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之诗-赤》 01 1 两年前。 王立律音学院,入学二次审查会场所。 「抱歉,久等了。」抱着纸袋的黑袍乐士,推开了门口,快步走入。 而在里头的座位等着的少年,则点了点头微笑示好。 「那么…开始吧,你是…古洛小弟?」负责审查的乐士,从纸袋中取出了资料,在略为阅读之后,提出了这样的确认。 「是的。」 这所处于中央都市,规模最大的学院,每年都有从世界各处远道而来求学的各式各样学生。传闻有着连国王和商会都难以动摇的影响力,也是世上唯一传授音乐和「歌」的场所。 然而,虽然入学审查相当简单,但是能学成结业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那么…放轻松点吧。古洛小弟。」 「是。」 少年听了这样的话,更是立起五指交併在膝上的手肘,挺起胸膛认真回应。 (完全进入紧张状态了呢…)乐士碰了碰在发后以黑发结成的小马尾,有些伤脑筋的想着。 这样的状态,不论有什么实力都发挥不出来吧。 「对了,古洛小弟,你有特长的乐器吗?」 「是…是的!我会一点鲁特琴。」 「会一点…弹得不是很好吗?」 「不是的,我会一些简单的修理……」 「哈哈…修理吗…」虽然是试图缓和气氛的提问,但似乎也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乐士忍俊不住的轻声笑了一下:「所以…你不会弹任何乐器囉?」 「是的。」少年担忧的发问:「请问…这也是审查的一环吗?」 「嗯…不是。只是好奇问问而已。」乐士浅浅笑了一下:「不过就如你所见,这里没有任何乐器,我也不会即兴让你们演奏。即使如此会回答没有任何特长的,你大概也是第一位喔。」 「非…非常抱歉…」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太过认真的人啊…) 短短的谈话,审查员已大致能瞭解他的性格,并且也定下了询问的方针。 接下来十分鐘的对谈,就是以正式的问卷纪录古洛擅长的领域与方向性。 「好了,那么大概就是这样。」直到最后,审查员才开口提出最后的要求:「不过呢…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请补交你的入学作品吧。」 「咦…?」 「这是当然的吧,简章里有强调需要个人作品喔。」 审查员轻轻的以笔敲了敲桌面:「你的作品…我听过了,虽然有两首,不过参考得太严重了呢…」 「非常抱歉…」 「虽然没有作曲的能力也能入学,但是抄袭可就不行了。古洛小弟。」 「是…」 「总之…入学期还有一週,这期间你可以自由使用图书馆,在这时间内补交一份出来吧。期待你的作品,古洛同学。」 只有最后,如同认可般的,审查员改变了对他的称谓。 「是的。」 「还有…别老是节录我的片段,也多参考一下别人的曲子吧。」 「咦…?」 少年发出了惊叹,好一阵才回神过来:「您…您就是…」 似乎是为了躲开这样的场面,负责审查的乐士,佯装没听见般的关上了房门。 「麻枝代理院长…!」从不远处,教员向刚结束审查的乐士跑近。「那个…这位学生的一次审查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问题啊。」被称为麻枝的乐士扬了扬举手里的纸袋,「只是照规则,未缴交入学作品或作品不合格的人须要办理二次审查而已。」 所有人都有理解音乐的权利,音乐不该是少数人的专利。 这是从学院创办之始,由大歌姬所传达下来的话语。 因此学院不能拒绝任何人的入学申请,即使有任何问题的学生也应该尽力帮他们排除。 「但是…您居然亲自到现场审查。」 「嗯…该说是…有些在意的地方吧?」 「这…难道这学生有什么我没注意到的才能或天赋吗?」负责一次审查的教员,有点紧张的发问道。 「不,要说是天份…就稍微过份了点吧。」麻枝缓了口气,闭起眼思索了一会。 然后,往一旁的窗边,以双手倚着窗沿看向黄昏时的落日。 对这位随兴而为的大人物,明明才二十多岁却已是实质上目前学院最高的指导者,至今仍没有人能理解他每一个想法和动作的理由是什么。更别说去猜透他下一个动作想作些什么。 「真要举例来说的话…例如那个黄昏,你认为它是什么顏色的呢?」 「…啊?」教员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我想应该是…橙色吧。」 「是啊…」麻枝拉了拉发后的小马尾,缓缓的回应:「如果有一百个人同时看着同一片落日的景色,应该就有一百种黄昏的顏色吧?」 「但是那个人…那个孩子眼里看到的黄昏,我想应该就只有唯一一个顏色。」 似乎是想起了古洛那靦腆而认真的表情,麻枝过了许久,才继续开口说道: 「黄昏色的黄昏…我会这么为他的歌命名喔。」 之后一週,古洛以提出二十三首曲子的成果通过入学测试。 其后的两年间,陆陆续续在音律室抄写了千首以上的乐谱。 于是,逐渐有人这样称呼他。 「拥有千种曲调的奏者」 02 2 无音的个人房中,少年静静的坐于屋中的方桌前。 枯叶色的羊皮纸卷轴,将其摊开来置于桌上。 少年取下了眼镜,瞇起了双眼。 在那双眼中,左眼的眼角处,有个不易发现的微小伤痕。 当进入灵思泉涌的状态时,弹奏者的脑海中,自然而然会浮现出各式各样的音符。而如何将那些散置的曲调组合融整为一首歌,就是编曲者的任务。 少年以手指和脚尖打着节拍,一节一节的拼凑出各种各样的旋律,双眼也越瞇越小,彷彿逐渐进入了那个只有音律和乐声的世界…… 而后,突然地睁大了双眼,集中了精神,将眼前模模糊糊组合而成的旋律,一字一键以手中的笔,刻上了桌前的调律盘。 这如同卷宗一般的纸张卷轴,并不是一般的记事纸。 它能将使用者在其上刻下的音符,以指定的乐器声演奏出来。 有的人用双手的手指,有些人使用笔触。然而,效果都是一样的。 只要输入音符并且调整就可以发出任何乐器的声音,同时也能够将弹奏过一次的音乐纪录下来。 这个从远古留下来的遗產,现在并没有任何技术可以生產。 这个工具,就叫做调律盘。 少年不自觉哼起了旋律,旋律中彷彿带动空气中些许的细小微粒,和手里的调律盘中响起的旋律共容,成了一小节又一小节的音符,而开始感染周围的空气,令整个房中的气氛,都转为温和柔软的小步曲调。 这就是「奏者」。 能演示各式各样的乐曲,能演奏各式各样的曲调。 即使如此,就算是再优美的乐器与乐声,即使是有如梦幻一般的曲调, 只要无法以歌词作为放散的起点,「歌」就只有这样的程度。 少年停下了乐曲,将结尾的音符落在曲谱的最后一点。 然后,满意的笑了一笑。 就在他打算将羊毛纸捲起收好时,门口处响起了「叩叩叩」的音响。 「很棒的新曲喔,古洛同学。」站在门口的是一位长发的女性。 「啊…希丝卡学姐。」 「不过你又忘了锁门呢,会打扰到别人的研究喔。」女性穿着整齐校服,被称为希丝卡学姐的这个少女,是总是躲在研究室作曲的古洛在学校中少数认识的学生。 「然后也不要再叫我学姐了。我只是早你两个月入校而已,年纪也…嗯…只大你一年而已。」或许是谈到年龄的关係,少女不自觉的扭捏起来。 「但是…从我认识希丝卡学姐时就已经是学姐了啊。而且就算只是一年,学姐也是我人生上的前辈喔。」 少年不经意露出的笑容,稍微刺中了学姐的内心。 「唔…好吧,我知道了……」被说中要点的少女,似乎露出了胸口有些刺痛感的神情,以指尖抵住了胸缘上侧的心脏位置,缓缓说道。 似乎是没发现这样的表情,少年瞇着眼看着眼前苦恼中的学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学姐有什么急事吗?一般是不会到个人室来找人的吧?」 「啊,对了对了,有你的访客喔,听说在门口等你呢。」 「访客…?」 别说校内,就连校外都只到特定的摊贩的古洛,认识的人可说用手指数得出来。就算有什么访客有急迫到要进到校区找人,他也难以想像得到是什么大事。 「唔…最近应该也没有赊帐,也没有欠什么货品要送…」 「别管了别管了,总之你快点过来就对了。」 虽然不晓得为什么,然而一谈到这里,学姐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一边推着古洛的肩一边推促他往门外走去。 至于桌上的调律盘和眼镜,她也顺手的一下收在手边便跟着离开了房门。 「鏘鏘──古洛同学从老家来探望你的妹妹喔。」希丝卡以双手手掌作出介绍的动作,然后轻推站在身旁的女孩的肩,和她一同往古洛的方向走去。 即使没有眼镜,古洛也不可能认不出眼前的女孩。 不,他其实很快就明白眼前的状况,比任何人都清楚。 大红色的长发,几乎要长到脚踝,在颊旁以绑带简单的结了束。 身型明显比两人小上一个头,与其说未熟,不如说是太过成熟之后逐渐缩小的果实。就连那容貌,勉强来说也约略是十三、四岁少女的模样。纤弱的手腕,交叉在胸前。以及几乎可用一隻手掌握住的小腿和脚踝。 不论怎么看,任何人都会觉得希丝卡的理解没错,然而…… 「太慢了!这个笨蛋!到底要我等多久啊?」 红发的女孩不由分说就举起手,打算往古洛的额上劈头击去,但似乎是发现经过了两年的时间,眼前的少年已经成长到不同的高度,于是收起手刀,改往他的侧腹击去。 「奶…奶奶……咕喔!」古洛不自觉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但只在一瞬间就因重击的痛楚而弯下身子。 「奶奶…?咦……?」希丝卡来回看了看女孩,再看了看古洛,不禁露出惊讶的神情。 眼前的景象实在太多曲折,希丝卡没有时间细想太多,只能先移动到蹲在一旁,看似痛苦的古洛身旁顺了顺他的背。 「…不要紧吧?」 「呜…我没事…只是…没想到…会是胃的位置…」 见古洛还能给出勉强的回应,让希丝卡稍微放下了心:「但是…奶奶…?我明明听说她是从家乡来探望你的家人……」 「没有错喔,这位少女。」红发的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拧了古洛的耳:「问题是,你到底要我等多久?还好有这位好心的小女孩,只听到名字,就明白我要找的人是谁,立刻帮我去通报。」 「这,这个…」希丝卡对这个发言,稍微愣了一会。虽然很想回应「这只是举手之劳」,但是被眼前的小女孩称做年纪相差更多的「小女孩」,一时还是令她不知所措。 「两年了,两年了喔!你那时候轻描淡写说一句「我要去学乐器」就跑到不晓得多远,害我还得跑来找你。你该不会觉得自己会一点鲁特琴就得意起来,以为能开始弹奏乐曲了?」 女孩忙不迭的将一股脑的抱怨全部丢了出来,彷彿堆积了两年的心情具体化一般:「你不在谁来修我的琴!你这大笨蛋!」 然后,像是终于说到主题一般,心满意足的呼了口气,将一连串的牢骚停了下来。 希丝卡没漏下这一刻的空隙,虽然还不太瞭解情况,但是首先得让女孩松开捉着古洛耳朵的手。 「您好,古洛的奶奶,我是希丝卡?静。古洛同学的学姐。请问您怎么称呼呢?」 「挺懂事的小女孩嘛」女孩露出了彷彿说着这样台词的笑意,松开了手,将双腕重新交在胸前,以得意的神情说道:「听好了,我是古神之都卡得利弗的赤色歌姬「伊亚.千红」。」 「古神之都…瓦哈拉?欧布汀吗?原来古洛同学是北方出身的啊,伊亚小姐。」 「唔…现在似乎的确是叫这个名字。」 所谓古神之都,是指在百年甚至更早以前该地还有着眾神居住的时代所取的名字,然而在经过许久的时间,古神已经不存在的现在,该地的居民也将原神名改为现在的称呼。 也只有活了太久的人才会持续记住这些往昔的故事,偶尔仍会不小心以过去的名字来称呼。 即使如此,会知道这些往事和称谓的,至少也得是有着百年以上史地知识的人。一想至此,伊亚便没有再追究对方直呼自己名諉的责任。甚至开始觉得这样年纪的少女能对自己用这样的称呼感到新鲜。 「那么…伊亚小姐您真的是古洛的奶奶吗?」 「这个嘛…啊啊,虽然不是真正的祖母,不过他确实是这样称呼我没错。」伊亚搔了搔头发,似乎在苦恼该怎么解释两人关係的样子。 「果然是这样啊。」大概是疑惑终于解除了,希丝卡轻声拍了个掌。 「但是奶奶你是怎么过来的啊?难道是坐火车……」古洛没停下手里抚着胃部上缘的动作,慢慢站起身子来。 「跑过来的。」伊亚咬牙皱了皱眉,露出冒火的神情:「花了我三天啊!」 看到伊亚彷彿又要对古洛动手的样子,希丝卡赶紧加入话题:「跨越国境?但…但是…意念兽……?」 「意念兽?啊,这里叫做这个名字啊。放心吧,那个是伤不了我的。」 在谈话中,三人似乎没发现,在周围的似乎聚集了看热闹的人群。 像这样在大门前的主要通道中对话,原本应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这个组合却是不引人注目都不可能的情况。 学院里公认美人的希丝卡, 总是闭门不出的问题学生, 大红色长发的不知名少女。 聚集在周边想瞭解情况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到了连偶然经过的人都会好奇的程度。 在那群好奇的人群中,另一个会引起话题的人物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不好意思,请让我通过一下。」 穿着黑色长袍掩盖身形的乐士,逕直的往这三人走近。 「咦?」 「…耶?」 「您是…?」路人就像这样,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然后,出现在这三人面前的第四人,高挑的身影吸引了更多的目光。 「黑色…麻枝老师?」意识过来的古洛瞇着双眼确认眼前的人影。 「您好,麻枝代理院长……」希丝卡似乎此刻才注意到人群和骚动,不自觉的低下头致意。「非常抱歉,我们挡住道路了。」 「你们好,午安,希丝卡同学,古洛同学……」黑色的乐士露出如往常般亲切的微笑,点头向两名后辈回礼。 然后,很快的回过身子往红发的女孩看去。 仅仅一瞬间,他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恭迎您的驾临,赤色的歌姬殿下。」然后,低下身以半跪礼致上最高的敬意。 「咦──────」喧哗声不绝于耳。 这其中也包含吃惊的古洛和以手掩口的希丝卡。 因为,连富可敌国的商贾与贵族都要让与三分顏面,位处于中央都市最高地位的学院,在这其中最高身份的负责人,那个桀驁不驯的,更正,那个瀟洒随性的麻枝代理院长,居然有以最高礼仪行礼的一天。 「嗯,可以了。起身吧。」伊亚以双手抱胸,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里不是我的领地,现在的你并非身为旅人,也不必以这种身份行仪。」 「是的,歌姬殿下。」麻枝站起了身子,更加突显出两人的身高差距。「不晓得您驾临此地有何见教呢?」 「装模作样的傢伙…你的老师,那位歌姬一直都只有某个人吧?」伊亚露出了讽刺的笑容:「还是说你拿到「黑」的身份就全都忘掉了?」 「不敢当。要说忘掉就太过言重了。只是…有点怀念而已。」麻枝闭起眼,似乎是回想起某些往事的片段,微微苦笑了一下。 在这个人物也加入谈话之后,进出门口的通道更是驻足了更多的群眾。 即使特地去找也未必见得到,飘忽不定,更正,瀟洒随性的黑色乐士麻枝,居然会停留在固定的一个公共场合谈话。这件事引起了无数人的兴致。 似乎是注意到这一点,也或许觉得如此引人注目的组合并不适合长谈。 麻枝转过头对两名后辈开了口:「那么…古洛同学和希丝卡同学,我还有要事所以不便停留太久,可以麻烦你们两位…代我招呼歌姬殿下在中央的行程吗?」 「没问题!」希丝卡即使恳求,也想接下这个任务,不如说麻枝的说法反倒是她由衷的希望。 「我知道了…唉,本来奶奶就是来找我观光的吧?」大概是想起午后的安排和行程,古洛放弃一切般的叹了口气。 「这样不行喔,古洛同学。把下午的预定取消吧。」似乎是看穿了这一点,身高恰好的麻枝老师伸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和他人加深关係,也是在曲子里放入感情的一环喔。」 「知道了…」 对这样的回应表示满意,麻枝认同般的笑了笑,转过身穿过人群,往校区的上层走去。 「那么…也已经中午了,我们先去吃东西好了?」希丝卡露出灿烂的笑容,伸出手推着两人走出门口,往校外的路走去。「我们走吧,古洛同学,伊亚小姐。」 03 3 「这里就是校前的商店街,有什么喜欢的摊贩都可以停下来买喔。」 伊亚和古洛,一个是外来客,一个是三餐都在学院里解决,就连出门也只在熟悉的店家买东西,几乎没有出过校门。 于是这三人的组合,都是由希丝卡领着在商区里走着。 由于是平日的午后,因此街上并没有很多行人,只有吃过午饭的人们准备离开而已。 「没什么特别有特色的东西嘛,我还以为肯定会有些这地方独有的特產。」 「伊亚小姐说对了呢,中央都市的特產就是没有特產喔。」希丝卡拍手微笑了一下。 地理上位于世界的中央部位,作为各大都市的贸易区,中央都市的產业卖点就是「加工」。不论是将食材加工贩卖,还是调理成食品来贩售给观光客,都是商家们的拿手好戏。 「是这样吗,不过这个市集虽然大,还是和我们老家的差不多嘛。是吧?」伊亚说着拍了拍古洛的背,正在四处观望的古洛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 「那个…伊亚小姐,这只是其中一条商店街而已喔。」 「你说什么…?你是说这个像山一样大的国家里有好几个这样的市集吗?」 「呼呼…」希丝卡掩口笑了一下:「就是这样没错喔。」 伊亚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以好奇的模样,开始和古洛一样四处张望起来。不同的是,古洛似乎是在观察景色和人物,而伊亚只是对街道大小和人潮存疑而已。 「这样的话,我带你们去我常去的店好了。」因为眼前的两人并不太瞭解,所以比起「有名」的店,还不如去自己推荐的店家。于是希丝卡提出这样的意见。 「伊亚小姐有什么不吃的吗?来自北国的话…难道是素食主义者吗?」 「不,没什么不能吃的,与其说他们是素食主义不如说主食只有马铃薯。」 伊亚和古洛的故乡,由于气候比较特殊,因此连酪农业和肉食都很难大量生產的那个国家,事实上是以大量的马铃薯作为主要產物。 虽然两人都是不挑食主义,但是即使是没其他东西可以挑食的状况,也很难称之为素食主义者。 「这样的话…吃麵的话可以吧?」应该是想到了不错的店,如同额上冒了个灯泡似的,希丝卡拍了拍手掌。 「但是因为有点远呢,稍微等我一下喔。」希丝卡说着便往一旁卖炸丸子的店家走去。 「是希丝卡大小姐啊,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吗?」店家的老闆一见到希丝卡便停下手里的工作,连忙赶来招呼。 「是的,一样。请给我三份。」 希丝卡点了点头露出微笑,举起手指比出「三」的手势。 看着希丝卡那得体的应对和商家的态度,古洛才想起似乎曾从哪里听过,希丝卡是某个望族的大小姐的样子…… 「久等了。」希丝卡带着三个纸袋走回到两人面前。 「这是什么?」一半是因为空腹,一半则是好奇,伊亚指了指希丝卡手边的纸袋和叉子问道。 「这是肉丸子,这家店的用料和调味都很实在,我很喜欢。」希丝卡说着举起手示意要两人尝试看看:「因为还要走一点路,所以先买了一点零食垫垫肚子。」 伊亚一声不发的取了第一串肉丸子咬在口中。 酱油和盐调合成的味道和鸡肉本身的味道结合在一起,再加上炸过之后更加增添了那种香气,充分的表现了鸡肉的香味,有柔软的纤维般的鸡丝和酥脆的软骨造成的口感和嚼劲,更显得其用料之实在。 「真的,很好吃…」 「唔喔…」 古洛不禁对这街旁的小吃感到讚叹,就连伊亚也忍不住掩口表示惊讶。 伊亚于是又动起手取了第二串。 牛肉与少量猪肉,以手打的力道混成的绞肉,在烤盘上煎出香气后才放入油锅去炸。酱料那浓郁的味道,和牛肉本身的香味融合的恰当无比,在调味上又是另一种厚度更重的层次,令人不自觉会想一口接一口的口感。 等不及感想,伊亚便伸起手去取第三串来。 「啊…等一下。」希丝卡赶紧出言提醒,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伊亚一口咬下,鱼卵在口中扩散的同时,酱料也同时在口中扩散开来,从喉头直达鼻腔,满满都是刺鼻的辛辣感。要说是辣,那味道又似乎无味,只是一种呛鼻的刺激感。 「那个是鱼卵和绿芥末…本来是我的,我忘了问伊亚小姐能不能吃辣。」 伊亚的脸色一时绿一时红,很勉强的嚼了几口后才将其嚥下。 「没事吗…要不要吐出来。」希丝卡担心的拍了拍她的背。 「没…」伊亚再次吞了几次口水,才勉强回到能说话的状态:「没四才快!」 连「没事才怪」四个字都说不清楚,这咬字都如同咬到舌头的模样,不必明说也显示了伊亚有多不习惯吃辣。 「窝要宰了纳个老闆,厄翁东西恩卖吗!」伊亚暴跳如雷的斥喝着。 「奶奶说「我要宰了那个老闆,这种东西能卖吗」。」古洛则冷静的在一旁解说。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说明好的缘故。」希丝卡举单手在额前致歉,眨了眨眼,露出一付愧疚的模样。 「哼…算了。」过了一会,伊亚又恢復原本的模样。绿色芥末并不会造成实际的刺痛,只是一瞬间的刺激和辛辣。「是我太急了,毕竟浪费食物可不是什么良好的行为。」 伊亚一边说着继续取前两袋的丸子来吃。 而希丝卡串起丸子的同时,却与四处张望,偶尔才会动手的古洛刺中了同一个。 「啊…抱歉。」古洛说着收回了手。 「没…没关係。」希丝卡稍稍愣了一下,才将手里的丸子放入口中,然后彷彿想起了什么,不自觉咳了几下。(这…这不就是…间接…) 「你还好吧?学姐。」见希丝卡咳得连脸颊都红了起来,古洛有些紧张的问道。 然而,希丝卡很明显并不是因为刺激而咳的,只是因为不知所措,而将手握拳在口边作势咳了几声掩饰,随即问道:「对…对了,古洛同学不怕吃辣呢?还是说喜欢?」 「不,也不是喜欢,只是能接受的程度。」 「是这样啊。」希丝卡笑了一下:「和伊亚小姐的程度还是天差地远就是了。」 伊亚作出的反应,的确是非比寻常的夸张。看起来就是个完全没办法吃任何一点辣的人。但是理应生于同家族,吃同样的东西长大的古洛却没什么反应,这件事实稍微令希丝卡沉吟了一下。 「喔。那边好像很热闹呢。」引起伊亚注意的是一旁的咖啡厅中,露天饮食区围观的人群发出的声响。 「第十碗!第十碗了!」「…这女孩太可怕了!」「简直就是食神啊…」 「那家店怎么了,学姐知道吗?」古洛指着围观的群眾问道:「难道白天就有人在喝酒?」 「不,那间店没有酒,不过麵倒是还满好吃的……」 「第十一盘…!」眾人的喧闹声再起。 然而看这个情况,三人是不可能在这种气氛下走进去的。 「这样的话…到另一间去吧?我还知道有其他的店喔。」希丝卡一边说着领两人继续在商店街中走着。 最后停下来的,是一家装潢着白色露天座位和桌椅的店面。 因为已是午后,只有几位桌上放着咖啡读着书的男女客人而已。 「那么…点餐吧。」希丝卡拿起菜单给两人翻阅。「两位有什么想吃的吗?」 「哼,这还用问吗?」伊亚对递过来的菜单连看也不看,双手插胸仰头自豪的说道:「把最好的马铃薯都给我拿出来。」 「我只要是麵就可以了。」古洛则简单的翻阅一下就回答了。 「这样的话…」希丝卡稍微偏着头想了一下,然后决定似的拍了一下掌:「不嫌弃的话,由我来为你们点餐好吗?」 见两人点了点头,希丝卡于是和服务生交头接耳讨论了几样菜式,然后便心满意足的回到位上坐下。 在稍微的等待和对话后,最先端上来的是炸得金黄酥脆的薯条。 这个料理不论是作为餐前菜还是配菜都很适合,希丝卡摊起双手请两位动手。古洛当然对此也见怪不怪。只是伊亚却有些不悦的瞇起眼说着:「这是什么?我要的是马铃薯,整块的马铃薯喔?大口咬下去的那种口感你懂吧?可不是这种小家子气的还切成碎片的……唔喔?」 金黄的外皮在炸的过程中吸满油脂,焦脆的口感配上内里的柔软,将马铃薯本身的香气完全引发出来,确实是会让人呼着热气大啖的料理。伊亚不顾薯条烫手的热度,一口接一口的用手捉起放入口中。 虽然是有点失态的模样,但是惯用刀叉的古洛和希丝卡看了这一幕,却忍不住对望了一眼笑了起来。只要当事人是真心喜欢这道料理,那不论怎样大吃大喝的食用法都是在表现对料理的敬意。 「伊亚小姐,这个,沾上蕃茄酱吃会有另一种不同的感觉喔。」希丝卡串起两三隻散落的薯条,在盘旁的酱料中沾上红色的色彩后放入口中咀嚼,不自觉露出了享用美食的微笑。 「哼,邪魔外道,马铃薯就是要吃野生的原味口感…唔喔!」 酸甜的口感深深刺入了伊亚的味蕾和内心,蕃茄酱和焦黄酥脆的外皮,一方面压下了油腻的口味,另一方面又引出了薯类本身自然的甜味。令伊亚也不自觉的交互将沾酱和原味交互着来吃。 「啊…脸上沾到酱料了,伊亚小…小姐。」希丝卡说着取起了溼毛巾为伊亚擦了擦颊旁的红色酱料,也顺手为她擦了擦手指。一个人就几乎吃掉了整盘薯条的伊亚,摸着肚子的那付孩子气的模样实在令希丝卡难以忍俊不笑。 在谈话间,服务生也送上了主菜。 以连皮的烤鸡衬着盘底,白色酱料的奶油义大利麵就这样端放在两人的面前。 古洛以四齿的叉子将麵条和酱料混匀,便捲起麵条大约一口的大小,将其放入口中。 「嗯…好吃。」 「是吧?这家店的奶油白酱很有名呢。」看到古洛认同的表情,希丝卡不禁满意的笑了。 身为男孩子的古洛对美食并不十分热衷,但是也吃得出这是道美味的餐点。浓郁的奶油香气和起司粉的些许咸味搭配,再加上烤得恰好的鸡肉,味道和层次的变化都十分丰富。 因为古洛平常一个人躲在学院中,也不太吃什么好东西,所以希丝卡还特地吩咐加大了份量,让食量大的古洛也能满足的吃掉一大盘麵条。 然后,伊亚的桌前送来了第二道餐点。 「这个…?」虽然伊亚想嘴硬的再次露出轻蔑的笑意,但是接连的新奇料理已经让她大开眼界,没办法再显露出那种明确的自豪。 「这是薯饼。是把…」 「就只是把马铃薯块压成饼状嘛,这种料理简直是在小看我……唔喔喔喔……」 放入口中的瞬间。酥脆的外层简直像饼乾一般「卡滋」一声就碎开了,而内里压制成块状的马铃薯解放开来,如同化开似的在口中扩散开,浓郁的香气和口感一口气迸发出来。连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咀嚼都彷彿是一种享受一般,令人许久也捨不得嚥下。 「唔喔…好棒。」仅仅咬了一口,伊亚忍不住以手背擦了擦唇边。因为实在太美味而捨不得吃,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 「如果再沾上那个红色酱料…」 「伊亚小姐可以试试看喔。」希丝卡说着,露出意味深重的甜笑。 「唔喔喔喔……」 这回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口感,酸甜,浓郁,油脂,各自压制又互相衬托,在口中融合成一股完美的味觉。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伊亚说着彷彿要流下感动的泪水。 「这…虽然我们每天都在吃。不过还有第三道喔。」希丝卡不禁苦笑。 「什么…?」伊亚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马铃薯三重奏,虽然这是希丝卡临时想出来的名字,不过确实足以称呼这三道料理组合起来的餐点。 第三个被端上桌的,是以盘碗装起,将整粒完整的马铃薯剖半搅碎,在其中混入起司、酱料、配料,然后均匀撒上起司丝,放入烤箱十五至三十分鐘而成的料理。这就是「焗烤马铃薯」。 「所谓的「焗烤」是女孩子的魔法喔。让不好吃的东西变得好吃,让好吃的东西变得超级好吃……咦,这句话好像在哪里有听谁说过……?」 希丝卡略为扶额深思了一会。 「是大家流传的麻枝老师的名言,听说他每次点焗烤通心麵都会说同一句话。」古洛静静的从一旁补充说道,即使只是传闻,只有记忆这件事古洛是不会出错的。 「总之快点试试吧,不过盘子因为刚出炉所以很烫,要小心不要碰伤了。」希丝卡细心的补充提醒了一句。 「你以为我是谁呢?我可是赤色的歌姬,红莲的魔女,这一点温度算什么…」伊亚说着真的将整个灼热的马铃薯从盘中取起,在手中观望了一下:「不过,这个气味,这种黏稠感……这真的能吃吗?」 起司丝在以烤炉加热后,本身的特性会令其融化为微焦的麵衣状软层,而特有的微咸气味和起司发酵过的气味也会随着温度冒出。虽然劣產的起司会更加明显的表现出这种特性,但不论再怎么高品质的起司,也没办法逃出这个问题。 「这……很好吃的啦。」希丝卡苦笑着说道:「如果伊亚小姐不敢吃的话我可以先示范……」 「不用!」伊亚说着就大口将餐点放入口中,一付怕到手的食物被抢走的模样又让希丝卡苦笑了一下。 浓厚的起司香气和微咸的口感,和伊亚曾吃过的任何奶油或牛奶料理都不同。这是只有发酵过的起司製品,再加上高温烤箱所烘焙,才有办法製造出来的独有气味。 在口中扩散开来那淡淡的咸味,微焦的口感,和起司的香气。搭配上略甜的马铃薯泥和略为融化的起司片。整个融化为一体的口感。 「哈-哈-哈……呼喔喔喔…!」 虽然明显有些烫到舌头,但伊亚却露出了今日最讚不绝口的呼声。 「这个…真的是…魔法!」 入口的瞬间,焗烤麵衣的香气、马铃薯的甜味、柔和软嫩的口感、微焦的气味,淡淡的咸味,所有的味觉都在口中扩散开来,反覆交错,回味无穷。 见了伊亚这样的表情,希丝卡和古洛对望了一眼,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这家店的外皮也洗净加热过,所以可以吃掉也可以选择不吃喔。」 然后,希丝卡仍是提出了以推荐人来说最客观持平的建议。 「不用你说我也会…唔喔。」 烤得焦黄的马铃薯外皮,嚼起来酥脆又有口感,和软嫩的内馅更是搭调。一瞬间伊亚彷彿看到了阳光温暖的照耀下,田园和土壤温柔的香气。 「这个…这个味道……」伊亚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是米卡沙她们家的马铃薯嘛!」 「咦?」古洛吃惊的望着奶奶的表情,又回过头看了一下希丝卡,等着她的回应。 「是的!这家店的马铃薯都是北方產地直销的!」希丝卡轻声拍了拍掌,像是在说着「终于答对了」一样:「因为听说了古洛同学和伊亚小姐是从北方之都来的,所以特地选了这家店,想让两位知道老家的马铃薯被作成什么样的產品,什么样的味道。」 「唔…哼哼。」伊亚笑着继续咀嚼口中连皮马铃薯的味道,但表情中彷彿露出了「真是个懂事的小女孩」这样的讚赏。 「最后是这个喔。」希丝卡将盛着黑浊而略为混着白色液体的杯子举到伊亚桌前。 「这是…?」伊亚解决了手中的餐点,举杯闻了一下味道。并不是咖啡,但却有一股浓郁的牛奶香气和香甜的气味。 古洛和伊亚两人轻啜了一口,都不自觉大感乍异。 香甜而浓厚的味道在口中扩散,一下就柔顺的滑过喉头直达胃中。甜而滑顺的口感将方才所吃的油脂浓郁的料理都压了下去,一股饱足感和满足感浮现出来。 「是的,这是热可可。因为伊亚小姐只吃过薯类而已,所以与其喝浓汤,不如配上甜甜的热巧克力更能暖足胃肠。」希丝卡接着说明:「而且以料理来说,连续的咸食再加上浓汤的话不免就重复了,会有种接续不绝的感觉,所以用甜品来收尾是最好的了。」 「呼啊…」一口气喝下了大半口热可可,伊亚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真是不错。」 「是的,伊亚小姐是北方人,应该很难喝到南方才有生產的热巧克力吧。」希丝卡露出满意的甜笑。 「不,我是指你。」伊亚缓缓闭起眼,浮现出了缓和的微笑:「应对大方,处事得体又懂事。真是个好女孩。」 「咦…我…那个…」希丝卡愣了好一阵,不晓得该如何接口,这才红着脸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伊亚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斜眼看了一下古洛。又小小啜饮了一口:「要是家里有这样懂事的女孩子就好了,可惜男孩子都是些笨拙的呆头鹅啊。」 「啊…不…那个…如果…是家人的话…」希丝卡扭捏的以破碎的片断话语努力组织成语言:「如果只是…家人的话…」 在两人的谈话间,原本默不关心的古洛望着桌前摆着的水杯,突然感觉到水面开始晃动產生的微小波纹。 虽然只是一瞬,但伊亚也确实感觉到了某些不寻常的现象。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转头张望。 只有希丝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仍愣愣的看着两人。 从巷道的入口处,彷彿从地平线外缓缓走近,一个白色的身影。 04 4 穿着如同要参加舞会一般的大白色连身晚礼服,少女穿着圆头无跟的皮鞋,缓缓以细碎的脚步踩在石子地所铺成的地板面上。 少女不发一声的,选择了露天咖啡座中,靠近街道最外侧的座位上坐下。 引起所有人目光的这个少女,露出了慵懒的神情取过了服务生连忙迎上来递上的菜单。 慵懒的目光,连手里的菜单都没特别留意,只是静默着随意翻阅了一下。 要说为何,少女连手里持着的菜单都是颠倒过来的。 「请给我double的奶油白酱义大利麵。任何配料都不需要。」 「咦…?」女服务生听了连菜单上都没有的,这样特殊的订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少女说完就再次露出慵懒的神情靠上椅背。 「来了──喔喔喔喔!」 然而却在同一时刻,就如同说好的一般,周围的座位纷纷爆出欢呼声。 「咦…这个…?」女服务生仍愣在当场,不知所措的望了望四周人们的反应。 「你就把点单交给厨房,里面自然会懂的。」一旁的大叔笑着指了指店内,提示女服务生该如何作。 「是…是的,双倍奶油白酱吗?我马上去……」 少女则露出了期待的微笑,打了个哈欠,继续靠在位子上等待。 「你说什么?double的奶油白酱义大利麵?」 厨房中。 女服务生原以为眾人也会和她一样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听了这个点单,主厨激动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工作中的眾人也全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一瞬间将目光全集中在发出这个声音的来源处。 「终于…来了吗…?」主厨右手握拳在左掌上猛击了一下:「义大利麵杀手……」 「咦…?」 「听说那傢伙会随机挑选店家,什么也不点只要纯白的义大利麵,如果是满意的店家,就会陆续点餐把店里全部的食材都吃完……」 一旁,好事的打杂小弟说着街头巷尾都知道的店间传闻。 「如…如果不满意的话…」 「就会吃一口就付钱离开了。」 「原来如此…」女服务生听了说明,这时才放下心来。 「那老大,现在怎么办?」掌锅和煮麵的二厨望向主厨:「淋两份的白酱出去交货吗?」 「白痴!你想砸了我们店的招牌吗!」主厨说着,早已将高帽戴上:「把大锅移开,把我的锅子拿来。」 主厨从桌旁的玻璃碗中以指尖挑出一小把麵条。 这么一把,就肯定是一人的份量,如果连这件小事都作不到,主厨也不能被称为主厨。 将一人份的麵条放入滚水后,在另一炉点了火起了锅,放入奶油块待高温将其融化,由于订单是两倍浓郁,因此份量的控制就是关键。 在此同时麵条也差不多六分熟,将其捞起之后放在冷盘冷却待用。 接下来在锅中放入少量麵粉,搅拌均匀之后倒入第二次,接着开始拌炒。 「水!」一旁马上递上准备好的清水和一连串酱料。在将麵粉和奶油调匀搅散的同时,香气也随之飘散出来。 「牛奶!鲜奶油!」一一加入诀窍所在的酱料后,主厨手里仍不断搅拌,这将白酱调合的过程没有任何秘技或要诀,只有以小火慢熬让它慢慢变得浓稠滑顺。这个功夫没有任何取巧和捷径可走。 最后以小碟试了一下味道后,加入了最后几样材料便让它继续熬煮。 将最后的搅拌交给其他人负责后,主厨转头过来处理麵条。 义大利麵的麵条有三个层次,就是煮熟,通透,带芯。 然而一般的客人等不了这么繁杂的手续,通常只处理到第二个阶段或煮到适中就行了。 面对今天的客人,主厨认定要使出真本事,于是将麵条再次以冷水冰镇后,将麵条重新以热水煮透。 这样就会麵条就会同时具有通透与弹性,和麵条内部的韧性,至于火侯的控制当然更是不在话下。 盛盘后淋上加热过的双倍白酱,撒上些微的起司粉,以配色的花椰菜、西芹菜、切丝红萝卜,摆盘后就大功告成。 「好了!端出去吧。」主厨得意的笑了笑:「不过,我还真想看看义麵杀手的反应啊。」 等着料理端上桌的少女,就像个小孩般在桌上立起叉子与汤匙,以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料理上桌。 也不管盘里还在冒着蒸气,在略为搅拌后,少女便以叉子靠着汤匙转了几转,将麵条绕成圈后以汤匙中些许的汤汁为佐料,就这样将一小口的麵条放入口中。 不论是经过怎么样的用心,料理本身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在咬断麵条的瞬间,就发出了只有舌尖能听到的声音,留在齿间的弹性,一再说明了这道料理下了多少的功夫。 与其一同入口的浓郁酱汁,缓缓在口中扩散,浓厚的奶油香气和甜味,只在一瞬间便满足了味蕾。 原本,白酱的调味并不会强调浓郁,但随个人喜好可以再加入起司粉加重奶油的香味。然而有些人并不喜欢起司粉那发酵过的味道和咸味,少女也不喜欢加入了太多起司粉的餐点,因此才刻意点了双倍浓郁的酱料。但是这道料理中,起司粉的香气却完全成了点缀。 捲了第二口麵条入口,少女才更加理解了这道料理中对于酱料和调味的用心。不会太过汤稀,而稍为带点浓稠的酱料,不需要多加动作就能够很自然的和麵条融为一体。放入口中的麵条和沾染的酱汁彷彿原本就是一体般而不单单只是沾过汤汁的麵体。 这是麵粉。特别稍微加量的麵粉,在奶油与牛奶中產生了勾芡和稠化的作用,只在一个点单便理解了客人的喜好,说明了主厨特别加入的用心。 至于双份奶油的浓郁度,自然更是不在话下。麵条本身是没有任何味道的,义大利麵全靠酱料的调味才显得出其美味之处。 在充满奶油香气的这道料理中,每一口每一口都是奶油、奶香、牛奶香味与起司的淡淡咸味,却半点看不出颗粒或粉状的固态存在,足见搅拌时的细心与认真。 就连原本以为只是配色的摆盘,也有其意义存在,在接连不断入口的麵条那略嫌油腻的重口味后,清淡甚至可说无味的水煮花椰菜在一瞬间就彷若吸收了口腔中充满的油脂一般香脆可口,也化解了所有的油腻感,一下就让人感觉恢復到了最原始的状态,再次以最新鲜的口感接续下去。同样的西洋芹也有着同样的效果,却带着略为不同的淡淡刺激味觉的辛香味,而红萝卜则是溢出了甜味。 在麵条全部吃完后还端起盘子以汤匙不断将汤汁送入口中的动作,即使不说出口,任何人也看得出这道料理的评价为何。 在放下盘子后,少女轻舔了一下唇边,露出了饱餐的小猫顺毛时露出的安稳表情说出「多谢招待。」便站起身来。 眾人虽然有些紧张,但仍相信她口中的会说出的评价与猜测相去不远…… 「…我会再来。」少女露出满意的微笑后便将零钱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喔喔喔喔喔──!」 现场爆出了一声声的欢呼与掌声,有些人甚至兴奋得站起身来。 「那个女孩的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许久,伊亚缓缓的从口中道出这句话语。而从头到尾看完这一幕的古洛与希丝卡二人,彷彿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 「啊…那个…不好意思,请问那个少女是很有名的人吗?」希丝卡向一旁座位上的人们打听问道。 即使在学院中算是见多识广的希丝卡,也未曾亲眼见过这位人物。 「耶…你们不知道吗?」老妇人掩口,打从心中感到有趣的笑了起来:「你们是外地人吧,她就是义麵杀手「青空霜月」啊。」 「唔…这个名号…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希丝卡歪头思考了一下,却一下子得不出答案来。 「…霜月小姐吗?」古洛放下了杯子,缓缓开了口:「不就是麻枝老师的歌姬吗?」 「咦──?」希丝卡张大了口一时反应不过来。 「歌姬…「霜月」吗…?嗯,确实还不错呢?」伊亚抱起胸浅浅的笑了一下。 「奶奶你又没听过她的歌,为什么能这样断言呢?」 「笨蛋!」伊亚苦着脸以鄙视的眼神望着古洛:「生命的讚歌就是生存的讚歌,讚颂让自己生存下去,成为自己能量的美味的料理,像这样的人,歌声怎么可能会不好听!」 古洛不自觉缩了一下身子,若不是距离太远,肯定此刻伊亚的飞拳就会停留在古洛的头上。 「嗯…不错,突然有点兴致了。」伊亚说着起身拉住古洛的手:「走吧!让我看看你这些时间学到了些什么。」 「耶…但是……」 「但是什么?」伊亚又沉了一下脸:「你可别这种时候还找些无聊的藉口给我们家族蒙羞啊,希丝卡小姐也在看不是吗?」 「不是的,伊亚小姐。」希丝卡在旁帮腔说道:「在中央随处唱「歌」是违规的行为,就算是学院的学生也是一样的。」 「耶-还真麻烦呢?」伊亚以明显不是事关家族名誉而是兴致被打断的表情开口:「所以得回到那个大建筑物里面才能演奏是吗?」 「但是,研究以外的申请也很麻烦呢…」希丝卡以指触颊,闭起眼困扰似的说道。 「以研究怎么唱歌为原则的学校…结果对唱歌压抑得很过份,总觉得本末倒置了啊……」 「这…里头有很多原因的啦。」回应伊亚的抱怨,古洛也从旁冒出了一句。 「这样的话…!」希丝卡如同想到什么一般,以手拍了掌:「有个好地方喔。」 然后就快速的请服务生结帐之后,拉起伊亚的手开始快步往某处走去。 「学姐…?那个是?」 「当然是学院广场啊。」 学院里除了以研究歌曲为主的人,理所当然也有以演奏为目标的人。 学院周边的广场就是为了这些街头表演艺术的人们表现自己和曲子的地方。 「但,但是那个…不是应该要有许可吗?」 「噹噹──」希丝卡笑着从怀中秀出了一个证件般的公文书。 「『见习吟游诗人』──!学姐什么时候拿到的?」 「哼哼,不告诉你──伊亚小姐这边这边。」 希丝卡说着便笑着拉着伊亚的手在街道上蹦蹦跳跳的前进。 05 5 在学院周边的腹地中,有个不小的广场。广场的中心是个随处可见的表演平台。而在周围的边缘,散落于各自位置的表演者,纷纷带着乐器在原地进行街头演奏。 学院并不会特别发给研究和演出经费,有些表演者便以这种方式募集经费和增加支持者。而民眾也随时能够在此驻足聆听、表达意见,甚至什么也不做只是逛逛,看看人潮来打发时间。 希丝卡选了一个角落,让古洛待在表演的位置上,「随时都可以开始喔」然后这么说道。 「就算学姐你这么说…我也没有准备什么东西…」 「来。」希丝卡说完就取出了准备好的调律盘和眼镜:「我就想着会派上用场就带出来了呢。」 「调律盘…?居然拿远古遗產来作这种事,这样好吗?」 「音乐是所有人的艺术,而不该只是少部份人的闭门造车。」希丝卡以某人的格言一般的语调开口说道。 「说得真好嘛,小姑娘。」伊亚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那么伊亚小姐也来这边听。」希丝卡说着边拉着伊亚走到一旁:「不过,不可以唱歌喔。会影响到别人的。」 在这个时代,常见的表演者有三种。 以演奏与曲子娱乐他人的奏者。 以歌声与歌词抒发情感的歌者。 还有能自弹自唱,也能够和任何人配合的吟游诗人。 虽然详细已很难细分,不过「奏」和「歌」的组合这件事,在其中是一个特例。 有很多人认为,「奏者」在音乐的领域中通常只是负责写曲、演奏。然而,奏者只是个起点,如果说「歌者」是演绎者,那么「奏者」就是创作者或创造者。 「歌」是作为发散的起源,然而「曲」则是演绎与歌颂的背景。 就如同咏唱与法阵的组合一般。 在中央都市这种容易引发现象的场合,更是不能够随意的以歌曲将「全部」表现出来。不单是因为居民眾多,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影响人心,甚至更强力而会造成异象的一些名曲都不能自由在街头演奏歌颂。 所以才有了特殊的舞台与学院的个人研究室。 「真是的…」古洛面对兴致勃勃的两人,像是不知如何是好似的,盘腿坐了下来。戴上了眼镜,摊开了羊皮纸卷宗一般的调律盘:「会发生什么事我可不管囉。」 「叮叮叮」的试了几个音之后,古洛开始弹奏。 温柔,轻软,如同轻弦的微颤一般,流洩于空气中的,是如同纺纱的少女一般,轻柔的震动空气的微响。在短暂的转折后,又因世事的曲折而略为起伏。 最后,还是以轻慢合缓的曲调结尾。 这首歌是如同编年史一般的史诗,是如同教科书与史歌一般的曲子。 翻开任何一本教学的书籍也会纪录在篇首的练习曲。 但是,能将少女编织这首诗歌时的心情如此具象的表现于世,这个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尤其他手里那彷彿轻描淡写的弹奏动作,更是没有任何人仿傚的来。 只有在用过调律盘那四十种以上的乐器声调,且记下全部的谱法的人才能够开始使用调律盘来编曲,然而这个道具有两种用法。 除了纪录和奏出乐曲外,在键入乐谱的同时也会发出对应的声响。能将这种声响用于演奏的人,即使在学院中歷届也只有两位。一个是麻枝代理院长,另一个就是古洛。 这个技术被称为「音律速写」。只有能够即兴谱曲的人才能使用的技巧。 古洛所键入的每个音,在一瞬间就传达至空气中,随即以连续音的表现形式进入眾人的耳中。 他便开始奏起各式各样不同的乐曲。 从什么乐器也没有的手中,如同魔法一般变化出各式各样的声响。 有时是钢琴与小提琴的共奏,有时是不甘寂寞的吉他与乐团的合奏。 变化丰富的层次中,轻快的曲调和旋律鸣奏出来。 「伊亚小姐。」希丝卡说着拉着一旁蹲着聆听的伊亚起身:「我们来跳舞吧。」 「耶…?」 伊亚尚来不及回应就被希丝卡拉着以慢舞的步调在广场的石板地面上起舞。 音中的曲调也逐渐转为轻快慢调的小步舞曲,古洛的演奏也渐渐从背景的主体,化为两人舞步中的伴奏。 首先吸引人们的,是从空气中飘扬而来的美妙旋律,接着当他们将目光转过去后,就再也离不开这一幕了。华丽的妙龄少女和可爱的长发女孩,在午后的广场上起舞的一幕,只在瞬间就吸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越聚越多的人群,逐渐形成了人墙,不知从何处随着音乐响起了第一声掌声,眾人随音乐打起了拍子,化为了节拍。 群眾聚集的广场在这一刻彷彿化为晚宴后的舞会会场,让这两位少女在聚光灯的照耀下跳起了第一隻舞。 「伊亚小姐,刚才的问题,我现在就回覆你。」眼见音乐所吸引的人潮越来越多,希丝卡满意的笑了一笑,高举手以半旋圈的动作让伊亚在原地转了个圈子。 「…咦?什么?」没有意料到希丝卡会突然在耳边开口,伊亚虽惊讶,但接下来的动作更让她吃了一惊。 作为舞步的终结,希丝卡突然自后方从腰部将伊亚娇小的身子抱在怀中。 「…如果只是家人的话,我也很想成为伊亚小姐的家族。」 希丝卡将侧脸埋入伊亚那羊毛般蓬松,而红得有如夕阳一般的长发中:「我是独生女,所以一直很想要伊亚小姐这样的妹妹呢。」 「呃…你…」 在伊亚不知该如何回应的同时, 希丝卡转过了身子,向响起彻耳掌声的人群拉了拉裙行了礼。 然后在唇边竖起了食指,向伊亚示了示意。 「挺有一手的嘛,小女孩…!」伊亚忍下满腹想说的话,弯下腰向掌声处的人墙同样行了一礼。 眼见人群越来越多,也纷纷为乐曲投注掌声,古洛也乐见其成的连着变换了好几种曲调。舞步也从一对一的交际舞,慢慢变为眾人都能乐在其中的民俗舞。 可能就连古洛自己都没发觉,甚至是发觉了而无法自拔。 出自手里的乐曲中,开始注入了些许的情感,而那情感彷彿与空气中「某些东西」共融,逐渐传达到更远的地方。引起了更多的关注,而将眾人的情感起伏也融入其中,这之中当然也包含了在中心的希丝卡与伊亚,围观与跳舞的群眾,甚至远方只是偶然听见旋律的人们。 那偶然引发振幅的情感又再次牵引出分散在空气中的音符,又令它们传递至更远更远的位置。 最后就连不远处的学院,在隔着窗台的外侧走廊上,路过的教员居然都能听见广场上所演奏的音色。 「调律盘…?太不像话啦…居然拿古代的遗產来作街头演奏…」探头往窗口外看了一眼的教员一下就作出如此的结论。 在此同时,与其擦身而过的黑色身影,苦笑了一下开口说道:「没关係吧?音乐本来就应该是像这样与眾人同乐的东西,而不是在高高在上的深院中少数人的高级艺术。」 「是,是的,麻枝代理院长。」 教员只留了这么一句话就离开现场。 只剩下还静立驻足于原地的麻枝往窗台外看了一眼。 不远处的夕阳,如同惋惜一般露出引人落泪的黄昏云色。彷彿就连归鸟也捨不得离开这一幕般,缓缓划过了天际。 从远方传来的音色中,带着些许怀念的音符。 麻枝闭起了双眼,指尖不自觉在窗台上轻触。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然后,不自觉的苦笑了一下:「就连音色…也一模一样呢…」 因为作不出原创曲,古洛常被笑为没有自己的音色。在他的曲子中,没有带任何乐士独有的个人特色,通常他的曲子都是这么被认定的。 但是正因如此,不,或许说正是如此,古洛的指尖彷彿听得见他人在曲中所投注的情感一般,能够鉅细靡遗将曲子原来的情感完美的再现于世。 麻枝在第一次听到他的曲子的瞬间就明瞭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太过完美的演绎者,太过明白他人心意的倾听者。 在这之中没有任何他个人的情感,或许说,这种想说出他人心中的话语,想表达他所聆听到的感受,这种如同镜像一般,甚至比原型更加完美的投影,就是他所想传达出来的情感与话语。 但是…这样的歌声,世间称之为剽窃或抄袭…… 「透明…空泛,就像是…会让人想起什么一般…想让别人填满什么一样…」 彷彿想起了什么往事,麻枝将领边耳掛式的耳机戴起。 以埋藏在内心的旋律为背景音乐,独自在空无一人的廊上走入了黑暗之中。 06 6 「哼哼,以你来说还算作得不错的嘛!」伊亚笑着拍了拍古洛的背。 在天色渐暗,散场的人群中,三人坐于位于广场侧边的高台上。 「笨蛋」并不是伊亚的口头禪,然而在古洛的幼年期,伊亚独自负责了古洛的教育与看顾。在伊亚的教育方针中,自然也混入了她那些个人本位的高要求评价。伊亚的基本分几乎都是九十分甚至九十五分起跳,不满这个质素的表现基本上都以不合格计,即使过了标准水平而未达要求的评价,伊亚一致评为「笨蛋!」 也就是说,偶尔会出现的这个讚赏般的评价,同时表现了伊亚的好心情与认同。 「古洛同学的即性演奏真的很棒喔,大家都露出满意的表情呢。」 「很好很好,以这种程度来说算是合格了。」伊亚同时也对希丝卡的评价也感到认同般的抱胸点了点头。 古洛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是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收起调律盘和眼镜站起身。 这时从一旁的摊贩中,有位大叔提着铁盘走近。 「真是不错的表演啊,没想到这种时间带能聚集这么多人潮呢。多亏你们大家散场前的生意都好上两成呢。」大叔连打招呼都没有,就不请自来的的一连说了大串商业上的致意。 「那个…我记得在广场上摆摊贩是禁止的…」希丝卡稍微想了一下回应说道。 「没有没有,我们是在外面摆。」大叔紧张的挥了挥手:「因为几位表现的太好了,所以推我为代表来表达一下谢意。」 大叔说着从铁盘上取了两串以竹签串起的糖葫芦,看了看三人后,交在伊亚手上:「小妹妹也很了不起喔。这个送给你们,谢谢了。」 大叔说着就转过身挥手致意后往外走去。希丝卡和古洛也跟着回挥手。 「哼…小妹妹啊…」 「伊亚小姐不生气吗?」 「没什么好生气的,至少外貌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没错吧。」 「原来如此。」 希丝卡此刻才明白,确实从外表看起来,伊亚就像是两人的妹妹一般,大约是十来岁外型的小女孩。然而只要浅谈过就会发现,伊亚所蕴含的经验和知识都是远超浅薄外表,甚至无可限量的无数倍以上。即使如此,伊亚也不会为此而有所反应,比起外貌被瞧不起或不被理解,伊亚非常明白她所该在意的是什么,而哪些事又不该在意。 然而,希丝卡还是有些在意某件事…… 「哼…这是什么?」伊亚看了看手里的甜食:「只不过是在水果上包上糖衣,骗小孩的东西……唔喔!」 被煮过的糖水包覆住的草莓,在咬破糖衣的那瞬间,碎裂的糖衣和果肉的酸味结合起来,不自觉诱发大量的唾液。然而更在其后,咀嚼果肉的同时,慢慢在口中融化的糖衣中和了酸意,更进一步引发了果肉的甜味,虽是酸酸甜甜的香气,却在不知不觉中越是嚼碎,越有不同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 「唔…原本以为只是把砂糖煮过拿水果进去浸而已,想不到会这么搭…想到这个的人真是个天才。」 住在北方的伊亚和古洛,平时都没什么机会吃到这种水果,更别有机会尝试这样的调味方法。 在解决了手边的两串糖葫芦后,伊亚拉起了古洛的手臂:「好吧,运动过了也吃了酸甜的东西,该去吃晚饭了!」 「奶奶你还要吃啊…」 「那还用说,不把那家店的炸马铃薯吃光我不就白来了吗!」 「是……」 「学姐也来吗?」古洛转过头对希丝卡开口说道。 「啊…好的!我马上过去。」 这一声呼唤令深思直至沉吟,甚至思考到以指抵着唇缘而不自觉也不发一语的希丝卡从思考中转醒。 (就算这样…为什么…古洛同学称她为奶奶呢?) 在入夜里的商店街道中。 和午后慵懒的时间不同,由于是用餐时间,街道上满满是觅食的人潮。 但希丝卡还是能在人群中,很快的指引两人到了那家店。 然而由于用餐人数还是太多的关係,三人被引导至一张圆桌上。 就在三人准备点餐时,穿着一黑一蓝的连帽斗篷,旅人装束的两个人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抱歉,併个位子应该没关係吧?」 「请便,没关係。」希丝卡笑着回应对方的询问。 但是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声音,就足以让古洛发现:「麻枝老…师!」 「嘘!」在他尚未讲完最后一个字前,一身黑色的旅人已伸手掩住他的口。 「这样你也认得出来…?」伊亚略带讶异的看着眼前两人滑稽的举动,一旁穿着蓝色斗蓬的少女则已经拿起菜单准备点菜。 「那个…老师,怎么穿成这样?」古洛改为靠近麻枝耳边的交头接耳小声说道。 「不,这…小空说有间很棒的店拉着我出门。但是在中央都市,我们两个一起出门会引起骚动的,就没办法好好吃顿饭了。」 小空这称呼,自然就是从她的名号「青空霜月」四个字中取出来的暱称。 然而一旁霜月并没有理会两人的交头接耳,只是自顾自的举起手呼叫服务生。 然后拉开了掩面的连帽披肩,指着菜单准备点菜。 那付华丽得有如女神像一般的面容,只要见过一次就不可能会忘掉,再加上下午少女曾引起的骚动,女服务生一下就警觉过来即将会发生的事。 「这个。」霜月指着记载着奶油白酱义大利麵的第一道料理,这个举动让女服务生稍微放心,动起笔记下少女的餐点。 「然后到这里。」可惜她的放心只是短短一瞬。霜月只是轻轻一划,从那手指作出的动作中,其含意非常明显。 「您是指……」 「从第一道料理到最后一道料理,全部都各来一份吗?」这样的话语虽然脑里很清楚,但是却卡在女服务生的喉头好一段时间发不出声:「全…全部吗?」 「不,不是的。」霜月挥挥手,这样的回应又让女服务生放心了一下。 「全部的麵类都各一份。」霜月指着菜单上头提醒的交换麵种再次说了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 「请…请问要一次上还是分次…?」女服务生放弃思考般的果断回应。 「冷掉的话也不太好…煮好就端上来可以吗?」 「是…是的!您的餐点是奶油白酱义大利麵、磨菇时蔬义大利麵、培根奶油义大利麵…………」 女服务生一连复述了一整行的料理,再以另一种麵体重覆一次…最后总算将整行点餐唸完:「最后是奶油燻鸡笔管麵,这样对吗?」 一连唸了三十多道的菜样,女服务生也不喘气,只是放弃似的换了口气:「请问还有其他的餐点吗?」 看完这样的表现,周围的顾客和桌上的四人不自觉的为这位超越常识的女服务生鼓起掌来。 「哼…还挺能吃的嘛,中央的歌姬。」伊亚如同面对令人兴奋的强敌般,微微笑了一下:「把所有的炸马铃薯都给我端上来,我要和这个傢伙一决胜负。」 「是的!您的点单是薯条十份、薯饼十份、双倍薯泥焗烤马铃薯十人份。请问几位还有没有什么想喝的饮料!」 似乎是觉得不该在对这位女服务生苛刻下去,希丝卡、古洛和麻枝纷纷摇了摇手,最后由麻枝以温婉的语气开口说了:「就先点这样就可以了。」 「是…是的!」 女服务生解脱似的往后台厨房奔去,如同要令人不禁流下两行清泪般感动的那个背影,彷彿她此时立刻就会脱口说出「这张点单结束后我绝对要回家大哭一场」似的。 「…啊!」突然的一阵惊呼,又令眾人的注意再次被拉回霜月的身上: 「忘了加点焗烤麵了…伤脑筋……」 「鏘啷」。霜月和伊亚每解决一盘料理,抬起头来的同时,麻枝和古洛就会在一旁负责收起盘子并叠起。盘子越叠越高,甚至要将两个人的脸遮蔽住。 「第…第十三盘了!」从第十道菜开始,周围的眾人开始不关心自己的餐点,将注意力放在越来越多人围观的这一桌。 两人也并非竞争般的抢着将盘中的食物嚥下,而是以同样的速度一口一口享受着食物本身的味道,毕竟这并非和时间的争斗,而是与美食的搏斗。 霜月虽然彷彿没有理会对手的挑衅,如同眼前无人一般继续吃着手里捲起的麵条,然而却可以看出由于有个人能和自己一起大吃大喝,她也乐得兴起,就连酱汁也都以汤匙吃得一乾二净才递到一旁。 而对面的伊亚也是不甘示弱,虽然以手指慢慢将薯条放入口中,但最后也将盘中的碎屑和细块都拈起吃掉才递到一旁。 「哈哈哈…小空好像很高兴呢。」麻枝一边扶着盘子一边露出了微笑看着她用餐的姿态说道。 「很高兴…?」古洛闻言,直盯着霜月吃着料理的侧脸,但无论怎么看,那如同女神雕像一般的脸庞都不像有任何表情。反倒是身为自己长辈的伊亚脸色变幻万千。一下呼唤希丝卡去点饮料,一下要人帮她擦嘴,一点也没有身为长者的威严。 「嗯…是吗?看不出来吗…这样啊…」虽然在斗篷的帽子中,麻枝的神情难以看清,但古洛看着那个表情,却也能感觉到麻枝露出了欣慰而满足的微笑。 「二十三!」 到了这个数字,眾人每见到两人吃光一盘,就又是一串掌声响起。 直到接过递来的白餐盘,古洛才如梦初醒。 「耶…二十三盘?」古洛忧心忡忡的摸了摸胸口的钱包。 「你在作什么啊古洛同学?」彷彿看穿他的心事一般,希丝卡坏心的笑了一笑。 麻枝也看出了这一幕,浅浅笑了一下:「让我来付吧,和长辈出门可不能去碰钱包,这是礼节喔。」然后,又随即开玩笑似的露出了苦笑的表情:「不过,似乎也不是能轻松开口说出「赊帐」的份量呢…?哈哈哈……」 「二十九!」 「伤脑筋呢……」眼见意犹未尽的两人似乎准备再加点,麻枝搔了搔头,似乎是想摸一下发后的小马尾,但却一时忘了自己戴着帽子,于是就拉了拉帽沿苦笑。 然后转过头,彷彿向服务生要了些什么。 「好。到此为止。」麻枝在两人的第三十道料理中各加了一点黑色粉末。 咬破粉末碎片的瞬间,霜月很快的就感觉到异常,一瞬就扩散到整个口中的麻痺感,让整个味觉和嗅觉都停滞。于是立刻就吐了吐舌,将盘子推到一旁麻枝的面前:「这个,吃不出味道了。小麻帮我吃掉。」 见到这个动作,伊亚露出了笑容:「怎么啦,已经不行了吗?我可是还游刃有馀…唔喔!」 伊亚放下咬了一半的薯饼,掩口立刻开始喝水。 「甚投麻调了……!」 「奶奶说…舌头麻掉了。」古洛很快的解释后咬了半口剩下的料理:「啊…这个是…」 「噹噹──旅人七十二道具之一,黑胡椒。」麻枝自豪的挺起腰将手里的玻璃瓶现给四人看。 「……」面对同时无言回应的四人,麻枝也不去在意自己搞冷的场子,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好了,今天的对决是二十九对二十九盘,平手了!谢谢大家捧场,可以稍微散场让人群离开好吗。」 眾人这才发觉这两位美少女的顶尖对决竟已经过这么长时间,有一半无事的群眾纷纷离开。却还有另一半好事的内行人继续待在原地等着看还有没有什么好戏。 「哎啊哎啊…伤脑筋啊。」麻枝再次拉了拉帽沿,然后向一旁等着为眾人结帐的老闆苦笑道:「这样店家也很难作生意吧?」 光是听到服务生的叙述就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老闆,也放下了手里的事赶出来看这一场大戏:「没事没事,没问题,这么好的宣传我还怕下一次没有了。」 「这样啊…」眼见老闆也是明白人,麻枝像是理解般的回道:「这样的话…直接付清也有点那个…可以麻烦给我一张欠条吗?」 「您等会!」老闆马上奔入店中取了白纸出来,只有古洛、伊亚、希丝卡不解的在一旁看着,还是不瞭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真是的…本来不想闹出这么大的骚动的。」麻枝说着将帽沿拉开,摸了摸发后的小马尾。仅仅这么一瞬的露面,群眾马上爆出惊声和欢呼。 「键的麻枝!」「代理院长!」「看吧!我就说……」 在中央都市无人不知其名的人物,所有人都听过他所弹奏的乐曲,就连一旁认定自己「猜对了」而留到这一刻的人,也纷纷取出准备好的白纸。 「…麻枝老师是很有名的人吗?」古洛只见过深居不出的代理院长,对这一幕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别羡慕人家,咱们在老家露脸的也是差不多的人潮。」伊亚则是「哼」的一声,嘴硬着以双手抱紧胸口,撇过头露出了不以为意的表情。 希丝卡则是预料到一般掩口笑了一下两人的反应,既然见到歌姬,当然奏者也会露面,这种事对内行人来说只要稍微联想就会猜到。 「好了好了,」麻枝对凑上来要求签名的人潮,苦笑着回应道:「但是我只会签正楷字喔?这样也没关係的话请将你们想留下签名的部份递出来好吗?」 「哗──」群眾的热情呼声再次响起,有刚才跑开去拿纸的,也有现在才发现又加入的,甚至还有将白色衣角拉出来准备留下纪念的。 麻枝便首先取过老闆递上的笔,在店家的纪念本上签了本名的正楷。 然而排在第一位的人递上纸张时,麻枝却豪气的甩了甩手指。 「叮──」麻枝在桌旁的玻璃杯上轻敲,如同音叉的共鸣一般回响出来。馀音环绕广场,穿过了人群,黑色的墨水彷彿有自我一般在所有人所递上的白纸上留下了正楷书写的名号。 「哗喔喔喔喔────」群眾看着自己手里的签名,兴奋的同时难以自己的露出惊讶的神情。 「咳哈哈」老闆开心的笑着:「亲眼见到您露的这一手可比亲笔签名珍贵啊。」 「那我月底来结帐,到时请把帐单还我。」麻枝也反过来开起玩笑。 「想都别想,这是镇店之宝了。」老闆没收起笑容,紧守着宝贝一般抱住手里的帐单不放。 「哈哈哈…好啦,我开玩笑的。」 解决了帐单和心满意足散开的群眾后,麻枝拉起了帽沿,往在店外等着的四人走近:「抱歉,稍微久等了,我们回去吧。」 霜月点了点头,然后和麻枝两人向眾人道了声再见后,便延着来时的道路回去。 「麻枝代理院长真厉害…」希丝卡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作势弹了一下:「我们什么时候才有可能用音乐作签名呢…」 「那个是『回音』的技术,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技巧,」伊亚又是不甘示弱的哼了一声:「就净会耍帅和表演,这个傢伙……」 「麻枝老师,好帅气啊…」看着那身背影,古洛不自觉的缓缓开了口。 「!」 「?」 「等等…你该不会…」 「古洛同学!虽然只是为了安心而稍微问一下…你该不会…没发现…」 在连身为家人的伊亚都尚未问完之前,希丝卡抢先开口把问题问出来:「麻枝老师是…?」 「…?是什么?」古洛斜过头反问:「人又帅,又有才气,还有霜月小姐这样的搭挡…真是个完美的人…」 希丝卡和伊亚对望了一眼,充分了解问题所在。 「那个…古洛同学…虽然麻枝代理院长确实有点高,也长得很中性,不过……」 「不过…?」 麻枝若是站起来,轻松就比男性要高出不少,样貌若是笑起来确实也能称为柔和,再加上总是绑着的小马尾和清响的嗓声,身型确实也有点纤细的感觉…… 「算了,不告诉他似乎也挺有趣的。」伊亚将手掌放上后脑,一付不关己事的模样吹着口哨说道。 「但是…伊亚小姐…」希丝卡沉吟了一会。 「比起这个,好像也差不多该是大小姐该回家的时间了吧。」 「啊…」 希丝卡看了一下时间,确实已是晚饭后的时候了,即使不是因为门禁,也不能随意用待在学院这种藉口晚归。 「就是这样,你给我好好送人家回去啊。」伊亚拍了拍古洛的腰后说道。 「耶…?那奶奶你呢?」 「我还有点事要去作。」 「伊亚小姐没问题吗?能认得路吗?」希丝卡有点担忧的说:「我一个人回家也没问题的,天色也还不算很晚。」 「真是的…」伊亚以指尖敲了敲头,一付很困扰的样子:「这傢伙是笨蛋,我可不是,你们就好好把握机会知道吗?」 听了这话,希丝卡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一天下来的举动似乎真的有些逾越,不自觉红了脸低下头来一句话也开不了口。 「果然如此啊」伊亚不禁在心里这么想着。 「什么机会…?奶奶你才不要自作聪明迷路了咧。」 「笨蛋!」伊亚的攻击改为猛烈的侧踢腿:「你给我好好送人家回家!」 伊亚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往学院走去,只留下蹲在地上的古洛和不禁莞尔苦笑的希丝卡。 「古洛同学…」两个身影,走在入夜中无人的街道上,希丝卡突然试着开口寻找话题,然而却突然冒出伊亚的一句话「好好把握机会」,不自觉的又低下脸甩甩头,试图把既有印象忘掉:「那个…古洛同学的老家是什么样的地方?」 「也没什么特别的,到了冬天总是下雨的小乡下吧。不过因为我总是待在城里所以也不太清楚……」 对古洛来说,希丝卡就是在同班的课程中,一个特别照顾自己的学姐,虽然偶尔会一起聊上音乐的话题或一起做作业,虽然说,好像在学院里也没其他这样的对象了。但是学姐是个人际好也受欢迎,处事得体的好人。所以除此之外,大概也没其他什么多馀的假想或感觉…… 「唔嗯…有点想去看看呢。听起来应该是个浪漫的雨都…」希丝卡以少女独有的想像力,幻想了一下那样每日举着伞,在雨中散步的场景。 「…我想应该不是那么特别的地方就是了。」 「不过…」 「嗯?」 「伊亚小姐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 「耶…?」 说起这个,虽然古洛的印象中似乎也偶尔会有毕恭毕敬来向奶奶报告的人。 但是对自己来说,在古洛的视点里,伊亚就是有着一双总是抱着自己哄的手,作得好会摸摸自己的头的手掌,作得不好会略带怒意责骂自己的声音。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希丝卡补充说着:「因为麻枝代理院长说了,伊亚小姐也自称了,是赤色的歌姬。」 所谓的歌姬,就是在歌者的女性中成就特别知名的人才能得到的敬称,尤其优秀的歌者,在留下许多为人们所称颂的成就并以曲成名后,才能够得到「歌色」这样的名号。在其中于歷史上留名的为数不多的歌姬中,更是只有仅仅七位歌姬曾有过纯色的称号。 「既然和霜月小姐或麻枝老师齐名,应该是个很有名的人吧?」 「唔…这我还真没听说过。」 古洛也算是个终日待在图书馆的人,不过大部份的时间都是在听歌,对于歌曲背后的歷史还会稍微注意,然而这些传说和史料却没有特别去留意。更别说是在老家的那种边陲地方,发生的事件也未必能够纪录留书在图书馆中的纪载中。 「这样的话…为什么古洛同学称伊亚小姐为奶奶呢?年纪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啊……」 「我不知道。」 「咦?」 「有关这件事,我真的不太清楚…在我的印象中,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是奶奶一直跟在我身边了。」古洛稍微回想了一下:「从那时开始一直都是两个人一起。」 「听起来…有点寂寞呢…」 「不会喔,因为奶奶一直都在。虽然有时候很严厉,不过在表现得很好时也会因为自豪而讚赏的摸摸我的头。」 在古洛的幼年回忆,几乎全部都是和奶奶一起渡过的记忆。 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走路,第一次玩球,因为顽皮而挨骂,因为作得好而被高高抱起。 希丝卡突然有点羡慕这样的两人,各式各样的回忆两人都是一起经歷的。在那之中没有任何人插入的空间…… 「这样的话…为什么古洛同学离开老家来念音乐学院呢?」 「因为啊…那个…」 古洛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虽然奶奶看起来是那样的人,不过毕竟是看着奶奶的身影长大的,所以有些时候…还是会看到她落寞的表情。」 「嗯…」 希丝卡认同般的点了点头,让古洛继续从回忆的片段中说下去。 印象中的片段,是在古洛某天作了什么不好的事之后,被伊亚责打到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抱着枕头趴在床沿上看着窗外的夜空流下眼泪。 在那一幕,向来不对任何人吐露心事的伊亚,竟也抱着无声的琴在夜空下,静静的以指尖轻触琴弦,露出了一付欲言又止的落寞神情。 「我想奶奶应该是很想弹琴的,所以就把琴弦全部换过,也把音调准了。」 但是接过琴的伊亚,只是苦笑了一下,轻轻的拍了一下古洛的头,只有那一次,伊亚没有生气也没有称讚,只是无语的,轻轻的苦笑了一下。 「那一刻奶奶所露出的表情,至今仍然无法忘记…」 「如果能够学会弹琴的话,伊亚小姐那时候的心情,也许就能够瞭解了吗?」 「嗯,也或许,就能够知道奶奶那时候想弹的曲子了,我是这么想的…」 「啊…」古洛轻呼了一声,才又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为什么学姐会知道我的想法?」 「呼呼呼…」希丝卡「呵呵」的笑了几声,露出有些意味深重的笑容:「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古洛和伊亚这两人之间,有着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理解,无法拆卸的连系,但是此刻,连两人自己都还未能瞭解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仅管如此,旁观的希丝卡却很瞭解,也很清楚没有任何人能介入这种感情。 「明白了…什么?」 「古洛同学,你还记得我入学时的一首曲子吗?」希丝卡从她那柔软的唇边,轻轻哼起了旋律。 「啊…这个,是这样的旋律吧。」古洛只要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曲子,甚至那首歌是他也曾重新编排过一次的。于是也跟着哼起后面的小节。 「没错!」希丝卡兴奋的拍掌。 「这首曲子…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希丝卡又很快的对困惑不解的古洛摇了摇手:「我家就在前面了,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古洛同学。」 「这样啊…那你路上小心。」 「嗯,明天见。」 「明天学院见。」 07 7 穿过林间的小道,出现在视野中的是如同古书中会出现的,如同城堡一般装潢华丽的洋房。从围墙后的森林开始起算,包含这条长得夸张的石子小道与森林,全都算是希丝卡家庭院的一部份。 希丝卡没有等待应门,自己推开了白色的大门,从红色长毯铺成的走廊上,数十盏玻璃灯所聚成的华丽灯座在高挑透天的天井上闪烁照耀整个玄关。即使数十人在此排出迎接行列也不见拥挤的这个室内,甚至仅仅只是个迎宾的门口。此刻只有两三位女僕在负责日常的清扫工作。 「大小姐,您回来了。」一见到入门的人是谁,女僕们纷纷停下手边的工作,转过身子鞠躬向主人问好。 谈吐得宜,笑容亲切,甚至也不会摆大小姐的架子,一向是佣人们对希丝卡大小姐的共同印象。然而今天,应该会如往常般向眾人点头示好的那位千金小姐,却僵着表情挺直身子,彷彿没听到周遭的声音,也没见到任何人一般,自顾自的逕自往前大步迈着步子。 「……?」沿着走廊直行,遇到大小姐而低下头问好的人,得到的都是同一句沉默,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晓得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大小姐,您回来了,请问晚餐…」 「我…我吃过了,我想回房一下,请不要来叫我…!」 只有女僕长的应对较为得体,为小姐打开了房门后,以手势示意大小姐请进,然后就静静的为希丝卡小姐关上房门,默默的守在门外等待指示。 「呜啊啊啊啊啊…………」希丝卡以枕掩面,将整个脸部埋在枕中,以投水一般的姿态,直接埋入了床铺上的棉被。 虽然是有点不雅观的动作,希丝卡自己也明白这样的举动有点失态,但是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不论如何都想要稍微放下一点矜持让自己放松一些。 「我为什么会连这件事都问出来了呢…」 希丝卡不禁抱头苦恼,原本想隐藏在心中一生的秘密,却因为在那一刻看到他对亲人所露出的表情而不自觉的產生了些许的对抗心,为了心里的这份苦闷,忍不住冒出了想确认这件事的念头,但是,幸好回应是期待中的答案「至少他还记得。」 但是,这样就够了。至少自己在他的人生中,还曾留下这样一个足跡…… 希丝卡坐起身,从床头柜的抽屉中,取出了一张纸片。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曲谱,那是希丝卡的宝物,是连任何人也不知道的秘密。希丝卡将其抱在胸口,如同进入回忆般缓缓深思。 由于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身为长女又是独生女的希丝卡,从小就受到各方面的期待。希丝卡也没有背弃这样的期待,不论是基本的进退应对,谈吐礼仪,甚至读书认字,这位大小姐都如同举手抬足一般自然,彷彿自出生便已註定会成为这般仪态得宜的大小姐一般。 在眾人的期许中长大的希丝卡,虽然不曾作出任何越矩的举动,但其实心中却逐渐感觉自己住在一个房间大小的盒子一般。只要她稍微作出一点探出手去触摸边际的举动,心里就彷彿有一道声音告诉自己「那不是该作的」。 在这样的世界中,希丝卡觉得自己一步也踏不出去,只有在唱歌时,她才稍微能够感觉到自己还存在着,如同不断回响的音乐盒中回转着的人偶一般,至少还有歌声能够留在世界上的一角。 于是,满十六岁那年,希丝卡刚成年时就要求双亲让自己就读音律学院。 希丝卡的母亲同样是独生女。父亲身为入赘的男子,在长女出生时,原本不对她抱任何期待的父亲,二话不说就为她取了「静」这种名字,在他的刻板印象中女孩子就是应该要安安静静的成长,然后不发一语的嫁出去。但是在十多年都没生下男孩,甚至没有其他子嗣,对他的立场来说,周围的压力很大。父亲面色凝重的严正拒绝了这个要求,理由是这个唯一的女儿是他和家族唯一的筹码。 但是母亲却答应了这个要求,理由是「和学院打好关係不会有损失」和「认识有力人士的途径」,二话不说就同意让希丝卡办理入学。 在缴交入学作品后,家族的理由什么的,希丝卡都拋在脑后了。 彷彿如果不这么想,她就只能继续困在自己的盒子中不知所措。 接触音乐的世界后,对希丝卡来说是幸福的。她从未想过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能用自己的话语,自己的声音对世界作出这样多的表达。 希丝卡简直恨不得能住在图书馆中,一首一首听着世界上各式各样的乐谱。 「希丝卡小姐的歌真的很棒呢。」 「感觉能表现出此刻青春时期的心情」 「如果假日有空的话要办个同好会吗?」 当希丝卡有所感动而提出自己的作品后,每回都像这样有许多的人讚赏与叫好。在这样的环境和圈子中,希丝卡本应感到心满意足的每一日,某一天,希丝卡突然再次看到了,盒子的墙再次挡在眼前。 盒子变得更小更小,这个小小的世界彷彿只能容下希丝卡一人。 「希丝卡小姐?你没事吧?」「您突然停步愣了一下让大家都吃了一惊呢。」 这一刻,她终于才瞭解。 世界是人群聚合的墙。 每个人只是在墙外看着自己,听着自己的声音。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靠近进来倾听自己的声音。 「唔嗯。谢谢大家,我没事…」勉强挤出苦笑的自己,此刻又有多少人听见自己心中的声音呢。希丝卡不禁自问。 从他人处得到的掌声与称讚,在此刻重新审视后也才终于发现。 他们所讚赏的,通常只有两类,一个是曲谱末「希丝卡」这个名字的署名,另一种是「希丝卡」这个女性的外表所得来的讚美。 盒子彷彿变得越来越小,希丝卡觉得自己几乎已经没办法再生存下去,甚至连呼吸也很辛苦。 直到在学院中的某一天。 希丝卡圈子里的某位女同学奔走过大廊,怒意冲冲的拉开了希丝卡与眾人所在的教室大门。 「希丝卡小姐!您看一下这个!」 「这个…不是我的入学作品吗?」女学生带来的是从图书馆借出的调律盘。毕竟是自己编过的曲子,希丝卡只看了一眼曲谱就发现了这件事。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女同学越说越怒,以彷彿要翻开桌面一般的气势将它放在桌上:「这是那个只会抄袭的新生翻抄的新谱!」 「咦…抄袭?」「好过份…」「而且还是处女作耶…」 「就是说啊,原创的处女作是表现一个乐士心灵最纯朴真率的创作,那个人居然用剽窃来污辱希丝卡小姐的那份纯真,真是不可原谅!」 希丝卡取起曲谱,将外部的耳掛放上了耳边。 旋律在耳边响起,希丝卡的心中浮现出了怀念的曲调。 以钢琴为主旋律的曲子,轻快,温柔,但是却一点一点谱出了少年时期的情绪,青春期的那种压抑,苦恼,困惑,难解,还有些许的,急迫想表达出来的,自己心中的情感。 (啊…这个三重奏…是我刻意表现技巧加进去的…) 用三段渐高的方式,将渐进的情感以诗意的方式表现出来。居然连这种地方都具体的重新体现出来。希丝卡不禁心中一紧。然后,当她将眼睛闭上,静静聆听这首曲子后,她的心就再也无法离开那首歌了。 彷彿听见了希丝卡心中的困扰一般,具体的将那旋律谱成了曲面,而那曲面又化为实体的音色,一键一键敲进了希丝卡的内心。如同听见自己的内心一般,如同自己心意的完美具现一般。那首歌如此透切的谱出了自己心中的曲子,更加完美的詮释了自己的心境。 在那瞬间,希丝卡的内心世界中,那堵墙上彷彿突然有了道窗户。从窗户中伸出了双手,那是一双不知主人的,希丝卡未曾见过的手。 双手轻柔的将内心世界中,希丝卡耳畔的耳掛取下,希丝卡不明白这个人的用意,因为即使取下了耳掛,音乐仍然在响着,世界仍是有墙。 然后在音乐停下后,她再次睁开双眼的瞬间,她才领会到这个举动的用意。 围绕自己的四面的墙,构成自己世界的高墙在一瞬间全都倒下了。 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那么清楚,那么清晰,那么明亮,就连虽认得面貌但难以记清个性的同学,那些面孔突然都变得好熟悉。 (啊…我明白了…)希丝卡双眼圆睁,如同新生儿般打从内心张大双眼看着这个世界。(这个就是歌…这个世界…原来…) 希丝卡一直以来都未曾发现,自己从未用声音去理解过这个世界。 他人的声音就彷彿从外头传来一般,是与自己无关的声响。 在那个人为自己摘下耳掛后,才终于能够听见这个世界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并不是这个世界将自己隔出,而是自己一直塞着耳朵,戴着面具,低下头刻意不去看清这个世界。 「来,希丝卡小姐也把这个谱抄一遍,这样要是他自行发表的话才能够当作证据……哇!」 「你还好吗?希丝卡小姐」「气得都哭了,他真的太过份」「请用我的手帕吧!」 连希丝卡自己都没留意到,自己自出生以来,流下了第一次的泪水。 微微温热的水珠,仅仅只从眼框落下,滑过脸颊的一瞬后就冷却而变得冰凉。 「谢谢你们,我终于明白了…」 如同新生一般的希丝卡,望着周围眾人的眼神,此刻也终于能够明白的,清楚的听到他人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关怀。 希丝卡轻轻的触了一下那颊旁的泪珠,这冰冷温润的触感就是证明。 希丝卡打从这一天开始,才终于能够听见他人内心的声音。 至于在这之后,她开始寻找那个少年的身影。那又是另一段故事…… 「啊……明天开始要怎么和他照常相处啊……」希丝卡叹了口气,抱着手中的纸张仰头往后倒卧在床沿上。 只有深交后才会发现,古洛是个沉默又不擅言语的人。 唯一能够表达自己心情的方法就只有写歌。 他所写出来的曲子都是最忠实能呈现当时心境的心声,甚至那些如同阅后感一般的复写曲,也是他唯一能表达出感动的方式。 「对了,明天好像是古洛同学上台报告……」希丝卡挪了挪身子,露出了少女般的期待笑容。 希丝卡将曲谱在眼前摊开,「只要还能在一旁看着他就好了」,这个小小的愿望,至今仍没有改变,即使在知道他还有相处十多年的家人之后。 「至少我还能…静静听着他的歌…」希丝卡一面说着,唇边不自觉的哼起这首曲子,这是至今仍留在希丝卡的心中,至今仍在他记忆中佔有一角的,两人共奏过的曲子。 仅仅只是如此,希丝卡便觉得心满意足。 幕间.1 幕间 入夜的房间中,只有桌上那油灯的光芒是唯一的光源。 房间的摆设并不多,只有屋里的那架大方桌让人印象深刻。 桌面架着「代理学院长」的名牌,是这间学院长室唯一的办公桌。 在桌前坐着的,是这房间的主人,麻枝摸了摸发尾的小马尾,低着头整理公文。 「…有什么事吗?」忽然,麻枝抬起头对暗处的大门开口说道。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门并没有开,只是,伊亚就这样在门旁的石墙边靠着:「你在那一声回音里加了暗号吧?有什么想说的吗?」 「唔嗯…」麻枝放下手里的文书工作,不知如何开口的稍微困扰了一下:「总之我准备了薯片,吃吗?」 麻枝指了指在接待客户的茶几上放着的白色餐盘,上头放满了将马铃薯切片炸过后洒上盐巴的零食。 「小麻。」从麻枝的座位一旁的暗处,霜月揉了揉眼睛,彷彿刚睡醒一般说着梦囈:「我也要吃…」 「不行,小空今晚吃太多东西了,对身体不好…」 「…!」一听这话,霜月立刻露出了正色的表情:「小麻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对我来说几盘笔管麵就像是点心一样的东西……」 「吃太饱睡觉会伤胃的。」 「没关係。睡醒就治好了。」 「那…换个方式说,吃了东西就不能马上睡觉了。」 「咦…?」 霜月突然变为困扰的表情,如同将眼前的餐点和睡眠当作天平的两端一般深思着,却一时不晓得该选择哪边好。 「如果只是要表现你们感情很好就免了…」伊亚说着像要转身推开大门。 「啊…等一下。」麻枝从手里的公文堆中找出了一封信件投往伊亚,伊亚也伸出手接过打开来阅读。 「这是从瓦哈拉来的公文,原本如果是信件应该不能让别人看的,不过既然是公文,而且您也是当地人,应该……」 「…!那些傢伙…我稍微几天不在就什么事也作不了吗?」伊亚只是看了一眼,便瞭解发生了什么事,但仍试着淡漠的不露表情,却难掩一瞬的惊讶:「…不过,现在的信还真厉害,居然比我亲自过来还早到达啊?」 「这封信是半个月前寄达的。我想您应该了解这是什么意思?」 「呼……」伊亚轻声呼了口气。「我明白了。」 「这东西我就带走了。」伊亚说着将桌上盘中的食物连盘子全然带走。 「啊,请便。不过记得洗乾净,不然会有蚂蚁的。」麻枝仍是露出微笑回应。 「黑…你这个人…」伊亚以打量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两人,却很快的就放弃般的转过头:「还真是让人难以看透的傢伙。」 「谢谢您的讚美,赤色的歌姬,伊亚殿下。」 「不过你想要的…应该是这里面的东西吧。」伊亚转身取出了颈中的鍊子,那是条由银鍊所串起的橙色碎片的坠子。 如同猜中了一般,麻枝露出了苦笑:「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会认真向您取的。」 伊亚浅笑了一下,转过身走进了黑暗之中。 08 8 翌日。 「…也就是说,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要素能证明国境构成的起因,但是近几年,学者们已经发现形成国境间无尽沙漠的成因,是一种悬浮性的异态粒子,学术上的学名上称为『尤米粒子』。」 古洛抱着小叠的文书资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讲述着报告的内容。 虽然古洛在学生间的名声并不是很好,甚至还有「不爱理人」和「抄袭」这种不名誉的称谓,但是他所提出的报告内容总是能切中要点,节录各家所长和关键的部位,因此他所讲授的报告课程还是总有许多人到场旁听。 「虽然国境间的荒漠和一般的沙漠看起来没什么分别,也同样会因为风暴而迁徙,但是这种粒子有几种与沙砾不同的特性,其一是群聚性,它们只会聚集在国境间的区域中,虽然在世界各地的都市里都仍有悬浮的粒子存在,但是并不会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 「所以我们中央都市也有吗?」一位短发的女同学举手发问。 「是的,但是因为中央都市是最重要的交通要地,为了避免国境偏移,所以在四周都盖了巨大的城墙。」 「我听说进入国境界域里就无法离开了?请问是事实吗?」另一位男同学也举起了手发问。 「是的喔,歷史上已经有很多纪录,不过理所当然我们也没办法去一一回收那些失踪者的旅行日记,所以我也没办法向你保证属实。」 语毕,堂上此起彼落的冒出笑声。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在国境之中,因为粒子的影响会造成感觉的误差和仪器失效,所以难以分辨方向和距离,我们相信有大部份的冒险者和失事者是因此罹难的。另一部份则是遭遇到我们旅人经常谈到的,所谓的『意念兽』。」 意念兽是传闻中在国境中游走的魔物。有人说其型态是兽型,也有人说是球状,也曾有人型的纪载存在,但是其真实性并没有任何根据。 就连这种魔物是否会袭击人类,也没有任何存活下来的人类能出面叙述。 「然而近年,由于麻知一派学者的努力,我们逐渐可以掌握粒子的部份特性,并且相信影响这种粒子的活跃性的主要理由是『感情』。」 「感情……?」 「很不可思议吧?影响无机质物质的理由居然是这么浪漫的理由。」古洛苦笑了一下,当然,这部份都是他照本宣科从纪录里整理出来的:「藉由近年来各地观测到的粒子活跃性纪录,甚至曾有见过强光状、风暴模式、气温急遽变化的反应现象。这其中有很多都是我们所能理解的感情:愤慨、憎恶、欲求…等等强烈的情感反馈出来的异常状况,有时甚至会影响我们所见的日常现象。」 「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种,也就是我们都耳熟能详的……」 「歌声!」 没等得及回应,少女的话语和举手的动作反射性的接续了古洛的话题。 回过神来才发现堂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答了这个问题,少女不自觉低下了头。 「是的,歌声。谢谢你,希丝卡学姐。」古洛向学姐微笑了一下,将报告继续下去:「引起粒子现象最广泛的两种感情表现,也被学者们认同为最强烈的感情表现,其中之一就是『歌』和『曲』结合时的共鸣所引发的情感现象……」 「喂喂,给我等一下,这我可没办法当作没听到。」从上层的座位处,男子的声音响起,没有举起手也没有等待台上的许可,就这样自顾自的起身发言。 眾人只回头望了一下声音的来源,便很清楚发生什么事,纷纷开始收拾笔记与文具。 「是?怎么了吗?学长?」古洛仍以一贯的态度回应问道。 蓄发的男子有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及肩捲发,站起身以不羈的姿态继续开口:「你的意思是说,在引发这种强力现象的同时,歌曲中蕴含的强烈感情是必须的对吧?」 男子边说边从高处的座位旁的阶段处往下走。 全然没注意到教室中的人已经收拾完东西纷纷离开。 「你想说的是,发挥歌曲本身内涵的技巧是不需要的吗?」 「我没有这样说过吧,学长?」 不知不觉间,留在教室内的只剩来不及收完东西的几名女学生和坐在最前端位置旁听的伊亚和希丝卡。 学院中有非常明显的派系之分,其中分别认为歌曲需要技巧或情绪的,各自分为两个派系。 这位诺易斯学长就是技巧系的激进派。 「你说了,你刚刚说了,引发特殊现象的时候强烈表现情感是必须的。」 「不,那是学长你说的,而且我也没有说技巧不需要。」 「简直是胡说八道!在我面前居然还敢大言不惭,难道你有办法证明我刚刚说过类似的话吗?」诺易斯拨了一下前额的头发,挺起头作势威吓了一下。 「呃…但是你刚才确实说过了…」 似乎是预料到会演变为这种状况,整间教室的人都离席避开了混乱,只有伊亚和希丝卡走到两人的旁边。 「所以说了,歌的文化就是人类的文化,在讚扬这么贵重的生命之讚歌,怎么可以不去鑽研增强自己的技巧来完美表达内心的感动……」 「我想古洛同学并不是在争论这个…学长。」希丝卡在一旁试着帮古洛开脱。 虽然古洛和希丝卡都算是中庸的思考方向,既不会在乎情溢乎辞,也不会去深入鑽研演奏水平,但是在学院中,只要谈到技巧和情感的争论就能进入滔滔不绝的辩论之人所在多有,尤其诺易斯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当然这并不是称讚的意味,而是只要和这种人扯上这类话题,一般人都会避而远之的意思。 「你不必为他说话,希丝卡。我告诉你,人类的讚歌就是生命的讚歌,在传颂先人所留下来的这些美妙的诗篇,若没有良好的技巧来表达,只会令人有白白浪费生命的感觉,歌曲的研究文化是从一百二十年开始……」 这位学长最厉害的部份并不只此,只要他进入了这种争论的模式,就彷彿完全听不进周围的声音,能够大量的说出一堆似有道理的名言和典故,儘管那一切都和话题全无关係,也和他本人完全不相干。 「…你真的有在听我们说话吗,学长?」古洛和希丝卡,忍不住开口说了同一句抱怨。 在诺易斯学长无视两人的怨言,仍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各式各样自得其乐的话题时,从旁插入了一个理应与此无关的声音:「这个拖把头是在讲什么几百年前的蠢事?」 原本只是来看看古洛的表现的伊亚,一付早就听不下去的模样从旁开口,希丝卡对此好奇的反问:「伊亚小姐您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吗?」 「哼,那还用说,只不过是些眾所周知的小事而已。」 两人不禁对伊亚露出了尊敬的目光,果然虽然伊亚看似只是个长不大的幼女,事实上胸中还是充满了长者的智慧。 「喂,拖把头,你就是想说我们家的小鬼演奏技巧比你差就对了。」 前言撤回。 这位长辈无视他人对话的能力也不遑多让。 「拖…拖把头?」诺易斯似乎只对这句话起了反应,停下说到一半的话题反唇相应:「这是哪里来的小鬼头?居然连我和这种平凡人的才能之别都分不清楚。」 「你的才能就是滔滔不绝而已吗?这样的话那边树上的乌鸦都比你长气,叫的也都比你好听。」伊亚双手抱胸,露出一付不以为然的表情。 「乌鸦…」诺易斯拨了拨头发,试图装出不应和小女孩认真的模样:「我想你是没听过我的名字,我诺易斯?帝志家族可是一百多年的音乐名家,我读这所学校也已经十年的时间……」 「十年没毕业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这位在学院中闻名许久的学长,其最有名的事跡就是九岁便以天才的身份入学,然后在校研读十年的时光后,以在校生的身份继续攻读演奏方面的技巧。虽然眾说纷紜,也有许多人背后讥讽他是跟错了老师,但是他本人却对此引以为豪,认为这种鑽研精神可以作为后备的榜样…… 「我不能接受这种污辱!我要和你决斗!」诺易斯破口说出后,才发现自己对小女孩外貌的伊亚认真太过衝动,转而将手指向一旁的古洛:「但是因为你还未成年,由你的监护人负责。」 莫名其妙被针对的古洛,指了指自己的鼻头左右张望,难以理解的说道:「我…?」 「拖把头小鬼…别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伊亚轻闭双眼呼了口气,仍是那付双手抱胸的立姿,然而当她再度睁开双眼时,在场的三人都不禁为之一颤。 那站姿所显现出的身影,就彷彿巨大的高塔或古神像所带来的压倒性魄力,仅仅只在一瞬,三人就明白了天与地的差距。 「…我如果认真起来你就太可怜了,所以才让我家的小鬼陪你玩玩而已。」 「那么,来比赛吧!」 黑色的身影仅仅只是双手碰在伊亚肩上,便在一瞬间彷彿将紧张的空气烟消雾散。麻枝露出如常的轻松笑容,一派轻松的声音,无声无息出现在四人的身旁。 「麻枝老师…!」古洛像解开了死结一般露出安心的表情,但又随即出现疑惑:「老师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问得好!」麻枝抖了抖黑色的长袍,以威风凛凛的姿态在四人面前摆开架势:「呼唤我的话随时都在!事件发生时翩翩到来!瀟洒随性的奏者,键的麻枝,闻讯而来…!」 「……」 在麻枝的身后,可以看到小空慵懒的坐在椅上,一手捉着煎蛋三明治,一手在麻枝的身边撒上塑胶花。 「不…我们没有呼唤你来…」只有古洛在这样的气氛下努力试着开口。 「抱歉…麻枝代理院长,这些手工花是活动要用的。」然后几个同学进场将地上的花与小空手边的花篮取走,离开教室关上大门。 「哎呀哎呀…伤脑筋啊…」麻枝拉了拉发后的小马尾,苦笑了一会,再次摆开架势向眾人说道:「既然你们是对音乐的演奏有不合的意见,那么就用演奏一决胜负吧!」 「这个话题还要继续啊…」古洛和希丝卡无力的低下头。 「很好!就让这傢伙看看我们亚斯家族的荣光!」伊亚拍了拍古洛的背令他挺起胸来。 「但是奶奶,我又不是什么阿嘶…家族?」 「总之这场胜负,我是接下了!」 「那么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双方可以找一位共奏的助手,二对二的演奏会,可以选择任何乐器,但禁止使用调律盘;在礼堂以随机四百名听眾掌声多寡决定胜负,为了避免影响评鑑的公正性也禁止使用『歌』。这样可以吗?」麻枝接续着补述比赛的细节。 「没问题!」诺易斯听了规则则是得意的笑了:「我才不管什么『千年一见的奏者』如果我赢了,我要让你和那个小傢伙跪在地上道歉。」 「是千种曲调的奏者…话说还有人记得这戏称啊…?」古洛脱力般的垂下手。 诺易斯的得意是有理由的,两人在学院中的名声都算不上好,但是若是随机听眾的话,就单纯是以技术性来决定好坏,若是以演奏来决胜负,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助手实力如何,但是自己这方是绝对有利的。 「很好…很有胆量嘛!喂,小鬼黑色,再加註一条规则,输的人要无条件答应胜者一件事!」 小鬼黑色…三人看了看麻枝的衣着,再比较了一下身高,决定对这句话不予置评。 「就这样决定了!希丝卡!跟我去练习吧。」诺易斯说着,也不理会希丝卡有没有听到,就快步离开了教室。 「啊…」希丝卡看了看教室里的眾人,再看看门外,向眾人点了点头示意一下,就转身离开了现场。 「喂,古洛。」 「怎么了吗,奶奶?」 「还问怎么了?你也跟我也去练习啊!」 「耶…好像是喔…」 古洛愣了一下才终于回过神来,却已被伊亚一击打趴在地。 09 9 练习二室。 希丝卡敲了敲门,在确定室内的两人是古洛和伊亚后,便壮起胆子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室内有各式各样的演奏器材,从鼓架、小提琴、吹奏乐器甚至连钢琴都有。还有一架方桌在屋内中央,作为让眾人讨论构思之用。 古洛和伊亚分坐在方桌两旁,露出一付苦恼的表情,两人都如同低鸣不语一般沉思着。 「那个…对不起。」希丝卡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低头便开口说出这句话。 「嗯?」 「什么对不起?」古洛和伊亚则是此刻才彷彿被这句话唤醒,以问句反问。 正当希丝卡想开口补充之时,古洛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啊,我知道了,是组合的事吗?希丝卡学姐和学长本来就是同一组别的,会去当学长的助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喔…那个啊。在那种场合也只剩四个人了,不如说会去同情那种被孤立的孤僻傢伙,反倒让我想称讚小女孩你的伟大情操呢。」伊亚也跟着说道。 「啊…谢…谢谢你们。」希丝卡才如同放下一颗心一般,以掌心缓了缓胸口呼了口气。 「那么…你们在烦恼什么呢?」 「…本来想去学院食堂吃午餐,不过那里好像没有马铃薯,奶奶很不开心。」 「原来是这样啊…」希丝卡理解般的点了点头:「耶?那比赛的事呢?」 「叫这傢伙随便拿几个乐器上去弹一弹就行啦。」伊亚说着拍了拍古洛的背:「反正这傢伙都练了两年了。」 「那个…奶奶…我这两年没学任何乐器耶。」 「你说什么!」 「我就只有学曲子而已啊…」 「唔…这下惨了…用昨天那个卷轴不行吗?」 「麻枝老师不是规定了不行吗?」 希丝卡见两人一搭一唱,不自觉就插入话题:「那个…既然古洛同学能用调律盘,应该对各种乐器的谱都很熟悉了吧?而且,只要谱记得起来应该弹奏也不困难才对?」 两人见希丝卡这种对残酷的事实太过乐观的观点,不禁叹了口气。 「希丝卡学姐,调律盘是只要事先输入曲谱,即使不懂指法只要配合节奏打拍子就可以的,而且……」 「我看解释给小姑娘听也是没用的,还是直接示范吧。」 伊亚走到窗旁的钢琴前,拉开了琴键的封盖,坐在长椅上直接敲几个键试了试音,再以滑键确认音准后,将指摆上键位起了音:「这是一首大家都知道的民谣,也是常见的练习曲,通常我们都叫它……」 「小蜜蜂!」只听了前奏,古洛和希丝卡同时开了口。然后又对看一眼,不好意思的苦笑了一下。 伊亚对两人的反应饶有意味的偷笑了一下,跟着手里的键音哼着:「小蜜蜂-小蜜蜂-嗡嗡嗡,嗡嗡嗡,飞到西又飞到东……」 「大概就是这样。」伊亚转头向古洛招了招手:「你应该记得指法了吧?」 对音乐的记忆这件事,古洛是不会有任何疑问的,于是他点了点头。 「来,换你照作一次。」然后伊亚离开椅子,走到希丝卡的身边:「如果两年来他都是同样水准的话,你应该就可以看到好戏了。」 「咦……?」 古洛拉了拉袖子,将手指摆上键位,从记忆里确认一次后,露出了万分艰难的表情,按下了琴键。 「小-蜜-蜂-小-蜜-蜂-嗡嗡-嗡」像这样不成旋律的键音飘出,如同掩目击鼓一般依着动作一个一个键入指令,明明每个音色都是对的,即使有时还能连着按出几个连音,但是却完全不可能算是串连成曲。 「行了…我知道了。你也别在小姑娘前继续献丑了。」彷彿真的非常难听一般,伊亚苦恼的按着额头的太阳穴沉吟。 事实上别谈难听,古洛的演奏只是勉强把动作全部作出一次而已,根本没有任何节奏性可言。 「就是这样,这傢伙的手指根本跟不上拍子,和记性或音感这种东西完全没有关係,他就是手笨而已。」 「如…如果练习一下的话说不定?」希丝卡仍试着帮古洛找理由开脱。 「练习的话,从他小时候就已经让他玩了十几年了,但是就像你看到的,不管是琴键、笛子的运指还是合弦的指法,他没有一样能上手的。」伊亚搔了搔头,或许是觉得有一些是自己的责任:「如果在这里的两年他都没进步,那也根本不可能期待一天之内有成长……」 希丝卡露出了无言以对,僵硬的苦笑:「但…但是…」 「但是…?别说是比赛,就算身为对手的小姑娘放水,这傢伙的演奏跟交白卷差不多,不对,如果我来当评审应该是负分的。小姑娘不战而胜。」 「希丝卡学姐才不会放水……」 不知何时在两人对话的中途,古洛转过身来,少见的发表自己的意见反驳了奶奶的话:「学姐的协奏和合音是学院里面最完美的,能把主旋律的拍子完全调整到最完美的演出,要学姐放水而胜那是不可能的。」 「还帮人家说话,啊啊,那该怎么办呢?我们家心爱的小鬼要跪着舔别人的鞋子道歉了。」 「才没有赌到那种程度!」古洛和希丝卡又不自觉的用同一句话回应伊亚那夸张的论调。 「合音…啊,我想到了。」希丝卡突然像想起什么一般拍了手。然后走到钢琴旁,在长椅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来,古洛同学。」希丝卡说着拉起了古洛的双手,以自己的手包覆一般握着他的手背。「古洛同学只是抓不准拍子而已吧,既然这样……」 希丝卡一边说着一边按着古洛的手指,像是以自己的手按下键音一般让他按出应有的节奏:「小蜜蜂-小蜜蜂-就像这样,很简单对吧?」 希丝卡哼着歌,继续按着古洛的手背让他依节拍的旋律打出旋律,古洛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不知所措,但也马上从这以身教学的方式中,明白了学姐想说的话。 肩併着肩的两个人,从腰身到大腿,身子彷彿要贴在一起,呼吸的声音也近在耳边。但是两个人的心理,全部的专注力都只投注在同一首简单的歌曲中。 「就是这样,这样能明白了吗?」 「原来如此,好像有点懂了……」 当然,这一幕完全看在身后的伊亚眼里。 「奶奶,我想,我应该知道怎么作了…」 「嗯…看得出来,」伊亚又再次露出了饶有意味的浅笑:「不过,没想到看起来那么保守的小姑娘原来这么大胆,真是对你另眼看待。」 「大胆…?」两人同时发出疑惑。精神还只集中刚才的指法之中的古洛当然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但是希丝卡却不自觉的红着脸低下头跳起了身。 「我……我去帮你们买午餐…!」然后就像这样,逃跑般快步从教室里奔出。 「怎么了吗?奶奶。」古洛看着关上的门口,又回头看了看伊亚。 「没事,跟你完全没关係。」伊亚则是不知该笑还是该帮希丝卡感叹。 当希丝卡回到练习室时,隔着门就能听到微弱的,钢琴声响。 那明显太过钝感的键音,肯定就是还在练习的古洛的指法。然后另一个如同作为提示音一般的副音区,则是如同带领者一般。 「这首歌…是…」那首歌明显是希丝卡从未曾听过的歌曲,但却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如同幼年时在母亲的体内就已听过的,母亲唱给孩子的摇篮曲。 拉开了大门,伊亚与古洛各坐在椅子的一方,古洛所键出的旋律虽然还有些生疏,但与先前一个音一个音的破碎曲调相比显然已大为进步,至少已勉强能听出如同碎块一般的旋律。 (啊…是四手联弹吗…)希丝卡不敢出声打扰专注在琴音中的两人。 两人那闭起眼将集中力全贯注在指尖上的神情,令她在注视的同时,不禁有些神往。 然而,在走近后才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画面上那么美好…… 「坐过去一点啦!」 「奶奶你靠太近了啦!」 「有什么办法,我要按的在那边啊!你又不能帮我按!」 「我已经剩下这么一点位置了耶。」 「滑键太慢了啦!你是想让人家以为我是主旋律吗!」 「我尽力了啦…副谱本来就比较少吧…!」 「你弹副谱?是你要比赛还是我要比赛啊?」 「不是本来就奶奶你接的战吗!」 「鏘」「噹」巨响与重压琴键,在接连的两段爆音回响中,伊亚收回手刀,转身跳下了座位。 「白痴!没用的傢伙!就这点本事也配让我教你!」自然的,从伊亚的口气中可以听出这回古洛的评价是连及格线也攀不上的低水准。 (原来比笨蛋还差的话会是「白痴」这样的评语……)看着两人感情很好的争吵,希丝卡不禁掩口苦笑:「我买午餐回来了。我们一起吃吧?」 「哼…这傢伙又让小姑娘见笑了。」伊亚转过身,再次补了句警惕:「给我继续练,只有这首歌你死也要给我记起来!」 古洛头仍埋在琴键中,按了几个键,小声的抱怨道:「记得起来跟弹得出来是两回事……」 「你说什么!」 「伊亚小姐,我买了蛋塔喔!吃看看吧!」希丝卡拉住彷彿立刻还会动手的伊亚,将她拉到桌旁的座位上。「我记得甜的东西伊亚小姐也喜欢吃吧?」 从昨天的记忆中能确定的是,伊亚习惯吃的是略带咸味的马铃薯料理,不敢吃太辣的料理,但对甜的调味却也是来者不拒。 「你说什么?这个银色的东西是…蛋?」 「这…那个银色的东西是不能吃的,要拨开才能吃。」 「这还真麻烦…」伊亚撕开蛋塔边缘的银色铝箔纸,露出黄色的派身将其放入口中。「唔喔喔喔……」 烤得焦黑酥脆的外层饼衣,再加上内里柔软的麵身,两者造成的口感已是绝顶,再加上滑嫩如果冻一般的蛋液带来的三层口感,同时包含了甜、脆、酥、软。 仅仅只是咬了半口,那嚼起来的香甜气味更是绝妙,奶香、蛋香、砂糖的甜味再配合上外层的饼味,融合成一种微妙的味道,明明如同在吃果冻或点心一般,却彷彿将包覆着的饼衣也跟着吃下去了,进而组合成一种甜而不腻的口感。让人有种不论多少也吃得下的感觉。 「这个…好!」伊亚连讚美的词一时也来不及细想,忙着将手里的两个也吃进口中。 「这个是车站前的店买的喔,那家店的蛋塔很有名呢。」希丝卡补充说道。 「喔?那家店连我也听说过耶。」不知何时古洛已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 「叫你去练习,你……」伊亚也不管手里吃得黏腻,伸起手刀又作势要出手。 「啊…那个,我也买了马铃薯套餐喔,吃完午餐再继续吧!」希丝卡推了推桌上的大量纸袋,连忙抢着开口:「古洛同学也吃看看蛋塔吧!」 「哼…」大概眼前的食物战胜过自制心,伊亚收起了怒意,从袋中找出薯条来吃。 「啊…这个…真的不错耶。」焦中带脆,加上淡淡的香气和甜味,令人回味无穷的滋味,连古洛都能吃得出来其中的美味。 「真的吗?其实也有可可口味的喔,下次也试试吧?」希丝卡开心的拍了手,推荐的美食有人喜欢,通常都比自己找到美味的店更加开心。 「这个就叫做牛嚼牡丹…浪费粮食。」伊亚在旁冷冷的自言自语,也不晓得她指的是哪一方:「唉唉…前途多舛啊。好像可以猜到将来的走向了。」 「伊…伊亚小姐!」虽知道古洛听不懂,希丝卡还是红着脸制止伊亚再说下去。 「嗯…唔嗯…有点冷掉的感觉也不错嘛。」伊亚如同什么也没说过似的别开视线,一边吃着纸袋中因冷掉而略为松软的炸马铃薯。 「对了,伊亚小姐,刚才弹的歌可以让我听听吗?」在一顿吃喝之后,希丝卡开口说着同时合起了掌,恳求般的向伊亚开口。 「嗯?」伊亚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斜眼看了一下旁边茫然无知的古洛,再看看眼前低下头拜託的希丝卡:「嗯……这个嘛……好吧。」 「反正也吃得很满足了。」伊亚拉起袖子,作势要走向钢琴旁的座位上。但是希丝卡却叫住了她。 「请等一下,」希丝卡拉起伊亚小小的手,以手帕为她擦拭一次刚才抓东西吃而油滑黏腻的手指。在每个手指都温柔仔细的擦拭过一次后,又换了另一隻手。「好,这样就不会沾到钢琴上了。」 「真是的…」伊亚苦笑了一下,不晓得是因为「真麻烦」的抱怨,还是在讚赏希丝卡的细心。 然后她坐上了长椅,将双手放置在琴键上,缓缓试了几个音:「我只弹这一次,你们好好听好了。」 然后在一轮滑键后,乐曲揭开了序幕。 由伊亚手中所奏出的曲子,和古洛刚才缓慢的节奏不同,是有些轻快,顺畅,彷彿炫技一般将主旋律和副旋律也一起奏出,但却使得曲子更加急促,节奏更加明快,就像是带着某种来不及开口的迫切,每一键都像是有着深刻而想表达些的某事的慨然。 在最后的一个音符也消逝在空气中后,彷彿听呆了的两人不自觉拍了拍手。 虽然和想听的东西不太一样,但希丝卡还是因伊亚的音乐性和曲中所带出的情感而感动不已。 「就是这样。」伊亚转过身子感叹的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只有这首歌你一定要学会。」 (刚才…伊亚小姐也说了类似的话吧?)希丝卡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回想刚才的曲调。和古洛那缓慢而彷彿安眠曲一般的歌不同,伊亚的曲子是如同伸出手向前奔跑去寻求某物的急迫,然而她所寻求的东西,却似乎已是消逝很久的东西……就像…就像是… 脑海中不自觉冒出了古洛曾弹过的旋律,希丝卡猛的睁开双眼,看见了古洛重新坐回位上,和伊亚所重新弹出的第一个音符。 (啊…!就是这个…!伊亚小姐的曲中没有而一直在找的东西……) 那并不是言语能够传达的东西,是在故事中的人永远找不到而旁观者非常清楚的东西…… 虽然有点不显眼,虽然有些笨拙……但是她们的曲子确实就在这里。 希丝卡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的身影。 时间缓缓流逝,午后的时光,斜照入室内的阳光,轻轻吹动窗帘的微风,有那么几幕,希丝卡彷彿也不自觉的在这样安稳沉静的景色中昏昏欲睡…… 夕阳西下的时分,钢琴的声音仍在室内悠久不散,从趴在桌上的身姿中起身,希丝卡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似乎是想到像这样在别人的演奏中睡着非常失礼,猛然的直起身子,却发现肩上多了件小小的披肩。 希丝卡感动的微微笑了一笑。轻轻揉了揉双眼,才发现眼前的两人对于在一旁听着的自己,完全没有分散任何注意力的空间,伊亚一直将心力注入在指导中,而古洛也挺起腰桿集中全部的精神投入于演奏中,就这样渡过了好几个小时。 于是希丝卡将肩上的衣物折好放置一旁的座位上后,转身离开了练习室。 在天色渐暗的夜幕下,希丝卡再次轻叩了大门,两人仍是没有分出多馀的心思去回应一旁的希丝卡,于是她将手里的纸袋放上了方桌,希丝卡很想叫两人停下休息一会,但是手只是刚伸起,便彷彿想到什么一般停下了手,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看着两人的背影。才转身离开了练习室。 练习室的隔音非常良好,也持续开放到深夜,住宿生的古洛当然也没有什么问题,就这样,练习的琴声持续到夜中,直到最后,连古洛也倒卧在桌上睡着了以后。伊亚在他的背上,轻轻的盖上了毛毯。 然后打开了窗子,一个人坐在窗沿上,看着窗外那明亮的月光与夜色。微凉的夜风从窗外吹入,她压了压被风吹起的长发,闭起眼享受这一刻的寧静。 伊亚将膝弓起,以手肘靠在膝上。小小的身影,坐在夜幕中的大窗下,从窗外传来些许的虫鸣与吹拂过树林的风声。月色透过大开的玻璃窗,在地上留下彷彿被切隔开的月影。 「奶奶……」不知是梦囈还是半清醒的呢喃,从古洛的口中缓缓冒出一声问句。 「嗯?」 「奶奶你那时想弹的歌…是这首歌吗…?」 伊亚抱着膝盖,将脸靠在大腿上。 这声话语,令她如同陷入回忆般的想起了许多事。 「你要…好好学。要弹好这首歌……」然后,像是避开问题一般的别过头,望着夜色的天空应道:「因为这是那个人……你真正的祖母所留给你的曲子。」 伊亚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愣愣的望着夜晚的天空, 许久许久,才终于停下思绪,缓缓叹出一口气。 10 10 「古洛先生,您果然还在这里。」 突来的叫唤声将趴在桌上沉睡的古洛唤醒,古洛有些神知不清的睁了睁双眼。印象中昨晚似乎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睡醒又爬起来继续练,就这样持续到了天色微亮的时间才真正睡着…… 对持续创作生活的古洛来说这样的流程也算不上辛苦,甚至可以说习以为常。当灵感出现的时候无论何时都得爬起来写,这已经是身体的自然反应。 「再不换衣服的话就会来不及了。」然而,出现在眼前,一身长裙与围裙组成的完善女僕装打扮的女僕,不,或着该说她就是个女僕。 女僕将古洛摇醒并拉他站起。然后迅速的脱下他的外套与衬衫,并且递上了礼服与新的衬衫,刚睡醒还迷迷糊糊的古洛,就这样让她换上了新的衬衫并扣上扣子,再为他套上了全新并且洗净的礼装外套。 「和我想的一样,古洛先生很适合这种装束。」女僕取起一旁脱下的衣物,并折好收在手上,又帮还在发呆的古洛梳顺了头发,然后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露出「呼呼呼」的笑容转身往门口走去。 「那么,古洛先生也请快点到礼堂去,还有三十分鐘就要开始了。」女僕就这样做完自己想做的事,然后留下了这句话,就离开了练习室内。 还愣在原位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古洛这才突然惊觉。 「啊…!比赛!」 然后才快步离开室内往礼堂奔去。 「耶?你换了衣服啊?」伊亚从头到脚打量了古洛一轮,然后仅仅只是作出这样的评语:「还不错嘛,至少知道要尊重我这个队友。」 一旁的希丝卡则是看到了伊亚的红发就往这里走来,然后在看到古洛的打扮也瞬间吃了一惊:「耶…为什么…?」 事实上,古洛从来没有穿过这种衣服,就算是正式场合,也只是穿着制式校服就出席了。虽然他并没有在乎过这方面的事,但是希丝卡却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装着打扮。 「果…果然古洛同学很适合正装呢…古洛同学的肩膀很宽,所以穿这种衣服特别适合……啊…!不,不对啊……」希丝卡一时也陷入了混乱,一方面是和古洛同样因为不晓得发生什么状况而困惑不已,一方面又因为这身装扮实在太合适,而且似乎恰巧是希丝卡所喜欢的类型…… 「第一组再五分鐘!」舞台的准备人员向内场大喊,打断了三人的对谈。 「啊…这样的话,我先去一下了。」希丝卡说着整了整古洛那套新衣的领子:「就当作只是一场表演就好了,两位也不要太紧张了。」 希丝卡时常是必须正面对眾人注视的目光的,也经常出入这样的发表会,因此对这种场合已经习以为常。虽然还包含了些许打赌的成份,但她仍是以发挥自己水准的表演会来看待这场比赛的。 「那么,我去去就回来。」希丝卡微笑了一下,转过身在布幕中阴影与灯光的交界处,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紧握住手里的小提琴与琴弓,就这样走出了舞台。 在舞台上,在四百名观眾席的注视中,希丝卡鞠了个躬,将小提琴提至顎旁,提起右手的琴弓,将其轻轻靠在弦上。 虽然在这之前,只一起练习过几次,昨日的预演中也只是跑过两次流程便已结束,但场上的两人都是演奏会的熟稔者,只消些许的磨合时间确实就已足够。 接着,场上的观眾展开了掌声迎接这场演奏。 在身后大提琴鸣奏完第一节的间奏后,小提琴的声音跟着加入。 小提琴的音色高亢,尖锐,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抢了主题甚至破坏节奏。 但希丝卡却总是有办法在音乐的小节处,以轻快耀眼的节奏找到自己的位置。让低沉鸣重的大提琴音整体活了起来,彷彿渐进式的步入云端中的高处一般。 在小提琴的演奏中,最为亮眼的就是拉着琴弓的姿态。尤其是希丝卡这样的少女,那身不动的立姿,轻闭的双眼,更是如同女神像一般令人目眩。 然后,在中场间奏的那节独奏,希丝卡以乐色让眾人明白了所谓的才貌兼备。原本应该尖锐刺耳的提琴音,在她的巧手中竟显得柔和圆润,馀音绕樑,难以忘却。 在演奏结束后,希丝卡低下了头,演奏大提琴的诺易斯也站起了身子鞠躬。四百人的掌声在同时一齐响起。 「选择错误……」在一旁全程听完这场演奏的伊亚,低下头叹了口气。 「啊?奶奶你是说…我们会输吗?」 「不是吧,笨蛋。」伊亚以鄙视的眼光看了古洛一眼,彷彿在说「你连这种事都搞不懂吗」又继续接着说:「那傢伙犯了几个错,首先选错乐器了,既然以小提琴伴奏,理所当然会把大提琴的锋头全抢走了;再来他也太依赖小姑娘的技巧了,虽然确实他一个点都没有弹错,但是整首曲子一点感情也没有加入,简直全靠小提琴在撑场面,完全把主谱和副旋律的差别搞混了……」 「…但是,他一个地方都没出错耶。」 「是啊…一个地方都没错耶……」 两人不禁同时点点头给予了这样的评语,或者该说,这场演奏其实就只有这一句评语可说了。 「居然全靠小姑娘的动员力,我会给他零分的喔。」 「哈啊…压力真大,好像在警告我别得负分一样……」 两人对视而笑了一下。从舞台的阴影处中,两人缓步走近了钢琴,在座位上一同坐了下来。古洛此刻眼中只有琴键的存在。紧张感什么的,更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在伊亚的字典里。 原先,两人约定好的暗号是,当古洛掉拍的时候,就听听伊亚副手所奏的节拍来重新定位自己弹到什么位置。 然后,仅仅只是弹完了第一个小节,在渐入佳境的高潮处,古洛就因为太过聚精会神在回想曲谱而完全忘了指尖弹奏到什么位置。所幸靠着练习过一整天的连段指法,还能够下意识的靠反射动作继续将全部的键位弹出。 但是,在进入最后曲末的高潮处,彷彿不论怎么苦恼,深思,也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无论如何都跟不上节奏了,古洛放弃一切似的停住了呼吸,打算就这样放掉手中的主旋律…… 在那瞬间。 世界彷彿静止了。在古洛的身边,静得如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原本是这么想着的,然而,那却是从身边的人,从身体轻触的位置传来的心跳声。 于是回想起来了。 于是回忆变得明确了。 这首歌,自己确实在哪里听过,在连自己都没办法说清的时间,在连自己都难以肯定的时刻,在某个人的怀抱里,在某个心跳的节拍里…… 当古洛回过神来之后, 明明在意识中,彷彿经过了一分鐘那么长,但在琴键上的现实,却仅仅只是四分之三个小节而已。 现在的话按得出来。 现在的话想得起来。 这首歌真正的旋律…应该是…… 在歌曲的最末段,在伊亚那迫切而未能开口的曲调中,古洛以如同心跳一般的频率,缓缓将接续的琴音键出。 连彩排都没有,就这样即兴的随记忆中的片段让指尖在琴键上轻舞。 伊亚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明白了曲中的含意。 也跟着将副节奏的节拍,跟着转为了缓慢轻柔的慢调。 原本彷若在追赶着什么一般的快步乐曲,竟只在一瞬就化为随处可见的少女唇边所轻哼出的轻柔小调。 (啊…这个…)和当时希丝卡在门边所听到的旋律一样,和她记忆里的曲子一样。 不单只是希丝卡一个人,在场的人们,在心底的深处都隐隐浮现出了同一首曲子。即使,那曲子的旋律并非相同,但是在眾人的心中都必然有着这么一首曲子,有着同样的音色,有着同样的曲调。 那是由母亲轻摇着怀中的孩子,轻声哼唱出的曲子。 它们有同样一个名字,叫做枕边的「摇篮曲」。 轻柔简单的曲调,就如同母亲心跳所传出的节拍一样,古洛继续弹奏出安眠曲一般的曲调,彷彿挖掘回忆一般,越是奏出更多的旋律,记忆中的音色越是清晰,直到最后,古洛也彷彿忍不住跟着曲子哼起小调。 那声音如同牵引起空气中的「某种东西」一般,在传入人们耳中的同时,也传入了人们的心中。在数百个人的心中,同时浮现出了某个影像,同时浮现出了数百个不同的景象。 那是人们最渴求的东西,是心中最柔软的区块,是不论何时只要回头望去,就能够定下心灵,安稳入睡的一块地方。 这首曲子同时是对某个孩子所唱的安眠曲,同时也是世上所有母亲所唱过的摇篮曲…… 曲毕。 当古洛停下键音时,只见到身旁的伊亚,对他露出少见的,如同勉励般的微笑。 「终于想起来了?」然后,以这样的语气,露出了欣慰而安稳的表情,微微的浅笑了一下。在那瞬间,只有那么一瞬间,古洛彷彿从伊亚的身影中看到了并非眼前幼女的微笑,而是成熟而充满感慨,对人世如同看透一般的眼神的大姐姐,对眼前的他露出了笑容。 然后,在场下的听眾彷彿仍在等待曲子的馀韵一般,彷彿未能满足一般,哗然鼓起了震天的掌声。 「应该胜负已分了吧?」麻枝在舞台的中央拍了拍两人的肩:「古洛同学和诺易斯同学。」 「我抗议!虽然我从没听过他的曲子,但是演奏中很明显有漏拍和弹错的部份存在!」诺易斯理所当然的提出非常肯定的反驳。 「嗯…确实是这样没错呢?不过我们打从一开始就说好这是『技巧表现』和『情感传达』的胜负喔?」麻枝装作一付困扰的模样,但其实好整以暇的回应:「所以不管你们两人有没有弹错,有没有发挥实力,掌声的大小就代表结果囉。」 「唔……」这回诺易斯也被驳得无话可回。 「然后呢…古洛同学…」麻枝转过头往古洛的方向宣告:「古洛同学丧失资格。」 「咦─?」比古洛的发言还快,希丝卡几乎在同时发出了难以置信的讶异:「可是古洛同学确实演奏得很好啊?」 「是啊…但是我们约好不能用『歌』的吧?」麻枝露出了意有所指的甜笑,以指触唇,作出了噤声的手势。 「啊……」 「古洛同学唱到一半就哼起歌来了吧?这是犯规的喔。」 「但…但是…」希丝卡彷彿还想为古洛的完美演出补充些什么。 「没错,如果让听眾再次选一次『刚才的演奏你们会选大提琴还是钢琴好?』肯定还是古洛同学会获得比较多的掌声吧?但是规定就是规定……」 「唔……」 「嘖,一场闹剧……」诺易斯说着似乎就打算从舞台上离席。 「等等啊,还没宣布完结果呢?」 「不是已经说完了吗?我可没有时间继续瞎闹……」 彷彿等这一刻很久一般,伊亚露出了狡黠自豪的笑容:「还没完喔,刚才这傢伙说过了吧?有一方输了,有一位失去资格。那此刻还在台上的胜利者是谁呢…?」 「奶奶…?」 「没错!」伊亚笑得彷彿要将鼻尖举到天花板:「一胜三负,你们三个都是输家。我们约定过什么?」 「输的一方要…」希丝卡试着一边回想一边回道。 「不对喔,『输的人要无条件答应胜者一件事』。」古洛则作出了完整的补叙。 「嘖…输了就是输了,好吧,你想要我作什么?」诺易斯投降般的做出宣言。 「放心,和你这拖把头完全扯不上关係。」伊亚拉住了希丝卡的手,将面对面的她拉至自己的身前:「是你,我要你和我家的小鬼约会一天……!」 希丝卡愣着望了伊亚一眼,再转头看了看古洛一眼。 古洛则是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听明白了伊亚说了些什么。 「咦────────────────────?」 两人在同一瞬间,发出了今天最大的惊讶声。 11 11 翌日清晨。 当古洛如同往常一般在宿舍中的个人室醒来时,唤醒他的是一阵阵的敲门声。 「谁啊……?」 「…客房服务。」 在古洛还糊里糊涂的去开门后,门外的女声一闪身就进了房间,并顺道将房门带上。 「…古洛先生果然还在这里。」 「啊…?」 「再不换衣服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一身女僕装的女性自说自话的将古洛身上的上衣脱下,并且取出预先准备好的衬衫上衣帮他换上,将扣子一併扣上,最后披上简便式的西装外套。裤子则因为原本校服就是西装裤所以不必换也勉强搭得上。 最后女僕让古洛坐在座位上,以梳子再梳理一次那睡得乱掉的头发,再将眼镜奉至他的手上。 「那么,请慢用。如果您再不出门的话,就要来不及了喔…」 古洛瞇着双眼,手里捧着眼镜,在还未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以前,身体先起了反应:「啊!今天奶奶和学姐约好要……」 在来不及细想前,古洛戴上了眼镜,看了看时间后急急忙忙的奔出门。 在约定的场所。 伊亚为两人定下的位置是校前广场附近的喷水池。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鐘,希丝卡虽然是绝对不会迟到的,但是早在三十分鐘前到,似乎又有些太早了。 希丝卡看了看时间,回想起女僕们开玩笑似的问着自己在假日的早上梳妆打扮,一大早要出门到哪去的调侃,不自觉又红了脸低下头。希丝卡一手提着竹篮,一手在头上什么也没有的空间挥了挥,像是要快点忘掉那些令人不好意思回想的事一般,开始复习今天的行程…… 然而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在身后不远处的墙边,一头大红色长发的小女孩正躲在墙后偷偷看着这一幕。 「加油啊…小姑娘…难得我都给你弄了那么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 「哇喔!」 一道中性而有磁性的声音在伊亚的头上响起,在隔着墙偷看的伊亚上方,另一个好事的人也探出头来看了看喷水池旁的情况。 「喂喂,为什么小鬼黑色你也在这里啊?」伊亚一把将穿着黑大衣的身影拉回墙后的暗处,双手叉腰忿忿的怒问。 「问得好!」麻枝抖了抖黑色的长袍,以威风凛凛的姿态将手摊开摆出架势:「不呼唤我也随处都在!有趣事发生时随时到来!瀟洒随性的奏者,键的麻枝,闻风而来…!」 「啪啪啪啪……」一旁的霜月很配合的以口低声配音,敷衍的拍了拍手。 「我说……今天可是我家的小鬼和小姑娘的约会,单独约会喔?为什么你也会在这种地方?」 「耶耶?但是我是比赛的公证人喔…如果不确定这两人有确实履行败者的责任也不行不是吗?」 「说明白点就是想看热闹吧?」 「其实也不必说明白点啦。哈哈哈……」麻枝乾笑着拉了拉发后的小马尾:「不过说起来…既然是单独约会,为什么您也在这里呢?」 「…算了,你可别给他们搞破坏啊?」伊亚回过头继续看着广场上的一举一动:「那个木头笨蛋就算了,小姑娘可是认真的啊。」 「喔…?」 两人再次探首看了看驻立在水池边的希丝卡,希丝卡以双手在身前交握着竹篮,一头长发绑成马尾,然后再反梳回来以发夹固定,只留下四分之三的发稍与若隐若现的发尾。然后如同要和往常的制服打扮作出对比,身上穿着的是披肩式的两件式上衣,配合长裙与凉鞋,更加突显出成熟女性的气质。 「哇喔…再加上手制料理…火力全开啊。」 「容我以身为女性方的同伴认真的说一句,今天谁敢来打扰这个小女孩可真是天理不容啊……」 「是的,希丝卡大小姐今天的打扮确实非比寻常的认真。」 「哇喔」「哇喔」突然插入窃语中的女性声音吓坏了两人,但是因为完全没心理准备,作出的反应也是非常之空泛。 「希丝卡小姐今天考虑出游服装的时间多了百分之八十,整理发型多花了百分之九十的时间。」从一旁插入两人对话的女性,身着整齐的女僕装束,规规矩矩的将双手放置在围裙的下摆,以漠然但又合宜的报告语气开口说道:「就连料理也是昨天匆忙来询问我该怎么处理的简便式餐点。今天早上也早在六点就起床准备了,更是比预定时间提早了三十分鐘出门。」 「呃…?」 「你是…?」 「几位好,希丝卡大小姐平时受各位的关照。我是希丝卡小姐专属的女僕长。」 虽然女僕装束的打扮在中央都市的街道上并不少见,毕竟此地仍有许多贵族与大商贾。但是像这样不知名的女僕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还是稍微让她们吃了一惊并冒出了疑惑。 「但是…你把大小姐的行动全都说出来了,这样好吗?」 「…失态了。」该说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女僕,虽然眼角显露出了一丝动摇,但女僕长似乎不打算将「大小姐居然有意中人」这件事让自己动摇的事实暴露。 「我是希丝卡小姐专属的女僕。大小姐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大小姐的笑容就是我的笑容。这位男性我已见过几次,今天请容我和几位一起观察他的日常应对。」 伊亚和麻枝对望了一眼,苦笑着互相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这时候只能说……「还真是令人伤脑筋的两个人啊」了吧。 在约定时间的五分鐘后,古洛才小跑步的赶到现场。 「…抱歉,学姐,久等了吗?」这样说着慢步跑到集合点的古洛。 「不,我也才刚到……」和不慌不忙说出准备好的台词的希丝卡:「咦…?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古洛反问。 「为什么…穿着这样的衣服…?连头发也特地梳过…古洛同学,平常应该不会这样出门吧…?唔…但是又好适合……」 「啊…?这个吗?」古洛说着拉了拉自己的上衣:「唔…我也搞不太清楚,好像是一位女僕拿来给我换的……」 「女僕…?」希丝卡说着以拳掩口寻思,接着得出答案般敲了个手:「难…难道是……?」 「是…?」 古洛困惑的问道,而希丝卡回过头四处张望,将视线往四周望去。 在墙角看着的眾人,一瞬间就缩回了墙后。 「唔……好敏锐。不愧是小姑娘。」伊亚一边靠在墙上一边揣着胸口说道。 「敏锐…?」听到这话的女僕长,忍不住嘴角的微动,轻笑了一下:「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大小姐有这样的评价。」 「怎么了吗?学姐?」古洛对向着四面八方张望的希丝卡问道。 「不,没事,可能是我多心了……」希丝卡这才赶紧转回了方向正面对古洛。 「其实学姐你可以不用来的,都是奶奶自作主张。」 「不,不,没关係,毕竟是打赌输了嘛。」希丝卡连忙摇了摇手,不晓得是为了反驳,还是想掩饰自己的紧张:「对了,我们得去哪里呢?」 古洛闻言把准备好的纸条打开,上面写着几个流程和地点。 「在学院广场坐着…看风景?」 「那,我们就出发吧。」 学院广场。 在接近中午时间的广场上,儘管有少数几个人在练习演奏,不过人群却是相当的少。但也因为这样,广大的腹地因此一望无际,只要举头就可以看到从地平线的远方所延伸上去的辽阔天空。 两人找了个边缘平台上的阶段处当作座位坐下,希丝卡从竹篮中取出布巾,将其摊开后以竹篮压在上头,打开竹篮,打从早上就已准备好的食物都在里头。里面有简单的三明治和几个烤得焦黄的蛋塔。 (不对啊,大小姐。布巾应该是两个人要坐的时候铺在地上才对啊……) 在后方不远处的树林中,在树干的后方,眾人仍以关注的眼神看着两人。 (我认为是你操太多心了才会觉得小姑娘迟钝……) (挺有趣的不是吗?我们看着就好了吧。) 三人以窃语一边讨论一边观看两人的举止。只有一旁,对此不太抱关心的霜月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这个是…蛋塔?」 「是的!因为古洛同学说过站前的蛋塔很好吃,所以我也挑战…不…那个…是,是说,一大早他们也还没开门,所以我早上特地亲手作的。」 由于说明的太长,古洛也听不太懂话里的含意,只有最后的一句「吃吃看吧」听明白了,于是便取了其中一个放入口里。 「嗯…好吃。」 「太好了…」希丝卡像是放下了一颗心,以手心按着胸口说道。 「不过好像还是站前的味道比较……哎呀!」 「怎么了吗?」希丝卡对这句中断的话没能理解话里的意思,反倒对惊呼着摸着头的古洛小心问道。 「没事,只是有点头痛。」古洛摸了摸后脑回应:「但是刚刚那瞬间突然觉得好像该提防奶奶的手刀。」 (放开我!放开我!这个笨蛋呆头鹅,也不会看看场面,我有这样教过你吗?) (请冷静一点,伊亚小姐……) 女僕长从后抱紧彷彿随时都要衝出去痛殴古洛一顿的伊亚,而一旁的麻枝看着这一幕却只能苦笑:(哎呀哎呀…这真是……) 「啊,对了,这里还有三明治喔。」希丝卡继续把竹篮中的东西取出。 「嗯,好吃。」古洛像是接受餵食的小动物般,手上接过食物就放入口中,希丝卡看着也很高兴,虽然自己只吃了一些,却也不自觉把东西一直往古洛手上塞。 「啊…沾到奶油了。」希丝卡说着取出手帕去帮古洛擦拭脸颊和唇边的白色。然后在古洛不好意思的点头说出「谢谢」之后,下意识的又擦了擦自己沾到油腻的嘴唇处。「啊……」 古洛没发现发生了什么事,反倒是意识到自己作了什么的希丝卡红着脸低下头,完全不敢再抬起来头来确认刚才发生的事,拼命盯着地面数着缝隙,试着努力把刚才的事从脑子里挥去。 (唔喔……这感觉不错,画面很好。) (大小姐……唇蜜都掉光了,要补妆才行……) 女僕长一边说着身体擅自就准备往外面走去,这回换成一旁的伊亚把她拉住。 (……你真心想帮忙就别去打扰她们啊。) 「接下来……」古洛以指尖擦了擦嘴角,取出纸条看了看:「下一个是…商店街啊。」 「啊…要离开了吗?」希丝卡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 「再坐一下也没关係。」 「不,不,起来走走也好。」 希丝卡说着就收起布巾和竹篮,两个人起身往商店街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天气真好。」古洛说着以手遮眼,往天空望了一下。 「是…是的,今天也会是好天气呢。」 希丝卡却像这样,连敬语也用上了,却连自己也搞不清楚说了什么。 商店街。 午餐时间后的街道,人并不很多,稀疏的人潮几乎都是观光客。即使是假日,本地人除了用餐,也很少会逛这条美食街。 两个人肩併着肩在大街中走着,虽然聊的都是些学院里的话题或作业的事,但也看得出话题间互有来往,有说有笑。偶尔希丝卡会在路旁买些零食,古洛就帮忙提着竹篮。还有那么几幕,希丝卡以手里的竹串把食物送到古洛的口中…… (很好,好像感觉不错。) (再这样下去应该就顺利了……) 躲在墙后的两人安心的看着这一幕,但一旁的霜月却似乎发现了什么,转身在一旁的咖啡座坐下。 「焗烤奶油白酱笔管麵。两份。」霜月说着对店员举起了手作出「二」的手势。 「小空,请站起来。」麻枝一边说着一边拉起了霜月的身子:「我们不是说好把事情处理完了晚上再吃吗?」 「放心吧小麻,我想你应该知道区区笔管麵对我来说只是份点心而已。」像偷吃被高高抓背提起的猫咪一般,霜月追加了解释。 「抱歉,请帮她取消点单。」麻枝一边说着一边把霜月「拖」离店家:「居然还点焗烤麵…你想等多久啊……?」 在对话间,两人也穿越了商店街,到了下一个目的点。 旧书店街。 这里和普通的大书店或图书馆不一样,即使站着读或对话分享心得,也不会有任何人禁止或出来赶人。 原因这里的老闆都是爱书的人,并不会为了生活而作生意,只是希望将所喜欢的书多分享给一个人而已。 麻枝最瞭解这件事,他也总是在此驻足,在这里畅游书海一下午才离开。 古洛和希丝卡也将竹篮放下,各自在喜欢的书栏前待了好一阵子才往前移动。 (嗯…确实是个好地方,既可以打发时间,又可以增加谈论和分享的话题。) 伊亚当然对书完全没任何兴趣,只是从后面看着两人的进展,有时着急,有时对两人的行为又无话可说。只能和一旁的女僕长交头接耳谈论。 另一边,麻枝则彷彿深埋在书海一般,一本又一本翻阅着有兴趣的书籍。 时间,大约经过了两小时。 「小麻,大家要走了喔?」 「再五分鐘…再五分…」小空没理会麻枝的挣扎和哀号将他拉走:「至少让我看完这本…我好想知道小响后来怎么了……」 霜月于是就这样拉着他与前方略远处的伊亚和女僕会合。 「唔…好厉害的行程啊,居然能把我们每个人的喜好捉摸得如此透彻…」伊亚作势擦汗说道。 「这个行程是大小姐想的吗?」女僕长则反问。 「不,是我和小黑那傢伙想出来的。」伊亚指了指自己得意的说道。 「…原来如此。」好像搞清楚了什么,女僕长点了点头喃喃自语地得出结论。 「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只是吃了一惊而已,非常抱歉。」 「抱歉抱歉,真是失态了。」这时才赶上两人的麻枝,一边以手作势一边低头表示歉意:「话说回来…那两人呢?」 「就在街道前面不远处而已。」伊亚指了指街道的前方:「不过你们中央还真是挺无聊的,居然连个祭典什么的都没有……」 麻枝听了这话,只能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发后的马尾,有些无言的苦笑着。 一旁的女僕却说:「既然没有祭典,自己作一个不就好了吗?」 就在这话引起眾人的疑惑,伊亚正想发言反问时,街道前的不远处传来了喧哗声。 在街道上的不远处。 几个壮汉正围着古洛和希丝卡,光从脸上的神情也可看出两人的紧张。 (哇,高潮剧情!小黑你请的人吗?) (不,我也没见过这些人…)「从小鬼黑色省略成小黑了?」麻枝虽然这么想着,但并没有说出口。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同时无言,躲进一旁的墙后对谈起来。 「古洛同学打架的功力如何?」麻枝有些担心的问。 「与其说会打架,不如说很会挨打。」伊亚忍不住叹息。 「这下麻烦了…」麻枝拉了拉马尾:「在显露男子气概前就会先被打倒了。」 「看来我不帮忙不行了。」伊亚拉了拉衣袖就准备衝出去。 「不不,您的红发太显眼了,只要一出去就会被发现有问题的。」麻枝沉吟:「但是我也很不擅长战斗啊……」 「那让你的歌姬出去装作路过……人呢?」 两人看了看周边,发现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人了。连路人都聚集到墙外看外头这场热闹。 「啊…玉米浓汤麵开始卖了。」麻枝却这时才发现到霜月不在,看了看时间:「这是她每天这个时间一定会去买的限时贩售。」 「这下糟糕了……」伊亚以指搔头,不禁摇了摇头:「但是那女僕怎么也……」 「外头静下了,先看看好了。若真的有危险您要救两个人也没什么困难。」 两人探头一望,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包围着古洛和希丝卡的十多名大汉,此时却全都围着一根街灯抬头上望。 一名戴着面具的女僕,就这样高高站在街灯柱上的高处往下放话。 「哗,那是什么啊」「站那么高不危险吗」「下面还围了好多人啊」 周围的人群与其说在担心,不如说看热闹的成份更多。 『竟敢打扰纯情少女的假日约会,就算天会原谅你们,就算人们会原谅你们,就算我会原谅你们……』女僕轻咳了一下:『我绝对无法原谅你们……!』 「刚才那是唸错台词了吧」「居然还能硬凹回来啊」「不简单的女僕啊」 大汉们看周围的人潮越来越多,想私下解决应该是没办法了,于是高喊:「有种你下来。」 『很好!』面具女僕见眾人的注意力已转移到自己身上,轻松跃下:「女僕x,参见……!」 「动手!」为首的大汉一声喝下,两名手下已衝上前试图抓住女僕x,但是就在手将要碰到衣领的那一瞬。 「女僕奥义?听风落叶。」转眼间两名大男人竟反向被拋至女僕的身后。 「这傢伙是何方神圣!」 「女僕x?没听过的名号啊大哥。」 「我只是个路见不平的女僕罢了!」女僕x走至古洛和希丝卡的前方,以他们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道:「快走吧,这里交给我。」 「但是…」 「你要保护好她啊,少年。」 古洛闻言就拉起希丝卡的手腕和竹篮往回转身:「我会请警卫来帮你的!」 「这倒不必了,你们就快点离开吧。」从面具中,两人听不出女僕的真音,也看不出她的表情,但是却彷彿很清楚的看出,此刻她正竖起姆指露出自信的微笑。 于是便放心的道了谢,转头穿进人群里。 「好了,你们全部一起上吧!」女僕转而对眼前的十多名男子说道:「干扰纯情少女的约会,罪可是很重的!」 「囉嗦!」 「可是老大,刚才好像是你撞到女孩子,是你不对吧?」 「是啊,我们在街上成群结队走路本来就有错啊。」 手下们你一言我一语,让这个老大的面子越来越难看,眼前的这一幕似乎已骑虎难下:「少废法!」甚至还咬到舌头。 「给我上就对了!连个小女僕都打不赢还当什么小混混!」 女僕x好整以暇的面对轮番衝上来的小混混,但壮汉们都在碰到她前的一瞬就以难以置信的角度往其他方向飞出。 围观的群眾都拍手叫好,已经不知许久没看过这么精彩的街头戏码。 有人想去通报警卫还会被阻止。 但就在这时,一名穿着白色礼装,手拿着纸袋的少女似乎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直接穿过人群与街道走进战斗的中心。 飞来的壮汉,就这样打掉她手上的纸袋。 「啊…」地上,男子已经倒得七七八八,女僕x斗得兴起,居然也完全没发现从人群中走出这样一个人。 「玉米浓汤麵……」霜月没去管周围发生什么事,只顾着蹲下去确认纸袋里的东西,果然两碗以纸杯装着的汤麵有一碗洒了出来。「小麻的份…玉米浓汤麵…」 玉米浓汤麵是中央都市仅有一家推车的路边摊位,每日只有早上和下午五点卖至七点,仅仅只有两大桶麵產量的限量限时料理。 (小空真的很喜欢这家店的麵啊)麻枝的声音在耳边不远处响起。 (小妹妹每天都来买,多给你一点)老闆的声音也彷如回音在耳边回响。 (我最喜欢这家店的玉米浓汤麵了!)最后就连自己的声音也…… 「唔喔喔喔喔…!可恶啊…!」霜月说着将刚才飞来撞上的男子踢出,从那飞来的轨道原处回去,就是女僕x的所在。面对质量巨大的飞来物,她也不闪不让,只是将手腕一移一挪,借力使力便将其放下在脚边。 「太可恶了…!」接着霜月不知从何处取出了闪着银光的拐子,不发一语,手臂便往女僕x挥去:「是你吗…?你知道小麻有多期待今天的麵吗!」 女僕x不明白话中含意,只是以手接挡。在女僕x借力转拋前,霜月已提脚往她腰上踢去,女僕x只得后退一避。只这一瞬间的交手,两人都暗自道好。 「好身手。」女僕x讚道。 「你的也不差。」霜月则浅浅回应。 眾人这时才看明白她手上的不是铁拐而是双枪。刚才的一击是以枪托砸击。 地上的人发现这件事后,明白两人的目标已换人,忍着被摔的痛楚赶紧跑开。 围观的群眾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两人打不起架,纷纷喧喝她们赶紧动手。 在人群后头,从头到尾看至这一幕的伊亚和麻枝,此刻才回神过来。 「…小麻?」伊亚斜眼旁观一旁的麻枝,莫说身高和外表,年龄上也早已不是适合这种称呼的年纪了吧。 麻枝红着脸低下头:「那个…咱们先想办法阻止她们才对吧?」 从这一天开始,这条商店街的知名祭典就决定是女僕英雄秀了。 12 12 古洛拉着希丝卡的手腕,就这样在人群中穿梭。 由于人潮都往事件的中心移动,想瞭解发生了什么骚动,但两人却是从里头往外离开,因此这沿着人潮逆向而行的步调,就更加滞碍难行。 希丝卡虽然被人潮推挤碰撞而显得有点辛苦,但是也不好意思呼喊走在前方往前推开人潮的古洛停下。直到古洛似乎意识到身后的希丝卡想说些什么,回头一望时才发现希丝卡的眼神也正看着他。 「啊…抱歉!」古洛这才发现自己鲁莽的举动,说着就自然而然的把手放开:「一直拉着你,很痛吧?」 「不,没关係,我没事……」 希丝卡想开口,却又没办法坦然开口说出「继续拉着我的手」或「和我牵着手吧」之类的话,只能略带苦笑的回应。 能让两人停下稍歇的对话并没维持多久,在街道的人潮中,逆向而行的两人简直就像激流中的小鱼一般,只能勉强着慢慢前进而已。 讽刺的是,不晓得是不是由于中央都市的日常生活太闷的关係,人群就像祭典一般有增无减,甚至还有互相呼朋引伴来看个究竟的。 群眾越聚越多,在这样的人潮里,两人一下就挤散开来,走在后面的希丝卡眼看已经追不上了,一紧张就往前一扑,伸出手拉住了古洛的袖子。 「啊…?」古洛下意识的甩开抓住自己的手,回头一望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啊…抱歉。」希丝卡有些失望,又有些愧疚的说道:「袖子…会拉坏的。」 「不,没关係,衣服也不是我的。我只是吓了一跳……」古洛似乎看懂了希丝卡还想说些什么的表情,往后伸出手:「拉着我的手好了,会走散的。」 「啊…我…我知道了。」有点难以置信,有点不知所措的喜悦。第一次和男性手与手的接触,希丝卡不自觉就低下头露出了羞怯的表情,以白晰纤细的手指轻轻拉住他的小指:「这次我会紧紧抓住你的手。」 就这样两个人,慢步从人潮拥挤的街道中,缓缓移动到人群稀少的安静巷道中。 「到这里应该就没事了。」 「嗯…嗯…?嗯。我想应该是吧。」 不晓得是不是还留在刚才的紧张气氛中,希丝卡连思考和对话都还搞不太清楚,连回应都回了好几次才勉强回得出一句完整的对话。 古洛看了看时间:「啊…也差不多是下一个行程了。」 于是将纸条取出打开到最下方。上头由伊亚的字跡所写着的是…… 「这个都市最高的地方?」两人齐音念了出来。 「学院的高塔吗?但是…擅自跑进去参观是违规的……」 「那就只能到教室或礼堂的顶楼了吗…?」 两人继续读下去,然而在纸条的最后,居然还贴上了金属片与伊亚草写的一行字:「我从小鬼黑色那边摸来的,一定要给我去一次。」 「连钥匙都…」古洛忍不住扶额苦恼道:「要是被抓到的话怎么办……」 「这是说…麻枝代理院长也同意吗…?」 「就算麻枝老师也默认,我们要怎么……」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再一齐看了看钥匙。 这两人都是从不越矩的好学生,古洛是从不违反规定和校园行程的,希丝卡更同时是兼具优等生与模范生各种各样正面的评价。 (在城市最高的地方看到的景色……) (两个人一起看见的夕阳……) 虽然有着诸多道德上的良心苛责, 然而此刻,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两人同时作出了同样的决定。 「既,既然麻枝老师也借我们钥匙了,不去看看似乎也不太好。」 「是…是啊,伊亚小姐难得都准备好了,而且我们也是打赌输了,不履行的话也不行呢……」 言毕,两人对看了一眼,希丝卡不禁苦笑了一下,古洛也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两人就这样在日渐西沉的天色之下,动身往学院的高塔走去。 从中央都市的哪一处看都彷彿耸立至天顶的高塔,如今已没什么人记得它原本的名字,几乎都通称它为「歌姬塔」。在许久前曾由传说中的大歌姬所居住的这个场所,只有歌姬与她所允许的人才能够入内。 然而在主人也失踪已久的现在,此处理所当然就交由学院的代理院长来管理。 虽然偶尔还是会开放某些人参观,但是在平常时的一般人想进入当然还是绝对禁止的。更别说是塔顶与歌姬殿下往年的住所。 两人怀着战战兢兢和作了坏事的心情,缓步走在塔内的阶梯上。 每看到一扇门,古洛就会试着以手里的钥匙试试,但已走了一半,却还没见到这钥匙的门。直到找出这钥匙能开的门,又不知花了多少时间。 两人才终于找到伊亚要他们进入的房间。 「原来…是瞭望台啊?」 门内的景象空旷一片,没有任何摆设甚至家具,只有水泥地面与略加涂装的墙面。还有几扇往外眺望出去的窗口。 关上了门,两人走近窗边,从窗外看到的景色,足以远眺至都市的城墙之外。 彷彿从脚下不断延伸出去的平房屋顶,那一望无际的平坦,直直连接到最远那端的城墙。而从城墙之外,可以约略看到城门,与门后广大的沙漠和高山。 视线所及,似乎就在高山顶上的另一端了,然而在那之上还有天空,无数的云层从夕阳处向外扩散,分不清是夕阳照出了晚霞的云色,还是云彩随着晚风从夕阳处流出。 「这就是…歌姬殿下所看过的景色……」 不知从何处,或是打从内心所发出的讚叹,两人从心中感叹着此刻这一幕的景色。原本从城市里看不到的落日,以往只能看着它从城墙上逃走而在内心留下些许遗憾与残留的空泛感,然而只有在这一幕中,它像是稳稳的掛在地平线上的某处静待落下。 强风吹来,高塔像是受风的柳枝一般摇曳,由于身在高处,两人所在的地面,也因略为摇晃而感受到震动。 「好美…真的…好漂亮……」希丝卡只是浅浅的,低声在唇边细语着心中最纯粹的感想。 两人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似乎也难以再说些什么,彷彿再多说些什么讚美与形容都彷彿会破坏了这一幕在回忆中的美好。 「这景色…让我想起了…一首歌……」古洛则是以手支着窗沿,彷彿将眼前的一幕与回忆相连,从记忆某处冒出了这么一曲旋律。 「哪一首歌?」希丝卡转过来望着他的侧脸,在他认真专注的神情中也不自觉静下来聆听。 晚风徐徐吹来,吹拂过高塔的同时,也在房中,在两人的面上划过。 古洛转过来望着希丝卡,轻柔的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她伸起手去顺了顺耳际,在夕阳的馀暉中,闪着金色光芒的发丝闪闪发光,也在希丝卡那认真的神情中,照亮了她那原本就大而亮眼的眸子,圆润细緻的脸颊,与闪着水润光泽的唇。 「…你今天好漂亮。」 「嗯…?有这首歌吗?」 希丝卡没意会到话中的意义,也或许是古洛那难以说笑的性子,使她无暇多想便沉吟着思考起这首歌的来歷。 「不,歌我忘记了,刚才那是我的感想。」 「咦……?」 晚风再次吹起,比刚才略强的夜风吹上高塔,受风的一瞬,塔中的地面再次晃动了一会。来不及回过神的希丝卡不及抓稳窗沿,将手往站在身旁的古洛一拉。古洛也发现了这件事,于是也伸出了手试着去扶稳她的身子,然而交错而过的两隻手,分别抓在古洛的臂上,与希丝卡纤细而有些曲线的腰上。 「啊……对不起……」两人同声说出了抱歉。 但是希丝卡似乎回想起什么,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古洛的双眼。 「这可是特地为你製造的机会」「好好把握」之类的,伊亚曾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回响。但是希丝卡却努力甩了甩头,试着将一切杂念都忘掉。 如果是现在的话或许能说出口,如果是现在的话或许能坦然面对自己, 如果是现在的话……即使被拒绝一定也能成为回忆的一角吧。 「「我……」」两人却在此刻,在只有风声的安静空间中,又在同一瞬间开了口。 「呼…呵呵……」希丝卡忍不住掩口苦笑。 「啊…抱歉…你先说吧。」 彷彿连刚才一瞬间的迟疑都消失了。巧合所製造出来的最佳机会,在这一瞬间将所有的紧张都赶跑了一般,希丝卡定下心神,开口说出。 「我…很喜欢…古洛同学……」鼓起全部勇气所说出的话语,然而,却又在最后一瞬间再次将自己建立的决心全都推翻了。「…的歌……」 「嗯,我也很喜欢学姐的歌喔。」 希丝卡半张着口,「啊啊啊」的说不出半句话,脑海中浮现出各式各样的回忆,然后出现了最常出现的一个画面。 (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那时候明明就听得到我的歌,那时候明明听得到我内心的声音……为什么这种时候偏偏就听不出来呢……?) 不晓得多少次,希丝卡抱怨、苦恼,好几次抱着枕头甚至轻打枕面。每当回想起这件事,脑中全都是拼命自问的画面。 但是即使此刻回想起来,也全都是同一个答案。 在那一天,只有这个人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自己心里的歌声,连自己心中最害怕为人所知的,最迫切希望让人听见的,最渴望被听见的歌声,全部全部都听到了,并且将那声音明确的回覆了,彷彿说着:「你想说的我都听见了,我听到了你内心最深处的歌声。而这就是我的回礼。」 好想见见这个人,不论如何都好想听听这个人的歌。那又是在见到他之后的事。 古洛是个没有顏色的人,因此能听到他人最深处的歌声。 但是他又无法理解,也不可能瞭解那种心情。 能在他眼中所浮现的只有歌,只有曲子与歌声而已。 但是现在希丝卡已经认识他了。 此刻希丝卡能明瞭他的感情。除了歌声之外…他的心中还活有家人。 终于知道除了歌以外,他的内心也是能承载其他其情感。 所以现在要说出口。 除了现在没其他方法可以开口。 「我…喜欢…古洛同学。从见面之前就一直喜欢,在经过了这些时间后更加……」希丝卡不敢再说下去,如同理智断线一般将身子靠入古洛的怀里,在放弃一切思考之后从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件事是……(这个味道…和伊亚小姐的香味一样…) 是那一天,希丝卡将伊亚抱在怀中的味道,是伊亚头发的淡淡香味。 希丝卡此刻才回想起伊亚的笑容和话语,鼓起勇气将最后的话说出口。 「我一直,一直都喜欢着,古洛同学,还有你的歌。」连希丝卡自己都想不到,直到最后,自己还是被伊亚推了最后一把。 「…我明白了。」 不知多久,才冒出这样一句回应。 希丝卡不敢抬头看着古洛的表情,甚至不敢听到下一句话。 (不要是「但是」,不要说「可是」。求求你…不要在现在说出「抱歉」……) 「我…也喜欢学姐。」 不是延后回应,也不是拒绝,古洛堂而皇之的说出了自己的回应。 「…真的?」希丝卡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此刻才终于后退一步看着古洛的神情,看着他露出真摰而不带虚假的表情回应。 这不是作梦,也不是戏言。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在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剧情,此刻就真真实实出现在自己眼前。这一刻静得彷彿希丝卡随时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所以…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什么?」 古洛以双手握着希丝卡的双肩,以无比认真的眼神望着她。 「我……明天就要和奶奶回去故乡了。」 「……咦?」希丝卡彷彿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不自觉的发出疑惑,但是又很快的反应过来:「这么…快?行李都准备好了吗?」 「最后的机会」原来是指最后的道别时机吗? 在希丝卡尚未意会到这代表什么前,又再次开口说出:「但…但是,中央和北方之都很近,又有定期火车经过,而且,只要事情办完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希丝卡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多说这些,也知道不能再给古洛太多自己的期盼。 但是,古洛沉重的话语,在一瞬间就让希丝卡的心沉入无情的谷底。 「我…可能不会回来。麻枝老师昨天对我说了,我的毕业题目是『旅人巡礼』。在我把老家的事都处理完之后,或许就会出发了吧。」 「旅人巡礼…!」希丝卡忍不住掩口惊呼。 「旅人巡礼」是身为诗人最后的课题,是以旅人的身份不带任何货物与金钱,巡回世界各处的都市,直到达成目标为止。就连那个麻枝,也用了十年时间才达成。 即使希丝卡已有心理准备,即使两人分隔于中央与北方的两端,那终究是只要移动便能到达的地方。即使无法见面,至少也有书信能够往来。 但是身为旅人之后…古洛就会待在任何人都不晓得的地方,在没有任何人知晓的世界各地移动。那是个连文字与话语都无法传达到的世界…… 十年,那又是什么样的时光呢?是比相遇至今多上十倍的时间吗? 即使那比永恆与人生还要短,十年也是自己根本没办法数得出来的时间吧? 「我…」希丝卡努力的试图挤出话语,但是「不要」和「别走」这些字眼,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希丝卡拼命说服自己,这是古洛必须经歷的路程。但是却还是无法忍耐胸口的痛楚。 才刚确认心意的两人,却转眼就必须分开,没有比这件事更加辛苦的了。 「…加油。」勉强从希丝卡口中挤出的话语,在瞬间就消逝在空气之中。希丝卡忍住了喉头的哽咽,试着以与往日无常的语吻开口说出:「等你回来的时候,就是合格的旅人了吧?我会打从心里祝你好运……」 「但是……」 古洛彷彿还想多说些什么,然而希丝卡却摇了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若要说活在自己的框架中,以演着平静的自己为荣,希丝卡的经歷绝对有资格让任何人哑口无言。 「你放心,我没事的。」只是回到在见到他之前一个人的自己而已,只是回到那个怀念的座位上而已,这点小事一点也不出奇。 因为在这之前,就是那个人的歌声将自己从那里拉出来,然而现在只是重新回到那个残破的空间而已。这一点也……没什么特别的。 不如说,现在的自己能够更加坦然,因为终于已经将想开口的话都说出口了。 因为终于……能够坦率面对自己。 所以现在,更加能够坦率的演出自己。 希丝卡提起了竹篮,微笑着轻声补了句「明天见」,就这样转过了身子。 在这同时,房门被打开。 两人同时看着奔走上来的伊亚一行人。 「奶奶…还有老师和…大家?」古洛下意识的联想到:「该不会是…准备好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女僕长则维持一贯的冷默说道:「我听见了…小姐的哭泣声。」 「没那回事。我没事。我…很好。」 在背光处,在夕阳馀光的照映下,希丝卡在逆光的阴影中露出了笑容。阳光穿透过她的发丝,在发丝间反映着的些许的微弱光线中,希丝卡的苦笑更加显得暗淡。 然后在看到门口迎入的其他三人挤成一片时,又忍不住掩口轻轻笑了起来。 那是个如同午后的夕阳所投射出的光线一般的灿烂笑容。 笑着的希丝卡让门口的三人摸不着头脑,但女僕长很明白的靠了过去。 「没事了。」女僕长轻声将希丝卡抱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希丝卡笑了,但也笑着哭了。 或许是见到了熟悉的身影,让希丝卡勉强作出的一丝抵抗,也忍不住在瞬间崩解。 眼泪终于忍不住破眶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希丝卡在女僕长的怀中放声哭出,就如同在最亲切的家人身边一般将所有的痛楚倾泻而出。 女僕长轻拍着希丝卡的背,任她在自己身前倾诉。而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眾人,只能静悄悄不出一丝声音,怔怔的不发一语,直至夕阳落下,天色渐暗。 幕间.2 幕间 比赛结束当日的下午。 在学院长室中,只有古洛和麻枝两人正在单独对谈。 「请问…麻枝老师叫我来有什么事吗?」古洛有些担心的问道:「难道说…是关于我在比赛中使用了「歌」的事吗?」 「别那么紧张,放轻松点。这件事和那个没关係。不,要说有关係也确实有关係……」麻枝摸了摸发尾上的小马尾,似乎是在烦恼如何开口:「关于古洛同学回故乡的事,伊亚小姐和你说过了吗?」 「咦…?」 「啊…那么等她自行说明好了。」 「事实上,我有其他事要通知你。」麻枝以拳掩在唇边轻咳,清了清喉咙。然后露出了自豪的表情说道:「古洛同学,从今天起由学院毕业了,从今天起,你就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奏者』了。」 「咦…?但是……」 「但是?」 「我还有很多成果没有作完呢?」 「唔…这个…」麻枝扶额思索了一下,才想出了解答,作出了反论:「古洛同学还记得结业的目标吗?」 「这…」古洛不加思索便答了出来:「身为奏者的人,必须提出毕业作品『曲』与找到一位能和自己搭挡的『歌者』。」 「是了。你已经提出过上千首曲子了,该是时候作出自己的曲了。」 「但是…我还没有……」 「有的,其实你已经找到了…专属于你心中的『歌姬』。」麻枝以指尖正对古洛,像是在直接问着他内心的答案一般。 奶奶…?从古洛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这个疑问,但是却没有开口。 「…我还没有那个资格。」 「资格是谁来订的呢?」 「是…麻枝老师。」 「没错。」 麻枝苦笑了一下。 这个学生对事物的态度太过认真严谨,这一点从见面之初到现在都没有变。 「这样吧,你不需要那么紧张。既然你认为还没有你的歌者,那么就去找吧。」 「咦…?」 「在一切都解决之后,去作旅人巡礼吧。」麻枝斜过头对他露出了微笑:「说不定能解决到现在为止的困扰,也说不定能找到你一生的同伴。」 「是,我知道了。」 「誒…誒…怎么认真起来了呢?」 「麻枝老师的意思是让我在旅人巡礼中正面认识自己吧。」 「嗯…好吧。」擅长的掌控话题走向也派不上用场,麻枝有点苦恼的摸了摸发后的小马尾,作出了如此的结论与宣言:「古洛同学,在今日完成所有课业,授予你『旅人』的身份,展开你的冒险吧。」 古洛静静的闭起眼低下头,接受这一刻的宣告。 「愿你的歌,能够指引出你的方向。」在最后的祝祷词也结束后,麻枝笑了笑:「不过呢…其实古洛同学已经完成所有课题了,也已记下了各类型的曲子。只是在结业前的最后,还是有点事想对你说…」 「是?」 「去旅行吧。看看未知的世界,把世界的景色收入眼中。然后忘掉那些存在于他人心中的曲子,将你所看到的景象…把你脑海中所浮现的世界复写出来。」 「…我明白了。」 在古洛也离开房间后,麻枝以指尖轻敲桌面,开口自问:「真是的,怎么说了一堆和我一点也不相配的大道理…」 「但是呢…」随后,轻声叹了口气:「古洛同学,虽然你说自己还不成熟,但是我可是听到了……」 「在那一瞬间,儘管只是些许的片段……」麻枝闭起眼回想起在那钢琴声中所浮现的歌声…… 「你已经有着…『神曲』的碎片了……」 13 13 次日早晨。 古洛与伊亚在往北方的月台上等着回去的火车。而麻枝也和霜月在月台上送行。 在和麻枝的对谈中,伊亚也留意到了身旁的古洛四处张望的神情。于是以肘轻敲了他的手臂说道:「不用看了,我想小姑娘是不会来了吧。」 古洛虽然吃了一惊,但却也很快的反应过来:「唔…我没有在找学姐啊,我是在看火车什么时候到。」 「好啦好啦,你没有在看。哼哼……」在冷笑之后,伊亚也闭起了眼耸肩叹息,露出一付替希丝卡感到遗憾的表情。 「对,对不起,我来迟了!」就在两人谈话时,背着黑色肩袋,手里提着纸袋,希丝卡就这样小跑步来到眾人面前。 然后喘了喘气,缓缓息,才缓步走到伊亚身前,递出纸袋:「这个,是站前的蛋塔,可以在车上吃。因为伊亚小姐说过喜欢,所以我特意绕路去买的。」 「唔。嗯,谢谢。真有心。」似乎是没有想过希丝卡会来,伊亚接过了纸袋,斜眼看了一下古洛的表情。再观察到希丝卡那刻意不与他交会的眼神,以及从眼角中约略可看出昨夜有些睡不好的神情:「真没想到你会来。」 「昨天,似乎让伊亚小姐见笑了。」希丝卡露出自然的微笑,将手腕高举至肩上试着显露有精神的模样:「但是我已经没事了,总不能一直处在那种沉重的气氛里来送行。」 「…恢復得真快,那就好。」伊亚见状也跟着笑了笑:「这个黑色的包包是什么?」 「啊…这个吗?是我的贝斯,下午我还得要回学院练习呢。」 言毕,伊亚点了点头,像这样能够安然回到日常生活中,代表应该是真的释怀了。 又经过一阵谈话,麻枝注意到古洛看了看时间又回头看看远方铁道的表情,开口发问:「说起来,今天的误点似乎还真有点久……」 就在这个时候,站务员从月台的另一侧,喊着让候车的旅客都离开月台,一路走来,才发现在月台最末端的此处,在眾人中有一个特别显眼的身影。 「黑色的斗蓬,您是键的麻枝…」站务员露出了错愕,但还是以工作为重:「请快点离开月台上,列车不会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麻枝回问道。 站务员看了看眼前的成员,又思考了一会,决定说出:「这事会造成恐慌的。」 「有什么问题吗?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麻枝则如此回应。 「唔。其实是…煞车失灵。虽然已经在减速也来不及了,我们打算让它直接入站……」 「…什么?」这句话理所当然让面前的眾人都吃了一惊。 虽然霜月不算是常识人,而伊亚也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煞车失灵…那是载客列车啊…上面可是有上百个人…」希丝卡发颤着说出,然而却也不敢想像后续的画面。 「该怎么办呢…」古洛虽然已经在思考,但是以眼前手上的能力却没办法也不可能解决这么大的危机。 「好吧。我知道了。」麻枝拨了拨发后的小马尾,继续开口说道:「这件事让我来处理好了,你快去疏散人员……」 「您刚好在这里或许也是个巧合,那就一切拜託您了。」站务员说着转身就去处理其他连络事务。 「处理…?」伊亚是第一次坐火车,甚至是第一次看到车站,根本也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有一点麻烦呢?哈哈。」麻枝说着乾笑了一下,虽然那笑声看起来就像叹气。 伊亚拉了拉古洛的衣角要他说明,古洛便开口说道:「是这样的,有辆列车要进站了,但是煞车失灵而没办法顺利的进来,所以一方面车上的乘客很危险,再来我们也是要搭这辆车回去……」 「讲重点!」伊亚又是狠狠一记手刀。 「让我来吧。」希丝卡说着低下头向伊亚说着:「有隻载客的钢铁巨兽发狂了,若是没有好好把它挡下来,不但伊亚小姐回去的路上会堵塞,也会危害到乘客……」 「原来如此!」伊亚简单的搞懂了现在的状况。「把那傢伙解决掉就没事了吧。」 「但…但是……」 在旁观看这一幕的麻枝,拍了拍希丝卡的肩让她安心,才开口说道:「赤色的歌姬殿下,中央都市和北方的乘客现在需要您的协力,可以请您助上一臂之力吗?」 「哼哼…」伊亚露出了试探般的浅笑:「我想你是想『见识看看』吧。」 「没问题。我可不在意被试探。」伊亚双手交叉于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给我弄一把琴来吧」 「希丝卡同学,可以麻烦你出借乐器吗?」麻枝再次转过头向希丝卡说道。 「耶…没问题…但是…」希丝卡能借出贝斯,对她来说也是最高的荣誉,只见她二话不说就从黑色的肩袋中取出,却又带点紧张的说:「但是…伊亚小姐会弹贝斯吗?」 接过乐器的伊亚,以肩掛将它背上肩后,疑惑的问了句:「这鲁特琴长得真怪,为什么上头只有四条弦啊……」 麻枝见这边已经准备妥当,又回过头对打着哈欠的霜月开口:「小空,这里有点麻烦,要拜託你工作囉。」 「……商店街外的提拉米苏,要八吋的。」 「我买十个给你。」麻枝说着掷出了耳掛式的麦克风。 「…交给我吧!」彷彿眼睛一亮般,霜月接过后将其掛在耳边。随后麻枝也取出了自己的调律盘。 「听好囉?机会只有看见车头到进站的短短一瞬间,大约十秒…不,只有五秒左右的时间吧。」 在月台上,麻枝确定两人站好位置后,打开了调律盘试了几个音。 「五秒很够了,多到我都想打哈欠了。」在月台里侧站定位的伊亚,以指尖滑过弦面,确定手里的乐器能发出声音。 「够我吃完两碗笔管麵了呢。」霜月则是站在铁轨旁的一侧,不晓得从何处取出了两把手枪,也以准备好的瞄准架势向着列车进站的方向望去。 「那我就吃三碗!」 「我是五碗。」 「十碗!」 也不晓得在斗些什么,两人不干示弱的吵了起来。就在打算制止时麻枝注意到了从地平线远方传来的震动:「来了!」 在那瞬间两人都收敛了表情。以专注的神情奏起了手里的乐器。 伊亚当然不会弹奏未曾看过的贝斯,只是随性的弹出了音色,然后配合着哼出曲调而已。 霜月则是配合着麻枝所奏入她耳中的音色,哼起了自己的歌声。 对歌姬来说,「歌声」就是乐器。 仅仅只是传达至空气中,便彷彿渲染了周围的气氛,更将其转为自己的顏色。 「好厉害…音场连肉眼都目视得到。」希丝卡对眼前的奇观发出了讚叹,才注意到身旁同时看着这一幕的古洛也留意到她的声音而回头看了一下,让她显得不知所措,但却试着装出没发觉那个视线。 以霜月为中心,化为浅蓝色如同果冻般色泽的音场,在形成一个球状后便停止扩张,只是以麻枝为边界,控制着音域的大小继续吟唱。 而另一方赤红色彷彿烛燄般色泽的音场,也彷彿正在燃烧的燄芒一般以伊亚为烛芯,猛烈而炽热的燃烧着。 「而且…完全没有重合和不协合音呢……」 「配合得好完美…这就是…原色的「歌姬」…」 只要稍微明白乐理的人都很清楚,在同一个场所中同时唱出的两个音色,若是因为震动空气的音波互相干涉就会形成难以入耳的杂音。但是居中协调距离和音场的麻枝分配得够完美,因此两人才能够在自己音场内的位置尽情施展歌声。 这就是「歌」,这就是真正被称为「诗歌」的魔法。 若是只有「奏者」,就如同只有法杖和咒文,却只能敲击的无力法师。 就像是使用魔法必须要具备「法杖/法器」、「咒文」、「咏唱」一般。 使用诗歌中蕴含的力量,也需要「乐器」、「歌曲」、「歌声」,以及歌咏者与奏者重叠的情感,才能够施放出诗歌的效果。 因为曾有过误用的案例,因此在中央都市基本上是禁止任意咏颂歌曲的。 但若任由歌姬这样层级的歌颂者使出真本事,就会像眼前的情况一样,将周围的气场完全控制住,支配空气,甚至掌握人心…… 两人所散发出的音场中,缓缓将周围的「某些东西」聚集起来,并任由她们的意志改变形态。 霜月将双枪高举于上身,摆出了射击的姿态,让那粒子般的空气被吸入般集中于左手的枪膛中。 伊亚则停下了按弦的左手,以右手继续弹奏,将左手高举让那粒子集中在掌心。 「…就是现在!」麻枝以指挥塔的身份发出信号。 『悬掛在天空之上,皎洁的月色啊 深遂无垠的,湛蓝天空啊 无止境无止境的苍蓝,与如同要拥抱一切的广大天空 此刻,将这力量具限吧────』 aoisora 「──青空!」 在咏颂完讚颂词后,霜月左手上的左轮枪,其枪室不断的旋转,直到发出强烈的浅蓝色光芒。 并非弹药而是枪膛中的粒子化为光束,在一瞬间射了出去。 在那瞬间,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了。不,在场的人,肯定都会认为那是奇跡吧。 如同猛兽的突进一般以压倒性的重量与速度奔驰在地面的黑色巨兽,居然在一瞬间失去所有的速度,并且被某种难以置信的浮力,将整个车头与后面的车身在同时间一齐离开铁轨……! 「换你了!」如同接力一般,霜月喊出了指示:「这只能维持这样一下子而已!」 言毕,列车真的像是被孩子抱起的玩具般,又再次滚动着车轮准备落回原轨上。 「不用你说我也……」如同也准备许久一般,从伊亚的手中,浮现出以木削而成的巨大长枪:「非常清楚!」 『以杨柳枝,挑下星子的馀光 寄宿于檞寄生上,划破天空的残影啊 穿破天空,划穿云层 现在就是时候,实现你与原主的契约吧────』 「──穿刺流星之枪!」 长枪离手的瞬间,伊亚彷彿浮起一般。不,从远处看的人眼中,她就像是与浮在空中无异。 「那地方就是头吧!穿刺过去吧!流星之枪啊!」伊亚口中喊着,高举的左手里握紧了拳,将意识集中在枪尖的部位,即使是奔跑逃亡中的对手,也完全不可能避开的这一击,在瞬间就以肉眼难以辨识的飞行速度,将车头与车身的联结部位完全切断。 结束浮力的车身轻轻落于原地,由于失去了动力,只是滚动了一下车轴就停在原处不动了。 然而车头却还是维持着浮起时的速度,重重的落下之后继续在轨道上奔驰。 『高掛于天空中,清彻而透亮的明月 将极目之处的树稍,染为银白色光泽的月光啊 彷彿随时都会冻结的,霜色月光啊 请将您极目之处所见之事物,也一併染上月色的光泽吧──!』 霜月再次吟唱,手中的枪闪出了白色的光芒。 haruka 「霜月──」 白光再次如同光束般投射于不断移动的巨大黑色车头上,在瞬间就将车轮瞬间止住并将车身完全冻结在原地。 「成功了!」麻枝握拳爆出欢呼。 「…结束了?」希丝卡紧张的问道。 「结束了…吧。」古洛缓缓的道。 霜月则缓缓的将枪拉回,如果有内心潜台词,此刻她必定是想着「接下来有蛋糕可以吃了」。 「接下来再把那东西解决就行了吧!」伊亚却没收回音场,意气昂扬的说道。 『雷神之力,寄宿于我身吧 鸣动人心的雷鸣,震撼天际的声响啊 将高山一分为二的巨大鸣响 将强敌化为碎片的猛烈震鸣────』 「不行!」 「不要!」 「不!」眾人前前后后发出的吶喊,一句也没有传达到伊亚耳中。 此刻的她,脑海中只有歼灭眼前的巨兽而已。 「吾人的一击乃是……」从伊亚的手中化出的巨鎚,在高举过头之后,和彷彿浮于空中高处的伊亚一齐落下,重量与速度合併起来的强大力道,是连山头都能轻松敲成坑洞的猛烈一搥……! 「雷神的…一击──!」 爬满霜屑,冻为冰块的巨大钢铁车头,就这样在一击中抖落了无数的霜块。 而钢铁的躯壳,也被压为扁平不知原貌的铁饼。 「唔…」「呃…」「这下惨了……」 在眾人展露出的绝望表情中,只有伊亚一个人彷彿还扛着大鎚,一派轻松的开口笑起:「阿哈哈哈,简单简单,只要我出手这种傢伙根本不算什么…!」 14 14 在深夜中的墓园入口。 点着油灯在看守处盯着黑夜中的暗处,看守人正聚精会神的想些什么。 「哇!」然而却很快的被换班的人拍了拍肩膀敲醒。 「喂,汉斯,我来换班了。」 「半夜别这样搞,会吓到人的。」 「哈哈哈,抱歉。在想些什么?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居然跑来这种偏僻地方作这种工作,大家都说你应该作不长呢。」 「怎么会呢?」名为汉斯的男子摇了摇手:「我们的家人与先祖都住在这个地方,能和他们待在一起是份伟大的工作,我怎么会害怕呢。」 「你想得倒伟大。」来换班的男子弯身在位子上坐了下来:「我只是因为作不了其他工作,又上了年纪才来这种地方的。」 「对了,听说你的弟弟在车站当站长。」男子言毕,取起水壶喝了一口。 「是啊,我也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工作。」汉斯点了点头。 「总比我们这里好多了。至少那里出入的都是活人。」 「哈哈哈…这个笑话可不好笑。」 「对了…你刚刚那么专心在看些什么?」男子问着突然有些发颤:「该不会是…」 「没有啦!我只是在看远方沙丘的动静好像有点怪怪的。」 「喔?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讲…就是…有点晃动的感觉吧?」 「会是地震吗?」 两人语声刚止,立刻有一阵地鸣晃了起来。 「想不到你的眼光还挺准的?」 「刚好而已啦。」 两人对视着乾笑了一下后,袭来地鸣又再次变得更大。 「喂…有点不对劲吧。」男子一边说着一边退后。 汉斯却彷彿注意到了什么,盯着深夜中远方的沙漠说道:「国境在移动…?」 「什么?我看我们还是先去避难…」 「国境在移动,是真的…!」 汉斯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往这边扩展了!墓地会被吞掉…!」 「笨蛋,快逃吧!」 男子拉着汉斯的手打算将他从原处拉离,但汉斯却不为所动的将他往后推:「您先走吧,快去告诉大家这件事!」 「那你呢!」 「我在这里观察变化,不管怎样我都要和家人一起待在这里!」 「笨蛋!」 男子一边骂着汉斯的愚忠,一边看着眼前的沙漠如同有生命一般慢慢扩展,甚至从墓地的边缘开始吞没了土地。 不自觉的拔腿就往后方逃去,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下墓地中慢慢被沙漠吞噬的景象,下定决心的往某个方向奔去。 在中央都市的事都告一段落后,伊亚与古洛终于也搭上了回家乡的火车。 当然因为伊亚所弄坏的车头短时间是不可能修好的,因此载客列车也无限期停开。但伊亚却无论如何也要赶着回去,在交涉之后,两人于是借乘了货车,在车厢的货柜空隙中找了位置坐下。 伊亚是第一次搭上火车,所以也分不出有什么差别,古洛对这种环境倒也是没什么怨言。毕竟只是忍耐到回家这点车程,也不算有什么困难…… 在行驶的货柜车厢中,由于也没有安上窗户,因此也看不到外头的景色。虽然就算能看到,大概也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而已吧。 「…吶,」伊亚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古洛:「剩下的应该是你的。」 「啊…?才上车二十分鐘就全部吃光了吗?」古洛则是露出了不晓得该称讚还是该生气的无言表情。 希丝卡所交给伊亚的一袋蛋塔,对伊亚来说充其量只能说是点心而已。 即使还有一段车程,伊亚似乎也没有想过节约伙食或打发时间之类的事。 「别把人说得和贪吃鬼一样。」伊亚将双手交于胸前露出无奈的表情:「里头还有些东西是留给你的。」 「什么东西……」古洛摇了摇轻忽忽的纸袋,将袋口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是空晃晃的蛋塔盒与一条黑色包装的…「巧克力?」 「那个一定是给你的啦。」伊亚说着吐了吐舌头,像是要露出舌尖的黑点让古洛见证一般:「呜呜…好苦…这种东西是人吃的吗…不该相信外表的……」 仔细一看,那条巧克力的边角似乎已有些破损。 大概是伊亚刚刚才将包装撕开来吃了一小角。 古洛将其取出,从边角处拨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啊…这个味道…」 舌尖感受到了微微的苦味,入到喉头处时就化为了回甘的甜味。比起这些,更多更多的是在口中扩散开来,浓郁的巧克力香气。香甜但又苦腻的,纯味的巧克力。 「是那家店每天只生產一份的…浓度百分之八十的纯味巧克力…」 熟悉的味道,让古洛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是第一次遇到希丝卡学姐的事。 古洛对味觉并不挑剔,但是却特别喜欢中央都市特產的高纯度苦味巧克力。和一般添加牛奶与糖料下去生產的巧克力不一样,纯味的巧克力只有某些店家会贩卖。而且因为苦味的巧克力并没特别受欢迎,所以生產的量也特别的少。 那家店是以贩卖甜食闻名的店舖,但是每日限量生產的巧克力却也大受欢迎。然而,只有在店面门口的竹篮中,才能买到每天都只会放置一份的,老饕限定,浓度超过八十的纯巧克力。 虽然不一定每次都买得到,但古洛每回能经过店面时都会去碰碰运气。 就在那一天,古洛和那个少女相遇了。 穿着和自己同样是音律学院的校服,少女从篮中取出巧克力的那同时,古洛也下意识的将手伸入其中。 然后在发现两人都同时捉起同一份商店的瞬间,同时反射性的放开了手。 「啊…抱歉。」对这个少女的印象,古洛还是稍微有的。在学院中闻名的才女,不论容姿仪态,还是谈吐大方的形象,在男女学生中都颇受好评的女性。 「不…我才该说,抱歉…」如同传闻的一样,女性落落大方的态度与自然而不做作的甜美笑容让古洛印象深刻,让他对这个只闻其名的学姐更添加了几分好感。 似乎是意会到什么,少女盯着古洛的面好一会,才彷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来,站挺了身子,自然的拨了拨耳后的发梢,向眼前的古洛行了个礼:「你好。你也和我一样,是学院的学生吧?我的名字是希丝卡。」 「是…希丝卡学姐吗?」古洛不擅和人交际,只是浅笑着点了点头:「我叫做古洛。」 「嗯,我知道。」那一刻,希丝卡就像很怀念似的,点点头露出了微笑。 「知道…?」 「呃…不是的,我是说…」 希丝卡猛的摇了摇手,像是要掩饰紧张一般,开口指了指一旁店门口的竹篮:「古洛同学也是来买巧克力的吗?喜欢苦味的巧克力吗?」 「嗯,很喜欢。」大概是想起那个味道吧,古洛不自觉的露出笑容:「但是…难道学姐也喜欢苦味巧克力吗?」 希丝卡没有马上回应,却反而像看呆了一般愣了一会。古洛以为学姐在深思,于是也没有立即催促。 「啊…啊…是啊,嗯,很喜欢。」发现了这件事的希丝卡才终于回过神来。「但是…每日限定只有一份呢。」 「这样的话…」古洛扶额低吟了一会:「那就让给学姐吧。」 「耶…这样好吗?」 「没关係。我只是偶尔经过才会来买的。」 「这样的话…」希丝卡似乎想到什么,敲了个掌说道:「啊,对了…」 「一人一半的话可以吗?」 「一人一半?」 「稍微等我一下喔。」 希丝卡说着就将巧克力带入店中结帐,古洛一时还搞不清楚学姐想作些什么,于是就站在店门前看着这一幕。 带着巧克力从门口走出来的希丝卡,将分为两节的一半巧克力,请店家重新包装好了交在古洛手里。 「这样就行了吧?」希丝卡露出满意的表情:「这样就刚好一人一半了。」 「啊…那钱…」古洛说着打算取出一半的金额。 「不,不用了,相对的…」希丝卡低下头,改为低声说道:「能请你帮我保密吗?」 「是…?什么事呢?」 「被学校的其他学生看到我买这种东西,家里的女僕小姐会骂人的。」希丝卡俏皮的吐了吐舌,立掌在额前请古洛答应。 「啊…」古洛这才想起传闻中希丝卡似乎是某个望族的大小姐,连忙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那就,之后再在学校见了。」在夕阳的街道下,希丝卡摇了摇手说出再见。 「嗯,再见。」古洛也点了点头道出再会。 望着往落日走去的少女身影,古洛轻咬了一口巧克力。 在那时留在口中的味道,就和那一天,对学姐说出再见时那个身影同时留在脑海深处的某个位置。恆久不散…… 「再会…吗?」古洛舔了舔指尖上的巧克力,将包装重新包好放回纸袋中。 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少女的身姿。 自己的事不提,却总是记得别人喜欢些什么的少女。 比起自己的笑容,更喜欢别人露出满意的表情的少女。 连自己所喜欢的东西,都可以等间视之与别人分享的那个少女…… 这份苦涩,和那天少女所露出的表情,滴下的泪水,笑着说出没事的心情, 是否是相同的呢? 「即使偶尔也好,请你要想起这个味道」 这最后的一语,就像是无声的宣言,也像是无言的吶喊,在即使没有眼神相交的两人心中,也留下了最后一句离别前的再会。 「怎么?」伊亚将双手放在脑后,枕在墙边说着:「这么快就想起小姑娘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喔?」 「不。没事。」古洛试着不露表情的说着,将手里的纸袋收好,默默的低语着:「总有一天还会见面的…」 和这样的自己不同,学姐是个温柔的人,身边也总是有很多的人。虽然说不出理由,但是看着眼前的伊亚,古洛总觉得有种不能放着不管的感觉,这回在老家所发生的事,也必然也是和自己有关联的。 伊亚叹了个气,闭起了双眼,就这样以双手枕着,靠在墙边不发一语。 在列车终于停下之后,时间也差不多是深夜了。 两人走出车厢时,被黑夜所竉罩的月台,只有昏黄的灯光和几名工作人员。 在通过月台的盘问后,两人很快出了车站。 然而在车站前,却遇上了另外一伙人…… 戴着帽子,穿着大衣雨具的警卫团们,在站前将两人挡了下来。 「…怎么啦?」看着眼前的男子们,伊亚露出了一抹浅笑:「我可没听说过最近回老家还得经过这么多盘问?」 「不,我们不是来巡逻的。」眼前,站于最前方的大汉,以沉稳的语气回覆了伊亚的问话:「我们是来工作的。」 「这样啊,那辛苦了。我们还有事就先离开……」伊亚说着挥了挥手打算从旁离去,但眼前的眾人却一动也不动。 「损毁火车头阁下,您在中央的一切行动我们都知道了。现在以伊亚?千红的罪名,请您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男子不带情绪的宣读着手上的公文。 「你念反了吧?」伊亚以调侃的语调回应:「别把人家的名字当作罪名啊。」 「不,逮捕令上头就是这么写的。」眼前的眾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对峙的两方,在细雨中无语的对视。 「损毁火车头…该不会是……」 古洛交互看着眼前的眾人与伊亚,沉吟半响,还是搞不懂眼前究竟是什么状况。 「好吧,我明白了。」伊亚放弃似的摇了摇手,耸了个肩:「顺带问一句,你们是知道我是什么人才这么说吧?」 「是的,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在男子说完后,身后的眾人动身将古洛与伊亚两人包围起来。 就在另一位警卫取出手銬要銬上伊亚的双手前,男子却一反原貌,紧张的喊道:「不用!」 「哼哼,算了。」然而伊亚却不以为然的上了手銬,一派轻松的说着:「没关係。这种新玩具倒还挺有趣的。」 率眾的男子心中坎坷不安地暗骂手下的不谨慎。 眼前的伊亚虽看似普通的小女孩,但若不是心甘情愿的随眾人走,别说手銬,就算动员整个国家的力道也没人能阻止她的去向。 反倒是自己这方若是有些许冒犯,那可会是惹怒女神的重罪。 「冒犯之处,请您多加见谅了。请往这边吧。」眼见伊亚没有当场发作,男子也才放下心来,摊了手引两人往拘留所的方向去。 「吶,这傢伙也要去吗?」伊亚说着指了指一旁不被注意的古洛。 「是的,既然是共犯的话……」 「哼哼…」伊亚露出了轻笑,眾人也没有一人明白什么事令她发笑,只能交互看了看。 「好吧,那就走吧。」然后,伊亚便轻描淡写的挺着戴了手銬的双手,跟随眾人的前进方向走了起来。 在拘留室中,伊亚与古洛隔着一张长桌,面对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虽说是拘留所,但警卫团员们也不敢真的将两人拘禁,只是紧急的空了个房间,将桌椅搬入,让两人待在里头而已。就连警戒,也只是象徵式的在门外站了个哨。 「那个…奶奶?你还好吧?」似乎是受不了室内沉默无语的气氛,古洛向长桌对面一付无聊的模样,将双脚都蹲坐在椅上的伊亚开了口。 「啊?没事啦,这点小事我早就习惯了。」伊亚一派轻松的说着,竟将不知何时早已解开的手銬在手上把玩,甚至以手指将手銬绕在手里转着玩。 眼见伊亚并未露出丝毫的不悦或悲愤,于是将话题接着下去发问: 「但是…为什么突然会发生这种事?火车的事不是在中央就已经解决了吗?」 虽然伊亚确实是将开往中央的火车击毁,但幸运的是因为乘员都已集中至后方的车厢,因此这起事件中除了车头以外,没有任何财物损毁或人员伤亡。 正因如此,火车头的损坏也就被当作意外事故来处理,毕竟若非托了麻枝与两位歌姬出手帮忙的缘故,莫说造成的损失无法估计,人命的伤亡更是难以价值计算。 在那之后,虽然希丝卡曾说因自己传达的不当造成的损失,愿意付一半的责任,但是麻枝只是笑着说全部交给他处理,就让两人坐上了回程的货车离开了中央。 事到如今才被老家的人们因这件事而问罪,古洛还是觉得有些疑惑。 「…你是认真的吗?」一听到这样的问题,伊亚就立刻露出了彷彿说着「不会吧」的鄙视与不解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古洛,然后又马上低下头扶额摇了摇头,作出如同说着「这蠢孩子真的是我们教出来的吗?」的绝望表情。 「小鬼黑色什么都没和你说吗?」伊亚勉强从事情的起由开始问起。 「没有?不是奶奶说要回老家一趟的吗?」 「哈啊……」伊亚叹了口气,搔了搔头,想着「这下得从头开始说起」,然后便开始说道:「半个月前,有封公文以我国王室的名义寄到中央的音律学院。」 「耶…?是这样的吗?」 伊亚瞪了古洛一眼,像是在说「别打岔」的模样,继续说道:「信的内容是,以王室的名义邀请数位持有『诗人』资格的人到我国访问。」 「诗人…唔…?」古洛偏过头想了一想,一时还没办法将这几件事混在一起。 「笨蛋……」伊亚再次摇摇头叹了个气:「什么时候国家会需要诗人?」 「我们国家肯定不需要吧?因为有奶奶你在……」 古洛想了想,伊亚是拥有原色名号的,「赤」色的歌姬,要找到与此对等的存在,别说学院愿意出借,就算找遍世界也不见得能数出十个。 然后在这种时候,会需要借用诗人的理由…… 「如果你现在说的那个「歌姬」因为某种理由被禁闭起来呢?」 「啊……难道是……?」 伊亚不单是北国之都唯一的歌姬,更是最高地位的象徵,是影响国家动向的存在。如果有必要找人取代这个位置,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叛乱?」古洛勉强的找出一个词来形容这种状态。 「好吧,合格。以你来说算是反应很快的了。」伊亚耸了耸肩,无奈的摊了摊手。 「原本想着应该来得及解决,但看来还是迟了一步啊。」伊亚放下手銬,双手交于胸前说着。「如果没猜错的话,我想来接我们的人很快就到了。」 「耶…?那,又会是谁啊…?」 「顺便一说,寄出那封信就是──」从伊亚口中,出现了一串人名。 「那不就是……」 「对,就是你的那个舅舅。」 话声刚止,铁门打开的声音中断了两人的对话。 锈得严重的门,仅仅只是推开就发出了刺耳难耐的声音。 领头进来的,就是刚才话中所提到的人。 只见他穿着正装,领着两名近卫军服饰的人走入小小的室内。由这阵仗可见,外头应该还有着不少人手。 「失礼了,竟然让两位待在这种地方。」男子说着鞠躬行了个礼。「现在就请两位移驾到宫内大院,在下已为歌姬殿下收拾布置好。」 「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软禁。」伊亚以讽刺的语气说着跳下了椅子。 「请别这么说。」男子则以平缓的语气回应。 「然后呢?这回的名义是?」就如同伊亚刚才所说的「早已习惯了」,此刻对她来说重要的不是「该作什么」或「该怎么办」,能引起她兴趣的就只剩「为了什么」而已。 「拘捕令,您已经读过了吗?」男子仍和缓的问道。 「是啊,你该不会只想告诉我那个公文顺序打错了吧?」 「不,伊亚?千红殿下,您的罪名就是身为『伊亚?千红』这个存在。」男子虽然显然情绪有些激愤,但仍以符合礼仪的言行说道:「在这次事件后,我要让人民拥有自主的权利,而不是神权下的合意统治。」 「啊?哈哈哈哈──」突然的,伊亚笑了,就连一直在身旁的古洛都被吓了一跳,眼前的眾人当然也不自觉的摆出架势打足了十二分精神防备。 「放心,我只是真的觉得好笑。啊-真想不到,是民主呢?这好像是第二次的样子。上次听到这个名义是一百年前吧?不,又好像是一百二十年…还是八十年呢…?」 「算了,就这样吧。」伊亚将双手捧于后脑,一派轻松的笑了一笑:「走了走了,也该回家去了。」 伊亚表示了和眾人一起出发的意思,然后也招了招手,提示身旁的古洛该动身了。在古洛还搞不清楚发生何事的情况下,就这样也和伊亚一同跟着眾人走出了房间。 15 15 熟悉的场景。 怀念的房间,习惯的摆设。 眼前的这一切,全都是古洛所曾生活过的地方。 然而…不晓得为什么… 在他的感觉里,总觉得有种阴暗沉重的气氛…… 「那么,请两位好好休息。」男子让几位整理的侍女在门口待命,让房中只留下古洛与伊亚两人,然后补充了一句:「那个…古洛,只要你们在这段时间内都待在这里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的。」 将场面话与面具放下后,男子终于也露出了亲人的面貌,轻声向古洛开口说道。 「呃…我倒还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舅舅…」古洛却是不知所措的对这位鲜少见面的亲人回应。 「总之乖乖待在这里就对了。你是第一次遇到吧?」伊亚一声不坑的就在一旁的沙发椅上躺下。然后却向另一方问了句:「对了,那我的琴呢?」 男子招了招手提示一旁的侍女将伊亚的琴带了过来,然后拿在手里示意般的弹奏几声:「就像您看到的,我不会多作什么,所以在事情全部结束前,请让我代为保管。」 男子说完就让侍女将其带下去收起。 「啊…又乱掉了,该要调音了啊…」仅仅只是一瞬,古洛却没有听漏这一刻的琴音。 「好了,那就这样吧。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伊亚对古洛这样反射性的反应笑了笑,挥挥手对男子开口:「出去吧。我们要休息了。」 男子只是轻声回了句「是」就令周围的侍女离开,自己将大门带上离开了房间。 「啊…搞不懂啊。」终于等到两人独处,古洛才猛的搔了搔头,但仍完全摸不着头绪似的困惑的问起:「我们到底会怎样啊?如果是叛乱不就会被处刑吗?」 古洛除了和伊亚一起生活十多年以外,对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完全没半点理解。尤其在离家两年后,对老家的一切关于自己的事几乎都忘了一乾二净。 「笨蛋-人家才不会对你下手,你是第三顺位继承人耶。」 「喔…原来是…?什么?」 虽然多少也知道伊亚的身份并不平凡,也和伊亚一起生活在宫内多年,但古洛却怎么也猜不透关于亲戚和地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谱系。 「第三顺位就是很麻烦又微妙的位置啊,既轮不到你烦恼又不能乱跑,要对你动手或不动手都很尷尬的立场。」 「那是什么啊……」 看着古洛困扰的表情,伊亚不禁露出了回到故乡后第一次真心的浅笑。 伊亚明知古洛是不会去关心那些事的孩子,却如同恶作剧般的不断对他提起这种政争上的话题。也因为明知会有这种不知所措的反应,让伊亚笑得更开心了。 「好啦好啦,没事了。早点睡就好了。」伊亚像在哄小孩一般,提出了一堆难解的话题又擅自的拍了拍手如同没事一般将话题带过。 在还搞不清楚话题究竟讨论到什么地方后,伊亚像是不希望让古洛听懂一般,随意的摸了摸他的头:「快去睡吧,还是你还像小时候一样要听完故事才肯睡?」 「床边故事什么的…」古洛配合着伊亚手中的动作晃了晃头,回想了一下说道:「对了…奶奶平常不都坐在那个窗边说故事的吗?」 似乎想起了什么,古洛从伊亚的身边起身,走到以玻璃窗锁着的大窗前。 以往伊亚都会坐在窗沿边看着窗外的景色,然而今日却反常的在沙发椅上躺定。就像是不愿在此刻提起某事一样。 「啊…笨蛋…!」大概是被说中了,伊亚起身喊停古洛开窗的动作,然而也已经迟了。 飘着细雨的窗外,却意外的一点也没有冷意。反倒是随风化为雾气的雨粒,感觉彷彿微微带着些许的热气而在空气中蒸散。 从不远处,可以听到些许轻微的喧哗声,快步移动的脚步声,以及与平时不同,四处冒出的不寻常的火光。 「这…是…?」古洛略带吃惊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熟悉的景物,看惯的夜景。 但是…为什么…空气中却有种淡淡的悲惨气味,和些许无可挽回的氛围。 「呼…我本来…不想让你理解的。」伊亚以平静,淡漠的语气开口。 「为什么…?」古洛扶着窗沿低下头,在此刻的现实中才终于能将发生的事连贯起来。 「为什么要作这种事吗?虽然我也没办法回答你,不过我倒是已经看惯了。」伊亚偏过头,摆出一贯不以为然的表情,也不正面回答问题就这样将头靠在椅上。 「但是…现在应该还来得及吧?为什么我们不去阻止呢?」古洛猛然地关上了窗,有些懊恼的低吼着:「为什么?奶奶应该有那种能力阻止他们吧?」 「阻止哪一边呢…?」伊亚的语气,一瞬间变得冷漠。「那两方都是我们的家人吧?」 「这…这个……」由于被问得说不出话,古洛不禁一时语塞。 「还是说要我像教训不乖的小鬼一样,两边各打一百大板结束事件呢?」 「但…但是……」 在古洛那复杂,似乎还想说些的表情面前,伊亚叹了口气,继续开口说了:「还记得我小时候给你说的床边故事吗?」 「记得…圣女与贤王的歷史。」 「小时候只要说完这个故事,你就一定会睡着。」伊亚闭起眼,似乎是回想起当时古洛睡着的神情。「要再说一次吗?」 虽然古洛当然还深刻记得,但也明白伊亚此刻谈起这个故事,必然也有着什么意义,于是点了点头让伊亚继续开口说下去。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时代,在这个国家还存在着神话的时代,曾经有一位贤明的国王。」 伊亚缓缓开口,将故事以她那柔和平稳,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下去。 贤王因为有着深明人心的天赋,在帮助了许多族群之后,将国家统一了起来,并被推举为统治国家的国王,为人民解决了无数的烦恼。 然而贤王自身也有着烦恼,由于听得见人民的声音,在年将老去时,他更明瞭人民心中的不安。「如果像贤王这样的国王能够永远帮助人民该有多好」像这样的声音,无时不刻在苛责他的内心。 贤王并不是没有子嗣,但并没有一个人选能够作得和自己一样好。虽然也曾考虑过让贤,但此后的时代未必能出现同样的人。 于是贤王远赴边境,向神明们请求永生的金苹果。传说能得到金苹果的人,不论是神或人,就能和眾神一般得到永生。 眾神虽然感慨于贤王的仁德,但是由于贤王已然年华老去,天寿终将到达尽头,终究是不能赐与贤王永生,在讨论了数日后,眾神于是决定将圣女赐与贤王为养女。 于是那一日,从熊熊燃烧的烈燄中,诞生出一位拥有与红莲一般亮眼色泽的长发,拥有贤王的智慧与诸神的永生,圣女就这样降于人世,降于贤王的身前。 当然,贤王也非常满意眾神这样的安排,在即将死去的那日,贤王丝毫不抱任何一点私心,将一切的权力与地位,全交与这位全能的义女。 最开始的六十年中,贤明的圣女取代了贤王的身份,以智慧与仁慈将一切贤王能作到的事都办到最好。人民也拥戴这样的护国圣女,将一切都信任于她。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所发生的事,却是即使能够明瞭人心的贤王,即使拥有无穷智慧与能力的圣女,甚至任何人都无法预测的…… 在最初的世代,曾经歷贤王与其统治的人都去世之后,在没有人传颂那段歷史之后,人们居然开始畏惧起拥有不老的容貌,永生的圣女。 圣女明瞭人们心中的恐惧,于是便退居幕后,让贤王的子孙继承王位,并让人民与国王以请示的方式,继续引导人民与国家前进。 然后,不晓得又经过了多久的时间,人民真正畏惧起圣女的存在。当然,圣女拥有至高的权力,同时又拥有影响国家的地位,甚至传颂着国家的歷史…… 圣女非常明白人心中的矛盾,于是将自己封闭起来,深处在禁宫中不再过问政事。只有在国家真正面临危机时,才再次出现帮助人民…… 而在这期间中,圣女就化为了君权的象徵,人们相互争夺王位,王储为了地位暗杀兄弟,人民为了利益起义弒君,甚至也有为了人民发声而推倒君权的人们存在…… 然而最后都是一样的,这些人都会在一切结束后,向亲眼目睹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的圣女,踏着血染的道路献上自己的成果。 「……」听完了这样的故事,听完了伊亚的自白。古洛居然没办法再多说些什么。毕竟就如同伊亚所说的,这一切一直在发生,而且任何人也没办法阻止…… 「这样你懂了吗?这些事已经是我们没办法解决的了。」伊亚缓了缓语气,继续说道:「因为这一切…是从你出生以前就已经开始的问题。」 而只活上数十年的你更是无法介入。 伊亚想说的就只是这样。 「奶奶……」在伊亚说了这么一长串后,古洛终于安静了下来,并且以温柔的语调轻声呼喊身前的伊亚:「那你…到底几岁啊?」 「…你想变得比我还矮吗?如果不想就马上去睡觉。」 「是…!」 伊亚握起拳头,低下头那气势汹汹的神情,让古洛二话不说马上奔到床上躺平。 「真是的…」伊亚一边抱怨一边帮古洛拉上被子。「快睡吧,这些事让大人去烦恼就好了。」 「奶奶…」然而,背对着伊亚的古洛,却又突然地冒出这么一句梦囈般的低语。 「嗯?」伊亚虽然应了一声,但仍做好了「要又是无聊的问题就真的揍下去了」的准备。 「那天晚上…你曾说过的…」古洛彷彿带着有些不敢说下去的语气低声开口:「我真正的祖母…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似乎是也没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伊亚搔了搔头,想着该如何回应,但最后还是给了个简单的答案: 「你真正的祖母……是世上最温柔的人。我只见过这样一个完美人格的女性。你要继承到她的优点,不要让她有半点蒙羞。」 古洛没有继续谈下去,只是以不急不缓的呼吸声回应。 在这一刻,古洛才终于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什么也不想就答应和伊亚回到故乡。 即使必须为此和在中央的那些人们说出再会。 因为,在那些人们身旁,或多或少都还有着能够彼此理解的人。 例如说,在古洛脑海中马上浮现的是,心中那位希丝卡学姐的身影。 学姐是个好人,而且身旁总是有各式各样的人们围绕着。 即使回到家中后,也仍有许多疼爱自己的家人和双亲。 然而在这世上,伊亚的身旁,事实上就只剩下自己了吧。 古洛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沉沉陷入了睡眠…… 在室内与外头终于安静下来之后,时间也进入了深夜。伊亚看着窗外照进的夜色,即使没有月光也仍在地上留下了银色的光芒。 「最温柔的人…啊……」伊亚将手轻触在窗边,试图隔着冰冷的玻璃感受外头的那股氛围。 「如果是你…会怎么作呢…?」无声的房间中,只剩下伊亚的低语。 「早就已经放弃了…却还是由着你最后的希望…照看着你的「孩子」们。」 「我还是…没办法作到像你那样。」伊亚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苦笑:「对不起,这真的好难啊……」 「也许…你留给我的愿望…才是真正最残酷的。」 伊亚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就这样静静待在窗边,盯着夜空,甚至直至清晨… 16 16 「那个…希丝卡学姐?你还好吗?」 在眼前的学妹忧心忡忡的靠近过来问道之后,希丝卡才从专注于演奏的练习中回过神来。 在古洛离开学院后的三天中,希丝卡除了整理他所留下来的纪录之外,一直都是和学妹们待在录音室中练习渡过的。 似乎是发觉自己沉浸在演奏中而恍惚的失态,希丝卡停下了拨弄琴弦的手,轻声叹了口气缓了缓神,才摇了摇头,静下心来回应。 「嗯,没事,我没事…」然后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休息时间了吗?说得也是,已经过中午了呢……」 「希丝卡学姐,现在是下午五点……」 「啊…是吗?」希丝卡顺了顺瀏海,在注意到自己看错后,像是要掩饰般的乾笑了几声。 乐团组合的学妹们,不自觉对望了一眼陷入疑惑,平常几乎不会犯错的希丝卡,居然也会有因为某事烦心而如此失去集中力的模样。 「希丝卡学姐,真的没事吗?明天还是休息一下吧?」 「不,没关係,我没事…」倒不如说,如果不找些事来分散注意力,希丝卡就会不自觉又陷入其他的回忆里。 「对了,代理院长好像请希丝卡小姐过去一趟呢。」 「那我们今天还是早点结束吧。」 学妹贴心的为希丝卡将肩上背着的贝斯取下,然后一旁也把黑色的肩袋取来收好,让希丝卡随时都可以离开录音室。 「嗯…我知道了。真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不会,不会。希丝卡小姐也早点休息吧。」 在希丝卡也背好肩袋走出门外后,将门关上时,学妹们才叹了口气,终于露出放心的神情。 即使是向来自律,对自己要求很高的希丝卡,像这样三天不吃不休的练习,不只是对自己的身体带来负担,同时也令周围的人產生了担忧的心情。 毕竟是那位一向笑脸迎人,从来不曾对旁人露出一点苛责与不悦的希丝卡学姐。 「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希望学姐早点恢復……」 在窗台照入的夕阳下,背着肩袋走在往学院长室的路上,希丝卡不自觉的向天空中的晚霞望了一眼,随即又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心情。 明明已经过了三天,却似乎还只是昨日发生的事。伊亚小姐的话语与笑声,还有和他两人约会时,还彷彿留在手上的触感,与那时靠在他肩头的感觉。 这一切一切,都像是才刚发生的事。 彷彿只要闭起眼,就全部都会在脑海中回想起来。 明明…仅仅只是过了三天。 好想再见一次面,好想再握一次手。 下一次见面,会是一年、二年,还是十年呢? 自己真的有办法忍耐这样的时间与距离吗? 「哈阿……」 希丝卡甩了甩头,将一切都拋在后头。 现在的自己只能等待,只剩下等待了,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希丝卡轻声哼起还留在记忆中的缓慢曲调,试着强打起精神,在逐渐变暗的走廊上慢步通过。 推开了大门,才刚走入室内,希丝卡的身影便引起里头两人的注意。 「您找我吗?麻枝代理院长。」 「嗯…是希丝卡同学吗?」 希丝卡不禁自问:自己的表情…原来是那么深切的会对他人造成影响吗? 麻枝从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堆中,探出头来确认,但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立即以关切与担忧烦恼的神态微微皱起了眉。 就连坐在一旁的会客座上吃着零食的霜月,也只是看了希丝卡一眼,便好奇的以注视与好奇的眼神盯着希丝卡不放,彷彿那脸上写了些什么一般。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在发现这件事后,希丝卡试着露出一贯的笑容,仍尝试展现出没有动摇,不希望身边的人察觉,也不让人担心的态度。 「说是事件…其实只是件小事啦。」麻枝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将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伸个懒腰换了个轻松的姿势,继续开口说道:「是这样的,从瓦哈拉那边寄来了正式的公文,说是希望我们派几位优秀的旅人过去访问……」 「瓦哈拉…那不就是…」希丝卡对这个地名產生了些许印象。 「对…北方的诸神之都,也就是古洛同学的老家。」 「比起有什么优秀才华的诗人,我觉得和当地人有关係连系着的希丝卡同学更能担负这个任务吧?」麻枝耸耸肩摇了摇手:「当然这并不是说希丝卡同学没有才华喔,而是有些在那之上,比那更重要的存在,你明白吧。」 在听完说明后,出乎两人意料的,原以为希丝卡应该会很乐意的接受这个任务,就连对她认识不深的霜月,也认为此时希丝卡应该会很高兴的露出笑容。 然而希丝卡只是微微的,浅浅的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才低下头缓缓的回答: 「请让我…考虑一下…」 「啊…好。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麻枝对突然弯下腰行了个礼的希丝卡,有点不知所措的摇了摇手回应了一下,便看着她转身走出的背影离去,出门时,希丝卡还不忘细心的将门带上。 「呼…」麻枝再次坐回位上:「不管经歷多少次,还是觉得人心难测呢。」 「如果我和最喜欢的人分别三天,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吗…?」在一旁的霜月,也不自觉露出了疑惑和揣测的表情。 「你啊…小空应该是三天吃不到喜欢的东西才会出现绝望的表情吧。」 「啊…那真的好痛苦。」 看着霜月露出真心烦恼的表情,想像着那样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模样,麻枝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不过…该怎么说呢…现在的感觉就好像点了期待已久的甜点,上来的却是有点淡淡酸味又咸的浓汤…」 「…虽然比喻有点怪,不过确实还满贴切的。」 「那小麻,我们等一下就去吃……」 「不行。」 「小麻坏心眼──」 霜月对麻枝吐了吐舌,随即便嘟起脸转过头去,试着表现出一付心有不甘的模样。对这样以食物作出的比喻,还有那对食物的执着,麻枝无奈的又转为苦笑。 「不过…剩下的,接下来就只能看她们自己了…」 希丝卡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到家中的。 似乎是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用过晚餐,也已经洗过澡,此刻正穿着睡衣坐在桌前。还记得的是,不论怎么想也理不清的大段烦恼与愁绪。 当然这一切,都看在一旁随侍在侧的女僕长眼中。 在梳妆台前,希丝卡望着镜中的景象出神,身后的女僕长,小心翼翼的捧着她那刚出浴完湿润而柔顺的长发,一点一点的梳理着。 许久,不知经过了多久的时间,望着眼前这样的自己与身后人的倒影,希丝卡才终于不自觉的,缓缓的道出了心中难以开口的烦恼:「女僕小姐…你知道吗?今天……」 「不,请停下来。希丝卡大小姐。」女僕却坚定而固执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双手交握置于腰前,恭敬地弯下腰鞠躬行了个礼:「我并不是您的友人也不是同辈,身为您的随侍,我不能给予建言也不能和您讨论您的烦恼。」 「啊…是呢。女僕小姐也有自己的立场呢。」希丝卡没有回过头,只是闭起眼,点点头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但那表情,在女僕的眼中就像是一付泫然欲泣的孩子模样。 「…但是,」女僕将手中的梳子放回桌前,再次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即俐落的转身开门走出门外,并随手合上了两道对开的大门: 「如果您希望的话,我就在门外随时等待您的指示。就如同往常那样。」 女僕虽然口中说着希望让大小姐独处,但希丝卡也明白了她的用心。 希丝卡微微叹了口气,轻抚了一下桌面的梳子,慢慢起身走到了门旁。 「我…」 将背缓缓靠上了大门,希丝卡闭起眼开始深思起来。 也许是终于找到依靠的放心感,也许是将一切都拋在脑后的那种坦然。 脑海中想起了一首歌,那是个孩子在森林中找到一棵能令他安心的树,于是将生活中一切不愉快、悲伤、快乐、痛苦,全都一点一滴与那无声的让他依赖着的大树分享的童谣故事。 「我可以信赖你吗,就像大树般信任你吗?」虽然心中浮现出这样的句子,但希丝卡却没有说出口。由于几乎是同年,稍大一点的女僕几乎是看着希丝卡长大的,就如同姐姐一般的存在。 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以言语确认了。女僕小姐的忠诚心,以及希丝卡对她的信任,已经远超过身为佣人的信赖了。 「今天…代理院长问我…愿不愿意到北方…古洛同学的故乡访察。」 大树的另一侧没有任何回应,希丝卡继续闭着眼,想像自己正在森林中靠着古木那可靠而强悍,足以包容一切的树干。 「但是…我…」 希丝卡的言语变得断断续续,全然没有往常那种自信与俐落大方。 但是,这样的话语才是希丝卡真正拥有的,不是被教育该如何谈吐,而是希丝卡心中那个真正的孩子所用的语言。 「我其实很清楚…像我这样的人…完全没有踏出过这里一步的我…」 就像是「笼中鸟」一般。自出生以来一直待在房间不出家门一步的希丝卡。既是身为独女又是这种人家的孩子,希丝卡不敢也不能踏出这一步。 「我想了很多很多,但是最后觉得…肯定还是我有哪里不好,一定是我有哪里错了…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呢…?」 希丝卡不会责怪任何事,不曾责备任何人,有错一定先问自己。 正因这样,这个问题绝对没办法由她自己解决。 即使那是,当事人本人必须具备的,往外踏出一步的「勇气」。 「我果然…还是去回绝吧…?像我这样的人,也没办法回应大家的期待,也没办法向大家说出,我要去旅行……」 最后的最后,希丝卡还是像那时一样,是静静坐在位上的孩子。若不是那时曾有拉出自己的一双手,至今自己也没办法站在这里。 虽然…也已没有人能解释这是否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即使想哭,即使不甘心。不,如果能哭出来的话说不定还比较好吧? 然而在心中,希丝卡还是只能一动也不动的,静静的待在位置上。 直到最后,彷彿连站着都很吃力了,希丝卡弯下了膝盖,蹲在门旁靠着大门坐着。或许确实是个不成体统的模样,但若不是这样,希丝卡大概已经撑不下去了。这似乎已经是她使尽全力的叛逆,所能想得到的最大抵抗。 「我明白了。」在这样的希丝卡面前,女僕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就像是一直向着它发言的树洞,突然冒出了和自己意识不同的回音。 这个声音,就像是在暗房中的一道白光,在一瞬间刺痛了希丝卡的双眼。 「大小姐的愿望…就是我的心愿。」 在留下这句话后,门外再没有任何声音,希丝卡急忙的拉开大门,看到的却是在夜中,空无一人的长走廊… 次日早晨。 当希丝卡醒来时,环顾着广阔的卧房中,初次体会到一种身边一个人也不在的氛围。 勉强打起精神,她脱下了睡衣,缓缓拉上了袜子,换上了校服,并将头发轻快的向外一拨,让一头长发,轻颖地在无人的室内中飞舞。即使并不是睡得很好。然而,似乎只要这么作,就能说服自己还是很有精神的。 就在扣上了裙子的腰扣时,房内的大门无预警的被推开。 而那人,同时也一声不坑的走入了卧房,快步的走至希丝卡跟前。 「父亲大人…?这么早…」希丝卡虽然吃了一惊,但还是很快的恢復了平时的自己,弯下腰行了问候礼:「早安。请问…有什么事吗?」 父亲不理会希丝卡的问候,逕直走到她身旁,在她还没有会过意来之前,快速地捉起她的手,就如同问罪一般:「这阵子你在外面作的事,我全部都知道了!」 「咦……」希丝卡没有想到会遭到这样的责难,但还是下意识的想了一下会是哪些事。第一个浮上心头的,却居然是「不纯异性交往」这种广为人知的俗语,她赶紧摇了摇头,立时将这念头拋开。 「但是…为什么…」希丝卡不解的发出了疑问。 「我早就说,不该让你去那种地方上课的!枉费我还特地安排了专属的女僕照看你。」希丝卡的父亲没有停下,甚至怒气冲冲的握起她的手腕:「然后呢?你该不会还想瞒着家里就这样离家出走吧?」 「不,我没有这样想过…父亲大人。」希丝卡没有任何抵抗,也没有反抗的言论,只是如往常那样,以合缓的语气劝阻父亲的怒意。 然后在身后门前的位置,女僕维持一贯的站姿站在那里,然而那面容上一脸的愧疚,才终于让希丝卡稍微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实现自己深藏心中的微小希望,女僕长不顾身份的差距,据理力说向希丝卡的双亲坦白,也试着说服他们让自己的旅行能够成行吧。但是眼前的状况,同时却也说明了彼此想法的衝突,与父亲和希丝卡之间的理念的不合。 「总之,从明天起,不准你再去那种地方上学了。你也该收心准备好嫁人了。」似乎是希丝卡一向乖巧的形象奏效,父亲放开了她的手腕,缓起怒容说道:「如果你那么喜欢音乐,我会帮你找些音乐世家来相亲。这样一来你的学习也有加分效果……」 「不…!」难得的,希丝卡居然露出了反驳的反应:「请不要这样作,我还想继续演奏音乐……」 「笨蛋!你已经磋跎了两年,你还有几个两年可以浪费…?」 希丝卡的父亲,想法至今仍没有改变,对他来说女儿身为女性最大的幸福,不是招赘就是嫁到一户好人家过着幸福的生活。 即使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期,但现在也仍旧是适婚的年龄,若是再过两年,也许就再也来不及了,即将会错失良缘也说不一定。 若是平常的人家,父亲大概就会给这样的女儿反手一掌吧。然而考虑到身份,希丝卡的父亲还是没有这样作。 「但是…我…」 「你给我闭上嘴安安静静的嫁出去就对了…!」 希丝卡还想作些无力的抵抗,然而却被父亲狠狠的阻断了。 即使那是只差一步,希丝卡就彷彿要将心中最深处的吶喊爆发出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样的句子,也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现实中而无声地消逝在她的心中。 「安静…?什么时候入赘的女婿有资格这样大声了?」 不知何时,从房间的门口处传来这样一道爽朗的女声。 「母亲大人…?」即使并不是适合的情景,希丝卡仍没有忘记礼节。 「呃…亲爱的…」而父亲的面貌,却就此僵在当场。 「嗯,乖。」穿着礼服,将头发盘起,一身贵妇打扮的女性,在讚赏了希丝卡的问候后,缓缓走进房间中两人所处的位置:「依我看从刚刚希丝卡明明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听着你说教,反倒是你一大早就吵得没完没了啊?」 「呃…亲爱的…你怎么会来?」 「我不能回来吗?」希丝卡的母亲将扇子一扬,遮了口轻轻瞇起了眼。 「不是的,这…这件事由我来决定就好,女儿的将来是我这一家之主的责任。」 「是这样吗?一家之主,女儿都这么大个人了你还一大早闯进她的闺房成何体统?」 「唔……」 虽然看起来就如同上下关係一般,但希丝卡的母亲明显是以调侃这样的父亲为乐,父亲也因爱着这个家庭与妻子而对这样的谈话方式习以为常。然而在这样的场合,他却不能也不愿退让自己的立场。 「她可是想要一个人离家出去好几年甚至不一定会回来耶?」 「女僕长也跟着吧?何况多增长见识不好吗?难道我们家还糟糕到没办法多养一个女乐士?」 「这……」 眼见父亲一方被逼得越来越无话可回,希丝卡眉头的深锁也才终于渐渐解开。而女僕长也彷彿预见到会有这一幕,对自己的安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但是……」 「行了,这件事让我来和女儿谈吧。你先出去吧。」 母亲再次开了扇在唇边摇了摇,似乎在说着两人再谈下去也是没意义的,父亲于是看了看女儿的模样,再看看眼前的妻子,不由得低下头快步走了出去。 在这之后,女僕长也很明白的走出门外将门带上。 「…母亲大人?请问……」 「来,先坐下吧。」 希丝卡对眼前的情况虽然终于开始有些安心,但还是抱着些许的困惑。 「好久没回来了,倒杯茶吧,咱们俩好好聊聊。」 母亲在长沙发上坐了下来,招了招手催促希丝卡一起坐下,两人隔着茶几面对面坐着,希丝卡便将两个茶杯放在彼此面前,将两个茶杯斟满了红茶。 一直以来在这个家中,父母的权威对希丝卡来说是最大的,其中又以母亲说的话比父亲更加有力。然而即使如此,由于忙于工作的关係,希丝卡和母亲对话的次数也是手指数的出来,对这位连父亲都被压得无话可说,令人又敬又怕的母亲,希丝卡也是抱着敬畏的心情,但仍旧不晓得下一秒她会开口说些什么话题。 母亲以指尖提起杯沿,凑在唇边闻了一下茶叶的香气,才缓缓轻啜一口早晨的红茶。眼见母亲这样令人安心的神情与举动,希丝卡也不由自主举杯喝了一口红茶暖了暖身子。 「你…有喜欢的人了吧?」 然后,母亲随即令人摸不着边的开口冒出了这样的主题。 希丝卡差点没将口中的一口红茶喷出,只是碍于礼节,还是忍耐着噎住喉咙的刺痒,勉强将其吞入口中。 「怎…怎么会…为什么…?」 当然,希丝卡止不住喉间的咳嗽,虽然试着缓住呼吸和节奏,但仍是如梗在喉一般咳个没完没了。 见到女儿这样几乎喊出了「你怎么知道」的表情,母亲彷彿很满意的浅笑了一下。甚至还将扇打开遮住自己的表情,却掩不住面上的偷笑。 「我又何必要人说才知道。从你小时候到现在,又有几次在外头吃过晚餐才回来呢?」母亲露出了意味难明的笑容,指了指希丝卡彷彿要她自问。 「是……」见到母亲那自信的表情,希丝卡感觉似乎没有什么事能瞒过这样的母亲,于是顺从的点了点头承认。 「你啊…你以为…我真是为了那种愚蠢的理由才让你出去唸音乐的吗?」 「啊…难道说…」 希丝卡突然回想起当年的事,此刻才终于稍微能够理解母亲的理由。 所谓的「便利」和「有效」,其实都只是用来说服父亲的藉口而已。打从母亲的心中,其实也期待希丝卡能够认识更多的人而打开心房。 「那么…」母亲接着舞了舞扇:「是怎么样的人呢?」 当然,那个能够打动女儿心房的人,更是令她好奇。 她于是更加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就如同妙龄少女在探听友人的隐私时一般。 「是个…温柔的好人…笑起来很好看…肩膀也很宽,手指很灵巧,弹出来的歌也很好听……」明明从未和任何人谈起这样的话题,希丝卡居然也如数家珍地将当事人自身也未必知道,只有自己观察到的优点,一个一个接续不断的说了出来。 「嗯哼…这样啊…」莫说眼前的是希丝卡自己的母亲,不论任何人看了现在希丝卡露出的表情,也都能猜到那完全是恋爱中的少女露出的神情。 「这样说话还是不太方便呢…我可以坐到你旁边吗?」 未待希丝卡回应,母亲便起身走至希丝卡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 或许是太久没和人靠得这么近,希丝卡虽然微微吃了一惊,但仍保持低头的姿势坐定。 然而接下来的动作,才真的令希丝卡大大错愕了。 母亲就这样以双手,将身旁的希丝卡拉近自己的怀中,让她的头轻靠在自己的肩上。 「长大了呢…那个小小的希丝卡…」 「母亲大人……」 从彼此的脉搏中传来了心跳的韵律。那是最原始的呼唤声,也是最安稳的乐声。在那声音中,两人再次确认了这里就是原初的位置,最初始的距离。 「你就是在这个声音中长大的」和「我就是以这个声音与某人连系的」分别的两个想法,就这样在无声的房中静静的传达给对方。 「…会寂寞吧?不过不论你去到哪里,都不会改变你曾在这里待过的这个事实。」也许是要遮掩现在的心情,母亲让希丝卡紧紧靠在怀中,不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是的。」这个心跳声就是证明,是唯一连系着孩子与母亲的证据。 「不要责怪你的父亲,他也是真心为你的幸福着想。」 「是的…」 「不论你去到哪里,都一定要让我们知道。」 「是的…」 「有女僕和你同行,我并不会担心,但是…即使偶尔也好,一定要回来看看。」 「是的…」 「那么…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同意让你离家吗?」 「是…?」 「即使对你来说是那样的父亲,但也是我自己选择的唷。」 「…耶?」 对这样的诧异,母亲彷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即使明白是入赘,希丝卡也从未听说过关于双亲的恋爱故事。 「父亲和母亲大人…是恋爱而结婚的吗?」 「哼哼…所以,他才没资格对女孩子的幸福说三道四呢。」 在传达完想说的话之后,母亲也终于轻捧希丝卡的肩将她拉开到能够看清的距离,仔细的再看了一次她的脸。希丝卡似乎是第一次被这样看着,也是第一次像这样仔细的端详母亲的表情。 「不论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这个家和房间永远保持你离开的模样。」 那一刻,母亲露出了伤感、心疼、担忧却又欣慰的神情,像是第一次看着雏鸟飞起的母亲一般,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这应该是第二次。 在希丝卡的记忆中,这是第二次。打从心底真正落下安心的眼泪。 17 17 在收拾好行装,安顿好还留在中央的事后,希丝卡接受了麻枝的委託,搭上了往北方之都的列车。虽然,几天前才因为损坏火车头的事件而导致列车减班,但是在调整班表之后仍是保有发车的馀裕。 同行的,还有随侍在希丝卡身边的女僕,与在学院的学长诺易斯。 「他会派上用场的」麻枝代理院长是这么说的。 虽然来送行的人一个也没有,但希丝卡并不在意。因为想说的话都已经交代过了,所以此刻,彼此的心情也都已能够互相瞭解。 在列车上,希丝卡在初次看到窗外一望无际的黄土与沙漠,看着天空与地平线的交界处时,也不由得像个孩子一般拉着女僕的衣袖兴奋地要她一起看看。 闷闷不乐的大小姐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也令女僕不由自主的欣慰的笑了。 「很快就能见到面了,希丝卡小姐。」 「嗯…是啊,很快就……」希丝卡望着窗外的景色入神,一时竟没有理解女僕话中的意义,不自觉跟着搭了话。 「什…什么?你说什么?」然后,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娇嗔着敲着女僕的肩:「你看你都害我说了些什么啊…!」 女僕见到这样的反应,也不在乎身上希丝卡撒娇般的轻击,就这样「呼呼呼」的笑了起来,彷彿能预见各种各样的将来。 在欢乐的氛围中,希丝卡也几乎将烦恼和任务的内容放在脑后。只想着「蛋塔也准备了,巧克力也买了,他们两人应该会很高兴这样的伴手礼吧」。 两人就这样在列车上有说有笑的展开了人生第一回的旅行。 然而此刻,她们却还不晓得,目的地等着她们的是怎样的一副情景。 在经过一天的车程后,在三人下车时,月台上等着的却是数之不尽,甚至将月台上的空间都站满的民眾。 更加诡异的是,在车上的人潮都尚未全部下车前,这些人已经准备要挤上去了。 仔细一看,人群中有着各式各样的人,有抱着孩子的女性,背满行李的男子,也有牵着小孩携家带眷的老太太。 不远处,还有站务员打扮的男子在月台的中心举着牌子呼喊并控制人潮的流量,但似乎仍一点效果也没有。 希丝卡不禁望向见识较广的女僕小姐求解,却换来同样一付摸不着头绪的表情。 仔细听了听月台上的广播,内容大概是这样说着:「由中央都市来的旅客,由于城市内发生了一些事故,请暂时不要进入;而试图离开的民眾们,也请保持冷静,本列车暂时不会再发车,但是目前仍是绝对安全的,一旦发生什么状况,我们会第一时间告知,并安排疏散与离开的列车。」 儘管站务员不断声嘶力竭的持续宣导,大量月台上的民眾还是坚持挤上列车,甚至还有些失去冷静的民眾拉着其他站务员破口大骂。 明显人力不足的这种状况,显然已经持续许久。 三人互相对望,一时想不到办法解决现场的情况,也不晓得现在该怎么办。 然后就在这时,一名举着牌子的士兵,显然是注意到了刚下车的三人。尤其是那肩背的黑色乐器揹袋,与背上的大行李,明显的成为显着的目标物。 士兵勉强的从人群中如同分水一般挤了过来搭话:「你们好!请问…你们该不会就是从中央派来的乐士吧?」 「是的,我们就是从学院来的没错。」希丝卡还想再问清眼前的状况「请问…」 「很抱歉!现在不是说明的时候,由于事态紧急,请你们先跟我赶到现场好吗?」士兵以大吼在喧噪的月台上喊出让三人能够听懂的对话,接着二话不说,以彷彿要领着三人挤出去的动作,再次从人群中挤着走出去。 虽然还不太明白,但是三人至少终于瞭解到眼下的情况已经急迫到不是悠间行事的时候了,于是跟着从月台上走出,就这样离开了车站。 在车站前,士兵向入境口的站务员说明之后,便挥挥手引三人坐上门口的马车。三人还来不及坐好,车伕就挥了挥繮绳让马跑了起来。女僕赶紧扶稳了身旁的希丝卡,倒是对面的诺易斯东倒西歪的跌坐下来。 「非常抱歉,只能用这种情况迎接几位。」在车速趋于稳定后,士兵开始说明现况:「我已经在入境处等待多时,一直都没有等到几位到来,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内就变得这么混乱。」 「请问到底是什么状况呢?」希丝卡好不容易拉紧了身旁的木架,才缓稳了身子开口发问。 「这…我想几位应该知道我们邀请旅人来协助的会是什么事?」从这种话题看来,士兵虽身穿普通的小兵打扮,却也可猜到其见识并非浅薄。 「我想应该不会是来充当一下宫廷乐师…」眼见国内的混乱,女僕对任何可能让身旁的大小姐陷入这种危险的人或事,理所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听的回应。 希丝卡则对女僕摇了摇头,让士兵接着说下去。 「请各位看一下城镇里头的景象,我想这比任何说明都有用。」士兵绝望的矇起眼低下头,用不忍看下去的神情指了指天空。 在抬起头之后,希丝卡很快的明白他的意思。 彷彿巨大的汽球披上了棉被一般,如同巨大的沙球般高高飘在半空中不断抖落着沙尘,悬浮着的那个物体,即使在距离这么远的地方,也能够轻易在眾人的视线中以肉眼被目视。 「它」就这样一面飘着,一面缓缓往某个方向慢慢前进着。 曾在书中见过的希丝卡,在见到真物时固然吃了一惊,从没听过的女僕与诺易斯,当然更是为此深深颤抖。 「那是…什么…?」另一边女僕也讶异着眼前未知的巨兽,从内心感到恐惧。 「是…意念兽。而且居然…在这种地方出现……」希丝卡忍不住微微发颤。 女僕站起了身子,以手在眼前作为比对的工具,开始打量起以前的生物。虽然那是个从未见过的物体,但至少体型大小与距离,女僕还是估算得出来的。 巨大的身影,就像是移动的小山或高塔。巨兽没有手脚也不作出任何破坏,但从身上喷出的沙砾掩盖了民宅,其身型也吞没了移动路径上各种各样的物件。 让它继续移动下去,路径上的民眾都会遇难吧?也难怪无知的人民们将其视为天灾,纷纷逃离住所试图避难。 从车上望去,眼前全是二、三层楼的平房,在北方的首都中,几乎没有高耸的大楼,从它身旁的建筑物和距离来推算,其体型大概比十层楼还高,不过距离还很远,它移动的相对速度也很慢。 「那东西…是往那个城堡的方向去吧?但是我们好像也是?」在精算和观察后,女僕作出了这样的结论,归位坐好。 眼前的眾人却对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女僕小姐…你能在全速的马车上站直啊?」希丝卡停不下看着女僕小姐而惊叹不已的眼神,代哑口无言的其他人发问。 「是的,因为我受过特殊的训练。」被大小姐称讚后虽然心中很高兴,女僕却装出一付不以为然的模样回答:「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我们要怎么解决那个东西?」 女僕尖锐得如针一般的眼神望向眼前带路的士兵,一瞬间就令其颤慄得说不出话来。那模样彷彿同时说着「绝不会让大小姐陷入危险」或「我不会让大小姐和那东西战斗」。 「我想…应该还是有办法的。」希丝卡碰了碰身后的乐器,冷静的思考了一下。毕竟,在学院中,还是曾经读到过应对那种东西的方法,而且在现场,应该也没有其他瞭解并能够应付那个的其他人了。「至少…如果伊亚小姐也在的话……」 「…那么大的东西,就算是那种移动速度,以人力要阻止它应该是不可能的吧?」女僕再次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即使是工作,让大小姐去独自面对那天灾般的存在也太困难了。 「只靠我们确实有点困难…请问…伊亚小姐怎么了呢?」希丝卡以真心诚意的担忧态度问着。虽然只靠自己这样的半吊子,确实多少有点没信心,但是此刻她所担心的并非这个,而是不论如何,都没办法想像那个如同点燃的火燄一般充满能量的红发女性会陷入无法行动的状态。 「……」对这个问题,士兵则是低下头露出了愧疚的表情,一旁的马伕也无言的叹息了一声。 「…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女僕作出了如此的结论后,眾人没有再发言补充。就结果来说,目的地就是以城墙围起的宫廷,而且,也没剩下多少距离了。 在下车之后,士兵将马车就这样停在门口,指引三人往瞭望台走去。即使城墙上的瞭望台并没有比中央都市的还高,然而还是足够将演奏传达到远方的。 希丝卡与诺易斯于是背起了乐器,以步行奔进宫廷的大门,照着士兵所提示的路线,往城墙的阶梯走去。 穿过了城门,越过了内庭花园,走过了宫内的长廊。 一路上顺畅得不可思议,与其说没有被任何人拦下,不如说…… 「好像…都没看到什么人?」希丝卡向身旁的两人发表了意见,毕竟这么大的一座城堡,里头却彷彿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这件事着实令人好奇。 「我想…外面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是都出去帮忙了,话说回来,大小姐……」女僕以担忧的心情接续说道:「照这样看来,那东西应该是往这里来的,真的…没问题吗?」 对女僕来说,身边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护大小姐的安全,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可以不加理会。甚至也作好了如果有什么万一即使硬拉也要把大小姐带离危险区域的准备。 「嗯,放心吧,我没问题的。现在只有我们能作了。而且……」希丝卡以自信的眼神说出这样的话之后,才若有所思的又想了一会。 「而且还是好想见到古洛先生吧。也好希望能够拖延到伊亚小姐来帮忙。」女僕以浅笑的表情与口吻对希丝卡开了这样的玩笑。 「这…这个…」不晓得是说中了,还是觉得这样的想法不太应该,希丝卡低下了头试图掩饰现在的表情。 「笨蛋,快一点,再跑快一点啦,你这样要怎么帮上忙啊?」 「是奶奶你跑得太快了啦…」 从转角处的对面,传来了两人的对话声。 语声断断续续,就像是一边奔跑一边喊话一般,一名男性和一个女孩的谈话声与奔跑的脚步,听得出就这样由远而近的靠近着。 等到意会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在转角处,在走道上奔跑的两方,就这样无预警的撞成一团。 等希丝卡发觉时,为了避免撞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身后还有人在,就这样靠上了背后同样停下脚步的诺易斯身上。 连女僕也来不及反应,竟没能出手护住身边的大小姐。 眼前,从转角处奔出的两人,希丝卡也好一会才发现是什么人。 伊亚在进入转角时就已停步,将那奔驰的势子停下。 古洛虽然也发觉快撞到人,但仍是倒退了一两步,才好不容易停下步伐。 「古洛同学…和伊亚小姐……」 即使脚步不稳,希丝卡却不会忘记这个声音的主人。 终于见到了,好不容易见面了,明明只经过三天未曾见面,却好像好久没有见到这个人了,彷彿太久没有叙旧的亲人一般,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说。 即使希丝卡自己也没发觉,正处在什么样的姿态中。 「希丝卡学姐…?和…诺易斯学长…?」 似乎是没有意会到眼前的两人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希丝卡此刻才看出古洛的神情中充满疑问和不解。 然后才发现自己正在诺易斯的身前,让他用两手搀扶着自己的肩。 「啊……」希丝卡紧张的挥了挥手解释:「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古洛同学。」虽然紧张到连解释都彷彿说不清楚了。 「…不是什么?」 伊亚明明看得懂一切,却以这样的话调侃了一下眼前摆出慌乱表情的希丝卡。 「我…我是说…」 「为什么希丝卡学姐会在这里?」 希丝卡慌乱的继续摇着手,恨不得把这三天的经过,遇到的事,和代理院长的指示都一股脑说明清楚,但是眼下的情况,却不由得她这么做。 「该走了。我们这边现在也没剩下多少时间囉。」伊亚的话却残忍的打断了她们的对谈。 「啊…嗯。」古洛点了点头同意。「抱歉,待会再谈吧,希丝卡学姐。」 两人的身影一下子就绕过了眾人,在身后又展开了奔跑的步子。 「大小姐…」像在说着「这样真的好吗?没问题吗?」,女僕扶稳了一下希丝卡,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没关係…我没事。我们也还有很重要的事要作呢。」虽然心中有些起伏,希丝卡仍将手臂举过肩,试图展现出没问题的模样,踏起了步伐。 只有最后,在通过转角时。 希丝卡彷彿想起了什么。 走在前头的女僕回头看着这样的希丝卡,不禁再次担心起来。 「大小姐…如果真的那么在意的话……」 在女僕的话说完前,希丝卡彷彿下定了决心般,回过头向已跑至走廊深处的人影大声喊出: 「我会等你的…!」 在那两个人影意会过来而转头时,希丝卡更加用力的喊出,彷彿要将累积的心情全都宣洩出来一般,将肺里,喉咙中,心中的声音全部一口气大声喊出来: 「我一定会等你!不管要等上多久的时间…!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回来告诉我…那时的答案…」不晓得是失去了力量,还是小小的迟疑,最后的一句话,就这样在希丝卡自己的耳边轻声响起。 直到看到远方的人影再次转头远去,希丝卡才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然而眼前的女僕,却摆出了笑容。 轻轻拍了拍希丝卡的肩,像在说着「你很努力了」,露出欣慰的笑容。 歷经了一大段路程,希丝卡三人终于来到了瞭望台的高处。 从上方望下去,这个国家的景色一览无遗,延伸到远方的平房,扩展到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几乎由二、三层的石屋组成的城镇,从不远处,巨兽的身影仍一面掉落沙砾,一面又像在回收似的,以飘浮回旋的沙球一般往此处移动着。 「真的没问题吗?」女僕再次向两人确认了一下。 那个如同高塔一般的巨兽,其路径很明显是往此处而来,然后在其路径上所遇到的一切,明显都会被吞没而遇难。 也许这是私心,但对女僕来说,身旁的大小姐安危远比这个国家的一切重要。也已做出任何时候都能保护大小姐逃走的心理准备。 「没事的,因为只有我们能作到。」希丝卡坚定的回应。这次与责任或任务什么的心情都不同:「因为…还有人在等我们的演奏……」 希丝卡取出了乐器,虽然不是从小练习的钢琴或小提琴,但也是在中央练习过许久的贝斯。 在深呼吸之后,希丝卡闭起眼,将脑中的一切拋在脑后。 现在除了演奏,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必须要忘却。 『迷惘而飘渺的旅行者们,此刻便为您献上乐曲,请聆听吧,安静的休憩吧。』 在祝祷词之后,希丝卡开始了手里的演奏,身旁的诺易斯也跟着开始了伴奏。 眼前的巨兽彷彿真的停止了动作,因这一刻的乐声而停下了脚步。 希丝卡止不住心中的感动。只在书本上读过的那东西,如今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而且还是以现实中能遇上的,与自己有关的形式发生。 在国境间的荒漠中,之所以会禁止平常人进入,除了遇难的理由以外,通常就是因为会遇上「这东西」。 然而,在旅人的旅程中,经常是必须要穿越国境的。 这个巨兽,即便是在旅人的歷史上留下了许多传说的大歌姬,也没办法阻止其產生,然而在歌姬的旅行中,却留下了一个应对的方法,那就是「歌」。 旅人在遇上足以破坏城镇,伤害人们的沙之巨兽时,只要献上歌声,就能阻止其行动,待其瓦解,回到广大的沙漠之中。 虽然中央并没有遇过,也只有极少数的情况,地方上偶尔也会传出巨兽离开国境间,出现在城镇中的情况。虽然很少,不过记载中在这种现象发生时,就避难让其将沙砾消耗完毕就会自然消灭。 即使是很唯心论的理由,但从这种现象看,就彷彿是歌声感动了在国境中排徊的巨兽,令其瓦解消失一般。 直到最后,终于也开始分不清楚了。 旅人究竟是为了旅行的安全而学习「歌」,还是为了以「歌」安抚它们而持续旅行呢…… 希丝卡当然也还不能为旅人与歌这百年来的歷史解答。 只是随着这一刻的心情,努力的演奏着手里的乐曲而已。 「是歌…」奔跑中的古洛,在听到远方的乐曲之后,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是学姐她们在演奏吗…?」 「是在帮忙拖延那个大傢伙的时间吧。」伊亚说着讽刺般的窃笑了一下:「你如果担心的话可以去帮忙啊,这里交给我一个人就够了。」 「不用了,我相信学姐她们能做到。而且……」脚步停下。古洛与伊亚在一道门前停了下来。「已经到了不是吗?」 这几天所发生的骚动,两人当然比外地人的希丝卡一行人更加明白是什么情形。当然也清楚知道理由是什么。 在门内的那名男子,就是事件的起因。 造成国内三天的混乱与虚耗,而招致这起事件且让人民陷入危机的主因。 两人推开了大门,有些出乎意料的,房里没有任何守卫。 只有男子一个人,扶稳伊亚的鲁特琴坐在房间中的阶段上。 「…您来了吗,歌姬殿下。」在无声的房间中,男子颤着声音,诚惶诚恐的发出这么一句话来。 「…嗯。我想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我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在下的过错。即使万死也无法偿还其一二。」 此刻在室内与宫中看不到一个人的理由,多半也是因为男子将所有事务全部暂停,将全部人力与物资优先作为疏散民眾与救助之用。 由于三天的内乱,而导致国内全体的交通运输失效,保全系统空转,而使得在国境另一端所发生的天灾没有第一时间传达回来,而导致眼下这样的悲剧。男子很清楚自己要为此负上全责。 他站起了身子,走到伊亚的跟前,恭恭敬敬的单膝下跪,将琴高捧过头递上。 「我不论被如何处置都无所谓,请歌姬殿下…不要放弃这个国家。请救救这个国家的人民。」 伊亚不发一声的取起了鲁特琴,拋给一旁的古洛。 然后转头不发一语就准备离去。 「啊…请等一下,关于我的处置是…?」 「…什么处置?」 伊亚对男子这样的发言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 「不论目的是什么,我犯了窃国这样的重罪,早已做好了觉悟,请歌姬裁断我的罪名吧。」 「唉……」伊亚闭起眼叹了口气:「你要是还有那点觉悟就马上给我去帮忙,如果还能动就动手,不能动就动口,这个地方现在最高指挥权就是你了吧?」 「耶?这…?」 「我只是来拿我工作要用的东西。既然你想要处罚,就别给我坐在那滚去工作。」 「可是…我…像我这样的人…难道不需要被惩罚吗?」 「吵死了!呱啦呱啦的叫个不停!你只会重复同一件事吗?这样的话那边的青蛙都比你会叫,闹得也比你更久!」似乎是对这样的死脑筋很不满意,伊亚稍微起了怒意:「我现在就命令你当临场的最高指挥!即时生效!要是再有人在这次事件中受到损害我就唯你是问!」 「是…是的!谨尊歌姬的命令。」 「至于你还想谈什么罪名之类的,等事件过了再说吧。」伊亚以指尖点了点男子的脑门:「我可先告诉你,别忘了在你们上面,还有个永远不老不死的傢伙,随时随地都盯着你们,好记着你们的一举一动…!」 只是一句话,便随手将最高的权力交予他人。 然后另一句话,就宣言了任何人的罪行与妄念都看在她的眼中。 仅仅只是这样,男子便可断言自己这一生再也不敢起任何其他的想法。 只要将一切拋在脑后,跟随这位恩威并重的圣女就行了。 「给我好好盯着,要是再出什么事就小心你屁股的一百大板。」 最后这句话,却是男子想破头都无法理解的。 只有一旁的古洛明白话中的含意,掩口「呼呼」的笑了起来。 在两人走出房间时,男子再次恭敬的行了个鞠躬礼恭送两人离开。 然后也转身去处理自己手上所能作的事。 「喂,古洛。」 「嗯?」 在城内的奔跑中,似乎是没预料到伊亚会突然开口,古洛稍微讶异了一会回头看向她,试图问清她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吗?奶奶。」 「我得好好说清楚,你可别给我搞错了。」伊亚停了一下,让古洛确定自己并不是在说笑,才又竖起认真的表情,接续着下面的话: 「因为你一直似乎都搞错了,可不是我需要你来陪我。是我受託要照顾你!」 「呼…」望着伊亚这样的外型,再垫起脚尖以指尖指向他的胸口,以认真的表情说出这句话,让古洛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我知道了…奶奶…哈哈哈…」 这件事要是让学姐知道一定也会笑出来吧。古洛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笑着。 宛如不在意伊亚怒目相向的眼神和抱怨似的。 那个在学院中,唯一的谈话对象。明明只是几天不见,却彷彿许久不见的亲人一般。有好多事想告诉她,有好多话想要讲。这一切结束后,想要对学姐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 在这之后,也准备料理和饮料,让伊亚和女僕也加入,一起开心的办个聚会吧。 两人就这样,从宫中的长廊飞奔至宫外的大门。 接下来,要将最后的麻烦也解决掉…… 18 18 在城墙上,希丝卡与诺易斯持续着演奏。 彷彿那方法奏效一般,远方的沙球停下了移动,如同好奇的孩子一般,蹲下身子坐在地上听着不知名的乐曲。 希丝卡也更加投入的专注在演奏中,就这样大约持续了二十分鐘。 然而,在城墙的瞭望台上,仍是能够清楚看到下方的城门处的。 从城门中,奔出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古洛同学…!」希丝卡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仅仅只是将上身探出城墙的外缘去确认那两人的模样。 「大小姐…!这样很危险的。」女僕注意到了这个动作,将希丝卡的上身扶稳并且拉回。 在确定那两人的身份后,希丝卡轻轻深呼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让自己恢復平静。并停下了手里的演奏,向身旁的诺易斯开口说道: 「已经可以了,诺易斯学长。我们的工作到此结束了。」 「啊?已经够了吗?但是我还没有演奏完我的表演歌单呢。」 「已经可以了。」希丝卡停下了贝斯的演奏并将其收回肩带:「很抱歉,现在开始我要单独行动……」 「什么单独行动?你该不会想靠近那个吧,这太危险了。」 「这是代理院长的指示,」希丝卡将怀里的证明取出「接下来我将以吟游诗人的身份单独行动。」 吟游诗人与奏者或歌者,并非一种身份上的上下关係,而是对吟游诗人的特性来说,既可以支援奏与唱的部份,更可以独立行动达成演奏。 既然是代理院长的指令,诺易斯也没有再多加阻止,只是补了句:「那…你们自己小心点。」 「好的,谢谢你学长。」希丝卡说完就再次探身往城下看,然后揹起肩带叹息了一下。 女僕理解了希丝卡这样的困扰,从城门到此处,刚才至少花了二十分鐘在移动上,若是要立即赶上两人的行动,恐怕不论是怎么加速都来不及。 明明就近在眼前的两人,此刻却是有着天与地的差距…… 「大小姐,请拿好行李,抱稳我的身体。」于是女僕从行李中取出了什么在城墙上绑紧后,一手拦腰将希丝卡抱紧,起身便从城墙上跃下。 「咦…什么!」 「请别说话,会咬到舌头。」女僕一手抱着希丝卡,让她抱稳自己的颈子,一手抓紧手里系在城墙上的绳子,以脚尖在城墙上用磨擦的方式来缓住下降的势子:「我马上就让您和古洛先生见面。」 两人下降的速度并不快,也所幸城墙的石面相当平顺,女僕也是此刻才发觉这举动有些鲁莽,但一方面有工具在手里,一方面实现大小姐的愿望,也是女僕的衷心所愿。于是也没有多加观察环境,一下子就决定实行手里能运行的手段。 两人一边攀绳一边落下,将这绕大段路的距离,化为最近的直线,从城墙上直落至地面。 在最后只剩十分之一左右的高度,女僕高声喊了一下「古洛先生」的名字,在确定唤起了下面两人的注意之后,女僕轻踏了一下墙面,将手里的希丝卡送至目的地。 「送货服务!」女僕深怕破坏这一幕的安排,再次高喊了一声吸引其注意。 「咦…什么?」古洛没有会过意来,倒是一旁的伊亚注意到发生什么事,以手肘推了推古洛的腰间,算好位置让他把双手摊开来接着迎面而来的希丝卡。 从上方而来的希丝卡,就这样将重力和速度都一併集中在扑进古洛的怀中。 伊亚暗笑了一下,佩服了女僕的计划,如果是正面相望,希丝卡和那个古洛,绝对不可能做得出这样的动作。 希丝卡就这样,深深埋进了古洛的怀中。 原本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说,却一下子全部都说不出口,仅仅只是一个拥抱的动作,就把一切想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了。 「好想要见面,好想要见面」像这样深切的话语,希丝卡不自觉的以动作将一切全部都表达出来。 古洛一时居然也忘了该说些什么,就这样将希丝卡拥在自己的怀中。 突然地,在两人的心中。这么一点短短的时间,竟比三天还要漫长,竟远比两人相遇过的时间还要漫长。 长到足够两人把心里的事都回想一次。足够两人将心中的话交谈一次。 然而即使再短,时间,还是在渡过的。 女僕从绳上跃了下来,向一旁的伊亚开口询问。 「伊亚小姐,关于那个,你们该不会是想靠过去吧?」女僕指了指远方。 「是啊,要是能靠得够近就好了,我得去处理一下那东西。」 「这样的话…」女僕想了一想,于是又跑入了内城。然后等她回来时,居然将刚才进城时的马车驾了过来。 「有这个的话会方便很多吧?」女僕已计算过若要接近,便得将远离的速度也算在计划内,于是也没经过同意,就将不远处的马车偷偷借用来了。 虽然现在的情况下要问,大概也找不到人吧,何况国内最高的权力者,此刻就在这里。 「笨蛋!你还要抱多久!」 然后伊亚就以肘敲了敲古洛的腰,彷彿在说着这样很失礼一般,这回一点也不留情的使上全力,让古洛的腰上吃痛,往后一跳蹲着按住腰边,同时从希丝卡的身边退开。 「啊啊啊……」希丝卡也此时才意会过来,发现自己刚才在眾人面前作了些什么,低下头一句话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女僕小姐…会驾车啊?」然后,才回过神来想起现在应该要做的事是什么。 「哼哼哼……」女僕虽然刻意不露出高兴的笑容,却也忍不住摆出自豪的神情,开口继续说出:「是的。从烹飪到家事全套,从驾驭到驾驶,从骑射到近身搏斗,您所信赖的女僕,能为您包办好身边的一切。」 「后面那个以护身术来说好像是不必要的…?」古洛不自觉对女僕的工作发出了疑惑。 伊亚却毫不犹豫的开口:「很好!你被雇用了,载我们到那傢伙前面吧。」 然后就这样发语豪迈的上了车,并催促两人也跟上。 「接下来的你们在车上慢慢聊吧!」伊亚一边调侃着一边拉起古洛的手让他上了车。女僕也扶稳了希丝卡让她坐稳之后,才到前座上拉了韁绳,让马车出发。 而对这样的话,两人只是对望了一眼,却又立刻低下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 「所以…」不晓得前进了多久,希丝卡才对正在把弄着琴的古洛与伊亚开口问道:「伊亚小姐有对付那东西的办法吗?」 「是啊,当然有。只要我的琴在手上的话。」伊亚双手捧胸,得意的开口说:「虽然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大的事了,上一次那东西跑进城里乱搞大概是一百年前的事吧…不,九十年?还是八十年……?」 希丝卡还未说出「太好了」之前,古洛却先浇了伊亚一大盆冷水:「但是…奶奶,你的琴完全不能用了……」 希丝卡也观察了一下古洛手上的「琴」。经过了两年未曾修缮保养的那把琴,不但音箱卡了不少灰尘,琴弦也完全锈掉了,与其谈论能不能弹奏,不如问能不能修得好。 但是…不论希丝卡怎么看…那把「琴」…… 「…不然我干嘛特地去找你回来?」伊亚拍了拍古洛的背:「你就只有这个最拿手。」 「嗯…」古洛将琴身翻转,上下观看:「不是很难没错,希丝卡学姐应该有带简易工具吧?只要有二十分鐘就可以换好琴弦和清理完毕…再给我十分鐘就能调好音准了。」 「而且…得要有个安稳的场所吧?」希丝卡代为补叙,不管如何,这些精密的作业不可能在马车这样狭小又混乱的位置上进行。 「二十分鐘…!」伊亚气冲冲的扭了扭古洛的腰:「你晓不晓得现在是什么紧急情况啊?」 「啊,那个…」希丝卡忙着为其解困:「这样吧,伊亚小姐要借用我的琴吗?就像那天一样…?」 「不行。」伊亚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停下手,表情沉了一下,皱了皱眉:「如果只是表演一下就算了,「那东西」不是只用半吊子的『歌』就能打发的。」 也就是说,古洛和希丝卡这种半路出家的半桶水当然也是不行的。 希丝卡再次开口问道:「一定要鲁特琴吗?」 「也不是一定要鲁特琴。」伊亚以指尖轻触琴身,温柔的抚在琴面上:「这东西是中央的那位大歌姬送我的,被称为『终焉雷鸣』的宝物,除了它其他鲁特琴我都弹不惯。」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希丝卡在心中大喊,却不好意思说出口。因为伊亚手上的那把琴,有着光滑亮面的轻薄琴身与三粗二细的琴弦,别说是像鲁特琴了,那个外型,根本就是古书上才有纪录的某个乐器…… 「终焉雷鸣……」在两人的谈话中,古洛若有所思的取出了调律盘。「是这个音色吗…?」 在调音之后,古洛轻快的按了几个旋律,如同雷兽般低吟吼叫的声响,就这样从他的手中缓缓传出,那音色单单只是弹奏出声,便连绵不绝,馀音彷彿远方天空的雷鸣一般,古怪鸣耳,却又震撼人心。 「这…」希丝卡略为吃了一惊,贝斯的声音虽然和这个很像,却没有如此的鸣动与震憾。 「这是…」伊亚更是大为诧异,以往只在自己手中传出的音色,居然能以另一种方法表现出来。「为什么你弹得出这种……」 「我只要听过一次就弹得出来。」 看来连确认也不用,古洛调整了一下音域和广度,这回所弹奏出来的音质,是轻快柔软,让人听着连耳朵都感觉到搔痒,虽然不失鸣动,却令人感觉舒服的曲调。 「这…」「你…」 在简单的弹奏之后,眼前的两人,同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古洛同学…你忘了现在的状况吗?」 「笨蛋…!你太得意忘形啦!」 古洛一时忘了此时眾人正身在前往巨兽的脚下。仅仅只是短短的一瞬,那美妙的音色也只在一下就吸引了空中那巨大沙球的注意,开始往这里移动过来。 从这个距离看,简直就像会走路的移动高塔一般,女僕很快的注意到,减速且转了个弯,将马车驾往一旁的岔路上,远离它接近的脚步。 「没时间了…」伊亚连责骂古洛的时间都没有,对女僕发出了简单的指令:「停下车,找个高一点的平房!」 女僕闻言在一户三层楼的石屋前停下了马车,然后为防万一,也将马的固定索解开,让牠们在必要时还有机会逃走。 伊亚跳下了车,指示眾人跟上,从屋旁的阶梯,登上了晒衣的空屋顶。 「听好了,机会只有一次…你应该知道该弹哪首歌吧?」 闻言,古洛小心翼翼的深呼吸了一回,弹起在两个人的练习室中,伊亚所教的那首曲子。就像是那一天,伊亚所弹过的一般,短促、急切,彷彿试着追上某物的急迫。这首曲子,确实很适合这个乐器,也非常适合伊亚的情感。 「笨蛋!谁叫你弹这个?」 在希丝卡也取出贝斯准备加入伴奏时,伊亚大声斥责了古洛。 「你在中央都学了什么!给我听听你的歌,让那傢伙听听你的音乐。」 「自己的歌」…古洛试着苦思,但是,从回忆中,古洛能记得自己所真心以自己的话去詮释的曲子…就只有那么一首。 这两年来…只有一首。 「希丝卡学姐。」 「嗯?」 「可以请你…把手借我吗?」 「咦…?」 虽然不明白古洛想作什么,希丝卡仍是不加思索的伸出了手,轻叠在古洛伸出的手掌上。 古洛仅仅只是闭起眼,静下来彷彿听着什么一般,就像是…那一天希丝卡将手叠在他的手背上的那一刻一般。 从希丝卡的手里传来的脉搏,让他想起了一个安定的节拍,一个安稳的旋律。这是从那一天,肩并肩,手碰手的那一刻,才终于想起来的,从他人身上传来的节拍。 这是从某人那里传承而来的旋律,是自摾褓中就拥有的最初的回忆…… 是从某人的心跳声中,待在某人的双腕中所听到的安眠曲。 是伊亚所没办法给予,也永远没办法令他想起的曲子… 古洛轻轻的敲起了旋律。 这就是那一天,在希丝卡第一次教会他的琴音中,所初次听到的曲子。 和之前破碎的曲调不同,现在的他已经明确的知道这首歌的节拍,是跟随着某人的心跳声而唱的。重要的不是曲子,而是那个时候,那个人的心情…… 「就是…这个…」 希丝卡想起了为什么那一天会对这首曲子如此入迷。 也想起了在哪里听过同样的音色。 因为那时,终于又再一次听见了…母亲的心跳声。 原来自己是听着这个声音中长大的,是在这个怀抱中长大的。 即使这一切不復在回忆之中,但仍旧刻在每个人心中最深处的部位。 古洛从自己的祖母那里,听到了这样的歌声。然后在希丝卡的身上找回。 希丝卡从母亲处继承了这个节拍,然后在那一刻传达给古洛。 从两个家族所继承下来的东西,此刻结合为一构成了这首曲子。 这首曲子没有名字,但此刻,它确实存在这里。 「想做的话也做得到不是吗」伊亚对共奏的两人,低声自语着露出了浅笑。 弹奏着的古洛,和弹着贝斯的希丝卡,在两人的身边,也出现了小小的,微弱的光色与音场… 「不过…你们还年轻,不需要踏进神曲的领域里头。」伊亚背向两人,像是在以背影说话一般,起脚踏上了高台的围墙上。 「让我来唱…就够了。」 在语毕之后,伊亚哼起了歌声。 顺着两人的伴奏,唱出了自己的歌。 在歌声中,伊亚将周围的音场全部化为了自己的顏色,如同火炬一般,如同晚霞一般,那火红又微微混入了黄昏时分的色泽,让笼罩整个国家的音域,都化为了伊亚自己的音色。 希丝卡和古洛吃了一惊,毕竟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音场居然能够扩大到这种程度,然而对伊亚来说,却只是习以为常的小事。 只要在自己的地盘之中,歌姬就是万能的。这一刻的现象彷彿让全部的民眾再次理解了,这个国家的歌姬回来了,能够拯救任何人的圣女,又回到这个地方了。让所有人又再次安心下来的那个光色,一瞬间就以温暖和柔软的音场包围了整个国家。 「古洛…你要好好记住…」 在伊亚的身旁,沙球所喷落的沙尘与粒子集合起来,环绕在自己的周围。 傍晚的微风所吹起的沙砾,全都集中在伊亚的身旁,在一瞬间就将伊亚包围起来。 古洛不确定是自己的目光出了问题,还是眼前的沙尘遮蔽了视线。 因为,应该正在唱歌的伊亚,居然就这样对着自己说话。 因为,应该在眼前的伊亚,居然在一眨眼失去了姿态。 『歌姬叙述歷史,就会成为传奇。 歌姬描绘英雄,就会成为史诗。 歌姬歌颂神灵,就会成为神话。』 「这就是…你真正的祖母所待过的世界。」 没有停下歌声,从哼着歌的伊亚口中传达出的话,就这样越过耳际直达心里。 耳里听着的歌声明明未曾中断,却另外有一道声音传达到演奏着的古洛心中。 古洛还记得…那道声音的来源。是在自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曾听过一次的声音。温柔而成熟的大姐姐一般的嗓声,和伊亚的声音或祖母的声音都不一样。 那是和平时在谈话时的稚气嗓音不同,只有在伊亚唱歌时会出现的嗓音。 短暂的风在一瞬间,就将伊亚的身影埋没在沙尘之中, 那身影只在转眼间就跃至远方的屋顶上,跃到了巨兽般的沙球前方。 那名让一头长发随风飘扬的女性,和古洛与希丝卡所认识的伊亚都不同。 除了那头显目的红色长发外,在围绕身旁的沙尘散去后,如同被烧灼而出般,从一片红色中所出现的红发女性,有着高挑的外貌,玲瓏有致的身形,修长而白晰的双腿,与几乎要及地的长发,即使只是背影,但不论是身上的哪一样特徵,都与两人所熟知的伊亚远远不同。 然而,那身影却是歷史所长久记载,无数次拯救国家的圣女,拥有不变的美貌与永久的生命。 真正的,永存人们心中形象的,赤色的歌姬。 「来吧。」已经不需要任何咏叹词与歌声了,此刻在此地的歌姬本人,就是传说本身的存在。 即使只是简单的一个举手的动作,也足以将沙尘与粒子聚于手中。 「吾人的一击…」取过鎚子的伊亚,起身飞跃起来,比民房还高,比城墙还高,以远比十层楼高的势子,让巨鎚落于巨大沙球的面上。 「即是雷神的一击…!」 如同雷鸣的巨响一般,巨鎚敲在巨球上的一击就像是敲碎山脉,击毁城墙的一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雷击声响。 将无数的沙砾,在一瞬间全都抖落至地面上。 巨鎚消失的同时,伊亚再次高举右手。 将此地所有的沙砾,以比球状物更强大的吸引力聚至手中。 所有的沙尘重新化为长枪的形态后,伊亚将其远远向远方掷去。让原本需要花上三天的路程,在转眼间就回到了远方的国境之外。 然后在国境中,插入沙中的长枪,在风吹起之时又再次化为了碎屑般的沙漠。 明明应该这样就将一切结束了,然而,在伊亚的上空,无数的蓝色光球正在飘着。既像是鬼火,又像是磷光一般,光球在城镇上方环绕着,就如同仍有未完成的事一般不愿离开。 即使知道那个在等着的事物已然不在,却也迟迟不愿散去。 「真是的…」伊亚不情愿的搔了搔头:「我可是不保证能唱得一模一样。」 然而,此刻也只有伊亚能代为作这件事了。 顺着古洛与希丝卡弹奏的曲子,伊亚缓缓的唱了起来。 「我的宝贝,宝贝,亲爱的宝贝……」 这个就是那个人所留下的曲子,就是那个人所传下,唱予孩子们的安眠曲。 这是伊亚永远无法模仿的演奏,是伊亚一直办不到的情感。 只有现在,由那个人所传承下来的古洛代为传递才终于能够唱出的情感。 从古洛的手中,那首即使只听过一次的乐曲,一点也没有任何变化的缓缓奏出。就连曲子里的情绪,想传达给某人的这个心情,也丝毫没有失真的传达出来了。 「睡吧…睡吧…在我的怀里轻轻睡吧……」 伊亚继续唱着,让眼前无数的光点,慢慢的聚到自己的身旁。 「依欧拉、珍娜、希瓦娜、妮贝伦、还有卡米沙……」伊亚一个接着一个,不断唤出了某人的名子。 而就如同被点到名似的,蓝色的光球一个接续一个缓缓往天空飘去。 就如同烟火一般,在渐黑的天色中发出了让人们眼中为之一亮的光芒。 纯蓝色光泽的圆形球体,一个一个不断的往上攀升。 直至天空最高之处的月光身旁,直至再也无法看见形体为止。 「这样…就行了吧?」伊亚将手握在胸口闭起了双眼,同时也再次回到了原本的身形:「我有守住…和你的约定吗?这样就算是实现你的愿望了吗…?」 只有在这一幕,希丝卡和古洛才终于真正明白伊亚话中的意思。 半吊子的歌是不行的,只用蛮力也是不行的。 只有歌声才能渗透人心,也只有歌声才是它们所期望的东西。 甚至…只有这首「歌」,才是它们真心所想要追求的事物。 三人赶至伊亚的身旁,望着天空逐渐散去的一切异象,和恢復原貌的伊亚。 才终于有了事件结束的感觉。 「刚刚那个人…是奶奶的朋友吗?」 「啊?」 古洛却突然的,冒出了一句让眾人摸不着边的问题。 「就是刚才那个大姊…好像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又好像对她没什么印象…」 伊亚回过神来,和他身后的两人互相望了望,三人同时不以为意的叹了口气。 「古洛同学…我想那个应该是…」 「算了,别告诉他好像也挺好玩的…」 「但…但是…」 伊亚像终于回到现实一般,伸出手摸了摸古洛的一头乱发。 然后被伊亚催促的希丝卡,也不得已跟着在他的头上摸了摸。 似乎是觉得很有趣似的,女僕也跟着伸手摸了一会。 「…?」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古洛,就这样呆立在现场让三人当起玩具。 间奏 在意念兽的事件发生后三天的凌晨。 古洛一个人背着行李,在早晨的大雾中走出了城门。 「喂,你要去哪里啊?」似乎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幕,伊亚在身后的大门处靠着墙,慵懒的开口说着。「不是告诉你接下来得隐居一阵子吗?」 古洛也没预料到这种时间会有人在,但却也认真的回应了:「奶奶的事都处理完了吧?我也该出发去旅人巡礼了。」 就如同两年前的那天一般。 但是在发生第二次之后,伊亚终于才瞭解这个呆子的想法。 并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他就只是个死脑筋而已。 「因为奶奶好像想听歌,所以去学演奏。」「因为老师要我去旅行,所以我就去旅行。」 就像这样…笨拙,不知变通。但是,也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够忠实的詮释他人心中的话吧? 也正因这样,所以…… 「吶,小姑娘,我看你不把话讲白是不行了。」伊亚对还身在雾里的希丝卡与女僕,耸了耸肩说出了这样的话。 如果希丝卡不说出「为我留下来」,这傢伙就不会懂吧? 即使伊亚和希丝卡都已深深瞭解这件事,但是要希丝卡亲口说出来,伊亚敢打赌对这样的她来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于是,希丝卡转身奔回远处。 不久后,才又揹着乐器与行李回来古洛的跟前。 「我也要去。」 「但…但是…?」 「代理院长也给我吟游诗人的身份了,我也要作旅人巡礼。」 「原…原来是这样啊,但是……」 希丝卡的语气,比古洛看到的任何一次表演都还认真,比任何一次练习都要真挚。一时之间,居然也无话可回。 「哈哈哈哈…」彷彿是能预见将来的景象一般,伊亚不自觉笑了起来:「那我也去吧。」 「我也要跟在大小姐身边。」 怎么突然变得不太像巡礼了… 古洛虽然有着这样的疑惑,但是眾人的答案却也一下就击垮他心中的反应。 「你不在谁来照料我的琴?」 「而且,我也得照料大小姐。」 「啊…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既然理由正当,古洛自然就没办法再多回应些什么,虽然心中还是觉得有某些地方似乎怪怪的。 于是希丝卡与古洛,便开始讨论起旅行的细节与行程,伊亚与女僕也转身回去整理行李。 而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伊亚与女僕互比了个姆指称讚对方的应对。 如果不帮忙推一下手,这两个呆子的事不晓得要何时才能解决。 在达成这个共识后,两人就是共同战线的伙伴了。 「啊…真期待啊…把那两个傢伙送作堆的旅行…」 「是的,我也很期待大小姐的幸福表情呢。」 于是,在那两人不晓得的地方,偷偷在身后撮合他们的约定就这样完成了。 然后,在这个计划达成时,那又是不晓得多少年后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