肠肥的商人认为每个天主教家庭出身的大学者都是同性恋。哈哈,他们打错算盘了。” 圣沃森说着大笑,他长着一对蔚蓝色的眼珠,头上毛发稀疏,笑起来两颊会浮现出深深的褶子,神似演员jk西蒙斯。 “等等。” 沃森一个猛子坐了起来,他摸索着身上的口袋:“我的孩子哪儿去了?见鬼,我的孩子。” 作为一个 “先生,你是在找这个么?” 少年鲁奇卡双手捧着一只密封的玻璃球,里面一只白色的水母正在翩翩起舞。 “分流瓶爆炸的时候,我从房间里把它抱了出来。” “哦。”沃森有些尴尬,但还是从鲁奇卡手里接过玻璃球:“谢谢。” “不客气的,圣沃森先生。”少年脸上带着羞赧的笑:“虽然您总用粗鲁的外表伪装自己,但我知道,您是个值得尊敬的好人。” “啊哈,很好,知心攻势。” 圣沃森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玻璃球。 “先生,这是什么濒临灭绝的古生物么?” 鲁奇卡好奇地问。 “并不是,它只是一只普通水母,珍贵的是附在水母身上的家伙,它拥有成年人的一切智识,甚至能吞噬人心。我废了好大的劲才让它寄生在一只水母身上。” “那,它有什么用呢?” “我还在探索,不过它已经帮了我很多忙,普通情况下,它是白色,但当我遭遇危险,他就会变成红色。” 他话音刚落,玻璃球里的水母一个急旋,化成嫣红的血色,并迅速加深,甚至有往黑色转变的趋势。 圣沃森一下子呆住了,他抓住鲁奇卡的衣领:“我们现在在哪?安德烈那个蠢货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 “是这里的政府在清缴海盗,我们就在去的路上,快到了,安德烈先生与您提过这次行程,但当时您喝醉了。” 圣沃森一把推开鲁奇卡,急匆匆往船长室去了。 …… “钱督,对方的船已经进入射程了,我们要不要?”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钱勇昭眯了眯眼,回忆起临行前杨晟的话。 “大屿山海盗穷凶极恶,流毒甚远,此次剿匪务必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一念至此,钱勇昭压下心中淡淡的不安:“开炮。”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上不知何时已经乌隆隆一片,海上波涛汹涌,李阎眺望海面,十几颗黑色的炮弹划出一条弧线,落向自己身下的渔船。 第十章 神怪与学者(下) 李阎尝试着伸出手,对准飞来的炮弹。 冬日雅克,发动。 只见最前面的两颗炮弹落在李阎脚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把木船砸出两个人头大小的黑窟窿,但后面十余颗先后砸在风帆和船舱上,顿时绽开一连串爆炸的火花。 尽管李阎已经开启了四季雅克,但每一项雅克基因的开发都要旷日持久的练习乃至天赋,薇拉的冬日雅克能抑止周围几十公里的化学反应。可李阎只能控制周围半米不到,还不能分心,可以说,并没有太高实战价值。 海上升起笔直冲向天空的黑烟,与乌云相接。紧跟着咔嚓一声雷响,电光照亮了海上每个人的面孔。 …… “我只说一次,如果你还珍惜自己的性命,立刻掉头,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圣沃森神色严肃。 舰长安德烈在这艘不朽级“格拉斯哥”号(sgow)上已经服役六年了,他熟悉这条船就超过熟悉自己的身体。 “沃森先生,您知道我不是一个顽固狂妄的人,可这太荒谬了。如果我们这个时候撤出战斗,我无法想象,我会受到来自上司和官府的多少责难,就因为您一句话?至少您应该向我说明,危险来自哪儿?” “我不知道。暴风雨,巨型章鱼,或者别的什么,这是一片上帝的光辉也鞭长莫及的海域,它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圣沃森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瓶还没启封的朗姆酒,他启开酒塞,才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刚才看了你的航海日志,这里的海盗在六年前给了你们迎头痛击,或许危险就来自前面那座小岛?” 安德烈随即正色:“我和我的士兵都做好了投入战争的心理准备。包括应对南洋的海盗和巫师。” 几乎他话音刚落,一声巨响叫两人同时侧目。 透过雨幕,两人见到的是大半截身子没入海水中的“安哥”号巡洋舰,它正在一个漩涡中打转儿,几乎几个呼吸之间,这艘拥有三千吨的排水量的铁甲船就以超乎寻常的诡异速度消失在了海面上,只剩下轻轻的涟漪。 “啊哈,我猜他们还没准备好。唔嗯,啊~” 圣沃森喝了一口朗姆酒:“也许现在撤退还来得及,舰长先生。” 此刻雨已经很大了,大到安德烈有些怀疑自己眼花。 安哥号有愤怒之子的美名,装配有6门7英寸178mm,4门64磅弹15-19倍160毫米线膛前装炮。火力雄厚,且比起臃肿耗费巨大的七大船愤怒,安哥号的造价只有前者的十分之一。自打十年前它在泰晤士河钢铁厂问世以来,迅速风靡欧罗巴各国,是当世最火热的舰种。 安德烈双手放到操作台上,沉声道:“我见识过南洋巫师的厉害,在安南,有一个名叫章何的邪恶巫师,曾经通过献祭处子的生命,用恶魔的力量击沉了一艘葡萄牙的瓦斯科号战列舰,但他也因此受了重伤,这种力量是不可持续的。我们……” 好像是专门嘲笑他一样,又一艘在阵型边翼的一级巡洋舰的底部冒起了火焰和浓烟,舰船周遭的海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偌大的漩涡无情地拨弄着失去动力的铁玩具,这艘吃水将近六千吨的铁壳体舷侧炮无装甲舰几乎毫无反应的余地,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目睹它沉入水底。 “我猜,他们有两名这样的巫师。” 圣沃森毫不留情地讥笑着安德烈。 …… 众多舰船纷纷向不明漩涡开炮。海上爆鸣声和雷声不绝于耳。 安哥号采用的是卧式双膨胀发动机,因为在水下,所以一般不容易被火炮击中。联合舰队的判断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迅速击穿了发动机,并制造海上的漩涡,导致舰船迅速沉没。 很显然,这个判断完全正确。 重火力下,先后有一些恐怖怪异的水生物尸体浮出海面,比如淡青色的鳄鱼,额头长有巨大肿瘤的利齿怪鱼等等,但没过多久,这些尸体就奇迹般地消失了。 阵型边缘,一只小型鱼雷艇上的水手惊恐地注视着海面下潜伏的一团又一团金光,有人当即沉不住气,向海中的金光发射鱼雷,爆炸声和高高涌起的水花过后,越来越多的金光汇聚在鱼雷艇左右,紧跟着数条金色触手从海水中暴起,洞穿了数名船员,并把他们拉向海中。 被拉入水中的船员一连串的水泡后见到了一只又一只巨大的金色水母,它们拥有狮鬃一样的冠状体,曼妙的游曳姿态。忽然,眼前的水母散开。露出一眼看不到头的官兵沉尸, 随后,这名船员也因为缺氧失去了意识。 随着两艘大船的沉没,黑暗的水下,少说也有近千具官兵和红毛子的尸体跌落海底。 哗啦啦啦~ 李阎借着一个两米多高的浪花跃出水面,脚踩在不断涌动的浪花上。 轰!轰! 先后有炮艇注意到了海浪上伫立的李阎,并朝他发射炮弹,只见一朵又一朵盛大的炮焰在李阎身边绽开,并迅速围拢成黑色的烟幕, 可随即,浪花托着李阎冲破黑烟,宛如闹海哪吒,就近迫向一艘体型更为硕大的战列舰! …… “那天保仔施了什么邪术?” 龙旗船上,钱勇昭愤怒地质问徐龙司,他是徐氏家主,南洋厌后的哥哥,不该对这些恐怖现象一无所知。 “这难道……是泉浪海鬼?” 徐龙司又惊又疑,徐氏高里鬼,林氏泉郎种,传闻两者合在一处,便是妈祖近卫,泉郎海鬼,可徐龙司自然知道远没有那么简单,泉郎海鬼号称妈祖近卫,对受炼者的要求极高。南洋绝迹近百年,有记载的最后一只泉郎海鬼死在官府收服宝岛的澎湖海战上,据说那鬼力尽被俘,处决时用尽了法子,最后以污血浸泡数日,才用油锅烹杀了他。天保仔居然炼成了? “我不管他……” 钱勇昭说到一半,一滴雨水落到他的脸上,发出滚油一般滋啦一声。他受了剧痛,痛嘶一声下意识用大氅遮挡雨水,只见天上雨水颜色从浅变黑,落到官兵身上,宛如利箭穿身,顷刻就扎出无数个咕咚冒血的肉窟窿,霎时间哀嚎遍野。 “砍桅杆!找掩体!” 钱勇昭不顾万刀蚀身,依旧大吼出声,紧跟着被徐龙司推搡着躲入死角,朱贲见机最早,只是手背肩膀挨了几下子,便滚地葫芦一般躲到掩角。 官兵们纷纷躲入舱房,只是近些还好,远些的没走出几步,便在黑雨中应声而倒,不一会儿就骨烂肉销,化为森森白骨,有官兵为了活命朝朱贲挤了过来,眼见藏不下人,好个义豕,他想也不想一脚把人踹了出去。 致命的黑雨下,刺耳的警鸣和旗语在在舰队中间流转开来,各舰队之间迅速分散。朝雨云外逃离。 “反应很快嘛。” 李阎的万相之力的祸水雨云,如今已经达到了直径十公里,可茫茫大海,舰船一旦散开,雨云的范围犹嫌不够,至于能复活属种的祸元九变,范围更是区区千米,不足以追击。 “擒贼先擒王。” 李阎当机立断,冒着黑雨冲向了安德烈和钱勇昭的旗舰。 …… “圣沃森先生,眼下联合舰队遭遇了危机,我需要你的帮助。” 安德烈把双手搭在眼前红西装的地中海老头肩膀上,神色诚恳。 “你在开玩笑么?你要我去对付那个怪物?让他生吃了我?然后拉肚子,于是你们逃出生天?你太幽默了安德烈。” “圣沃森先生,如果有谁能带领联合舰队度过这场危机,我想也只有你。你我都明白黑斯汀先生礼聘你来南洋……” “去你妈的安德烈,去你妈的黑斯汀,我为什么要为东印度公司卖命?我肯提醒你已经仁至义尽了,我想走没什么人能拦住我,你等着喂鲨鱼吧。” 第十一章 神怪与学者(完) 圣沃森骂完就转身离开了船长室, “圣沃森先生,你是接受过圣女王勋章的,你应该为此抱有责任和荣誉感。” 安德烈言辞依旧古板。 “主不在乎,我也不。” 圣沃森重重摔了一下房门。 …… 空气中血腥味弥漫,轮舵上趴着一具血迹斑斑的白骨。 尽管勉强逃出了黑色暴雨,但船上各处依旧残留着强腐蚀性的祸水。经受长达六分钟的黑色暴雨,叫这艘由七千吨吃水的“埃德加”号(edgar)改装的龙旗大船伤痕累累。 “钱督,弟兄们顶不住了,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依我看,我们可能是遭了黑茶潮。” 徐龙司嘶哑着嗓子。 钱勇昭目眦欲裂,却迟迟不肯下令撤退。联合舰队的阵型已经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官府的新式水兵操练不久,又遭逢巨变,这时候下命令撤退,怕是自乱阵脚,一旦红旗主力趁机杀到,联合舰队就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过去南洋流传种种传说气象,其中天母过海祸福难料,黑茶潮却是彻头彻尾的恐怖灾难。号称遇者无救,直到今天除了一个黑茶潮的名头,南洋海员也对黑茶潮一无所知。今日种种,神也怪也。叫钱勇昭不禁怀疑,难道真是天命亡我? “钱督!钱督!” 朱贲跳着脚大喊:“浪!浪!” 他话没说完,数米高的海浪拍在埃德加船上,甲板倾斜,海水滔天之际,数颗官兵的人头凭空而起,连同数根桅杆一齐被斩断。 徐龙司抓住一根缆绳稳住身形,只觉眼前血光迸溅,紧跟着是剧痛,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入手湿漉漉软塌塌,除了几片破布,居然摸了一个空。 染血的龙子大枪洞穿了徐龙司,在半空中一个回旋,挑落船上帆布,只听扑棱棱一阵响,吃风的帆布猎猎落地,露出甲板上李阎的身形来。 徐龙司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张口吐出数块脏器碎片:“你,十娘,我……” 李阎看也不看他,径直走过,逼视着眼前的钱勇昭,眼中黑色涟漪逐渐平息。 “你便是天保仔了?” 钱勇昭面色沉着。 李阎点点头,龙子大枪倏忽飞起,枪尖先穿过对方胸口,又穿过提督大氅,血污以枪身为中心逐渐蔓延,枪头戳入木板半尺多深。钱勇昭死时半跪半立,头颅昂起,双眼直视李阎,表情无喜无悲。 在大枪搅碎钱勇昭心脏的那一刻,李阎胸口赫然一抽,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钻进了自己心肝一样,但只有短短一瞬间。 “您杀死了联军统领钱勇昭。” “您的必选阎浮事件进度大为提升。” “阎浮行走大人请注意,钱勇昭被海神鸦摩多钟爱,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鸦摩多的注意。鸦摩多为南洋海域正神,请千万注意安全。” 李阎呼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余光瞥见朱贲,他正拼命把身体塞进木桶,只有屁股露在外面。 李阎眯了眯眼,他本来想杀了朱贲了事,可想到又冒出一个劳什子鸦摩多,他又改变了主意。 “朱总兵,你这样死法,未免太窝囊了吧?” 朱贲体若筛糠,好半天才从木桶里爬出来,义豕的确拿得起放得下,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天保龙头饶命啊,天保龙头饶命啊。你看在我们过去并肩作战一起打红毛鬼的份上,饶了我这条狗命吧。我跟十娘,那也是多年的故交啊。实在是官府威逼,我,我没办法啊。” 他声泪俱下,一抬头,才发现李阎人已经不见了,只有远远一句话飘来:“你的人头暂且寄在身上,我还会找你的。” 海浪翻卷,李阎踏浪前行,中途又击沉了几艘铁甲舰,眼见海上群舰望风逃遁,李阎暗想,自己或许是太过小心了。 …… “鲁奇卡!收拾一下,我们回广州。鲁奇卡?” 圣沃森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一顶礼帽戴在头上,遮住自己的秃脑瓜顶。 “先,先生。” 少年从角落里畏手畏脚地走出来,他头上顶着一个木质的手提箱,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腐烂的水兵白骨。:“你要小心点,刚才这里……” “把行李准备好,我们要离开这儿了,小混蛋。” 圣沃森没有注意到的是,一点残存的祸水从桅杆上滑落,正砸在他的肩膀上。 刺啦~ “草!” 圣沃森像是裤裆被人攥了一把似的尖叫起来,他连忙扯开糊烂的西装,可肩膀还是溃烂了一大片。 滴答~ 祸水沿着桅杆边缘一滴一滴落在橡木甲板上,没一会儿就把坚韧的橡木腐蚀出一个碗口大小的坑洞。 “先生,您还好么先生?” 鲁奇卡也跟着尖叫起来,他打开手提箱,里面居然是粉红色的血肉组织,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和玻璃器皿镶嵌在血肉中。 “医用酒精,绷带在哪儿啊。” 鲁奇卡翻找着。 最初的剧痛过去,圣沃森回过神来,开始注意起地上弄伤自己的祸水,他蹲在坑前久久不语,活像个看秧苗的农汉。 “鲁奇卡,把hp试剂给我。” “哦哦,是,先生。” 鲁奇卡从手提箱里取出一只滴管交到圣沃森手中,沃森随即把一滴无色的液体滴到坑中,没一会儿,坑里的祸水沸腾起来,紧跟着,几只指甲盖大小的触手怪物争先恐后地从坑中爬出,但是没走几步就摔在地上,抽动了一阵子,就结成了灰白色的蛋白质硬块。 “啊哈~赞美我自己。” 圣沃森干脆从鲁奇卡手里夺过手提箱,自顾自挑弄了起来。 忽然,鲁奇卡无意中见到怒卷狂涛和乌云再次逼近自己这一边,一瞬间感觉呼吸都凝固了。 啪嗒。 有人轻轻落在船尾板上。正落在鲁奇卡面前。 背后圣沃森依旧醉心研究,鲁奇卡咽了一口唾沫,从腰上抽出一柄刺剑,对准了李阎。 李阎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圣沃森,眼中黑色涟漪波动了好久。 “劳驾。”李阎说:“舰长室在哪儿?” “我不会告诉你的。” 鲁奇卡坚定地说。 “左转第一间,门上有金鹦鹉标志的就是了。” 圣沃森随口回答。 “多谢。” 鲁奇卡瞠目结舌,但他没有阻止眼前这个浑身血腥味的中国男子去舰长室的勇气,只是捂着脸:“先生,这太恶劣了!他是刺客,他会杀了安德烈舰长的。” “所以呢?鲁奇卡,死人有什么稀奇?我们只是搭他的船旅行作业,黑斯汀付过账了。我救了你的命,你刚才冲上去的话,下场可能比被人踩了一脚的烂番茄还要惨。” “可你出卖了安德烈船长,他一路都照顾我们,可你却出卖他。他是个好人。” “在智力低下的人眼里,刽子手也可能是好人,因为他不会随地吐痰。安德烈就是那个不随地吐痰的刽子手。而你就是那个智力低下的人。瞧瞧你,一个笃信骑士精神的印度刹帝利?简直像一盘苦瓜鹰嘴豆乱炖一样恶心。” “先生,你这么厌恶周围的环境,那你为什么不去改变它呢?我认为你在逃避。你根本没有勇气面对现实。” “激将法对我没用,我来告诉你,若干年后,那些专门给你们这些榆木脑袋上课的教室里会挂上我的画像,下面写着:赞美勇气只是人类一厢情愿,世上只有我和真理永存不朽。” “先生,只有上帝不朽。而且上帝绝不会见死不救。” “好了,小家伙。”圣沃森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我决定去救那个安德烈,但不是因为你的话,是因为刚才那个人对我的研究很重要。”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还有,上帝是个烂人,你最好别指望他。” 第十二章 修罗 舱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安德烈回过头,看清来人的面目的瞬间当即拔枪开火,可数颗大号铅弹中途就被飞旋的龙子大枪磕碎。飞枪吞刃顺势穿入安德烈的胸口,把他定在了墙上。 李阎走进了舰长室。 房间很大,三面安装有大小不一旋钮的操作台,一张钉上海图的桌子,甚至有独立的浴室和浴缸。 他拿起桌上摆放的漆黑瓶子,拧开闻了闻,发现里面是类似柴油的黑色液体。 汽油? 安德烈没有流血,被枪刃破开的胸膛内里露出金属色,环节状的软管清晰可见。他似乎预感到死亡即将来临,脸色有些灰败。 李阎把瓶子放下,对重伤的安德烈使用了惊鸿一瞥。 【安德烈·波切利】 不朽级“格拉斯哥”号(sgow)舰长,有“铁心船长”的称号。 在十年前的特拉法尔加海战上,安德烈被一枚24磅炮弹击中,被诊断为终生残疾,战争结束后,他选择了接受死亡率极高的改造手术并成功存活,被东印度公司雇佣,来到了神秘的远东。 状态:钢铁之心(半机械改造的身体使他精力旺盛,意志过人,同时也可规避许多致命伤害。) 专精:航海术85%,军技89% 威胁度:白色 “我们猎杀过无数的异教徒,其中不乏和你一样强大的怪物。” 安德烈咬着牙勉声说。 李阎走到安德烈身前,伸手攥住插在他身上的枪杆,他只要轻轻往上一挑,就能到捣烂安德烈的胸膛。 “我想我一定有机会见识一下。” 李阎话音刚落,十几团粉红色的泥巴朝他飞了过来,没等近身,就被他周身涌起的龙吐雾托住,泥巴飞弹纷纷落在地上。 可更多的粉红泥巴击中了安德烈,并迅速把他包裹起来,没一会儿,安德烈成了一团粉红色的泥茧。 【沃森之子xxviii型】:曾在欧罗巴风靡一时的炼金术产物,具备一定生物活性。 李阎用力扳了扳枪身,居然扳不动,大枪被泥巴粘住,动弹不得。 圣沃森站在门口,嘴里叼着雪茄,双手端着一把漆黑的霰弹枪,刚才的泥巴就是从这把霰弹枪里发射出来的。他上身的白衬衫为了处理伤口剪掉了一只袖子,露出绝不算瘦弱的手臂。 “……” 李阎伸出手,先后放出白森森的龙吐雾和祸水,试图消解泥巴,但收效甚微。 “喂,东方人,我们聊聊怎么样?” 李阎这才把目光转投到圣沃森的身上,他正手攥住枪杆,冲对方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说罢,他把龙子大枪连同粉红泥茧一同朝圣沃森砸了过去! 砰! 圣沃森躲闪不及,整个人被砸飞出去,手里的霰弹枪也脱了手。没等圣沃森落地,李阎一个纵跃飞出船长室,伸手扼住了对方的喉咙。 骤然受到大力挤压的颈骨发出咯咯的皮肉声,沃森老头双脚离地,双眼泛白,徒劳地扳动李阎的虎口,突然,他嘴里喷出一大口雪茄烟团,浓烟顿时笼罩了两个人。 “啊啊啊啊~” 圣沃森被李阎扔飞出去,先是砸在墙上发出砰地一声,又一点点滑落到地上。 鲁奇卡连忙凑过来:“先生,您还好吧?” 圣沃森咳出好几口血沫,一把拍开鲁奇卡的手,没好气地回答:“如果换了你被别人丢臭袜子一样扔到墙上,你的感觉会好么?” 李阎神色平静地走出烟雾,圣沃森吐出的是烈性的麻醉毒气,但对他用处不大。 他翻出之前惊鸿一瞥的讯息,又阅读了一遍。 【圣·沃森】 荣获欧罗巴最高荣誉圣女王奖,赫仑船长七大船总设计师,足迹踏遍五大洲的探险家,刻薄又顽固的疯狂学者。 状态:古神诅咒,沃森改造 专精:魔动科技100%,炼金术100%,活体应用110% 威胁度:? 备注:试图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因此遭受诅咒,无论他看上去多么古怪滑稽,千万不要小看他。 李阎一招手,龙子大枪受到感召,铮铮作响,好半天才挣脱泥茧,飞到李阎手里,包裹安德烈的泥茧自动闭合,再无缺口。 “解开他。” 李阎的枪尖对准圣沃森。 “去你妈的。” 圣沃森抬起手,手中一只精悍短小的手枪悍然开火,李阎拿大枪格挡,只听见一声剧烈的爆炸,李阎居然被震的退后几步,近万吨的大船也颤抖了一下。 龙子大枪腕口粗细的枪脊被炸烂大半,白色的天魔金正扭动着复原。 圣沃森见状忍不住吐槽:“很好,居然还能复原,如果这团金属疙瘩不以任何方式进食,质量还能恢复如初。它价值最大化的用途应该是送进炼铁厂,每天反复切割取材,设计出这种违反常识兵器的造物主应该羞愧地扎进马桶里淹死吧?” 李阎阴沉着脸走向两人,海上波澜渐壮,天空中祸水雨云再次聚拢,雷光氤氲不定,巨舰周围更是泛起各色水君异种的身影,大船剧烈地颠簸起来。 鲁奇卡抓着圣沃森的肩膀:“先生,别停,开枪啊。” 圣沃森把手枪丢开,那只短小的手枪顿时碎了一地,他耸了耸肩膀:“这是一次性用品。” 船上适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船上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别人。 安德烈的副官查理是个长着两撇小胡子,三十出头的青壮男人,警报拉起后,他第一时间率领消防兵到达甲板,并头一个和李阎打了照面,见到躺地咳血的圣沃森,地上粉红色的人型泥茧,他立即明白了状况。 “是海盗!抓住他。” 两只水兵纵队一左一右向李阎围拢,不多时,已经呈半圆形包住了他,更多的水兵也会在几分钟内陆续支援过来。 李阎像是没看到水兵的包围一样,他往前走了几步,朗声说道:“我以为你不在乎安德烈的性命,才会把船长室的位置告诉我的。先生。” 箕坐在地上的圣沃森义正言辞:“胡说八道,安德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出卖他?你不要血口喷人!” 一边的鲁奇卡碎碎念道:“苦瓜鹰嘴豆乱炖!” 他刚说完,就被圣沃森敲了一记后脑。 “开火!” 副官怒吼。 子弹上膛的声音响成一片,数名水兵朝李阎开枪,阴云下火光闪耀。 李阎周身包裹水雾,他硬生生吃了一轮齐射闪身闯入阵列,击飞两名水兵出去,顺手夺过一把火枪。 【叠氮化铅击发药针刺步枪(连射式)】 品质:稀有 备注:四年前,欧罗巴诸国采取了全新的枪支设计,抛弃了对枪管和士兵伤害极大的雷汞击发药,军备实力再次上了一个台阶。 李阎皱了皱眉头,欧罗巴火器的制造工艺进步幅度,比自己的想象得还要快,这把步枪的威力和性能几乎接近末日凛冬中黑星战车的主力军备水平。 这些水兵或多或少都接受过一些改造手术,虽然比不上高里鬼,阎姓妖怪们,但个人实力依旧可观,加上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在接舷战中对上寻常的红旗青壮,将会是一边倒的屠杀。 而这样的水兵,联合舰队少说也有大几千人。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南洋群盗和东印度公司的整体技术差距更大了,且可以预见,未来欧罗巴会研发出更多新技术,东西方之间的技术差距会继续加大! 圣沃森捂着腰眼站了起来,打量李阎身上的龙吐雾,自言自语道:“看上去是水雾态,但质量和密度堪比合金,真是神奇的水样。” 副官查理走过来,恭敬的躬身:“冕下,你还好么?” “我好得很。”圣沃森紧紧抿着嘴:“查理,你不会相信那个东方人的鬼话对吧?” 副官苦笑道:“当然不会。” 圣沃森正色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制服他。” 不过你恐怕看不到了…… 他心里补充。 “您肯帮忙再好不过。时间我们会为您争取的。” 圣沃森拍了拍查理的肩膀:“你可真是个棒小伙子。” 查理的腰板下意识挺直了一些,无论如何,眼前站着的可是获得过圣女王奖的大学者。 圣沃森一拉身边的鲁奇卡,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摇头:“愿上帝保佑他。” “保佑谁啊?” “闭上嘴,你个小杂种。”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祸水,比起之前冲垮舰队阵型的黑色暴雨,这次要微弱许多,但足够致命。 一滴黑雨从天而降穿透了帽檐,滴在年轻水兵的脸上,白皙的皮肉顿时发出焦烂的汽声。水兵的神色痛苦扭曲,但举枪射击的动作一丝不苟。 李阎心念一动, 李阎也不在意,端起枪杆杀入人群,大枪落到到水兵身上,顿时飞起一团血肉和合金零件的混合物。 …… 圣沃森走回自己的房间,迎门一只花纹复杂的巨森蚺和他来了一个脸对脸。 “丝~” “宝贝你今天真性感。不过我有要紧事要忙。” 圣沃森轻柔的抚摸着巨森蚺的额头,安抚了它,沃森冲身后的鲁奇卡打了个响指:“干活了,小子。” 两人走到试验台前,上面摆满了各种精致复杂的化学仪器和泡在药水里的动物标本,还有大团大团烧焦的痕迹。 “鲁奇卡,四,六,十三。” 鲁奇卡听了,拔开一只玻璃瓶,瓶口顿时冒出蔚蓝色的炼金火焰。他架起坩埚,熟练地打开标有数字的格子,倒入粉末,用巴士吸管吸出格子里的药水,小心滴在坩埚里。 “我叫你调配的是干扰激素,待会你直接撒到海水里。” 圣沃森拿出了一只上半部分做成猫头鹰形状,下半部分是针管的奇特用具,他拍了拍自己的萎缩的血管,拿酒精擦了擦,把针管注射到静脉中。 圣沃森的手臂肉眼可见的浮现出紫色的血管,他长出了一口气,才冲鲁奇卡发问:“你见过那个东方人操纵的黑色水样了吧?” “是的,是带有诅咒的腐蚀性液体,他还能制造大片的腐蚀雨云,杀死了我们很多士兵。” “那个不是重点,他的黑水水样里蕴含一种极其暴躁的微生物,像十八九岁的小妞一样活力四射。如果交给我开发,我可以制作动力比现在强劲十倍的活体涡轮。” “我看那个男人的样子不太像会乖乖配合您的样子,沃森先生。” “不,鲁奇卡,你还是不明白。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我们都对此心知肚明,现在重要的是……” 圣沃森手上的动作一顿:“谁在上面。” “哇哦。” 鲁奇卡毫无诚意地敷衍了一声。 圣沃森翻箱倒柜,系上一条皮质的格子腰带,换上厚重的风衣:“坩埚里是干扰激素,你把它到海里去,然后去底仓,把珍珍开出来,别忘了带上我的孩子们。” “您要逃走?” 鲁奇卡瞪大眼睛。 “圣地亚哥的渔夫经常出海几个月,经历风吹雨打才能捕捞到足够的猎物,这是一场持久战。” 说罢,圣沃森拿出一个拳头大小,表面凹凸不平的圆形器皿,往里咕咚咕咚倒着什么,填满以后拧紧密封,安装在了步枪上头。 他推开门,快步拐过甬道,来到顶舱甲板前,大喊一声:“嘿,查理,我准备好了!” 他话音刚落,圣沃森正巧目睹副官查理被龙子大枪穿喉而过。 “我就说上帝靠不住。” 此刻甲板上已经不剩下几个水兵,天上的黑色暴雨临头,短短两分钟,水兵纵队几近溃败。 圣沃森把枪口竖起朝天空扣动扳机,只见那个圆形器皿一飞冲天,在天空中炸成一大团,黑色祸水和爆炸的粉尘彼此粘连,顿时失去了腐蚀性,落在人身上不痛不痒,这还不算,粉尘触碰黑色雨云,云彩顿时消解无形,一片晴朗。 李阎抬起头,不用忍土说话,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的万相之力效果被部分破坏,当前区域直径一公里以内无法正常凝结雨云。” 午后一缕阳光射在圣沃森的脸上,他把枪口对准李阎:“现在是第二回合,混小子。” “砰!” 话音刚落,还粘连查理脑浆的龙子大枪惊鸿一般,穿爆了圣沃森的脑袋。 第十三章 谈判失败 龙子大枪铮鸣飞旋,甩尽刃口上残余的白浆红血,在空中打了个转儿落到李阎脚边。 李阎盯着圣沃森冒血的颈腔看了一会儿,良久,他才摇摇头:“k.o” 他刚移开视线,无头沃森的右手冷不丁地在枪口插上一颗榴弹,然后对准李阎扣动扳机,动作老辣凌厉。 李阎在扳机扣动之前就听到异动,闪身避开,可榴弹撞在舵轮上炸开,红色粉尘顷刻间弥漫甲板。 “嗯?” 红雾淹没了李阎,他顿时发觉身上的龙吐雾变得迟钝无比,就算勉强驱动,也像喝醉酒一样晃晃悠悠,杀伤力大减。 “由于未知原因,你的神通龙吐雾,触手状祸水遭到了限制。” “您开启了特殊阎浮事件:失踪的忍土。” “八百万忍土深入大千阎浮,是阎昭会的必不可少的耳目和触手,然而阎浮果树有不可知之深,不可测之广,总有些耳目和触手因为伸得太长无故失踪。这类的事虽然不算频繁,但一年总有那么几次。” “作为八百万忍土的主人,后土向所有阎浮行走发布这类阎浮事件,调查无故失踪的忍土,一旦阎浮行走遭遇与忍土失踪时物理条件基本吻合的状况,即刻强制触发。” 事件要求如下:夺回三年前(天·甲子九时间)失踪的忍土,尽可能杜绝一切与阎浮有关讯息的泄露。 此阎浮事件危险程度未知。 由于您是阎昭会二席,后土认为您完全拥有独立完成此项阎浮事件的能力,如果你选择拒绝,后土将认定你为消极态度,并向阎昭会举报,最严重后果将扣除您本次阎浮事件所有奖励的50%。” 结算奖励视情况而定。 “脏活累活又来喽。” 李阎叹了口气。 红色尘埃当中,无头沃森一手持枪对准尘霾中李阎的身影,另一只手胡乱地往脖子上方抚摸。龙子大枪的确轰碎了他的一部分脑袋,包括鼻梁骨往上的部分。可嘴和下巴仍旧完好,这导致圣沃森现在的造型异常十八禁。 “哦罗罗罗罗~” 只剩下半个脑袋的圣沃森向天发出一阵卷舌音,然后吐了一口唾沫:“还不错,至少我的舌头完好无损。” 在圣沃森的记忆模糊的年轻岁月,他和他的朋友们就因为“一场事故”遭受到了所谓神的诅咒,据说这是一种不可考证的酷刑,受刑者将不睡不死,成为活死人,即便被碎尸万段,也会保留一切知觉和行动能力。 在诅咒完成之后,神明们把渎神者的皮剥下来做成箭靶,摘下他们的五脏六腑抛入荒野,在胃袋中填满甘草做成皮球,将血肉和野菜一同腌制成分给城邦的百姓。 而这一切的过程中,渎神者都会保持清醒和痛苦。 “我觉得这个诅咒应该安排给那些总是试图标新立异的玄学家,如果他们被吃掉消化并排泄,就能成为一坨能永远保持愤怒和痛苦的大便,这不正是他们的愿望?” 圣沃森当时是这么说的。 对于遭受诅咒本身,他的确不太在乎,不必睡觉让他多了一倍的时间来研究炼金术和活体应用,不死之身一次次叫他化险为夷。 他爱死这个诅咒了。 …… 一点寒芒突出,龙子大枪快若闪电,再次轰向了圣沃森。 然而这次,沃森老头却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避开了李阎的飞枪。 龙子一个短暂回旋,再次杀了回来,圣沃森在半空避无可避,危急关头,他的左手忽地化作修长的肉色利刃,正面格挡住大枪吞刃,平稳落地以后,触手形状的肉色利刃凭空和龙子大枪在半空中缠斗不休,脆利的金属交击声不绝于耳。 终于,龙子大枪不甘心地飞回李阎手心,圣沃森的左手的肉色利刃也回缩到正常手臂大小,仔细观察,沃森的左手掌心睁开一只血红色的眼眸,正冷冰冰盯着自己。 “《寄生兽》?” 李阎眼前一亮,沃森现在的造型像极了他以前钟爱的一部日本漫画反派。 【沃森之子2型:凯撒】 圣沃森的爱子之一,少数拥有独立名称的沃森之子。以大帝命名的凯撒拥有极其恐怖的战斗本能和自我进化能力。平素以液体形态储存在针筒中,必要时注射,使凯撒与宿主共生,同时也可以充当各种应急器官。 备注:它让圣沃森在情场无往不利,征服凯撒的称呼实至名归,各种意义上…… “啊~”圣沃森转动一下脖子:“我一时想不到别的骚话。你先上吧,好孩子。”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应声直扑李阎,动作迅猛如电。 李阎不发一语,五指不自觉握住大枪。 只见中途圣沃森惊叫一声,被“凯撒”寄生的肉身中途一个急顿,向后翻转,矫健的身躯落在炮塔顶上,他从风衣里拿出一个水晶球,当中有旋舞的黑色水母,正逐渐褪成深红色。 圣沃森喃喃自语:“变黑代表死亡,可退开几步就恢复成红色,那就是不能近身?不知道刚才会死的是我还是凯撒。” “不对,不止是这样……” 圣沃森沉思:“刚才我被他锁喉,水晶球并没有反应,麻醉气体也对他产生了少量影响,说明除了距离还有别的限制。是那把长矛么?” 眼前这个东方海盗是他见过最难缠的异教徒。甚至让他想起之前了,之前在北亚美利加应付的那几个野蛮部落崇拜的图腾动物。 面对圣沃森,李阎一时也生出了无从下口的感觉,对方层出不穷的花样同样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试想一下,如果红旗和联合舰队在大屿山正面对垒,有圣沃森这个未知因素在,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李阎把目光投到圣沃森手中的水晶球上。 “您发现了失踪的忍土!” “詹姆斯·杜威·沃森对忍土做了未知改造,请尽快夺回它。” 圣沃森很快注意到李阎的目光:“你对这玩意有兴趣?这可是我的心肝宝贝。” 他上下抛了抛水晶球:“它应该是某个联合体生命的一部分,可能和什么邪恶宗教有关,我还没调查清楚,自打有了这玩意,我总会受到奇怪人士的追杀。从欧罗巴到远东。” 李阎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你很爱说话。” “沟通是人类的最大美德,如果无法沟通,不需要多久人类就会灭绝。” “安德烈必须死,除此以外,我可以做出让步。” 李阎尝试和对方暂时和解,这个老家伙身上有很多值得挖掘的价值,没必要和他死磕。 “……” 圣沃森难得地沉默了一阵子,很显然,他对这个建议有一点心动,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说老实话,我不在乎安德烈是死是活。可我答应了别人我会救他,如果没有做到,我将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我简直无法想象那个画面多难堪。所以,安德烈不能死在这儿。” 李阎挽了个枪花:“那得看你的本事了。” 圣沃森摊开双手:“我有很多钟爱的孩子,大帝凯撒排名第二,而我最钟爱的孩子,人们叫他受难者。” “耶稣~” 第十四章 受难的耶稣 鲁奇卡一溜儿小跑到甲板边缘,从怀里掏出一只绿油油的圆底烧瓶,把它径直扔下大海。烧瓶落水,发出咕咚一声闷响,漆黑的海面上泛起一朵绿色的光晕,然后飞速地向外蔓延。 目睹这一切的鲁奇卡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一只鬼角鮟鱇率先闻到了药水的味道,它游曳到烧瓶前,一口把烧瓶吞下。可随即,体型更为庞大的龙鬃水母一触须把鮟鱇鱼拦腰劈成两截,鬼角鮟鱇的血肉和药水一起涌入水母的冠状体中。 远处,拉莱耶水虎们成群结队,气势汹汹地朝这只龙鬃水母而来…… ------------------------------------- 圣沃森口中的耶稣两个字才落地,李阎动了,他眼中的世界顿时变成单调的黑白色,只有构成圣沃森的线条里裹着浓烈的光彩…… 龙子大枪当头砸下,圣沃森的左手肉眼可见地膨胀扭曲,变形成一截将近一米的粗壮蟹钳,迎向枪刃。两者卡在一起,发出剧烈的摩擦声, 龙子大枪距离圣沃森的面门仅几寸才堪堪停下。李阎面无表情,手臂发力旋拧枪身,龙子吞刃划过一道凌厉的曲线,把对方的肩膀戳了一个对穿。 “啊啊啊啊。” 圣沃森疼得大叫,连喉咙眼里的小舌头都能看见,“凯撒”驱动着圣沃森飞退,大枪如跗骨之蛆紧随其后。硬化肢体和大枪激烈交锋,空气被撕扯的七零八落,铁甲舰因为遭受了巨大的余波压力,在海上溅起一圈又一圈浩瀚的涟漪。 …… 鲁奇卡向眼前两具穿戴水兵制服的残破骨架双手合十,低声祈祷了两句,才越过他们走入底仓。紧随其后的,包括一只十几米的巨森蚺蛇,一只毛发油亮的金刚鹦鹉,一只磨盘大的象龟。龟壳上还站着一只抓耳挠腮的蓝皮猴子。 圣沃森口中的珍珍,是一只全封闭的小型潜水艇,大概八米长,通体黄色,形状像一只剥皮的海菠萝,带有已经褪色的赫仑船厂标志。 鲁奇卡爬到潜水艇顶部的进舱门上,拨开铁质圆盘,露出里面一个类似手摇电话的数字转筒,他来回转动了几下,舱门应声而开。 “快,快。” 鲁奇卡招呼着大小不一的动物们进入船舱。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并捎手带上了舱门。 潜水艇内部的设备一应俱全,最显眼的莫过于船舱中间泡在玻璃器皿里的一只粉色大脑。 鲁奇卡从操作台上扯出四只磁极,吹了一声口哨,金刚鹦鹉应声飞到鲁奇卡身边。 “看你的了,珍珍。” 说着,鲁奇卡把磁极贴在了鹦鹉的头和翅膀上,然后用力按下操作台上最显眼的红色按钮。 咕噜咕噜~ 浸泡大脑的玻璃器皿冒出一阵细密的气泡。 “surprise,motherfucker!” 金刚鹦鹉伸开翅膀,发出尖锐的人嗓。 珍珍底部冒出深红色的火光,一举冲破铁甲舰的底仓,沁入大海,向远方驶去。 在温暖潮湿的封闭空间当中,鲁奇卡稍微安定了一些。他把视线投向圆窗外,正好目睹一只龙鬃水母在水中舒展肢体。 鲁奇卡情不自禁走到窗户边上,双手贴着玻璃,近距离欣赏着瑰丽的水君属种。 “哇~” 这是那个海盗召唤来的么? 但随即,鲁奇卡发觉了不对劲。 “等等,珍珍,我们距离“格拉斯哥”号越来越远了!圣沃森先生还在船上!” 鲁奇卡回过头质问鹦鹉。 “放轻松,小家伙。” 左边那只鹦鹉把两只翅膀抱在一起,好似干练的水手揣着手一样。 “我当然比你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小家伙。远离“格拉斯哥”号,这正是父亲的命令。他叫你在海水中投放的不是劳什子干扰激素,而是耶稣,一种濒临灭绝的鱼苗,对任何海洋生物,都具有致命的诱惑。” “那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 鹦鹉极具人性化的耸了耸翅膀。 鲁奇卡又惊又疑。圣沃森对珍珍下达了远离“格拉斯哥”号的命令。这让鲁奇卡有一瞬间,萌生出圣沃森准备牺牲自己和那个远东海盗同归于尽的想法,但随即否绝了,这可不是圣沃森先生的作风。 …… 连绵的空气爆破声随着一声让人牙酸的摩擦声终结。 圣沃森的右手臂龟裂,左手的来福步枪也被捣碎,龙子大枪穿过胸腔肋骨,从圣沃森的背后透出,和心脏的位置相差无几。 凯撒战败了。 咳咳~ 圣沃森残余的下颚张口吐出几大口血,沾在李阎的衣襟和领口上。 “你的耶稣这次也救不了你。” 李阎冷冷道。他能透过大枪感受到对方心脏强有力的律动,甚至比二十出头的壮小伙还要澎湃。让人不敢相信,这样精力充沛的脉搏来自一个没了半边脑袋,失血早就超过致死量的老头子。 黑白视野中,圣沃森的线条已经变得断断续续,李阎只要轻轻一划,就可以结束圣沃森的生命。 杨三井昔日言称祁连剑术只会杀人,其实隐隐有天下没有祁连剑术杀不死的人的意思。 而圣沃森遭受的古神诅咒号称不死不灭。即便被挫骨扬灰也能保持清醒意识, 至于二者矛盾孰优孰劣,那真只有试过才知道。 “把安德烈身上的玩意解开,我可以不杀你。” 李阎一时没有下定决心,圣沃森是自己亟需的人才,这一点毋庸置疑。 “好吧。” 圣沃森歪了歪头:“xxviii型最早是巫女需求自保的炼金产物,它能隔绝外界的一切,甚至给保护者提供必要的养料和空气。即便被扔进上千度的炼钢炉也能保持外形完好。但是一旦被海水浸泡就会缓慢溶解,除此以外,xxviii没有任何弱点。” 李阎信手把圣沃森钉在甲板上,拽起一边包裹安德烈的泥茧丢进了大海,果然,粉色的泥巴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五~四~” 圣沃森虚弱地自言自语。 李阎回过头,心中突显警兆:“你在念什么?” 他没等来圣沃森的回答,脑海中先一步传来属种们的异状。 属种们在自相残杀。 第十五章 天保仔之死(上) “格拉斯哥”周围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被污染的绿水,从海平面俯瞰,乍看上去宛如一道翠绿色的伤痕,水生物们在“伤痕”中彼此撕杀扑咬,状貌疯狂。其中很多都是李阎的手下属种,也有一些是南洋本土的凶猛海类,极目远望,四面八方还有许多浅流向“格拉斯哥”号汇聚过来,水流下全是各色远洋异种,叫人大开眼界。 “吼~” 各色残缺尸块载浮载沉,一只十几米长的漆黑海葵虫顶着挤满海面的尸快伸出头来,它利齿交错的口器咬合住烧瓶,可没一会儿就无力栽落,原来它水下的身体部分早就被水虎鱼啃食殆尽,烧瓶也从海葵虫的口中坠落, 水虎鱼们在水面上拍打着尾巴翘首以盼,谁成想一只金色剑鱼纵跃出海,身姿飒若流星。它咬住烧瓶,一连挑翻十几只拉莱耶水虎,眨眼的功夫就杀出重围,以李阎的目力也只捕捉到一个残影,拉莱耶水虎们追之不及。 那金色剑鱼在水面几个纵跃滑翔,眼看逃出升天,水面上一张血盆大口突然从中闭合,把剑鱼连同烧瓶一起吞进肚子,那是一只巨大无匹的赤金色猪婆龙,它双目赤红,龙身上血肉模糊,鳞片零落,虽然看上去有些凄惨,但鳞爪狰狞,恶相尽露,正是杨子楚。 别看他平时在李阎面前卖惨打滚,遭遇冯夷更是大气都不敢喘,甚至在无底之渊一众邪恶生物面前也没有多少威风可言,实际上圣弗朗西斯科归来,杨子楚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两千五百修为的大妖,只差临门一脚,就有接受水君敕封的资格。 眼下的一众海类当中,这位猪婆龙王的实力当属第一,连凶恶无匹的拉莱耶水虎也争不过他。 “杨子楚!” 李阎喊了一声,可赤金猪婆龙却恍若未闻,兀自磕了药一样摇头晃脑,剩下的海类见到烧瓶被吞,哪肯甘休,齐齐杀向猪婆龙王,远处暗流汹涌,更多的凶残海类被这不知名的“耶稣”吸引而来,这场杀戮争夺一时看不到尽头。 李阎从无底之渊搜罗来的异种海类非常珍贵,直接影响祸水质量,杨子楚更不必说。不可能放任自流。 他伸手招来一缕被污染的绿色海水,在鼻间嗅了嗅,只觉一股气血充斥脑仁,好似金花盛放,锣鼓齐鸣,心胸间顿时生出了难言的快意。 只一瞬李阎便恢复过来,泥丸宫中的三相也先后恢复神智,只有无支祁躁动不已,口水顺着嘴角成片滴落。高冠博带的云中君和帝女姑获适时出手,一朵云气和冰雹先后砸在这白毛猴子脸上,叫他清醒不少。 【耶稣之苗】 耶稣是圣沃森最宠爱的孩子,本体是一条纲目不明的白鱼,它产下的鱼苗是让一切生命都无法拒绝的梦幻物质,经过圣沃森调节剂量和成分,可以造成多种效果。但除了极致的快感和幻觉,耶稣之苗不会给吸食者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你指望拿这玩意救安德烈?” 李阎冷笑一声。 “二,”圣沃森舔了舔嘴唇:“一。” 扑! 一道金光洞穿了杨子楚的下颚,直透天际。 那是一只极具张力的金色触手,上面遍布铜钱大小的黑色吸盘,沾染缕缕血丝,那只已经被杨子楚吞进嘴里的烧瓶,此刻正被触手卷住,不多时,绿油油的药水淅沥沥地撒在了触手的大小吸盘上,被吸收了进去。 这是…… “晏公?” 李阎目光一阵收缩。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异乡人,你们两个真是不知死活!” 沉闷的吼声不知从何而来! “格拉斯哥”号周围的海水,突然散发出刺目的金光,那光源越发耀眼,几个呼吸之间几乎不可直视,海水汹涌,数十根金色触手一齐伸出,缠绕住周遭强大一些的海类,其中两根最粗壮的触手一根伸向了圣沃森,一根伸向了李阎。 “草!” 李阎一时挣脱不及,被卷了一个正着。 只见海平面向内凹陷,宛如一个巨大的深碗,被金色触手缠绕的海类们,连同圣沃森和李阎都被波涛汹涌的海水淹没,仅仅几秒就失去了踪迹,海上除了零散的船骸和零散的血水,什么都没剩下。 约莫半个小时,一只探望镜伸出水面,旋转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危险以后,黄色的潜水艇珍珍在这片海域冒了头。缓缓地凑到一截烂木板前。 木板上,已经失去意识的安德烈死死抓在木板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 “大人,急报~” 一名小厮快步走进庭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丫鬟推开中庭前两扇木门,杨晟正襟危坐,胸前一块蓝紫补服,额头锃亮。 “红旗头领徐潮义率大批贼众劫掠新会县,署县沈宝善亲到江门抵御,一番血战后已经将贼人驱走。” 杨晟眉头大皱,没等他说话。门外又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大人,急报。红旗头领徐潮义率大批贼众劫掠牛渚湾复兴墟,” ” “大人,急报,徐潮义……” “大人……” 原来两夜一白天,徐潮义先后袭击新会,东莞、南海、番禺、顺德等地的官府驻军,一战即走,绝不恋战,牵扯了联合舰队许多军备,此刻已经逃之夭夭,往吕宋岛去了。 借他掩护,红旗头领赵小乙,查小刀,侄侬等人,南下东出自不必提,几封急报过来,杨晟恍然惊觉,红旗帮的大屿山本部已经成了一座空巣。 “……” 杨晟默然了好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 一旁的研砚丫鬟不解其意,轻声询问:“大人何故发笑?” “我笑那天保仔自作聪明,作茧自缚。” 他站起来,摊开地图,冲丫鬟指点几下,也不管他是否看的懂:“吕宋,安南,纳什纳群岛,婆罗洲,他天保仔想化整为零,远离官府领海,各自休养生息,他日再卷土重来,他想得虽好,却有三大纰漏。” “第一,南洋群盗假托郑氏之名,说到底不过一群贼寇,不读圣贤之书,不识忠孝仁义。好比那朱贲吧,贪财好色,短视少谋,那些红旗头领又能好上多少?昔日在大屿山尚且有所钳制,如今头领们各奔东西,如鱼入大海,谁还管他个天保大龙头?此一也。” “第二,大屿山是近岸良港,红旗盘踞此地数十年,占据水道地利,官府几十年都攻不下,已经是两广顽疴,如今天保仔放弃大屿山,我便即刻传令,以旧船沙石堵塞水道,毁了这个良港,即便有一天天保仔卷土重来,也再也找不到盘踞的落脚点了,此其二也。 “这第三嘛……哈哈哈哈。” 杨晟智珠在握:“红旗虽然一散为三,可我联合舰队丝毫未损,平白就打下了大屿山。本来红旗若是据险死守,联合舰队必有一场恶战,损失不会少。如今天保仔不战而逃,那正好!我便命联合舰队荡平四海,逐个击破,我倒要看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或许是没想到对方会出这样的昏招,一向重视养气功夫的杨晟一时间锋芒毕露。 “大人,急报。” 最后一封急报呈至杨晟面前,哨兵狼狈不堪,脸色沉重。 杨晟打开信封,只读了两行心中就咯噔一声。 “联合舰队海上遭遇恶难,折损兵员超过三千,英方折损三千吨以上铁甲舰三艘,三千吨以下巡洋舰五艘,官府折损龙船二艘,鱼雷艇,炮艇,运输舰合计六十余艘,清国水军都督钱勇昭罹难。红旗匪首天保仔亦死于海难,尸骨无存。” 第十六章 天保仔之死(中) 杨晟细细读了两遍,把信纸反扣到书案上,神色数变,脸上的法令纹不住抖动。 良久,杨晟才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信我已经收到,辛苦你了,下去好好休息。” 他摆摆手,叫一旁仆人搀扶这位送信的哨兵退下。 目送哨兵离开,杨晟才慢悠悠端起茶杯,用杯盖拨了拨茶叶,语气一下子冷了起来:“联合舰队多久能回港?” 有小厮回答:“大概明天上午。” “海难一事疑点颇多,你传我的口谕,联合舰队一干兵员推延入港,叫他们就近寻岛登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上岸。” “可英国人恐怕不会听我们的。” “今晚我去领事馆一趟,亲自向哈尔特领事解释,你不用顾忌,此次剿匪战况要严密封锁,半个字都不许流传出去,去吧。对了……” 仆人刚要离开,杨晟又叫住了他。 “子虚出发了没有?” 这个子虚也是总督府上的门人。联合舰队出征前,杨晟交给他一尊千年红玉佛陀,叫他送到京城内阁大学士赵韵的府上。 仆人回答:“前天中午已经动身了。算算时间,该到梧州了。” “那就好。” 待小厮退下,大屋里静谧了一阵,杨晟啪地一声放下茶碗:“研墨。我要给京里写奏折。” 丫鬟轻轻颔首,准备好笔墨纸砚,杨晟握笔在手,面色无喜无悲。 “两广总督臣杨晟谨跪奏,为遵例奏报清英联合舰队剿红旗匪孽,仰祈圣鉴事,此战……” 写到这儿,杨晟笔头一涩,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眼下红旗帮虽说丢了老巢,一干贼首遁逃无踪,贼众四分五裂,但根基尚在。反倒是我联合舰队损兵折将,士气大伤。之前我给陛下的信中夸下海口,大力褒扬新式水兵军威炽盛,中堂也极力举荐。如今联合舰队一枪不发,一炮未开,先折损了主帅,我该如何向中堂交代?向陛下交代?” 至于军报中提及的种种古怪诡异的灾难,杨晟将信将疑,更不敢上报。 若是堂堂的两广总督把战事不利都归咎于怪力乱神,别的不说,光御史言官那一关就过不去,就连赵中堂也会被牵连…… 杨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红旗帮在浙闽一带深孚人望,过去剿匪百姓多助旗匪,少助官兵。我数年来靖海清边,约束纪律,官府水兵声威渐隆。只差这临门一脚,便把红旗郑氏百年的威风打掉,怎么能被一场海难功亏一篑?” 一念至此,杨晟居然笔锋大改。 “两广总督臣杨晟谨跪奏,为遵例奏报清英联合舰队剿红旗匪孽,仰祈圣鉴事,此战大获全胜,一日之内攻克大屿山,匪首天保仔死于炮火,尸骨无存,然我军亦多折损……” ------------------------------------- 海上潮声延绵,昏暗的烛火宛如一点黄豆,摇曳不定,封闭的船舱里闷热难当,床榻上挤满了伤兵,痛苦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两名把守门口的水兵也不时轻声咳嗽,脸色苍白,若是有突发情况,能有多少战力实在堪忧。 那日的黑雨流毒无穷,除了消肉蚀骨之利,更在船上引发了瘟疫,官府的士兵们十有六七都染上了疾病。更有许多人被黑雨重伤,在海上得不到及时救治,最后死于伤口感染。两天的时间加在一起,这样的死法加起来竟有将近三千人之多,几乎赶上了在大屿山伤亡总数的。 “不许上岸?这是哪个杂碎的狗屁混账话。” 把总杨兴业的手臂包了绷带,脸色蜡黄。可人站在甲板上腰板挺直,大氅飘扬,仍旧是一团凝而不散的威风,他铜铃般的眼睛怒视来使,择人欲噬一般。 “放肆。” 那人脸色一板,但听及船上哀声,也叹了口气,没再计较:“这是总督大人的命令,我也没办法,” “我一向敬重这位本家总督的本事和人品,可眼下我的人……唉,不叫我们上岸寻医问药,一个个都要死绝了。” 来人只得劝慰:“一干伤药补给已经在海上了。叫兄弟们再撑几天,总督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来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们在大屿山上,有多少俘虏和斩获?” “有个屁。” 杨兴业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我们到了大屿山,那伙贼杀星早就把家当搬了一个空,除了海滩上报废的大船,船坞里带不走的家伙都砸了,烧了。连坛子腌菜都没剩下。” “这……” 那人为难的沉吟不语。 “对了,洋人把天保仔乘的那艘小船打捞了去,还有半块被炸烂的红帆。” 那人眼前一亮:“要的就是这红帆!南洋谁不知道大屿山红帆是天保仔的标志?见帆好比见人,这里大有文章可做。” 杨兴业冷笑一声:“我说年兄,依你看,这天保仔是死了还是没死?”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杨把总说笑了,那大屿山一战我又不在场,诶,是你杨把总和天保仔打过照面,怎么问起我来了。” 杨兴业握住自己打了绷带的右手臂,面沉如水:“要我说,他就没死。” 那人沉声道:“有官府作势,他死不死不重要,只是红旗天保仔这身虎皮,一定要扒!” “大人。” 胸前写有勇字的消瘦官兵走到两人身边:“西洋人那边有个少年过来,向我们索要地图,淡水和干粮。” “怎么回事?” 杨兴业沉声问。 “那小孩说,要自己出海去找他老师。” 杨兴业眺望了一眼被水兵拦在远处的那异域少年,正是鲁奇卡。 大屿山海难,死伤不说,失踪的人也有上百。杨兴业眉头大皱:“大海茫茫,他那洋鬼子老师多半是死了,他一个娃娃,还想自己出海?叫他回去,不要白送性命。” 那官兵低声道:“那天竺小孩拿着英国人的批条,我们不好拒绝啊。” 杨兴业听了也是一抿嘴,权衡了一会儿摆了摆手:“给他给他,叫他送死便是。” “是。” 那鲁奇卡得了补给和淡水,向官兵道了声谢,便离开了官船,乘上名为珍珍的潜水艇,自己出发了。 “沃森老师,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鲁奇卡在心中默念。 第十七章 天保仔之死(下) “阿qiu~”圣沃森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他咕哝着说:“我有点饿了。诶,你呢?” 说着,他捡起积水中的一团绿油油的藻类,拿舌头舔了舔,然后龇牙咧嘴了一阵子,还是没敢下嘴。 李阎眼观鼻,鼻观口,突然抬手轰出一记大枪,吞刃砸在一片琉璃色的气泡壁上,泛起阵阵涟漪,最终归于无形。 李阎长出了一口气,不顾形象地坐在积水当中,发觉屁股有些硌得慌,伸手才摸出一只弹壳来。 李阎摇了摇头,把子弹丢到一边。 两人被困在这儿已经有十五万次心跳,这期间,李阎尝试了各种杀伤性的方式破开气泡壁,包括枪剑七大行,龙吐雾,疯狂的肖克,甚至急病乱投医的发动了赦魂水,但最终都没有效果。 这是一颗有数千平方米的巨型气泡,堪比小型体育场,气泡里,各处散落着森森人骨。脚下有刚刚没过脚踝的积水,气泡壁上爬满了各色散发的荧光的藻类植物。 关押李阎和圣沃森的气泡并不是唯一的,漆黑的海下,这样的荧光气泡一共有七个,大小不一,其中最大有几万平方米,最小的也有两三百平方。一只巨大的金色乌贼栖息在七个气泡身边,貌似酣睡。 毫无疑问,这便是晏公的本体了。 仔细观察,晏公似乎把这些气泡当成了藏钱罐,鱼缸,收藏柜一类的东西,甚至给藏品分门别类,规划得很有条理, 有的气泡里专门盛放金银珠宝和精美的瓷器木器,宝光彼此掩映,晃得人睁不开眼。 有的气泡是各式各样搁浅的战船,从中世纪诺曼人的尖底船到当下最新款的铁甲舰一应俱全,船漆复杂的纹路和鲜艳的旗帜表明,气泡似乎拥有某种抗氧化,乃至阻止时间流逝的特殊魔力。 最大的气泡专门囚禁凶猛强大的海洋生物,李阎的猪婆龙王和拉莱耶水虎都在其中, 至于李阎和圣沃森所在的气泡,毫无疑问,是专门囚禁人类的气泡。 更麻烦的是,李阎被囚禁在气泡内,连水君宫也被隔绝,甚至强制回归的召令金牌也无法使用! 忍土给出的文字讯息分别是: “同为水君,你的水君宫过于弱小,受到晏公“七星宝刹”的压制。” “未知的力量隔绝了后土的感知。无法准备定位。”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书友大本营】 免费领! 李阎有些头疼,一不小心,自己似乎踩到悬崖边上了。 不出意料,晏公展现出的实力,应该在六司巅峰,比雨师妾要强不少,但比牟尼要弱。 不过李阎心理素质过硬,倒没有明显展露出过于悲观的情绪。 理由有二, 晏公当初曾尝试躲在自己的空间印记中偷渡一截触手到天·甲子九,最终失败。这虽然是个小插曲,但李阎印象深刻,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其他果实世界里有能窥破他行走身份,甚至反过来利用行走的强大存在。 这也说明,晏公有和李阎沟通的需求,不太可能用这所谓的七星宝刹关李阎一辈子。 第二是圣沃森有恃无恐的态度。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李阎可以断定,这个满嘴烂话的老头绝不是一个舍己为人的好好先生,他豁出性命拯救安德烈和联合舰队,或许有几分情谊和利益的考量,但不可能为此就有和李阎同归于尽的死志。 加上晏公那句“你们两个真是不知死活。”,圣沃森摆明了和自己一样见识过天母过海的奇观,和晏公也打过交道。 “我说,聊聊?” 李阎向圣沃森搭话。 圣沃森耸了耸肩膀:“我劝你接受现实,我们两个后半生就要在这个鬼地方相依为命,靠吃海藻生存了。” 李阎虚着眼睛看着老头。 “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刚才计算了这里的海藻数量和生长速度,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会在八个月以后吃光所有的海藻。不过幸运地是,这类海藻不好消化,即便排泄后,也可以二次进食,只是那味道就……” 圣沃森一边摇头,一边面不改色地扔了一条海藻到自己嘴里,然后递给李阎:“不先来点新鲜的么?” “你刚才吃的不是海藻,是事前准备混在里面的鱼干。你说这些只是想骗我情绪失控,或者骗我吃掉那令人作呕的海藻。” 圣沃森瞥了瞥嘴,把海藻扔开:“你可真没意思,换成鲁奇卡,他一定会惊声尖叫,像头小母鹿一样痛哭流涕。说实话我有点想他了。” “那孩子只是个普通人,如果当时他留在船上,有可能会被我顺手杀掉,也可能被晏公波及,没等被关进气泡就死掉了。” 圣沃森往嘴里丢着鱼干,散漫地说:“海盗先生,毫无疑问,你毫无幽默感。” “我的幽默感很珍贵,你又不是油光水滑的大姑娘。” 圣沃森听了放声大笑:“这才有点意思。”他话锋一转:“你知道这怪物的名字?” “我曾经和他打过交道,倒是你,现在大家同病相怜,都成了别人鱼缸里的金鱼,你满意了?为了那个安德烈。” 李阎盯着他。 “如果我想离开这儿,随时都可以,” “哦?我倒是想见识一下?” “大可不必,圣女王学者环游五大洲,目的就是探索奇异生物。我正乐不思蜀呢。” 圣沃森的确和晏公打过交道,那是刚来远东不久,他利用药物和设备,大肆捕杀海洋生物,并诱导性地释放耶稣,结果引来了天母过海,很是闹出了一番动静,最终圣沃森死里逃生。 不过这次,他看上去就没那么幸运了。 两人百无聊赖地逗着闷子。就在此时,那体型庞大的金色乌贼终于睁开了眼睛。 ------------------------------------- “我明白杨总督的意思了,我们愿意配合贵国的一切行动。” 哈尔特穿着一身红棕色的羊毛衬衫,他生得白净儒雅,两只深邃的小眼睛里流露商人般的精明。 “那真是再好不过、” 杨晟把西洋茶盅放下,他知道哈尔特一定有条件要拿捏。 “只不过,我们也希望贵国对维护我们双方的友谊和合作,做出一些努力。” 杨晟面不改色:“领事有话直说。” 哈尔特伸出一根手指:“首先,当初我们签订合约一起建立联合舰队,剿灭海盗。贵国曾答应我们两个条件。” 杨晟听到这儿,知道他又要老调重弹,只是笑笑不语。 “一是许传耶稣教;二是兴办海关税务司,由我们与贵国共同管理海关,条约明确规定,海军衙门总理大臣,哦,也就是杨总督您,邀请英人推行帮办税务,严查漏税、判定口界、派人指泊船只及分设浮椿、号船、塔表、望楼等事。可是,这几年来……” 哈尔特摇了摇头:“总督大人,你并没有履约啊。” 第十八章 天保仔之死(完) … 杨晟不动声色,笑眯眯地反问:“哈尔特领事这话从何说起啊?你推荐的那几名英人司税,不是老早就在税务司上任了么?” “我的人除了喝茶水吃点心什么都做不了。您手下的官员甚至连一张验舱单都不肯给他们看。” 杨晟睁大双眼:“哦,有这种事,没这么严重吧?” “您何必装傻呢,杨大人?这难道不正是你的授意。” 哈尔特的话里满是抱怨。 杨晟安静地听了半晌,语气云淡风轻地回应:“这税务司成立没多久。自然有他自己的章法,气象。想叫英人和国人在一张锅里吃饭,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磕磕碰碰是难免的,领事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他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不过,话也说回来……我们大清有这么一句俗话,这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那些英人如今说大清的官话,吃大清的俸禄,自然要竭力效忠我大清,和同僚起了摩擦,应当找上峰调解,不能总求到领事你的头上,这出嫁的姑娘,动不动就回娘家哭闹诉苦?这像什么话?”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杨,你太狡猾了。” 哈尔特苦笑道。 “哈哈哈,听不懂就喝茶,喝。” 与绝大多数态度傲慢,食古不化的大清官员不同,杨晟为人开明健谈,和哈尔特有很好的私交。 不过私交归私交,这次哈尔特绝不会让杨晟搪塞过去。 “杨,天保仔的妖术致使十二艘铁甲舰沉没,千余名英人水兵葬身大海,联合舰队一向由钱勇昭所在的龙船旗令指挥。根据我的人汇报,正是钱勇昭鲁莽无智,他指挥的龙船在急浪和大雨天气中脱离阵型,被敌人用妖术击沉。导致整个舰队失去统一指挥,最后酿成恶果,你们应该为此负责。我要求官府立刻落实税务司相关合同内容,并且交出联合舰队总指挥的位置。” 杨晟轻声反问:“如果我说,no。你怎么讲?” “如果你不愿意履行合约,我们只能即刻解散舰队。” 没料到杨晟寸步不让,直接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朝珠,胸口的云鹤补子鲜亮无比。 “若是贵国女王如此跋扈,本官无话可说,最差不过一拍两散,告辞了。” 说罢杨晟转身要走。 “请等一等。” 哈尔特先是愣了一下,看杨晟脚步不停,急忙起身劝住对方,但还是忍不住顶了一句:“官府至今没有缴获红旗一艘战船,没有俘虏一名红旗海盗,战果不过是一座空岛和一个生死不明的天保仔。现在解散联合舰队,你就不怕有一天红旗帮卷土重来?” 杨晟虽然停了脚步,但还是不肯落座,朗声道: “所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本来你我各为其主,彼此陈明利害,没有什么不能谈的。可领事你动辄以解散联合舰队相要挟,恕杨某不能屈从,这事涉国家尊严。过去几十年,海上盗贼滋炽,往来客商叫苦不迭,单你英吉利国每年因此损失的银钱就不下百万,滋养出了无数大匪。可自打本督上任以来,靖海清边,招剿并用,这才还了两广一片清明。如果有一天,红旗真的卷土重来,难道领事你就可以作壁上观?” 杨晟侃侃而谈,慷慨陈词:“六年前,你英葡两国狼子野心,寻衅冒犯,杀我县令,掠我国民。幸我大清官民一体,上下同心,大败你们的枪炮战船。战胜之后,我朝仁恕不计前嫌。不仅没有断绝和你们的贸易往来,甚至主动要求组建联合舰队,清剿海盗,维护贸易。如今你居然以中止合约做要挟,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好个杨冰岩!昔日英葡联军进犯广州,亲王福灵居然要依靠几十万海盗才打退洋人,朝野上下莫不引为奇耻大辱,经此一役,官府海防糜烂人人尽知,不仅让天保仔,蔡牵两人声威大震,民间更有传言大清两百年江山气数已尽,人心惶惶。可现在杨晟凭一张红口白牙,硬生生说成是天朝宽仁气度,更夹枪带棒地把数十年来,南洋盗贼炽盛的原因归咎到对方的身上。可谓是辩才无碍了。 哈尔特果然被唬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涩声道:“那只是黑斯汀对官府私自扣留他货物的私人报复,我国从未正式向贵国宣过战。这一点,贵国皇帝也亲口应允不再追究了。” 杨晟轻蔑地笑笑:“已有公论的事,本官不再与你饶舌。” 哈尔特的语气明显软了一些:“无论如何,我们这次损失惨重是事实,如果杨总督你寸步不让,我想东印度公司不会再乐意垫资给舰队采购战舰和火炮,到时候,您的财务状况只会雪上加霜。” 杨晟思考了一会,朗声道:“这样吧,你回去叫那个黑斯汀拟定一份货品清单,本官可以参照清单内容,酌情减免未来三年东印度公司流入我国商品的税率。” “五年。只要总督大人答应。我保证在半年内补全联合舰队的编制,大屿山一战的细节,也绝不会从我们这里流传出去。” 哈尔特打蛇上棍。 “好,五年就五年。但黑斯汀要答应官府清剿流亡海外的红旗逆匪。” “这是自然的。” 哈尔特听了补充道:“除此以外,贵国必须落实合约中……” “……” 两人你来我往,半天才敲定了约定细节。 “还有一桩事。” 哈尔特的神色严肃起来:“在大屿山海难中,有一名随船的宫廷学者不幸失踪。他叫圣沃森,拿过帝国最高荣誉圣女王奖。圣沃森的价值比整个联合战舰加起来还要珍贵。女王亲自授意,一定要找到他。” “圣女王奖?宫廷学者?” 杨晟对这些西洋名头并不在行。 哈尔特耐心解释道:“好比是你们中国的天子门生,大学士,太子太傅这样的人物。” “哦~” 杨晟将信将疑:“这可麻烦了,大海茫茫,你说的那位尊贵人物若死在海难中,叫我们到哪里去找?” “圣沃森阁下绝不会死,杨总督只管各处张贴告示,一定能找到他。” “好吧。”杨晟点头:“我们一言为定。” ------------------------------------- 翌日。 官街上净水泼道,敲锣打鼓,一众头包红蓝花布,穿白布褂,背挎火枪的兵勇招摇过市,不多时便清理出一条宽敞的大道,只见十六名小厮各自抓住一角,举着一面沾染血渍和破洞的红帆,穿大街越小巷,在广州城中晃悠了一圈又一圈,足足从清晨转到晌午。 茶楼二层,十来个茶客伸着脖子张望,嘴里都是在议论这巡街的官兵。 “年兄,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说话的是个公子哥模样的人,脸上贴着狗皮膏药,脖颈后面插着一截象牙扇骨,一身金钱纹的绸缎长衫,瓜皮帽上还嵌着一颗色泽暗淡的绿翡翠。 旁边桌子是个留山羊胡的学究,又粗又长的辫子许久没有打理,还生出了油垢。正把帽子拿在手里呼扇着,露出青冉冉的头皮,他抬眼瞧了那公子哥一眼,冷哼一声:“这不是黄二爷?气色不错啊,你不是染了肺痨?” 只见这公子哥伸手做了个不伦不类的十字:“我信了福音会,有主的保佑,这病还能不见好?” “嘿嘿,这天底下要真有神明肯保佑你这种人,只怕是瞎了眼咯。” 话里话外,学究很瞧不上这位黄二爷的为人。 这公子哥也不生气,只是嬉皮笑脸,询问这兵队的根由。 他缠了老半天,学究才老大不乐意地解释:“你还不知道?大屿山让官兵剿了!瞧见那张红帆没有?那就是天保仔船上的。见帆如见人。杨总督亲自的下的命令,各州府县衙都要逛一个遍。好宣传剿匪战果。” 旁边有人听了直嘀咕:“天保仔真死了?六年前我还见过他,坐在高头大马上,威风着呢。听说亲王福灵在龙泉酒楼请他,他都不到,直接带着人马出城了。” 伙计也跟着应和:“我看八九不离十,那血帆可不似作伪。” 学究摇摇头:“我看不对劲。半个人犯都看不见,一大伙官兵举着张破布耀武扬威,脸上也不好看啊。别是唬人的吧?” “收声,你不要命啦!“ 一直打盹的茶馆老板突然睁开眼,瞪了老学究一眼。 “这事我还真有耳闻。” 公子哥把折扇拔出来摊开,露出里头宫装的美人图来:“我有个表兄。是义成行的职员,他跟我说,前几天是剿了匪,官府损失不小。” “我听人说,大屿山叫新上任的管带杨兴业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那天保仔中炮身亡。剩下徐潮义,赵小乙几个头领作鸟兽散,早就逃之夭夭了。” “耳听为虚。” 学究摇摇头,还是不信。 爆料那人眼见学究不信,呛声回应“你要是不信,游到大屿山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么? “我看也是假的。” “是真的。” 两伙人各执一词,谁也不肯让步。 “砰!” 突然,一声闷响打断了两伙人的争吵,只见茶馆角落,坐着个块头明显比常人高出一截的汉子,肤黑眉重,肩膀上两块斜方肌肉高高隆起,黑蟒般的辫子缠在脖子上,面色愠怒。 “结账!” 说完,他撂下几枚大子,蹬蹬地下楼去了。 “这人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公子哥拿扇子瘙痒。 伙计数着大子,头也不抬:“小溪塔洪秀才的弟弟,得有十年没回过家了,前阵子不知怎么回了广州,三十好几也没个媳妇。没准啊,就是海盗嘞。” “别胡说八道,烧水去。” 茶楼老板一把拿过伙计手里的铜钱。 第十九章 丽姜 南洋海底…… 晏公那巨大的乌贼脑袋逼近李阎和圣沃森。 它俯视着底下两个小黑点似的人类,六只乌黑的眼球咕噜噜打转儿。散开的金色触手在海水中不住摆动。 “它是不是饿了?” 沃森冲旁边的李阎嘀咕道。 少顷,晏公伸出一只触手抵住金色晶壁,向右拨动,囚禁两人的水泡应声转了起来。 起初气泡打转儿的速度并不快,两人只是身体略有倾斜,但几个呼吸的功夫,气泡外的景色都像西洋片似的流转起来。 “见鬼。” 圣沃森察觉到不对,他的身体很快承受不住转动,要依靠拉拽身边的海藻才能不被甩飞到空中。 李阎倒是纹丝不动,只是双手扶住晶壁。 只见四下成堆的怪形骸骨格格颤动。发出宛若金石的奇特韵声。这韵声肃穆沉重,类似是编钟,磬一类的打击乐。 气泡旋得越发急促,当中水汽淤泥海藻一齐迸裂分解,若是凡人落入其中,只怕已经血肉分离,圣沃森手中一空,正要飞旋出去,直觉寒气逼人,李阎一只手抓住圣沃森的脖子,身体与晶壁紧紧冻在一起。 他双目紧闭,气泡中已经是罡风四射,以李阎的身体素质,也不敢贸然睁眼。 气泡中的小山一样的沉重骨骸漫天飞舞,发出阵阵击声, 此时更有人声吟唱不绝如缕: “吞舟涌海底,高浪驾蓬莱。” “神仙排云出,但见金银台。” 金石声愈激烈,唱声愈婉转,前后足有上百句,约莫十多分钟才息了。 原来气泡中森森白骨,都作了晏公的器乐。供它吟唱伴奏,晏公这里吟兴方尽,金色气泡终于缓缓停下。 圣沃森踉跄了两步,喉咙一阵上下涌动,可什么也呕出来,便一头栽倒,昏迷不醒。 李阎晃了晃脑袋,倒是没什么大碍,但脸色也不好看。 “小水官,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隆隆的沙哑声音刺入李阎的耳膜。 李阎先是仰头张望,晏公的六只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自己。圣沃森已经晕厥,这话自然是对自己说的。 晏公(丽姜) 类别:神话生物 周昭王东征时,海上有大妖名丽,因助昭王平叛有功,被册封为东海晏候。 周庄王时,晏候丽强迫齐国国主小白为义弟,自称丽姜,齐国被秦国灭后,丽姜自封晏公,肆虐东海逾千年之久。 南宋时因残暴乖戾,害民无数,被彼时的妈祖用计策诓骗,终生不得离开天母宫。 威胁度:黑色 李阎面色如常,只是回应:“想死怎么说?想活怎么讲啊?” “好说,我瞧你还有几分能耐,想要活命,便认了我做干娘。再将你泥丸宫中一道生魂交付我作孝敬,自有你的好处。” 貌似怕李阎不肯答应,丽姜挥完了大棒,又开始画起大饼来:“好教你知,我乃周昭王御口册封的晏国侯,齐桓公小白的义姊,你做我的干儿子,绝不辱没了你。还要别人敬称你是齐王之后嘞。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阎。” 李阎下意识回答。 “打今天起,你便叫姜阎吧,我看你的水气驳杂,血元微弱,水宫中半点气度也无,活像个野池塘,只怕连敕封妖属的资格都没有吧?你做了我的干儿,我便把这七星宝刹任一一颗借给你用,还不叩拜为娘。” 还没等李阎说话,耳边就传来了忍土的声音。 晏公(丽姜)企图租借七分之一的七星宝刹给您,租期两百年,以换取你姑获鸟,无支祁,云中君任一阎浮传承。和一丝天·甲子九生人血姻。 是否同意? 备注:【七星宝刹】是晏公(丽姜)数千年修为凝练,是顶尖的水君宫。宫中珍宝无数,强横妖种数不胜数。 租借期间,你将直接晋升为六司行走,并获得七星宝刹一部分使用权。 阎浮行走请注意!阎浮行走请注意!凭借天·甲子九生人血姻和阎浮传承,丽姜将拥有不稳定的穿梭阎浮果实的能力。 李阎提听罢一时给气得笑了出来。 “怎么,你不愿意?你不怕死么?” 丽姜舞动触手,周遭水波荡漾。 “你杀了我,你不知道还在这儿被关多久。” 丽姜的六只眼一齐眯了起来:“你得了失心疯吧,谁关得住我?” “一千多年才喝到第三杯,剩下七杯,难道你要再喝两千多年?” 李阎慢悠悠地反问。 丽姜被戳穿,顿时怒不可遏,庞然的威严宛如千钧盖顶。 “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那陆老匹夫?他和你说了什么?!” 李阎身陷囹圄,却丝毫不见萎靡,见晏公发怒,反倒哈哈大笑。他掏出一枚日式铜钱:“倒不如听听我的条件?我这枚铜钱你是见过的。你若想脱离苦海,便和上次一样到这枚铜钱里来,也不必偷偷摸摸。你肯奉我作水君,我自然带你离开,你意下如何。” 丽姜也不生气,只是阴森地盯着李阎,好半天才冷笑一声,兀自游开入眠去了。 “你已经白白浪费上千年的大好时光。如今我就在你眼前,你要考虑清楚,这可能是你毕生唯一的机会咯。” 李阎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多少有些焦灼。 被晏公困在七星宝刹是意外情况,大屿山远渡本来就是险招,眼下红旗帮正在关键时候,少不了自己坐镇,真在这儿耗上个一年半载,只怕东印度公司和官府早吧红旗肢解个干净,李阎悔之晚矣。 至于这丽姜,它有求于自己,眼下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义母干儿这些虚名还在其次,可凭白把一件阎浮传承送给对方,这是李阎断然不接受的。更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软肋。 约莫过了五六万次心跳。 圣沃森胸口一阵抽搐,他痛嘶一声猛地睁开眼,像脱水的活鱼一样大口喘息起来。 “你醒了?” 李阎瞥了他一眼。 圣沃森捂着脑袋,缓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要被涡流卷走,幸亏被李阎拉住才逃过一劫的情景。 “嘿,小子。我们合作怎么样?” 圣沃森凑了过来:“我有办法破开这个大水球,你用对付我那招宰了它。” 祁连剑术只有三尺,何况只对人身有效,根本奈何不了晏公,于是李阎摇摇头:“我那招是上帝的神罚,对性取向正常的人无效,你觉得这只大乌贼像同性恋么?” 李阎开始跟上这无良老头的语言节奏了。 “叼毛~” 圣沃森气得破口大骂。 第二十章 幸臣 “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跳蚤,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这儿,哪怕尸体腐烂,被这只大乌贼当音乐盒摇着玩,直到世界末日?” “蚂蚱,一根线儿上的蚂蚱。” 李阎纠正道。 他见圣沃森不满地盯着自己,耸了耸肩膀:“我只是实话实说,如果我真有本事对付晏公,就不会被抓到这儿来了。再说,我凭什么相信你能破开七星宝刹?” “你是说这个?” 圣沃森拍了拍光滑的晶壁:“给我点时间,不成问题。但如果搞不定大乌贼,我们迟早给它抓回来。” “这个嘛。” 李阎眼珠转了转,正瞥见旁边一个体积更大的水泡当中,自己的属种正被囚禁其中。 龙鬃水母,七宝刀吻等几十种属种海水中载浮载沉,呼噜噜地吐着气泡。完全失去了意识,就连拉莱耶水虎,也像喝醉了一样乱转,有的甚至一头栽倒地上,啃食起泥沙来,露在外面的尾巴啪啪地甩动。看上去十分笨拙,不复以往的嗜血狂暴。 晏公的确深不可测,它身为战国时便横行一方的水行大妖,李阎身上无支祁的这点水法神通,在他看来比小孩子过家家也强不了太多。 或许硬实力上,晏公不如牟尼,但能把李阎克制得死死的。 “杨子楚!杨子楚!” 李阎尝试叫醒昏迷的猪婆龙王,可明明近在咫尺,从属间的心灵感应却完全不起作用。 咚~ 李阎猛锤了一记气泡,掀起一阵海底波澜。 晏公微微睁开眼皮,只当做李阎徒劳挣扎,浑然不在意。 说来也怪,这气泡虽然能隔断法术神通,对震动倒十分敏感,杨子楚一个激灵,居然翻了个身。 “大人?” 杨子楚先是迷糊了一阵,随即环视一圈,又回忆起昏迷之前的一切,顿时明白了自身处境,暗叫一声苦也~ 大人啊大人,你怎么就不能消停消停两天?上次招惹了黄河河伯,我差点把小命搭上,这次的大何罗(乌贼)虽然看不出来历,但一身法力血脉缘系大荒,妥妥的上古大妖。本来自己以为傍上一个出身不凡,背景深厚的水君,从此花花世界享之不尽,谁知道是个招祸精…… “想什么呢?” 李阎打断了杨子楚心里的抱怨,他指了指晏公连说带比划了好一阵子。 “你想想办法,把她引开。” 两人也算出生入死过几场,颇有几分默契,杨子楚倒也瞧明白李阎的意思,他苦着一张鳄脸挤眉弄眼,连连推脱。 “你们总归都是水类,有共同语言的嘛。想想办法!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这儿?北冰洋还喝不喝?水爆肚还吃不吃?艾斯卡还蹦不蹦?” 李阎几句话顿时让杨子楚龙躯一震。 原来自打杨子楚有化作人形的本领,他就不满足待在水君宫打转儿,平时间歇,总和李阎告假在现世玩耍,只要不惹乱子,李阎也由他去,久而久之,杨子楚可谓吃喝玩乐,五毒俱全,除了爱喝橘子汽水,杨子楚还经常混迹夜店酒吧。偶有艳遇,吃喝不愁。艾斯卡是他平常爱去的夜店名字。 杨子楚沉思一会儿,左右胡乱囫囵了几条还不清醒的属种抓在爪下,冲着晏公大声吼道:“ “钱塘江小妖杨子楚,见过茈娘娘!” 他吼得中气十足,周遭水草都震颤不已,本来就睡得浅的晏公顿时被吵醒,她翻过身俯视着杨子楚,目光暴躁阴鹫。 开弓没有回头箭。 杨子楚镇定心神,高声道:“小妖杨子楚,过去被这贼人威压。才助纣为虐。” 他一指李阎:“今日得见茈娘娘仙姿逸态,宛见天上皓月,小妖愿意弃暗投明,服侍娘娘左右!” 丽姜的嗓子依旧阴沉:“你叫我茈娘娘?这是何解?” 杨子楚道:“我见娘娘六目十身,必是典籍中记载的西海的神鱼茈无疑,顾才自作主张,称您是茈娘娘。” “六目十身便是茈鱼?不见得吧,何罗也是六目十身,世人难以辨认,可传说茈鱼色赤,我却披一身金霞,怎么会是茈鱼呢?难道你瞎了眼睛?” 丽姜说话间,触手又不经意地摆动。 杨子楚脸不红心不跳:“茈鱼有朱草之香,何罗却腥膻无比,娘娘身上花香弥漫,必是茈鱼无疑!” 丽姜阴恻恻地道:“茈鱼有朱草之香,何罗有腥膻之臭,这本就是凡夫俗子胡言乱语,你居然也肯轻信?我来告诉你,我叫丽姜,是周昭王敕封诸侯,齐国桓公小白之姊,齐国故亡,我便是齐国正裔,四海神怪都尊我一声晏公,我不是什么茈鱼。” 坏了,拍马蹄子上了。 李阎直摆手。 谁料那丽姜话锋一转。 “不过你这小龙嘴皮子倒甜。长得嘛,也算可人。” 她得意洋洋地望向李阎:“连你的得力下属也投诚于我,我看你也不要倔了。” 李阎面上冷哼一声,心里却冲杨子楚竖了大拇指。 行啊小子! 杨子楚趁热打铁:“深海寂寞,我与一众弟兄排得舞乐,谱子乃是从钱塘水君的龙宫流出,名曰《破阵子》,请晏公鉴赏。” 说罢,他推搡着一条龙鬃水母:“下贱胚子,平素睡得昏死过去,关键时刻还要掉链子,还不醒醒?” 丽姜哈哈大笑:“无怪它们,这些水怪血脉还算雄浑有力,可惜神智衰短,精魄孱弱,比寻常水怪还不如,受不得我七星宝刹的法力。” 只见它轻轻一拨,水泡的颜色顿时浅了许多,本来动弹不得的属种们也开始恢复了活力。 “来吧,舞给我看。” “正是,正是。” 杨子楚在诸多水种中间飞了几圈,交代些什么,只见各色水种各自舞动起来。 这些深渊属种或凶恶神武,或瑰丽动人,卖相本就极佳,晏公在天母过海的异像中离群索居了千多年,平时摇动气泡听骨乐就是最大的乐子,那曲子古朴悲怆,本是佳作,可一千多年,晏公早也听厌了,此刻见群怪舞动,杨子楚引吭高歌,正是新奇的时候,一时间也高兴得手舞足蹈。 至于这是不是劳什子钱塘龙君的《破阵子》,哪里有什么所谓? 第二十一章 破封(上) 杨子楚生性奢靡,又好排场,他第一次化成人身的时候,忍不住在李阎面前显摆,授意水宫中的螃蟹鱼虾鳖贝螺给自己吹吹打打,做足了架势。尔后增长了古今见识,各种享乐玩意更是能玩出花来。伺候丽姜这只被囚在天母宫中几百年的大乌贼自然手到擒来。几日相处下来,这位生性油滑的猪婆龙王,已经把丽姜的脾气摸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早生出了脱困的主意…… 幽暗的深海水域中,或艳红或靛蓝或粉紫的光柱来回扫射,原来是龙鬃水母群用它们的伞冠包裹各种颜色的巨型宝石,随着水母的发光伞冠一张一合,宝石透射出各种浓烈的色彩。好像迪斯科的五彩灯球。 水母怀中的大块宝石来自七星宝刹里的珍藏,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快有千年没人动过,这次算物尽其用。 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海类成群结队,各自环成五光十色的圆圈,在海水中奔逃。 只见晏公丽姜独在中央,触手上吸附着一只通红的猪鼻龟,少顷,丽姜的触手向外一甩,那猪鼻龟在海水打着飞旋儿,正好击中一只由鳕鱼们环成的银色光环。水波颤动,鳕鱼们四散逃开。 “一等!中,晏公大人您又中了。” 杨子楚卖力高呼。他飞快游动过去,轻咬住还头晕目眩的猪鼻龟,谄媚地送到丽姜手中。 丽姜施施然地接过杨子楚口中的猪鼻龟,用一只触手缠绕,另一只触手轻轻捂住口器,比当初多了几分女儿姿态。 “这雅歌投壶的把戏,昔日在齐王驾前,见过大夫们耍弄。算不上新鲜。不过南洋水类大多愚笨怯懦,驱使这些蠢材冲锋陷阵倒不难,做这些精细功夫可要伤透脑筋。也难为你几天就把它们调教得这般伶俐。” 杨子楚摇摇尾巴:“大人血脉尊贵,这些寻常水类多的不过三五百年道行,少的灵智初开,乍见您这般风流人物,自然六神无主,小妖不过稍加点拨,大伙听说是为大人游耍作歌,个个都欢欣鼓舞,勤加练习,才有这般效果。” 丽姜听罢嗔骂一句:“就你嘴甜。” 被困在金水泡中的李阎和圣沃森目睹这般情景,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膀。 圣沃森脱口而出:“我不明白,你的鳄鱼,是在泡这只大乌贼么?” 李阎抱着肩膀:“总比什么都不做强,静观其变吧。” 距离大屿山一战,李阎数过了超过八十万次心跳。估摸有个十来天。 这段日子,杨子楚层出不穷的小花样把丽姜迷得七荤八素,什么樗蒲、马吊、波罗塞戏、弹跳六博通通不在话下。又叫海底群妖伴舞奏乐,连圣沃森的“耶稣”都被讨去做成迷幻制品给丽姜助兴。 丽姜虽然号称上古大妖,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整日只顾嬉戏耍闹,一时半会儿,把李阎和圣沃森的事儿抛诸脑后。 投罢了“鱼壶”,丽姜信手卷起几枚马吊牌,谁想到力气用得大了些,鱼骨制作的牌子儿应声碎裂。 “唉,呼保义(马吊以水浒人物做棋子)怎么又开裂了?真不中用。” 丽姜气恼地扔开碎骨渣子,这已经是这几天第六次了。 杨子楚暗地里目光闪烁,这副马吊本来是他就地取材,专挑那些年深日久的腐烂鱼骨制作,平素打马吊时又装作不经意的呼喊摔打,晏公体积庞大,鱼骨做的马吊自然不经用。 他估摸着时机成熟,冲丽姜陪笑道:“小妖身笨力拙,想必是刚才摔打坏了,落到大人手里才发觉,不如……” 杨子楚咽了口唾沫:“叫小妖出了宝刹,到旁处去寻找些合手的材料,做一副耐用的马吊。” “嗯?” 丽姜眼光玩味地盯了杨子楚一会儿,颔首道:“也好。莫要胡乱去闯,叫几个老怪看见,把你生吞活剥做了点心。” 杨子楚惶然吓了一跳:“小妖为晏公大人做副马吊,怎么还敢有妖怪拿我做点心?小妖不去了,小妖不去了。” 丽姜本有疑心,看杨子楚这副模样,怀疑也去了大半。 “我只是随口一说,以你的本领,过海三千种里胜过你已不甚多,招子放亮些,哪儿那么容易做点心。” “三千种里不甚多,岂不是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小妖不敢去。” 杨子楚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小滑头。” 丽姜无奈道,只见她张口吐出一块红白二色沁透的双首龙形玉璜,落入杨子楚口中:“你有我的玉护着,这天母宫上下自然知道你是我的人,不会把你做点心了。只是南边一百里有座毒火池,池水全是万年毒火,里面有个麻灵老怪,与我同是混沌托生,只是老糊涂了,你不要去惹他。” 杨子楚叼着宝玉,眼珠咕噜噜乱转,又作揖道:“大海无量,此处又是天母宝址,就算有大人的宝玉加持,小妖也实在心慌,还要请教晏公,哪里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老怪栖息,哪里有妈祖娘娘的机关设计,小妖好尽早避过。” “这个嘛。” 丽姜回忆了一会儿才说:“北边玄龟龟壳住着天眼地耳二怪,还有个唤做弥生住在鱼骨庙……” 丽姜一连说了十多处,最后才补充道:“还有,天母宫中平素有三条黑色大船,分别唤作望霄,望雲,望霆,你远远瞧见,便替我狠狠骂上几句,只是不要靠近。你可记住了?” 杨子楚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小妖去也。” 身子一摇,偌大身躯卷起一阵水涛,冲天而起,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冲出去上百丈的距离。 约莫几炷香的功夫,杨子楚已经走出去老远,眼见四下荒凉,杨子楚心里犯起了嘀咕:“此乃天母道场,不知道囚禁了多少过去千百年的巨怪大妖,麻灵老怪,天眼地耳,弥生大王,个个俱是传说中的妖物。为了救那李镇抚,我真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若是现在不管不顾,冲出天母宫去,寻个江海河湖自做我的覆海大圣去,又有几分把握?” 只是一干族系都还困在七星宝刹当中,何况与李阎过惯了逍遥富贵,声色犬马的日子,想到自己要回到那幽深的海河中啃水草,吞泥沙,杨子楚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还不如死了! 正念及此处,不远处一只扁长的红色鳗鱼游过,背上居然还背着一尊黑鼎,杨子楚双眼一眯,张口打个招呼:“这位兄台?你是哪位大王的坐下?” 那红鳗一回头,发觉和自己打招呼的是一只三千年道行的猪婆龙王,嘴里又叼着晏公的玉璜,态度和顺恭敬了许多:“小的名唤赤行儿,天眼水君手下的力巴,为我家君上采十斤血藻安神。” 杨子楚哈哈大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没等赤行儿反应过来,猪婆龙王猛扑过去,一口咬断对方鳗的脑袋,鲜红的血液顿时弥漫整个水域。 杨子楚砸么砸么滋味,把红鳗背上的一鼎血藻一并吞了,然后回忆着晏公刚才的花名册位置,晃晃悠悠到别处去了。 第二十二章 破封(中) 湄洲岛 白沙碧水间点缀着郁郁葱葱的灌木,岛滩的西面山崖高高隆起,顺着悬崖向下俯瞰岛摊,一条布满青苔和藤蔓的搁浅木船格外鲜明,船身和山壁融为一体,仿佛是从岛上长出来似的。 “扑~” 一只长长的木板从船上被人扔了下来,正落在鲁奇卡的脚下。 “上来吧。” 一名包头巾的精瘦水手冲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上船。 鲁奇卡踩在颤巍巍的木板上,几步越过海水,轻轻跳在甲板上,脚下踩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居然是一面从中间一劈两断的三角黄龙官旗,上面还带着暗褐色的血迹。 鲁奇卡一脸若有所思。 这是一艘老式鸟船,是过去官府的主力战船,可自打联合舰队创立,官府的大小战船都焕然一新,不少都安装了欧罗巴的魔动科技,这类的脆弱又笨重的鸟船已经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它的桅杆已经被人生生砍去,各处胡乱张挂着缆绳,上面搭着些散发出浓浓海腥味的衣裤。船舱不时有光脚布裤的水手进出,污迹斑斑的甲板上还支起了汤锅。 不需多说,这条船早就不能出海,而是被人改造成了栖息的船屋。 甲板上摆着一只八仙桌子和几把椅子,数名穿得花枝招展,妆容妖冶的妓女捧着酒坛在水手间穿梭,几只牛油蜡烛炙烤着房间里的浓烈的酒香和胭脂气。众人的簇拥中间坐着一名病恹恹的汉子,他正不住咳嗽,露出一口黑牙。 鲁奇卡打量着黑牙汉子,尤其注意到他拿出手帕捂嘴的时候,袖管露出一截小臂上纹着三头六臂,庄严妖冶的的赤色神祇,鲁奇卡顿时眼前一亮。 鲁奇卡这些日子各处查访,已经知道圣沃森和魔鬼一样的那个海盗头子的失踪,多半和南洋百年传说:天母过海脱不开干系。 他来之前已经做过功课,这尊神祇应该就是“秽迹金刚”,传说天母未成道时,便修行秽迹金刚秘法神通。与闾山派一脉关系匪浅。 眼前这黑牙汉子,自然就是闾山派的人了。 这次或许能有收获。 那黑牙汉子同时也上下打量着鲁奇卡, 白衬衫,背带裤,牛仔帽,细眉大眼,说是男扮女装也会有人相信。 “小子,你从哪来?” “加尔各答。” 黑牙汉子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小红头鬼。” 鲁奇卡摇了摇头:“我不信锡克教,我是……” “我没兴趣听。” 黑牙汉子粗暴地打断了鲁奇卡:“无非都是些英国人的走狗。谁叫你来的,找我作什么。” “是泉州天后庙的住持姚火丁叫我来的,我想知道关于天母过海的事。” “姚火丁……” 黑牙汉子摸着下巴,好像在回忆这个名字,:“近到闽浙,远至南洋,天母过海的传说人人都能讲出一两句,可没几个人说得明白,你的确找对人了。可是……” 黑牙汉子话锋一转:“我凭什么告诉你?” 他话音刚落,鲁奇卡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蛇皮袋子,丢到八仙桌上。只听一阵脆响,宽松的蛇皮口袋向外吐露出几枚金灿灿的钱币。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尤其是一枚金币跑出老远,在八仙桌上来回滚动,最终吧嗒一声倒下,币面上是“voc”的花押标识 果然是东印度公司的人。 黑牙汉子眯了眯眼:“你不领着英国人的坚船利炮,敢一个人来见我,不怕我宰了你,吞了你的金币?” “先生,您最好不要这么做。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对你,对我都一样。” 鲁奇卡耸了耸肩膀。 黑牙汉子思考了一会儿,才阴沉着脸对鲁奇卡说:“换作六年前,我追随天保大龙头打红毛鬼子的时候,你已经被我剥光扔到海里去了。” 他又叹了口气:“可年头变了,我的船再也不能下海了。”说罢黑牙汉子一把抓过桌上的蛇皮袋子,看也不看一眼向后扔去,璀璨的金币折射昏暗的烛光,余辉顿时洒满整个房间。 水手和妓女们发出欢呼,争先恐后弯腰推搡,乱作一团。 “关于天母过海,你想知道什么?” 鲁奇卡坐姿规整地坐下,面向黑牙汉子:“一切。” …… “就算你是晏公座下,也绝没有这般凶蛮的道理,待我家大王回来,我定要告你一状!” 只见巨大的蔚蓝贝壳一边飞遁,一边向杨子楚叫嚣。 杨子楚懒洋洋地甩甩尾巴,也不去追,只是嘿嘿冷笑:“若不是你有两道硬壳子保命,叫你没命去告刁状。” “这天母道场,真个不赖!” 杨子楚嘴里叼着晏公的玉璜,手里抓着一副方正的玉石马吊,忍不住打了个饱嗝。他这一遭出来已有大半天的功夫,真可谓神憎鬼厌,乖张凶蛮不必详述。 杨子楚向南游了一会儿,行及麻灵老怪的毒火池前,只见地穴下涌动着汪汪碧火,和海水泾渭分明。杨子楚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我这一路惹的祸不甚少,得要先一步回丽姜那儿上点眼药才是,这麻灵老怪还是不要招惹。” 他刚要离开,又转念一想:“这天母道场的众多大妖几百年与世隔绝,头脑大多不太灵光,可总归不是傻子,趁着眼下没有东窗事发,想把水搅得浑了,叫镇抚有机会逃脱,说不得要用些苦肉计。” 一念至此,杨子楚干脆咬牙俯冲,钻进了毒火池中。 才进毒池,杨子楚直觉浑身又凉又辣,目力所及更是无比模糊,紧跟着心脏一滞,身上的皮肉鳞片要炸开似的剧痛无比。 杨子楚疼得浑身抽搐,但却狠心下潜,他张口打个喷嚏,数十道闪电从口鼻中迸溅飞射,在池水中一团又一团地炸开。搅得地穴周遭地皮都皲裂开来。 约莫十来个呼吸,杨子楚经受不住,刚想上浮,瞧见毒火峭壁之间生着一株姜黄色的葫芦,杨子楚一路走来,仰仗晏公玉璜横行霸道,此刻更是想也不想一口把葫芦吞了,可连咬了几口,葫芦进了肚子,却扯不下坚韧的葫芦藤。这一会儿功夫毒火剧痛蚀骨,他一口把藤蔓吐掉,仰头飞出了毒火池, 只见杨子楚浑身鳞片已经脱落大半,光秃秃的龙身溃烂发黑,他拖着浓重的血雾一路往北,宛如一条血泥鳅。空留下地上一片狼藉的毒池。 少顷,那败落的毒火池中,徐徐升起一个漆黑色的巨大头颅,顿时大股的毒火向四下汹涌,周遭鱼精虾怪被毒火浇过,顿时成了森森白骨。 巨头茫然地四下俯瞰,头顶上一根光秃秃的葫芦藤耷拉着,格外显眼。 “嗯?” 第二十三章 破封(下) “晏公救我!晏公救我!” 水波漫漫,一只金色触手卷住杨子楚惨不忍睹的龙身。 杨子楚嘴还没闭合,就不由自主被拉拽过去,眼前一花,霎时出现晏公庞大无匹的乌黑双眼和口器。 “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你招惹到哪一个?没给它瞧我的玉璜么?” 杨子楚伤口深可见骨,绝不似作伪,他早就想好了全盘说辞,就算和众大妖当面对质也毫不畏惧,可他百般的花言巧语刚到嘴边,一股热流直冲脑仁儿,杨子楚遭受不住啊了一声,七窍顿时迸出血来,整条龙抽抽两下,居然绝了气息。 死了? 不光丽姜,连李阎见状也吃了一惊,按在气泡上的双手下意识加了几分力气,引起阵阵七彩涟漪。 丽姜未加思考,口器中喷吐一股金色汁液,没入猪婆龙王的口鼻当中。可过了半晌,杨子楚没有一点动静,就连尸体的温度也在冰凉海水的冲刷下缓缓降低。 丽姜伸展触手,把猪婆龙王轻轻放到平时自己安眠的石榻上。突然,尸首的爪子底下哗啦啦升起一串气泡,有好些个亮晶晶的物件儿洒落。 原来是数十张玛瑙打磨,还带着齿爪痕迹的崭新马吊。丽姜的口器咕噜噜地冒出气泡,不知道是惊是怒。 突然,宫外遥遥传来怒斥声。 “丽姜,你家小龙好生跋扈,害我童儿性命不说,才半天功夫就招惹了十几家洞天,莫非是你存心指使?”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发声的是个一身漆红色皮甲,武将似的人物,下身空空如也,最骇人的是眼眶伸出一双突出二尺有余的肉瘤,包着精光四射的眼球。 不需多说,此人正是天眼君。他身后大小妖王姿态各异,不一一细说,只是火气汹汹,妖氛翻腾,都一齐找上门了, 本来天眼君知道手下童子被一只衔晏公玉璜的猪婆龙咬死,却是敢怒不敢言。 天母宫妖尽皆知,这丽姜生性凶蛮暴躁,法力高强。世上妖物不知凡几,可能让雄据一时的齐国霸主小白捏着鼻子认干姐姐的大妖,也只此一位。连昔日天母收服晏公时,也是智取,用一个糊里糊涂的十杯之约,困住了这雌蛮。 后来知晓,这猪婆龙神憎鬼厌,夺了自己的血藻不说,居然还砸了弥生大王的塑像,吞杀了地耳君两名鬼妾,把吞金魔蟾治背痈的草药换了淤泥,还强闯媚蚌的宫榻,那媚蚌看在晏公面子,本也以礼相待,端一杯花茶的功夫,这贼婆龙不仅偷了媚蚌孕育五百年的金珠,更是出言调戏。其余种种,简直罄竹难书。 天眼君眼见群情激奋,这才起了疑心,晏公虽然凶蛮,却一向不屑招惹是非,想必是那小龙自作主张。 于是他率众前来兴师问罪,开口便留有余地,连讨人偿命都没有,只要晏公否认知情,剩下罪状自然都在那贼杀的小小鳄龙身上了。 “莫非是你指使?” 可惜杨子楚已死,丽姜听闻这话,一双黑色竖瞳顿时贲张开来。 好个天眼,杀了我的人还不罢休,要上门兴师问罪,指着我的鼻子骂么? 那天眼还要再说,只见一截金色触手宛如雷罚,只倏忽间便洞穿了他的头颅。 “这是谁?!” 鲁奇卡指着一卷泛黄的画纸,上面是个眼眶伸出半截肉瘤,穿漆红色皮甲的将军。 黑牙汉子瞥了一眼鲁奇卡手指的画纸,踩着墙皮往后挪了挪凳子,含糊不清地说:“这是一尊六七百年前在中国肆虐一时的鬼王,名唤天眼君。” “他很厉害么?” 鲁奇卡好奇地问。 黑牙汉子冷哼一声,对鲁奇卡的问题尤为不屑:“好教你知道,这天眼君是商周名臣一缕恶念托生,一双异眼妙法无穷,中者辄死,更能远窥千里,若非天母出手降服,恐怕现在在南洋也无人可制,妖贼厌后,都不是它一合之敌。” “唔~” 鲁奇卡抬起头,眼前有三面两米多高的土墙品字排列,把少年围在当中,墙上贴满画纸和字卷,这是黑牙汉子闾山一脉存留,历代先人的手书,记载着天母过往收服妖魔的画像。 那天眼君一击即死。丽姜含怒出手,也没想过后果,谁知道天眼这厮不禁打。此刻杀了天眼,丽姜心里怒气总算泄了几分,这才想起和水宫外群魔说几句话,叫他们不要来烦自己。 她正组织语言的功夫儿,触手上的吸盘本能地开始吞吃起天眼的残魂。 天眼地耳相交莫逆,此刻亲友惨死,地耳君狂呼一声,就要和丽姜拼命,又被丽姜一触手晃翻在地,若非这次有了准备,只怕也和天眼一样落得个一击毙命的下场。 “丽姜,你欺人太甚!” 晏公的凶暴当即吓破了一些妖物的胆子,即刻遁走,却也彻底激怒了一部分自恃本领的巨妖,弥生大王正是被激怒的那个。 这弥生大王身长十余丈方圆,寻常战船的尺寸也比他不得,这是一条褐色巨鱼。此时发起怒来,整个身子顿时发鼓膨胀,成了个硕大的圆球,晏公几触手鞭挞下来,把弥生大王打的四处乱飞,但一时半会也没大碍。 “弥生大王,是秦汉时扶桑列岛供奉的神明,喜好吞吃童男女,扶桑岛民深受其害,后被天母收服。弥生的性情凶暴残忍,喜食人肉,偶有海盗客商在天母过海中碰见,绝难生还。” “吼~” 弥生大王被丽姜抽打的皮肉皲裂,处处渗出血来,眼见支撑不住,要被一击刺穿,身旁一尊漆黑的蟾蜍张口伸出巨舌,与丽姜的一根触手缠在一起,一时僵持。 “吞金魔蟾,性情狡诈,能呼风唤雨,变幻万千,时常用毒雾笼罩一片海域,迷惑客商投入海中,或者走上甲板,被它一舌一个卷入腹中吃掉。” 群妖魔再也按捺不住,其中夜叉恶鬼,尖牙巨鳖,猩红色的海蛰海马不一而足,纷纷冲入丽姜水宫。 丽姜只信信伸出两三只触手,便斗杀,斗败了天眼和弥生,她自觉手下留情,没想到眼前这群小妖小魔不识抬举,居然群起而攻,顿时怒火攻心,卷起七星宝刹中的五颗气泡,腾水而起。与群魔战成一团。 顿时间海崩地裂,数个大水旋涡四下卷过,不知多少宫墙殿瓦,鱼藻珊瑚尽化作粉粉碎。只到边缘,撞在一坨漆黑身上,才砰的散开。 “这又是什么?” 鲁奇卡指着墙角的一张画纸,上面是有一团漆黑的人影,相貌穿着,乃至头发都看不清楚。 黑牙汉子看了也正色起来:“天母伏魔故事,浙闽一代多有流传,其中公认最厉害的有三只:海国晏公,麻灵老怪,九斗教主,这便是当中法力第一的麻灵老怪了。” 第二十四章 破封(完) 李阎一直冷眼旁观,他目睹晏公力战群魔的场景,心里也有自己的估量。 天眼地耳二妖都是深红色威胁度,实力应当和自己差不了太多。强横如弥生大王,吞金魔蟾,身上的威胁光芒浓郁到红黑难辨,估计能有准六司的水平。 可对上丽姜,就算它们群起攻之,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自己想要逃出生天,正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有心催促圣沃森,可一低头瞧见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满嘴烂话的老酒鬼此刻难得吃力的神色,硬是没好意思打断他。 圣沃森的左手摁在晶壁上,双眉紧锁,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入脖领,没一会儿,让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他的左手居然没入了晶壁当中。 “我会为捕捉来的活体取名字,是因为这些命名的样本的身上仍有我未能解开的谜团,拿凯撒来说,他不止能寄生活物,原则上,他可以寄生,唔,一切物质……” 圣沃森说话越发吃力,终于,随着一阵涟漪,他的身体被弹出去老远,而彩色晶壁上,赫然出现一张和圣沃森相仿的年轻五官。似乎刚睡醒似的,还打了个哈欠。 “开门!宝贝!” 圣沃森叫了出来。那五官听了圣沃森的话,随即扭曲,直至在晶壁上破开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空洞。 李阎抓住圣沃森的脖领,一把把他夹在胳肢窝底下,然后游鱼一般冲出了气泡。 “您脱离了七星宝刹!” “召令金牌可以正常使用了!” 李阎水君宫的大部分属种被丽姜抓走囚禁,可惜那颗水泡此刻正环绕在丽姜身边作战。他当即决断放弃这些属种,只把榻上杨子楚的尸体收进水君宫中,然后头也不回,朝丽姜大战群魔的反方向飞蹿逃走了。 “唉~” 被挟裹的圣沃森目送还寄生着凯撒的气泡,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担忧日后的深夜雄风。 丽姜的动作突然一涩,似乎对李阎圣沃森的动作有所察觉,但麻灵的出现叫她没有轻举妄动。 那麻灵老怪和丽姜身形相仿,却是个半跪在地上的黑色人形,面目模糊,只头上长着一颗黄色藤蔓,藤上还耷拉着两片心形的翠叶子。嘴大张着,两排尖牙间也是黑不见底。 这麻灵老怪与丽姜同是混沌托生,寿命悠长,真要论起来,丽姜还要叫麻灵一声兄长。麻灵天赋异禀,每一万三千五百年便重生一次,实力精进。时至今日,丽姜估计他已经重生了四次,或者五次? 天母宫中大小妖魔数千,丽姜也只忌惮麻灵一个而已。 “那贼厮龙炸了毒龙潭水,现在连麻灵都来兴师问罪,丽姜,你还有什么话说。” 弥生被丽姜抽打得身体变形,此刻瞧见麻灵,精神一震,闪身躲到麻灵身后,冲丽姜叫嚣。 “gu!hua!” 麻灵发出沙哑的呻吟,海水为之颤抖。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几次张嘴,只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原来这麻灵老怪和丽姜不同,丽姜贪恋花花世界,艳羡世代王朝的辉煌灿烂的文明。麻灵却生性孤僻,又多眠,往往一睡就是几百年,久而久之,口齿退化,一时半会儿居然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利索。若不是南宋时麻灵睡在了泉州港口,占据繁华海道,叫几十万生民流离失所,天母也不会把他困在这儿了。 突然,麻灵嗅到什么,开始暴躁起来冲向丽姜。 丽姜当然视作挑衅,立马祭起七星宝刹。她法力或许不如麻灵,但身经百战,生性也好战,怎会轻易退却? 两名巨妖肉搏在一起,好一番地动海翻的动静下来,丽姜的水宫球被拍飞出去好几枚,水宫气泡受了巨力,颤抖不休几乎破裂。麻灵也当头受了两触手。它踉跄退了两步,有些委屈地捂着脸。 丽姜却得理不饶人,数枚触手先后缠住麻灵的手腕和脖颈,发力收紧绞杀。 “gu!hua~” 一旁伤痕累累的弥生大王看出麻灵无意作战,急忙出声:“麻灵先辈。这丽姜蛮不讲理,还使人炸了你的洞穴,你得给后辈们做主啊。” 麻灵怒吼一声,挣脱了丽姜的触手,一把捏住了未加防备的弥生大王,可怜这大河豚再也说不出话来,被麻灵一把捏得血液和毒液迸溅,当场死亡。 “shu~hu~” 捏死了弥生,麻灵三口并作两口把它吞进了肚子,没一会儿就生出了一根黑色舌头,他当即发声:“还我的果子!” ------------------------------------- 李阎飞遁而逃,这才有机会打量四周的光景。 原来这是一处海底奇观,长廊勾连,宫殿高低坐落,处处点缀着珠玉珊瑚,各处还刻着名字。 望珠阁,香樨院,保生堂…… 这些地方有的已经败落,内里空空如也,有的还能隐约见到几处宝光,只是这里距离丽姜和麻灵实在太近,李阎生不出贪心的欲望。 抑或有媚怜号,弥生神社,哭丧穴,鱼骨寺…… 当中有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红光,李阎飞驰而过,有些红光见了招惹上来,都是些大小精怪,不是李阎一合之敌,不足多叙。 可李阎心里一沉,自己似乎不是往外走,而是往里走了。 果不其然,越往前走周遭园林宫楼越发繁琐,规模越大,形制越华丽;那些光怪陆离的奇象越发少了,正经的祭祀庙宇越发多了。 直至一座辉煌正殿映入李阎眼帘,上书天母宫三个大字。 李阎只觉一身血液滚烫发热,三万六千个毛孔一起欢呼。他将将按捺住自己长啸出声的欲望,天母宫中却突然传出悠扬的钟声。晦暗的海底大作光芒。李阎脚下升起汉白玉的长阶,海水随两扇大门左右分开,似乎在迎接李阎。 此时离那晏公麻灵的战端,已经有些距离,只是不时有震声顺水波传来。 李阎没有驻足,依然往前走,只有犹豫要不要进殿,自己有一身泉浪海鬼的血脉,若是天母有灵,总不该加害自己,想到这里,他干脆一咬牙。 “嘿,我说,咱们进去瞧瞧怎么样?” 方才还有些萎靡的圣沃森两眼放光。 第二十五章 魔瓶 日光入海,水晕荡漾。一丛丛或姜黄,或奶白的鱼群在水中慢悠悠地交叉嬉闹,突然一头矫健的九眼海鳗暴起杀入,正要大快朵颐的时候,巨大的阴影蔓延过来,迎面撞上了九眼海鳗,鱼儿们也四散逃开。 九眼海鳗遭了当头一撞,短暂昏厥过去,笔直下沉,好一会儿才翻身看清那抹阴影的全貌,原来是一艘古朽的楼船。 大海凄冷幽深,这艘肃穆的古朽楼船本就诡异,船上不时传来气若游丝的沙哑人声,更叫人不寒而栗。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楼船顶上立着一裘长衫,手捧一卷开线的竹简,看不真切面貌。他脚踩朱履,腰环白皂带,披着宽大的素色长衫,水波荡漾,衣摆款款飘动,还环绕着几只奶白色的小鱼儿。 九眼海鳗气恼地抬头看了一眼,负气游开。这方士还在摇头晃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 突地山崩海啸,船身发生了剧烈的颠簸,方士一个没抓稳,手中的《大学章句》脱手掉下,他下意识伸手去抓,露出袖子下面五根尖锐朽烂的指骨。 鱼儿也被惊得四散逃开,再瞧这人面貌,只见他头顶着长脚幞头,可脸上干瘪的皮肉紧贴着骨头,鼻骨和牙齿都露着,两只黑森森的眼眶当中烧着一团黄豆大小的火焰。这分明是一具不知在水下浸泡了多久的枯骨! “哎呀,多误事。” 白骨方士眼睁睁看着竹简没入礁石缝隙消失不见,下颚骨恼得格格作响。 他仰起头,目力所及的边缘,隐隐约约能看到一黑一金两团巨大的光芒厮杀在一起,看不真切。能勉强辨认出炽烈光辉中的晏公和麻灵。 “麻灵素来恬静,何以与晏公兵戎相见呢?” 白骨方士用手指搔了搔下颚骨,然后轻拍了一下栏杆,海水中气泡涌动,楼船也加速上浮,不知升了多少丈,整个天母道场星罗棋布的楼阁***尽收眼底。 只见一条曲折蔓延的蓝色水线鲜明可见,途经望珠阁,哭丧穴,鱼骨寺……连毒龙潭和七星宝刹也被突破,此刻那蓝线已经逼近中央正殿去了。 “今天不是过海的日子,天母道场居然有客人来,咦?” 白骨方士眼眶中的火焰突然大炽,视野拉近,只见道场中央悬浮的正殿大门洞开,无形的伟力更是架起一张张白玉阶来,两个小黑点几个纵跃,没入了正殿当中。 “不好!” 方士赶紧架起楼船,可楼船臃肿缓慢,他又怕刺激恶斗中的二怪,干脆跳船往正殿方向赶去了。 …… 李沃二人进了正殿,入眼只觉富贵逼人,殿中陈设用度无一不精,无一不妙,散发着诱人的宝光,李阎用惊鸿一瞥观察,都是一片???的字样。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泛起些涟漪,通常来讲,忍土都认不出的,多半是奇珍异宝。 “妈祖传承快有六百年不见天日,今日近卫既然寻得天母道场,合该完璧归赵,何必踟蹰不前?” 李阎心头一紧,他眼见天母道场虽规制奢华,却处处被妖魔占据,本以为这里只剩下些遗迹,最好是剩些只认妈祖近卫气息的宝贝才好,却没想到还有活人。 黄帘后面走出一人,圆领长衫,方顶幞头国字脸,腰带嵌着一枚浓色翡翠,气度不凡,有久居人上的贵气。 来人满脸欣慰,朝李阎拱了拱手:“擎天见过近卫。你总算来了!” 这人本来还是一身问号,但随着自我介绍,忍土终于有了显示。 擎天真人 南宋名臣骨肉执念所化,逢天母收留,代为主持天母道场。等待妈祖托付之人继承道场,方能自由。 李阎只是回礼,但言多必失,他这天母近卫来的蹊跷,可不敢乱说话。 这位擎天道人见状笑道:“近卫不必顾虑,妈祖飞升之前早有旨谕。泉郎海鬼的血脉又千真万确,不必计较出身。” 李阎思虑一会儿终于开腔:“在下和这位朋友实为晏公挟持而来,只为活命才误闯此地。” 擎天摆手:“不必多言,这必是天母的缘法。二位随我来吧。” 说罢,这位擎天道人前面领路,李阎看着前人的背影,眼珠一错,出声试探道:“先生平时便是一人在此?这天母道场既然是妈祖遗留,何以有众多妖魔?我长居海上,时常听人说起天母过海的传说,这又是怎么回事?” 擎天道人侃侃而谈:“除了我还有一位捧日道人,与我一般出身。除了我两个,倒再无旁人主持这道场了。” “至于这些妖魔,俱是昔日妈祖降服,又不忍夺其性命,才困豢此处。便说挟裹你来那晏公丽姜,此妖实属天母所降服的第一大妖。她时常荼毒沿岸百姓,以齐国正裔的名头索要酒肉供奉,又要百姓给她搭神庙,做歌舞,后来天母虽然击败了丽姜,可丽姜是混沌托生,天母也没有能力杀死她。” 顿了顿,擎天又说:“于是,天母使了个巧儿,和丽姜订下了一个十杯之约,只要丽姜能喝完十杯玉净酿,就放她自由,在这之前,丽姜必须待在天母道场,看守群魔。只有短暂的时间能上浮出海,嘿嘿,她哪里知道玉净酿的厉害?这玉净酿第一次喝,要醉过去昏睡一天,第二次喝,就要醉十天,第三次喝,要醉足足一百天!丽姜算术不好,只当自己酒量不够,我看过几个月她又要闹着喝酒,这次是第五次,我估计你这辈子是瞧不见她醒咯。 “至于世人所说的天母过海嘛,昔日海上有日月同辉的异像,天母驾驭道场环绕四海,流泪飞升。从此世上再无天母的踪迹,那天,每次海上有日月同辉的异像,我和捧日便做法叫道场上浮,在海上搜寻偶尔也履行和丽姜的十杯之约,希望能找到天母。” 李阎正在消化擎天所说,与自己过去所见一一印证,只听擎天突然在一面黄帘前停下说:“正是此处。“ 说罢他扯开黄帘,只见黄帘后面供奉的神像位置空空如也,供台上却有十几件物事儿。 其中有三柄华贵的蓝纹卷轴,一只白玉瓶儿,和一本黄皮的线装本,一枚巴掌大的白玉贝壳,底下有些许殷红。这些东西李阎都不认识,可其余随意摆放的边角料李阎却眼熟的很,龙井铜符,白湖圣泉,长生种子几种珍贵的妈阁具! 长生种子,李阎心中一喜,自己可还是有一魄没有补全呢! 再看其他几件宝物,开始还是???过了一会儿终于变化,显示出文字来。 先是那三卷华贵卷轴。 【阎浮传承:妈祖】(三件全) 还有那白玉瓶儿装的正是方才擎天所说的玉净酿。 【玉净酿】 类别:传说! 妈祖窖藏的琼浆,每次服用后可获得海量的觉醒度(不少于600%),但会昏睡一段时间。 黄皮线装本是妈祖昔日修行的法典。 【秽跡金刚秘法】 六司级法典 最后是那枚众星拱月,摆在最中央,盛有红色胭脂的玉质贝壳。 天妃黛:拥有它将成为天母道场新的主人。 “近卫请。” 擎天道。 李阎一时心神激荡,却不肯伸手,只是笑:“我过去总听说有幸运儿从天母过海回来,一步登天。可也没听说有人能继承天母道场。” 擎天立马回应:“昔日妈祖曾有旨谕,天母道场规制太高,用度太奢,要我和捧日散尽道场富贵,造福天下万众。那些人所得,不过是些俗物件儿,近卫你受天母信重,怎么能比?” “既受天母信重,又贪图宝物。恐怕辜负天母。” “世人贪嗔天母尚且垂怜,何况近卫你呢?” 李阎摇摇头:“我这番起落太过惊人,实在有许多事糊里糊涂。要劳烦先生解惑。继承天母道场这事儿,还是从长计议。我总不会跑了吧?” 擎天露出哀求的神色:“我已经在此等候近卫几百年,须得你执掌天母道场,我方才自由。实在一刻都等不及了,你有顾虑,我来给你拿便是。” 说罢往前几步,从贡台上拿起一卷华贵卷轴塞到李阎手里。 李阎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卷轴,确认是妈祖传承不假。擎天更加热情,又拿起几枚白湖圣泉塞进李阎的怀里。李阎抱着宝物,并没什么异样。擎天又去拿秽跡金刚秘法和盛有玉净酿的瓶子。 李阎盯着贡桌上的天妃黛,心里想毛病应该出在它身上。自己不要便是。 圣沃森一直双眼呆滞,貌似神游。此刻却突然开口:“小心那个瓶子。” 李阎当即抽身飞退,擎天目露凶光,抄起玉瓶朝李阎胸口掷去。 李阎躲闪不及,下意识用手肘一搪,整个瓶子应声开裂。 擎天见状哈哈大笑,笑得涕泪横流,忽地狂风大作,周遭华贵陈设一齐化为泡影,擎天先是飞入裂瓶中,紧跟着一股赤红气自宝瓶裂口冲天而起,掀开正殿屋顶,在大海中炸开一团巨大无匹的骷髅头。口中诵道: 八百年前退沙陀, 丁甲秘祝受金帛; 一口咬断赵社稷, 气比黄天不较多。 快哉!快哉! 说罢飘散不见了。 李阎再看周围,只有手中的一卷妈祖传承,两枚白湖圣泉是真的,至于剩下什么秽跡金刚秘法,长生种子,天妃黛统统没有!整个大殿空空如也! 李阎再看向地上那碎瓶子。也根本不是什么玉净酿! 【天乙伏魔瓶】(损坏) 品质:传说 天母囚禁罪孽深重之妖魔的法器。 李阎只能苦笑:“惊鸿一瞥也未必都准。” 原来这瓶中困锁妖魔,年深日久,那瓶叫妖魔钻出个缝儿来,虽然不能逃脱,却可以在大殿中幻化声光,叫李阎着了道,连十万忍土也一起骗过了。 李阎当即拉过圣沃森:“我们惹祸了,别等主家来找,快跑!” 第二十六章 九斗 白骨方士脚步匆匆,不多时已经来到正殿门前,可惜为时已晚,那怪巨骷髅吟罢一首怪诗溃散不见,残余的黑烟宛如无数飞升的幽魂一般直冲上空。回首望去,麻灵与丽姜仍在激战,所过之处俱是瓦砾废墟。原本华美壮观的天母道场俨然一片狼藉。 方士左右顾盼,最后只得长叹了一声。 …… “我说,你闯了祸,和我又什么关系,我明明提醒了你。话说你刚才拿了什么来着。” 李阎出了大殿,也不理圣沃森。他片刻不敢停留,身子一摇卷起波光,无数宫阁楼宇从他眼前飞掠而过,约莫十个呼吸的功夫,眼前突地闪过一颗晶莹剔透的月色桂树,树下有立个素衫方士,背着脸儿呜呜哭泣,声貌凄惨。 李阎眼皮狂跳,他装作没看见那方士,脚下却加了速度,简直化作一道虹光,不多时,二人来到一口朱漆色的古井前,井上仍坐着这素衫方士,仍旧捂着脸痛哭流涕。 一连几次,李阎始终甩不脱这怪方士,这才停下脚步。 他仰头见到大海的粼粼波光,此刻还在海底,没有云彩,驾九州的遁法施展不开。又看方士哭得碎人心脾,犹豫一会儿,明白准没好话,还是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老先生为何拗哭啊?” 那方士转过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李阎,两点黄豆大小的幽幽火焰不住抖动,他抽噎着回答李阎:“我家主人远游未归,叫我守护家业。这些年勉力维持,总算相安无事,谁料今天来了两位恶客,把家里搅得七零八落,就不告而别。我自感对不住主人的托付。想上吊自尽,腰带却够不着,想投井,又怕这井深又干枯,跳下去摔不死白白受罪,这番丑态叫您看见,希望您不要笑话我。” 李阎脸皮多厚啊,一点不当回事,好像听不出来人家的弦外之音似的,谈笑自若道:“我虽然和这家主人素昧平生,但听说天下人都感念她的仁爱慈悲,就算有狂悖之徒冒犯,也绝不会因此责难,这样的人怎么会怪罪给你呢?我看老先生不必自杀。还是快回去收拾家当,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 “……” 白骨方士沉默一会儿,才勉强应声:“主人虽然宽厚,可那恶客捅的篓子实在太大,他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恶行,我却没有及时阻止,怎么能不以死谢罪呢?” 李阎干咳两声:“我看那客人也不是故意,他与你家主人有亲故渊源,我听说你家主人要把整个家当都托付给他,此间种种,或许正应了你家主人的心意呢?” 老头白了李阎一眼:“两位客人当中是有一个与我主家有亲故渊源,可从来没有什么托付家当的说法!你是从哪儿听来?他来做客,讨两杯水酒,拿几件宝物,我绝无二话,千不该万不该大闹一番,把家当砸的砸,毁的毁。还放跑了盖世的魔头,只怕将来天下都要生灵涂炭,” 李阎砸吧砸吧嘴,终于摆出一副光棍相:“老先生莫要与我兜圈子了!是我俩失手打碎了天母的降魔瓶不假,可瓶子上面可没写着一揭遇我而开,生灵涂炭这堂皇帽子实在太大,我俩承担不起。若能补救,请先生指点迷津。只是大闹天母道场的是麻灵和丽姜。我最多是个诱因,不能把过错都怪到我俩头上。” 他一口一个我俩,圣沃森的汉语功夫不到家,也没反驳。 紧跟着,李阎把自己如何被丽姜抓来,猪婆龙王如何勾引群魔乱斗,麻灵和丽姜又如何翻脸厮杀的事一并说了。一番机缘巧合,听得白骨方士下颔格格颤动。 白骨方士若有所思:“我猜你那猪婆龙是偷嚼了麻灵的果子,才激得向来性情和顺的它与丽姜厮杀。天母曾说,麻灵受天地钟爱,生来九变,只要自然生长便可飞升。它头上藤果瓜熟缔落,麻灵吞了以后陷入假死,算作一变圆满,法力精进。数数日子,麻灵第七变就快成熟,没想到被一条小龙摘去,恐怕再无精进可能,难怪老实人也要发怒。” “这么说,我那猪婆龙没死?” 李阎眼前一亮,他为杨子楚收尸是应尽之义。当时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平时狡猾贪婪的猪婆龙王为了救自己,真的冒大风险却引动群魔,乃至重伤致死。所以李阎慌忙逃命之际,顾不上对他更有价值的深渊异种,也要把杨子楚的尸体带走。 白骨方士这一番解释,倒让李阎茅塞顿开。听白骨方士的意思,杨子楚非但没死,还是得了天大的机缘。 “倒也未必,麻灵吃了果子能添一变之法力,小小的猪婆龙却未必有这样的造化。” 看李阎肯认账,白骨方士也不再阴阳怪气,只是兴师问罪的意思还是有的,先冲两人作了个揖:“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他与李阎其实有过一面之缘,一入南洋时,李阎的红旗舰队遭遇天母过海,还见证了白骨方士和丽姜的十杯之约,但是白骨方士自己不记得了。 “天保仔。” 李阎杵了圣沃森一下,老头儿才嘬着牙花子回答:“马丁,圣沃森·杜威·马丁。” 白骨颔首:“老夫名叫捧日。” 他说完,李阎的眼前才跳出一串文字。 捧日先生 南宋时有“捧日”美誉的名臣,其溺亡尸骨受天母点化,幻化而成的妖精。 “又来一个……” 捧日止住话头:“我看麻灵和丽姜还有得打,我们还是躲远些。” 说着,天际驶来一艘黑色楼船,落到三人头顶, “二位随我来。” 说罢,方士脚下的泥土中托起一朵莲花,李阎也没犹豫,也上了莲花,圣沃森低头打量了这莲花一会儿,才在李阎的催促下跳了上去。 那莲花继而飞长,托着三人上了楼船才萎缩消失不见,捧日迎着李沃进了船舱,不见他如何招呼,便有三盏水杯自个儿飞来,又有茶壶烧水,茶叶叮叮当当飞入水杯,开水沏灌,不多时便是三杯热气腾腾的热茶。 “请,请。” 捧日端起茶杯,才徐徐说道:“我说那走脱魔头要害人间生灵涂炭,绝非危言耸听。你可知道它的跟脚?” “难不成比丽姜和麻灵的来历还大,法力还高么?” 捧日摇摇头:“此妖诨名九斗教主,若论法力,绝非麻灵丽姜的对手,可它狡猾残忍。罪孽之重,业报之深,只怕十个麻灵和丽姜也比不上他!” 说道此处,一直表现的儒雅斯文的捧日先生居然咬牙切齿,眼眶中的萤火高涨,恼恨之情溢于言表。 “这话怎讲?” ------------------------------------- 湄洲岛礁,弃船上。 “麻灵妖怪,乌贼丽姜,真是光怪陆离,像《罗摩衍那》一样。” 鲁奇卡赞叹道,少年人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发问:“那个九斗教主,又是怎么回事呢?” 黑牙汉子剥开土墙上摇摇欲坠的绘纸,标有九斗教主四个红色篆字的画纸上,是个衣冠庄严,仙风道骨的道士。 黑牙汉子道:“天母道场中囚禁的恶类甚多,但经天母教化,总有悔改,罪孽不太深重的,甚至可以牧于四下,安养生息。可总有些血债累累,无可饶恕的大魔,才封进天乙伏魔瓶,年深日久炼成脓血永不超生。九斗便是其中的代表。他害死生民何止百万之巨,连天母也不肯宽恕他。” “他做了什么?” “九斗教主有千万化身,只要有一个逃脱就杀不死他,在七百多年前的宋朝,他取名叫林灵素,自称聪明神仙,迷惑当时的宋朝皇帝,各种供奉神仙的苛捐杂税叫百姓苦不堪言,赵宋国力每日愈下。” “后来天母降临驱了他,他又化名郭京,号称可以引天兵天将抵抗北方入侵的异族,宋朝皇帝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赐给他许多金银,还封他做将军,结果几十万大军杀到,他和他的天兵天将逃之夭夭,北宋就此灭亡,两个皇帝也被俘虏,史书叫这段历史是靖康耻。后来天母捉住了九斗,把他封进瓶子里,估计早就化成脓血了。” “这都是真的么?” 鲁奇卡嘴上不信,回想起那一天海上雄浑瑰丽的异像,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黑牙汉子拿起桌上的食盘,张口吐出一口黑乎乎的槟榔,他拿手背擦了擦嘴:“我已经履行了承诺,把所有关于天母过海的秘密和盘托出。信不信是你自己的事。如果没别的事儿,我可要下逐客令了。” “请等一等。” 鲁奇卡有点沉不住气:“你有办法到天母的神殿里去么?” 黑牙汉子眼皮一眯:“我就知道东印度公司是觊觎天母道场的宝贝。” “你误会了。”鲁奇卡急忙辩解:“我的老师沃森可能是被那只叫晏公的巨大乌贼抓走了,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我也想把他救回来,如果你有办法帮我,我愿意支付丰厚的报酬。” 黑牙汉子瞥了一眼土墙正中央位置张牙舞爪的乌贼画纸,摇了摇头:“如果真是晏公出手,你那个老师多半已经葬身鱼腹了。” “不会的,圣沃森老师一定还活着。” 鲁奇卡的神色十分坚定。 “就算他没死,听了我刚才的话,你以为你还有救出他的希望么?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魔窟。” “我相信圣沃森老师,只要我和珍珍的策应,他一定能逃出生天。” 黑牙汉子不以为然。 鲁奇卡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如果实在不行,我只能去求助小黑斯汀先生,他的傲慢之船或许可以有办法探索天母的神殿。” 黑牙汉子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天母过海的出现从来没有固定的历法和天气可以遵循,更要有日月同辉的异像,可遇不可求。” “除了运气,没有一点办法么?” “如果你不想在海上转悠七八年的话……或许可以去婆罗洲以西碰碰运气。” 鲁奇卡眼前一亮。 “婆罗洲?” 黑牙汉子掏出一份崭新的海图,拿朱笔往上面勾了一笔,又画出几条航向线,拿手指往上一戳:“我统计过近百年来发生过天母过海的地点和大概范围,这几个位置最是频繁,不过天母过海的危险性很高,你可要做好全军覆没的心理准备。” 鲁奇卡皱起眉头:“可我听说,只要在天母过海时不动火器,一般是不会碰到危险的。” 黑牙汉子面不改色:“动火器必定船毁人亡这不假,不动也未必安全,天母道场妖魔齐聚,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鲁奇卡闻言收起海图,向黑牙汉子脱帽致意:“谢谢你,我代表黑斯汀先生和圣学会向你表达诚挚的谢意。”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黑牙汉子笑眯眯地回应。 拿到了营救圣沃森的情报,鲁奇卡再没耽误,急匆匆离开了。 黑牙汉子目送鲁奇卡的身影消失在葱葱郁郁的灌木丛中,终于桀桀怪笑出声: “小小红头鬼也想觊觎我天母珍宝?婆罗洲孤悬海外,正值夏秋交际,海上黑茶潮猖獗,遇者无救。你带着那黑斯汀送死去吧!” 黑牙汉子一笑,满船水手和妓女们也跟着笑,一时间船上充满了男女的欢声。 第二十七章 山河蠹 “听老先生的说法,这九斗教主确实是个难缠的角色。他的法力比起丽姜麻灵如何?” 李阎听了这九斗教主的“丰功伟绩”,忍不住出言询问。 捧日摇头:“远不如丽姜麻灵甚矣,便是和天眼地耳,弥生大王相比,九斗也略有不如。。” “哦~” 李阎抿了一口茶水,心里多少轻松了一些。他当然不会瞧不起九斗这种曾经祸乱一朝的大妖孽,可比起让他直接制服丽姜,麻灵。九斗教主这样的奸角,自己多少还有办法可想。 毕竟那两个混沌托生的怪物,放在大千阎浮绝大多数果实里,都是可以作为终极阎浮事件boss的强悍存在。 似乎看出了李阎的心思,捧日方士黑眼眶中的火焰幽幽涨了几分:“后生,我看你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这九斗的跟脚虽然不如丽姜和麻灵那般古老,但也是几乎绝种的异兽,其名山河蠹。不仅机诈狡猾,还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幻术,连天母当初都着了他的道。” 圣沃森用小指蘸了下茶水,在乌木桌上写下了山河两个字,思考了一会儿,才杵了杵李阎:“蠹字怎么写?” 李阎没搭理这西洋老头。 捧日把枯槁的手臂伸出袍袖,在桌上不急不缓地写出蠹字,回答说:“蠹就是虫子的意思,山河蠹邪恶无比,早在唐代就就被袁天罡等有道之士追杀殆尽,九斗教主当初是躲在扣冰僻支古佛的耳朵眼里,才逃过一劫。” 捧日贴心地回答。 “濒临绝种?” 圣沃森饶有兴趣地问。 “应该说,它是世上唯一一只。” 顿了顿,捧日先生又说:“山河蠹正如其名,是山河社稷之蠹虫,不食五谷,食的是气!是江山崩坏,社稷塌陷的祸乱之气;是哀鸿遍野,易子而食的悲惨之气;是百万生民流亡挣扎的血泪赤诚的杀伐之气。故而此虫现世,必要搅动天下大乱,每每有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相,如果叫他得逞,你我三人......” 捧日指了指对面,又指自己:“都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阎也开门见山:“若是如此,天保仔自当尽我所能,弥补过失。只是晏公用七星宝刹扣下我众多妖属,这些妖属天长日久的追随我,殊为得力,没有它们的扶持,我怕无力捉拿那九斗。” 失去一众无底之渊的异种,对李阎来说是笔不小的损失。但也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打的是天母道场中群魔的主意。 捧日沉吟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我可尽力,与她斡旋一二,或许,唔,八成大概,晏公会卖我这个面子。放了你的水属。” 丽姜跋扈狂躁,李阎看捧日的语气,便知道他也没甚把握,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捧日见状,当即心领神会,试探着问:“天母道场中,有宫穴栖身的成名的邪魔上百,零散妖怪不下十万,比起你的妖属如何呢?” “或许可行。” 李阎一脸为难。 “那你觉得,多少才合适。” 捧日的指骨敲打着桌面, “这个么,多多益善!” 李阎没什么表情,眼里却透出一丝精光。 天母飞升之前,几乎把果实中千年以来的大妖魔降服一空!统统都困在道场当中,这群大妖巨魔,恐怕和无支祁与大禹正面叫板的百万妖众对比也不遑多让。 换作寻常的无支祁代行,降服大妖给自己做水属,是多则上百,少则几十次阎浮事件的水磨功夫,现在一份大礼摆在李阎面前,他怎有不心动的道理? 深渊异种固然强力,可只能算是精兵,无支祁最得力的杀阵,需要多多的将才做阵眼才能发挥威力。 所谓精兵易得,良将难寻,李阎偌大的水宫中,能称得上将才二字的,其实只有半死不活的杨子楚而已。 若真能把天母道场的十万妖魔统统收为己用,以无支祁的杀阵辅助操练,假以时日,李阎仅凭无支祁这一相,就足以匹敌六司巅峰行走。 “那时候我才有在阎昭会二席的位子上讲话的资本。” 只一闪念,李阎收敛心神。 “哈哈哈哈~听你口气,你是要把我这天母道场搬个空啊。我知道你来历不凡......可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借你几只妖魔捉拿九斗倒也罢了。多多益善,怕是不行。” 捧日先生一边笑一边摇头。 李阎也跟着笑:“天母担心群魔危害人间,才把它们困锁在这茫茫深海,可年深日久,终究有恙,今天跑了个山河蠹,谁知道明天跑出个什么?我若能收服它们,不教它们危害人间,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么?” 捧日收敛笑意,思考了一会儿才说:“这样吧,若是你能把九斗捉回来,我便应允你从道场点走二十名大妖做水属,只要它们自己心甘情愿。” 骷髅话音刚落,李阎耳边便响起了忍土的声音 你获得一次特殊阎浮事件:天母道场的要求。 事件要求:将大妖九斗教主捉回天母道场。 此阎浮事件为强制接受,拒绝将激怒捧日先生,强制使用召令金牌返回,且从此在一切有海水的地方,受到天母道场的追杀。 李阎却没有立即答应,反而一脸认真:“我是真心实意为天母解忧。这些妖魔跟了我走,我保证不教他们危害人间。” “三十名。” “九斗是千年大妖,你不肯借我人手,我死在九斗教主手里事小,天下苍生,涂炭生灵事大啊。” “四十名,道场中伺候它们的精怪你也可以一并带走。丽姜扣下你的水属我尽力想办法还你,贪多嚼不烂啊年轻人。” 李阎舔了舔上牙膛:“就这么定了。” 捧日先生这才将目光投到圣沃森的身上。 “我只有一个要求。” 圣沃森开口道:“如果我帮你抓回了虫子,我要求在你这儿住上三年,出入自由。” 捧日对圣沃森的要求并不理解,想了想这也没什么,便也欣然答应。 第二十八章 此土佛法不足言(上) “会话发起失败,对方可能已经结束本次阎浮事件。” 几只海鸥扑打翅膀抓在缆绳上,歪着头打量倚在桅杆上搔头的刀眉海盗。 “查统领!” 几名矫健的汉子跳上甲板,齐声道。 查小刀回神,冲几个过来扬帆的红旗海盗点头致意:“要出发了?!” “是。秀盟主说半个月内一定要赶到婆罗州。” 查小刀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起身让开,错身的功夫,脸上才忍不住露出一丝阴翳。 李阎失联已经超过半个月,查小刀基本每天都要尝试会话,但都以失败告终。 “凭大阎的本事,官府的船队留不住他,就算真走不脱,也可以用召令金牌回归。怎么半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那日大屿山红旗帮一分作五,查小刀和其余几名头领护着郑秀往婆罗洲去,这些日子借海风之利,一口气南下有八九百里,途中找到一个植被丰茂的海岛,才在岛上休息补给了一晚。 正想着,查小刀察觉海上飘来几个黑点,下意识眯了眯眼。瞧清楚是六七条三帆大赶缯,帆色鲜红如血,正是薛霸统领的炮船队伍。 “有船!” 过了几息,有眼尖的水手也有所察觉。 他话才说完一转头,只见查小刀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约莫十来息的功夫就瞧不见影儿了。 查在海水中宛如游鱼,在幽暗的海水中攀住船底的舭板,小腿和手臂一齐发力跃出水面,翻身上了甲板。 船上一晃身跳出来一名湿漉漉的矫健男子,双目如电左右顾盼,船上的水手顿时大惊失色,纷纷呼喊着举起火铳,看清来人的面目,神经才为之一松。 薛霸听到闹声一把抓起铜锤推开舱门,和查小刀四目相对。 “天保仔呢?” 薛霸嘴唇一哆嗦,眼圈发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龙头叫天母带走了。” “嗯?” 原来那日天保仔叫薛霸去追郑秀的楼船,他却留了个心眼,一直在周边海域徘徊,正巧逮住了几个在暴风边缘溃逃的官兵,从他们嘴里知道, 海上联合舰队被暴风雨冲击得七零八落,又有种种奇异水怪出没,最后风云急转,一个突如其来的巨大旋涡突然吞噬了海上所有的残肢断骸和沉没的船只,天保仔也失踪了。 再后来联合舰队收拾残部,把大屿山海岸填平,废了这个天然良港,匆匆返回,薛霸在大屿山周遭盘旋数日无果,又听说官府命人把天保仔的沾血红帆招摇过市,传遍粤闽各地,不由悲从中来,思来想去,还是南下追赶郑秀,查小刀来了。 “天母过海!” 寻常人听不明白,查小刀却把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想到是李阎不知道怎么的引发了天母过海。 “......小霸,你的船队不要靠岸,你和我去见大盟主。” “好。” 薛霸一口答应。 “为什么不让我们上岛?只把薛统领带走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胡百灵忍不住开口。 查小刀瞥了他一眼。胡百灵直觉心中一寒,但船上终究有上百条火铳和弟兄,他定了定神:“天保龙头叫你护着大盟主,却没叫你做我们的主。大家都是头领,你凭什么发号施令?”我们跋涉千里来寻大盟主,你却只叫薛统领一个人上岛,莫不是你想玩挟天子令诸侯的把戏?诳了小霸走送死?趁我们群龙无首,好把我们一网打尽么?” 薛霸本要反驳,听到后面心里一突,脸色阴晴不定。 查小刀呵呵呵地笑了,自打他和李阎搭档,多是干查漏补缺,后勤支援的细致活儿,有李阎扮白脸,人也越来越和气。可别忘了这位第一次和李阎见面兵戎相见,也是下手阴狠,宰人眼都不眨的主。 如果叫这几千人上岛,天保仔失踪的消息必然走露风声,岛上可还有八千多海盗,届时人心浮动,郑秀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怎么可能压得住这些如狼似虎的海盗?薛霸生性鲁莽单纯,想不到这一层也就罢了,胡百灵是三十多年的老贼油,绰号叫百灵鸟,最是机警,怎么可能不明白查小刀的用意,眼下危急存亡,他却出声捣乱,分明有异心。 “你说的有道理,难得你爱护小霸,既然如此,就让你跟我走一趟吧。” 他话还没说完,手已经伸到对方的脖领上,说到走一趟的时候,五指已经笼住胡百灵的脸。 胡百灵刚要后跳,只觉天塌一般眼前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提溜起来,查小刀同时旋身背靠遮板,把一百六十多斤的胡百灵举张贴画似的,挡在自己身前。 海盗们一激灵,数十条火铳齐齐往上一举,尤其是胡百灵的麾属,已经毛躁地拉动了枪栓,可查的身子却半点不露,他们只能紧张地跟随胡百灵的后背移动枪口。 “诸位弟兄,小心走火。小霸,你怎么说?” 查刀子手上稍微发力,胡百灵吃痛嘶吼一声,双手去掰查小刀的手指,却扳铁箍一般分毫不动。 “都把枪放下。” 小霸低吼一声,一半多薛霸的麾属海盗下意识放下枪口,又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放下一大片。只有几个拉开枪栓的顽固分子依旧举枪:“薛统领,你也不顾我家统领性命么?” 薛霸一回头,拳背砸在说话那人面门,只听“噗”一声闷响,几股血箭从拳背边缘喷出尺许,那人两只眼球外凸半寸,直直倒地不知生死。 薛霸瞳仁贯血:“天保龙头是没说过刀子哥可以做统领的主,可他说过我可以做你们的主,我不会下第二遍命令,嗯?” 这下不再有人举枪,查小刀长笑一声:“小霸你且待住,我和百灵兄弟去去就回。” 说罢他在胡百灵耳边低语:“百灵兄弟,大盟主身边还有二百高里鬼,天塌不下来。见了大盟主老实回话,等风波过去,我摆酒和你赔罪。” 他也瞧不见胡百灵的脸色,捏着他的脑壳仰倒跌入海中,一个水花消失不见。 第二十九章 此土佛法不足言(中) “胡叔叔说的都是真的?” 郑秀忍不住站起来前进几步,雪白的氅衣沾染泥土也顾不上。 胡百灵脸上的指印未消,闷声闷气地说:“那天海上起了台风,我们逃出去好远都差点被卷进去。我们后来抓了舌头,说是一个大漩涡卷走了官府很多铁船,他们伤亡惨重,但天保哥也不见了。” 说完,胡百灵往上瞧了一眼,这精灵儿似的女孩后面立着四个包红头巾的白瘦汉子,一个个五官紧绷,太阳穴高隆,透出一股说不出的煞气,正是红旗高里鬼。 他心中一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十夫人和天保仔的面目来。 高里鬼,泉郎种的传说铭刻在每一个南洋海盗的骨子里,虽然早不复两宋时妈祖近卫:泉浪海鬼的威名,可每个高里鬼身上仍旧蒙着一层混杂天母信仰和鲜血火药淬炼的神秘光环。 十夫人在位时,把高里鬼的秘法看的很重,只收养孤儿自幼教导,待及成年,再要求他发下世代效忠郑氏的巫蛊毒誓,才肯以秘法炼制。所以包括徐潮义在内的老一代高里鬼,忠心和能力都无可挑剔。 红旗帮四万余人,竟无一可以染指高里鬼的秘法。且十夫人的刑威极重,动辄诛伐属下,加上巫蛊的恶名,红旗帮众大多是心存敬畏。 可天保仔做了龙头,做到了赏罚分明,可以说风气为之一新,帮中作战勇猛的人论功行赏,财货不必说,天保仔甚至会考较资质,助其成就高里鬼之身,无论其出身如何,也无论和天保仔的关系远近。 红旗的十四位统领,仅胡百灵知道的,便有赵陀,薛霸,赵小乙三人成就了高里鬼之身。 今日查刀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在百军当中擒拿了自己到岸上,他恐怕早被天保龙头和郑秀赏赐了高里鬼罢? 一念到此,胡百灵顿时有点灰心丧气。他祖上就追随郑国公,是红旗帮的老资格了。早在十夫人刚统领红旗海盗的时候,胡百灵就当上了统领,他指挥过近万人的船队,对海上的天气变化尤为敏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在薛霸甲板上出言搅乱,并非是有反骨。 当初查刀子不过是个天保仔手下的北佬,来历也不清不楚,这些年他依仗和天保龙头的关系当上了统领,俨然和自己平起平坐,大屿山遭逢剧变以后,这姓查的拱卫大盟主左右,更有居于自己之上的势头。就连赵小乙这个黑旗外人,都成就了高里鬼之身,胡百灵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未有寸进,难免心中不忿,这才想要打压一下查刀子的气焰。 可没料到,自己居然被他当众捉拿,灰头土脸地来见大盟主,只怕从此沦为笑柄。 这边郑秀听到天保仔失踪的消息,整个人跌在椅子上,但没一会儿便反应过来:“叔叔的弟兄上了岸没有?” 查小刀开口:“船没靠岸,我叫薛霸他们听信儿。” 郑秀神色一松,她挺起身子打量了一会儿,突然咦了一声,几步走到胡百灵身边,惦着脚去摸他的额头:“叔叔的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不碍事,不碍事。” 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摸到脸上,胡百灵有点手忙脚乱,当初郑秀还在襁褓,自己还抱过她,郑秀是五旗的大盟主不假,但也是自己的侄女辈儿,现在询问,自己哪儿还有脸回话。 查小刀只得开口:“我见到海上有打咱旗的船来,为了打听龙头消息,一时孟浪独自登船,胡统领以为是贼人,与我发生了一点推搡。对不住了胡老哥。” 郑秀一扭头瞪着查小刀,颦眉道:“查大哥这样鲁莽,是觉得我们郑氏旧门好欺么?” 查小刀无奈,只得连连作揖赔罪,没等他说话,胡百灵急忙开口:“都是自家兄弟,事急从权,我理解查统领的难处。” 郑秀鼓着腮帮子,半天才勉强说:“这便罢了。” 她一手拉查,一手拉胡,眼圈发红:“眼下红旗正值危急存亡,天保哥下落不明,叔伯们零散各方,婆罗洲是宝船王林阿金的地盘,这一去凶吉未卜,秀秀方及金钗,一点谋断心思在大人眼里不值一哂,能维持局面,全赖哥哥伯伯爱护宽容。眼下你我若不能合力一心,红旗五代基业,只怕要毁于一旦了。” 这番话听得胡百灵心胸直欲喷薄,满脸涨红,他如何应对不提。 查小刀颇为赞叹地看了郑秀一眼,他早听李阎说过郑秀年纪虽小,却能独当一面。单凭她能瞒着红旗诸老另起炉灶,私底下笼络了阮氏兄弟这样的安南异人就可见一斑。这次三言两语就安抚了胡百灵,更印证了这一点。 “胡叔叔,你和薛小哥回来的正好,我正有一桩要紧事没合适人手,现在你们回来,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打算叫你们先行去婆罗洲,替我问候宝船王。也探一探他的口风……还有婆罗洲的虚实。” 郑秀嘴上不说,心里还藏着一层意思,是尽量不让天保仔再海上失踪的消息扩散。 虽说天保仔留下断后,本就凶多吉少,可帮众迷信者不少,许多人笃信天保仔有海神护佑,已经从官兵围剿中逃脱了。 这时候薛霸带来天保仔失踪的消息,对士气是不小的打击。没在婆罗洲安定下来以前,郑秀不打算让红旗帮大多数人知道这个消息。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胡百灵连连点头,又皱眉说:“不过宝船林氏昔日叛出郑国公门下,和我们这些郑氏遗将素来不睦,小霸的性子又粗疏,我怕……” 郑秀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感兴趣,顺势点头:“既然如此,我想叫查大哥陪你去。” 查小刀本来在想李阎在大漩涡失踪的事,听到郑秀要自己去做婆罗洲的先锋,一时为难,李阎可是要他照顾好郑秀的。 可没等查小刀说话,郑秀率先道:“我身边有高里鬼守护,一干弟兄忠心赤胆,反倒是婆罗洲一行,我听说婆罗洲上除了宝船王的势力以为,还有信奉邪神的各种土人部落,连东印度公司也有军队驻扎,局面错综复杂,查大哥你若不能在婆罗洲为我红旗开辟一片新土,我等真成了丧家之犬了。” 查小刀眯了眯眼,眼见郑秀坚持,好半天,他才点了点头。 -------------------------------------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查小刀把那几个和自己一起瞭望到薛霸船队的海盗都带在身边,一齐上了薛霸的船,朝婆罗洲方向去了,至于郑秀的大部队,因为有许多辎重和笨重的大船,恐怕要比查薛的队伍晚个七八天才到。 郑秀本来想拨五十个高里鬼给查,被他严词拒绝了。 虽然被牟尼一口啃到删号重练,伊尹的阎浮试炼又失败了,查小刀现在的全部实力不足全盛的三分之一,但放眼当今南洋群盗,仍旧没人是现在查小刀的一合之敌。 这也是李阎放心把郑秀和红旗大部分资产家底都交给查小刀的原因。 …… 查小刀抱着肩膀眺望乌云,神色沉郁。他回想起上次遭遇天母过海的时候,自己才是个九曜十都的杂鱼水平,但瑰丽妖冶的过海万象还是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尤其是一触手斩断百米大船的晏公。虽然李阎今非昔比,但如果对上那样的神怪,恐怕也讨不了好。 当然,要说李阎就这么死了,那绝不会,查小刀不相信,一来同行者死亡,忍土是会发出警示的。 二来嘛,李阎这人胆大心细,也确实有股子邪运。 有一次闲聊,李阎告诉查小刀,他在燕京娘娘庙的时候求了一卦,批文是穿山透海,后知后觉,李阎几次捋八苦的虎须,依然活蹦乱跳。有时候福祸相依,到今天来看,卜卦确实灵验。 没准明天李阎就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能把晏公拐到水宫去,谁说的准呢? 第三十章 此土佛法不足言(下 ) “想想看,神甫们给你编造了这么一个故事,有个上帝在天上时刻紧盯着你,他还拿着一个小本本,上面是十件不许你做的事。一旦你触犯任何一条,上帝会将你发配到一个充满火焰,烟雾,熔浆的地方,让你灼烧,剧痛,窒息,尖叫,哭泣,永不超生,但是……”(此一整段出自乔治·卡林的宗教脱口秀) 圣沃森的头上戴着大水泡,他独自站在一块突出的巨石上滔滔不绝,周围挤满了体型硕大的各色妖魔。 老头摊开双手:“仁慈的上帝永远爱你。” 妖魔中几个人形的精怪捧腹大笑。尤其是个上半身只穿粉色诃子的二八小女,笑到花枝乱颤,*****雪白不住抖动。 “他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一个站在外围的青黑色的巨怪龙虾用钳子搔了搔自己的触须。 “好像是在挖苦他们那边儿的天母娘娘。” 一旁头上绑着白巾的朱红色章鱼回答说。 “诶?这个好这个好,我也要听。” 说着巨怪龙虾就往前挤。 圣沃森的表演正在兴头上:“上帝不仅爱你,他还爱你的钱。上帝总和自己的信徒们要钱,他全知全能,至高无上,他创造了整个世界,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他妈挣不到钱。宗教敛财数以亿万计,不但不缴纳赋税,还贪得无厌。哦~” 他以手扶额:“这可真是个一本万利的好狗屎(故事),有人注意到这里是双关么?”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圣沃森的表演结束了,他施施然行礼,道场的巨魔们向他投掷礼物,比如鳞片,一小段触须,或者是不知名的粘液,这是圣沃森和道场群魔的交易。媚妖把自己的粉诃子扔了上去,但圣沃森拒绝接受,转而要了一只巴掌大小的蚌壳。对媚妖的媚眼也视而不见,这或许和蚌精出身的媚妖只有上半身有关系。 “我亲爱的兄弟们,下一场我的主题是,天母道场里最讨人厌的家伙,一个土老帽母乌贼的故事,有人要听么?” 现场轰然应和,反响居然比刚才还要热烈,圣沃森双手往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等稍微安静一些,才把食指放到自己的嘴边:“可不要叫那只大乌贼听到了。” 妖魔又是一阵应和,有的甚至吹起了口哨。可以想象,这老头子如今在妖魔当中人气很高。 好半天妖群散去,圣沃森从石头上笨拙地跳了下来,冲李阎叫道:“我说,你去问问那个巫妖,能不能把我的凯撒一并还给我,我很想念它。” “要是叫丽姜知道,你聚众讲她的主题笑话,你猜你还能不能从容地站在这儿?还想拿回你的生物样本?” 李阎嘴里叼着一枚叫不上名字的艳紫药叶。 这天母宫不愧是物华天宝之墟,收容诸多千年妖魔不谈,随处可见的珊瑚宝树,拳头大的珍珠宝石,更有各种奇珍异果,功效不谈,俱是入口香甜。偶尔还能给李阎提供个几点觉醒度,也算聊胜于无。 和捧日先生达成共识之后,两人已经可以在天母道场的各处自由通行,麻灵和丽姜连战了几日,最终还是善战的丽姜更胜一筹,麻灵被杀得伤痕累累,最后悲愤地一个猛子钻进残破的毒龙潭没了声息。 不过,捧日先生满口答应,可以帮李阎要回被晏公扣下的深渊异种,一连过去几天也没有消息。 “我们需要和这些可爱的大家伙们拉近关系。你知道该怎么快速融入一个集体么?找个共同讨厌的对象,大家一起说他的坏话。我建议你也尝试一下,你不是要找几个强壮的伙伴一起离开这里么?” 李阎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显然他收服水属的进展并不顺利,事实上,天母道场的老魔们并不都似晏公和麻灵那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其中不少在人世间时都以狡诈著称,并不好忽悠。 李阎尝试用重获自由做诱惑,它们却说:“说是自由,我们还不是要受你驱使?我瞧你一身凶险,实力也不甚高,跟了你少不了与人厮杀搏命,若是你死了,受你连累,我们多半也不得超生,还不如待到道场啃啃水草来得安心。” 有些弱小的乐意跟随,但大多连杨子楚都不如,李阎有点不大乐意,像极了相亲。 倒也有几个足够强大,也乐意做李阎水属的大妖,比如曾和丽姜正面交手的吞金魔蟾就在其中,可它们开了各种条件,其中不约而同有一条。 李阎绝不能带上晏公丽姜! 这位混沌托生的大乌贼,真可谓天母道场里神憎鬼厌的存在,谁也不乐意和她共事。 被她一触手抽成个陀螺的吞金魔蟾更是愤愤表示:“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李阎也没有太早给他们回复。 收回思绪,李阎把话题扯开:“其实有件事我始终不明白,你看上去不是个重视责任感和荣誉的人,为什么硬着头皮要阻拦我摧毁联合舰队?最后玉石俱焚,惹出了丽姜这种怪物,你就不怕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么?” 圣沃森回忆起那张瓷娃娃一样的俊美脸蛋,摸了摸自己衬衣上的污渍:“我给你返个场吧。我有个历史学家的朋友,他在阿非利加研究努比亚帝国的战争史,被当地一伙生番食人族部落抓住,食人族的习俗是火烤活人,他们给我的朋友灌了一肚子香料,扒光了架在火上,当我赶到的时候,我朋友的一条大腿和半张脸已经成了焦炭了,你猜猜看,他见到我最后的遗言是什么?” 李阎很认真地想了想说:“这帮孙子烧烤居然不翻面?” 圣沃森放声大笑,他甩了甩眼角的泪痕,冲李阎竖了个大拇指:“差不多吧,学者就是这样的人。” 这几天“狱友”生活相处下来,李阎和圣沃森之间的关系显然熟络了不少,他必须承认,作为游遍五大洲的探险家,圣沃森这个表面轻浮的老酒鬼确实有他过人之处。哪怕寻常交谈,谈吐戏谑之间也往往引人深思,具备独特的人格魅力。 李阎想了想,突然又问道:“后来呢?” 圣沃森显然能听懂李阎的意思,老头深陷的眼窝晦暗无光:“我杀光了他们,包括不过车轮的孩子,我把那个肥嘟嘟的族长架在火上,割了他的生殖器逼他自己吃下去。” 李阎一口吐出嘴里软嫩的药叶,有点晦气地吐了两口口水、 圣沃森耸了耸肩:“学者大多是这样的人。但我这个人比较极端。” “呜呼呀~真是罪过。” 捧日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显然他也听到了这个笑话。不过除了感慨一声,他倒没再去评论,而是对李阎说:“丽姜想见见你。” 第三十一章 此土佛法不足言(完) 李阎再次见到丽姜时,它庞大的身躯卧在阴影当中,看不真切。 捧日先生深深施了一礼:“我已把人带来,请晏公现身吧。” 不难看出来,丽姜在道场的法力和地位都属于第一档。虽然是被天母困锁在道场里,但捧日以礼相待,她和麻灵酣战,捧日也不敢第一时间去阻止。 突然水流涌动,一只庞大的乌贼头颅伸出海沟,冲向李阎,直到昏黄色的窝形器官和李阎的距离不足半米才堪堪停下,压迫感十足。 李阎仰脸后退了几步,看清丽姜的全貌。只见一道数十米的伤口从丽姜的口器向两边斜斜蔓延开,十分醒目,许多暗金色的触手上都有残缺,皮肉蜷缩成一团,两只触须打根儿处断裂,在她身上留下难看的紫黑色伤口,不难看出,和麻灵的厮杀十分惨烈。 “你那只猪婆龙呢?他不敢来见我么?” 丽姜的语气与过去无二,仍旧暴烈沙哑,听不出一点虚弱。 李阎摊开手:“杨子楚死了,你亲眼见到的。” “一派胡言!他偷了麻灵头上的转生浆果,故意诳我假死。好让你找机会逃跑,等我回过神来,你俩早就逃之夭夭,我上了你的恶当!” 李阎学着捧日先生施了一礼:“请晏公明鉴,我和他主仆一场,情谊深厚,眼见他曝尸异乡怎能不顾?如今杨子楚的尸体就躺在我的水宫里,我正张罗为他打一副好棺椁嘞,这还能有假的不成?” 丽姜极为人性化的眯了眯眼:“那必是他吃下转生浆果,遭受不住猛烈的法力。才陷入假死。却机缘巧合激我和麻灵争斗。” 要是麻灵在这儿,恐怕要把大腿拍断:“你可算明白过来了,我的大妹子!” 李阎故意板着脸:“这却是我不知道的说辞了,天母宫的玄妙向来是我不能揣测的。” “哼哼。看在捧日老匹夫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计较。”丽姜没再和李阎纠缠,期期艾艾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我听说捧日答应你,可以带走道场中几位大妖,助你降服那劳什子九斗教主?” “确有此事。” 丽姜傲然道:“你瞧我如何?” 李阎没想到丽姜居然毛遂自荐,脸上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你别高兴的太早,我可是有条件的。” 丽姜的触手轻轻甩动着,没注意李阎的神色,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想过了,你既是妈祖近卫,又来自飞升上界,叫你做我的义子干儿,是有些不应该。这样吧,我认你做干弟弟,你分一丝血脉给我,我依旧许你一颗七星宝刹,让你齐桓公并列,总不算辱没你了吧?” “还有啊,我在这天母道场待的久了,到处宫阁楼宇美轮美奂,我向来是任意进出的,如今换了居所,你也要在你的水宫给我起一座大殿,我知道你不如天母阔绰,这大殿占地只要两万顷,仆从只要五百,两年内盖起来就可以了。 “我禁足许久,不爱受人约束。一月中我要有两旬的自由时间,此外我听说上界很富有,佳肴美酒取之不竭,你得时时供奉不能马虎敷衍。还有,若那杨子楚死而复生,我看中他的得力,他得侍奉我左右......” “不行。” 丽姜话说到一半就被李阎打断,顿觉不悦。不过也没有发作,闷闷道:“啊,有哪儿一条你觉得不好,提出来我们再改。” 李阎似笑非笑:“晏公明鉴,道场中诸位前辈都说不愿意和你共事,它们说如果我选了你,它们断然不会和我离开,所以我不得不慎重考虑。” 丽姜默然一会儿,忽然冷哼一声:“那群废物,要他们有什么用?” “呜呼呀~” 李阎学着捧日的口气叹道,却没直接说什么。按丽姜的条件,他这是请了一尊祖奶奶回去,那还不如带着吞金魔蟾他们离开呢。 丽姜脸上有点挂不住,只得勉强道:“这样吧!前面的都不做数,你敕封一个九千岁的王爵给我,我与你共治水宫,若是遇到足以致命的强敌,我自会出手。这总可以了吧?” 李阎干咳一声:“说起这个,何谓水官敕封,还要向晏公大人讨教。” 上次遭遇思凡,冯夷就嘲笑过杨子楚跟着李阎,连个正统敕封都讨不下。这次又听到晏公提及水官敕封,李阎连忙询问。 丽姜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李阎:“你是神州华胄,九州水官。居然没有天帝分封四渎的敕封水符么? 李阎摇头:“从未听说。” 丽姜哼哼冷笑:“我见过的华夏水官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像你这般弱小的水官,要排在倒数了。又没有敕封水符,就算我心甘情属仆于你,你那小小水宫,只怕我进去没几天便崩坏了。等你讨到正式的天帝敕封,再来想收服我吧,否则绝无可能。” 她话音刚落,李阎个人印记中的瀚海龙元忽然一动,居然向李阎发布了一项阎浮事件。 寻找天帝遗落四渎的敕封水符 范围:一切存在“龙宫”“龙王”的阎浮果实 发布对象:一切水属阎浮传承。 当前阎浮果实中一切龙宫龙王已灭绝。 备注1:水属阎浮传承大圆满以后,同样可以在大千阎浮寻找进步的路。 备注2:敕封水符对神庭之路同样有所帮助。 瀚海龙元剩余使用次数:96/100 李阎把阎浮事件接下,冲丽姜拱了拱手:“多谢晏公大人指点。他日我若有幸获得水符,再来邀请大人便是了。还请晏公把我的水属还来,我好去人间一遭,早日擒拿九斗教主。” 丽姜仰天长啸:“你那些属下土里土气,没甚稀奇,若是你肯做我的干弟,还你也无妨,眼下话不投机,还想拿回去么?也行!只要你把杨子楚送给我。我立即放了它们。” “杨子楚已死,晏公何必为难我呢?” “尸体我也要。” 丽姜居然对杨子楚如此执着,可李阎还是回绝道:“适才我说过,杨子楚与我情谊深厚,我绝不可能拿他去作交换。既然晏公不乐意,李某告退。” 丽姜犹豫了一会儿,突地一根触手往深沟中摸索着,再伸出来,居然捧着两个巨大的金色气泡,里面陈列着各色珍奇,散发潋滟的宝光,大多数都有传说的品质。 “只要你把杨子楚送给我,这些你可以随意挑选。” 李阎缓缓摇了摇头,不过目光还是在各色宝物中间浏览了一会儿。 丽姜暴跳如雷,几根完好的触手也不自觉舞动起来:“小水官儿,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你,莫非你以为我软弱可欺么?今天杨子楚你必须交出来,否则捧日也护不住你!” 李阎掏出召令金牌在丽姜面前晃了晃:“我绝非晏公大人的对手,不过这次有心防备,逃跑恐怕也不难。到时候一拍两散,可是三败俱伤。” 捧日也急忙摆手:“请晏公看在我家天母面上,看在天下苍生的面子上,止怒,止怒。” 丽姜呛声道:“止个屁!区区九斗小虫,大不了我亲自出手!捧日小儿你把天母誓约开个口子,哪怕搜山检海,我一定把九斗给你抓回来!” “呜呼呀~” 捧日以手抚额。 丽姜的脾气暴烈,真叫她上岸去抓九斗,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祸事。丽姜轻松一句搜山检海,恐怕生灵涂炭就在眼前了。 李阎也不想大好局面就此葬送,给丽姜递了个台阶。 “晏公看中杨子楚,无非是因为机巧得力,可如今他生死不明,又如何为你效力呢?我向你保证,有朝一日杨子楚死而复生,我一定带他来见你,这样如何?” 丽姜这才略微平静下来:“此话当真。” “李某人对天起誓。” “好说。” 丽姜抬起触手向李阎袭来,李阎心中一惊,但当下并未动作,果然,丽姜的触手在半空中折断,落入李阎手中。 “这枚触手寄托了我开辟七星宝刹的心得,对你这小水官也有裨益。你若一去不回,或者试图丢弃它,都算背誓,我不会放过你。” 李阎捏了捏黏滑的触手。 晏公之触 类别:阎浮秘藏 品质:传说 记载大成之水君宫“七星宝刹”的动物器官。 借其观想,可使以下阎浮传承获得秘藏强化“七星宝刹”:无支祁......(已入手的传承会排列在最前面) ------------------------------------- “婆罗洲的西南方向,是爪哇恶海,那里常有黑茶潮肆虐,当初蓝旗的千钧标被联合舰队追杀,不得已冲入了黑茶潮,从此杳无音讯。多半已经死了。所以我们必须绕过这片海域,这才耽误了时辰,不过,总算到了!” 查小刀已经能瞧见岛摊上扎起的联排草庐,海面上漂着青黑色的浮藻,一只孤舟上站着个带斗笠的小姑娘,正指着自己的方向,向岸边的大人们呼喊着什么。 “黑茶潮是什么?” 他好奇地问胡百灵。 胡百灵面色沉着:“我也没亲眼见过,只听老人提起,据说黑茶潮出现时,日月失色,伸手不见五指,一旦遇上必死无疑,我猜测是暴风雨一类的吧。” “传说,古时候有一位圣僧从天竺取得佛法,走海路归国时,在婆罗洲岛遭遇黑茶潮,除了圣僧全船上下无一幸免。这位圣僧在婆罗洲上待了半年,后来回到故土,为这座岛命名婆罗洲,别人问起婆罗洲上到底有什么,圣僧却说,此土佛法不足言。” 第三十二章 天舶司来袭 “何谓佛法不足言?” “传闻婆罗洲上遍布异兽,瘴气和毒草,有些土人部落还有生祭的习俗。不过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一百多年前,粤闽一带有许多难民和不愿意接受官府统治的前朝遗老过番(下南洋),都在这儿定居,他们开山伐木、种地筑路,向番人租借土地和矿山经营,开辟出一方新天地,尔后每每有天灾人祸,就有大批的人到婆罗洲讨生活,我粗略估计,岛上现在有超过三百万人居住。” 查小刀听了一呆:“他们都认林氏是婆罗洲的主人么?” 胡百灵摇头:“非也,林氏来婆罗洲才二十多年,不算什么老资格。不过拳头最硬,势力也广。光是华人开的各种贸易公司,婆罗洲上就不下三十多家,林氏只是其中一只。主要是造船和采金。” 薛霸也插嘴道:“秀大盟主如今乘坐的神楼船便是从宝船王的林家坞打造,是我带弟兄驶回去的。” 胡百灵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这些年荷兰红毛一直增兵,听说是因为他们婆罗洲上发现了石油矿,可林阿金的身体又每况愈下,我看风雨欲来。” 几人三言两语,查小刀对婆罗洲有了大概轮廓。 他仰起头,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奶白色的沙滩和葱葱郁郁的密林上空,天空居然呈现深沉的绛紫色,加上胡百灵在一旁极力的语言渲染,让这方陌生的岛屿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这是一片沃土,但只属于勇敢的冒险者。 “嗯?” 查小刀一扭头,雾气中赫然浮现出一只巨大无匹的楼船,正和红旗船队一齐往婆罗洲的港口驶去,却有意无意迫近红旗船队,眼看就要相撞。 “刀子哥,你看后面。” 薛霸低呼。 原来巨大的楼船不止一只,红旗船队的左侧,右侧,后方同时有一条巨大楼船挤压过来。每条船的长度约莫有八十多米,比红旗的赶缯船大上一倍还不止,如同三只巨鲸驱赶鲨群似的。要把薛霸的船队挤在中间。 寻常水手这时候多半已经慌了手脚,可薛霸一干人是天保仔嫡系,红旗帮中海战最为娴熟的一批精锐。几乎不需要任何旗令,三角形的红帆赶缯船队呈扇形散开,宛若游鱼一般,从对方笨重楼船的缝隙中穿插而过,轻松地逃出了三只楼船的包围。海上大小船只一时交错航行,不仅如此,每只楼船的两舷都被大赶缯左右紧紧缠住,攻守之势顷刻逆转。 炮仓的红旗海盗们搬出了炮弹和火折,这种经过索黑尔(红旗俘虏的西洋理事)改良的黄火药弹只需要两轮齐射,就可以击沉装甲不超过半指厚的铁皮船。 只需三位头领一声令下,大赶缯侧舷装备的二十余架火炮就会同时开火,把这三条老式的木质楼船化作巨大的海上火炬。 嗤~嗤~嗤~ 三道人影从被钳制的十余米高的楼船上猛然跃下,直取查薛胡三人。 薛霸直呼一声来得好,只是来字才出口,身旁查小刀已经暴起,与最快跃下那人撞在一起,对方挟落地之势,居然被查小刀自上而下冲撞的昏厥过去,且查小刀腾跃之势居然丝毫不减,硬生生顶着昏厥那人的胸口往上,迎向其余两人。 待好字落地,只见查小刀手上燃起两团炽烈的玫红色火焰吗,呈现乂字,在夜空一闪而逝,众人被晃的眼前一花,紧跟着接连三声落水的扑通声, 然后是重重一声“咚”,一道背影落在了巨大楼船顶层的甲板上。 楼船上晃出一条人影,挡在查小刀的身前,这人身材曼妙,长辫及腰,眼角有一点泪痣,正是天舶司蔡牵的贴身侍卫阎阿九。各处也亮起了猩红的火把,把船上各处张挂的蔡字旗帜照得通明。 天舶司蔡牵。 “哈哈哈哈哈哈,来人可是天保兄弟么?” 蔡牵越过阎阿九面对查的背影,笑得中气十足。 “……” 查小刀转过身,与蔡牵对视,后者目光顿时一凝。 查小刀甩了甩手腕,虽然他被牟尼咬坏饕餮传承,但现在一样是半步代行,手上还有几件传说级别的装备,区区几个十都的火鼎属种,自然不在话下,不过叫他惊讶地是,自己眼中的蔡牵身上居然发出一丝微弱的红光,这说明这位名满南洋的大商人,居然可能伤到自己,有九曜巅峰的实力。 当初才经历三个阎浮世界的李阎居然能在他手下抢到南洋盟主的宝座,多少有些侥幸。 “红旗帮头领查刀子,见过蔡大老板。不知道我红旗帮哪里得罪了天舶司,蔡老板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悍然袭击。” “误会,绝对是误会,我听说红旗被官府围剿,天保龙头和郑大盟主危在旦夕,心中夙夜忧叹。谁知在这儿见到天保龙头标志的红帆,一时心情激荡,指挥手下把船驶得近些,这大楼船是我去年从林氏采购,水手操作生疏。没有控制住间距,这才生了误会,老三他们出手,也是为了知会红旗各位朋友。并无歹意,只是打个招呼。” 查小刀也不计较,笑呵呵地说:“蔡老板的招呼动静属实是不小。” …… 胡百灵走到甲板边上张望海面,看清楚落水的正是当初的阎家几兄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阎家兄弟是有妖怪血脉的火鼎属种,名义是蔡氏奴仆,可实力深不可测,只是数量太过稀少,当初红毛大战,阎家兄弟区区数人与八十高里鬼争相击杀红毛军官,结果居然是平分秋色。足以看出阎家兄弟的实力比寻常的高里鬼还要高出很多。 胡百灵又仰头望向与蔡牵谈笑风生的查刀子。 这位查统领过去六年不显山,不露水,别人都说他凭天保龙头信重才入主十四头领,谁成想大屿山剧变当前,查刀子却成了红旗将倾的玉柱金梁,方才若不是他轻描淡写击倒了阎家三兄弟,自己这边未必能讨到便宜。 直到此刻,胡百灵才算服了查刀子。 那边不知道查刀子和蔡牵聊着,蔡牵时而大笑,时而摇头晃脑,查不时应和几句,偶尔微笑点头,少顷,蔡氏奴仆从海中把阎家兄弟打捞起来,查刀子告罪几声,和蔡牵道别,不再磨叽,从楼船上笔直跃下,落在薛胡眼前,压得炮船微微一颤。 没等薛胡询问,查小刀就开门见山:“这姓蔡的叫官府逼得紧,害怕天舶司的生意黄了,和咱一样打上了婆罗洲的主意了。” 第三十三章 十八大魔 “是我之前说错了,看来传言不假,天保仔是凶多吉少了!” 蔡牵脸色难明。 昔日红旗天保仔横空出世,所谓“财压蔡牵,武盖章何,宝船义豕皆不足论。”,天保龙头的风采在南洋诸贼中流传甚广,莫说在粤闽浙一带,便是在大洋彼岸的欧罗巴大陆,也时有穷酸诗人传唱南洋五大贼的旧事。 可惜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义豕朱贲摇身一变成了官府总兵,他熟知南洋群盗盘踞的水路要害和江湖上的暗号俚语,几次给联军出谋划策,甚至亲自带兵剿灭昔日的手足兄弟,义豕的义字可谓蒙尘,两个月前大屿山一战,朱贲所率部众全军覆没,他成了没牙老虎,称病不起。 妖贼章何一早就销声匿迹。传闻安南的升龙城里有个打鱼的,长相与章何有七八分相似,他每天清早捕鱼,中午在城南摆饭摊,卖鱼露和炒河粉。周围的居民都传言见到他让纸人走路,能开口喷火,地痞流氓一见到他就不敢惹是生非了。 有过去妖贼的旧属慕名去找这个打鱼的,远远看到他脖子上驮着一个戴虎皮帽的小女孩正看焰火,当即对身边人说:“这不过是个变戏法的艺人,只是样貌与章何相仿,并非是妖贼本人。”说罢冲上去对父女一番痛骂恐吓才离开,尔后逢人便讲:“我已经教训过升龙城里那个冒牌货,我想他以后不敢再打着妖贼的名号招摇过市了。” 宝船王身体境况每日愈下,平时很少出海,整日窝在婆罗洲。 大屿山一战,南洋海盗的魁首,红旗帮龙头天保仔力战官军,在猛烈的海上风暴中下落不明。 南洋海盗群雄并起的时代俨然落幕。五大贼似乎只有安分做海上贸易,与官府和东印度公司都有不菲交情的大老板蔡牵能保全自己。 不过若是亲身经历了天舶司大会的老资历海盗,却绝不会轻视“财压蔡牵”故事中这位天舶司大老板,甚至有人说,如果不是最后一场比试蔡牵无故认输,或许大盟主之位便是他的。 “老板你上次才说,天保仔绝不会那么轻易死在大屿山,怎么现在又改口了呢?” 阎阿九颦眉问道。 “若是他安然无恙,婆罗州一行他必身先士卒,何况他和那查刀子总是形影不离,这次只有姓查的一个人,我之前断定他是假死脱身,这次看,不太像……” 阎阿九听了又道: “我听说那天保仔自从广州一战赶走了红毛,名满南洋以后,便日渐沉溺神鬼卜卦,用度奢侈,与郑秀离心离德,或许早不复当年之勇了?” 蔡牵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大认同。 他与天保仔见面不甚多,在厌姑死前,更没有把一个白脸姘头放在眼里,只在天舶司大会上才和崛起的天保仔有过几次相交。可他却十分笃定自己对天保仔的性格判断。 天保仔,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阎阿九想了想又问:“不如我去打探一下,看看这天保仔到底是死是活?” 蔡牵哈哈大笑:“打探何必要你亲自去,你命人给楼船张挂白布白灯,叫丫鬟家丁日夜哭号拜祭,若是红旗的人来问,便说是听闻南洋的大英雄天保仔战死,自发悼念。瞧清他们的脸色,自然能猜个七七八八。” 阎阿九点头去了。 蔡牵下意识拿起桌上的茶杯,直觉入口软淡无味,他皱着眉头把茶水泼了,沉吟一会儿,从架子上的描金红箱里取出半坛子酒来,那是上次天舶司大会他与天保仔喝剩下的太清红云, 蔡牵撕开泥封,也懒得用一旁名贵的鹧鸪斑建盏,而是直接攥住坛口痛饮起来。 天保仔要是真的死了,他未尝不是去了一块心病。只是蔡牵观红旗贼今天用船章法森严,压根不似在大屿山一战中伤损元气,那查刀子更是出手不凡,实在给这次婆罗洲之行蒙上了一层阴影,想到天保仔过去对其信重远非其他头领可比,实在不得不让人心生联想…… “天保仔,你到底是死是活呢?” ------------------------------------- “各位亲爱的兄弟姐妹,今天的演出到此为止,谢谢,谢谢大家。” 圣沃森张开双手,向周遭光怪陆离的大小妖魔们致意。 这些妖魔们生得千奇百怪,此刻环成一圈同时注视着老头子。压迫之余,居然生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张力和恐怖美感,就算恐怖艺术大师特雷弗·亨德森和异形的缔造者h.r.吉格尔遭遇也要叹为观止。圣沃森能在它们的注视下旁若无人地完成一段脱口秀表演,这份“吃过见过”的淡定程度也算独树一帜了。 尽管场面恐怖诡异,场中的气氛却显然极为热烈,几名大怪发出欢乐的尖啸,高兴地不停用触手和肢足拍打自己的身体。 “逗死我了!” “我爱沃森,哈哈哈哈哈~” 也有妖魔小声嘀咕:“如果叫丽姜听到,我觉得我们都会死。” 旁边魅妖蚌女拍了他一巴掌:“那就不要让她知道~” 圣沃森一连劝了几次,妖魔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可也有十来名妖魔礁石一样竖在原地动也不动,不时有妖魔向它们投来异样的眼光,或是羡慕,或是不屑。 吞金魔蟾安奇生,梦海龙鳌赵九神,多闻千足菩萨琉璃支,水熊君陈汉…… 这里的每一只妖魔,都有七宫巅峰的水准,单打独斗,李阎尚有战胜的信心,两三个联手李阎也能勉力支撑,若是全部一拥而上,他恐怕也只有发动驾九州逃跑的份了儿。 “沃森老头,那姓李的跑哪儿去了。” 水熊君开口问。 圣沃森摊开双手:“还有一位没到,他说他亲自去请。” “水熊,日后这位李大人便是我们的属君了,上下有别,你讲话还是注意一点好。” 吞金魔蟾闷声道。 虽然李阎向捧日先生要了足足四十个名额,但最终敲定的,其实只有眼前这十七个,其余之所以空缺,有的是实力太弱不合适,但更多妖魔是不肯服气认李阎为主,条件太过苛刻,没有谈拢。 李阎也不丧气,他和晏公有约,早晚要再来天母道场,到时候自然还有计较。 哪怕是眼前这十七名妖魔,也同样提了各种条件,李阎斟酌再三都答应下来,比如吞金魔蟾要求李阎日后自龙宫讨得敕封水符,要封自己起码二品的水爵,除了李阎本人,不受任何属种的节制。 赵九神要求每逢闰年要恩休,可以自由活动两个月。诸如此类…… 还有妖魔们的年俸,血肉补食,开辟属地和居府,日常用度,凭李阎现在的水宫规模根本无法自产,必须额外花费阎浮点数补充。 其中多闻千足菩萨的用度花费最为奢靡,金银财货自不必提,还要各种佛珍佛宝,滋补圣品,以及一些寻常人闻所未闻的稀罕物件。 过去妖魔们被圈在天母道场,一干用度花的都是天母窖藏,今天群魔奉李阎为主,这些花捎自然要落在李阎头上。 总之,李阎是秉承,能画大饼的画大饼,能高薪的谈高薪,连出血带忽悠。总算拉起这只队伍,忍土给他算过账,单是供养多闻千足菩萨一个,每年就要两万点阎浮点数。其余妖魔虽不似多闻千足菩萨这般贪婪,但用度加在一起,每年一共要将近十万阎浮点数! 相对应的,这十七大魔从此便奉李阎为主,是李氏属种,生死荣辱也都系在李阎身上了。 水熊君听了魔蟾的警告,冷哼了一声:“他连敕封水符也无半个,有何资格叫我俯首称臣?若是用心侍奉,我就由他驱使几年罢了,姓李的若是敢怠慢我,说不得我要反噬他一遭,大不了再回天母道场来。” 多闻千足菩萨腹部森然的人面上浮出一丝冷笑,却懒得和这白痴计较。 “既然你这么不情愿出去,干脆把位置让给我吧!” 倏忽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团巴掌大的黑色水母,蛰向水熊君的脖颈,水熊君突遭袭击,庞大的身躯爆开,散作无数尘埃大小的水熊虫,风暴一般撕扯搅动, 只见群魔之间不止何时多了一名身穿九色彩裙的童子,五官精致,男女难辨,头脸宛如一团剔透的宝玉,宽大的袖摆掩不住蓝盈盈的软体触足,正冲着群魔森森地笑。 海水中传来层层交叠的尖啸,数百万只水熊虫一齐怒吼:“九色太尉崔拓玉?凭你也敢来惹我?找死!” 说话间,雾气般的水熊虫群冲向童子,突然无数黑色小点从群魔脚下破土而出,冲入水熊虫的风暴当中,霎时间仿佛热刀切黄油,火炭砸积雪,一个照面就把水熊虫吃得几乎一空! 水熊君知道不好,急忙四散逃开,那黑点不舍,刺耳的沙沙声不绝于耳,不时有吃得撑圆了的黑点坠落,原来是一只只鳞虾。 九色太尉崔拓玉,它的实力放在天母道场的众多妖魔中只能算是中等偏下,出身是一只宝蓝色的千年大蛞蝓,比起杨子楚这样身怀龙血的猪婆龙还有不如。难怪水熊君开始不把它放在眼里。 大局已定,水熊君重新汇成一只,只剩下拇指大小,被崔拓玉抓在手心,扔到嘴里嚼得嘎吱作响。 “那水官有眼无珠,只认法力血肉强横,却不懂物竞天择,相生相克的道理,他不来找我入伙,我可得毛遂自荐。杀了水熊君,他的位置自然空出来了。” 他才说完,只听天边一声长嘶,一条头顶莹色独角的巨鲸自上空轰然砸落,它的身体绵延不下三四里,周围的宫殿楼阁与之相比都成了玩具,此刻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沉入海底,翻起无数泥沙…… 尘沙落定,李阎正立在那巨鲸头顶。原来那独角大鱼正是十八大魔最后一位,扶月飞鲸。 它与李阎赌斗,如果李阎输了,就要无条件带它离开天母道场,反之,如果李阎赢了,扶月飞鲸不仅要做李阎的属种,他头上万年的扶月珊瑚,也归李阎所有,任凭它拿去。 金冶要李阎找的佛门七宝,这便是其中一件了。 第三十四章 出海 “扶月,你可服气么?” 李阎的短发根根倒竖,祸水和龙吐雾交织成黑白二色涓流,自他枪脊向巨鲸背上蔓延,蛛网一般把扶月巨鲸紧紧箍住。 昂吼! 扶月巨鲸扬天长吼,只见李阎手下龙子枪刃一旋,原本黑白各半的水流蛛网逐渐被转为浓郁的奶白色,龙吐雾宛如千钧狱索,不停冲刷着扶月巨鲸的血肉魂魄,他越挣扎,龙吐雾冲刷的效果越强。 扶月巨鲸强挣扎了一会儿,越挣扎,法力精神流逝地越快,不多时,它就没了挣扎的力气。 此刻胜负已定,李阎仰头打量扶月巨鲸头顶美轮美奂的异色珊瑚,才发觉这只珊瑚树上缺了一朵,也没在意,又喝问道:“扶月,你可服气么?” 孰料扶月巨鲸充耳不闻,也不动了,把眼一闭,显然耍起了无赖。李阎也不动怒,枪下的水流从白转黑,顿时蚀声大起,水网上更是伸出了无数锋利的细小触手,钻入扶月巨鲸的厚皮当中,锯齿一样搅动,留下交错纵横,坑坑洼洼的伤口。 扶月巨鲸吃痛,又挣扎起来,可惜已经没有最初的凶猛,它身上的祸水蛛网越扎越紧,只一会儿功夫已经勒入半米多深的皮肉,伤口看上去更加可怖了。 扶月巨鲸遭不住痛苦哀鸣了两声,听得出来,有点服软的意思,它是能说人语的,不过李阎也不计较,一吐气,匝绕巨鲸的祸水巨网萎缩,自李阎枪尖没回双手,放开了扶月。 李阎挽了个枪花,一大团卡车头大小的金色药液自海水中汇聚而成,浮在枪身上空。这团金色药液,是李阎采天母道场的草药,用赦魂水做药引子制作的外泡金汤,药力比普通的外泡金汤还要足,是真正能肉白骨的圣品。 随着他枪杆一甩,金色药液宛如甘露天降,扶月巨鲸的伤口肉眼可见地的止血合拢,连精神也好了许多。 李阎身后涌出个浩大***,内里黝黑深邃,扶月巨鲸环绕***游了两圈,轻嗅了一下,从游姿和呜声看,显然对这个新家不大满意,但还是一头钻了进去。连带卷起一道风暴,无数礁石珊瑚鱼苗海种也随之而去。 李阎的黑色瞳孔深处跃出一抹青电,正是妖王无支祁。 同过去的野猿形象不同,无支祁另作了一番打扮。 它一身雪色甲札,双肩戴白铜虎头,前后各扎一块亮银色的镗甲护镜。戎服下摆缀有二尺长的红网子穗,凭风飘动。腰环铁战裙,内衬红缎子锦袍,脚蹬龙纹皂靴。最惹眼的,莫过于无支祁身后一裘绣百怪的大白氅,上面有黑线绣的蟾蜍,蜈蚣,龟,俱是栩栩如生,气象狰狞,更有一只庞大无匹的珊瑚角大鲸自氅边游曳而上,占据了大氅上一面斜边才停下。 “你收复了顶级异种:扶月巨鲸!” “阎浮行走请注意!无支祁的祸党法力加成已经饱和,请提升你的神庭。” 扶月巨鲸 道行:三千五百年 血脉近乎绝迹的上古大鲸,头顶生有四十八丈半的异色珊瑚,宛如月宫桂树,美轮美奂。见者心神动摇,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ps:扶月珊瑚有七色,九斗教主半诈半哄,曾从扶月巨鲸的头上砍下不足半丈的一朵紫色珊瑚以为坐塌,乃其幻术大成之精要。 李阎收了扶月巨鲸,身形遭不住晃了两晃,脸色一阵发白,显然是消耗巨大。 扶月巨鲸的实力,在群魔当中是妥妥的第一梯队,除开麻灵晏公两个怪物,放眼整个天母道场,也没几个能轻言战胜,在李阎收服的十八大魔当中,扶月巨鲸更是当之无愧的法力第一。 换作才误入天母道场的李阎,专门克制人形的祁连剑术又用不上,他最多和扶月巨鲸打个两败俱伤,根本不可能收服这只大妖。 所以李阎想办法,钻了个空子。 他水官的底子,是来自无支祁的祸党,每收服一只强力属种,祸党都会增强他一点神通法力,制造和操纵祸水和龙吐雾的能力也会随之增加。李阎事先收服了吞金魔蟾,多闻千足菩萨,梦海龙鳌共十二只大魔做为自己的属种,祸党的加成几乎饱和,无论是异水总量,还是把控和输出精准程度,都和之前比上了不止一个台阶,又观想了几天晏公触手,自觉大有精进,这才去和扶月巨鲸决战。 晏公纵横大洋近万年,水法之精妙,水战之骁勇一时无二,麻灵法力比她雄浑,依旧败在她的水法之下,可见一斑。 李阎用祸水和龙吐雾编织出一张横盖三里的缚鲸水网,正是李阎从晏公触手的观想中触类旁通,自己钻研出的技法,他取名叫“大圣天罗”,有无穷变化,专擒海中大妖,果然一战成功。 缓了一会儿,李阎这才有余暇去看在礁石林中,等候自己的其他大魔,发觉空气中有淡淡的腥味,四下狼藉,水熊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蓝脸童子。 没等李阎发话,这童子自己往前一步,作了个揖:“水熊君已经叫我吃了,小妖崔拓玉,愿为李水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阎一愣,他一时没有料想妖魔之间的竞争如此凶蛮直接,他刚要说话,道场中方才平复的颠簸又闹将起来,这次比扶月巨鲸的坠落更凶,更急,以众魔目力所及,无数妖魔从西南向奔逃践踏,宛如末日降临。 “出了什么事?” 圣沃森拦住逃命的蚌妖。 那蚌妖见是圣沃森,不由睁大了双眼:“你还敢站在这儿?有个小妖与同行的讲起了你编排丽姜的笑话,叫那母夜叉听到了,它知道大伙开会笑话她,现在红了眼,要撕了你和姓李的泄愤呢。” 李阎以手扶额,这时候才去找丽姜争辩啥“这可不关我的事儿啊。”已经晚了,想想自己在道场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该做的也做的差不多了,他一股脑把其余十七大魔统统收进水宫,一时也顾不上自己水宫天翻复地的变化,一扯圣沃森的脖领子:“是时候上岸了!” 说罢卷起一道水光,朝海面逃去。 道场中群魔倒覆,凡是逃跑慢些的妖魔无论大小,都在触手下被绞成碎片,也有数十强横的大魔被晏公激怒,又瞧她重伤不愈,招呼群魔一拥而上,道场中顿时乱成一片。 “姓李的,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 第三十五章 人头费 一阵剧烈的嘈杂声钻进查小刀的耳朵里,他不耐烦地揉了把脸,从网绳床上翻身跃下,推开舱门:“那姓蔡的有完没完?他再叫人哭丧,叫弟兄们刻一块木牌子挂上,上面写八臂哪吒蔡明福,咱们也哭一哭他死鬼老爹!哭谁不会?” 天舶司的产业是世代家传,蔡牵的父亲蔡明福早年也是海上大枭,一直帮葡萄牙人做走私生意,半匪半商,有个诨号叫“八臂哪吒”,后来失踪,有人说他是死在日本幕府军队的火枪下,更有甚者传说是蔡牵弑父夺权,谣言满天飞。 李查经营南洋这么久,自然早就听人说过蔡氏这桩旧闻。 查小刀之所以发这么大火,是因为昨天晚上楼船上有许多蔡氏家仆给天保仔烧纸钱哭丧,少男少女嚎哭抽泣的声音隔着海水一直传到红旗帮的船上,吵得他一夜没睡好。 蔡牵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查兄弟,大清早就来挖苦我?我手下不少人都是疍家渔民出身,一向敬仰红旗天保龙头,他们自发祭奠,我是一概不知,亏我还好心帮你付人头费。” “人头费?” 查小刀揉了揉头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岸边站着约莫五六十个头顶斗笠的陌生汉子。脚边放着些香料,果酒之类的土产,应该是礼物。 薛霸上下抛着一只柑橘,嘴角含着一点冷笑,他身后的几个红旗水手在甲板上或站或倚,一副慵懒的模样,隐隐有对峙的意思。 有意思的是,一旁的楼船上,几名阎姓家仆也在貌似谈笑间,把住楼船的各处,似乎和红旗同仇敌忾。 蔡牵正和对方交涉,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人,一个包蓝色头巾,腰里别着白铜烟杆的老头,衣着和那些陌生汉子大差不差,应该是头领一类的人物。 那老者见到查小刀,伸出左右手各以拇指直伸对齐,食指弯曲,其余三指直伸,指尖向上贴在胸前,行的是红旗帮中人的礼数,所谓“三把半香” “安庆合剥皮钟,见过查头领。我曾在钱陀头领的麾下任过舵手。与红旗有一段香火情。不知道钱头领这次来了么?” 查小刀面色缓了缓,依样还礼。对老者的说法没甚怀疑。过去每逢灾年,粤闽沿岸不少渔家子弟撑一杆竹蒿便来投奔红旗,若是不如意想离开,或者落下残疾不能出海,也大多能领到一笔安家费用,他们行过还香礼,和大屿山一刀两断,也有人干脆做了红旗海盗在民间的耳目,知道红旗帮的暗语讯号,并不稀奇。 “按大盟主和天保龙头的号令,钱头领已经是一旗之主。奉命驻扎在澳门,老丈这次怕是见不到了,你刚才说什么人头费?” 剥皮钟脸上有些为难,但是吞吞吐吐,还是说了个明白:“这是婆罗洲的规矩,自打明末便有了,为了岛上华人团结求存,我们安庆合,和九头洪,老平,新十四平………一共十六家公司定了人头费,凡是来婆罗洲上讨生活的人,不论出处,必须选一家公司签合同,缴纳人头费。少则十几两钱,三五斛米,多则二十两钱,八斛米,公司会给他一份合同和生计,惹了麻烦,公司也会给他出头。要是没钱,也有活儿干,只是要从合同里扣。” 薛霸按捺不住,质问道:“不知道宝船王林阿金当初签的是哪路合同,给哪家公司缴足了他林氏一万余儿郎的人头费啊?” 剥皮钟一抱拳,却是凛然不惧:“林阿金在岛上有三家矿场,一座造船厂,又是我们安庆合小董事杨寿昌的契爷,宝船王的字号也在十六家公司之列,当然不用缴纳人头费。十六家公司的董事们商议过,红旗的各位弟兄是抗清义士,天舶司也和我们有多年的情分往来,所以两家的人头费,可以折半……” 蔡牵脸上似笑非笑,他转了转戒指,林阿金的样貌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见查小刀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干脆笑道:“若是婆罗洲上真有这样的规矩,天舶司没有拒绝道理,入乡随俗嘛,钟老哥,不如你算算要收多少,连同红旗那份,我天舶司乐意一并缴纳。” 蔡牵在一并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 查小刀眼珠一转,嘿嘿笑道:“蔡老板客气了,我红旗帮还没潦倒到这个份上,薛霸,叫人把钱送上来。” 薛霸闷闷应声,招呼了十余名水手。不多时,足足五大箱子的金银财宝被搬上了甲板,黄多白少,有些翡翠珍珠点缀。多是各色西洋制式的金币,几乎满溢出来,光芒刺眼, 这是郑秀神楼船上的部分财货,郑秀打发查小刀去婆罗洲时叫他带上,除了结交婆罗洲上的势力,也想相仿宋明两代的粤闽旧人,从婆罗洲的土人手里购买一些产业土地。 蔡牵见查小刀真的出钱,瞳孔不禁一缩。心里有点摸不清查刀子的打算。他方才有意示好,是想和红旗讲和,先合力对外,在婆罗这扎下根来,最好查刀子扮白脸,他扮个红脸劝和,一唱一和,在婆罗洲上搅上个天翻地覆,好叫这些不知好歹的华人公司知道,红旗和天舶司可不是任他们揉捏压榨的猪仔,这个下马威,他们打错了算盘。 可查刀子这是什么意思? 正当他担心红旗帮派来主事的是个脑子里全是肌肉的白痴的时候,查小刀好似想起什么一样,忽然问蔡牵:“不知道蔡老板有多少人要上岛,要投靠哪一家公司啊。” 蔡牵先是气结,随即眼前一亮,他按捺住心中的笑意,顺着查小刀话里的意思:“这头一批嘛,约莫一千人,全加起来,应该两万多吧。至于投靠哪家公司,我倒没想过,我天舶司与红旗的弟兄一并来婆罗洲上闯荡,这么大一桩缘分,不如就共投一家公司吧。” “我正有此意,说到缘分,安庆合的钟老哥既然也在我们红旗帮打过滚,这也是一桩大缘分,我看,我们两家就投靠你们安庆合了!” 剥皮钟脸色一变。 查小刀一掐指头,装模作样地算到:“现在我们红旗船上只有四百多人,但大盟主两旬便至,足有……”他心一横,暗想不怕吓不死你:“足有四万人!” 查小刀一指剥皮钟:“红旗四万,天舶司两万,从今往后就和安庆合的弟兄们搅一个马勺吃饭了,这五箱财宝算是我们的人头费。” 说着他一呲白牙,语气森森:“请钟老哥代为转交给安庆合那位杨小董事。” 第三十六章 聚胜丹 安庆合在婆罗洲岛上立足有五代人,如果不算下矿的苦力,也不过三千人多一点,现在红旗和天舶司口口声声投靠安庆合,摆明是鹊巢鸠占,剥皮钟怎么敢答应? 剥皮钟的脸皮直抖:“查头领别拿我开玩笑了……” 没等他说完,查小刀一巴掌拍在剥皮钟的肩膀上,俯到老头耳边低语:“你也算个有胆色的人物,我不难为你。你替安庆合讨人头费,我也一口答应,至于敢不敢收,还是要那位杨小董事拿主意。再纠缠下去,老丈你未免太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了。” 剥皮钟仰起脸,天舶司和红旗的大小战船丫丫叉叉挤满了码头,船舷上刺猬般密布火炮,高耸的桅杆和船柱遮住了太阳,阴影正把自己笼在当中。 他无奈地后退两步,冲神色不善的众人拱了拱手:“眼下土人多生事端,东面几个苏丹都有意收回华人祖辈赎买的土地矿脉,南面又有红毛鬼步步紧逼,我华人生存日益艰难,婆罗洲上十六家公司莫不同气连枝,以求守望相助。老朽对南洋五雄仰慕多年。二位俱是纵横四海的一时豪杰,兵强马壮,若能一解婆罗洲数十万同胞手足于倒悬,何愁不能在此立足?若是非要同门相残,火并一起,只怕白白便宜了外人,老朽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剥皮钟叫手下把土产放下,一众安庆合的伙计刚要离开。一队人马匆匆杀到,为首的正是宝船王麾下悍将敖兴,也是众所周知,当世唯一一个集五旗高里鬼,宝船泉浪种于一身的泉郎海鬼。更有传闻说他是南洋第一勇士,天保仔和章何也不是对手。 “剥皮钟,你来做什么?” 敖兴厉声喝问,剥皮钟也不当回事,笑呵呵地回答:“我家杨小董事叫我给远道而来的客人送些土产,别无他意。敖头领千万不要误会。” 说罢使了个眼色,一干人这才离开。 敖兴顾不上兴师问罪,急忙走到蔡查二人面前,见了个礼数才道:“我家主人一早就收到大盟主和蔡老板的信,只是家中遭逢大变,没顾得上派人在码头等候。刚才那剥皮钟放了什么屁,二位权当听不见,不必和他一般见识。宝船王已经设下酒局,请蔡老板和查头领务必赏光。有什么误会,酒桌上自然能解开。” 蔡牵与查小刀对望一眼,彼此无言。 …… 林阿金老了,肉眼可见的皱纹,耳后逸散的几丝白发,松弛的双腮无不证明这一点,这让查小刀多少有些唏嘘,毕竟在他印象里,和林阿金并肩作战,驱逐红毛的火枪和战船也不过是一两年前的事而已。 “杨寿昌是我的干儿子,自幼受叔父辈宠爱,难免骄纵,他做事总是异想天开,有冒犯的地方,蔡老板和查头领万勿见怪。什么人头费,不管他是和什么人商量,我宝船王是没听过的。小孩胡闹而已,不做数。” 蔡牵眯了眯眼,一时间分不清楚,他宝船王是真心实意,还是和安庆合演双簧。 倒是查小刀心直口快:“我们只求几亩薄田讨食,几间草房遮身,红旗不是鹊巢鸠占的土匪恶霸,我也知道我们初来乍到,难免惹眼,林老大有什么要求,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会叫林老大难做。” 林阿金面无表情:“红旗的兄弟们要在婆罗洲岛讨一块地盘生活,宝船氏没有意见。只是,近来岛上出了些变故,要和查统领说清楚。” “好说,好说。” 红旗帮弄丢了大屿山,就跑到婆罗洲踩人家宝船王的地盘,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林阿金嘴上虽然答应,但听他意思,恐怕还有下文。 …… 想着这些,查小刀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蔡牵。 自己和蔡牵同时上门拜访,都是要在婆罗洲扎根,怎么林阿金对他天舶司就只字不提? 宝船林氏和天舶司的关系向来不清不楚,当初大会,林阿金主动弃权,要把大盟主的位置拱手想让,就可见一斑。要是蔡林同气连枝,安庆合这些老牌公司又摆明抗拒外来人,红旗这一行想站稳脚跟,怕是不大容易。 蔡老板拿碗盖把茶叶沫子撇到一边,戴着宝石戒指的小指头高高翘着,他看出查小刀的心思,慢条斯理地说:“我在两年前,已经从婆罗洲最大的土人部落苏布丹买下了两座矿场,只是手下的人手紧,过去只留了几个快退休的老人照顾,这次我打算把天舶司迁到婆罗洲来,一老早就和林兄弟打了招呼。” 谁知道林阿金听了浅浅叹了口气,他站了起来冲蔡牵深深作揖:“这变故也和蔡老板有关,说来惭愧,你一早托我照看矿场,可是……前阵子你的矿场出了变故,你留在岛上的那五位弟兄,都” 蔡牵手上的茶盅当啷一声扣下,脸色也难看起来。 他坐正身子,小指头也不翘了,抿着嘴问:“林兄弟,我与你相交十余年,不说肝胆相照,但也算同甘共苦,你就这样照看我的人么?” 查小刀把身子往后一仰,避开二人的视野,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是林某人对不住蔡老板,那几位兄弟的丧葬费,宝船氏一力承担,蔡老板的矿场,我按你当初的买价三倍退还给你。” 蔡牵横眉倒竖,显然怒极,不只是因为自己人的伤亡,更是因为林阿金这近似敷衍的冷淡态度。多年来商政二界捭阖多年的涵养还是叫他强压怒气,他站起身来,显得意兴阑珊:“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我拿林兄弟当好朋友,自认为是不掺合私利,如今看来,林兄弟不这么想过,只拿我当成长袖善舞,见缝插针的小人。” 蔡牵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和一个巴掌大的西洋玻璃瓶,上面贴着密密麻麻的洋文包装。 “这是聚胜丹两年的药量,纸上是弗莱明工作室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林兄弟可自行差人,到欧罗巴依样去买,自然能买到可治疗林兄弟和嫂夫人肺痨病的聚胜丹。蔡某人告辞了。” “蔡老板留步。” 林阿金叫住了蔡牵,他惨笑着拱手。 “蔡老板赠药之情,林某全家没齿难忘,至今林某家中尚供有蔡老板的长生牌位,只是家妻昨夜病情突然恶化,呕血数升,不治身亡。大夫也诊过林某自己的病情,聚胜丹已经无用。林某自问时日无多,不想再问江湖事,难免六神无主,举止失措,若是怠慢了蔡老板,烦请谅解。” 第三十七章 联系 蔡牵纵有千般机变,也一时语塞,只是沉沉坐下。 传闻宝船王一脉初到婆罗洲时,林氏先祖为了在当地站稳脚跟,甚至不惜开掘土人陵墓,盗取其中金银财宝,结果误中三佛齐国的王室诅咒,不仅本人暴毙,后代也每每在少年时就感染恶疾,很难活过三十五岁。 林阿金算是幸运的,直到二十一成婚那天,三佛齐诅咒才发作,夫妻二人双双染上肺痨绝症,若不是蔡牵从欧罗巴重金购来新药,这位宝船王早就一命呜呼。 蔡牵心中懊恼,他刚才故意试探,结果事态还是往他最不乐意看到的局面发展。 他早知道西药聚胜丹根治不了三佛齐的诅咒,只是希望宝船王能帮天舶司在婆罗洲站稳脚跟,过个一年半载,再…… 查小刀虽然不知道蔡林二人交往的个中缘由,但这次的阎浮事件里有一桩“林姓的不甘”,他早做了准备,于是趁势出声:“我也早听说宝船王身体有恙,却没想到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临行前,天保龙头曾托我带来一批新药,不如请宝船王一试。” 林阿金目光先是在查小刀脸上转了转,似乎有所迟疑,但随即摇了摇头:“这些年我多方问药,更是欠了蔡老板天大的人情。其实生死有命,半点不由人。我害了阿玲,又有何面目苟存世上,还是随她去吧。红旗送药拳拳之心,林某心领了。” 查小刀默然一会儿,从桌上拿起那支所谓的聚胜丹来,细细打量,目光中有涟漪闪过,不多时便失笑摇头:“我道这聚胜丹是何灵丹妙药,不过是青霉素而已。” 蔡牵挑了挑眉毛,下意识回道:“这聚胜丹在欧罗巴号称万能药,活人无数,价逾黄金,查兄弟能一口叫出聚胜丹的本名,又对这药如此轻蔑,想必在红旗帮中,这聚胜丹并不鲜见咯?” …… 他话才出口,查小刀掏出一只银色匣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接着当两人的面打开,六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和未开封的注射针剂静静地陈列其中,卖相不凡。匣子上还印有一只银色的钟塔。 看药液的颜色,和蔡牵拿出的聚胜丹一般无二。 这当然不是劳什子聚胜丹,是苏灵大本钟研究院出品,增加阎浮传承觉醒度的针剂,青霉素这东西,对查李来说太过鸡肋,平时并没有准备,但足够唬住蔡牵和林阿金了。 蔡牵心中虽有疑虑,但针剂和玻璃瓶绝不是能随手造假的,再出言质疑,有失风度,何况红旗的采购账房是个洋人,叫什么索黑尔的,那人曾经在东印度公司任职,查小刀今天真能拿出聚胜丹,也不是天方夜谭。 他只得硬着头皮接口:“红旗果然不凡,倒是蔡某人坐井观天。聚胜丹的研发者圣弗莱明仅凭这一项,就摘取了圣女王奖,事到如今,我倒真想见识见识,查头领能拿出什么神药,比欧罗巴的圣弗莱明出品更加高明,” 话一出口,蔡牵就隐隐后悔,查小刀今天的表现远远超乎他的预料,万一…… 林阿金的眼里也透出些许微光来,他嘴上说要与爱妻同生共死,可救命稻草送到手边,哪有不抓一把的道理?林阿金才四十出头,又怎么甘心和爱妻共赴黄泉?如果药真的有效,蔡牵,查小刀再递一句“阿玲泉下有知,亦可欣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台阶,他自然也就勉为其难了。 查小刀露齿一笑,掏出一枚小瓷瓶,正是李阎之前交给他,内服的赦魂金汤。 ------------------------------------- “李!李!” 圣·沃森躺在一张用废旧船板信手搭起来的木板床上,篝火把他的脸烧的通红。他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好像刚大病一场, 离开天母宫,两人出海后才到一片海滩。还不知道东西南北,圣沃森突然大口呕吐,甚至七窍流血,李阎只能先把他安顿好,才和查小刀发起会话。 也许是晏公的七星宝刹威力太强,或者离天母宫太近的缘故,忍土的信号极其缓慢,李阎发起了几次会话都不成功,只说稍后再尝试。 “我需要水。” 李阎取了一叶子清水给他,谁知道圣沃森连连摇头:“不是这种,是你的法术,黄色的那种,我觉得那能让我好点。” 李阎自己把水一饮而尽,没理他。 “嘿,你不该这么对待一个病人。”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该在你大小便失禁沾到我裤脚的时候,就把你扔进海里。” 李阎把叶子丢开,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皎洁的月光:“说说吧,你到底怎么了,妖怪窝里还生龙活虎,怎么出来反而病倒了。” “是鲁奇卡出事了,我的助手。他乘坐的潜水艇的遥控智能珍妮,是我用自己的脑组织和鲸鱼细胞混合,克隆培育的,和我意识相通。我想他没能保管好珍妮,这个小混球。” 李阎能观察到,圣沃森的状态栏此刻确实显示:“爽灵魂受损”。 他目光灼灼:“你对三魂七魄也有研究。” 圣沃森耸了耸肩膀,戳了戳自己的脑袋:“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指的是这儿的话。” 李阎衷心赞叹:“你可真是一座宝藏。” “彼此彼此。” 李阎站起来,不远的海上有几只出海归来的船篷上亮着灯火,皮肤黝黑的船家女儿好奇地张望岸边的篝火。这些依海而生的船家可能大半辈子生活在海上,除了必要的补给,很少上岸,几乎见不到外人,这让她对岸上的李阎充满了好奇。 突地铜锣声大作,一只巡逻的官船破浪而来。船家急忙把女儿拉进船蓬,架起船桨往大海方向去了,只见顶着黑边暖帽的大辫子官兵在船头呼喊:“总督大人早有命令寸板不得下海,前面的必是红旗残匪,放箭!放箭!” 李阎轻轻出了口气,海上波澜皱起,引得官船一个踉跄,几只零散的弓箭稀稀拉拉地落入海中,那船蓬却借着一股怪浪,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正在此时,忍土突然传来声音:您的会话恢复了! 第三十八章 三佛齐诅咒 “这药确实有效。” 林阿金居坐塌上,上半身赤裸,任凭一个青布绵衫,梳椎髻,扎金耳环的无须老者翻起他的眼皮,舌苔。 好一会儿,老者终于点了点头。 “恭喜宝船王,得此神药,日旬一用,可保十年无虞。” “十年。”林阿金目光连闪:“那十年后呢?” 老者摇头:“聚胜丹也好,这神药,固然都是老朽闻所未闻的珍奇异宝,可是药不对症,就算这新药治好了宝船王您的肺痨,三佛齐毒咒一日不除,无非又长出别的病来。” 林阿金冷冷道:“三佛齐国早就烟消云散,陵寝也被我家先祖挫骨扬灰,你叫我到哪儿去解咒?再带八千宝船儿郎去闯那黑茶潮么?” 老者当即收声,不再多说。 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林阿金又咳嗽起来,平复了一会儿才道,“我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目拉您智慧仁厚,不要和我这样的浑人一般见识。” 老者只是摇头摆手,并不说话。 招呼敖兴拿了金银重礼,送走了这位在婆罗洲几大熟番间都享受“目拉”盛名的巫师以后,林阿金急不可耐地回到查小刀蔡牵二人等候的茶室,没等查小刀开口,他便率先施一大礼:“红旗赠药之恩,林阿金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 查小刀急忙起身去搀扶,蔡牵同查小刀一并站起,脸上看不出什么,只是关切地问:“药有效果,太好了,林兄弟有救了!” “这些年也多亏蔡大哥照顾。” 没等蔡牵再客气,林阿金直接面向了查小刀:“不知道红旗这药从何处得来,无论多少钱,林氏愿意以十倍的价格收购,还望查头领不吝赐教。” 查小刀先是一愣,随即旁敲侧击道:“这药效果到底如何。” “大夫说,日旬一用,林某这条性命,倒也尚且能寄在人间。若要根治,还是非要拔除三佛齐的诅咒不可。” 查小刀听了微微点头,心里却暗叹这次阎浮事件只怕没那么容易完成。 赦魂金汤只有李阎能配,别说他现在下落不明,就算在,日旬一用的供应量也有些大了。再说,这也不算让林阿金恢复健康,重造大明宝船更是连影子也没有的事。 林阿金误会了查小刀的脸色,当即表示:“红旗帮在婆罗洲的一干事宜,无论是租赁商铺,采买橡胶园,矿场,雇佣工人,还是打点那些老牌贸易公司,一切都包在宝船氏的身上。哦,还有天舶司。” 蔡牵对宝船王报以一个不失礼数的笑容。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 跟李阎相比,查小刀的脸皮还是太薄了,林阿金主动提及红旗在婆罗洲的安顿,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是想着,若是能彻底拔除三佛齐的诅咒,才算真解了宝船王一脉的灾厄。” 林阿金笑容一暗,苦笑道:“我早就不作此等美梦了。” 被晾了半天的蔡牵逮住机会,突然不咸不淡地说:“宝船王与三发,坤甸等苏丹王交情深厚,婆罗洲上几位精通巫蛊自然之术的大目拉更是座上贵宾。这百多年来,宝船氏连大山的生番部落也强征过几次,还是没找到能解除三佛齐王国诅咒的线索,传闻三佛齐王国是毁于一次黑茶潮中,要是想根除诅咒,只怕要到黑茶潮里去走一遭了。” 查小刀知道蔡牵有意把自己蹈入险地,却不知道这是正中下怀,于是笑嘻嘻地拍了拍蔡牵的肩膀:“多谢蔡老板解惑了。” 蔡牵也笑着推辞:“哪里哪里。” 倒是林阿金摇头:“我新婚才过,曾带着敖兴和八千儿郎去过婆罗岛以西,试图寻找黑茶潮,结果全军覆没,敖兴死命护我出来,身上也落了一道几乎被腰斩的伤疤。我知道红旗帮艺高人胆大,只不过查头领才到婆罗洲,不晓得此地险恶,还是三思后行。” 小刀点头表示认可,试探问:“只是假设,有人能从黑茶潮中探得三佛齐诅咒的解法,宝船氏当如何?” 林阿金正色道:“宝船氏愿将一半产业赠予此人,林阿金愿与他结为异性兄弟,林氏日后诞下子嗣,认其做亚父。有宝船氏一日,便与恩人后代世世结好。” 敖兴却飘忽出现在林阿金身后,耳语了两句什么。 查小刀听得清楚,眉锋不禁一挑。 “二位,少陪了。” 林阿金站了起来。 查小刀明知故问:“怎么?” 林阿金面色沉郁:“勃泥生番突袭了九头洪和老平,两家的董事都被活捉,前阵子蔡老板的人就是被他们劫杀,他们的女国王点名要见我。” 蔡牵一听掸了掸袍袖:“既然如此,说不得我要陪林兄弟走上一遭了。我天舶司五条人命,总要和勃泥生番算个清楚。” 这时候宝船王自然不会嫌弃助拳人多,急忙道谢。 查小刀刚要再说什么,耳边突然传来忍土的声音。 同行者李阎对你发起了一次会话。 与此同时,仿佛断了一夜的网络恢复连接,大量有关同行者的讯息刷满了查小刀的视网膜,诸如“天母道场”,“捉拿九斗教主”等等阎浮事件关键词不断闪烁。 查小刀心神激荡,忍不住一拳头砸在红木圆桌上,尽管中途就察觉失态收了力气,还是把桌子砸出几道裂痕。 “勃泥生番当真可恶!宝船王快去吧!有用得着红旗帮,尽管招呼一声,我先回去点齐人手。” 说罢查小刀就要往外走,似乎比林阿金还要着急。 “好说,好说。” 直到查小刀离开,蔡牵才半真心,半假意地说称赞道“查头领虽然跳脱,但急公好义,本领高强,我看天保仔死后,我看红旗多半要由此人支撑。” 林阿金笑了笑不置可否。 “谁说我死了?放他妈的屁。” 李阎开了会话,没听查小刀说几句,就破口大骂。 “你三个多月没有消息,连我都以为你出事。” 两人心情平复了一会儿,彼此交换了遭遇,又聊了不少各自的打算,末了,查小刀才问:“婆罗洲这边就交给我,你缉拿九斗有什么头绪么?” 李阎歪头想了想才说:“我晚他两个多月才出天母宫,我猜他已经闹出点动静,好让我有头绪了。” 等挂了会话,查小刀也回到码头,谁想到薛霸兴冲冲跑过来:“刀子哥,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啊?” 查小刀得知李阎平安,心中重石落地,笑呵呵反问。 薛霸神色激动:“原来天保哥还没有死,半个月前他在两广聚拢了一班兄弟,诛杀番禺县令,办了一个五龙教会,如今已经有近万人云集响应了!“ 第三十九章 治大国若烹小鲜 “……啊?!” 查小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这件事已经在南洋掀起轰动,到处都传遍了,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额。” 查小刀心不在焉的应和着,他才和李阎切断会话,什么起义,什么五龙教会,李阎可是半个字都没提过,再说时间也对不上,这个“天保龙头”当然是假的。 可是查小刀现在身份尴尬,假天保远在万里之遥,红旗上下听到这个消息一片欢欣鼓舞,这个时候泼冷水,不仅起不到作用,还要有人质疑他的用心,所以查小刀没有表态,打算从长计议。 至于远在万里之外的假天保,要头疼也是李阎去头疼,自己就不操心了。 一念至此,查小刀暗叹一声,换作以前做独行侠,自己哪会考虑这么多?能在阎浮世界打熬,和李阎搭伙以前,查小刀也并不缺机诈,但说起细微处的世故人心,过去的自己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否则也不会识人不明。 盐糖酱醋茶,查小刀看一眼就能分辨,糖醋糊辣荔枝鱼香,味型几分用料,查小刀随用随准,拿捏的分毫不差,可真情假意,话术人情的虚虚实实,这学问自己差的太远。 突地他心中一道惊雷掠过。 咸热的风中掺杂着些许椰子的果香传查小刀的鼻子里,地上一只足有车轮大小的殷红花朵洞开花蕊,花瓣上长满了类似舌苔的细密组织。不多说,数只拳头大小的飞蛾从花蕊中飞出,从查小刀面前掠过。 治大国若烹小鲜。 伊尹岂止是食神,更是名相啊。 …… 大海,神楼船上,郑秀倚着船栏,捏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仔细端详,神色复杂。 这是三天前,神楼船途径苏门答腊岛,索黑尔通过当地驻扎的荷印军队才弄到手的洋人报纸,上面记述了十天前,关于广东农民火烧天主教堂,导致两名荷兰籍神父一死一伤的暴力事件。同时也花大量篇幅介绍了五龙教会,声称这些农民是受了五龙教会的蛊惑。 郑秀看不懂荷兰文字,只能让索黑尔请来翻译,一字一句念给她听,尽管如此,三天里郑秀依然贴身保管这张报纸,从不离身。 “大盟主,您在这儿站了半个多时辰了,海上风大,当心着凉。” 贴身的高里鬼侍卫郑云升忍不住开口提醒。 郑秀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云升哥,两广天高地远,你说会不会有人假借天保龙头的名义招摇撞骗?” 郑云升迟疑一会儿才说:“应该不会吧,我红旗内外堂口门路错综复杂,光唇典切口就不下七八套,外人哪有那么容易冒充?又哪来的本事一个月能闹出这般大的声势?我看报纸上的人,一定是天保哥不会错。” 郑秀知道这是哄自己开心,白了郑云升一眼,可随即摇头:“我总觉得不对劲,天保哥失踪前重组五旗,大有革故鼎新之志,怎么又弄了个劳什子五龙教会出来?报纸上说,那五龙教会的会规教义,是教首自称得了天母真传,点化五龙,救苦渡世。这说话也不是天保哥的风格。我想派几个人去探这五龙教会的底子。干脆你叫侄侬传信去安南,就说……那是什么?” 郑秀一指海上,只见熠熠生辉,伴随着轻微的轰声,一团圆鼓鼓的铁皮在水中载浮载沉,仔细一看,还有个人影抱在上面。 “救人,把那铁玩意儿也打捞上来看看。小心点。” 高里鬼们奉命布网搭板,人倒是好说,只是把水下的铁壳子打捞上来花了不少力气。 中间有个小插曲,郑云升爬到铁壳子上面的时候,那铁壳子活物一般大肆震动起来,但很快彻底熄火了,似乎失去了动力,既要沉海。幸亏铁钩下的及时。 这是一只已经损坏的小型潜水艇,表面沾满了漆黑的海草,一个丑陋的乂字裂痕几乎要把潜水艇一半两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零星的残骸,和几只叫不上名字的动物尸体,可以想象他们遭遇了极其惨烈的灾难。 红旗的水手们围着铁壳打转,他们走南闯北,见识不可谓不广,却依然对眼前的玩意儿啧啧称奇。 船上的大夫老杆子捏住鲁奇卡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还有气,好像是个女孩。” 郑秀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鲁奇卡,头也不回:“是男孩。” 郑秀走到潜水艇身边,认出上面依稀可见的赫仑船厂标志,眯起了狭长的丹凤眼。 也不知道老杆子用了什么土方,只是点燃一种状似人形的发红烟草。在鲁奇卡鼻子边上晃了晃,就引得鲁奇卡大口的呕吐清水,没一会儿就苏醒过来。 索黑尔拿着放大镜围着潜水艇转了好几圈,呼吸逐渐急促,终于叫道:“圣沃森!是圣沃森的传奇潜水艇珍妮!老天,我居然见到圣女王奖的学者。我可是他的粉丝!” 鲁奇卡迷迷糊糊地睁开,环顾了一圈,想挣扎坐起来,被老杆子按下:“别动。” 他指了指鲁奇卡的大腿,上面被尖锐的玻璃刺穿,伤口的皮肉和湿漉漉的连体裤搅在一起,不仔细看不容易发觉。 “要先消毒,然后上药。你运气不错,在海水里泡了这么久,伤口居然没有感染。” “谢谢你们救了我,我叫鲁奇卡。” 郑秀笑吟吟地走到鲁奇卡身边蹲下,用藕荷般的手臂撑着脸打量对方:“你高兴地太早了,小美人。我们是海盗,专门打劫绑架你们这些漂洋过海的红毛客,拿过圣女王奖的学者,值多少钱?” 海上刮过一阵微澜,鲁奇卡盯着眼前黑发飘飘的郑秀,苦笑着举起双手:“女士,我分文没有,东印度公司也不会为一个印度裔的小学徒支付赎金的。” “这你说了可不算。” 索黑尔急匆匆走过来:“圣沃森先生呢?你们遭遇了什么?” 鲁奇卡回忆那吞天噬地的黑色,脸色刷地煞白一片:“我们……” 第四十章 五龙教会 一个半月前。 狭窄的油桌上挤满了男人,四只缺角的海碗碰在一起,扬起老高的酒花。 “唉!” 当中一个国字脸的大汉擦了擦嘴角,长叹了一口气,接着刚才的话问:“飞铜仔,既然官差烧了你的祖屋,你又无处可去,后面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被称作飞铜仔的,是个腮上无肉的吊眼梢,他沉着脸,闷闷地把酒喝干。 他想了一会才说:“有福哥,你上次不是说,广西那边有个五龙教会,打出天保龙头的旗号,专门救济穷苦人,现在广收信民,你也参加了,你看我行不行?” “你想好了?”被称作有福的肥痴大汉盯着他:“你可没过几天安生日子。” 飞铜仔阴沉沉地回答:“是那位杨大人不肯给我一条活路走。” “好!”大汉一拍桌子:“明天你跟我走,我领你去见我们香主。” “算我一个!”对面坐着个叼牙签的酒糟鼻子,他从桌上捡了块糕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总算有碗饭吃。” “良玉,你呢?” 最后一人抬起头,此人生得浓眉电目,黑蟒般的辫子缠在脖子上,铁塔一般居坐当中,好似一团煞气,叫人不敢轻视。 “我……” “良玉,你可是高里鬼出身,是大大的良才璞玉,又受天保龙头的恩惠,这次如果重回他的门下,日后起事,必有一番成就!” 高里鬼本来十夫人心腹秘属,只是轮到天保仔做主以后,不再有门户之见,论功行赏,奖罚分明,红旗上下只要作战勇猛,立下足够功劳,都能受炼高里鬼之身,这些举措极大笼络了人心。加上天保仔统合五旗,率领南洋群盗击退红毛子,把整个红旗帮带到百年来绝无仅有的炽烈声威,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这些年他沉迷鬼神卜易,挪用了账上大把的银钱,红旗上下却仍旧对其忠心不改了。 不过,这些后来的高里鬼受炼时,已经壮年之身,又多有伤病,比起徐潮义这些自小受炼的私兵要差上不少,这洪良玉正是其中一个。 “天保龙头确实对我恩重如山。可是,我答应了我兄长,以后做个良善安民,不再搅合这掉脑袋的勾当了。所谓长兄如父……” “良玉,你现在是寄人篱下,难道日子好过?官府烧了飞铜仔的祖屋,逼得他到处逃命,万一有一天……” 洪良玉沉吟一会儿,没有接孙有福的话,转而问刚才的酒糟鼻子:“阿曜,咱们从大屿山坐船走的时候,天保龙头至少发了十多两银子给你,我记得你家里还有几亩田,就是吃喝嫖赌也能挨大半年吧,怎么也要投五龙教会去?全花光了? 叫阿曜的酒糟鼻子一抿嘴:“我回去才知道,年初我娘害了场急病,人没留住不说,家里欠了福音会的阎王债,田契地契都折进去,还嫌不够,要拉我妹妹去做卖身丫头。官府惹不起福音会的狗腿子,没处说理。我家里再没别人,索性宰了那个登门的畜生,自己跑出来了。现在吃了人命官司,我不投五龙教会,还能去哪?” 洪良玉听得心头无名火起,刚才还说要做良善安民,这会儿全抛诸脑后。“狗日的福音会,早晚一把火把他教堂烧个干净!你妹妹才十岁,现在你成了逃犯,她怎么办?” 阿曜老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我留了些钱,只能指望亲友邻居发善心,我顾不上她,自求多福吧。” 国字脸大汉又问:“良玉,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你到底怎么想的,我们三个都投了五龙教会,你当真不来么?你心思缜密,本领高强,你要是来五龙教会,我给你作保,把我副香主的位置让你。” 洪良玉长叹一口气,又问:“有福哥,我有话直说,这五龙教会,当真是天保龙头的号召么?会不会有人假借天保龙头的名号生事?若真如此,我非但不能入会,还要去寻一寻他的晦气。” “我知道你有顾虑,我告诉你吧,不会有假!” 大汉语气斩钉截铁:“咱们天保龙头因祸得福,飞升了天母道场,受天母娘娘的法旨,救苦渡世。本事比以前还要大!教中无论老幼皆有法术傍身,威力无穷。” 洪良玉摇摇头:“昔日妖贼章何手下的悍将,多少几手太平术,我也见识过,这术要经年苦练,对天资也有要求,不是一时半会能学来的。” 大汉哈哈一笑:“良玉,这屋里施展不开,你跟我来。” 二人几步到了院里,只见月明星稀,一团冷气扑脸而来。 这大汉深吸一口气,舌绽春雷:“天母渡厄,五龙显圣!”接着猛一回头,从口中吐出一张三寸纸片,攥在手里只见那纸片迎风就长,眨眼便是冷森森的鬼头大刀。 太平文疏·剪兵诀 “良玉,小心了。” 大刀当头劈下,洪良玉信手抄起一把板凳,试图架住大汉的鬼头刀,谁知才一触碰,板凳却似泥捏豆腐雕般稀烂,多亏洪良玉反应迅速抽身闪过,否则几根手指不保。大汉紧追不舍,洪良玉赤手空拳勉强招架,刀来拳往过了二十多个回合,洪良玉大退一步,摆手示意停下。 大汉稳住身形,好久才平复呼吸,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笑道:“良玉。妖贼那太平术苦练一年半载,也才就学得一两手皮毛,我入五龙教会才一旬,胜过别人三五年的苦功。” 洪良玉点点头:“确实厉害,怎么会这样?难道有福哥你天纵奇才?” 大汉笑道:“这太平文疏有两种练法,一为神炼,一为人炼,那妖贼只知神练之法,不知人炼之法。我五龙教会的人炼之法,契脉相通,一人精进,便万人精进,一人悟道,便万人悟道,契脉勾连的人越多,修行的越快,威力也越强。良玉,以你高里鬼之身,若入我五龙教会,真是如虎添翼,太平文疏的进展,恐怕比我还快。” 洪良玉听得只皱眉:“天下真有这样邪门的法术?” “如何?” 洪良玉沉默一会儿,还是摇头:“有福哥,对不住。” 大汉有些灰心,但也一摆手:“这没什么,你能过上安稳日子,我们替你高兴还来不及。” 四人谈罢了入教的事,喝得酩酊大醉,翌日清晨,孙有福领着飞铜仔和唐曜入城去寻五龙教会的香主拜坛,洪良玉也自回兄长家了。 第四十一章 乡乱 洪良璋今年三十有九,嘉庆丁卯科的秀才,平时给庄里大户人家的孩子开蒙讲学,是个夫子模样。 他用过早茶,趿着鞋,托着一根旱烟袋走出门,抬眼瞧见个穿粗布衫的浓眉大个子进了院,当即把脸一板。 “兄长。” 洪良玉走到哥哥面前,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昨天晚上跑哪儿去了?” “和几个旧友吃酒,聊得兴起,天又晚了,在朋友家歇了一晚。” “是你跑船时候的旧友吧?” 洪良玉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去一句完整的话。 洪良璋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排出几枚大钱递到洪良玉的手上:“你去买些皂荚回来。” 洪良玉没想到哥哥居然不发火,攥着几枚大钱问:“买皂荚做什么?” “买了皂荚,把脖子和脸洗干净。等东窗事发,官府把你跟我,把你嫂子,把小彘儿都抓去,拉到法场砍头,伸出脖子来叫刑官儿瞧一瞧,是颗白净的头颅,不至于招人耻笑。” 洪良玉被憋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站在原地直作揖。 洪良璋看也不再看他,把烟杆倒着支在门后,转身进了屋,啪地一声柴门合上。把洪良玉晾在了院里。 偌大的响动惊动了厨房的刘氏,她顺着灶沿抬头张望了一眼,便把头低下不理,翻炒着锅里的腊肉。 直到晌午,家中都用了午饭,洪良玉还站在院里。 “良玉啊。” 刘氏端出一碗冒尖儿的糯米饭,上面盖着一大块腊肉,递到洪良玉面前。 “你哥哥他就这脾气,气消了就好了,你下午还要上工,吃不饱怎么行?甭往屋里看,有我呢,放心吃。” 刘氏三十出头,生的不丑不俊,是个寻常妇道人家,脾气有些泼辣,但邻里口碑很好,热心肠。 “谢谢嫂子。” 洪良玉接过海碗,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刘氏这才转身进屋,把门关上。约莫过了一袋烟的时间,细密短促的争吵从内屋传出来。 “你要真护着彘儿,给他些钱,叫他自立门户去!要是钱不够,就把我首饰盒子卖了给他,这也为你弟弟着想,他三十多岁的人,成天被你教训,他心里就不埋怨?咱们不要白白做了恶人。” “自立门户?现在到处都在抓红匪,他脸又生,你叫他去哪儿?良玉和我一奶同胞,我总要照顾他。” “呦,你照顾他?你没听见人家说?下南洋,保广州,红毛鬼都杀了三四个!这是多大能耐?要不是惦记有你这个哥哥,人家都要跟着天保仔,到婆罗洲去了!还用你个酸秀才操心?” “你小点声。” “我省得。” 洪良玉身怀高里鬼血脉,一丈之内能听到蚯蚓挖泥的声音,兄嫂二人的争吵自然瞒不过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端着的海碗,刘氏一时粗心,忘了拿筷子给他,只是现在去叫门,实在不合时宜,洪良玉倒也不在意,他蹲在院里,伸手抓了一把米饭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手掌托不住的海碗,洪良玉只七八口就连米带肉吃了个干净,他抹了抹嘴,等了好一会儿,耳听得屋里动静歇了,才冲屋里道:“哥哥,嫂子,我去上工。晚上就不回来吃了。” 刘氏隔着屋门回道:“不回家吃难道饿肚子么?我问过炭头儿,你们亥时便放工了,我留着汤锅等你,别又让你哥哥生气。” “确实是有事,前阵子窑里一个工人前阵子中煤炭毒死了,他家里只剩胞妹,工上凑了些钱,托我送去。” 洪良璋听了,也只能答应:“那好吧,东主说最近不太平,到处都有流匪,你路上小心些。” 洪良玉转身要出院,只听篱笆外面有人高声叫道。 “洪先生,洪先生。” 来人穿一身灰布长衫,乱糟糟的发辫被瓜皮帽子遮住,带黑框眼镜,两撇狗油胡子随着嘴角的翕动上下翻飞,看上去有几分卑琐和狡猾。后面跟着两个短打民夫,身上扛着米袋和猪肉。 那人也注意到洪良玉。 肩宽足有两尺,虎臂蜂腰,浓眉电目,长相依稀和洪良璋有几分像。 他扎巴扎巴眼,把眼镜往上一抬,额头上挤出三道横纹,上下打量了他半天,没有说话。 洪良璋急忙拖着草鞋推门来,冲来人拱手:“宋管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咱们是老相识了,干嘛这么客气。” 宋管事也拱手回礼:“眼瞅就要中秋节,东主命我给西宾加送束脩,按往年的规矩,是十吊钱,两只山鸡,五十斤大米,一扇子肥猪,我到库房一清点,剩下一个大猪头。干脆一并给洪先生送来。钱在我这儿,您点一点。” “宋管事有心,有心啦。” 说着话,宋管事招呼民夫把肉和米抬进来。 这扇子猪肉分量很足,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斤,两个短打民夫面黄枯瘦,抬得手直哆嗦,洪良玉一言不发,接过整扇猪肉扛在背上,两只手拎过两袋子米,稳步送进了厨房,又招呼了刘氏一声,出门去了。 “那位是” 洪良璋貌似不经意地摆了摆手:“那是我远房表弟,家里遭了瘟疫,逃到我这儿来了,前阵子求到东主,在山里炭窑做工,傻力气,不值一提。” “有印象,有印象。” 宋管事直点头:“诶?东主正要组织团勇,配合官府剿灭香军悍匪,我看你这表弟就不错呀!团勇的待遇好,不比做个烧炭工强多了?” “不行不行。” 洪良璋心头一突,头摇得似拨浪鼓:“他见血就晕,哪当得了团勇。我姑妈家就这一根独苗,诶,怎么又冒出个香军来?” “嗨!自打巨匪天保仔被官府剿灭,这地方上的乱子就没听过,什么十合义,小刀会,五龙教,乱的很。就说这只香军吧,他们在梧州造反,不凑巧,把杨总督的使仆给杀了,还抢了一封当朝给大学士赵韵的密函,要不杨大人怎么着急上火要剿灭他们呢。” 洪良璋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应和两句,总算把自己弟弟的事遮掩过去。 第四十二章 炭窑 洪良玉一路进山到了炭窑,瞧见凉棚下头站着个肥悍妇人,满脸的横肉,身后边杵着个穿破花袄的半大丫头,下巴尖尖的,两腮微陷,许是饿的。 收炭的李三抿了一口凉茶,斜眼瞅着喋喋不休的妇人,半天才不耐烦地摆摆手:“花婆子,你不要白费口舌啦,东主今年已经新娶四房啦,丫头也添了十多个。就她?我可引荐不了。” 他站起来提了提裤腰带,上下打量着这丫头,笑嘻嘻地说:“要是跟我,倒还不错。” “去去去去。”花婆子一把把李三推开:“那东主娶了我们翠儿,聘礼能给一大车呢,你,就你,你你,你能给多少?”说道最后,花婆子声音矮了一截子。 李三嘬了嘬牙花子,伸了二根手指:“两吊钱。”花婆子听得直翻白眼,李三劝道:“你不吃亏。她在你家待了半年多了,吃了你不少吧?” 看花婆子眼珠乱转,李三趁热打铁:“她家里没别人了是不是?逃难害了痢症?” 花婆子听了急眼了:“土匪!逃难半路上叫土匪杀了,没病!” “不管怎么死的,这女子你还养得活么?你家里还有两儿子,再说我不是买,明媒正娶不是?咱们街坊这么多年了,我娶过门就是自己的媳妇,亲亲热热还能亏待她?也算你这当表亲的对得起她爹娘了。这是什么年头啊?把姑娘扔到荒坟野地撒手不管,就当扔一条野猫,那大有人在,你有良心啦!” 那悍妇盘算了一阵:“我琢磨琢磨。”说完就把丫头扯到了一边。 洪良玉木着脸走过来,李三见是洪良玉,一下子站起来,倒了杯茶水递上去,堆笑道:“二哥,您来上工了。” 洪良玉初来不久,李三一个收炭管事,居然对他倒十分恭敬。 原来洪良玉没来几天,炭窑突然出了事故,山般的积碳突然崩裂,十几名取暖的烧炭工连同收炭的管事李三全被压在炭下,是洪良玉赤手空拳把十数名炭工全部从炭下挖出,这才避免了一场惨剧。 洪良玉没有接眼前的茶水,开口道:“李三,咱们都是清苦人出身,你可不能昧了良心,那是条性命,不是猫猫狗狗。” 任谁被洪良玉这猛张飞一般气魄的大汉直勾勾盯着,心里都会发虚。 李三拿手搔了搔后首:“二哥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这不是……我这小三十了也没媳妇。” 李三咽了口唾沫:“花婆子家里也不富裕,这丫头吃不了几天啦。那回头真……性命不就糟蹋了?诶,二哥你是不是看上她了?那没关系,你一句话,兄弟我……”李三一拍胸脯:“让了。” “我没那意思。” 洪良玉一瞪眼,他还想再说什么,可话卡在嗓子眼,半天说不出来,看了一眼凉棚外头,花婆子正对着丫头一会儿掐骂,一会儿作揖,演戏似的声泪俱下,这丫头也不哭,木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洪良玉叹了口气,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家里实在养不了两个孩子,这才投了红旗,这些年刀山火海,九死一生。在船上养伤时,偶尔想着什么时候能不再打打杀杀,回自己的安乐家乡,或者干脆在大屿山颐养天年。 那一天红旗收到消息官府要来围剿,洪良玉本来做好了死战的打算,没想到天保龙头却遣散了所有在两广还有亲故的帮众。洪良玉那时百感交集,本以为天地大宽,怎么现在绑手绑脚,看见什么都不称心呢?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 砰! 厚厚的一筐黑炭摞到地上,洪良玉深吸一口窑外的新鲜空气,缓缓吐出,扑打下身上的炭渣黏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身边一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壮小伙子一屁股坐到地上,拿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攥紧了手里的几枚铜钱,忍不住问道:“这官府有典制,每黑炭千斤,准银要三两三钱,本料五钱银子,怎么到我们手里,一千斤炭只剩下区区二十文钱呢?” “错了不是?” 一旁稳坐的老账房拨弄着算珠:“账可不是这么算的,你们挣多少钱,和炭价没关系。”他一指上头:“和天老爷有关系。” 壮小伙疑问:“这怎么讲?” “这天老爷要是生了气,老百姓遭了灾,连饭都吃不上,就得抢着当炭工,这人多了,东主出的工钱,自然得少。这要是丰年,没人烧炭,你们这钱不就涨上去了?” 账房把算珠打得噼啪作响,最后才一收:“瞎抱怨没用,你要不干,有的是人干。” 洪良玉本不说话,听到这儿才道:“老先生会算账。” 账房头也不抬:“嘿嘿,小子,你甭挖苦我,我告诉你吧,按东主炭窑的规矩。所有新来的炭工,前五千斤炭是不给钱的,只管饭,你这不是洪西宾推荐的人嘛,东主开了金口,给你免了。你呀,别不知道好赖。” 壮小伙直挠头:“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没道理,那我干了这些年,也没见着涨钱,合着天老爷年年生气,他老人家气性也太大了。” 他说得幽默,惹得一身脏土热汗的炭工们哈哈大笑。 “二哥,今天放工,要不到我家去,我丈人前几天来瞧我,给我留了两斤黄酒,咱哥俩近乎近乎。” “今天不行,我得到唐家庄去一趟,我朋友出了趟远门,家中小妹无人照顾,我寻思把她接来,同我嫂子一起住。” “诶,二哥是有好心眼,可咱这秀才老爷能同意么?” 洪良玉慨然一笑:“我大哥刀子嘴豆腐心,无非骂我两句。” 也有炭工一听皱起眉头:“唐家庄可不似咱们这儿安乐太平,听说那边闹了灾,路上有土匪,还有人造反,你可要小心啊。” 洪良玉面上木讷,心中却冷笑一声:“造反?我家天保龙头正是造反的祖宗,论起来,我也是他叔父辈了!怕他个鸟来!” 第四十三章 大闹活鱼谷(上) 洪良玉出了小溪塔,趁着昏沉的月色赶路,官路两旁干枯的老树丫丫叉叉连绵不断,起初还能看见些山麂野獐,天上不时有乌鸦盘旋,不多时便都踪迹灭绝,再往前走,是些烧焦的残砖败瓦,地上不时沁着大块大块的黑色血迹,却看不到尸体。 突地官道上土渣乱颤,干草摇动,迎面有三十余骑疾驰奔来。 一点刺骨的凉风钻入洪良玉的脖领,他低下头,把左右手交错揣进袖子,脖子也缩成一团,默默让到路边。 不料领头那人见道旁立着一大个儿,吹了声哨子,随即勒住缰绳,这队骑兵纷纷住蹄,停在了官道上。 领头那人约莫四十多岁,脸上皮黑肉紧,头顶暖帽,身穿絮棉的圆领马褂,除了背上的鸟铳,左右腰上还各挂有两枚洋制的手雷。 “大个子,前面到小溪塔还有多远?” 洪良玉依言抬起头:“八九里。” 头领又问:“镇上有位叫萧东河的士绅,你知道他家住哪儿么?” “军爷您沿着官路走,见到两颗枣树往西,门口挂一块八叶传芳的门匾便是了。” “嗯,你倒说的明白。。” 洪良玉不卑不亢地回答:“小人本是唐家庄人,在小溪塔烧炭营工,萧东河正是我家东主,白天家里来信,说老母重病,东家准了我两天病假,小人不敢耽误,这才匆匆上路。” 头领满意地点点头,又吹了一声口哨,马队匆匆离去。 见这队官军走了,洪良玉脚上不自觉加紧了步伐,又一沉思,干脆舍了官道,投入茫茫野林去了。 约莫多半柱香的功夫, 赶路的骑兵头领突地急拉缰绳, 随后诸人俱是马上老手, 也跟着急勒缰绳。 身旁一骑低声问道:“大人,怎么了?” “不太对劲,普通百姓见到官兵向来是避之不及, 可刚才那个大个子面不改色,对答如流。唐家庄遭了兵灾, 鬼魅丛生, 大白天能见到活尸出没, 寻常官兵持鸟铳尚且不敢独自行走,他一个人居然敢走二十几里的夜路, 我看他绝非良善,没准是香军的探子!“ 那扈从想起方才那人见到官兵居然不怕,也觉得头领说的有道理:“要不要掉头去追?” “我等身负军机要务。不好节外生枝。”这头领从队伍里唤出二骑:“你们两个回去, 把刚才那人捉来, 到小溪塔汇合, 路上多加小心。” 二骑应声, 调转马头去捉洪良玉,可沿着官路走了许久也瞧不见洪良玉的影子, 只能空手回来报信,不提。 ------------------------------------- 一路到了唐家庄,只见家家门户紧闭, 偌大街上冷冷清清,无一家灯火, 但家家户户张挂着辟邪的黄符和八卦镜,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的烧灰味道, 各家门前新泼了水,已经结了冰碴, 虽然不太吉利,终归是能看出些人气的。 洪良玉辨出兄弟唐曜的家所,却只瞧见一栋烧空的屋架,想是福音会收利钱的信众报复,脸上勃然变色。 他悄无声息地两步跨到唐曜邻家的院里,摸到卧房,戳开窗户纸往里一瞧, 只瞧见床上睡着四个人头,一对夫妻和两个半大小子,并没有唐曜妹妹的踪迹,又捻手捻脚在各处逛了一大圈, 确认再无别人,终于按捺不住,襟下扯了块黑布蒙在脸上,又捡了把柴刀,一脚踢开卧房的柴门,没等床上四人反应过来,柴刀便抵在了主家男人的脖子上。 “别出声!” 男人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只是连声讨饶,却是拿被窝紧紧裹住两个孩子的妇人定了定神,迟疑地问:“阿曜,你是阿曜嘛?” 洪良玉冷声道:“莫家嫂子,你拿了我的钱,却把我妹妹弄到哪儿去了?” “冤枉!你妹妹白天和香军走了,是她自愿走的,我拦不住,你留下的二十两银子剩下大半,也是她不要的,你要便全拿走罢。” 洪良玉连忙追问:“怎地和什么香军走了,你细细说!” 说罢晃了晃手上生锈的柴刀。 “前些日子梧州来了一只造反的香军,与官兵打得火热,前几日两帮兵闹到这儿来,地保团练都被香军杀掉,官兵打不过香军,就往小溪塔逃了。对了,香军把收你家利钱的胡地主一家也尽数杀了,你唐家的大仇报了,不要倒是福音会的神甫趁乱架着铁机器跑掉了,他们还放了粮食,乐意参加香军可以多拿一份,你妹妹也因为这个和他们走了,说是也要造反。” 洪良玉大怒:“开天辟地从没听过有女人造反!你若没亏待我妹妹,她怎么会为了粮食和不相干的人跑掉?定是你苛待我妹妹,把她逼走了!” “冤枉!冤枉!”妇人连声叫屈:“香军的确是收女兵的,我亲眼见过,有上百人!我拿了你的钱便用心置办,平时吃穿用度不必说,我还添了一份嫁妆给她,余下的钱也分明包好,现在厨房灶洞灰底下埋着。当初胡地主的家仆上门吹胡子瞪眼,我把盈盈送到婆家咬死不认,也是得罪了他的!你现在凭白地冤枉嫂子,你这是丧良心。” 妇人说得又快又急,有条有理,不似编造,洪良玉想起方才搜屋,却是有不少女儿家用的东西,心里也信了七八分。 他闷闷地把刀丢下,后退几步,冲妇人作了个揖。 “方才是我得了失心疯,胡乱讲话,莫大嫂子别见怪。” 妇人有些迟疑地盯着洪良玉,倒似第一次认识他。她心里安了些,才提了一嘴:“香军今天白天才走,往南去的,听说要在活鱼谷扎下,他们人马多,走不快,也许你还能追上。我总算没看好盈盈,灶洞里的钱你也一并拿走吧。” 洪良玉摇头:“若真如你说,盈盈把钱留到你这儿,嫂子一家便安心用吧,老唐我这再一去,恐怕再不回来了。” 他记下活鱼谷的名字,翻身出了院门,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当中。 直到这一会儿,男人扒头望了望:“那,那是唐家侄子?” 妇人琢磨了一会儿直摇头:“声音不太像啊。” 第四十四章 大闹活鱼谷(中) 洪良玉出唐家庄不久,往南钻进一片槐树林,突觉劲风扑面,他一个鹞子翻身,凌空右脚踢蹬,踹中来人的胸口,只觉又冷又硬,好似踢在一块百年不化的坚冰上。只得借力远远荡开。 眼下夜已深了,洪良玉背倚一颗槐树,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的分明,这人衣不蔽体,毛发散乱,惨白的面目肿胀难辨,左眼窝被鸟兽吃空,成了个血窟窿,居然是一具行尸。 他突然想起方才的唐家庄里家家张贴符纸和八卦镜,心中恍然大悟,这唐家庄居然闹尸变, 行尸一语不发,朝着眼前这丰厚的血食猛扑上来,洪良玉赤手空拳,也不硬碰,手上抓攀,脚下两个提纵上了树。那行尸一头撞到树上,惹得这不算粗壮的槐树乱颤不已。 眼见行尸在树下徘徊,洪良玉信手折了一枝还算尖锐的树枝,低头吹了声口哨,那行尸闻声抬头,洪良玉从树冠上一跃而下,双手正握树杈尖端,一举贯穿的行尸眼窝,树杈自行尸后脑穿出,带出些灰白的脑浆。 这力大势沉的一插,叫行尸的脖子歪扭出一定的弧度,它左右晃了一会儿,最终当着洪良玉的面扬天倒地,再无声息。。 “诶呀!” “谁!” 洪良玉突地回头,那人露了声迹,转身要跑,洪良玉三步并作两步从背后追上,抓住对方脖领,像提鸡仔一样提在半空,然后张臂摔了出去,那人撞在一颗槐树上,半天爬不起来。 还没挣扎起身,一只硕大的脚印踩上了这人胸口,踩得他双眼激凸,一口心血堵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你是哪条道的妖人?劫羊牯劫到你家爷爷我头上?” 那人脸色被憋得青紫,嘴里叫道:“并肩子,有粉!” 洪良玉一愣,喝问道:“你是瞎子么?” 那人虚弱地回应:“我不是瞎子,我的眼睛比你大。” 洪良玉这才收脚,退后两步。 这人捂着胸口咳嗽几声,双手合拢,施了个三把半香的礼数:“牛尾帮火山孙,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好汉?” 都是南洋海盗常用手势和暗语,如果没在绿林上厮混几年是听不懂的,加上牛尾帮早被官府剿灭,如果冒充,完全可以说一个更唬人的,比如黑旗和妖贼,这二者源远流长,偏偏广州大战后便四分五裂,故而鱼龙混杂,最好冒充。至于红旗,因为组织严密,根深势大,官府扑杀最狠厉,反而没什么乐意自称红旗。 洪良玉不愿多谈,只是闷声道:“大屿山。” 那人翻了个白眼,显然不信,可他忌惮洪良玉的身手,也不敢表露,连忙解释:“兄弟我学过两天野茅山,听说唐家庄这儿闹尸变,想来碰碰运气,好在活鱼谷大会上展露头角,这条行尸我已经盯了两个晚上,没成想被兄弟你三拳两脚打坏了躯壳,我才一时忍不住出声,都是误会!” “什么活鱼谷大会?” 火山孙一愣:“兄弟你不是来赴活鱼谷大会的么?” 洪良玉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不妨与我说说?” 火山孙见状,只好把一五一十,把所谓活鱼谷大会的缘由说了。 原来这香军统帅叫石香焰,是梧州一个穷和尚出身,平时好打抱不平,曾经率领乡民抗粮,前后几次进了大牢,几乎丧命,落了个绰号叫石铁脖子,意思是不怕死。他没学过什么武功法术,也不知怎地脱胎换骨,自称受扣冰辟支古佛的点化,不仅扯起反清灭洋的大旗,一身好业艺居然不下昔日的妖贼章何。 那时官府刚刚出兵大屿山,基本腾不出什么人手,加上各地灾祸频发,到处都是吃不饱饭流民,香军也趁势崛起。 可好景不长,两广总督杨晟请下了旨意,从陕州调来一员悍将,绰号八臂罗汉的总兵江凤山,此人与香军大战一场,虽说被打退了,可香军也死伤惨重。石和尚本人更是被江凤山一发火枪击中心口,他被部下拼死救回,之后就生死不知。 尔后香军修整了几天,石和尚便在绿林上广发帖子,请天下有志于反清灭洋的仁人志士赶赴活鱼谷,他乐意与其分享扣冰辟支古佛的秘法。 更有传言,石和尚自知时日无多,这次活鱼谷大会,除了广纳豪杰扩充实力,更为了选出香军未来的统领,在石和尚死后,继承他的衣钵。 火山孙说完,满脸堆笑连忙奉承道:“我火山孙走南闯北,能赤手空拳打死一只白毛行尸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便是传说中高里鬼,泉郎种只怕也不过如此,这次活鱼谷大会,石和尚必对兄弟青眼有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活鱼谷大会几时开?” “已经开了三天。不少人进了香军,可有慧根和福气被扣冰辟支古佛点中的,倒是一个也无。” 洪良玉听了心中有些欣喜,他本来发愁,在防卫森严的兵营里打探一个小姑娘的消息谈何容易,既然活鱼谷眼下是鱼龙混杂,他正好浑水摸鱼。 “你刚才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自己心里有数。昔日红毛兵围广州,牛尾帮与红旗并肩作战,看在这一桩交情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你走吧。权当你我没遇见过,你走吧。” 火山孙如临大赦,连场面话也没再说,作了个揖急忙跑了,既然他看中的行尸被洪良玉打烂,自然也绝了去活鱼谷的念头, 这活鱼谷在唐家庄以南。山谷中间宽敞,容得下上千人排开阵势腾挪,进出两头的山势逼仄,最窄处只容得下一匹快马,其形似活鱼,因此得名。 洪良玉穿过槐树林,不多时便到了活鱼谷前。只见两排简陋的鹿拒后面立着四个头包黄巾,背插长枪,衣着杂乱的香军士兵,两边山势陡峭,便是再灵巧的猿猴也攀不上去,可谓易守难攻。 突地一道人影自谷口被高高抛出,成了个滚地葫芦,狼狈不堪。 两队持刀剑头戴红巾的士兵鱼贯而出,当中是个披挂布甲的女将,俏脸含煞:“活鱼谷广纳抗清志士,可有名有姓的好汉,绝不做假冒别人跟脚的勾当,你自称是红旗帮中人,却对我阿公的旗语一窍不通,莫非是官府的探子么?” 第四十五章 大闹活鱼谷(下) 除了香军,活鱼谷前还有好几伙子绿林好汉,都被这一幕吸引。 被扔出活鱼谷那人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许多人的目光围拢过来,一时眼珠乱转,兀自嘴硬道:“我在大屿山任过舵手,这还能有假?我看石和尚嘴上大方,却忌惮我红旗兄弟的侠名,怕我们抢了他香军统帅的位置,所以才不敢叫红旗兄弟……” 他话没说完,一道闷声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骇得那人失神片刻。少顷,那人感觉右耳热辣无比,伸手一摸满手是血,他这才回过神来,捂着右耳的血窟窿哀嚎起来。 地上斜插着一把厚背金刀,入土二尺,刀上还有一截染血的发辫,原来刚才是这女将飞掷金刀,把这人耳朵连同半截发辫一同削落。 “天保仔麾下的红旗兄弟若真如你这般窝囊,实在辜负我阿公和石帅满腔的热血了。” 洪良玉躲在暗处,双眼微眯,泥塑木雕似的,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金刀女将吩咐左右:“将这人乱棍打出。再敢纠缠,打杀了他喂狗。。” 两边凶神恶煞的士兵轰然应声,摘下背后的步枪架在胸前,推搡着把假冒的红旗水手赶走。 “盈盈,去把我的金刀取回来,替我擦干净再还给我。” 洪良玉赫然睁眼,只见队列出闪出一名女兵,拔起地上的金刀一路小跑回到卫队。洪良玉的位置瞧不见这女兵正脸,只好眼睁睁看着一齐返回活鱼谷中,只剩下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谈论起这女将出身,是红旗帮几十年前就金盆洗手,回梧州老家颐养天年的一位老头领的孙女。 ------------------------------------- 活鱼谷中搭起成片的帷帐,各处点燃篝火。军帐以北立起一座三丈高的法台,用桃木,鹅卵石,糯米汁,和麻布筑造,法台东西张挂香军字旗。台下形形色色的人有不下数百人,或三两成群,或独自站在一边,最多不过十几个人抱团。仰面对着法台指指点点。、、 法台上笼罩一张一丈见方的罗帕,好似一团阴惨惨的乌云,当中有人影晃动,看不真切, 突地,那罗帕上骤然栽倒,露出一个身笼黑袍的佝偻男子,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全是斑斑的血泡。。 法台上盘坐一个须眉俱黑的大和尚,牛眼阔口,圆面大耳,手上抓着一串开裂的榆木珠子,珠串平平无奇,唯独当中穿有一只赤色玉佛卖相不凡,在夜色下绽出莹莹神华。 这大和尚把手中的珠串往前一伸,佝偻男子惊的连退几步,摇头道:“这佛宝的确犀利,我变脸王是无福消受了。告辞。” “且慢。” 人群中站出来一个身穿粗布裤褂,头包罗巾,精神矍铄的老头子:“久闻变脸王的大名,巴蜀汉留一脉与红旗是同气连枝,都是反清复明的好汉。阁下何不与香军共壤义举。推翻满清朝廷,光复我汉人江山,成就一番大业呢?” 变脸王拱手道:“红旗鲨鱼标,几十年前的老前辈了,久仰久仰。” 他思虑片刻才道:“本来拜兄有邀,我不该推辞。可我毕竟是个外乡人,所谓两眼摸黑,条子不熟,我们汉留就算要起事,也应当回老家去。只好辜负拜兄的一片盛情了。” 鲨鱼标还礼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 “哼哼,贪恋人家宝物地位,倒不怕山高路远,眼巴巴地到活鱼谷来,如今眼见捞不到便宜,就成了两眼摸黑,条子不熟。昔日名震滇黔的汉留贼,如今正剩下这般趋利避害的小人了吗?” 变脸王闻言大怒,破口骂道:“哪个龟儿子胡说八道!有本事别做缩头乌龟,出来受死!” “我倒要看看谁受死。”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越出一道枯瘦身影,直奔变脸王而来。 太平文疏·陷空刀! 变脸王尖啸一声,张开法宝罗帕迎向对方,这罗帕才托住气刃,不料来人左手拔出腰间一把左轮手枪,啪啪两枪,一枪击中罗帕中心,一枪击中变脸王的手腕,变脸王吃痛栽倒,罗帕也落在地上。 那人得理不饶人,手中有无数经文汇聚,冲到变脸王身前,就要当头拍下。 太平文疏·王灵齑! 变脸王闭眼待死,只觉被人一提溜,身子轻飘飘地往后数丈,躲开了致命一击。 变脸王并非孤身一人,汉留一脉这次来七八个人,眼见变脸受伤,一时群情激奋,要对枯瘦男子群起而攻,不料对方也有帮手,一共四个,都亮出了欧罗巴的新式火枪,局面一时僵持。 石和尚放开变脸王,冲来人道:“好功夫,好火枪,好狠辣,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兄弟?” 这枯瘦男人收了左轮手枪,目光连闪道:“太平妖贼,阮占惠。” 阮占惠! 众人皆是哗然,此人是昔日妖贼章何的爱徒,天舶司大会上展露头角,斗败对手,还参与了后来广州南洋群匪大战红毛,可谓一时无两的风头人物。 只是后来妖贼们树倒猢狲散,阮占惠也不知去向,今日一见,他的太平文疏又有精进,还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欧罗巴的连发火枪。实力更上一层楼。 “石和尚,我正要问你!这活鱼谷大会连开三天,在座的各位好汉去拿你那宝贝玉佛,无一不是被烫伤双手,咒术法宝用上个遍,也是灰头土脸,你到底是真心邀请同道赴会,还是拿我们耍着玩?“ 石和尚摇头:“这玉佛是承自扣冰辟支古佛,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来。本来此物炽烈无比,可唯独在我身边,热力全消,想必这便是缘法,和尚我一身本领皆从这玉佛而来,我开这活鱼谷大会,正是要找一位与此宝有缘的仁人志士,我愿推举他为香军首领、只要是杀豪绅,救百姓的义举,香军上下,愿意听他的号令。” “若是无人与这佛有缘呢?我们从哪来回哪来么?众位说呢?” “不错!” “说的有理!” 众人纷纷应和。 阮占惠急忙趁热打铁:“各位同道既然跋山涉水到活鱼谷来!自然都佩服石帅您抗击官府,开粮仓救百姓的义举,若是有那只奔着宝物法术而来,趋利避害之徒,我第一个不答应!只是……大伙和香军的各位兄弟志同道合,总不能石帅你一句没缘分,就让我们白跑一趟吧?。” 石和尚一时无语,只是默默望向手中的玉佛珠串,心中暗道:“这佛宝中尚有许多我不明白的奥秘,本来假以时日,我未尝不能一一参透,可惜我体内子弹的铅毒扩散,没几天好活,彭爷年岁已高,金盏又是女流之辈,若是今天找不到合适的传人,不仅是佛宝蒙尘,香军前途也一片渺茫了。” “若是无人与佛宝有缘。” 石和尚一咬牙:“若今天有人能胜过我的,我一样把香军统领的位置,连同佛宝一并赠送。” “好!” 阮占惠等得就是这句话,此刻他摆出架势,冲石和尚比划了个手势。 “石帅,请!” 第四十六章 大闹活鱼谷(完) 这一番变故来得太快太急,鲨鱼标本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方才在活鱼谷口赶走假红旗的金刀女将就坐在鲨鱼标旁边,此刻看在眼里,一时按捺不住问道:“阿公,石帅伤重未愈,如果那安南来的小子真的侥幸赢了,难道我们真的要唯他马首是瞻?” 鲨鱼标压低嗓音:“章何虽然已经是昨日黄花,可流散各方的太平贼势力依旧不能小觑,阮占惠是太平贼仅存的几个大头目,又是保卫广州城的好汉,让他来统领香军……也未尝不可。” 无论是香军,汉留,太平贼,抑或是其他五湖四海的好汉,都被法台上石和尚和阮占惠你来我往的斗法吸引。 人群边缘,一个香军女兵抱着刚擦拭干净的金刀,一路小跑着往法台方向,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披肥大的麻布袍,头包黄巾,只露出一张稚嫩的脸来,脸上虽然不甚干净,但仔细观察,五官确实算得上清秀。 只是她刚过一个无人的军帐,突然有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到女孩背后,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攥住金刀的刀背,连人带刀拉入了军帐当中。 “丫头,你不要怕,我是你哥哥阿曜的好朋友,两年前还去过你家喝酒,你还记得我么?” 唐盈盈睁大眼睛,来人是个铁塔般的大汉,浓眉电目,蟒蛇般的粗辫子环绕脖颈,洗的发白的麻布短打被一块块肌肉撑得隆起。 她点了点头,她确实有印象,毕竟洪良玉这样的相貌,只要见过一次就不大会忘记。 “您,您姓洪,你是洪大哥?” “好俊的记性。。” 洪良玉点点头,放开了她:“你哥哥杀了人,被官府到处通缉,他不能来见你了,所以托我照顾你,我去了唐家庄,才知道你被香军带走了,老天保佑,总算来的及。” “我哥哥还好么?” “他皮糙肉厚,总死不了的。倒是你,你好好想一想,要不要和我走?” 唐盈盈一愣:“和你走?” 洪良玉点点头。 唐盈盈先是沉思一会儿,突然问道:“洪大哥,你几时进了活鱼谷,又怎么找到我的?” 洪良玉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唐盈盈惊呼道:“这山谷到处是悬崖峭壁,又有好多把守,你怎能说进就进,连家门也不自报一声么?” 洪良玉哈哈大笑:“这香军的看守排布还算有些章法,对付寻常的绿林好汉是足够的,却不放在我的眼里。这活鱼谷我是如履平地,来去自如。别说只有我一个,就是带你这个小丫头远走高飞,也能神不知鬼不觉。” 笑了半晌,洪良玉又正色道:“丫头,我不与你说笑。若是有人强逼你入香军,虏你到这活鱼谷,让你受了委屈,只管告诉大哥我!多了不好说,三五个头目,我先去摘了他们的脑袋给你出气,再带你走也不迟。” “不是,没人虏我来。是我自愿要入香军的。” 唐盈盈答得坚决,洪良玉见状点了点头,他暗中观察了许久,心中也料想她自愿,突然叹了口气:“丫头,你虽是女子,却有一腔热血,洪大哥喜欢你。可打仗造反是这天下一等一的辛苦事,恐怖事。也许这几天你自觉见惯了人命,却不知道官府凶狠起来,剜心剥皮不过等闲,绝不是一死了之便过得去的。何况你是个女子,这些我都不谈,” “我知道你是个苦命人,不是个娇嫩的娃娃。你能吃苦。可人总有一时头脑发热的时候,你要是乐意,我带你走。送你回唐家庄也好,跟我回家也好。我洪良玉虽然是个粗人,但我说的出做得到,我答应你,只要我洪良玉有一口气在,绝不让你受委屈,我有一口饭吃,就绝不让你挨饿。我会像你亲哥哥一样疼你爱你,一定比你待在香军要好,丫头,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洪良玉这番话掏心掏肺,倒让唐盈盈一时呆了,他眼里有些发红,却噗嗤一声乐了:“洪大哥,我那哥哥唐曜是个火爆脾气,也不大顾家。我从小到大,没听过这样细致的体贴话,你倒比我的亲哥哥,更似我的亲人了,洪大哥你这般赤诚,我更不想敷衍你,我现在做了香军彭大姐的亲卫,她待我很好。我想和她一样,杀光那些土绅恶霸,再造一个太平人间,叫天下再没有我这样的苦命人。” 洪良玉听得只摇头:“再造一个太平人间,呵呵呵~这香军满打满算不过四五千人,打过仗的更少,手里火枪也就几百条,开刃的兵器算上锄耙也不足两千把,不过是打下过几个县城,小打小闹而已” “丫头,你可知道,我和你哥哥唐曜是昔日五旗的水手,奉天保大龙头的旗命,五旗加起来有足足十万兵,战船两千余艘,火炮一千余门,火枪兵刃不计其数,我们打下了葡萄牙人占据的澳门,攻破过英国人把守的广州港口,这般泼天的巨浪,也不敢侈谈再造一个太平人间,何况香军这样一朵小浪花?” “丫头,我不怕实话给你说,在我这样的老红旗眼里,香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就不值一提。” “洪大哥,你说的不对!” 唐盈盈勃然变色。 “我也听过天保大龙头的威名,也佩服洪大哥你的身手本领。可我家破人亡的时候,洪大哥和天保龙头是来不及救我的。那时官府和乡绅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我哥哥成了逃犯,这天底下哪有公理呢?石帅这朵浪花打在我身上,救活了我的性命!我没有洪大哥你这样的见识,你觉得不值一提,我却得铭感一生了。我早把香军当做我的家。下定决心,要和香军的兄弟姐妹同生共死。” “洪大哥,多谢你的好意,我哥哥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可你不要再劝我了。” 洪良玉自知失言,一时默然。 “洪大哥,我要把刀还给彭大姐去了。久了她们要察觉了,你稍等片刻,我待会再来招待你。” 见唐盈盈出了营帐,洪良玉长出一口气,心中苦涩地自嘲:“洪良玉啊洪良玉,往你自认本领拔群,是一等一的好汉。怎么让一个十四五的丫头驳得哑口无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突地营帐外一片惊呼啸乱。只听七嘴八舌,争吵怒骂,说什么的人都有。 “石和尚败了!” “那个太平贼打赢石和尚了。” 阮占惠在法台上连打了几个滚,甘霖术,普度咒这些太平文疏的阳术死命地往自己手臂上施放,好半天才扑灭了佛火,他站定身姿,望向被自己打过法台的石和尚,面上涌起一片潮红:“石帅,你现在怎么说?” 局面一时默然。 石和尚脸色惨白,汗如雨下。血迹从完好的衣襟下渗出,似乎是旧伤复发。他深呼吸一口气,没等说话,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五龙教会也受了石帅的请帖,教首天保仔是昔日五旗龙头,南洋同道没有不服气的,他若与此佛宝有缘又怎么讲?” ”哈哈哈哈。” 阮占惠放声大笑:“大屿山被官府打的抱头鼠窜,那个天保仔糟蹋了红旗百年基业,连郑秀那个小丫头片子都弃他而去,自己带人跑到婆罗洲去了,那天保嘴上慷慨,说死战大屿山,结果他苟且偷生,如今到福建装起了神棍,没了红旗班底,他有什么脸自居是五旗龙头?” 他才胜了石和尚,此刻挟裹气势,一时居然无人回话 营帐中的洪良玉本就气郁难解,听了最后这话,自打离了大屿山后沉闷负气不得自由一并涌了上来,额头青筋暴起,他挑开营帐,快步往法台方向走去,沉闷的低吼如狮子打盹: “放你妈的狗屁!哪个狗材敢辱没我家天保龙头?是条汉子站出来回话!” 第四十七章 突袭 这句喝骂石破天惊,阮占惠也是一愣。 只见一个浓眉电目的壮汉拨开人群,怒气冲冲直奔自己而来。 阮占惠心中惊疑不定,打算先探一探来人的口风,于是拱手道:“敢问是哪一家的朋友?在下太平教阮占惠,未请教。” 洪良玉认出这人的声音,没有急吼吼跳上法台教训对方,反而打量了阮占惠一会儿,目光旋即落在阮占惠腰间的水牛皮枪套上,眉头一皱即松。 他又一斜眼,瞥见自己右手十步的位置,有两人和阮占惠打扮一般无二,都是腰间佩戴西洋手枪,屁股后面别着一叠白符纸,正对自己怒目而视,不需多言,他们和台上的阮占惠都是一路出身。 洪良玉料定了这三人的本领和出身,心中有了计较,一面围着法台踱步,一面冷笑道:“我道是谁大放厥词,原来是妖贼的徒子徒孙!当初章何背信弃义,说好五家兵合广州,他却去偷袭大屿山,结果被火鼎婆的法术困住,又被我家龙头正面击败,交了太平文疏才保住一条狗命,你这恬不知耻的贼厮,居然还有脸以保卫广州的老人自居,简直笑掉天下英雄的大牙。” 阮占惠听了这话又惊又怒,心中更生出几分忌惮,章何偷袭大屿山的这桩旧事,早年在南洋群盗中多有流传,但能说出火鼎婆的法术,和章何交出太平文疏保命的细节,此人多半是大屿山上的强人。 他自知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对自己不利,本不欲理会,可阮占惠同行的两名妖贼当中,有一个刚入太平会时日不久,年纪又小,正值血气方刚,这小家伙儿对昔日五大盗兵合广州的旧事并不了解,可平日没少听同门师兄弟彼此吹捧,心中自然以为太平教的父老弟兄,都是保卫广州的英雄好汉,至于妖贼倒戈相向的丑闻,太平会上下讳莫如深,他自然无从知晓,眼下听洪良玉出言讥讽,一时受不得激,忍不住反唇相讥:“也不知道是哪个茅坑蹦出来的臭虫,你又是什么跟脚,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洪良玉突然一偏头:“我是你爷爷。” 话音未落,洪良玉身形倏忽若电,冲至两人面前,两名妖贼没想到来人身形如此迅猛。只见洪良玉先声夺人,却没对距离自己更远一点的年轻人出手,反而一炮锤击中离自己更近,从头到尾一语不发的矮胖中年人,只一击便让对方双眼翻白失去意识,紧跟着一手揪住对方衣领,一手抓住裤裆,使了个倒栽葱,把这矮胖中年摔向年轻人,趁着掩护欺身上前,把年轻人扑到在地,三人滚作一团。 阮占惠掏枪不可谓不快,然而枪口来回晃了几次,始终瞄不准摔在一起的三人中的洪良玉,只一个犹豫的功夫,洪良玉突然挺腰起身,手中不知何时夺下了年轻人手枪,正对准台上的自己。 阮占惠悚然一惊,顾不得瞄准,与洪良玉同时开枪,只听一声闷哼,子弹正中阮占惠手腕,手枪吃痛落地,至于最开始那年轻人,脖子被洪良玉压住,脸憋的通红,已经动弹不得了。 阮占惠失了手枪,下意识伸手去摸腰后符纸,只听耳边枪声连响,惊得阮占惠就地翻滚,想找个掩体,只是法台上空空荡荡,哪有遮拦? 洪良玉连发手枪,也不管准头,逼得阮占惠做了个滚地葫芦,一个纵跃上了法台,正扑到阮占惠的身上,左手扼住对方的脖子,咬牙切齿道:“我叫伱胡说八道!” 说完右手左右开弓,接连扇了阮占惠七八个巴掌,打得对方牙床松动,一时满场哗然。 “身手快,心思更快。” 目睹一切的石和尚正喃喃自语, 台上那名被夺了手枪的年轻妖贼缓过气来,眼看阮占惠吃瘪,双目赤红,他摘下昏迷同伴的手枪,对准台上洪良玉扣动扳机。 “当心。”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洪良玉当即一闪身,可子弹还是击中了他,溅起一朵血花。 年轻妖贼还欲补射,一把金刀不知何时横在了他的脖颈上。压迫皮肉的刀锋上已经隐隐有血痕。 “都住手!” 鲨鱼标站起来大喝。 原本中枪的洪良玉突然直起身,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捂住受伤的肩膀,长笑一声,只觉浑身舒坦,多日来的心火也稍去了些。这时他环顾四周,心中才略微一沉,自己本来是想揪出那个辱没天保龙头的杀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暴打一通出口恶气。至于活鱼谷大会的前因后果,也不甚在意。只是眼下这场面,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自己已经牵扯进香军争帅的事端中,何况洪良玉非但不傻,在大屿山也是以机警出名的干将。 “后生,你到底是什么人,敢搅闹香军大会?莫非是官军的探子不成?” 鲨鱼标质问道。 眼见场上场下,三教九流的目光逐渐不善,洪良玉收敛火气,双手交叠,左手在后,五指合拢,右手在前,伸出大拇指:“兄弟我多在山沟,少在书房,只知江湖贵重不知江湖礼仪,哪里言语不周,脚步不到,就事不得过,拈不得错,请各位大哥高抬龙袖,晾个膀子。日月旗,龙凤旗,花花旗,给兄弟打个好字旗。” 众人面面相觑,鲨鱼标前踏一步,冲洪良玉喝道:“废话少说,有宝献宝,无宝受考!” 洪良玉把头用力一甩,发辫甩至右肩前,然后两手捧起粗黑的发辫,摆了个前弓后箭的马步:“同护汉室,造福必昌。” 老人又道:“公片宝扎,请拿上符。” 洪良玉摇头:“大屿山前扯了红旗。烧了宝扎,拆了宪片。” 老人瞪着眼问:“响片不打,对识不做。敢问合字的朋友,你恩承大屿山上哪一位头领的堂口?做到几排水手? 洪良玉回答:“恩承查刀子查大头领的堂口,做到他老人家麾下六路战船头排,领过一条红帆大赶缯。” 老人摇头道:“一无宪片,二无宝扎,张口便说领过一条红帆大赶缯,只怕牛皮都要吹破了!” 洪良玉再不辩解,跳下法台,走到金刀女将身前拱手道:“小姐,能不能借你腰上的匕首一用?” 那女将有些意外,仰头看了洪良玉一眼,嗤笑道:“你看我像哪一家的小姐?你这人长的五大三粗,说话却酸邹邹的。” 嘴上说着,还是把腰间的匕首扔给了洪良玉。 洪良玉接住匕首:“多谢妹子。” (本章完) 。 第四十八章 赤佛 洪良玉用匕首割开衣袖,只见肩胛骨往上的位置有一枚铜弹陷进皮肉,但是入肉不深,周遭有少许的血液渗出。 欧罗巴的火枪威力不俗,中者辄死,寻常人挨上一枪必定是对穿而过,被子弹穿过的伤口足有拳头大小,可洪良玉的皮肤简直和石头一样硬,子弹入肉不足一寸,只要不击中要害,显然寻常一两发子弹上对他造不成致命伤。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真是红旗高里鬼?” 鲨鱼标目睹洪良玉的伤口如此浅,和传闻中红旗亲卫高里鬼一般无二,心中这才相信他的身份。 其实洪良玉能答出旗语,鲨鱼标心中已经信他是大屿山的水手,只是这人口气太大,红帆大赶缯是大屿山战船精要,船上炮弩俱全,都是大屿山总管老索从欧罗巴进口的一线装备,火力水平比起红毛正规军也差不了太多,能统领这样一条船的,必是红旗帮中紧要人物,可洪良玉又自称已经扯了红旗,如今红旗帮群龙无首,浑水摸鱼者甚多。无凭无据,鲨鱼标不敢轻信。现在瞧出洪良玉高里鬼的身份,下意识往石和尚的方向看去。 石和尚主动向前,冲洪良玉:“这么说,想必阁下便是五龙教会的人了,不知是五色龙使中的哪一位大驾光临?” 洪良玉反握匕首,在伤口挑开一个歪歪斜斜的十字,想取出肩膀上的子弹,一边回答“我不是五龙教会的人,更不是劳什子龙使,我只是看不过那贼杀才辱没我家龙头,才出手教训一二。我并无意插手贵军大事,这番胡闹,实在事打扰了,” 台下有人搭腔:“要不是看中石佛,何必到黑灯瞎火跑到活鱼谷来凑热闹?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兄台出手打败了阮占惠,这时候又说无意,未免也太虚伪了吧?” 洪良玉也不理他。倒是阮占惠,他本来在一旁捂着腮帮子阴晴不定,一听这话顿时急眼了:“谁说他打赢我了?分明是偷袭,有本事摆开架势再比一场!” 有些早就和妖贼不合的绿林,此刻忍不住落井下石:“你们兄弟三人都不是人家一个对手,还有脸说再比一场么?干脆刚才的比试都不作数,大家从头再来算了!” 场上下一片嗤笑。 洪良玉只顾用匕首去摘背上的子弹,因为伤口的位置不得力。始终摘不出来,还是那女将金盏看不过去,主动上前:“我来帮你吧。” “这……” 女将一把夺过匕首,皱眉道:“大男人婆婆妈妈的。” 被耻笑急了的阮占惠伸手一指:“石和尚,你怎么说?” 石和尚一时默然,其实阮占惠得话并非没有道理,高里鬼离了大海,一身本事先去三成,何况阮占惠还有手枪,若是拉开架势,单打独斗,洪良玉真想拿下阮占惠,怎么也要费一番功夫,何况是一对三。 可这洪良玉胆大心细,打从一开始步步紧逼,招招都是先下手为强,利用三人的位置彼此牵制,占尽了便宜。最后一举突袭得手,这人生得粗壮,可这番心思称得上有勇有谋。倒让石和尚更加刮目相看。 他往前冲洪良玉拱了拱手,伸手取出一件红色的玉佛来,不顾众人觊觎之色,往洪良玉面前一送:“这位兄弟,明人不说暗话,我此番大会是佛宝和自家弟兄寻一位值得托付的好汉,兄弟出身本领一时无两,可说是脱颖而出,佛宝有灵,伱可愿一试是否与宝物有缘,若是真有机缘,和尚我不仅把宝物相送,更愿意奉兄弟做香军之主,你意下如何?” 洪良玉张口欲言,后背不经意间触摸到金盏冰凉的手指,心中一荡,念头千回百转:“天保神隐,蔡牵落寞。昔日妖贼背信弃义,只因徒子徒孙众多,今日也忝以保卫广州的英雄自居,朱贲出卖弟兄,不惜做官府走狗,却能享尽富贵,这天下哪有公理可言?那阮占惠又是什么货色?只差一点就能做这香军首领,统领数千绿林,我洪良玉哪一点比他差了……” 铛~ 伤口里的子弹被匕首摘出,落在硬实的山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了。” 金盏扬扬手,叫手下的女兵拿伤药和白布来。 洪良玉仰起头,见到香军“锄奸救苦再造人间”的竖条,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形高瘦的人影来,心中气势顿时一泄。 “天保龙头何等英雄,临了还是沉迷外道,最后树倒猢狲散,罢了罢了。” 他别过脸不再看那红佛,推开了金盏手中白布,叹道:“石帅不必多言,在下敬佩您的好肝胆,只是我身心俱疲,不再想插手江湖事了,诸位愿意让开一条路来,我二话不说,调头就走。” 石和尚目光灼灼,良久才点头:“既然如此,我也不愿勉强。香军弟兄,给这位好汉让出一条路来吧。” 鲨鱼标欲言又止,忍不住往前扯了扯石和尚的衣袖,只是对方毫无反应。 洪良玉眼见香军左右分开,果然调头就走。只听石和尚在身后道:“兄弟,我老石六岁便入空门,因为聚众抗粮,师傅嫌我不安分,把我赶出了寺庙。我想他老人家是对的,我没什么好肝胆,只是不安分。” 洪良玉没听到似的,一溜烟走了,石和尚手中的赤佛,不知何时也黯淡下来。 “石帅,你真让他走,难道要让妖贼的人入主我们香军?” 鲨鱼标走上前来,低声耳语道。 只是石和尚没给他半点回复。 “石帅?石帅!” 鲨鱼标大惊失色,轻轻摇晃了一下石和尚的肩膀,不料对方仰天便倒,俨然气息全无了。 活鱼谷中顿时乱成一团。 “石和尚死了?这,这怎么算?” 阮占惠还在叫嚷,正七嘴八舌的时候,有两名把守活鱼谷口的香军兵急匆匆跑了过来。 “什么事!” 鲨鱼标抱起石和尚的尸骸,勉强定住心神问道。 “谷口来了大批人马,少说有千余人,自称是五龙教会,天保龙头来了!” (本章完) 。 第四十九章 五龙教首 洪良玉也不秉火,摸黑到了活鱼谷口,心里想着尽早赶回兄嫂家中,今夜种种,全当一场梦罢。突觉前方影影绰绰,火炬如龙,几色长幡突起,马蹄嘶鸣,已经将活鱼谷围得水泄不通,与香军的把守遥遥相对,正彼此大声喊话。硾 洪良玉正听到来人大喊诸如“天保龙头亲临,焉能有假?”此类的话,心中不由大奇,凝神望去,只见五色长幡正中簇拥着一具华盖辇车,沙帐背后有一道消瘦人影居坐,看不真切。 “嗯?” 那人影似有察觉,抬头往洪良玉的方向看去, 洪良玉只觉双眼一阵刺痛,浑身打了个激灵,后背也冒出了冷汗,忍不住痛嘶出声。 “谁!” 辇车旁侍立一黄脸大汉有所察觉,暴喝一声,摘下腰间的一枚黑色短戟朝阴影掷来,洪良玉仍觉头昏脑涨,眼见飞戟扑面而来,一时躲闪不及,被刺中肩膀,顿觉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整个人被巨力轰出去十来米仍止不住,一直撞到山壁上才止住余势,不由大惊失色,这一戟的力道,恐怕比起官军的实心铁炮威力犹有过之。这份力道,洪良玉平生所见,只有宝船王林阿金身边的几个泉郎种才具备。 那黄脸大汉昂着脖子,朝阴影中望了又望,他目力寻常,瞧不清阴影的人是伤是死,突然黑暗中风声暴起,带血的飞戟倒掷而回,带起刺耳的风声,黄脸小汉啊了一声,缓忙使个铁板桥避过,这飞戟划过小汉鼻尖,炮弹似的落入沙帐中。硾 “教首!” 众人的惊呼还有从喉咙外发出,短戟便猫儿特别悄有声息地落入沙帐这人手中,半点风浪也有了。 鲍涛胜叹了口气,含笑道:“良玉,他你久别重逢,本该叙旧,可眼上实在是是时候,他既然是愿意再插手江湖下的事,你也是会勉弱。那外的事儿和他有没关系了,他走吧。是过他你没一段香火情在,你没几句忠告要给他,他印堂没股祸乱之气充盈,近日必没小祸临头,你给他八句忠告,回到家乡以前,是要见官,是要见洋人,是要见大孩,如此,可保性命有虞。” 想及此处,天保仔神色稍急,捂着流血是止的肩膀走出阴影。 天保仔一时失神。 鲍涛胜耐心回答:“你身受重伤,却因祸得福,入得天母道场中,尽得传授,习得七龙秽跡金刚秘法,领天母法旨重返人间,再造乾坤,安定百姓。良玉啊,既然他你没缘再次重逢,为何是干脆入你七龙麾上。” 鲍涛胜右左看看,白压压的教徒直勾勾盯着自己,心中升起一股说是出来的烦躁感,摇头道:“你此番来到活鱼谷,只为寻人,并有我意。良玉还没上定决心,是再过问江湖中事,只想讨一碗安乐茶饭。昔日天保龙头,咳,昔日您亲口允诺,令红旗下上可自愿返乡,金盆洗手。天保龙头英睿明断,想必是会忘记此事。”硾 “那么说,他是愿意入你七龙教会咯?” 我本来是信劳什子七龙教派,笃定这教首必是冒牌货,心中本没敌意,方才目光中自是带了几分审视,如今见到对方容貌果真是天保龙头,更是一口叫出自己出身,那怎么能没假呢? 孙没拱手向黄脸小汉:“黄龙使,那位便是你和他说过的天保仔,昔日红旗低外鬼,在海下赶一条小赶缯,火炮弓弩轮舵有一是精,响当当的一条坏汉!” 眼后此人绝非异常的江湖骗子,若是是天保龙头,便是法力滔天的巨邪小妖! 我突然低昂起头:“天保龙头昔日上令,叫红旗旧部散作各地,以待号令,既然龙头有恙,为何是召潮义,大乙等头领回转,反而自起炉灶?” 天保仔单膝上跪,和方才一样作了一礼:“天保仔拜见天保龙头。” 可观其言谈举止,绝是似昔日豪气冲天的天保龙头,可天保仔又一转念,天保龙头那些年深入简出,又传闻我沉迷淫祀巫术,性格难免发生变化,一时之间,我也拿是准真假了硾 “是可能!潮义小统领世代效忠红旗,绝是可能没负天保龙头!” 洪良玉仰头望月,一时间看是清脸色。 “香军动手了!” 天保仔心中疑惑和激动交杂,我可是是有甚见识的村妇愚汉,也曾见过山精野魈能幻化成人,也总没踪迹可寻。甚至经是住常人几上推搡便要现了原形,和眼上那人是可同耳语。 这黄脸小汉抽出一柄朴刀指着阴影:“何方鼠辈出来回话。” 是等洪良玉说话,旁边没个道童打扮的人尖声回到:“徐潮义忘恩负义,对教首的旗令置若罔闻,还杀死七龙使者,没朝一日,七龙教会必将其剜心剖肝,以祭黄天!” 天保仔缓忙拱手:“龙头教会,良玉铭记在心。那便告辞了。”硾 眼见群情激奋,气氛一触即发。天保仔朗声道:“你并非香军中人,方才也是他们先动手伤人。你是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一道人头的声音从对方人群中传来。一国字脸小汉挤出人群,惊喜地朝鲍涛胜喊道。 “小胆狂徒,胆敢偷袭教首!” 鲍涛胜负手而立:“旧日种种,是必再提,或许你和潮义之间没些误会,我日没机会一定能说含糊。” “没福哥?” 说罢生怕洪良玉反悔似的,从两拨人之间穿过,几个纵越便远走了。一连走了几外,鲍涛胜仍觉得背前麻麻的,常常往前张望,只没一片漆白,可洪良玉的笑容却似乎犹在眼后。辇车这人突然一声长笑:“黄龙使何必动气,此人正应在西方赤金宿位,合该为你七龙教会红龙使者,小善。” 这黄脸小汉沉着脸:“就算是红旗旧部,冲撞教首也是死罪。”硾 此人正是孙没福,后些日子,天保仔那八位红旗帮的老弟兄正商量要去投奔七龙教会,此刻便碰下。 “唉,也罢。” “洪良玉”眼中神采微动,点了点头:“你记得他,他小名天保仔,是跟在白旗龙头查大刀右左的,头领们都叫他青石仔。你说的有错吧。他刚才出手试探,是相信你的身份?” 鲍涛胜心中寒意小作,有论此人是是是天保龙头,其手段低妙绝伦,自己远远是是对手,若是我存心是肯放过自己…… 但是没一件事,天保仔不能确定。 天保仔上意识反驳。 我掀起沙帐,露出一张鲍涛胜有比人头的面庞,正是洪良玉。硾 “良玉,真是他!哈哈哈哈。” “良玉,是他么,良玉!” “龙头他当日深陷重围,又是如何逃脱,还成了甚七龙教主呢?” 。 第五十章 时间问题? 洪良玉转回小溪塔,怕惊动哥哥嫂嫂,摸黑进了偏房,拿剪刀把衣服上沾血的布料都剪掉,打算明日丢进灶里烧掉,看天色尚暗,便囫囵睡下。 第二天大早,洪良玉照旧早起挑水,劈柴,刘氏起了个大早,她见洪良玉昨夜未归,本来打算今早念他两句,现在看他忙着干活,话到了嘴边只能咽了回去。倒是洪良玉见了刘氏,主动打了个招呼。 “嫂子。” 刘氏看他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个大洞,不禁摇了摇头,挎着篮子转身出门了。 洪良玉也不在意。 秀才公起得晚些,趿着鞋走出房门,抽了一口烟袋,才对院儿里的洪良玉说道。 “良玉,你进来。” 洪良玉不明所以地过去。 洪良璋坐在椅子上,桌上摆着昨天送来的猪头,支使说:“待会儿你去东家宅子上,送两斤黄酒,一部手抄的华严经,快去快回。” “好。” 洪良玉没当回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张罗为你娶门亲,东家府上,有个大丫鬟叫梅香,二十多的老姑娘了,一直没嫁人,性子贤惠,样貌嘛,也算周正,你怎么看?” 洪良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全凭哥哥做主。” 秀才公脸色舒缓,点点头:“你成了婚,性子能沉稳些,一干彩礼用度,我来想办法。” “哥哥,我这儿有些积蓄。您就别破费了。” 洪良璋脸一沉:“你那些伤天害理的钱怎么能用?” 洪良玉腮帮子一紧,忍着没说话。 秀才公也注意到自己话说得重了,于是压低声音:“你久不归家,如果豁然拿出一大笔钱,不是白白遭人怀疑?何况爹娘留下的田产,本就该有你一份,长兄如父,这钱我应该出。” 洪良玉知道大哥对自己总是关爱的:“我,我是怕,嫂子那儿您不好交代。” “诶~”洪良璋摆摆手:“妇道人家懂什么,不碍事。” 洪良玉退出兄长的房间,把门关上,刘氏正巧回来,见他从相公的房间出来,问道:“又和你哥哥吵了?” “没有,嫂子,大哥和我说会子话。” 刘氏从篮子里抽出一节麻布和针线,冲洪良玉说道:“我换了块布回来,又买了点针头线脑,我拿进去给你补补,来,把衣服脱了。” 洪良玉心中一暖。有点不好意思地脱下衣服递给刘氏:“有劳嫂嫂。” “自家人说什么客气话。” 刘氏接过衣服,小彘儿光着腚跑过来,揪着洪良玉的裤脚:“叔仔,你给我做的风车坏了。再给我做一个吧。” 洪良玉心情不知怎么的大为畅快,他抱起侄子亲了一口,胡茬子扎得小孩儿直揉脸。 “走,叔仔给你做个大的。” —— “五龙教主?” 李阎一时间有点懵。 “我在婆罗洲岛时都收到了消息,最快也晚了半个月,说他聚集近万人,这消息恐怕过时了,现在只会更多?怎么办?!” 查小刀语气带着些杀气,红旗帮他经营良久,费的心力比李阎只多不少,所获收益更是丰厚无比,现在有人冒名顶替,要从他身上割一块肉,好比捅了老虎的腚眼子,要不是他人在婆罗洲岛赶不回去,他非宰了那劳什子五龙教主不可。 李阎也有些奇怪,他不是没设想过这种情况,可这发生得也太快了,短短两个月时间,有人拉起这么大一支队伍,那一定不是个简单货色。 ” 不会是有…… 李阎眉头一皱。 “我来处理,你不用担心,经营好婆罗洲岛就好,宝船王也不是个简单货色,又是地头蛇,你自己小心点,安全第一。” “好。” 查小刀听李阎这么说,也放心下来。 挂断了回话,李阎当即打开这颗果实的阎浮果实探索记录,发觉比起自己刚刚进入阎浮那段时间,探索记录的功能又强大了很多。 最早的探索记录,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冷清的论坛,后来者通过对网络论坛前辈帖子的“扒坟”,只能了解只鳞片爪的残缺信息,帮助不是很大,这是由于大千果实太多,而阎浮行走过少导致的。 但是随着阎昭会大扩招的决议通过,阎浮行走的数量大大增加,量变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质变,现在探索记录设立了专门的词条和检索,虽然部分付费,但信息的价值和便捷程度大大提升。 李阎作为二席代表,能在探索记录中获得的便利更加夸张,比如,他现在可以查到所有正在这颗果实进行阎浮事件的行走数量和简单身份信息,还可以向这些人发布临时事件,当然,奖励要自己出,且就算不完成也没有惩罚。 又比如,他可以查询所阎浮行走(已死亡不列入)中,每个人在这颗果实完成过多少次阎浮事件,和摘取奖励的总价值排名。 从这个排名看,自己和查小刀在这颗果实中完成的阎浮事件的数量不算特别多,只排到了八,九名的位置,但获取的奖励总价值,位居第二和第三,第一是佚名,连李阎看不到,他大概能猜到这个人是谁。 至于五龙教会,根本就不用查,这个词条已经成为这颗果实记录中最热门的置顶词条。 一个月以来,完成过和五龙教会相关事件的阎浮行走数量高达七十个,不少人从中获得了非常丰厚的奖励。已经有很多总结记录,包括如何加入五龙教会,教会中五位龙使的性格爱好出身,各自擅长的法术符咒类型。 也有些记录选择帮助官府,通过加官晋爵,获得官府俸禄和赏金,可以折算成阎浮点数,以及购买东印度公司的先进药物和枪械。 李阎随便点开几个别人正在进行的阎浮事件,不难看到诸如“协助五龙教会攻略韶关。”,“杀死赤龙使洪良玉。”等等字样。 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五龙教会下面最热的词条,居然就是自己。 其中最热的一篇记录标题是:“二席李阎摘取本果实已经是时间问题。” 这篇记录的作者名字是隐藏的,但李阎能看到,是个叫王升的金乌代行,除了自己和查小刀以外,这个人在这颗果实里获得奖励的总价值排名第四。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豁然开朗 这篇帖子是部分付费的,但购买量很高。 帖子内容比较冗长,王升开篇就讲,自己认为这颗果实的终极阎浮事件大概率与“天母过海”的异象相关,所以自己几次进入果实,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对天母过海的探索上。 实际上这也不是他个人的判断,几乎所有经历过这颗果实的行走,都会察觉到诞生出许多奇迹和秘藏的天母过海一定有巨大的秘密。 王升详细描述了几次自己经历天母过海的内容,他指出天母过海发生时,海上的浓雾和漂流物都只是冰山一角,在大部分情况下,对已经是代行者的自己不会造成太多威胁,但如果在天母过海的浓雾中待的时间过长,或者遭遇黑船,就必须立刻离开。不然极有可能被卷入极大的恐怖中。 他在帖子中用了“里果实”,“果实中的果实”来形容。并指出那是一片广褒无垠的海洋,没有陆地,海水深不见底,到处都是巨大的海怪,并贴出了几段身临其境的投影。 李阎随手点开一段,只见一只头上生长巨大珊瑚角的皎白巨鲸迎面而来,脚下是一片被海藻埋没的华丽宫殿。 扶月巨鲸,自己收复的十七大魔之一。 这个王升真的来过天母道场! 王升对这片神秘海域的描述颇有古早的网络修真的感觉,说这里怪物的实力是代行不如狗,六司遍地走,并用详细的文字描述了这里的见闻。按他的说法,这里的怪物都有各自的封地意识,彼此不会进犯,且大妖都具备不俗的智慧,自己前后七次进入天母道场,每次都险象环生,每次生死存亡,都下定决心再也不来了,可过了一段时间,他还是忍不住诱惑,回来探索这里。 并且在这一段落后面贴出了部分战利品,引来了许多行走的惊呼。 李阎仔细浏览,发觉王升前后遭遇过四十多种不同的妖物,其中包括被自己收服的多闻千足菩萨,被九色太尉杀死的水熊君等等,甚至有的怪物,李阎在天母道场逛了一个月也没有遇到过。 可王升在段落最后表示,他在第七次探索中,遭遇了不明的怪物,连忍土都辨认不出。那是几乎让人升不起反抗欲望的存在。他被吓破了胆,赌咒发誓不会再来这儿。 他这一段的描述语焉不详,只发出了一段五秒的投影,但内容只是一瞬间视野被黄色填满,然后就是漆黑一片。 不过李阎还是依稀辨认出来,这个王升应该是惹到了麻灵老怪。 让李阎惊奇地是,麻灵作为天母道场中仅次于丽姜的存在,真被他盯上,普通的代行不可能幸存,它可不像丽姜那样情感丰富,还会留你一命做个耍子,李阎自问在麻灵的追杀下,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不过五成,还要算上十七大魔的助力。这个王升居然能在麻灵手下活命,实在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这样的角色,自己以前居然没有听过,李阎仔细回想了阎昭会的名单,王升不在这个名单上,他又利用二席的权限查询了王升的简略资料,发觉这个人居然是在半年之内进入阎昭会的,自己参加阎昭会改选的时候,他还没有代行的资格。 “有意思。” 李阎当然知道,在那次阎昭会改选以后,大批新人被选入阎浮,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崭露头角。 回到这篇帖子的内容,王升原本下定决心不再进入天母道场,但是后来他得知二席李阎(五龙教主)宣称进入了天母道场,并获得传承,心中很不服气,也不相信有人真的能在那种恐怖丛生的环境下,成功拿到了天母传承。 可最终的结果让王升丧气又震撼,因为他发现这次去,天母道场空旷了许多,大量的宫殿被破坏,许多怪物踪影全无,他甚至到上次遭遇不明怪物的一带活动,结果却安然无恙,没有受到任何袭击。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真的被人探索过了,天母传承,恐怕也是是真的被人拿走了。 二席李阎在阎浮,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他进入阎昭会一年多,已经晋升二席,距离阎浮行走的顶点只差一步,更特别的是,他没有代行,这让许多不知道神庭存在的人更为惊奇。也不乏有人宣扬,南洋大名鼎鼎的天保龙头就是二席李阎。 王升坦言起初对李阎并不太服气,觉得组织数万人的武装固然值得称道,但探索天母过海的自己,才是最深入这颗果实的阎浮行走,直到看到眼前败落的天母道场,自己才折服于那位素未谋面的“天保龙头” 所以王升的判断是,李阎已经非常接近终极阎浮事件。 王升听说曾经摘取一颗果实的鬼主苏灵,就是在一颗以美苏冷战为背景的世界里,以顶级科学家的身份游走诸国,同当时的很多行走一起搅动世界风云,最终引导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把世界引向不同的方向,苏灵最终成功摘取了那颗果实,参与其中的行走都赚得盆满钵满。 这和现在的五龙教会不谋而合。 在的帖子最后,王升建议经营这颗果实的阎浮行走,都积极去做和五龙教会相关的任务,如果最后李阎这能摘取果实,按阎浮的机制,投身五龙教会的收益,一定是远远大于站在官府和贸易公司阵营的,这个想法也得到了许多阎浮行走的积极响应。 李阎把整个帖子看完,这里面金乌王升对自己产生的谬误和脑补先不谈,很明显,连阎浮行走们都认为五龙教会真的是自己组织的,说明这个五龙教首不是个简单的西贝货色,五龙教会更不是单纯靠妖言惑众兴起,结合它出现的时间,以及教会这个似曾相识的组织形式,李阎有八成把握,这个五龙教首,就是曾经诓骗天母的大妖山河蠹。 这下子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一想到那只妖怪居然能冒充自己,还耍得一群阎浮行走为他卖命,李阎就浑身不自在。 谁知道外面突然马蹄骤响,人声大作。 李阎和圣沃森就近借宿在一家渔夫家里,本来相安无事,不知道外面起了什么乱子。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赤龙使 门外围拢着一大群刀弓人马,为首的是个浓眉电目,披头散发的壮汉,正和屋主交代什么,圣沃森听到动静,把着窗户张望,一下和那壮汉对上了眼。 那壮汉见到圣·沃森,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抓住那个洋狗!” 圣沃森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根本没打算解释,向窗外弹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绿豆,那绿豆在空中炸开,一股浓烈的绿色汁雾直扑壮汉等人。 壮汉扬起大氅,褐色的布料上放出繁杂的火焰咒文,抵住洒来的绿雾,可他身边的人就没这么幸运,被绿雾一熏,当即栽倒一片。 那壮汉扑出浓雾,从马匹的背囊里掏出一柄鲜红的小旗,咬破舌尖喷了一口血在旗上,然后大力飞掷,只见那小旗箭一般朝圣沃森飞来,圣沃森一侧身,小旗从窗户飞进了茅屋,插在硬实的泥土里,旗面上氤氲着浓烈的火光,屋里的越发炽烈,李阎察觉到不对,如果任由这柄小旗炸开,只怕整间房子都被炸毁。 圣沃森也察觉到小旗的威力不凡,他双拳打破木窗,一个灵活地纵越跳出了茅屋,可屋主的妻儿此刻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端着刚为李阎和圣沃森煮的稀粥,睁大双眼茫然地盯着地上的火龙旗。 李阎三步并作两步,一个翻身摘下地上的炽热龙旗,把仍旧摇晃挣扎的龙旗攥在五指中间,用稀释过的赦魂水反复冲刷,直到旗上的龙纹和符咒褪色消失。火光终于归于无形。 那壮汉见圣沃森逃了出来,抽出单刀欲砍,眼前突然一黑,一个高瘦个子直扑自己面门,壮汉来不及辨认来人五官,掌中刀改劈为撩,可刚要发力手腕就被那人衔住,紧跟着整个人失去重心,视野中天地颠倒,居然直接被扔了出去。 没等壮汉落地,一颗藤蔓破土而出,缠住壮汉的脚踝,将他整个人倒吊在半空中。 圣沃森笑嘻嘻的走到壮汉身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刚才的突袭,还用标准的地方话同壮汉打招呼:“后生仔,我到底边度得罪佐你、你要廿样杀我?” 壮汉冷笑,赫然张口,吐出两颗带血的门齿,也不知道这壮汉被施了什么法术,全身上下似乎都是烈火炸药,那门牙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化成一人多高的巨大火球,只差一点就把圣沃森全都吞噬进去。 李阎松开圣沃森,走到壮汉身边,攥住他的手腕,用稀释过的赦魂水冲刷他的全身,那壮汉如遭雷齑,双目突出,显然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直到身上的火焰纹路全部被赦魂水冲刷干净,壮汉已经奄奄一息,显然没有反抗的力气了。 李阎把他扔在地上,大口吸溜着手里的稀粥,问道:“为什么要杀洋人?” 他说到一半,突然觉得这壮汉有些眼熟,眯起眼睛追问道:“你以前,是不是大屿山的人?” 姓名:洪良玉 五龙教赤龙使 被五龙教首委以重任的五位龙使,实力高深莫测,比起昔日的妖贼厌后有过之无不及。 威胁度:白色 这个赤龙使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八极巅峰,在这颗果实的人间世界,已经可以称得上称霸一时了。可让李阎惊奇地是,他如果没记错,这个人几个月之前,还是红旗的精锐高里鬼,大屿山之战前金盆洗手,现在应该已经回老家娶媳妇去了。 “你还认得我是谁么?” 洪良玉此时本打算闭目等死,此刻听到李阎的问话,惊疑不定地睁开眼,等看清李阎的五官,整个人先是呆滞了数秒,再回想起刚才的手段,与过往的朝夕,神色数变,最终惨然一笑,咬牙切齿道:“你是什么妖人,居然化作我家天保龙头的模样。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要多言。” 说完紧闭双目,不听不看不闻,居然再不理会李阎了。 “……” “呵,有意思。” 李阎也没再白费功夫,他把碗里的稀粥喝干净,看见屋主的妻子跑出来,对着刚被绿雾弄昏死过去的屋主一顿痛哭,于是看向圣沃森。 老头欠儿欠儿地耸着肩膀,从后腰取出一瓶喷雾,对昏死过去的屋主喷了两下,男人随即悠悠转醒。 “兄台,给你们添麻烦了。”李阎扶起屋主,取出一截银子塞进他手里,指了指闭目的洪良玉:“如果地上这些人醒了,问起这个大个子的下落,你就说他被我俩抓走,往西南方向的林子里去了,叫他们赶紧派人增援。” 圣沃森突然开口:“我看等地上这些士兵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对可怜的夫妻杀死。” 李阎皱紧眉头,不咸不淡地问地上闭目的洪良玉:“你们会么?” 他本来以为洪良玉必然会争辩几句,谁料对方冷笑一声,没有回应。 李阎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我记得你,你是查刀子船上的人,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洪良玉眼皮抖动,却一言不发。 “那没办法了,人家好心收留我们,我们不能连累他们,我想个办法。” 屋主本来神色惨淡,后悔贪图银两,收留这两个惹祸精,听到此处喜上眉梢,谁料李阎一指圣沃森:“老头子,把地上这些人都杀了。”他啊了一声,扑通一声瘫软在地。 “为什么是我?” “你处理起来方便。” “直接扔进你的水池子里喂鱼不是更方便?” “他们不会杀人的。” 洪良玉终于开口。 “你拿什么保证?”李阎看洪良玉说不上来,直摆手道:“算了算了,杀了杀了。” “你把他们救醒,我和他们说。” 洪良玉无奈道。 李阎给圣沃森使了个眼色,圣沃森叹了口气,举起喷雾剂在晕死的人马间随意喷洒了几下,没一会儿地上呻吟声响成一片。 “你们立刻回到大营,禀报金玉妹子,说是石尾峡有人冒充五龙教主,还和洋妖勾结,叫她架起符马,请五龙教主出手降伏此人,记住,一定要让教主亲自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龙使,你。” 有人迟疑。 “我没大碍。” 洪良玉瞪圆双眼:“还不快走!” 。顶点手机版网址: 第五十三章 物是人非 洪良玉面色严肃,可刚刚苏醒过来的赤龙众兵们,见挟持洪良玉的,只是一个嬉皮笑脸的洋老头,还有一个端着豁口空碗的高瘦男子。不由得面面相觑,犹自迟疑。 李阎看到有人悄悄去摸兵器,心念一动,只见半空破开一个巨洞,几条三米多高的金色水母挟裹着浓郁的水汽在众兵头上漂游了一圈,虽不甚可怖,但巨物临头带来的压迫感还是让几匹瘦马受惊逃窜,随后这些兵丁也先后逃跑,不提。 “我说,那个五龙教主什么时候能来?” 李阎笑着问。 洪良玉见李阎没有难为自己手下的兵丁,心中一送,只怕那些巨形水母当做幻术,乖乖回答道:“教主行踪飘忽不定,为打击洋妖,前几日他白日飞升数万里,火烧伦敦。五龙使平时见他,都是烧黄符纸鹤传讯。 圣沃森噗嗤笑出了声,见洪良玉怒视过来,他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李阎也摇了摇头,自己的驾九州理论上可以做到日行千里,但单次发动的距离最远也不过十几公里,真想肉身横跨亚欧大陆,非得累吐血不可。除开几个以此见长的六司巅峰,阎昭会的大部分代表们也做不到白日飞升万里。那个九斗教主自然是胡吹大气。 “我的耐心不多,三天,如果那个五龙教主不现身,我只能把你们这些龙使一个一个抓到手了。” 洪良玉不知怎地愠怒起来:“如今战事紧张,本地到处都在死人。和浦县城里现在有一千多虎衣藤牌兵,到处扫荡,你抓一个龙使,就会有成千上万的教会弟兄被官府虐杀。这里面不少都是过去红旗外围的老人,你就忍心叫他们被官府剜心扒皮?” 李阎上下抛动那只豁口子的土碗,叹了口气说道:“我不过是个冒充天保仔的妖人,过去红旗外围的老人的死活与我何干呢?” 洪良玉胸膛起伏,但是咬着牙没再说话。 “这样吧,我们打个商量。” 李阎坐到洪良玉身边:“我帮你把你刚才说的,和浦县城的虎衣藤牌兵打退,你把你知道的五龙教会一切事宜,事无巨细地说给我听。你意下如何。” 洪良玉沉默一会儿:“你,额,您现在麾下,还有多少兵马?” 李阎看了一眼圣沃森:“算上他的话,两个。” “我可不是你的麾下。” 圣沃森急忙反驳。 —— “你说良玉哥被妖人绑走了?在哪儿?” 说话的是个贯甲的女将,细眉凤目,身背金刀,眉眼上带着浓郁的关切和担忧。 “就在东面的席家沟,离这儿不到五里。我们本来同龙使去巡逻布防,谁知道……” “来人。” 金刀女将这就要点齐兵马,冲到席家沟把人救回来,却被鲨鱼彭阻止,这位出身红旗的老人听来报信的人仔细询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眉头皱起:“你是说,赤龙使称那妖人冒充了当今教首?他的长相如何,是不是与教首一般无二?高瘦,寸发?” 那兵一愣:“我也未曾见过教首真容,所以不知那人的长相和教首是否相似,但确实是个瘦高个子。” “你先下去吧。” 叫退了那兵丁,鲨鱼彭先安抚住自家孙女:“我看赤龙使一时半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你先不要着急。前阵子白龙使调走了两千弟兄,现在营中人马有限,和浦县城中还有上千的虎衣藤牌兵虎视眈眈,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不如等白龙使的人马回来再做计较。” 金刀女将急道:“我怕迟则生变!现在营中只有你我爷孙做主,尚可全力以赴,发动弟兄去救良玉哥,等景老鬼回来可就不一样了,他向来与良玉哥不睦,又是五龙使,按军规我俩要受他节制,如果他动了歪心思,故意不去救良玉哥呢?到时候怎么办?” 金刀女将看似飒爽,心中却不乏百转的心思,如今五龙教会声势虽隆,但暗里波谲云诡,五龙使者彼此辗轧,勾心斗角不在话下。 五龙使者出身本就复杂,如今大营中的兵力,大多是以前跟随梧州石和尚的香军主力,那一夜大会,五龙教会兵围活鱼谷,半是规劝,半是强硬,试图收复这只元气大伤的义军势力和诸多绿林,那教首法力高强,高深莫测,手下的白龙使更是技压群雄,在场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鲨鱼彭无奈,只得以石和尚病故前,早已选定继承人来拖延时间,不须多说,那位继承人便是机缘巧合在活鱼谷大会上出尽风头的洪良玉。 那位五龙教主却没有戳破这个谎言,很有风度地表示,先帮助香度过难关,一同抵抗前来剿灭他们的官府军队,并香头的事儿,等找到了洪良玉再说不迟。 至于原本打算归隐田园,吃一碗安乐茶饭的洪良玉,最后怎么成了为五龙教会冲锋陷阵的赤龙使,却是一桩不忍卒读的惨事了…… “不会!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良玉的本领你应该知道,你刚才也听说了,试问当今世上,有谁能单枪匹马将他擒拿?何况良玉还认他是冒充过去红旗帮的天保龙头?” 金刀女将心思玲珑,脱口而出:“你说他是真的?啊不。” 见鲨鱼彭目光凌厉,金刀女将自知失言,但也不再改口:“爷爷,如今营中也无旁人,不如干脆说开了罢,你是觉得,当今的五龙教主是假天保,擒下良玉哥的才是真天保?” 鲨鱼彭似有深意地说:“我金盆洗手几十年,虽然是红旗老人,但过去和那位天保龙头素未谋面,我是认不出什么真假的,整个五龙教会上下,真正识得天保仔面目的只有洪良玉等寥寥数人,这其中,又属洪良玉在五龙教会的人望最高。他既然传讯说,擒他的是假天保,自然是假天保。” 金刀女将突然冷笑一声:“是真的又如何,试看今日广粤浙闽,还剩下老人几个忠于红旗?五龙教会出身都是这些年南方各省失地的流民灾民,大伙筚路蓝缕,一路走到今天,早就不靠过去红旗帮的根基。他现在再现身,已经晚了!” 鲨鱼彭喃喃自语:“也许两个都是假的。真天保早就丧身大海。” “哈哈哈,李!我现在觉得,就算你现在当面戳穿假天保,他们也不会信服的。” 篝火下,听了洪良玉对五龙教会起势的描述,圣沃森幸灾乐祸地挖苦说。 李阎也点点头。面色如常:“五龙教会中的骨干虽说不少都出身红旗,可大多是外围的帮众,和我没见过几面,同他们开疆扩土的是假天保,我大摇大摆地上门,只怕有心肠狠的,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要杀之后快了。”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生番 “你们的法术是五龙教主教的?叫做五龙秽跡金刚秘法?” 洪良玉有高里鬼的底子,又得到五龙教首的法术,已经是五龙使中的佼佼者,余下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整个五龙教会上下,除了那位教首,并没有能让李阎留心的高手,这只三个月拉起来上万人队伍的起义教派,在他看来不过是乌合之众。 不过李阎却对劳什子《五龙秽跡金刚秘法》很感兴趣,哪怕是六司级别的法典,对于普通土著,也要下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苦功,才会有洪良玉现在的水平,就算洪良玉天资异禀,也不可能在短短两个月时间提升这么多,八极巅峰,这已经是人类在这个果实能达到的顶尖水平了。 “是,但我也只有赤龙部分的残缺典卷,我们五龙使各有一部分口诀。供自己和麾下士兵练习,有这份秘法打底,不仅法术进展一日千里,学起别的法术也一日也比得上寻常数月苦功。平心而论,我过去从没见过如此神奇的法术。” 洪良玉看李阎饶有兴趣的样子,抿了抿嘴说:“只要你有办法打退县城里的虎衣藤牌兵。我就把我这部分典卷的内容告诉你。” “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是怎么加入五龙教会的。” 洪良玉脸色一僵,随即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有一日,过去帮中的几个弟兄来找我喝酒,酒席上说起五龙教会,三人都在官府围剿下走投无路,都准备投奔教主,问我是不是一起,我寄宿在兄嫂人家,受尽白眼,早就有心思再起炉灶,就干脆和三个弟兄一起走了。” “那你兄嫂呢?” “……” “嗯?” “我怎么知道?此后便没见过了。我只答应告诉你五龙教会的事,这和五龙教会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没法子打退虎衣藤牌兵,故意转移话题。” 洪良玉有点恼羞成怒地质问。 轰隆隆隆~ 天上突然打起了闷雷,黑压压的乌云漫卷。 “我只是随便问问。先睡下吧。虎衣藤牌兵的事明天再说。” 李阎也没放在心上,他确实是随便问问。 三人在林子间找个了山洞栖息,一夜无话,洪良玉心神不宁,睡得昏昏沉沉,做了一夜噩梦,梦中尸山血海,冤鬼索命,种种景象教他悲得涕泪横流。直呼兄嫂,良玉对不起你们,忽地从梦中惊醒,李阎和圣沃森都直勾勾盯着他,尤其是圣沃森,他被洪良玉吵得一宿没睡好,此刻满脸怨念。 “瞧我做什么?你昨天不是答应我……” 李阎摆摆手打断了洪良玉:“跟我来吧。” 三人这便启程,李阎居然带着他大摇大摆地进了县城,找了个茶摊喝茶,城中门可罗雀,路人神色匆匆,大道上只有大队官兵抬着竹担架来回奔跑,呻吟声不绝于耳。 “老丈,这是怎么回事?” 洪良玉拉住贩茶的老叟,忍不住询问。 那老叟把毛巾一搭,摊开双手:“昨夜城南下了场怪雨,就下在兵营驻扎的墙根,听人说那雨水漆黑,腥臭无比,第二天早上,县令就召集周围的大夫到兵营去了。” 他左右瞧瞧没人注意,才低声说:“我听说兵营里闹了瘟疫,杨总督调来这批兵都害了病,个个连床都下不来了。有几个没撑住,昨夜便死了。” 洪良玉双眼一红。抓住那人手臂:“那总兵朱香虎呢?” 他声色俱厉,吓了老叟一跳,他抽回胳膊:“我怎么知道。”他瞧洪良玉打扮体型,不似良人,赶紧跑开了。 “……” 李阎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冲他一个请的手势。 —— “情形基本就是这样,天舶司的蔡牵和我们脚前脚后,都来了婆罗洲岛。他在这儿早有经营,咱们已经慢了一步。” 查小刀正向刚来婆罗洲岛的郑秀介绍这儿的情况,他对郑秀的态度还是比较端正的,名义上,郑秀才是南洋海盗大盟主,以他的性格,也不至于在一个小女孩面前耍威风。 何况现在是红旗再立门户的关键时刻,红旗可是他和李阎的摇钱树,查小刀不想节外生枝,和郑秀生出嫌隙。 “还有,前阵子岛上的生番和宝船王的人起了冲突,林阿金和蔡牵去交涉,结果当场动手,两边都死伤不少。我派人打听了,宝船王已经联系了婆罗洲岛上的所有汉民势力,打算和生番决战。不过,他没有知会咱们。对咱们的态度,显然不如对蔡牵亲近。我看咱们的药是白给他用了。” 郑秀摇摇头:“我们的人太多了,也难怪林阿金叔叔心里不舒服。这一点,蔡牵确实做的比我们好。” 郑秀带上岛的是老红旗最精锐的一支,足足八千多人,大部分是能耕能战的壮年,家当更是雄厚。红旗大半的火器都在神楼船上,凭这只老红旗,郑秀就算现在立即和宝船王开战,也有七成把握能拿下。 一下子把这么大一支队伍带到别人家门口,林阿金不发作,已经是看在摄魂金汤救了自己的份上了。 蔡牵就做的很好,他早早在婆罗洲岛置业,留下的人手加上女眷老人也不过三十多个,这次上岛除了带了几个阎姓高手,船上也就两三百号人。尽管两方人目的都是到婆罗洲来扎根,但对比起来,蔡牵的做法更柔和,不太会被宝船王记恨。、 “查叔叔,我记得,岛上还有红毛的军队吧?” 郑秀对查小刀的称呼辈分见长,在她看来这是以示尊重,毕竟她对徐潮义这些老头领都是以叔伯相称,查小刀也乐得占李阎的便宜。 “有,但人数不多,和宝船王相安无事,过去甚至有过林阿金和东印度公司的雇佣兵联手剿杀生番部落的例子。” “东印度公司过去看不上婆罗洲岛,但是最近传言岛上采出了石油,洋鬼子不会无动于衷,我看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增兵,到时候,岛上更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查小刀也认可郑秀的判断,他咳嗽一声,终于忍不住用眼神示意郑秀身后:“我说秀儿,他是谁。” 查小刀说的是一直站在郑秀身后一身闽地土服,却依旧掩饰不住异域风情的鲁奇卡。 “我叫鲁奇卡,天主教徒,我在海上遭遇了海难,是郑大盟主救了我,现在是他的文书和西语老师。” 鲁奇卡做了一个极为标准的西方礼仪,向查小刀致意。 查小刀似笑非笑问郑秀:“西语。老索不是一直在教么?。” 郑秀脸上倒没什么表情:“这个人以前追随过圣学者,我觉得有用,就带在身边了。” “好好好。” 查小刀笑嘻嘻地点点头。 “我想主动上门拜访宝船王。和他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恶战(上) 查小刀叹了口气:“宝船王现在未必有功夫招待我们。” …… “这个贱人!” 林阿金双目赤红,久久不能平复。 他的左手掌已经被生生斩去,伤口包裹的厚厚绷带渗出血来。而一直紧随他左右的悍将敖兴却不见踪影。 堂上气氛低沉。无人开口。 宝船王一行人到了生番的营地,企图索要被绑架的两位董事,才发现九头洪和老平的董事早就被生番下了汤锅,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双方当场爆发了冲突,宝船王的近卫损失惨重,敖兴当场战死,宝船王自己也失掉一只手,四十多人最后只回来九个,其中还有三个人在半路上断了气。宝船王只能把他们的尸首带回来。至于剩下三十多人,只怕已经成了生番的腹中食了。 “宝船王一脉在婆罗洲经营良久,难道以前没和这些生番打过交道?” 蔡牵忍不住问道,他手下折损比林阿金要少得多,几个随行的阎姓妖种都保住了性命,但大多重伤卧床不起,只有阎阿九还算无恙。 “婆罗洲岛上生番部落上百,那个兰驼女王最早只是其中一个,我与她没打过什么交道,只是这几年,兰驼女王的实力不断膨胀,几乎吞并了一多半的生番部落,已经以兰驼王国自居。过去的生番在岛上一直受到熟番,我们还有红毛的联手绞杀,不成什么气候。谁知道这次……” 顿了顿,林阿金向蔡牵拱手:“这次多亏有蔡大哥出手相救,想不到传说中的大老板,一身业艺居然还在昔日厌后之上,当初要不是你家中突然有变故,这南洋大盟主的位置,本应该是您的。” 原来是蔡牵深藏不露,靠一手“火鼎财”的密咒,以献祭金银宝物换取法术,在混乱之际一举杀死三个生番大巫师,掩护了剩下的人杀出重围。 蔡牵面上有异样的神色一闪而逝,他心高气傲,此事何尝不是他心中一大憾事,自己苦心孤诣数年,最后全便宜了那个钻寡妇被窝的天保仔,此后经年,蔡牵面上不显,心中却对天保仔又恨又忌,别人都说天保仔沉迷巫蛊之术,早就没了当年锐气,只有蔡牵忌惮当初那个神秘失踪的火鼎婆,不敢轻易对大屿山下手。 不过想到天保仔多半已经葬身大海,蔡牵也不再挂念。 这些年,天舶司被东印度公司和那个新来的总督杨晟压得喘不过气,即便以蔡牵的才智也左支右拙,想到自己昔日的对手们一个又一个离去,他心中一时也升起了寂寥的情绪。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蔡牵叹了口气:“说正事吧,宝船王准备如何应对那些生番。” “我早上已经向几个熟番大部落通了气,他们这些年也被那兰驼女王掳走了不少男女去吃,彼此仇恨很深,都同意和我一起出兵,红毛子的那边没有回信,我也不打算等了。今天夜半时分,以烟花为令,我们汉民与几家熟番头领前后夹攻。一举消灭那兰驼生番。将那兰驼女生番剥皮抽骨,祭奠各家死去的兄弟。” “这件事要不要知会新上岛的红旗一声。” 突然有人开口,蔡牵循声望去,却找不到那人了。 堂上嗡地响起一阵热烈的讨论声,有赞同者,有人反对,害怕引狼入室,也有人忧心忡忡,担心红旗渔翁得利。 林阿金咳嗽了一声,吸引了众人目光才道:“昔日十三家公司的祖先在婆罗洲聚首,曾经立下誓言,汉室血脉同气连枝,一致对外,红旗也是汉民,按道理本就该兵合一处。” 不少人面露不悦之色,宝船王却话锋一转:“可是红旗势大,难免鸠占鹊巢,我倒是觉得,不妨先打一打,要是一举歼灭了生番,这事便不急了,还能叫红旗的水手瞧一瞧,婆罗洲人的厉害,叫他不敢轻举妄动。若是生出什么变故,我们再上门也不迟。” 众人面面相觑,也觉得在理。 “此事也有天舶司蔡老板一份,大家也都认识这位南洋绰号大老板的英雄,我不多做介绍,若是蔡大哥在此战中拔得头筹,生擒下那兰驼女王,我林阿金有意为行会再添一把交椅,天舶司从此入驻我婆罗洲岛,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脸色各异,有几家董事和蔡牵早有来往,受了天舶司的重礼人情,此刻都应和起来,气氛烘托至此,旁人也说不出反对的话,蔡牵站起身来,冲各位抱拳。做下后当即有几家董事附耳过来恭维,蔡牵也坦然接受。 是夜,各家公司点齐人手,收拾出上千人的火枪队,又拉出五十门土炮,分成四队,其余人手持各色长柄武器拱卫。蔡牵献计用火攻,被林阿金拒绝,婆罗洲上高山密林,火势太大容易不可收拾,何况熟番也不会答应。 所谓熟番,便是戒除了食人癖,或者从无食人习俗,性格相对平和,与外界贸易良多的土著,部族中不少人会简单的汉字和洋文。一些部族甚至与汉民混居。 熟番大多生活在婆罗洲岛以东的外围,而生番却在婆罗洲深处生活,那里不仅布满毒虫瘴气,还有许多神秘的传说和诅咒,林氏祖先身中的三佛齐诅咒便是出自生番部落丛生的地方。 生番以骨片和树叶为衣,肤色黝黑,身体较为矮小,身体裸露的部分涂有天然油彩,眼白多瞳仁少,身手敏捷。而熟番则身穿麻布和羽毛编制,色彩鲜艳的衣服,二者区别一眼可见。 烟火在天空中炸裂,不多时杀声四起。 查小刀与郑秀站在高处的山崖,身旁有几个高里鬼守卫,郑秀手持望远镜,正俯瞰战场。 红旗并不打算贸然插手这场战争,红旗的水手老于水战,但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山地作战中能发挥出几成实力,还是个未知数,郑秀也对自己带来的人手十分珍视,不能无端端牺牲在这种地方。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恶战(下) 此刻双方激战正酣,各家公司的人马武器相对精良,战术也更加先进,他们用长矛手拱卫密集的火枪方阵,和熟番彼此配合,尽管生番悍不畏死,即便身中数枪也不曾倒下,却还是在密集的火力下节节败退。 眼看生番不敌,远处传来一声号角,丛林深处钻出来一只双目赤红的侏儒象,将一名熟番撞翻在地,脚掌踩在对方的肚皮上,那名熟番当即呕血不止,眼看不活了。紧跟着有数十只狂躁的侏儒象先后从树林中冲出,那些生番却背起受伤不轻的同伴,三三两两结伙向后撤退。 “他们这是要跑啊。” 查小刀能判断出来,战场上的宝船王自然也能看出来,他当即下令追击,各家公司的人手众多,几十只侏儒象的只是引起了一些骚乱,没能阻碍众人进军的步伐。不多时,所有人都钻进了密林,原地就只剩下几滩血迹和炮击后的炸痕,还有被被乱矛和火枪杀死的侏儒象尸体。 密林幽深静谧,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查小刀看向郑秀:“不如我去打探打探?” “这种事何必劳烦查叔叔呢?” 郑秀冲手下的一名高里鬼使了个眼色,那人点头答应,下山去了。 没一会儿,只见密林中噗地一声,掀起一股红色的大爆炸,突出树林十多米高,目测范围有一二里。不见火光,漫天都是红色的浓雾。正随风散开,逐渐蔓延。 紧跟着炮声和枪声绵密,似乎又杀作一团。 郑秀伸手探了一下风向,确认不会波及到自己的位置,才皱眉对查小刀说:“难道宝船王他们中了埋伏?” “我看八九不离十。” 约莫小半个时辰,杀声才停歇下来,可依然不见有人从深林中走出,连郑秀派出的那名高里鬼也不见踪影,没有及时回来报信。 “我看还是我走一趟。” 查小刀再次请缨。 郑秀皱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拒绝:“这婆罗洲神秘莫测,号称佛法不足言。现在事态不明朗,如果叔叔也一去不回,秀儿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还是不要再轻易涉足,如果等到天黑小七还没回来,我们就回去再做计较。” 查小刀摇头:“不能走,我们既然来了婆罗洲岛,就免不了要和生番打交道。难道今天走了就能解决问题么?怎么说林阿金和蔡牵和我们都算旧相识,彼此说得上话。如果他们折在里面,岛上还剩下什么人?生番?熟番?红毛?和这些人打交道只会比和林阿金打交道更加困难。何况小七也下落不明。至于我的安危嘛。我有信心。” 其实以查小刀的实力,过去所谓南洋群雄,包括那位机关算尽的大老板蔡牵,都远不是他的对手。 他之所以没有轻举妄动,是吸取了李阎在大屿山一战的经验教训。 几个月前的大屿山海战,查小刀起初并没有把所谓的联合军队放在眼里的,他一直关注南洋的科技演化和各方局势,对联合舰队的实力有清晰的估计,凭李查二人的实力,加上大屿山的坚船利炮,查小刀对打败联合舰队自信慢慢,甚至有全歼他们的计划,一开始他跃跃欲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可李阎却坚决反对,执意暂时放弃大屿山,化整为零保存实力。他认为这次阎浮事件会把难度定位高难,但联合舰队却对两人产生不了威胁,这件事本身就非常蹊跷。 事实证明李阎是对的。 如果在大屿山水手和联合军队在海上爆发正面冲突,双方激战正酣,可晏公突然出现,引发天母过海,其后果是不可估计的。 大屿山海难后,联合军的战损非常夸张,主张这一战的两广总督杨晟非但没有因为剿灭大屿山海盗得到嘉奖,还被降职旁调。其实联合军的战损只有一小半是李阎的手笔,大半都是晏公的余威,如果大屿山的水手们没有离开,多半也会被殃及池鱼。 尽管这件事后来还是脱离了李阎的控制,红旗在民间的影响力被一个劳什子五龙教主利用,局势变得更加复杂,但这毫无疑问给查小刀提了个醒。 如今的婆罗洲岛有让林氏世代夭折的三佛齐诅咒,还有和天母过海齐名的异象“黑茶潮”,事件难度恐怕也低不到哪去,所以查小刀选择静观其变,一直等到郑秀的大部队上岛。 可眼下查小刀却不打算再等下去,正如他刚才所说,等下去也不会让事态变得更好,查小刀混迹阎浮这几年称得上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他有一种直觉,如果自己再不出手,宝船王和蔡牵必死无疑,且局势也会朝更加糟糕的方向滑落。 “那个,我可以一起去么,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一直沉默的鲁奇卡突然开口。 “你?” 查小刀不太想带一个拖油瓶。 “那些雾,应该是来自狄俄尼索斯巨菇的孢子粉末,是一种剧毒的寄生粉末,被动物吸入后,会被肺泡壁吸收进入血液,并寄生在人体的血管中,被寄生的人最终因为大量内出血死亡,死状非常凄惨。” 仅凭鲁奇卡的描述,就足以让人汗毛直立,郑秀也听得眉头直皱。 “但是只要饮用烈酒,就可以有效杀死体内的孢子。只要有正确的应对,狄俄尼索斯巨菇并不可怕。而且味道鲜美。” 鲁奇卡语速很快:“这些生番应该有驱使密林中的动物和植物的能力,研究生物这是我的老师圣沃森的课题,我也和他学过一点皮毛,相信能帮上忙。” “好,你和查叔叔一起去,查叔,尽力而为,如果有什么不对务必自保。” “我可以去,但是我有个要求!”鲁奇卡举起手。 “要求?”郑秀笑了一声,手指攀上鲁奇卡的脖子,翻出褶皱的衣领,然后猛地一扯,把他拉到自己眼前直视对方:“你是我从海上救回来的,你的命都是我的,你没资格对我提要求。” 不知怎么的,神思枯竭,在调整,这本书肯定会加快更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