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 (1) 从零起步,到加速追上领先他一百公尺的抢匪,需要几秒?巴奈对汽车的热爱,让他不知不觉思考起这个问题。想像自己是台超跑,双脚不停交互跑动,加速再加速,试图模拟起汽车,往前追上抢匪。只可惜,人不是机械,再快,一百公尺也得跑个十秒。十秒的差距,很大。巴奈就算用尽全力,还是追不上那个抢匪。而且,才追了一条街,巴奈的肺就快炸开了。 有多久没跑步了?这不是巴奈的个性,他痛恨跑步、痛恨没有效率的运动,他着迷于汽车,寧可坐上警车开不到一分鐘,也绝不肯走一百公尺到警局附近的便利商店买早餐。 虽说警察这份工作,免不了需要动到双手、双脚,但这几年他已是学长身份,习惯出张嘴指挥菜鸟执行任务,不管那任务是追逐还是擒拿,他都懒得动,他只要在办公室蹺脚纳凉,等待菜鸟把人逮回来,工作就算完成。 追捕犯人,那是搏命的工作,需要年轻的身体才能负担,他已经三十五岁了,就算有心,身体也无力承担。他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不用长官交代,他早已自我实践。令人惊讶的是,这样万般吹不动的个性,巴奈竟然还能保持着精瘦的身材,实在羡煞许多后辈。 抢匪在一百公尺前转进下一条街,俐落的身手,让巴奈以为他就要追丢了,于是巴奈硬撑着一口气,跟着转进下一条街,双腿勉强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着,其实,那双腿目前最渴望的,是他的办公桌,他们极希望可以找个地方蹺脚休息。虽然巴奈在脑子里用力想像着一定要追上抢匪,脚步却明显慢了下来,他快没气了,需要休息。 为什么偏偏要在他出外巡逻的时候,让他碰上这种鸟事?巴奈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开始抱怨起自己的坏运气。一定都是命运的安排,他自暴自弃地想着。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衰?他不过才和学弟把警用机车停在便利商店门口,让学弟单独进去签单,他则利用机会在门外站岗踱步。才刚踱到巷口,就看到抢匪在他眼前衝过,后头还有几个人追赶着。这群追赶抢匪的人一看到巴奈,便像找到救赎,大手往巴奈肩上一拍,像极八百公尺大队接力,将追赶的责任交到了巴奈身上。巴奈肩上突然被交付予如此重责大任,来不及回头去骑警用机车,也来不及呼喊还在店内签单的学弟,大脑竟已指挥起双腿,发挥警察的本能,展开最原始的追逐。当然,这时候他的大脑忘了,他已不再年轻。若是当时他没有失神,让命运之神找到空隙插手,或许故事就到此为止,巴奈仍旧做他的基层员警,每天浑浑噩噩、打混摸鱼,全副心智都用来算计着如何才能躲避长官的炮火,浑然不想参与精彩人生,也无法参与未来有如坐云霄飞车般的奇遇。这一切,巴奈完全猜对,全都是命运的安排。 抢匪像是装了永备电池的玩具,怎么跑都不会累,丝毫没有减速的跡象,巴奈和抢匪间的距离愈拉愈开,已经超过一百五十公尺了,只要再一个转弯,抢匪就可以甩掉巴奈了。抢匪知道巴奈在后追赶,却还得意地回头看了巴奈一眼,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嚣张,那气焰,巴奈看不下去,他被激得拔出枪来,对空鸣了一枪。这一枪,示警意味浓厚,巴奈希望抢匪识相点,别再跑了。 抢匪没在怕的,继续跑。 巴奈知道抢匪的想法,警察只会对空鸣枪,绝不敢朝抢匪射击。抢匪只要够胆,继续跑,一定逃得掉。这全都是最近人权意识高涨的结果,弄得警察人人自危,连开个枪,都得瞻前顾后。他很气,气警察的窝囊,也气自己体力不济,若警察可以自由开枪,以他的枪法,那抢匪早就躺在地上了,用得着这种不文明的追逐吗?耗尽体力,却有可能无功而返,这是哪门子的效率? 到了街底,抢匪眼见甩脱不掉巴奈的追赶,又转进另一条大街,似乎想混进人群里,让巴奈不敢开枪。 巴奈紧追在后,他知道抢匪在想什么,警察顾忌的不就是人多吗?在人群里要开枪,得要向天借胆,否则就要有一个让任何人也无法反驳的理由,那个理由,巴奈目前还没想到。不过,巴奈可不怕在人群中开枪,他可是「神枪手」,弹无虚发,他有十足的自信,可以让子弹穿过重重人墙,命中他心中所想的任何目标。 巴奈对着抢匪背后瞄准,在奔跑中又开了一枪,这一枪扫过抢匪的右脚,差点就击中抢匪的脚踝。就像要伤害战马得先砍马蹄一样,巴奈相信,要让这抢匪停下来,就只能让抢匪不能再跑,于是就这么轻轻擦过抢匪的右脚踝,皮外伤,绝无大碍。他知道,若他真的击中抢匪,就会有写不完的报告,他可没有意愿坐在电脑前面,为这跑个不停的抢匪,做他最讨厌的差事。 抢匪踉蹌着,一拐一拐的,但还是在跑,而且眼神不停望向在后追赶的巴奈,一转身就鑽进汹涌的车阵里,完全不要命的态势。巴奈开始怀疑,抢匪手上的那包贜物,究竟有多贵重?需要这么拼命? 原本快速行驶中的车辆,一辆接着一辆,突然就这么被抢匪闯进车阵中,秩序大乱,紧急煞车声与乘客的尖叫声,此起彼落。巴奈的眼睛都还来不及看到抢匪造成的混乱,耳边便接着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原来是一辆煞车不及的轿车,撞上人行道,连累停放在人行道上的那一整排机车,全倒。 原本脚步就已踉蹌的抢匪,在这一阵混乱当中闪避不及,摔倒在地。 巴奈终于找到机会,稳稳站住,对着抢匪身后瞄准,发出第三枪,险险擦过抢匪的右耳,射中抢匪身前的汽车,引擎开始冒烟,警报器大声作响。 趁着抢匪摀着耳朵,倒在地上唉唉大叫的空档,巴奈拼着最后一口气,大步跨越四散的障碍物,来到抢匪身后,单手压制倒地的抢匪。不知死活的抢匪,竟还在挣扎,扭动着身躯想脱离巴奈的压制。巴奈累毙了,单靠一隻手实在使不上力,只好用枪托重重敲击抢匪的头,抢匪这才安份下来,晕死过去。 没办法,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是亡命之徒的赌注。 巴奈抽空看了看四周这一片狼籍,机车倒了一地,汽车撞成一团,人群也渐渐聚拢过来围观。至于刚才抢匪手中的贜物呢?抓贼要抓贜,若是让抢匪把贜物给丢了,那么巴奈刚才的追赶,全都会徒劳无功。巴奈迅速用眼神四处搜寻,没看到纸钞飞扬、也没看到金条或金饰,更没看到管制枪械,只看到抢匪身旁散落了一地的女性内衣、内裤,而且,全都是红色的。巴奈楞住了,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前的景象。除了变态和色狼,又有谁会抢女性内衣裤?他也很好奇,又是什么样的女性,会买这么多的红色内衣裤?「红色内衣裤」,这几个关键字,让他突然想起上个月警局里的一个学弟结婚前,抱怨着女友买了整整六套的红色内衣裤,花了他不少钱。女友说是习俗里有这么一条,新嫁娘得穿上大红色的内衣裤,才能带来喜气。学弟并不信这一套,不过女友非常坚持,就算不甘愿,为了二人婚后的和谐,还是忍下这股气,掏出信用卡付帐。 不会吧?这难道也是哪个新嫁娘的嫁妆?原来这不是什么银行抢匪,只是个十足的变态兼色狼!巴奈气得又在抢匪头上补了一拳,「妈的!别说你抢的是内裤!变态!」巴奈心里暗骂着,他果真是衰到爆!拼着中年大叔的名誉,追了三条街,开了三枪,抓到的,竟然只是个色狼!这份报告要怎么写啊? 巴奈喘着大气,环目四望,现场车辆东倒西歪,被他流弹击中的汽车,警报声仍嗡嗡作响;旁边一辆撞上分隔岛的汽车,引擎冒着烟;被枪战打乱秩序的驾驶们,纷纷走下车来,心疼地观察自己爱车的状况;街上的人群渐渐以他为中心,靠拢了过来,想要一探究竟。还好,远远的,巴奈看见和他一起巡逻的学弟,正摸不着头绪地往现场走来。他松了一口气,支援总算赶到了,虽然来得有点迟。 巴奈让学弟接手处理善后,学弟迅速调齐人马清理现场,还召了一辆救护车将抢匪送到医院,当然,学弟有依照巴奈的吩咐,让救护人员好好「照顾」这个色狼。至于现场,由于聚集围观的人潮眾多,受损车辆也不计其数,光是调集拖吊车把事故车辆拖走,就花了将近二个小时,巴奈就算只是待在现场监看作业,人却早已累呆了,都是刚才那场警匪追逐害的,巴奈从来没那么累过。 灰头土脸的巴奈一结束清理现场的作业,就赶回到警局,没想到竟被局长逮个正着,巴奈被叫去局长室罚站,聆听局长教诲。多亏现代资讯科技的发达,局长在巴奈还没回来前,就看到了网路直播画面,当然是气得吹鬍子瞪眼。 「什么时候变得跟菜鸟一样?这么衝动?抓一个抢内裤的抢匪,需要用到枪吗?」局长把一份报告丢在他面前,掷地有声,「你的报告给我重写。」 局长气极了,忽地站起,背过身去踱步,让巴奈罚站在原地。巴奈知道,局长气过头了,这是局长逼自己冷静下来的招数。 巴奈二眼睁大,不敢接过报告,那不是他的吧?巴奈才刚回到警局,不是吗?哪里有时间写报告?局长是不是气疯了?巴奈偷偷翻了一下报告,果然,那明明就是学弟前二天交给局长的分尸案报告,局长气到理智断线,一整个张冠李戴。巴奈只好趁局长不注意,再把学弟的报告放回局长桌上,脸上依然一副无辜模样。 「配枪收回。明天你去阿义兄那里上班。」局长看着窗外的车流,冷言酸语地对巴奈指示,「喜欢刺激,是吗?无间道,够刺激了吧?」 阿义兄?巴奈知道那是辖区内最令人头疼的黑道大哥。凡是局长看不顺眼的人,就会被下放到黑道,当黑白二道的「联络人」。这个身份,说得好听是「卧底」,其实是「夹心饼乾」,黑白二道都不买帐,简直里外不是人。这是升级版的惩罚,若是可以讨价还价,巴奈倒还觉得要他写十份报告也行,只可惜,面对在气头上的局长,他不敢顶嘴。因为,这次他的确过份,换做是哪个学弟为了追一个抢内衣的抢匪,连开三枪,他绝对会派那学弟去比黑道更糟糕的地方,让学弟生不如死。 好吧,局长这个惩罚,合情合理,巴奈认了,谁叫他衰?只是,他还保有一丝好奇,为什么不派他去柯九姐那里?柯九姐是最近窜起的黑帮大姐头,专营酒店剥皮和诈骗结婚,受害的宅男不计其数,若让他选,他倒希望能去那脂粉味浓厚的酒店里卧底,也好过和阿义兄打打杀杀。他怪自己运气太背,就连被局长下放,也是被下放到最底层的地狱,没得选择。回想起白天那起警匪追逐,那突然间不知道哪里涌来的正义感和失心疯,让他狂追抢匪,才真是他命衰运背的最低点。那时摆烂别追不就得了?或是他别偷懒在外间逛,和学弟一起进便利商店签单,一切不都没事?真真是自己在劫难逃,怨不得别人。 凡人总怨叹「千金难买早知道」,他想起算命界鼎鼎大名的「子牙居许太」,若是找她算命,一定能准确预测出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他不自觉地苦笑出来,笑自己不自量力。若他能有许太那样的预知能力,还用得着干警察这一行?不早在家吹冷气、蹺脚、数钱就好?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挨骂?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他自知没那个本事,既然不能出人头地当英雄,就只好认份接受命运的安排。 (2) 星期一上午九点,是皇家电视购物电话行销中心最清间的时间。电话零零散散地接进来,就像是週一症候群那样懒散,就算预录好的节目里购物专家卖力放送,客户也提不起劲。但行销中心客服员们却得一如往常,鼓起充沛活力,以充满朝气的声调,回应每一通电话。 「皇家电视购物您好!」李玉敏面对这份工作,不分时段,热情如一。 「您要订购现在电视上播放的床垫吗?」电话那头传来男性客户的声音,一个不清不楚的「嗯」,让李玉每不甚确定客户的答案,尤其是因为很少男性会对这类產品有兴趣。这种產品本来是锁定家庭主妇为客户群,所以当对方说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嗯」时,李玉敏还楞了一下。为了确认客户没有说错,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电视,没错,现在播放的正是床垫的销售影片,购物专家在床垫上跳上跳下,藉以证明床垫有多耐用。这床垫可不是一般日常用品,牌价二十万,目前半价优惠促销中,但买得起的人,少说也是贵妇等级,还得是信用卡一次刷十万元而面不改色的贵妇。这让李玉敏顿时眼睛一亮,眼前的贵客,可不能待慢。 「先生,请问您有会员编号吗?」李玉敏以为这客户是新客户,但电脑却已依来电号码,迅速为她找到这位客户的会员基本资料。不得了,这可是个大客户呢!还是个常客。 「邱先生,您好,请问您要订几组床垫呢?」李玉敏不等对方报出会员编号,便直接称呼,以便建立熟稔感,这是大客户,她可不能轻易放过。但对方并不领情,拒绝由李玉敏为他服务。 「邱先生,不好意思,其他人都在忙线中,我是编号三号的服务人员,我可以为您服务。」邱先生再次拒绝了李玉敏的提议,坚持要将电话转接给「编号七号的服务人员」。她早知道会受到这种待遇,心里已有准备,但她还是想试试,看看「七先生」会不会为她破例一次。不过,答案很快揭晓,她不得不投降。 号称「七先生」的邱先生,有他的坚持,否则,这间办公室里的客服人员就不会称呼他为「七先生」了。 李玉敏翻了翻白眼,举起手来,让走在座位间巡察的督导注意到她。 「邱先生,可以请您在线上稍等一下吗?我请专人为您服务。」她还是客气地招呼「七先生」,以免得罪了大客户。她按下等候键,让电话悬在空中,并指出电脑画面上的客户名称给迅速前来的督导看。督导看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走向郑心洁的座位。 郑心洁正在电话线上为另一位客人服务,却见督导走向她,对她比了一个手势:食指在颈部横向划过去。那表示督导要她中断这条电话线,她看了看时鐘:上午九点零五分,郑心洁皱了皱眉头,心里猜到七、八分。督导见郑心洁皱眉,以为郑心洁不懂她的暗示,只好又用手指比了个「七」,就算郑心洁再迟钝,总该猜到是「七先生」了吧? 郑心洁对督导点点头,继续和电话线上的客户沟通:「江小姐,不好意思,因为您是我们的贵宾,这次的订购会请主任特别为您处理,可以请您在线上稍等一下吗?」 郑心洁按下等候键,以眼神询问督导要把江小姐转给谁。督导指了指李玉敏,于是郑心洁在电脑上将江小姐指派给李玉敏,同时间,她也收到李玉敏转派过来的客户资料。 果然,画面中出现邱先生的大名,真的是「七先生」。郑心洁皱了皱眉头,却还是挤出笑容接电话。 「邱先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是的,我是编号七号的服务人员,请问您今天要订购几组床垫呢?……七组是吗?好的,送货地址……一样是吗?没问题。请问您一样是使用信用卡结帐吗?……需要为您做分期付款的设定吗?……好的,要我为您重覆一次您今天的订单吗?…七笔订单分开吗?好的。第一笔订单,编号a375500127,订购床垫一组,信用卡分六期付款,送货地址……」 财大气粗的「七先生」,每个星期一上午九点,都会准时打电话到皇家电视购物中心,不管电视节目上推销什么產品,「七先生」照单全收,一次都订七组,从来没有退过货。这么好的客户,却有一个怪僻,他指定要由「编号七号的服务人员」来为他下订单,而且七组產品分开下订,要求服务人员覆述一遍订单内容,待唸完七张订单,已过了大半个小时。 这个「编号七号的服务人员」,就是郑心洁,她刚好就是那个倒楣的七号。 「七先生又打来啊?」上午十点的休息空档,李玉敏在茶水间遇到正在休息的郑心洁,忍不住调侃她。 「你接的,不是吗?」郑心洁对于这种调侃,实在无言以对,她只是被动接受订单,这种特殊待遇并不是她主动要求的。在皇家电视购物电话行销中心里,每一个同事几乎都接过「七先生」的电话,全都得转接给郑心洁。「七先生」在皇家电视购物内部,已是「神」一般的传说。 「他很好笑耶!每个星期一都打,每次都订七组,他哪儿来这么多钱啊?而且这次是床垫耶!他要放哪里啊?」 没错,郑心洁也有一样的想法,七先生一定是个有钱又任性的疯子。 「谁知道有钱人在想什么?」 「在想……」李玉敏今早特别想捉弄郑心洁,「听你的声音啊!每次都指定要你接电话!」 「我刚好是七号而已吧?」这才是唯一的解释吧?郑心洁心想。 「哪有?每次都还要把订单分开,重覆唸七次,不是要听你的声音是什么?」李玉敏笑着回答。 「想太多!」 结束上午的「七先生」例行公事后,其馀时间,郑心洁单纯地扮演好接单小姐的任务,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例外事件发生。郑心洁说不出她对「七先生」的感觉,究竟是期待,还是抗拒,有了「七先生」的来电,工作上多了些趣味,没那么枯燥乏味;但是,「七先生」还是为郑心洁带来困扰。 七先生的来电,为皇家电视购物带来神话,但对郑心洁而言,反而是种困扰,她觉得自己的隐私被出卖了。别的同事领薪水处理订单,但她却还得满足七先生的个人幻想,她有种隐私被人侵犯的不安感,但却无人能诉说。在别人眼里,郑心洁可以让公司的业绩增加,是个比电视购物专家还会推销的接单小姐,但她真心希望自己不曾受七先生如此青睞,毕竟她和许达仁再二个月就要结婚了,她可不想在结婚前,还和一个无聊的「七先生」纠缠不清。 傍晚七点,结束一天的工作,郑心洁依例准时和许达仁在餐厅见面,吃晚饭。快要结婚的二人,晚餐却是一片沉默,二人各自忙着滑手机,寧愿在社群软体上与朋友瞎扯淡,却连给彼此的眼神交会都吝嗇给予。旁人看了,或许以为他们二人是已经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相敬如「冰」。 二人就这么各自低头,逕行忽略彼此的存在,直到服务生来赶人,许达仁才惊觉时间已近九点。这么晚了?心洁为什么也不提醒一声?他不耐烦地把手伸到郑心洁桌面上敲了二下,做为示意。不出声,就算需要回应,也尽量冷淡,这是他对心洁无言的抗议。 郑心洁把头一抬起来,便看到许达仁瞪视着她,而餐厅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好紧张地收拾起家当。眼角这时才瞄到盘中还剩下一些未吃完的菜餚,是一小朵绿花椰菜和几丝红萝卜,她习惯把不好吃的东西留到最后,到逼不得已时,她仍会张嘴吃掉。她绝不是挑食,不管什么食物,只要送上桌的,她照单全收,只是会对喜好排定「优先顺序」。于是,她一口气用叉子和刀子把花椰菜和红萝卜丝聚拢,全部叉起直接送入口中。那一口,有点大口,但她顾不得形象,鼓着一张嘴咀嚼着。许达仁见郑心洁又玩起最后一口的游戏,联想到自己在心洁心目中的地位,也是这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他拽着还在大口咀嚼的郑心洁到柜枱结帐,拿出信用卡,刷下对他略嫌昂贵的一餐,他闭着眼不去想,这个月,肯定又是月光族了。 趁着许达仁结帐的空档,郑心洁又拿起手机来看,她和许达仁相处时,似乎总是很忙,忙着处理许达仁「以外」的事务,也总能被她找到不必和许达仁心灵交会的零碎时光。不明究里的人或许会以为,对郑心洁来说,和许达仁约会,远不及和朋友聊天来得重要,总见她忙着低头滑手机。但若仔细观察郑心洁的瀏览记录,她根本没有什么朋友,也不是在社群软体里间聊,她只不过是看看影片打发时间罢了。于是,合理的怀疑只剩下:郑心洁和许达仁间,已无话可说。那么,为什么这二人要结婚呢?这真是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 许达仁和郑心洁离开餐厅,往捷运站走去,二人很有默契地搭上往许达仁住处的捷运,匆忙赶回许达仁住处,行礼如仪做爱。这仍是一个令人不解的举动,二人之间在感情上看来毫无交集,却仍像老夫老妻一般照表操课。之后,许达仁倒头便睡,独留郑心洁睁着大眼,看着天花板发呆。刚做完剧烈运动,郑心洁心情还很亢奋,睡不着,她不明白,为何许达仁每次都能在完事以后,倒头就睡。不过,她很想利用许达仁不省人事的片段时间,做一些探查许达仁隐私的举动。一会儿,郑心洁见许达仁还倒在床上,棉被捂在脸上遮住光线,便趁他不注意,拿起他放在床头的手机偷看,她想看一张照片,一张许达仁珍藏的照片。那是许达仁的祕密,许达仁还没发现她已发现了他的祕密。 照片很模糊,是一位长发女子和其他同事走过办公大楼大厅的照片,那个地点郑心洁认得出来,就是许达仁工作的办公大楼。儘管看不清长发女子的面容,许达仁还是保留了很久,大约有半年了,一直没有删除。她猜想,许达仁应该是喜欢这个长发妹,目前还停留在暗恋的阶段,所以只有这张偷拍的照片,让他暗暗珍惜着。她不懂,暗恋是什么感觉,为什么许达仁老喜欢暗恋别人? 郑心洁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心里描绘着长发女子的模样,想像许达仁究竟是被长发妹的哪一点所吸引,身旁却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想像。她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原来是许达仁翻了个身。于是她把手机偷偷放回去,起身开始穿衣服。 许达仁在睡眼朦胧中听到郑心洁的声响,瞇着眼看了一会儿,才看清郑心洁已起身着装,只好勉强坐起来,也开始穿衣服。房间里的二人各自穿上原本的衣物,动作迅速,极有效率。整个过程里没人说话,却好像在比赛谁的动作更快一般,不到二分鐘,男的打好领带,女的在镜前梳拢头发,二人拿好各自的东西后,迅速离开许达仁混乱的卧室。 他很讨厌这种匆促感,好像是在偷情,他们二人可是要结婚的人了,为什么还需要这样躲着母亲?许达仁恨极自己的行为,他其实心知肚明,母亲反对二人结婚,所以他和心洁的交往,目前只能在枱面下进行,暂时就只能这么躲躲藏藏的。但结婚是二个人的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他也是被心洁逼上梁山,满腹委屈无人知晓,怎么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谅解呢?但是,他这么怨天尤人也是奇了,他可是结婚当事人,这笔帐还能赖给谁?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又有谁能逼着他答应他不想做的事? 其实,旁人真的不清楚,简单地以为许达仁若心里百般不愿意,别答应心洁结婚,不就行了?心里还嘀咕着,真不知他脑袋在想些什么?其实答案很简单,就二个字:还债。 这是唯一的解释。虽然有点老掉牙了,但他罪孽深重,只能以身相许。 (3) 走道上,许达仁让郑心洁走在前头,尽量不发出声音,轻手轻脚地走过客厅,以免吵到还在工作的母亲,那将引发没完没了的嘮叨,许达仁避之唯恐不及。他知道母亲的对这件事的态度,但他不想管,只想矇着头干,结了婚,大事底定,谁都不许多嘴说上一句。 二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溜出许家,却不知,在客厅工作的许太早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还对助理钱娟娟使了个眼色,约定好彼此心照不宣。不在心洁面前发作,是许太为自己设下的最后底线,一方面替许达仁留点面子,另一方面则是不想得罪许家的大恩人:郑心洁。许太当然知道儿子的个性,百般劝不动,只能从心洁那里下手。但是,之前已亏欠心洁太多,她实在拉不下这张老脸来求心洁放过她儿子。还是只能对儿子嘮叨,或许讲久了,儿子还有可能会改变心意。就等他回来再说吧。 二人搭乘捷运往郑心洁家移动,到达郑心洁家时,已近十一点。许达仁手头不寛裕,不想多花计程车的钱,于是想趁捷运收班前,循原路回家。许达仁嘴上不明讲,却透过行动表现出来,一送郑心洁来到公寓门口,他的脚步便停了下来,藉此表示他在赶时间。郑心洁怎么会不懂许达仁的暗示?都认识十年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况且这个惯例,也培养了好几年,她明白这不是许达仁不贴心,只是务实。这对未来还有几十年要相处的二人来说,是很重要的维系婚姻的特质,她没有半点不悦。于是她拿出钥匙开门,用浅浅的微笑代替道别,把门开了个小缝,就要鑽进去。 「下次,星期五。早一点,你不是要去看婚纱?」许达仁突然想起自己对郑心洁还有几个未完的责任,不管他对结婚这件事有多么不情愿,这些责任他不会推卸。 「好。」星期五是固定的约会时间,就趁便,也可以,反正,她也没有很想在固定约会之外的日子再和许达仁见面。结婚之后,就得天天见面,还得同处一室,她只想把握这结婚前的短暂自由时光,至少现在她还可以明正言顺地独自一人行走。郑心洁点点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再顺便加一个行程,应该也没差吧?她嘴里说出心中的想法:「哦,我想顺便去买内衣,结婚要用的。」 「上个月不是买过了?」许达仁似乎模糊记得郑心洁提起过这事,有吧?郑心洁不是还专程请了假,去市中心的专卖店购买?说是结婚的新嫁娘必备的红色内衣裤,所以那天她不让他陪,因为心洁要买的是内衣,不想有男人在场,不方便。不过,是不是真有这回事,他也记不清,他最近被结婚的事忙晕了,记忆早已出现断层。况且,这些事,他还真不想记住。 「啊,我忘了跟你讲吗?」结婚要忙的事很多,郑心洁已经记不清她到底跟许达仁说过没有?那个买内衣的「小插曲」,她说过了吧?虽然只是轻描淡写,但她肯定许达仁一定是又忘了,二个人的沟通经常都是这样单向进行,一方单向地叙说某件事,另一方不见得听进脑袋里。「没关係,有空我再去买。再见。」郑心洁决定还是单独前往,不想劳烦许达仁大驾。 「再见。」许达仁的回应消失在门外。 郑心洁鑽进公寓,轻轻把门掩上,再扣上门链、锁上内锁,这繁琐的程序,全都得完成,因为这公寓只有她和美宝二个单身女子同住,万事都得小心。 「你们不会嫌烦啊?那么固定?下次是星期五吧?」郑心洁才刚进门,美宝的声音就从客厅传来,调侃的成份居多。 郑心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把拖鞋换上,坐在美宝身旁,一起看着电视里上演美宝最爱看的韩剧。美宝很喜欢调侃她和许达仁,而且总是对婚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在美宝眼里,只有韩剧式的虐心爱恋,才是真正的爱情,郑心洁和许达仁,完全不及格。 「都快结婚了,这个模式可以改了吧?」美宝嘴里还吃着洋芋片,一边说话,洋芋片的碎屑也一边喷落,丝毫不顾形象。 「什么模式?」郑心洁故意装傻,假装听不懂。 「老夫老妻模式。」 她完全认同。自从出社会之后,他们二人就是这个固定的模式了,她不喜欢改变,许达仁也从来没有意见。未来,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模式应该就会这么持续下去。一直到,一辈子。 郑心洁无力地想着,却看到美宝还瞪视着她,等着她回话。于是她歪着头,假装思考,「十八岁到现在,也快十年了,还改什么?」 她自暴自弃地想着,不过就是一辈子,一眨眼就过了,有什么忍不得的?她有一种衝动,想把内心的话全都说出来,说她早就放弃追求自己一生的幸福、说她只想浑浑噩噩过完这一生、说她只想以身相许好偿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上辈子亏欠了许达仁的许多种种;说不定,等她把心中的话说出来,让美宝瞭解她的想法,美宝就会放她一马? 哈哈,她知道自己想太多了,在心里默默冷冷笑着,于是,她的衝动很快就消退,没有真的付诸行动。她的个性就是这样,不喜欢改变,美宝也是一样,什么都能唸,心里倒不是真的那么在意她的幸福。她早已明白,凡事不需要那么认真和美宝计较。 「齁!那干嘛要结婚啊?」美宝大发牢骚,郑心洁和许达仁的相处模式,完全不符合美宝对婚姻的想像,王子和公主应该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而不是像他们这样,直接跳接中老年人的「相敬如冰」阶段。这简直是恶梦,是美宝最不愿意面对的恶梦。 「你在看什么?」郑心洁不想和美宝再继续纠缠下去,于是指了指电视上的戏剧节目,试图转移美宝的注意力。 萤幕上的男女主角在狂风大作的海边,顶着狂风暴雨,拉拉扯扯,难分难捨却得放手,虽然听不懂韩文,但字幕上句句都是撕心裂肺的虐心台词。男女主角二人都泪流满面,为爱痛苦地纠缠着,标准的韩剧。 「你们啊!一开始轰轰烈烈,就跟这个韩剧一样,我还以为你们会很精彩耶!结果现在,这么平淡。」美宝发表起她对爱情的高论,「你们二个王子和公主,最好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否则我要转台了哦!」 是的,曾经轰轰烈烈,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郑心洁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想起来,却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那时的轰轰烈烈,对比起现在的相敬如冰,究竟是什么样的时光,可以消磨掉彼此的热情?郑心洁知道那消失的「热情」,仅止于她和许达仁间,许达仁对长发妹有一股新生的热情,就像当年许达仁对她一样。至于她自己,一潭死水,她不相信自己还能对谁重新燃起热情。 郑心洁无奈地对美宝笑了笑,她和许达仁,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她和许达仁,对彼此的现状,都有责任。但是,她手上握着的可是许达仁的一条命,无论如何,她曾经答应过许妈妈,会尽力保住许达仁的命。结婚,也是她提议的,她认为,这是最能信守承诺的方法,她秉持着「寧可人负我,我绝不负人」的信条,把球再丢回给许达仁。还好,许达仁未曾辜负她的期待,爽快地答应她的求婚。是没有那么爽快啦,郑心洁在心底承认,许达仁还是迟疑了十秒,才点头答应。 至于满心期待的美宝,还是趁早转台吧,她和许达仁的婚姻,註定平淡,她自己都不看好,更没有什么好值得期待的,现实与童话毕竟不同,美宝得儘早看清人生的现实面,学会婚姻的确需要「务实」这个特质才能维系。 * ** 许达仁从心洁家离开后,小跑步赶回捷运站,幸好到达时,还搭得上末班车,让他松了一口气,计程车钱可以省下来了。在跑车公司担任小业务员的他,每到月底都得这么小心谨慎。 回到家,他站在「子牙居相命馆」门前,侧耳倾听,还有人声,表示母亲还在工作,应该是在安排贵客的相命时间,否则母亲一般是不会工作到这么晚的。许达仁不想和母亲照面,打算偷偷摸摸走回房间。于是他做了一次深呼吸,轻手轻脚打开门锁,侧身挤进门内,他料得没错,母亲和钱娟娟还在忙,为免被母亲捉包叨唸一顿,他打算趁母亲不注意,躡手躡脚走回房间。 「陈立委?……不用生辰八字,我要现场看人。……人来我再看,可以安排。」母亲对钱娟娟使了个眼色,钱娟娟连忙把行事历推到母亲面前,让母亲翻看。母亲翻了二页,又翻回到本週的行事历,看到唯一的空档,「陈立委是老朋友了,一定帮忙。……星期四可以。……不能再早了,很多人半年前就约了。……你和小娟排一下。」 陈立委?果然是贵客。许达仁早已习惯这些响噹噹的名号,会来找母亲相命的客人,非富即贵,「子牙居许太」这名号,在相命圈里也算小有名气。许达仁自知,多亏母亲的通灵能力,否则父亲早逝的他,早已和母亲二人流落街头。 许达仁见母亲将电话交给钱娟娟,起身往客厅走来,眼看就要被母亲拦下,他连忙加快速度走回房间,没想到母亲「咳!」的一声,还是把他硬生生给挡了下来。 母亲用眼神瞄了一眼沙发,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表示有话要说。 许达仁不甘不愿地在沙发上坐下,不敢直视母亲严厉的眼神。 「你和心洁最近怎么样?」二人沉默了一阵,母亲才拐弯抹角的问出这个问题。 「还好。」许达仁根本就知道这不是母亲要问的问题,既然母亲不说破,他也没必要实问实答。 母亲见他无意谈话,只好直话直说,「结婚的事,可以停了吧?简直是胡闹。」母亲直直盯着许达仁看,不允许他逃避,「都这么多年了,要分手,也要好聚好散,是你欠她的,你不要再造孽了。」 他造孽?许达仁心头一阵冷笑,是啊,他造孽,他简直罪孽深重。但是,今天会有这个局面,又是谁造成的?难道母亲没有一点责任?结婚,就是为了收拾残局,是赎罪,怎么变成造孽了? 「你什么都知道还问我?」许达仁愈想愈气,觉得母亲不光是不瞭解他内心的想法,还把责任都推到他头上,好似母亲一点责任也没有,他则是一个任性自私的小屁孩。怒火上衝直达脑门的许达仁,于是口不择言,满腔怨愤一股脑儿全部喷发,把高涨的情绪全都发洩在母亲身上。 话一出口,许达仁也顾不上后悔,只顺势衝回卧房,大声将房门甩上,一併把母亲的嘮叨也甩在门外。这简直就是青少年的行为,那蠢样,他也只敢在母亲面前表现。他和母亲之间,只要一谈到心洁,他的理智线就会「啪」的一声断裂。 (4) 母亲是通灵人,能预知未来,这是许多客户不断上门求助的原因。至于他,是母亲的宝贝儿子,加上父亲早逝,母兼父职的母亲对他有求必应。母亲在他十八岁迷恋起心洁时,便早早告诉他,他和心洁不是彼此的伴侣,要他远离心洁。他不听,眼中仍只有心洁一人,死心塌地暗恋着,满心以为爱一个人,只管付出,不用计较对方是否回应。但是,十八岁的他没有他自己想得那么豁达,一看到心洁有了男朋友,心头那股纠结,让他失去理智,在手腕上割下一刀,想了断自己无趣的人生。那时,爱子心切的母亲,知道儿子做了这么蠢的事,心中虽然愤恨,但也莫可奈何,只能暗中做手脚,让郑心洁喜欢上他。心洁的命运从此改变,一夜之间变成了他的女朋友,全心只爱他一个人。那时的他,好幸福,全世界都对他微笑。他猜测,母亲做的手脚,应该是某种「咒语」吧?矇蔽了心洁的眼睛,让她眼里只有他,容不下别人。这对心洁不公平,他清楚明白,心洁命中的伴侣并不是他,母亲早说过了。 他本来很满足,也很感激母亲插手为他所做的安排,但是,他没有想到,母亲的「咒语」也有保存期限。三年前开始,脑中遮蔽他双眼的云雾突然散开,眼前一片清明,他开始看得到其他人的存在,身边有这么多可爱、可亲的女子,并非只有心洁一人,他不懂,为何当初他会如此执着。不过,他内心的犹豫无法怪罪于心洁,心洁还是心洁,变心的人是他,强留心洁在他身边的也是他,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他心内清明,他不爱心洁。他突然明白那时他对心洁的感情不是「爱情」,只是一种「迷恋」。时间一久,「迷恋」就会消失;但「爱情」绝不是此等模样,绝不会如此轻易随风而逝。 现在的他,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要什么。但是心洁还陷在母亲的「咒语」中,尚未脱身。这就是母亲说的「欠债」,一切都是他造的孽,是他欠心洁的,他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独留心洁面对这一切。于是他耐心等待,等待心洁清醒,想等这段「爱情」随风而逝,待云淡风清之后,成为眾人间聊时会谈起的那段「迷恋」。但,三年过去了,心洁丝毫没有清醒的跡象,反而在半年前提议结婚,那让许达仁当场傻眼,楞了一阵,无法回话。后来,许达仁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訥訥地说出「好」,才让郑心洁眼中的泪水化为笑容,自己却硬生生吞下这颗无法消化的炸弹。对于心洁的提议,许达仁当然不能拒绝,由于他一时的无理取闹,让母亲对心洁下了「咒语」,心洁就这么平白无故地陪葬了十年的青春岁月,就算要他用剩馀的人生来陪伴心洁,也不能偿还心洁的犠牲于万一。这个「好」字,是身为男人的许达仁,唯一能给心洁的承诺,再苦,都得往肚里吞。他认命地想,这场婚姻,就当成是来还债的吧。 不过,世事难料。就在心洁提议结婚的前一个月,许达仁遇上了一个令他莫名心动的女子,长发飘逸、大眼灵动,他对她一见倾心,就像当年他初见到心洁一样。他心里想的、眼里看的,全都是那长发女子,暗恋的种子开始在他心底发芽。接着,心洁就提议要结婚,他之所以会楞住、无法回答,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为了这个长发女子。才刚开始萌芽的爱情,连对方姓啥名谁都还没打听到,就要他认命结束?他心有不甘。 从那时起,他便开始认真思考起「命运」这件事。 母亲虽然是通灵人,也有改变命运的能力,但却常对他说,「以人渺小的力量,绝对无法改变命运」,就算要改,也只能稍微改变一点路径、拖延一点时间,于命运这个大格局来说,几乎不受影响。若这个逻辑是对的,那么,既然心洁和他都不是彼此命中的伴侣,和心洁结婚这件事,是不是就还有转圜的空间?或者,就算他认命和心洁结婚,等到心洁清醒那天,二人是不是就会走上离婚的路?同理可证,他恢復自由身之日,就在不远的未来? 他不知道他还得数上多久的馒头,才能得到自由。他知道他欠心洁太多,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就算肝脑涂地,也不可能回报心洁。但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人,他想知道,他和长发妹的未来,是不是有可能发展出什么?现在这种暗恋的状态,什么时候才能打破?心洁,可不可能早点清醒,放他自由? 他打开电脑,在脸书上蒐寻「高希芳」的名字,萤幕上出现高希芳的脸书,是一个长发女子的侧面,没有脸孔的清晰画面。不要紧,许达仁在工作地点天天都看得到高希芳,她的容貌早已深刻印在他的脑海,不需要藉由照片来提醒他。他连按了几下脸书内容,什么都看不到,看来,高希芳的脸书没有公开,所以许达仁看不到什么内容。 许达仁放弃电脑,躺回床上看手机,打开一张他偷拍的照片,里面是高希芳和其他同事走过办公大楼大厅的模糊照片。高希芳,一个在管理顾问公司上班的女子,嘴里说的全是英文,少说也是国外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而他,许达仁,一个吊车尾大学毕业生,在职场混了几年,也还只是个车商业务,他凭什么高攀?他心里有些自卑,怕高希芳看不起他这个小角色。这些负面的想法,常常会出现在许达仁的脑中,有时他更会猛鑽牛角尖,以为自己是最不起眼的人,任何人都不可能喜欢他。但他也有乐观的时候,这种时候他会挑最乐观的想法来想像:要是高希芳就是他命中註定的伴侣呢?嘿嘿,他几乎要在心里笑出声来了。若果真如此,心洁和这些高不高攀的问题,全都不復存在,到那时,他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许达仁猛然躺回床上,用棉被捂住头睡去,他不想再去思考这么多。儘管母亲具有预知能力,也有改变命运的能力,他却再也不想碰触有关「命运」的话题。他希望能像一般正常人一样,面对的永远是一无所知的未来,他再也不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只想保有一颗随时准备迎接「惊喜」的心情。 * ** 隔天上午十一点,还没到午餐时间,办公大楼一楼的大厅里,没什么人走动,给人安静闲适的错觉。整个大厅里,就听见蔡进祥那张嘴,不断发出嗡嗡声响,絮絮叨叨地对着唯一的客户详细说明超跑的性能。 许达仁是这家高级进口车商的业务,这家车商看中了办公大楼达官显要聚集的特性,租下了大厅一隅,专门展示超跑。这地点,人潮就只有上班、下班和中午吃饭时间会出现,且多是大楼里的上班族,绝对不可能是超跑的目标客群。没想到,偶尔,还真会有客户上门,而且都是老闆等级的人物。 车商老闆还在租下的空间里,划分了一小块区块,兼营一个咖啡吧,平时就只有蔡进祥、许达仁和咖啡吧小妹三个人,彼此大眼瞪小眼,没事干的机率居多。但蔡进祥这个老鸟对许达仁解释,就算客人原本对超跑没兴趣,坐下来喝杯咖啡,也可能激发客人的购买慾望,这是车商老闆心里打的算盘。 许达仁手中拿着精心印製的跑车目录,看着为数不多的人来往,他没有打算要发,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他真正的意图是等待高希芳出现。高希芳就在这栋大楼的十四楼上班,他一直苦无机会认识她,只能每天看着高希芳上班、下班,空想而已。 上星期,终于让许达仁等到了一个机会。高希芳的老闆david,向他开口要折扣,david对其中一款超跑很感兴趣。可惜,那款超跑太高档,就连身为顾问公司老闆的david,也对折扣斤斤计较。许达仁便趁机要david为他介绍高希芳,做为折扣的交换。不过,许达仁并没有答应要给david多少折扣,他只是个小咖,连蔡进祥这种老鸟都没办法决定折扣的金额,他不会傻到要对david做出什么承诺,就放块红萝卜在david眼前,钓着david就好。 所以,他站在大厅里等着,等待david安排他与高希芳的会面。 来了,一阵风从大门吹进来,有一群人走进大厅,全是身穿黑色西装、套装、手拎黑色公事包的人,许达仁认出这些人是高希芳和她的同事,刚刚拜访完客户要回公司。一行人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全都是高级知识份子模样,令许达仁不禁心生羡慕。 「可以喝杯咖啡吗?」david做作地对同事们说,许达仁深觉david的演技太生疏,心内警鐘大响,他担心高希芳会看破。 david脱队直接走到咖啡吧坐下,招手请小妹过来,点了一杯咖啡,同行的其他人则直接往前走去搭电梯,丝毫不想理会david的问话,看来david身为老闆的人缘并不好。 高希芳呆立在原地,既不跟随同事们前去搭电梯,也不跟上david坐进咖啡吧,反而在原地停了下来。她还有话没说完,david就这样撇下她,喝他的咖啡去了,这是演哪一齣? 高希芳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还是跟了过来,朝david方向前进,这让许达仁不得不佩服david的判断。 「david,我还没说完。」高希芳生气地把公事包放在椅子上,在david座位旁坐下。 「在花莲盖水泥厂的评估,irr就不及格,磊阳自己人也不会买单,为什么还要让磊阳送董事会?」高希芳连珠砲似地对david发问,似乎对david有许多不满。 「sylvaine,做事不要那么急嘛!先让我喝杯咖啡?」sylvaine是高希芳的英文名字,中间的l不发音,听起来就像是以洋腔洋调唸出「希芳」二字一样,但大部分的人还是抓不准该怎么发音。 david装傻,悠间地喝着咖啡,让高希芳在一旁严肃地等待。 许达仁则在前方不远处背对着二人,假装要发超跑目录,实际上是要偷听二人谈话的内容。 「磊阳的陆董从她死掉的老公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钱,她有的是钱,你管那么多干什么?」david终于开口。 「磊阳委託我们做评估,我的结论是:不行。」 「sylvaine,你好像是去年研究所毕业就来公司了哦?」 「我知道,我还很资浅,但是,david,只要是商学院的学生,谁不会算irr?」 「欵,我没有说你资浅,不要误会。但是,年资和热情总是成反比,你说是不是?」 david之前在外商公司工作,前几年自己开了这家管理顾问公司,表面上是个满嘴英文的洋派管理者,但骨子里,还是轻视女性,尤其是年轻的女性。他原本打算清一色僱用男性员工,但碍于法令规定及现代人的观感,勉强录用了高希芳,打算做为样版,宣传意味重于实质欣赏女性的工作能力。 「还不是说我资浅?」高希芳并不清楚自己老闆的个性,以为可以用工作实力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热情很够啊!还没交男朋友吧?」 「我们谈公事不谈私事。」高希芳严正拒绝david探问她的隐私。 「sorry,sorry。我要说的,其实你都知道,只是提醒你,每个人的热情会在不同的地方展现,磊阳现在需要的,不是对irr的热情,而是对去花莲投资的热情!」 「明知道会赔钱,还是建议客户去投资?这是什么热情?」 「瞭解客户需求的热情。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是正确解读客户的需求。你真的认为陆董需要我们帮她写评估报告吗?她只是为了应付董事会而已。」 「这样的话,陆董根本不需要我们。」 「对!聪明!但是,我们这间小小的管理顾问公司很需要陆董哪!」 陆董丈夫生前是david多年的好友,时不时会提供些无关痛痒的工作给david,算是这家管理顾问公司的金主。 「不怕将来陆董找你算帐?」 「怕什么?只收这一百万的评估费,要我揹什么责任?大家都是生意人,可以体谅啦!」 确实,陆董并不在乎这些钱,主要是死去的丈夫生前有交代,要多照顾david这个好朋友。 谈话到此,david已把咖啡喝完,招手叫小妹过来结帐。高希芳涉世未深,看不懂这暗示,还是鼓着腮帮子,瞪大一双杏眼,要david给个答案。 「我还要抽根菸,你先上去吧!」 无可奈何的david,只好把话说破,要高希芳别再烦他。 高希芳见david还赖在座位上,只好不甘不愿地拿起公事包离开,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登、登」的声音,看得出来心情很不爽。 (5) david耐着性子看着高希芳搭上电梯以后,才朝许达仁看去,让许达仁过来聊聊。 「很固执,你确定?」david不懂为何眼前这个年轻人如此执着于高希芳?或许这份执着就和高希芳的固执同等份量,二人有着上天註定的合拍缘份? 确定。许达仁点点头,高希芳是他等了半年的人,就差这临门一脚,他很确定自己想要认识高希芳。 david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高希芳的名片,交给许达仁。 「上面有她的手机、email、line,全都有,你自己看着办。」david看着目不转睛的许达仁,不禁说出心中疑惑,「人家可是wharton华顿商学院的mba耶,你爱这种高学歷的啊?」 david眼里从来容不下学歷太低的人,就像他看不起女性一样,这二类人在他心中的份量不相上下。 「她的英文名字怎么唸?」许达仁把名片翻来翻去看了几遍,最大的疑惑是这个,他怕自己连怎么称呼高希芳都不会。 这时蔡进祥刚与客人结束谈话,送走客户后,也来到许达仁这一桌坐下,他知道今天是许达仁的大日子,也想掺和一脚。 「syl-vaine。」david故意放慢速度,标准的法文发音,声调优美柔软,但听在二人耳里,就像是用洋腔洋调说出「希芳」二字一样,听不出有何学问。 「饲蚊?」蔡进祥用台语说出这个他觉得最相近的语词,因为他怎么听都觉得david在讲台语。 「喜旺?」许达仁儘力模仿,但他发不出v的音,这已经是他能揣摩到最接近的发音了。 「饲蚊还是饲狗?」蔡进祥听到许达仁的发音,忍不住想要搞笑。 「是syl-vaine啦!」david的嘴型已经夸张到不行,逗得二人笑了出来。 许达仁的眼睛紧紧盯住高希芳的名片不放,「喜旺、喜旺」他在心里反覆唸诵,希望下次见面,他能顺利唸出这个心仪女子的名字。 david心里想的却是大厅里展示的那辆超跑,用一张名片换来不错的折扣,这笔生意,划算。因此,他不忘提醒许达仁,别忘了他们先前讲好的交换条件。 「折扣,有多少?」david真心诚意地期待着。 许达仁看着名片笑而不答,一张名片就想换现金折扣?david啊,你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了,他许达仁可没有那么嫩! 许达仁望向蔡进祥,看看老鸟为他示范如何拒绝客人无理的要求。 蔡进祥示范的绝招,是连话都不必说,直接从鼻孔「哼!」一声,就这么拒绝了david的要求,还顺便显露出他对david财力的不信任。 * ** 阿义兄坐在办公桌前,和哈吉讨论着,很小声,刻意不让别人听到,那是帐本里的祕密,除了阿义兄,谁也不能听。当然,眾小弟还是站立二旁,维护着黑道大哥的尊严,但他们离办公桌还有一段距离,听不到二人刻意压低的谈话声音。 阿义兄年近六十,身材微胖,很难想像年轻时的他,也是在街上混的小弟,偷抢拐骗,无所不能。混着混着,现在已是一方之霸,以前纯属个人行为的偷抢拐骗,现在发展成组织事业,旗下掌管的事业眾多,多到需要哈吉这位会计来帮他计算每月的盈亏。当然,黑道事业永远只能有盈,不能有亏。如果有亏,哈吉就得提头来见,这一点,老江湖的哈吉也是懂得的,不会在走到那一步时才通知阿义兄。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结算日,哈吉照例抱着帐本来向阿义兄报告各事业的状况,二人已小声交谈许久,阿义兄针对每一笔帐,都会仔细问出来龙去脉,没有模糊的空间。别看阿义兄一个大老粗,实际上他一整个精明,脑袋清楚,几个月前的某一笔帐,数字记得比哈吉还清楚,有时随口一问,哈吉还得翻开帐本才能答得上。 「这么少?」阿义兄黑着一张脸,突然飆出高音,把在场的小弟都吓出一身冷汗,看起来很不爽。 「差不多啦。」哈吉推了推眼镜,爬梳着半秃的剩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是他多年来培养出来的工作心得:钱是阿义兄的,他只负责记帐,绝不为公事操烦。 阿义兄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这么多个组织事业,一个月下来才赚这么一点,比上个月还少,不是被人抢了生意,就是这个月有大开销。他皱眉想了一下,突然想起阿万曾经提起过的一件事,「啊……最近是不是有一群女人,叫『k九』?在我们地盘上?」 「是啦。」 哈吉有听说这回事,但阿义兄问的是黑道的家事,得问阿万才清楚,不关他这个会计的事,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所着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是哈吉在黑道打滚多年所信奉的座右铭。 「干!被人侵门踏户都还不知道?阿万!」阿义兄怒不可遏,这么大的事情,底下人竟没一点儿警觉心。 阿万闻声出列,一脸心虚地站在阿义兄面前,他完全知道阿义兄在兇什么,也知道自己免不了一顿挨骂。四十几岁的阿万,是所有小弟的大哥,儘管全身刺龙刺虎,但在阿义兄面前,还是缩肩驼背,一副孬样。 「她们到底是在做什么?」 「阿义兄,我看,」阿万一字一句慢慢说,深怕稍一不慎,就触怒阿义兄,「是和诈骗集团一样,骗男人结婚,要钱。」 「干!这种事也做得出来?」阿义兄拍桌大骂。 巴奈站在小弟行列中,翻了个白眼,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阿义兄当年以打打杀杀起家,现在才不流行这套。动手、动脚这种劳力活,已成为黑道的次要选择,现在的黑道,已经转型走高科技路线,动动嘴、动动滑鼠就可以收钱,cp值比较高,风险相对来说也较低。k九帮,是一群聪明的女人,只是不小心踩到了阿义兄的地盘。 巴奈已经来阿义兄这里快一个月了,每天就听着阿义兄叨唸钱难赚,黑道的骯脏事倒没怎么听说,想来是顾忌他的警察身份,只故意说些场面话来糊弄他而已。不过,阿义兄在他面前这种唯钱是问的态度,反而让他不禁怀疑阿义兄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黑道大哥」只是阿义兄用来掩饰自己真实身份的幌子,和他一样,都只是个「卧底」而已。巴奈也在心里帮阿义兄盘算着,这个阿义兄,光知道和哈吉计较赚了多少,有算到3q的信用卡帐单吗?阿义兄恐怕对此一无所知吧?巴奈手里捏了不下数十张的帐单,于是趁机出列,把口袋里的信用卡帐单全都摊在阿义兄的办公桌上。 「干!赚钱有这么厉害吗?花钱你们第一名啦!」阿义兄一看到帐单,便暴怒而起,双眼瞪视巴奈,想找出这笔钱是谁花的。 巴奈用眼神带领阿义兄看向客厅,花钱的元兇根本不知道他爸为了他花的钱在大呼小叫,仍然专注于自己的电脑。 阿义兄的豪宅客厅挑高到二楼,中间原本该摆放沙发茶几的位置,现在叠了七张豪华床垫,总高度超过二楼,十七岁的3q稳稳地坐在床垫上打电脑,床垫边上还架了一个梯子,方便3q上下。 原本豪华的大客厅,现在摆满了电视购物的商品,有小冰箱、皮包、衣服、锅子、各式杂物,全都是七份,都是3q刷卡买的,这行为已持续了好几个月,巴奈怀疑,阿义兄不会现在才注意到吧? 哈吉趁着阿义兄和巴奈闹不清的时候,把帐单接过去看,一笔一笔核对。他前后翻了翻手上的帐册,发现这几笔帐单全都没有入帐,都是3q先斩后奏直接刷卡购买,哈吉只能跟在后头付帐。这不是第一次了,3q这种疯狂购买的行径,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于是,哈吉对阿义兄提出警告:「你要注意一下,不只这一项,他已经买很多了。」 「巴奈,不是叫你看着3q?」阿义兄顺手再把球丢回给巴奈,毕竟,顾好3q,是阿义兄指派给巴奈的唯一任务,他可不敢随便指派什么任务给这个来黑道卧底的警察,给他个不痛不痒的任务,让他当儿子的褓姆,打发时间得了。 巴奈心里有冤诉不出。他不就是遵从阿义兄的指令看着3q,才知道他花了这么多钱吗?他可是本本份份、尽忠职守,片刻不离地照顾3q,怎么,现在才问他有没有照看好3q?只要一有事,就全往他身上推,这是什么逻辑? 「是一个『七啦』。」巴奈耐着性子解释,看来,阿义兄对儿子的关心,仅止于嘘寒问暖,对于3q的交友状况,应该是完全不知道。 阿义兄一听到巴奈说出「七啦」这个关键词,严峻的目光立刻转缓,还露出得意的微笑,「这么厉害?叫什么名字?」。心里正得意着,他这个么儿,「颇有乃父之风」。 「小七。」巴奈知道阿义兄误会了,对方并没有和3q交往,这全都是3q一厢情愿的暗恋。这份让3q藏在心里的「暗恋」,简直暗到暗无天日,还兼没头没脑,3q只不过在电话上听过她的声音,就爱上了对方,从此更迷上了电视购物,才有了这么多帐单的出现。至于对方的名字,3q自己也不知道,只用对方的服务人员代号,称呼她叫「小七」。 「是他同学啊?」阿义兄做出合理猜测。但是,阿义兄会不会太不瞭解自己儿子的近况?3q老早休学在家,进行资优生的「自学方案」,哪里来的同学? 「不是,」巴奈指了指帐单上的抬头,给阿义兄提示,「电视购物。」 哈吉原本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听着二人的无厘头对话,还反覆唸诵着「小七、小七」,心里想着,这算什么名字?但,唸着唸着,这名字幻化成了数字,又幻化成一段他和阿义兄的共同回忆,那里面有「女人」,也有「数字」,不正是这个「小七」吗?刚才谈的「k九帮」,也是「女人」和「数字」的结合,有这么巧的事? 哈吉内心存有极大的怀疑,一脸狐疑地看向阿义兄,口里喃喃说着,「『小七』?阿义兄,『和数字有关的女人』......会不会就是她?『k九帮』,也是女人,她们,会不会是一起的?『k九帮』专门骗男人的钱,说不定她们看上3q了?子牙居的许太不是叫你要注意『和数字有关的女人』?」 被哈吉一提醒,阿义兄这才想起来,上个月他曾和哈吉一同前往子牙居,请许太帮忙看看自己身边是不是有小人,许太在闭目沉思通灵之后,告诉他:「小心!……我看到……女人……和数字有关的女人。那个数字是什么?……我看不清楚,是七?还是九?」 许太的厉害之处,就是会接收到一些未来事件的画面,由她将画面转述出来,通常非常准确,所以前来求教的人,络绎不绝。只是,许太看到的画面,有时不甚清晰,只能看个大概,许太则会尽力描述出来,由当事人自行依现实状况揣摩。 「糟了,糟了!许太怎么那么灵?」哈吉还不住地碎唸。 「给我查清楚!」阿义兄大喝一声。管他是「七」还是「九」,现在全都到齐了,不是小人是什么?阿义兄怒目扫视在场弟兄,决定要查个清楚。 小弟们在阿万领军之下,迅速离开现场,逃离阿义兄的怒吼。儘管阿万并不清楚阿义兄要他查什么,反正,先落跑再说。 现场就剩下巴奈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原地,巴奈不归阿万管辖,他只是3q的褓姆。 但是,阿义兄可不想让巴奈间着,3q乱刷卡这件事是巴奈起的头,就让巴奈去收拾,谁叫巴奈是3q的褓姆。 阿义兄对巴奈指了指还坐在床垫上的3q,努努嘴,要巴奈负起做褓姆的责任。 巴奈顺从地走向3q,心里竟对阿义兄產生一股同情之心。这年头,黑道老大也不好当,阿义兄三个儿子里,就属3q最长进,还是资优生,本以为他们邱家终于可以出个大学生了,没想到竟是个爱乱花钱的公子哥儿?话说,就算3q是资优生又怎样?黑道需要这方面的人才吗?想太多。巴奈只管顾好3q,做好他褓姆的本份就行。 (6) 「简单说,这个投资案,在五年内可以回本,十年的投资报酬率有三成,是很不错的投资案。陆董你放心,sylvaine是我们留美的评估专家,她算的,不会错。」 david在台上瞎吹胡说一通,脸不红气不喘。这份报告不是高希芳做的,是他自己昨晚连夜赶出来的。高希芳完全不配合,坚持这个投资案对陆董不利,不愿背书。david只好蒙着头干,反正他只要能对陆董交代就好,才不想管高希芳有什么意见。 david说完,转头对高希芳諂媚陪笑,希望她能配合演这齣戏,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切实际期待。果然,高希芳并不领情,冷着一张脸,赌气不讲话。 陆董看着david精心製作的投影片,再配上刚才卖力的鼓吹,精彩的表演,还有舌灿莲花的一张嘴,david天生就是当顾问的料,难怪她丈夫生前这么看重david。反观坐在台下的高小姐,刚出社会的年轻人,还不懂得喜怒不形于色,直白得让人心疼。 「david,喜旺……」听说高小姐的名字是法文发音,陆董发不出这个音,只好换个说法,「高小姐有话要说吧?」 陆董心知肚明,这是齣独角戏,david一个人校长兼撞鐘,把高小姐晾在一旁,摆明了是要忽略高小姐的意见,她倒有兴趣听听高小姐有什么高论。 「陆董,sylvaine要说的话,都已经写在报告里了。」david对陆董媚笑,其实他铁了心,要硬拗到底,不让sylvaine有机会发言。 「哦,」陆董也是在商场打滚数十年的高手,怎么会看不出二人间的算盘,「高小姐,是这样吗?」 「我的评估结果不在报告里。」高希芳黑着一张脸,完全不给david好脸色,直接挑明了说。 「sylvaine,你……」david没料到高希芳如此不近人情。 「david,让高小姐说吧。」 陆董在中间扮好人,其实她更想听实话,david一张嘴鬼话连篇,能信才有鬼。 「简单说,花莲的投资案,投资金额过高、回收期限要五十年以上,把水泥从东岸运回西部的路程既艰困又太长,不可行。」 陆董点点头,同意。运输问题,磊阳内部也有人提起过,陆董并不太惊讶,也没有被高希芳的直白论述触怒,「我欣赏能说实话的人,运输确实是个问题。既然花莲不行,那我的水泥厂该盖在哪里呢?高小姐,你得给个建议。」 「菲律宾。菲律宾奖励外国人投资,有四到六年的免税期,工源充足,而且工资低廉,绝对比花莲来得好。」 「菲律宾?路程不是比花莲还长?」花莲怎么说还在台湾本岛,把水泥厂盖到菲律宾?那不是更远? 「走船运,价格是比较高,时间也比较长,但是,把整体开发成本和政府的奖励加减计算,还是比花莲划算。」 陆董点头微笑,很欣赏高小姐的论点,这个年轻人,做足了功课才发言,「很有趣的观点。」 身旁的祕书却突然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陈立委」三个字,陆董接过一看,对祕书点点头,表示她知道。没错,花莲土地开发案的关键,还是在陈立委身上,她若想拒绝陈立委的提议,得要有个好理由。 「我会再想一想,花莲的土地是陈立委的,如果不成,也得要给她个交代。」陆董含糊地对高希芳解释。 四人所在的这间会议室,左右二侧都装设着大片的落地透明玻璃,不管是公司内部的人,或是公司外部在公共走道上行走的人,都可以看得到会议室里开会的情形。要开会时,david都会交代助理把二边的百叶窗帘闔起,尤其是对外公共走道那一侧,一定得拉起,以免干扰会议进行。但这星期,他答应了许达仁的要求,特意收起二侧的百叶窗帘,好製造许达仁与高希芳见面的机会。这一切,都是为了david心中所嚮往的那台超跑,许达仁答应david,只要能让他认识高希芳,折扣好谈。 但千算万算,最工于心计的david万万没有想到,许达仁会挑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许达仁和蔡进祥出现在公司外面的公共走道上时,着实把david吓了一大跳,他还在对陆董做简报呢,怎么会挑在这个时候?他看到许达仁腼腆着脸,扭怩作态,由蔡进祥在后面推着前进,蔡进祥几乎都要把许达仁的脸推到玻璃墙上了,害羞的许达仁才对高希芳挥手微笑。 傻眼的david,看到这一幕,连忙挥手叫二人走开。心里埋怨着,这个小许,是存心来捣乱的吗? 高希芳见会议室外有二人对内挥手,以为是david的朋友,或是陆董的朋友,她转头看了david和陆董,二人都没注意到窗边有人。可能只是单纯的路人甲和路人乙吧?反正她不认识那二人,于是丝毫不加理会,仍严正地对陆董说明,「陈立委想用土地换现,这是人之常情。但是这些钱,是陆董你的,你有权盘算清楚。」 「我明白。商场上的事,有时不是像算数那么简单。」 「是、是,陆董,sylvaine年纪还轻,思虑不是那么周全……」david不忘收割高希芳的成果,顺便再踩一下高希芳,以把自己的地位垫高。 高希芳当然知道david想踩死她,但她不介意,只要能让她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就够了,谁爱抢什么功劳,就随他去。倒是,公共走道上的那二人怎么不见了?什么时候消失的?刚才她看到的,不会是幻觉吧? 在等待陆董考虑的当下,会议室外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有人在呼喊什么,那喊声从公司门口传来,模糊的声音听来像是有人在学狗叫,高希芳皱眉,在这个a级办公大楼里,怎么容得下有阿猫阿狗出现? 「怎么有人在学狗叫?」陆董从沉思中惊醒,对着祕书皱眉。 「应该是来找sylvaine的吧?」david心虚不已。 「我?」高希芳很惊讶,她不懂,如果是要找她,为什么要学狗叫?david又怎么听得出来对方是要找她? 高希芳望向会议室外,只见刚才在公共走道上的那路人甲、乙,又出现在公司里,正朝向会议室走来,总机追在二人身后,想要拦阻却徒劳无功。 「找我?」高希芳起身,犹疑地走到门口询问二人。 「嗨,喜旺,我是许达仁。」害羞的许达仁,兴奋的心情让他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他再二个月就要结婚,但是,他想先约你喝咖啡。」蔡进祥在一旁补充。 「你们要找谁?」没头没脑的,这二个人在说什么?高希芳不认识这二人,但好像在哪里见过,有点面熟,直觉告诉她,他们认错人了。 「喜旺」、「饲蚊」,二人一前一后地叫着,这哪里是她的名字?怎么听都像是在学狗叫。 祕书看到这一幕,心中想起了一个有关「狗叫」的回忆,对照眼前的情景,真是再贴切不过,于是又从桌下传了一张纸条递给陆董,上面写着「汪汪叫、女人」,希望陆董能理解她的提示。 陆董接过纸条看了看,对祕书点点头。这祕书真是能干,该提点她的事,绝不会漏掉。纸条上的字,唤醒她的记忆,上次她去拜访子牙居的许太,请教许太她是否可以遇上「贵人」,许太在一阵闭目沉思之后,告诉她:「贵人啊?……我看到……有一个女人……被几个男人围着……汪汪叫。」 许太看到的画面,不就是眼前这番景象?「贵人」难道就是高小姐?许太果真并非浪得虚名,在商场上打滚,一靠时,二靠运,「贵人」百年难得一遇,陆董可得好好把握眼前的这位高小姐,不能轻易放过。 许达仁和蔡进祥二人与高希芳纠缠了十分鐘,高希芳坚持她不认识这二个怪咖,请总机送客。二人死皮赖脸不肯离去,差点让火大的高希芳动用武力,请保全架走二人。 二人是业务出身,当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下许达仁给了david一个眼神,暗示他出面处理。david这才出面打圆场,送走二人,并承诺会在今晚下班后,带高希芳到办公室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和许达仁见面。 「饲蚊会来吗?」蔡进祥不耐烦地问着许达仁,右手又举向空中,请店员为他续上第二杯咖啡。 五点半下班后,许达仁就和蔡进祥坐进这间咖啡店,等待喜旺。下午在david公司里大闹一场后,david终于答应他要把喜旺带来,介绍双方认识。结果,等了二个小时,喜旺连人影都不见,蔡进祥就这么一直重覆着这个问题,丝毫不嫌累。许达仁早就知道蔡进祥没有耐心,要他不用跟,蔡进祥还是硬要跟来,扮演坏掉收音机的角色,重覆跳针在同一句话上。 许达仁不在意,他不在意喜旺会不会来,也不在意蔡进祥的跳针发问,他现在的心情,反而好得很。他慢慢品嚐着苦涩的咖啡,特意让苦味留在口中久一点,在他看来,吃苦,也是一种得来不易的幸福。他只想认识高希芳,这个追求女子的过程,他以往从来没有经歷过。他甚至觉得,能被高希芳拒绝,也是好事,可以增加他的人生阅歷。 david和高希芳终于在八点鐘出现,二人在咖啡店门口拉拉扯扯,看得出来高希芳是被david强拉来的,她本人并没有任何意愿。 「认识一下嘛,人家都追到办公室了。」david哄着高希芳,一面半强迫地把高希芳推进咖啡店内。 高希芳嘟着嘴,眼神中透露着愤怒,站在店门口,不肯再进一步。她站在店门口最高的阶梯上,以王者降临之姿,环视了咖啡店一圈,在看到许达仁时,狠狠瞪了许达仁一眼,便夺门而出,留下尷尬的david,不知所措。 许达仁面带微笑地喝了一口咖啡,以表情安抚里外不是人的david。他想招呼david过来坐下,为david说明他并不介意,可惜david早已跟随高希芳追了出去。要不然,david绝对可以听到许达仁亲口说出内心的想法,他是真的不介意,而且他觉得,人生,偶尔嚐点苦味,也不错。 (7) 自从上个月巴奈被调来阿义兄这里上班后,照看3q就成了巴奈的工作,「人民褓姆」,瞬间不必为全体人民负责,只需要当这个高中生的「褓姆」。3q是阿义兄的第三个儿子,十七岁,高中生的年纪,巴奈却不曾看过他去上学,阿万解释说3q是资优生,不用去学校。巴奈观察了一个月,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3q成天只知道盯着电脑,内容还全都是英文,听说是国外大学的线上课程,3q自己设定了「自学方案」,很有纪律,进度不曾落后。说是这样,但这群黑社会大老粗,有谁知道3q的进度在哪里?又有谁有本事能用英文核实3q的进度?说不定3q只是在打线上游戏,偽装成用功的模样,真不能小看现代的小孩。 吃完晚饭,巴奈顺着梯子爬上床垫,要执行阿义兄今早交代给他的任务。巴奈早上试过一次了,那时3q正在打电脑,进入自闭模式,谁都不理,巴奈对着空气讲了十分鐘,才发现3q戴上耳机,完全不理人。 现在,还是一样,巴奈一爬上七层床垫,就发现3q还在打电脑,不,应该说,3q永远都在打电脑,差别只在于现在的3q没戴耳机,巴奈总算可以问话。虽然巴奈总是很尊重会读书的人,打扰对方读书简直就是罪恶,但对3q不必有这个顾虑,因为3q总会机敏地依话题决定他要不要回答,根本不必担心打扰到他。 「小七哩?」巴奈以为3q说不定是在电脑上找寻小七的踪跡。 「阿义叫你来问的啊?」 「阿义兄是你爸,尊重一点。」现在的小孩怎么了?连声「爸」都不会叫? 「你是阿义兄的小弟,我不是。」 「对、对,我是小弟。」巴奈忍不住巴了3q的头一下,「我都可以当你爸了。」 「所以才叫『巴爸』。」 哈,哈,很好笑。还会顶嘴嘛,平常装那什么自闭死样子?资优生了不起? 「去叫你爸啦!」巴奈毫无风度地与3q较量起彼此的语文能力。 3q终于把头抬起来,花了点时间才把眼神聚焦在巴奈身上,他不是不知道巴奈想问他什么,他只是嫌烦,嫌这世界上的凡人都很烦。 3q指了指电脑萤幕,还把萤幕推到巴奈眼前,用手比划着,要巴奈看看电脑萤幕。巴奈俯身看向萤幕,看到一名女子的脸书,有几张她和男朋友的合照,也有几张求婚的照片,看来二人快结婚了。 画面中的女子有种温婉的气质,是巴奈喜欢的类型,只可惜,女子脸上的笑容总是淡淡的,似乎不是很快乐。巴奈一时无法意会3q要他看这个画面是何用意,只深深陷入女子略带忧愁的双眼,良久,才想起阿义兄的交代。 「小七啊?」 「声如其人。」3q眼神里透露出的坚定,让巴奈很想笑,笑他这个十七岁的小孩,懂什么爱情? 巴奈听说3q非常迷恋小七的声音,才会不停的打电话到电视购物,乱买一堆阿里不达的东西。不过,引起巴奈好奇的,不是3q的疯狂购物行为,而是平时只靠打电话到电视购物听小七声音的3q,是怎么找到小七的脸书的? 「你光听声音,就找得到人?」 「那还不简单。我先骇进电视购物的内部网站,找到她们的排班表,她说她是七号,就找到了啊。我还知道她的电话、她住哪里。」 真的是资优生啊?讲得轻描淡写,实际上一定困难重重,巴奈真是小看了3q。 「这么厉害?那,『k九』帮哩?她们在干嘛?」 「是『knine』不是『k九』,是英文canine的谐音,犬科类动物。」3q垂下眼皮,不耐烦地说明他的发现。 「那不就是『母狗帮』?」巴奈忍不住笑出来。 「狐狸也是犬科类,怎么不说是『狐狸精』?」3q的纠正,精准得毫不留情。 「资优生,果然比较有深度。」巴奈想,或许3q可以加入他们的科技办案组,「你可以查到她们在干什么吗?」 「这是你们警察要做的事吧?」 「我不是小弟吗?怎么又变成警察了?」巴奈经常处于这种角色错乱的情境里。 3q对这种无意义的对话不感兴趣,指了指电脑萤幕,坚持要巴奈看小七的脸书。巴奈不想再看,因为那是他喜欢的女子类型,一看就让他脸红心跳,他总觉看别人的脸书就像偷窥,不是光明磊落的行为,于是他把萤幕推回给3q。 「看什么?年纪这么大?你喜欢姐姐啊?」 「你管我。」 「我不用管,她男朋友会管。人家不是快结婚了?」 「她不快乐。」 「你又知道?」事实上,巴奈看到小七的第一眼,也有同感。 「那男的不爱她。」 「最好是啦!关你什么事?」 「她不能结婚,我要去救她。」 啊,现在是演到哪一齣?英雄救美?还是王子解救受难公主? 「黑道没有在救人的,救人是警察的事。」巴奈试图釐清自己的身份职责。 「所以才要你带我去救她啊。」 「我到底是黑道,还是警察?」又来了,谁能告诉他现在该扮演什么角色? 「你二个都是啦!带我去!」3q没有驾照,所以只能靠巴奈,于是发挥青少年的任性,「卢」着巴奈。 「不行,阿义兄只交代,让你离那个『母狗帮』远一点。」 3q瞪视着巴奈,不发一语,巴奈却感觉得到3q的怒火,虽然只是青少年的等级,但仍不可轻忽,青少年有的是衝动和莽撞。 「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3q见巴奈不动如山,立即採取行动,爬下梯子,他等着看巴奈如何向阿义兄交代。 巴奈见3q如此坚持,知道拗不过他,只好投降。 「现在?」巴奈见3q逕往外走,惊讶地大声质问。 「开阿义兄的车子。」3q直接对巴奈下令,倒有几分乃父之风。 在阿义兄这里上班的好处,就是这辆进口超跑,可以随时让巴奈开出去,自由使用,条件是要当3q的司机兼褓姆。巴奈虽然觉得当褓姆没什么光彩,但能开到这台全世界限量的进口超跑,确实是一大诱因,可以让巴奈暂时忽略照顾3q这个小小缺点。 当巴奈依3q指示来到小七公寓外,把超跑停在一旁的马路上时,内心着实怀疑3q想要做什么?难不成要对小七自我介绍加告白? 「郑心洁小姐是吗?」在巴奈胡思乱想的同时,3q已经拨电话给小七,「恭喜您抽中本次购物节的头奖,进口超跑一台!我们现在就在您公寓楼下,麻烦您下来签收。」 巴奈吓了一跳,3q这套剧本想了很久了吧?他没料到资优生3q还有编织剧本的能力。但,3q不会真的把这台超跑送给小七吧?没了这辆车,他该怎么向阿义兄交代? 3q掛上电话后,望向对街公寓三楼,等待着。巴奈顺着3q的眼神望去,正好看见小七往窗户外看出来,那一头俏丽的短发,和脸书上的照片一模一样,就算隔着一条街,巴奈还是认得出来。 巴奈看到小七消失在窗边,突然想到,正常有理性的女子,应该都不会理会3q的电话,刚才还在担心这台超跑若是真的送给小七,他的下场会有多凄惨,实在是多虑了。只见3q信心满满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等,气定神间,一副胸有成的模样,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没想到,才不到一分鐘,小七真的出现在公寓门口,等待二旁车速减缓,便穿越马路,来到超跑旁。 郑心洁直直盯着巴奈看,怒气冲冲,眼神严厉,双手扠着腰,做足了准备,要教训这不知死活的疯狂客人,「邱先生是吗?我认得出你的声音,你这种行为是骚扰,我会报警。」 果然声如其人,就算是骂人,听起来也还算悦耳。若小七说的是蜜语甜言,那该多好?巴奈脑子里胡乱想着,却迎上小七直视而来的眼神,吓得他结巴了起来,「3q、3q…」,他用手肘猛顶3q,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不用假装你是日本人,我知道你会讲中文。」郑心洁翻了个白眼,对巴奈的行为深感不耻。一个大男人,敢做不敢当。 巴奈只是叫了3q的名字,为的是让藏镜人现身而已,怎么会被误会成日本人?为什么小七的表情如此不屑? 「我才是邱先生。」3q开口了。 「啊?」郑心洁脸上有着掩不住的惊讶,「七先生」竟然是个小孩?那眼前的这位,又是哪位?她为什么觉得这个男人,很面熟?在哪里见过? 3q下车来到小七身旁,和小七嘀嘀咕咕了一阵,3q刻意将音调压低,所以巴奈听不清楚二人说些什么。但见小七的神情渐渐和缓下来,甚至开始点头,并用手指着身后的暗巷,3q便由小七带领,一前一后走进暗巷内。 巴奈见二人全无交代一声,便消失在暗巷中,本想下车追上二人,但这辆超跑总不能随意停着,只好倒车追上,缓缓驶入暗巷,远远跟在二人身后。 巴奈把超跑逆向停在暗巷后方公园的人行道旁,坐在驾驶座上,没下车。3q本来要他离远点儿,但他不肯,他至少要看得到3q的人,才不负阿义兄的交代,况且警察本来就擅长紧迫盯人,离远点儿是要怎么盯哨? 这个僻静的公园,虽然就在小七家附近,但在这夜晚时分,四下无人,静悄悄的,巴奈开始怀疑小七的智商,为何她肯答应3q的请求,和3q私下谈话?还选在这么僻静的角落? 3q和小七就坐在车旁人行道的长椅上,二人面对着巴奈并肩坐着,巴奈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听到二人的谈话,他觉得尷尬,但责任感让他不得不参与这场告白。 「我在你这个年纪,就认识许达仁了。你一定也可以找到跟你同年龄的女朋友。」小七的声音很开朗,听得出来她在开导身旁的小弟弟。 「我…...只喜欢你。」3q执拗地告白。 「许达仁那时也是这样对我告白的。」小七脸上带有一抹微笑,让巴奈看得目不转睛。 「你…...真的喜欢他?」 「当然啊,我们再二个月就要结婚了。」 宾果。巴奈猜得果真没错,但内心不知道为什么有股酸涩的失落感,他本来就没戏可唱,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我觉得…...你不快乐。」 「你又不认识我。」 「你…...真的想结婚吗?」 「我们交往快十年了,接下来只剩结婚典礼了,不是吗?」 「你…...要想清楚。」3q的急切,看在郑心洁眼里,竟有几分可爱。 「十年前,我们正式交往之前,许妈妈也有这样提醒过我。」许妈妈那时的眼神和3q一样急切,语调也是充满着不确定性。 「他妈妈…...不赞成你们交往?」3q满怀希望地问。 「不是,许妈妈是来拜託我和许达仁交往的。那时,我在和另一个男同学交往。有一天,许妈妈来找我,跟我说许达仁暗恋我很久,却看到我和别人交往,他受不了,所以自杀,还好发现得早,已经送到医院急救了。」过去的事,郑心洁讲来轻描淡写,但那时的她,心头上像是硬生生被人剜去一块,至痛无泪。明知未来自己的心绝无法再保有自由意志,她仍然愿意为了救许达仁一命,犠牲自己。 (8) 「这招太贱了!如果,我也为你去死,你就会喜欢我吗?」3q这个高中生,聪明绝顶,一眼就看穿许达仁的诡计。 「3q!乱说什么?」听到3q满嘴的胡言乱语,巴奈终于听不下去。 「巴奈,不要偷听!」3q狠狠瞪了巴奈一眼。 巴奈很无奈,要不是他得照看3q,他才懒得管3q在告白时说些什么。爱死就去死,年轻人,狠话说得容易,要实践也没几人做得到。 「话不要说得太早,你又不认识我。」郑心洁对巴奈笑了笑,帮3q打圆场,「是我自愿的,一开始是不忍心拒绝许妈妈,后来,我是真的喜欢许达仁。」从一开始的假戏真作,到分不清真假的界线,再到现在的心灰意冷,她真希望能早点结束这种数馒头等待自由的日子。不过,她自己知道,就算结束现在的状况,也只是跳进另一个火坑,而且时间会延续得更长。 「这不是爱。你只是同情他而已。」3q突然说出了神级的评语。 3q这小孩到底以为自己是谁?爱情专家吗?巴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看见小七俏皮地向他递了个相同的眼神,似乎也在怀疑3q是否真的懂得爱情。巴奈被小七突如其来的示好电晕,三魂已失,七魄亦无,浑然不知自己脸上掛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对你是认真的。我光看你脸书的照片,就知道你不快乐。许达仁有发现你不快乐吗?他根本就不爱你。你知道许妈妈是做什么的吗?她是算命师,说不定,你早就被她下了什么咒语,所以才会这么不自觉…...」 「你电视看太多了吧?」郑心洁看了一眼巴奈,和巴奈交换了一个有默契的眼神后,笑了出来。 突然,一阵引擎的轰隆隆声音划破寂静,声音渐渐转大,似乎从远处传来,逐步近逼,打断了二人的说话。三人同时抬头一看,原来是二个正在巡逻的警察,骑着巡逻机车来到附近。警察把摩托车停在巴奈车旁,前后左右看了一会儿,似乎对巴奈的逆向停车有意见。 巴奈见这二个警察鬼头鬼脑地打量着他,只好从驾驶座弯身到副驾驶座旁,和二个警察低声交谈了几句,顺便低调地出示警察证件。二个警察看了一眼3q和小七,也低声交代巴奈,这附近治安不好,便骑车离去。 刚才警察似在盘问司机大哥,郑心洁心里紧张了起来,颇替3q和司机大哥担心。但见警察似无视于黑道的存在,逕直离去,心中简直有千百个疑问。 「你们…...不是黑道吗?」郑心洁更好奇的是,司机大哥是黑道,见了警察怎么不跑?身旁的高中生也还一脸淡定的样子? 「我爸是黑道老大,我不是。巴奈是我爸的小弟。」3q用异常淡定的语气澄清。 「警察…...不抓你?」郑心洁问巴奈。 「都是同事,抓什么?」巴奈目前尚未想起他具有双重身份。 「巴奈是卧底在我家的警察。」3q帮巴奈解释。 「什么?」郑心洁不懂,为什么巴奈既是黑道,又是警察? 「卧底?哪有那么伟大?我是被下放的。」巴奈最讨厌别人提起这件糗事,要不是为了追那个抢内衣的变态抢匪,他现在怎么会落魄至此? 「巴奈的长官说,巴奈是『黑白两道的桥樑』。」3q模倣着局长的语气说道。 「屁啦!听他唱歌!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黑道还是白道?」巴奈对于自己的身份,常有自我定位错乱的问题,他怨谁都不对,只能说自己运气太背。 「那你…...会帮黑道做坏事吗?」郑心洁小心地问巴奈,黑道与警察,二个互相衝突的角色,她好奇巴奈如何办到? 「我是警察,那种事,轮不到我。我只是『褓姆』。」巴奈脸色沉了下来,指了指3q。警察失了威风,还得低声下气当黑道大哥小孩的褓姆,这叫他如何在心仪女子面前抬起头来? 郑心洁看了看身旁的3q,若不是眼前的高中生,还会有谁? 「你不要管巴奈啦!是我要告白耶!」3q完全不懂小七为什么对于巴奈的身份那么好奇,今天是他要对小七告白,小七应该要对他感到好奇才对啊。 郑心洁对于3q的反应,感到好笑,被告白的人,就一定要接受吗?若对方无意,又怎能勉强?一个许达仁就够她受的了,这种烂桃花,可不是多多益善。 郑心洁礼貌地对3q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告白。我很快就要结婚了。你是个好人……」 「齁,是要发我好人卡吗?」3q反应极快,小七尚未说出口的话,便已被他猜到八九分。 对,你答对了。郑心洁没把心里的话给说出口,只给了3q一个大大的微笑,便转身离开公园。 3q急得说不出话来,直向巴奈使眼色求救。巴奈眼见3q告白失利,只能假装没看到,刚才3q不是要他别多管间事? 「邱先生,不要再打来买东西了,很花钱的。」郑心洁已经走到巷口,又回过头来对3q大喊。 一个小七,一个巴奈,全都把3q晾在街边长椅上。 巴奈无视3q的焦急,无聊地看着后视镜,眼神追踪着小七的背影,愈来愈小,愈来愈小,接着小七转进黑暗的巷道,任由那单薄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 有哪里不对劲。他心头的警铃大声作响,要他注意目前的状况:一个单身女子,独自走在黑暗的巷道里。后来,巴奈回想起这一刻,根本搞不清楚究竟是他做为一个警察的天性使然,又或是他身为一个男性的天性驱动着他,让他衝下车往小七离去的背影奔去。 才刚跑二步,巴奈又来了个紧急煞车,理智线又连接上了。还是叫上今天的主角吧?要送也该是3q送,他有什么立场? 「这么黑,你放心啊?送一下啊。」巴奈回过头来叫上3q。 「小七、小七……我送你……」被巴奈提醒的3q,机伶地追上巴奈的脚步,还对小七大喊。 「要叫小七姐。」黑暗的巷道里,传来小七开朗的声音。 三人边走边聊,反而没有刚才公园里3q单方面告白的那种尷尬。不到五分鐘,就回到了小七的公寓。 「我到了,不用再送了。」郑心洁停在三楼的公寓门口,用眼神对3q表示「到此为止」。 「我知道子牙居,阿义兄常去,我会证明给你看,许太一定是对你下了什么咒语,让你喜欢上许达仁。」3q仍然不死心,喋喋不休地对小七解释着。 「最好是啦!你怎么不叫许太也帮你下一个咒语?让小七喜欢你?」巴奈见小七微笑摇头,忍不住出声制止3q。 「她才不会帮我哩!我又不是她儿子。」3q回嘴,转头又对小七展开攻势,「要不然你说,你喜欢许达仁哪一点?」 郑心洁呆楞了一会儿,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就连她自己,也从来不敢直接面对这个问题。 「你根本说不出来,对不对?」3q步步紧逼,不肯放过小七。 「我们已经要结婚了,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全部。」郑心洁用微笑掩饰心虚,再用标准答案回应3q。再不把3q打发走,她没有把握可以应付得了其他的提问。 接下来,她快速开锁,闪进门内,把3q和巴奈留在门外。 「3q,你闹够了吧?」巴奈觉得3q有些超过,对小七太过咄咄逼人。 「我哪有闹?她真的不喜欢许达仁,她不可以嫁给他。」刚才的成熟稳重跑到哪里去了?这句话听起来连高中生的程度都不到,简直只有三岁小孩的智商。 「嫁给你才对,」巴奈把3q拖离开,为了配合3q的年纪,还一边哄着,「叫阿义兄帮你把她抢来。」 郑心洁闪身进门,换上室内拖鞋,脑袋里突然闪出一首最近流行的抒情歌,让她轻轻哼着,并在美宝身边坐下。 「你遇到谁了?」美宝满脸狐疑上下打量着郑心洁。 「没有啊。」郑心洁不解,美宝为什么这样问? 「绝对不是许达仁。」美宝很有自信。 「为什么?」心跳漏跳了一拍,难道自己那么容易被看穿? 「你在哼歌,」有吗?郑心洁自己都没有发现,「我没见过你和许达仁约会以后,还会这么开心。」 「真的吗?」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说她不快乐了,有这么明显吗? 「真的。你现在……有谈恋爱的感觉。」美宝讲到「恋爱」二字,突然卡住,觉得这似乎不太适合用来形容即将结婚的郑心洁。 「不算吧?才第一次见面。」有,真的有。那是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希望能有再见面的机会。 「真的有啊?是谁?快说。」太稀奇了,美宝从没看过心洁和许达仁以外的男人在一起。况且,二人不是快结婚了?心洁要搞婚外情?真是天大的消息。 「是一个高中生……」 「啊?」姐弟恋?美宝瞠目结舌。 「……的褓姆。」郑心洁紧接着把话说完,心中浮现的是巴奈英挺的面容。 (9) 早上八点半,上班人潮涌进办公大楼一楼大厅,人人赶着上班,像一群工蜂,全部涌向电梯,准备去到各楼层,开始一天的奋战。 许达仁一早就站在车商咖啡吧前,这不是他的上班时间,他提早到班,只为寻找高希芳。他在人群中搜寻着,找寻一个长发女子,一个永远穿着深色套装的高级知识份子。 来了。许达仁瞥见高希芳提着公事包走进大厅,连忙走向前,笑嘻嘻地挡住高希芳。 「不喝咖啡,吃个早餐吧?」许达仁对于昨晚高希芳拂袖而去一事,心中毫无芥蒂。 「走开…..」高希芳面对许达仁,毫不掩饰内心的厌恶。 「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认识你。」许达仁还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 「认识我做什么?我有男朋友了…...」高希芳翻了个白眼。 「david说你没有。」许达仁篤定地望向高希芳。 「那你呢?」高希芳瞪了许达仁一眼,让许达仁更加发觉高希芳的可爱,「不是说快结婚了?我没兴趣当小三。」 「我不会结婚,你也不会是小三。」许达仁很有把握地回答高希芳,天知道他内心有多心虚。 好不容易哄了高希芳坐下吃早餐,许达仁马上拜託小妹帮他端出刚出炉的餐点,热腾腾的,看了就有食慾。高希芳对餐点很满意,尽兴吃着,不理会直直盯着她看的许达仁。 「你不用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不会谈恋爱,也不打算结婚,我不做没有投资报酬的事。」高希芳一直相信,「效率」是mba的最高指导原则。 「嗯,很好。吃慢一点。」许达仁见高希芳快速咀嚼着,担心她噎着。 「我的目标是,三年内要拼到david的位置。你呢?你的目标是什么?」 天啊,许达仁真羡慕高希芳,她对未来一无所知。 「我的人生,不需要有目标。我只想要惊喜。」许达仁说出心中的话。 「你是富二代?」 高希芳的的猜测,很合理,但是,答错了。 「不是,你听过子牙居吗?子牙居的『许太』是我妈。」许达仁开始担心他母亲的名号会不会不够响亮?高希芳说不定从来没听过。 「许太?」高希芳眼睛一亮,「子牙居的许太?有预知能力的许太?」 没想到母亲的名声竟如此响亮,连海归派的高希芳也知道。 「你觉得,我还需要什么人生目标?」许达仁不禁笑了出来。 「许太的预知能力听说很强,」高希芳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但是,许太有预知能力,你没有。除非她可以为你改变未来,你才不需要人生目标。」 高希芳的逻辑推理能力未免太强,许达仁开始担心自己高攀不上。 「她可以。」许达仁决定把心中的祕密说出来。 高希芳听到许达仁的回答,楞住了,放下手中的三明治。 「心洁是我十八岁时最迷恋的女孩子,没有她,我活不下去。在我自杀住院的时候,我妈对心洁…...嗯…...」要怎么说才能让高希芳懂呢?高希芳会相信「咒语」这种东西吗?许达仁心一横,还是决定如实说明,「我妈对心洁下了咒语,心洁立刻离开她那时的男朋友,和我在一起,到现在,十年了。」 高希芳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只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许达仁心里着急,不知道自己还需要解释什么,才能让高希芳明白。 「放心,我妈没有对你…...下咒语,这次我要靠自己。」他猜测,高希芳会不会误会了? 「也对,我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高希芳喃喃自语着,却不知道这句话深深刺痛了许达仁。 「你还不认识我。」许达仁自我安慰。 「心洁…...你女朋友,许太…...下咒语,」高希芳的脑袋高速运转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转为严厉,「你…...竟然想劈腿?」 「讲劈腿,太沉重了点儿。你知道有效期限吧?这个咒语…...也有。三年前,我的就到期了。心洁的…...好像还没到期。」许达仁急忙解释。 许达仁讲的话,超出高希芳能够理解的范围,她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消化完毕。听懂了,不代表她需要全盘接受。她又啃起手上的三明治,观察起坐在对面的许达仁。斯文、开朗,一双眼睛总是炽热地望着她,似乎在他的眼里,就只有她,整个世界就该绕着她打转。她其实很开心,开心地享受着女王般的尊宠,她不禁怀疑自己竟能那么残忍,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吗? 「接下来,会怎么样?」高希芳好奇地问。 「没怎样,人,不可能战胜命运。我妈,也只能短暂的调整一下,让它偏离原有的轨道。最后,每个人还是要回到命运设定的轨道上。心洁的真命天子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不是我。我耽误了她这么多年,就算要我和她结婚,也是应该的,是我亏欠她的。但是,我很确定,我们不会长久。」 「所以......」高希芳试图从许达仁的长篇大论里理出头绪,「我和你,是命运安排好的?」 「我不知道。」虽然这是真话,但却是许达仁最不愿意承认的事,「三年前,当我发现这一切都是我妈安排的之后,我就没再问过我妈未来的事了。我想保留生命中的惊喜。」 「惊喜?」她有没有听错?这整件事竟然只是许达仁这位任性的公子哥儿想要的一个「惊喜」? 高希芳的表情渐渐从疑惑转为理解,进而衍生出愤怒。她很确定,今天早上绝对是个错误。 「我和你…...你根本什么都不确定?我只是你的一个『惊喜』?许先生,你是没事做吗?讲了一个『故事』,最后你什么都不确定?这不是在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吗?很抱歉!本小姐很忙,没空陪你玩!」 高希芳大怒,拿起公事包便起身离开。那双高跟鞋,又在大理石地板上敲出「登、登」的声音,只是这次,许达仁听得出高希芳有多愤怒。 许达仁并不介意,这本是意料中事。自从戒掉母亲的预言之后,他发现真实的人生,有些挫折才好,滋味才丰富。他望着高希芳远去的背影,开始拿起三明治慢慢咀嚼,脸上渐渐漾出微笑。「惊喜」,原来是这种感觉啊?他有着拆开神祕礼物的感觉,一方面希望能早点得知礼物内容,一方面又暗暗希望礼物外层的包装纸,多个几层才好。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有期待,才能称得上「惊喜」。 * ** 子牙居里捻着香,一片寂静。 许太端坐在办公桌前沉思闭目,扫除一切杂念,专心接收画面,一旁的助理钱娟娟和陈立委、立委助理皆屏息以待。 在一片黑暗之中,许太突然看到一个画面,如闪电般一闪而过,但画面中眾人讥笑的语调与声音,却迟迟不肯散去。许太当下明瞭,那画面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持续不断的訕笑声,这才是陈立委要问的重点。 许太睁开眼睛,扫视了眼前的陈立委和立委助理,犹豫着要怎么样说明她看到的画面,尤其是,该怎么说明那充满恶意的訕笑声? 「陈立委,我先说明一下,这只是我看到的画面,一定和你想问的问题有关,但是,该怎么解读,老天没有教我。」许太先替陈立委打了一针预防针,以免陈立委期待过高。 「没问题,你先讲。」陈立委很淡定,语调更显冷淡。 一旁的立委助理趁着空档把手机递给陈立委看,陈立委用镶满水鑽的手指快速地滑了二下,点点头,又把手机还给助理。许太把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知道陈立委很忙,于是耐心等待,打算等陈立委静下心来再发言。 「许太,我赶时间。」陈立委对许太的体贴并不领情,反而露出不耐烦的语气。 许太发现,一样米养百样人,她的体贴与善解人意,在陈立委眼里反被解读成迟钝。也罢,对政治人物,她早已学会不需要期待太多。 「好。」许太回过神来,应陈立委要求,直接切入正题,「关于这个从中做梗的人,我看到的画面是:有一个女人,被一群人围着,那群人很开心,指着女人说:『她是狗』。」对于那充满恶意的訕笑声,许太不打算多所着墨,反正陈立委赶时间,多说无益。 陈立委毫不掩饰心中的疑惑,眉头紧皱,但不是对许太发作,反而转向身旁二十来岁的女助理,以眼神表达她的疑惑。助理见陈立委皱眉,便机伶地对陈立委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已经用手机把许太的话录了下来,要陈立委放心。 「那个女人,就是在中间搞鬼的人?」陈立委皱紧的眉头,从助理转移到许太。 「有可能,我看到的画面是这样。」许太对于她看到的画面,绝对有自信,反而是对她没有传达给陈立委的訕笑声,有点心虚。 陈立委对许太点点头,表示理解,接着转头小声交代助理,「帮我查一下,陆董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儘管陈立委压低声音,许太和钱娟娟还是听到了关键二字:「陆董」。二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彼此知道待会儿等陈立委离开后,二人绝对需要好好釐清一下。 「陈立委,我还是那句话,怎么解读这件事,要靠每个人自己去体会。」许太仍郑重交代。 「许太,你放心,我知道。」 陈立委对助理使了个眼色,一张支票便出现在许太面前的桌上。 「这个案子对我很重要,是我选区的土地开发案,无论如何,一定要成功。金主方面,本来是谈好的,没想到昨天临时变卦。选区方面,还有很多抗议,目前也还乔不定…...」 陈立委说到一半,被助理打断,助理将手机递给陈立委,陈立委一看,便起身要走。 「不好意思,许太,我赶时间,先走。选区抗议的事,我再找时间来请教。」陈立委说罢,便与助理扬长而去。 来去一阵风,政治人物的特性。 「刚才陈立委说的陆董…...」钱娟娟在陈立委离去后对许太发问。 「应该是同一个人。」许太点点头,心里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陆董,是同一个陆董,她们问的,也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陆董的贵人,就是陈立委的眼中钉。」 「有这么巧?」 「我也不知道,」许太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或许是老了,天线坏了,老是看到一样的画面…」 许太心想,或许算命师也有退休年龄的限制。 「一模一样吗?」 「有一点点不一样,」其实许太看到的是二个不同的画面,但却有许多相似之处,「陆董问的贵人,我看到一群人对着她汪汪叫;陈立委问的人,是一群人指着她,说她是狗…...二个画面里都是女人,也都是狗…...唉…...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这迷惘,可是许太从业多年以来的第一遭。 (10) 许太与钱娟娟仍旧绕着这巧合感叹的同时,调查局里有二个人也正在监听刚才陈立委与许太的对话。陈立委当然不会自己洩密,许太和钱娟娟有职业道德上的考量,也绝不可能是这二人,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陈立委的小助理。 陈立委和许太的对话,确实是透过小助理的手机洩露出去的,不过,这不是小助理的错,而是她新交的男朋友丁大山,在她的手机里装了个窃听器,只要小助理的手机有讯号,丁大山就可以完整瞭解小助理的对话内容。 要怪就只能怪小助理年纪还小,尚无识人之明,丁大山才刚施展美男计,她就这么陷入爱情的漩涡里。 「有一个女人,被一群人围着,那群人很开心,指着女人说:『她是狗』。」调查局探员汪小蓉和丁大山一同监听到这段话,丁大山却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换来汪小蓉的一个白眼。 「这个许太,真是太神了!她不就是在说你吗?」丁大山的脑袋里永远想着和一般人不同的事。 「丁大山,请你认真工作。」汪小蓉不能理解,这个比她小没有几岁的男人,为何智商仍停留在幼儿阶段。 「汪小蓉,我很认真,而且超聪明的,我说出来,你一定会佩服我的智慧,叫我『神人』。」 「我知道你姓『神』,名字叫『经病』,需要我连名带姓叫你吗?」汪小蓉忍住心中的怒火,刻意不看向丁大山,以免错手一巴掌挥向丁大山的大脸。她怀疑,真不知道丁大山哪里来的自信? 「没必要,完全没必要,我这个『神人』不会跟你计较。你看,你姓『汪』,不就是狗的意思吗?许太连你都算出来了,这下,轮你要小心了,陈立委很快就会知道,是你在搞鬼!」 「最好是啦!」汪小蓉知道,这种捕风捉影的特异功能,算是丁大山的强项,「平常是你和她的助理接头,你最好是有把我的名字告诉过她!」 「你这么不相信我?我只会出卖我的肉体,不会出卖朋友。」 「你给我滚远一点。」够了,这种对话还得持续多久? 「我走了,就不会回来。你确定吗?」 「我确定!」汪小蓉只能指派工作给丁大山,让他儘快消失在眼前,「你快去问那个助理女朋友,看陈立委在怀疑谁。我们这个案子要查的是陈立委在花莲的弊案,不能让陈立委发现我们在查她!」 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能被丁大山搞得那么复杂? 陈立委,目前调查局锁定的侦察对象,贪污、弄权、无所不包,汪小蓉手里捏着的这一个案子,是最有成案可能的案件,她不能让丁大山给搞砸了。汪小蓉不禁感叹,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长官竟派给她丁大山这个天兵?跟监了半年,什么都没查出来,女朋友倒是让丁大山交上了。丁大山这次最好可以从小女友那里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否则,她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 ** 「3q,这是什么?」巴奈盯着手机发楞,他的手机被安装了一个新的应用程式,巴奈强烈怀疑是3q搞的鬼。 巴奈忘了,永远都在打电脑的3q,是不会轻易离开电脑的。巴奈只好爬过去,把手机塞到3q眼前,因为在七层床垫上,站立走动是个危险举动,只能用爬的。 绿色的对话符号,是一个他以前没使用过的工具,一定是3q趁他不注意,帮他下载到手机里。 「line,你学一下。我把你和小七一起加入群组。」3q连头都不必抬,就知道巴奈在问什么。 「小七都说不喜欢你了。」巴奈不得不承认,3q的确有过人的坚持。 line?好像有听人说过,但巴奈本人不用,他一向觉得,有话用说的就好,打字太浪费时间。不过,既然小七有用,他也得学一下,应该不难吧? 「『巴奈』是我的帐号?按『加入』,是吗?真贴心。」巴奈自言自语地说着。 「你真的是山顶洞人耶,lkk。」 「我不想用而已。」巴奈硬要顶嘴,以为3q看不出来他在逞强。 才刚加入群组,巴奈的手机就叮咚一声,通知他有讯息传入。 「要不要教你怎么看啊?」 「不用,我自己看。」还在逞强,重点是,巴奈不敢让3q知道传讯息给他的人是谁。 这条讯息是小七传来的,小七没有把讯息传到群组,而是直接传给巴奈,意思很明显,这是专属巴奈的讯息,3q没必要知道。 郑心洁:巴奈?原住民?哪一族? 巴奈对着手机微笑摇头,谁说他是原住民了?为什么每个人都以为他是原住民?他回头察看3q没在看他,才敢回信。 巴奈:智能不足。我不是原住民。 郑心洁:为什么当3q的褓姆? 巴奈:衰神上身。你在做什么? 郑心洁:看婚纱。 巴奈心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皱起眉头,思考着该不该再回信。这个小七可是3q朝思暮想的人,却单独和他联络,这代表什么?问的还是他私人的问题,小七对他有意思吗?这绝对不可能,她都要结婚了,现在正在看婚纱。巴奈突然清醒,小七在看婚纱的空档传讯息给他,不过是无聊、打发时间而已,自己少在那里自做多情了。 躲在试衣间里发完讯息的郑心洁,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开门一看,原来是许达仁。等得不耐烦了吧?她完全可以体谅许达仁的心情。要在上千件婚纱里挑到一件她喜欢的,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对男生来说,更是不可能的任务,因为,不管哪一件婚纱,男生看起来都一样吧? 刚才她就是趁许达仁无聊到开始滑手机时,才偷偷跑进试衣间里发讯息给巴奈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她和巴奈根本没有什么,这只不过是第一次互通讯息而已,哪里像许达仁珍藏着长发妹的照片,一藏就是半年?虽然都是背叛,但她觉得,二人的程度有显着的不同。 「喜欢哪一件?」许达仁仍保持绅士的风度。 郑心洁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远在婚纱间的店员,「还在挑,还在挑。」,希望许达仁不会发现她的心虚。 她不知道这齣戏要演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不过,只要许达仁还愿意和她虚应故事,她就会演下去,只要许达仁能容忍她偶尔的不专心就好。 巴奈才刚下定决心,不要被小七的讯息冲昏了头,一个叫「小甜心」的帐号就窜进巴奈的手机,要加他好友。巴奈看那照片,是个女的,年轻、漂亮、妆化得很浓,不是他认识的人。但「小甜心」劈头就要求和他交往,还说「愿意以结婚为前提」。巴奈瞪大双眼,不敢置信,他在婚姻市场里缺席已久,对目前男女交往的情况不甚熟悉。他不禁怀疑,现在的女孩都这么大胆吗? 巴奈以为「小甜心」是3q的朋友,才会如此直接,于是询问3q的意见。 「巴奈!你清醒一点,那是诈骗集团!照片是假的,对方说不定是个男的,你怎么那么容易上当?你不是警察吗?早知道就不要帮你申请帐号了,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3q眼睛盯着电脑,嘴里却不饶人,把巴奈教训了一顿。 原来,这就是电话诈骗啊?不就是「剥皮」吗?搞这什么名堂? 巴奈脑袋里属于警察的警铃大响,幸好3q提醒他,没让他上当。他回过神来,立刻回传一个讯息给「小甜心」。 巴奈:哥也想早点看到你。明天见。 * ** 在高希芳对磊阳投资花莲做出不利的评估分析后,陆董已决定终止花莲的投资案,但这毕竟是一笔鉅额的土地交易,她一直无法想出婉转拒绝陈立委的理由,还好身旁聪明的祕书建议她,让高希芳去一趟花莲,以顾问公司的名义,代替磊阳进行实地考察,白纸黑字写下评估意见,不管最后评估结果如何,都是第三人的意见,陆董总有材料可对陈立委交代。 所以,今天陆董约了高希芳在「百味咖啡」见面,就在顾问公司附近,想私下委託高希芳去一趟花莲,但不想让david介入。 「花莲那块地,是陈立委的。这次不投资,陈立委很失望,无论如何要我亲自去一趟花莲,看看那块地,如果还是决定不买,她也没话说。所以,我想请高小姐帮我跑一趟花莲。那块地我已经看过十几次了,我的看法不准。但是,高小姐,你没看过。我想,请你把你的第一印象告诉我,我也可以做个参考。」陆董客气地询问高希芳的意见。 「为什么?不管看得如何,我还是不建议陆董你投资。」高傲的高希芳不能理解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公事公办,为何还需要顾及他人感受? 「我知道,我相信高小姐的眼光,就帮我这个忙吧?」陆董放软身段,再次拜託高希芳。 陆董的请求,高希芳不忍拒绝,点点头当是答应。祕书连忙在一旁说明住宿和交通的安排,三人谈定下星期出发。 巴奈在同一时间约了小甜心在「百味咖啡」见面。小甜心刚进到店内,巴奈一眼就认出那是相片中的女子,只是没想到真实的小甜心,妆化得比电脑照片还浓,竟有如酒店女郎一般俗艷。 二人才刚坐下,各自点了咖啡,巴奈就发现小甜心是个「职业选手」,不只对他频送秋波,还藉各种理由和他攀关係、装熟。不到五分鐘,小甜心已经开始对巴奈掏心掏肺,针对祖宗十八代详细地对巴奈介绍起来。 「我爸最近车祸住院,医药费要上百万……」小甜心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着她父亲的悲惨遭遇,让巴奈不禁怀疑二人是否是失散多年的情侣? 「小甜心,结婚以后,你爸就是我爸,你需要多少?」要演就来演,巴奈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试着拿出虚假的耐心哄着小甜心。 「五十万就够了,你愿意借我吗?」讲到钱,小甜心立刻眼睛一亮,哀求着巴奈。 「没问题。」巴奈用一个微笑安定小甜心的心。 小甜心又摆出她那甜死人不偿命的招牌笑容,巴奈放下心来,这条鱼算是钓到了。他起身对邻座的客人低声说了几句,那位客人接到指令,便起身将小甜心架走。 「干什么?干什么?」小甜心以满眼的惊慌失措望向巴奈。 「少囉嗦,诈骗集团还吵什么?跟我回警察局。」邻座客人是位便衣刑警,也是巴奈的同事,毫不客气地训斥小甜心,硬生生把小甜心带走。 临走,小甜心恨恨地看着巴奈,巴奈却回给她一个无赖的微笑。这世界,谁钓谁还不一定,谁叫他是警察?小甜心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高希芳看着邻座的女子被警察架了出去,眼神也被吸引过去,一路跟随二人走到咖啡店门口,却看到许达仁和另一名女子走进店内,她想起那女子似乎是办公室楼下的咖啡吧小妺。小妹一进门就朝店主嚷着要补货,说车商咖啡吧的咖啡豆没货了,许达仁则无聊地环顾四週,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11) 高希芳远远望着,看到许达仁望向她的方向,立刻低头假装喝咖啡,她不想被许达仁认出来。 没想到,这突然的低头动作,反而吸引了许达仁的注意。许达仁不顾高希芳同桌还有其他人,顶着一脸笑容,大喇喇地便在高希芳身旁坐下。 「这位是…?」陆董很惊讶这场祕谈竟被人打扰,于是对高希芳发问。 「我是喜旺的男朋友。」许达仁一点都不觉内疚,反而抢着回答。 巴奈就坐在高希芳隔座,凭着对小七脸书的微弱记忆,刚才许达仁一走进店内,巴奈就认出他是小七的男朋友。巴奈于是特意留心,注意许达仁的一举一动,没想到竟当场抓到他劈腿?这下,有趣了。 「不是,我不认识他。」高希芳生气地否认。 陆董见二人互动冰冷,但总觉得这男子很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于是陆董转头询问祕书,祕书低声提醒她,上次在顾问公司里发生的「狗叫事件」,男女主角就是眼前这二位。 「我想起来了,那天在公司见过。」陆董自以为瞭解这二人的状况,擅加推测,「小俩口吵架了,是吧?」 陆董对隔壁的祕书交代了几句,祕书俐落地点头,对高希芳说话。 「花莲的食宿、交通,我会帮高小姐加订男朋友的,你们二人可以一起去,就当做是旅游。」 「好啊,谢谢!」许达仁立刻把握住这个因误会而带来的机会。 「不是......他不是......」 高希芳还想解释,陆董和祕书却已识相地起身离座,只回头留下曖昧的微笑。这让高希芳怒不可遏,狠瞪了许达仁一眼,却换来许达仁一个无辜的表情。 巴奈听到隔座的对话,惊觉自己目堵了许达仁出轨的证据,于是把握住机会,用手机偷拍了一张许达仁和小三的照片,用line传给3q,还附带一则讯息。 巴奈:你姐的男朋友,有新欢。 在「百味咖啡」里,还有一个人一直躲在咖啡厅角落,观察着这一切,那就是陈立委的小助理。为了跟踪陆董,她特意变装过,成功地掩人耳目。刚才陆董和高希芳的谈话,她全都听见了,尤其是后来的那个男子,他自称是高希芳的男友,还称呼高希芳的英文名字「喜旺」,是这样发音吗?她不甚确定,但是那发音一开始让她吓了一跳,她还以为男子在对高希芳汪汪叫呢。没错,挡了陈立委财路的人,一定就是高希芳。许太的预言里,「女人」和「狗」这二个关键字,高希芳全都符合,而且她还力劝陆董不要买花莲那块地,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高希芳更符合许太的描述了。小助理对于自己的发现,得意不已,连忙拿起手机打给陈立委,报告这件事。 坐在调查局监听的丁大山,虽然没有在现场,但却也同步拦截到这一个讯息,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高希芳」,和一个熟悉的帮派:「k九帮」。「高希芳」是小助理回报给陈立委的人名,而「k九帮」则是陈立委交代小助理去联系的黑道帮派。原来,陈立委打算借助「k九帮」的力量,来除掉这个「高希芳」。 不管这个「高希芳」是谁,丁大山都为她捏一把冷汗,「k九帮」可不是好惹的啊,连汪小蓉,都不一定会想去捅这个马蜂窝。这件事,他得儘快对汪小蓉报告才行。否则,若「高希芳」被「k九帮」干掉了,他这个案子就算吹了,到时,他可能会被汪小蓉踢到太平洋里去。 * ** 无辜的哈吉被牵扯进来,3q也觉得很抱歉,但是,认识许太的只有哈吉和阿义兄,3q基于人子的叛逆个性,坚持不去拜託阿义兄,所以就只能把哈吉拱到台面上,一起演这齣戏。 「巴老师……是阿义兄小儿子3q的……家教,想来问事,请许太帮忙。」哈吉结结巴巴地说着3q交代的话语,不过太复杂了,他这把年纪,怎么记得清?只好推了3q一把,「你自己说。」 「是,巴老师今年三十五岁了,想问姻缘。」这是最好的藉口,3q花了整整三十分鐘才想到,浪费他不少珍贵的电脑时光。但话才一说出口,巴奈就瞪了他一眼,明明是3q的主意,为何又牵拖到他?刚才3q拖着他来的时候,只有说要陪3q来找许太,怎么变成他要问事了? 「阿义兄的朋友,没问题。」许太见来人是哈吉,不疑有他,毕竟阿义兄是这地区的角头老大,他的面子,许太还是要卖的。 只见许太闭目沉思良久,睁开眼时,并没有平时的自信,眼神飘浮,似乎对心中所见犹疑不定。 「许太,有看到什么?直讲无妨。」哈吉哄着许太,但心里却心虚地以为,许太一定已经看穿他们的把戏了。 「我看到……一个……名字里有数字的女人。」许太很心虚,还和钱娟娟对看了一眼。她知道,这话一说出口,哈吉一定不会买单。 「许太,是不是搞错了?上次,阿义兄问的事......不是一样?」哈吉果然发现其中的相似性。 「嗯......很类似的画面...」许太不知道该如何说明,但她看到的画面就是这样,她不可能说谎。 「不一定是同一个人。」钱娟娟看出许太的迟疑,连忙在一旁帮腔。 3q不知道上次阿义兄问了什么,他只知道,这个名字里有数字的女人,巴奈和他都认识。 「你喜欢小七?」3q脑子转得很快,生气地质问在一旁发呆的巴奈。 面对3q的脱稿演出,巴奈不知该如何回应,现在是演到哪里了?事前什么都没讲,现在又要他即兴演出,他可不是艺人,没有那种临场反应。 「那是我女朋友,巴奈不讲义气。」看着巴奈毫无头绪的表情,更让3q生气,只能向许太告状。 「不管是谁的女朋友,该是巴老师的,就是他的。」这就是命运,通常和个人的欲望相抵触,许太以多年的经歷教导3q。 「巴奈!」3q的气无处可发,只能要巴奈自己讲清楚。 「关我什么事?」说真的,巴奈还跟不上许太和3q的节奏,究竟为什么会扯上他和小七?许太什么时候有说到小七的名字?他有漏听到哪一段吗? 「哈吉!」3q耍着性子胡乱攀扯。 「许太,能不能帮帮忙?3q是阿义兄最疼的儿子,」哈吉拿出一张支票递给许太,「许太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可想。」 许太不收,抬起手回绝了哈吉。「上天的安排,自有道理。我们凡人的力量太渺小,不可能改变命运。」 「是你不能?还是你不想?」这才是今天来的重点啊,刚才差点中了许太的调虎离山之计。3q回过神来,专攻许太这一点。 「3q!许太是有天眼通的……」哈吉觉得3q平时没大没小就算了,面对地位如此崇高的许太,3q也如此放肆,真是有欠管教,于是大声斥喝3q。 「没关係,这不是重点。」许太似乎不介意,「凡人的能力,顶多只能让命运做个小转弯,短暂改变一下命运,但是,最终还是敌不过上天的安排。」 「什么意思?」这些大道理,3q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只想继续装傻,好让许太多讲些内幕。 「以巴老师为例,就算我可以让小七暂时喜欢上你,但是时间一到,小七还是会回到巴老师身边,谁也无法阻止。」许太解释。 「暂时是多久?」 「我不知道,因人而异。有人可以持续十年以上,也有人撑不到一个月。」 「到时你再做一次,不就行了?」 「小朋友,命运,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许太觉得这小孩的问题很多,她都快招架不住,就算是阿义兄的儿子,她也无力应付,于是对钱娟娟使了个眼色,要她送客,自己则如老僧入定一般,又端坐在坐位上闭目沉思。 「许太累了,今天……是不是到此为止?」钱娟娟客气地询问哈吉。 哈吉见许太要送客,便识相地把3q和巴奈拖走,回头还不断对许太道谢。 钱娟娟送三人离开子牙居后,回到屋内,发现许太已开始记录这次的问事内容。 「许太,你最近太累了……」钱娟娟不捨许太如此劳心劳力。 「嗯,老是看到一样的画面,我真的该考虑退休了。」许太揉了揉痠涩的眼睛,她感到很疲惫。这个行业,她做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像最近这样,看到重复的画面。她不知道这是上天刻意的安排,让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问同一件事?还是她本人的功力退步,只能接收到相同的画面?她衷心希望是前者,她还不想这么早退休。 离开子牙居的三人,仍坐上阿义兄的超跑,由巴奈驾驶,带哈吉与3q回去。 哈吉在车上一直骂巴奈,怪巴奈这个褓姆没有顾好3q,让3q学坏,对许太没大没小。奇了,整件事都是3q搞出来的,哈吉难道不知道吗?怪他有什么用?他今天唯一扮演过有功能的角色,不过是个司机而已。其他的,都是3q自导自演,事先一点都没商量过。 3q全程在后座赌气不说话,巴奈根本不知道3q在气什么,不是已经问到了3q最想知道的答案了吗?许太一定是对小七下了咒语,刚才许太都已经承认了,不是吗? 「你喜欢小七哦?」3q在一阵沉默后质问巴奈。 「我哪有?你听许太在乱讲。名字里有数字的女人?也有可能是小八、小九啊?你干嘛对号入座?」巴奈是喜欢小七,但他不想在3q面前承认,尤其,他根本不相信这类怪力乱神的算命仙,他认为许太不过是瞎矇到的,没必要随之起舞。 「你听不出来许太在乱讲吗?你本来就是要去问许太有没有能力改变命运,问到了,就快去跟你的小七报告,少在这里烦我。」巴奈用不耐烦掩饰他的心虚。 「许太说,不是我的,就不能强求。」 3q不是资优生吗?他对电脑的熟练程度,都可以遥控美国的导弹了,什么时候相信起这一套? 「听她乱讲,她不是有帮许达仁?许达仁现在还劈腿哩!」昨天他才在咖啡厅现场逮到许达仁偷吃。 「就说小七不是许达仁的了!所以许达仁才劈腿啊!」 这是什么逻辑?巴奈一脸不耐,「小七又不是东西,你说给谁就给谁?」 「许太就说是你的啊!」 哈吉见二人拌起嘴来,斥喝二人闭嘴,这小七说不定会害到阿义兄,要二人闪远一点。 巴奈和3q间的拌嘴暂停,二人沉默了一阵。 打破僵局的是巴奈的手机,它突然响了一声,巴奈单手点开来看,原来是小七传来的一则讯息。 郑心洁:救命! 巴奈心头一惊,以为小七发生了什么事,耐心再往下看,才看到一张蟑螂的照片。他懂了,蟑螂,女人的天敌,幸好不是什么攸关生命的大事,让他暂时放下心来。但是,小七找他干什么?值得他大老远绕去小七家,打死那隻蟑螂,来个英雄救美吗?他转念一想,心仪的女子有求于他,再小的芝蔴小事,都值得他排除万难相助,何乐不为?这可是男子汉表现的大好机会啊。巴奈突然下定决心,用力回转方向盘,让车子调头,往小七公寓急奔而去。 3q和哈吉都被巴奈的举动吓了一跳,被急甩车尾的离心力挤向一旁,差点没尖叫出声。若不是巴奈开车技术一流,刚才说不定就被擦身而过的卡车给辗过,哪还有机会尖叫? 「给你机会,英雄救美。」 巴奈把手机丢给3q,他可不想让多心的3q以为他喜欢小七,还是澄清一下比较好。 (12) 刚才在车上说要来小七家,3q第一个举手赞成。但一进到小七家,说到要打蟑螂,3q便直接躲在巴奈身后。所以,巴奈一马当先,拿着拖鞋进入厨房,以警察进入空屋抢救人质的警戒标准,仔细观察蟑螂的动向,瞄准后,一击中的。 其实巴奈比谁都怕蟑螂,拿着拖鞋的手,就如同第一次射击一般,抖个不停。但在小七面前,可不能丢脸,还是硬撑着打死蟑螂,只祈祷蟑螂尸体的爆浆不要喷到脸上。 巴奈把蟑螂打死后,迅速彻离厨房,看到躲在门口的小七松了一口气,刚才的冒险犯难,全都值得了。 「把蟑螂扫出来就好了。」巴奈故做镇定地交代小七,身后的3q还牢牢捏着他的衣角,深怕沾染到蟑螂的细菌。 二人先一步走出厨房,巴奈向3q做了个鬼脸,低声抱怨,「蟑螂,噁心死了。」二人一同急奔浴室,抢着用肥皂把手洗乾净。 郑心洁见巴奈和3q离开厨房,便与美宝一同进入,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着那倒楣的蟑螂尸体。郑心洁玩心一起,捏起蟑螂的触鬚,把蟑螂尸体晃到美宝眼前,想吓一吓美宝。 「你在假仙什么?」美宝眼睛连眨都不眨,一点都不害怕。 「看看男人愿意为你做到什么程度?」郑心洁看着蟑螂回答,她从来不曾要求许达仁为她做些什么,巴奈今日的表现,着实让她眼睛为之一亮。 清理好蟑螂尸体后,二人笑着闹着走回客厅,目光正好迎上坐在沙发上看报的哈吉,哈吉早已看穿二人的把戏,叹了一口气,「好玩吗?」 郑心洁和美宝点点头,明白只有哈吉这位旁观者清。 哈吉摇摇头,唤出还在浴室的巴奈和3q,要三人一同回去。下午在子牙居闹了许太一阵,现在又跑到小七家打蟑螂,他是阿义兄的会计,什么时候竟沦落到扮演阿万的角色了? 郑心洁见三人要走,连忙叫上美宝向三人道谢。巴奈客气地说是3q要来的,3q则说身为人民褓姆的巴奈,有责任也有义务要解救市民。好一个3q,冠冕堂皇的政治语言,被他说得溜溜转转,真不像他平常自闭的模样。 小七将三人送到门口,3q突然想起什么,回头便对小七说:「对了,我们下午有新发现,许达仁真的……」 「许达仁和你要结婚了,恭喜。」巴奈拦住3q的话头,对3q使眼色,不让3q讲下去,「我知道你喜欢小七姐,但是姐姐总是要嫁人的嘛!」 3q嘴里连说「不是」,却都被巴奈阻断话头,满口哄着「好,好,要回去了。」 哈吉不想理会眼前这二人之间有什么可说不可说的,他一心只想赶快回去,以免对阿义兄无法交代。于是也学着巴奈,不断的催促,3q才在巴奈和哈吉的护送下,离开小七的公寓。 「那个巴奈......对你有意思?」一关上门,美宝回头就对郑心洁发问。 应该是吧?郑心洁心里的话,只透过点点头表达出意见。要不然巴奈为什么来英雄救美?其实他怕得要死吧? 「那他,刚才还恭喜你和许达仁?什么意思?」美宝也对3q和巴奈在门口演的那一齣戏,深深感到不解。 郑心洁也不知道,或许3q要说的话,是巴奈不想让她听到的吧? 「那你……要怎么跟许达仁交代?」美宝好奇的问。 交代什么?郑心洁脑袋里迸出这一句,但却不出声,只瞪大了眼睛,假装听不懂。 「你明明就喜欢巴奈,干嘛不承认?」美宝看得出来,只要巴奈在这间屋子里,郑心洁的眼神就没办法离开巴奈。 「喜欢而已,」郑心洁没有否认,「我都和许达仁交往十年了,你觉得我应该放弃许达仁,和那个才刚认识几天的巴奈在一起?」 「没有要你现在决定,」美宝耐着性子劝郑心洁,「但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也可以啊!」 「我给自己一个机会,」郑心洁眼神黯淡下来,「谁要给许达仁一个机会?」 担心许达仁再度自杀,是她心头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魘,也像是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她无力搬动,只能任它压着,好比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就算过了五百年,她也不期望会有唐僧路过搭救。 「你干嘛不让我把许达仁的事告诉小七?」3q一坐上车就质问起巴奈。 「人家都要结婚了,干嘛搞破坏?」 「不搞破坏,你哪有机会?」 「给我机会?你比较需要吧?」巴奈假装听不懂3q在说什么,况且,3q不是一直说喜欢小七吗? 「少来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喜欢小七!我犠牲自己耶。」 3q一副犠牲小我,成全大我的表情,巴奈从后照镜中看了觉得好笑。 「不用那么委屈,小七现在一心只想和许达仁结婚,你就祝福你姐吧,搞什么破坏?」真不懂3q是不是电视看多了?天真地以为人可以一见鐘情,任由天雷勾动的地火烧掉眼前就要发生的结婚典礼?太可笑了,他已经三十五岁了,对于人生大事,他可不会这么乐观。 「你喜欢小七,就要去争取啊?」 「许太不是说了,命运不能强求。」 若是他的,不必求也随手得来;若不是他的,强求不来。这话反覆出现在巴奈脑中,但那逻辑似乎有些弔诡,又处处显露出矛盾。若如许太所说,小七是他命中註定的伴侣,他不就只要坐着蹺脚纳凉,等着命运把小七送上门来就好?但他若真的不採取任何一点行动,让小七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小七又怎么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许达仁靠许太帮他在命运上做了些手脚,而得到小七,若巴奈也依照许太的指示做,那么,他和投机取巧的许达仁又有什么不同?他快被这些似是而非的逻辑给搞晕了,他是喜欢小七没错,但需要牵扯到命运这种人生问题吗?不过是二个平凡人的小情小爱罢了,可以简单一点吗? 巴奈把车停在阿义兄豪宅前院时,天已黑了一半,哈吉嚷着要吃晚饭,急忙把3q也赶回屋内,好对阿义兄交代。没想到,守候在门口的阿万,双手抱胸,一副在等人算帐的模样,他一见到巴奈进门,劈头就骂巴奈不知好歹,爱惹事生非,偏偏去惹阿义兄的死对头「k九帮」。 阿万平时身为小弟们的大哥,对小弟们打骂是家常便饭,偏偏巴奈这个小弟身份不同,是警察派来的卧底,阿义兄交代过,轻易打骂不得。一个多月过去,阿万终于抓到这个机会可以好好修理巴奈,怎么可能放过? 听着阿万口不择言地狂骂了十分鐘之后,巴奈才明白,阿万口里说的「k九帮」,原来和他前二天抓「小甜心」的事有关。从阿万的口中巴奈才知道,小甜心是k九帮的成员,他以警察的身份抓了小甜心,却被k九帮误会是黑道间的恩怨,这中间的误会可大了。 一人做事一人担,巴奈主动表明愿意去k九帮说明原委,好塞住阿万的嘴,尤其强调这不关阿义兄的事,完全是他以警察身份执勤,与阿万绝无关係。 阿万见巴奈上道,一股道上兄弟相挺的义气直衝脑门,瞬间转变态度,表示可以陪同巴奈一起去见k九帮的柯九姐,他拍胸脯保证,以他在道上混了这许多年的资歷,柯九姐一定会卖他阿万的面子,原谅不晓得道上规矩的巴奈。 最好是,巴奈心想。这一趟,凶多吉少,他可是踩了k九帮的地盘,k九帮怎么可能善了?他不被柯九姐剥层皮才怪。阿万啊阿万,究竟哪里来的自信?可以自我感觉良好到这个程度,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斤两? 3q见巴奈与阿万又要出门,在一旁吵着也要跟。巴奈当然不肯,那是真枪实弹的黑道场景,3q只是个高中生,怎么能让他参与?3q也知道巴奈的顾虑,转而向阿万下手,语带威胁地向阿万解释自己是阿义兄最钟爱的小儿子,希望阿万能识点时务。果然,阿万不敢得罪阿义兄,只能任由3q自己跳上超跑,自我安慰就当3q是见习生。 「阿义兄果然是老大,只派二个小弟过来?」操着大陆口音的柯九姐,低头让小妹替她点着了菸,对着站在面前罚站的巴奈和阿万喷了一口烟,才说出这句话。 「柯九姐,这个巴奈,是警察,不是阿义兄的人。」和巴奈站在一起的阿万,毕恭毕敬的回答柯九姐。 「小甜心是我抓的,不关阿义兄的事。」 「警察?」坐在柯九姐身旁的小甜心,飆着高音,表达出她的愤怒,「阿义兄身边怎么会有警察?」 「巴奈是警察派来我们家的卧底。」3q插嘴,立刻遭到巴奈白眼制止。 「阿义兄现在还请工读生啊?」柯九姐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实在不知道阿义兄用人的标准,她又看了巴奈一眼,「多元就业方案,是吧?连警察都收?」 「我是警察,不是阿义兄的手下。」巴奈澄清。 柯九姐笑了出来,这三人真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她的地盘上鬼扯。 「柯九姐,巴奈是警察没错,可是,他平常在阿义兄那里上班,所以……阿义兄要我们过来,解释一下。」阿万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刚才自认柯九姐会买他单的那股豪气,瞬间不见踪影。 「警察在黑道上班?你在讲什么啊?」小甜心一整个听不懂。 「唉……这很难解释,这是一种……『交换』。」阿万想破头,才想到「交换」这个词。 「阿义兄不想天天被警察抓,我们局长也不想阿义兄乱来,所以派我到阿义兄那里上班,让二个老大『保持联络』。我只是二个老大手下的棋子,他们要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巴奈很不想解释这一段,因为这只突显出他的地位低下。 柯九姐懂了,警察局长也是这里的常客,以她对局长的瞭解,会做出这样安排的人,也只有警察局长那隻老狐狸。 「那,小甜心是你们局长下令要抓的?还是阿义兄?」柯九姐问,她倒想知道,这二个男人,到底哪一个更有种? 巴奈连连摇头否认,这就是自作主张的后果,再不堪,也只能咬牙承担。 「那你干嘛抓我?」小甜心一看巴奈不作声,立时明白巴奈的立场,喊冤似地叫了出来。 「谁叫你来钓我?」巴奈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我是警察,看到剥皮诈骗,难道不能抓吗?」 「哎哟哟……我好怕哦。」柯九姐装出小女生的声音,酸言酸语对上巴奈的怒火。 这一招果然见效,堵得巴奈闭上嘴。柯九姐马上又回復她大姐头的嗓门,「骗骗宅男的钱,跟阿义兄的讨债事业比,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太小题大作了吧?」 「违法的事不分大小。」巴奈突然警察魂上身,正义凛然地回答。 「最好是啦!」这年头最好还有哪个警察不沾荤腥。柯九姐把手机拿出来滑,找寻一个对话串,嘴上不忘刻薄地数落巴奈,「你自以为当警察了不起,正义使者啊?这次怎么不开枪?你以为小甜心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巴奈不知道柯九姐如此神通广大,连他被下放到阿义兄那里的理由,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心中不觉一惊。 柯九姐对小甜心使了个眼色,小甜心便将手机接过,拿到巴奈眼前,让巴奈看清楚。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对话串,是柯九姐和局长的对话,内容是二人讨论小甜心的案件。他精心设局逮捕的小甜心,就在二人一来一往的对话中,被释放了。局长对柯九姐说自己是「被暂停警察职务」的人,所以逮人依法无据,于是他更清楚明白自己不过是一颗小棋子,局长说要他往东,他只能照办,连警察职务都不能行使,只能和黑道份子搅和。他一心只想当警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既白且黑,而且很快就会变灰,变得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但命运却如此安排,他也只能认命。 (13) 「你们局长我也认识,他是这里的常客。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你明天就回局里写份报告,这件事,就算了。」柯九姐再对巴奈教诲。 小甜心立刻起身送客,巴奈只能低声骂句:「干!」,像个小孬孬,什么都不能做,一路让小甜心送到「k9club」门口。垂头丧气的巴奈,将高级进口车钥匙交给泊车小弟时,耳朵里又传来小甜心的酸言酸语。 「一路慢走,警察大人。」 巴奈只希望他的怒火能透过瞪视,传达给小甜心知道。 待阿义兄的超跑出现在眼前,巴奈恨不得能马上坐上车,开车离去。但另一辆急驶而来的黑头车,紧急煞车停在「k9club」门口,差点擦过巴奈身旁,让巴奈楞在原地,想知道是谁这么嚣张。 黑头车上下来三名女子,其中一名长发女子似已醉晕,任由另二位女子搀扶着,三人踉蹌的脚步来到小甜心面前,等待小甜心的指令。小甜心像是要确认醉晕女子长相似的,将长发女子的长发拨开,细细观察。仔细看了一会儿,小甜心似乎很满意,对二名女子点点头,挥手让她们扶着长发女子进入「k9club」。 巴奈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就在小甜心拨开女子长发那一刻,他看到了一个似曾相似的面孔,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是凭他警察的职业专长,他绝不会认错,那是许达仁劈腿的对象。 巴奈连忙挡住三名女子的去路,以狐疑的眼神询问小甜心长发女子的身份。 「我们的姐妹,喝醉了……」小甜心对巴奈解释,又对二名女子下命令,「快把她扶进去,柯九姐在等。」 「她明明就是阿义兄的『七啦』,什么时候在这里上班了?」巴奈不相信小甜心与长发女子相识,二人昨天明明就坐在隔座,二人之间完全没有互动,更不像是相识的模样,于是灵机一动扯了个谎,还对阿万发号司令,「阿万,老大的女人。」 阿万当然听不懂巴奈在讲什么,只呆站在一旁。巴奈只好对3q猛使眼色,希望3q能记起他昨天传出来那张长发妹的照片。 「啊……对,」3q看着巴奈挤眉弄眼,突然顿悟,想起来那张许达仁和长发女子的合照,眼前这女子竟是小七姐男友劈腿的对象,于是配合巴奈演起来,「那是阿义兄的女朋友,阿万。」 3q连忙拉着阿万走上前去,硬将长发女子抢过来,引得小甜心怒目直视巴奈。巴奈对小甜心的反应一点也不介意,他就是想再戳弄小甜心一回,好回敬她刚才的酸言酸语。 巴奈上前一步,挡在3q和阿万前面,阻止小甜心来抢人。长发女子就在自己身后,由3q和阿万扶着,巴奈却没闻到酒味,心想小甜心满嘴谎话,这女子八成是被下药了,便用手在女子脸上轻拍,试图唤醒她。 「你阿姨怎么喝这么多?叫不醒耶……」巴奈故意揶揄。 「巴奈,快把阿姨送回去,阿义兄在等。」3q突然变得聪明伶俐。 小甜心急得伸手要挡,却被巴奈拦住,让3q和阿万合力把长发女子塞进超跑后座,他坐上驾驶座,急踩油门扬长而去。 守在暗处监看的丁大山和汪小蓉,一时看得懵了,k九帮的掳人行动,一路顺畅,毫无阻碍,没想到竟然在回到总部时,半路杀出程咬金?丁大山认出阻挡k九帮的其中一人是阿万,阿义兄的手下大将,但另外二个人是谁?没见过,他运用合理推断,推测是阿义兄的人马。所以,这个掳人案,是阿义兄半路拦截?难道,二大帮派要火拼?没时间想了,载着长发美女高希芳的车,已经消失在马路尽头,若不追上,这次的跟监就算完了。丁大山大脚一踩,把油门踩到底,速度直接破百,顾不得一旁的汪小蓉吓得尖叫。他管不了这么多,他得先跟上那台超跑,才能看到结局。 默默协助巴奈与3q把长发女子送回阿义兄豪宅的阿万,对于这次行动,心中有很多疑问,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但眼前就有一椿事,让他不能不发言。原来,阿万对于3q把长发女子直接放在沙发上这件事,耿耿于怀,要是阿义兄看到阿万如此对待大哥的女人,不把他剥层皮才怪。 「放在这里?至少放在床上啊。」 巴奈和3q同时看向阿万,脸上的惊讶表情简直一模一样。接着,二人又同时看向背后那七层床垫,似乎在暗示阿万什么。 阿万立刻看懂这个暗示,不再坚持,要他把大哥的女人扛上那七层床垫,他也不干。阿万又提议先通报阿义兄知道,3q则是直接摇头否决,说这女子并不是阿义兄的女朋友。阿万听不懂,资优生的逻辑,他什么时候听懂过了?他也不想知道3q和巴奈在搞什么,反正巴奈才是3q的褓姆,要做什么都不关他的事,一个资优生是大哥的儿子,一个手下小弟是警察卧底,他管得了谁?还是回家睡觉比较实在。 「你通知许达仁吧?」巴奈目送阿万离去后询问3q。 「这是小七姐的小三耶,你刚才不是说不要搞破坏,现在是怎样?」 「那就放在这里吧,等她醒了,会以为是我们把她抓来的。」巴奈一脸不在乎,用以退为进的气势,看3q如何决定。 3q不甘愿地拿起手机,搜寻了一下,对着长发女子拍了张照片,传了一个讯息给许达仁。 「要不要也通知小七?来抓姦?」 「那是警察那一套,我已经下班了。」 「你很矛盾耶。刚说不要搞破坏,现在又要帮许达仁把小三,你到底在想什么?」 巴奈被3q这样一问,倒是楞住了,他在想什么啊?这个大人的世界,不是3q想得那么简单,要考虑的因素很多啊。巴奈内心反覆思考着好几个情境:直接告诉小七这件事,当然可以破坏许达仁和小七的感情;但若是小七真的爱许达仁呢?这个消息会让小七难过伤心吗?他可不想看到小七哭哭啼啼。又或者,小三的出现会更加强小七挽回许达仁的信念?他这个结局更烂,他连想都不敢想。这些弯弯绕绕的内心戏,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又要怎么解释给3q瞭解? 「等一下许达仁来了,他就是救美的大英雄,你哩?」3q狠狠撂下一句。 果真,匆匆赶至的许达仁一进门,看到高希芳倒在沙发上,一脸怜惜不说,似乎还有几分想找人算帐的兇狠气势。 「你女朋友是得罪谁了?k九帮把她抓去了。」巴奈连忙说明。 「k九帮?是什么?」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许达仁的气势一下子弱掉。 「k-nineclub,小狗俱乐部。」3q开玩笑。 「小狗?跟喜旺有什么关係?」 巴奈想起来了,那天在咖啡厅,许达仁似乎就是称呼长发女子为「喜旺」,只是,这个名字会不会有点怪啊?巴奈望向3q,看来3q也有同感。 「都会汪汪叫啊。」还是3q反应快,巴奈忍俊不住笑出来。 「k九帮是黑道,和我们一样。」巴奈指向躺在沙发上的喜旺,「你女朋友?」 「她叫高希芳,不是我女朋友。」许达仁不知该如何对陌生人说明他和喜旺的关係,但为何眼前的二位黑道大哥会传讯息给他?他甚为不解,「你们怎么会知道要通知我?」 「我是警察……」这实在很难解释,巴奈支支吾吾地说,「嗯……前两天办案时,有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 「警察?你们不是黑道吗?」许达仁是真的被搞胡涂了,刚才这位大哥不是才说自己是黑道? 「巴奈不是黑道,他是警察。」3q帮忙解释,「我们是你女朋友郑心洁的朋友。这位警察杯杯前两天在咖啡厅逮人的时候,正好看到你和这位小姐在一起,你还对别人说,高小姐是你的女朋友,有没有?所以,警察杯杯就拍下你们的照片,你看。」 3q把手机内的照片点出来,递给许达仁,许达仁看到照片吓了一跳,眼里满是不安,他担心这张照片会让心洁看到。 「警察杯杯说,怕你女朋友伤心,还没跟她讲。」3q看出许达仁在担心什么,连忙补充说明。 许达仁愣愣地点头,一时还消化不了这么多的资讯。就这么一个空间里,总共四个人,里面竟然有黑道、警察和小三,还有女友郑心洁的朋友,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像误入丛林的小白免,只能提高警戒水准。 「你怎么可以劈腿?」果然,3q最先沉不住气,一时正义感上身,质问起许达仁。 「3q,别管间事。」巴奈制止3q,这种问题在此时此地也不可能得到答案,何必追究。他转过身去,指着沙发上的高希芳询问许达仁,「方便带回去吗?」 许达仁点头,不然怎么办?这二人是黑、是白?他还弄不清楚,总不能把高希芳就丢在这里吧? 在阿义兄豪宅门口远处阴暗的墙角下,汪小蓉看到阿义兄的小弟和刚才到达的一个神祕人,走出豪宅,联手把高希芳扶进神祕人的车上,神祕人扬长而去。她推测,神祕人透过成功的谈判,顺利把高希芳从阿义兄的手上再抢过来。 「这个人不简单哦,可以从阿义兄手中把高希芳再抢回来。」丁大山的讚叹竟与汪小蓉的想法不谋而合。 「高希芳,到底做了什么?这么多人要抢?」这才是汪小蓉心中最大的疑惑。能够让二大帮派互相争夺,最后被一个神祕人中途拦截,不只高希芳的背景可疑,那个神祕人更有可能是整个案件的破案关键。 许达仁把高希芳带回子牙居时,母亲早已睡下,他庆幸没让母亲看到这一幕。他把高希芳安置在自己床上,他自己则很有风度地坐在床旁的椅子上打盹儿,虽然他很想一亲芳泽,但他可不想趁人之危。 他在睡梦中依稀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皮挣扎着睁开,但他才把头一抬起来,就感受到颈部一阵拉扯般的疼痛,也难怪,坐在椅子上睡了一夜,肌肉都被拉伤了。他瞇着双眼,却看到高希芳坐在他的床上瞪大了双眼看他,眼神里尽是恐惧与疑惑,手里紧紧捏着被子一角,似乎要把颈部以下的身体全都遮盖住。 看到这种反应,许达仁笑了出来,他知道高希芳一定会误会,但却不急着澄清。他可是正人君子,寧愿把床让给高希芳,自己窝在椅子上睡,冰雪聪明如高希芳,应该很快就能理解。 「醒了啊?头会痛吗?」 「有一点……我……怎么会……」高希芳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你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记得,」高希芳摇摇头,「离开公司以后,搭上计程车,后来就不记得了。」 「你被人下药了。」 「那……我怎么会在这里?」高希芳一脸惊恐。 「警察……警察找到你的。」许达仁不知道该如何说明。 「警察?……警察找到我?……为什么要通知你?」高希芳很不明白。 「嗯……我也不知道。」许达仁胡乱搪塞,再讲下去,就会讲到那位黑道大哥,又会扯出心洁,他现在并不想碰触这个话题。 「你最近……有得罪哪个黑道吗?」许达仁谨慎用字,深怕惊吓到高希芳。 高希芳惊讶地摇摇头,眼神充满疑惑。 「最近小心点,有黑道要找你,一个叫『k九帮』的。」许达仁趁隙看了看手錶,快八点了,高希芳该去上班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高希芳很感动,没想到许达仁不仅仅是个正人君子,还很贴心照顾,这种好男人上哪儿找?她转念一想,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黑道,她也不清楚,她一个弱女子,要怎么应付这些黑道的威胁?下週的花莲行,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危险,没有护花使者在一旁保护怎么行?于是她小心地提出邀请,「过二天,你陪我去花莲,好吗?」 「本来就有我那一份的啊。」许达仁爽朗的声音里,充满幸福的笑意,这一个晚上的折腾,全都值得了。 (14) 丁大山已经盯着神祕人的公寓一整晚,现在又跟着来到神祕人的工作地点,他的眼皮都快撑不住了。没想到,高希芳和神祕人在同一栋办公大楼上班,神祕人的工作竟然是车商业务?汪小蓉怎么也不相信,她觉得事情绝对不单纯,于是要丁大山上前探一探神祕人的虚实。 「这车……可以试驾吗?」丁大山看着大厅展示的超跑,故意询问正在喝咖啡的神祕人。 「你说呢?……这是超跑耶……」和神祕人同桌喝咖啡的同事「啐」了一声,老鸟,明显的狗眼看人低。 「我们老闆娘……」丁大山假装看不懂那鄙视的眼神,指了指背后的汪小蓉,「有兴趣,介绍一下。」 神祕人的同事推了神祕人一下,意思是要菜鸟出面就对了,他老鸟才不屑应付这种客人。神祕人接到指令,立刻堆起笑脸起身迎客,恭敬地递上名片,「老闆娘怎么称呼?这是我的名片。」 二人接过名片一看,「许达仁」,还真的是车商业务,丁大山真的怀疑起汪小蓉的判断力,究竟是谁昨晚一夜没睡啊? 二人胡诌乱盖一通,车子的性能打听到不少,许达仁的个人资料却仍是一片空白。回到调查局后,汪小蓉仍然坚持她的论点,淘淘不绝地阐述她的推论。汪小蓉认为,事情绝对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单纯,高希芳不过只是个财务顾问,给陆董一个建议,怎么可能就挡到陈立委的财路?还下令k九帮替陈立委掳人?这件事,绝对不简单。而且,为了这个高希芳,k九帮和阿义兄二边人马竟然抢不赢一个许达仁?那么,许达仁绝对不只是个单纯的卖车业务,这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丁大山忍不住反唇相讥,要是照汪小蓉的逻辑来看,这件事不单纯,所有陈立委见过的人都互相有关係,那么,他大胆猜测,说不定许达仁就是许太的儿子?而且许太还受到陈立委指使,要许达仁去接近高希芳,用的就是「美男计」这一招?就跟丁大山被指使去接近陈立委的小助理一样? 丁大山的这一番言论,本来就是无的放矢,主要是想让汪小蓉看清楚自己论点的荒谬之处。没想到,汪小蓉静静听完丁大山的分析后,深深觉得丁大山在自己的调教之下,进步神速,竟点点头表示讚赏,并说:「丁大山,你很有可能说对了。盯紧点,我有预感,跟着许达仁准没错。」 丁大山瞠目结舌,他刚才是这么说的吗?他只不过想点醒汪小蓉,别那么快做出结论,没想到汪小蓉在听了自己的解析后,反而更进一步跌进了死胡同里,他还帮忙推了一把。丁大山无奈,也只能摇摇头,在这个凡事以上司意见为最高指导原则的单位里,他还是乖乖认命的好。 * ** 早上不到十点,3q在他的七层床垫上打电脑,巴奈评估3q一时半刻还离不开电脑,他离开一阵子应该不会有影响,于是想趁这个机会回警局一趟。正拿出超跑钥匙要出门时,巴奈的手机响了一声,有line的讯息传进来。巴奈把手机拿出来一看,小七传来一则讯息的截图,让他吃惊不已。他心里明白,3q这次是要把事情闹大,非搅个天翻地覆不可。否则3q传这个讯息给小七做什么?他一定是故意的。 「3q,你故意的哦?不要跟我说你是不小心按到的。」巴奈气得对3q大骂。 「这么聪明?你才是资优生吧?」3q的语气不急不慢,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缓缓从梯子上爬下来。 「你发的,你去解释清楚。」 「小七姐又没有问我,她是问你耶,你自己去。」 「我去干什么?」巴奈觉得处理这种事情,根本不是他的专长,讲话也开始结巴起来,「我最怕看……女生哭……」 3q传给小七的是一张照片,就是高希芳昨晚倒在沙发上的照片,下面还有一段话:许达仁,你女朋友在我家。小七把这个画面截图,传给了巴奈,不用想也知道小七现在的心情如何,巴奈可不敢去碰这个钉子,女生只要一哭,他比谁都还要想找个地洞躲起来。 「去练习一下,以后才知道怎么应付啊。你难道想单身一辈子啊?」3q在巴奈背后推了一把,把巴奈推出门,一副他帮了大忙的神气感。他不知道,巴奈心里在颤抖,面对女人,巴奈可没有追捕犯人那股勇气。 拖拖拉拉来到小七公寓,巴奈却得到帝王般的待遇。小七不只没有愁眉苦脸,还满脸笑意把他迎进门,让他坐上餐桌,等待她上菜,中午一道吃饭。 巴奈坐在餐桌旁,看着小七忙进忙出,端出一道又一道香喷喷的菜,不禁怀疑,小七今天是约了多少人来吃饭?最后一道菜端上来时,桌上早已有十来盘菜,桌子都快摆不下,小七用眼神指导巴奈,要他挪动几个盘子,才把最后这一盘菜放下。 小七心情很好,一坐下就夹了满满一碗的菜,愉快地吃着,还一边用眼神要巴奈多夹些。巴奈配合着吃了几口,不忘堆出满意的笑容,表示好吃。不过,巴奈看得出来,小七似乎有点强顏欢笑的感觉,心里不捨,想出言安慰。 「3q……传的那张照片……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 小七收起笑脸,放下筷子,深呼吸,郑重地对巴奈说:「其实,我只要进厨房,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忘了。」 意思就是,这件事让小七很不开心囉? 「忘了就好,忘了就好。吃饭,吃饭。」巴奈不敢再提起这个话题。 「我看过那个女的,许达仁手机里有她的照片。」小七继续夹菜,丝毫不以为意,「所以,我才要许达仁快点结婚。」 巴奈很惊讶,没想到小七早已知道许达仁劈腿,竟然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只不过是拆穿这面西洋镜,为何又要大动肝火?他不懂女人的心思,也没有立场说些什么,只淡淡说了句:「你……开心就好。」 「我一直很好奇,那是什么感觉?爱一个人爱到发狂,爱不到就要死,许达仁十八岁那时在想什么?我现在知道了,我也没办法看着许达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小七平舖直叙地说着,眼神里却有一股哀伤。 「那会不会……只是嫉妒?」巴奈小心地询问。 小七摇头,否认巴奈的猜测,「有时我觉得,我更像许达仁的妈妈。我很想保护他,不想让他受伤。上次,我已经伤他伤得够深了。我不想看到这个女的,再让许达仁受伤。」 「那,你呢?」巴奈愈听愈气,小七言必称「许达仁」,怕许达仁碰着了、冷到了,她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她自己?她眼里许达仁所受的伤,不过就是许达仁自找的,关她什么事?竟然都被她揽在身上。 「我,怎样?」 小七很明显在假装听不懂,这让巴奈更生气,一腔热血被小七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嘴里冷淡地说着,「你……开心就好。」低头猛扒了一口饭,自己生着闷气。 「我答应过许妈妈。」小七仍执拗地坚持着。 巴奈「啪」的一声重重放下筷子,大声吼着:「你不是许达仁他妈。你是因为有爱才会嫁给许达仁,不是因为你欠他的。」 小七被巴奈一吼,整个人呆住,手上的碗筷悬在空中,忘了要夹什么菜。巴奈不知道自己为何一时情绪失控,说出这种没有份际的话,脸上几乎掛不住,与小七眼神相会的那一刻,让他羞愧得将眼神避开,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挽回这尷尬的局面。 一会儿,巴奈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吃饱了,谢谢招待。」 郑心洁回过神来,才发现巴奈已经离去。 她知道巴奈刚才的情绪都是衝着她来的,也感受得到巴奈情绪里的挣扎,但却碍于她仍是许达仁的女朋友,彼此都不能表示出超过友谊的感情,才会让那股浓浓的关心,变成噪音似的吼叫。她没有生气,巴奈衝动说出口的恶言,在她听来,却像是情话一样温暖,只是她无福消受。 巴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她生命中?她都要和许达仁结婚了,为何还想着别的男人?许达仁也一样,就不能规规矩矩和她牵手走完下半生?一定要拣这个时间劈腿吗?她和许达仁,真的该结婚吗? 她思绪一片紊乱,也食不下嚥,只好离开餐桌,走到客厅,想找些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她随手翻起上次看婚纱的dm,上面写着「婚纱旅游」、「花莲海天一色」、「澎湖浪漫花火」,这些宣传照片,似乎在告诉她,「结婚,无限美好」。她看着那些照片,突然觉得,「结婚」才是这一切问题的答案,就是因为她迟迟不能定下心来和许达仁结婚,才会让她和许达仁对和别人交往一事,还抱有期待。 于是,她拿起手机,开始拨号,许达仁还没应声,郑心洁就迫不急待问他:「我们去花莲拍婚纱照,好不好?」 许达仁在电话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沉默的片刻,让郑心洁误以为他同意了,立刻就安排要在明天出发。许达仁惊叫出声,「明天?」,那不就和高希芳的行程重叠?时间、地点都一样,这需要多高明的技巧,才不会让这二个女人碰面?许达仁在心中暗叫一声不妙,但他的良心让他说不出拒绝郑心洁的话语,慌乱中,只编了一个藉口,「要到花莲出差交车」,至于可以配合郑心洁拍照的时段,则还不确定。他希望这个藉口可以让郑心洁死心,毕竟,连新郎都缺席的婚纱照,是要怎么拍? 不过,郑心洁听了许达仁的回覆,倒不以为意,认为趁许达仁到花莲出差之便,正好可以拍婚纱,真是一举二得,这简直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许达仁苦着一张脸掛上电话,一旁的蔡进祥却对他挤弄着鬼脸,应该也猜出七、八分。蔡进祥对他努努嘴,要他看向电梯,原来是高希芳下班了,正往咖啡吧走来,他知道,待会儿也得向高希芳说同一个谎,「要到花莲出差交车」,才能解释自己不能随时同行的尷尬处境。蔡进祥低声嘲讽他「尽享齐人之福」,他苦笑回应,心知肚明自己这「脚踏两条船」的戏码,总有一条船要沉。临到这时,他才惊觉,自己并不想看到任何一条船,往水里沉去,但他却还玩着这危险的游戏,不觉心惊胆跳,满心愧疚。 待美宝下班回来,见到心洁在收拾行李,问明原委,才知道心洁要去拍婚纱,于是连声恭喜。美宝放下皮包,走向餐厅,这才发现大事不妙,心中的疑问不减反增:既然心洁心情大好,为什么餐桌上堆满了整桌的菜餚? 美宝与心洁是大学同学,知道她的习性,一遇上什么烦心的事,心洁就会把自己关在厨房,煮出三天三夜都吃不完的菜,这是心洁紓压的方式。于是美宝小心地询问心洁,才知道巴奈中午来的时候,告诉她许达仁劈腿的事,让心洁心情盪到谷底。美宝的正义感发作,一边大骂许达仁这个负心汉,一边也责怪心洁的鸵鸟心态,就是从不追究,才会姑息养奸。 心洁只低头整理着行李,对于美宝的发言,充耳不闻,赌气似的不说话。 美宝知道心洁的难处,当初许达仁以死相逼,对心洁造成了极大的阴影,总觉得自己亏欠了许达仁,这辈子只能以身相许。 「当年许达仁是为了你自杀没错,但是,这不代表你欠他什么。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当他妈吧?就算是许太也有一天要放手,你知不知道?」美宝柔声劝道,深怕严厉的话语会刺激到心洁。 「我当然知道我没欠他什么……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他为了谁去自杀。」心洁默默流下眼泪,「我也知道勉强和许达仁结婚,不会幸福。问题是,我会良心不安啊!你和巴奈一样,都只会要我放手,但是,我怎么能放手?许达仁要是再想不开,谁来救他?」 美宝一把搂住心洁,安抚她,「心洁,那不是爱情,你被许达仁绑架太久了。」 「我好累,我不想再烦恼这些事,我只想赶快结婚,安定下来,许达仁就会收心了,我们谁也不欠谁。」心洁在美宝怀中喃喃说着像是催眠自己的话语,暗自希望说出口的话语都能成真。 (15) 3q和巴奈坐在超跑上,停在街尾看着小七坐上婚纱公司的麵包车离去,坐在驾驶座上的巴奈,光是呆呆看着,没有要跟车的意思,这让3q很火大。小七姐昨晚通知他要去花莲拍婚纱,所以他早上才把巴奈拖到这里,想让巴奈阻止小七姐,没想到巴奈只呆坐在驾驶座,丝毫没有任何动作。 「小七姐要去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巴奈不回答,却突然发动车子,开车调转车头,驶向和小七离去的相反方向。 「许太说她只是还没清醒而已,你要眼睁睁看着小七姐嫁给许达仁?她不快乐,我跟你说过了。」 「那是她的选择。」巴奈昨天已领教过小七的决心,只冷冷的回答。 「你们大人很奇怪耶!赌什么气啊?你喜欢小七,干嘛不跟她说?你不说,小七要怎么知道?」 「我说不说,都没有差。反正都是命运的安排。」看到小七在得知许达仁劈腿后的表现,他实在很难相信小七是他命中註定的真命天女,语气中多了些自暴自弃的成份。 「你这么认命?那你真的什么都不必做,小七迟早是你的。」3q也负气撂狠话。 巴奈被3q一激,一把火衝上脑门,大吼道,「我最讨厌这样!每个人都说,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结果呢?说不定小七根本不是真的喜欢我,她只是被命运鬼遮眼了!」 巴奈心中对命运怀有强烈的质疑,既然命运之手如此强大,会不会所有人都被矇蔽了真心?他不想要一个屈服于命运、心中另有所属的小七。 3q见巴奈不为所动,只好动手去抓巴奈的方向盘,想要调转车头,「就跟你说她现在不清醒嘛!」 巴奈的方向盘被3q一转,车头马上不稳,只好连忙踩下煞车,急停在路中间,差点被对向急驶而过的卡车撞翻过去。巴奈急得对3q大吼,「你干什么?很危险!」 「去花莲。」3q从紧绷的双唇间挤出这三个字。 「不要。」巴奈也耍性子。 「我有你局长的电话,上次那个k九帮的事,你还没回去写报告哦。」3q用威胁的语气说道。 巴奈最恨被人威胁,但3q这小孩天不怕、地不怕,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只好认命地摇摇头,「你就不能当个单纯的高中生吗?」 「我从小混黑道的耶。去不去?」3q给巴奈最后通牒。 巴奈好歹也是在社会上打滚过的,「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只好认命的调转车头,往刚才小七离去的方向前进。 而在同一时间,高希芳住家附近,陆董祕书吩咐司机将黑头车靠边停,让等在路旁的高希芳上车。高希芳一坐上黑头车离去,就有一辆私家车委随其后跟上,汪小蓉认出车上的三名女子,那是k九帮的人,果然真如情报显示,陈立委要对付高希芳。坐在驾驶座的丁大山本想追上前去跟踪,却被汪小蓉制止,反而要他去台北车站。汪小蓉解释,这次的行动里,真正要跟踪的人不是高希芳,而是许达仁。 「我昨天查过了,许达仁真的是许太的儿子,这里面一定不单纯。我说,跟紧他绝对没错。」汪小蓉对这个理论深信不疑,「你待会儿联络花莲站的人,要支援。」 丁大山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汪小蓉竟然放过近在眼前的k九帮和高希芳不追,反而要去追那个车商业务许达仁?汪小蓉这是哪一招?虽说汪小蓉是他的直属主管,他仍不免怀疑起主管的决定,实在是离谱至极。 不管心中有多少质疑,丁大山还是陪同汪小蓉来到台北车站,查询了往花莲的列车,一路追踪到月台上,就看见许达仁靠在水泥柱旁讲手机。二人低调地靠近,以调查局专业的水准,不让许达仁发现踪跡。 「帮我请个假嘛……三天,三天就回来了。……开什么车啊?官方说法是去交车,我哪里有第三隻手开我自己的车?我坐火车。……反正三天后,就知道了。」 丁大山听到这内容,发觉许达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背着女友偷吃,能比他高明多少?不过,许达仁针对不同对象解释这趟花莲行时,还有不同说辞的这件事,让他瞬间对汪小蓉充满了敬意,原来许达仁竟是能注意到这种小细节的人,那可是得有计画型犯罪的头脑才能规划得出来,汪小蓉的论点,说不定还有点道理。 二人跟着许达仁上火车,远远坐在车厢另一头,可以盯紧许达仁,又不会被发现,是一个标准的跟监距离。 「宝贝,怎么想到打电话给我?……想你啊,都一个星期没见面了……」丁大山的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就是一阵热络,虚情假意的问候令汪小蓉顿生反感,「你要去花莲?……这么巧?我也在花莲出差,你来找我吧?……陈立委也在花莲?……很多人吗?你走不开的话,我去找你好了……好,再联络,拜。」 丁大山掛断电话后,脸上表情转为严肃,「花莲那块地被附近抗议的居民围了,陈立委已经先赶去了。」 「很好,都到齐了,叫花莲站的人先过去。」汪小蓉等不及要看这一场好戏开锣。 * ** 高希芳坐在旅馆大厅的沙发上无聊地等待,远远看着陆董祕书在柜枱办理住房登记。陆董祕书手上早已捏着二张房卡,住房登记应该是已经办好,只是忙着讲手机,一时没有时间回来招呼高希芳。高希芳看着陆董祕书凝重的表情,与刚才车上的热情判若二人,猜测她应该是在谈公事。 「高小姐,这是你的房卡。」讲完手机的陆董祕书,一改刚才在柜枱的凝重表情,热心地为高希芳说明,「要不要先回房间休息一下,晚上我替二位安排在旅馆里的法国餐厅用餐,出示房卡就可以了。」 高希芳表情犹豫,心中有一个好大的问号,刚才来花莲的路上,陆董祕书不是说好要先去看那块地的吗?为什么现在临时改变行程? 「陈立委那块地距离这里有点远,现在过去,怕会来不及,天黑了,什么都看不到,不如明天一早再去吧?」陆董祕书知道高希芳的疑惑,马上对她说明。 聪明如高希芳,马上就联想到刚才陆董祕书在柜枱神情凝重接听的电话,一定是那电话的内容让陆董祕书临时改变了决定。但不管如何,高希芳就算不想同意,也只能配合,毕竟这是出钱的陆董安排的行程,一切听从陆董祕书的安排便是。只是早上才和许达仁约好在花莲的行程,她不知道现在才通知许达仁更改行程是否还来得及? 二人一同走向柜枱后方的电梯,陆董祕书才刚为高希芳按下电梯按钮,大厅里却传来一声女子尖叫,吸引了二人的注意。二人顺着大厅里眾人的目光抬头向上看,原来是汽球飞上了大厅屋顶,刚才的尖叫声,是失手没握住汽球的女子因惊呼而发出的叫声。高希芳瞧见那一行人总共三人,二女一男,看其中一女子把婚纱拿在手上,另一名男子拿着贴有婚纱公司招牌的行李箱,似乎是来拍摄婚纱照的。 三人急成一团,连旅馆员工都聚集而来,全都抬头看向那一束拍婚纱时要用的汽球道具。 「是来拍婚纱的吧?」高希芳心怀羡慕地询问陆董祕书。 「这里风景美,很适合拍婚纱。」陆董祕书以熟稔的语气回答。 高希芳失神看了一会儿,心里不禁羡慕起来,幻想着自己穿着婚纱的模样。神游中听到陆董祕书的催促才回过神来,二人一同搭上电梯,各自回房。 在大厅乾着急的三人,终于等到旅馆员工搬来一座梯子,还派了一个最高的男服务员爬上梯子,才顺利拿下那束汽球。 三人先把所有婚纱行李搬到郑心洁房间,让郑心洁可以在今天先试试看各种造型的搭配,顺便讨论明天的行程。化妆师正惇惇告诫郑心洁今晚早点睡,明早要早起拍照,就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郑心洁赶上前去应门,只见许达仁侧身进来,脸上堆满微笑。 郑心洁忙将刚才化妆师告诉她的行程复述一遍给许达仁听,尤其强调明早七点半在旅馆用餐,之后就要出发去清水断崖。摄影师补充说明,那边的海天一色,很美,是拍婚纱的绝妙地点,尤其是傍晚黄昏的时刻,更会出现「绝杀美景」,不可错过。 明天?许达仁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才高希芳才传简讯告诉他,看地的行程改到明天,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许达仁虽冷汗直流,仍强自镇定,微笑地对郑心洁说,「明天我要去交车,可能晚点到,黄昏的时候,一定到,一定。」 郑心洁早就知道许达仁的行程不好配合,并不以为意,倒是婚纱公司的二名员工在她背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彷彿觉得大事不妙,脸色都已黑了半边。 「没关係,我先拍也可以,摄影师说,现在的技术很神奇,你再补拍就可以了。」郑心洁安慰许达仁。 摄影师可不这么想。补拍的后製工作比重拍一组婚纱还难搞,这是店老闆答应郑小姐的,他本人可没有太大的把握。摄影师送给化妆师一个为难的眼神,化妆师只耸耸肩,表示她也无能为力。 许达仁对郑心洁表示今晚要在交车地点过夜,要先离开,郑心洁微笑表示不介意,还要许达仁万事小心。 许达仁一离开房间,郑心洁的笑脸立刻消失,失魂落魄似的,婚纱公司的员工以他们多年专业的判断,马上嗅出气氛的转变,顿觉大事不妙,决定赶快离开现场。二人匆促交代了郑心洁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找了个藉口遁逃而去。 二人逃出后,在郑心洁门外对看了一眼,吁了一口气,摇摇头,往走道尽头走去。这种新郎缺席的婚纱拍照行程,不算新鲜事,二人以前不是没有见过,但这只表示这对新人的感情一定出了问题,未来能不能看到婚礼,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 二人一走过转角,就看到刚才的新郎许达仁正在开啟另一扇客房的门,不只二人露出惊讶的表情,连许达仁自己也惊讶不已。 许达仁只好对二人用食指在嘴上比了个「嘘」的手势,希望二人不会走漏风声,转身便鑽进客房内。 摄影师和化妆师再度对看了一眼,吁了一口气,摇摇头,这次连赌都不用赌了,能看得到这二人走上结婚礼堂,那才有鬼。 (16) 火车才刚到达花莲站,汪小蓉就改变心意,要丁大山直接向调查局花莲站要一台车,直奔陈立委的水泥厂预定地而来。丁大山老早习惯了汪小蓉的多变,沉着地接下这个任务,毫无怨言地拿起手机联络。 抗议居民把水泥厂预定地包围起来,拿着标语,并不吵闹,只搬了板凳、椅子等,坐在大门口准备长期抗战。抗议者男女老少都有,都是汗衫、短裤、拖鞋打扮,每个人都在头上绑了白布条,拿着扇子搧风,看着对外联络的大马路,似乎做好准备,待有人来就要抗议。 现场还掛了不少抗议布条,「还我家园」、「反对开发」、「财团没良心」、「我们只有一个地球」、「政商勾结」等,这块地虽说是陈立委私人拥有,但是一旦开发为水泥厂,对环境的衝击很大,附近居民不可能同意。 陈立委戴着大大的墨镜,怕被人认出来,躲在暗处观看动静。陈立委不知道的是,汪小蓉躲在她身后的另一个暗处,伺机而动。 眼看小助理和她男朋友在角落卿卿我我,陈立委只能无奈摇头,感叹年轻人的视野,决定未来职务的高低。 「立委,不好意思…」男友离去后,小助理连忙跑回陈立委身边,脸上还留有一片红晕。 「男朋友都追到这里了…」陈立委摇摇头,「不是我爱扫兴,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事?你问过警察局了吗?」 「问过了,这附近的分局长不肯帮忙,说都是花莲乡亲。」 意料中事,这些抗议居民,都是箇中好手,抗议的年资比她当立委的时间还久,早就知道不轻易闹事,警察局的人也不会介入。 「记者呢?」陈立委不希望事情闹大。 「挡住了,我请台北的朋友帮忙,先把这条新闻压下来。」 陈立委点点头,这件事小助理确实办得不错,值得嘉奖。 「这块地再不出手,我就要跳楼了。」陈立委已准备离开,但想到最近几笔钱都週转不过来,嘴上还是碎碎唸个不停,「帮我再联络k九帮的柯大姐。」 躲在暗处的汪小蓉和丁大山看着陈立委和小助理离去,深知陈立委后续一定会有更劲爆的动作,二人都拭目以待。 「陈立委被逼到角落了,她一定会找机会对高希芳出手,你打听到高希芳住哪一间旅馆了吗?」汪小蓉交待着丁大山。 丁大山懵了,这和汪小蓉早上的指示不一样啊。「你不是要我跟紧许达仁吗?」 「笨蛋!要找到高希芳,当然要盯紧许达仁啊!」 谁才是笨蛋啊?丁大山忍不住在心中顶嘴。这是什么逻辑?要盯紧许达仁,刚才在花莲火车站就该盯紧,现在才说,会不会太迟了点?丁大山无奈地摇摇头,身为史上最善变女人的下属,他只能自认倒楣。 许达仁万万没有想到,郑心洁会和高希芳订同一间旅馆,行程还重叠,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搞不定这二个女人。真不知道为何有男人自愿劈腿,并以拥有小三、小四为乐?他可玩不来如此高难度的把戏。 话虽如此,他还是冒险答应高希芳来到旅馆内的法国餐厅用餐,这可是陆董祕书特意招待的高档餐厅,灯光美、气氛佳,他希望这个氛围,能为他与高希芳的关係加温。 其实,那日在他「英雄救美」之后,高希芳的态度已明显软化,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间接促成了这趟花莲之旅。许达仁很感激那位「警察杯杯」,是他把「英雄救美」的功劳让给了他,但讽刺的是,他竟不记得那位「警察杯杯」的名字,虽说是心洁的朋友,他倒是从来未曾听心洁提起过。 许达仁其实无暇他顾,眼前的女子是他朝思暮想了半年的佳人,天赐良机,他只想好好把握。席间他不时注意高希芳的表情与反应,见高希芳也有意无意地对他眉眼传情,这让他鼓起勇气握住高希芳放在桌面上的手,温润柔软,他没有半点非份之想,只想确定高希芳心中意念。 当许达仁握住高希芳的手,高希芳起先一楞,但没有反对。她定眼瞧着对面的许达仁,一个率性真挚男子,对自己呵护备至,不管她先前如何冷眼相待,他仍坚定守护,这不就是她梦中的白马王子吗?她还想求什么?她给了许达仁一个微笑,反手回握住许达仁的手,主动表达她的善意。 巴奈在吧台远远看着许达仁和喜旺的互动,没有劈腿的偷偷摸摸,也没有丝毫良心不安的感觉,有的,似乎只是纯纯的爱慕。他倒真佩服起许达仁,要享齐人之福,可得要有特殊技能,心脏也得够强。 巴奈还得随时注意门口的动静,同住一间旅馆的小七,不知道会不会也来这里用餐?他最怕小七撞破许达仁的丑事,当场闹个撕心裂肺,他没有把握自己会不会再度情绪失控,失手把许达仁揍扁。 3q和调酒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位调酒师是原住民巴朗,讲话有一种特殊腔调,3q总要问上二遍才听得清楚他说的话,所以没时间注意巴奈的动静。巴奈倒不必那么费力,毕竟巴朗曾经是他在花莲的同事,一起在花莲警局服务过,二人感情还算不错。 巴朗取笑巴奈调职当3q褓姆的事,但也对3q解释,以前的巴奈不动如山,有事总是指使学弟去跑、去追,绝不亲自出马。这次巴奈会如此奋力追捕抢匪,实在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巴奈在心里倒想,最吃惊的是他自己,那天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还是吃错了什么药?上天要如此惩罚他? 3q则追着巴朗询问,巴朗是不是巴奈的弟弟?都姓巴?应该也是原住民吧?巴朗摇摇头,笑着不说话,要3q去问巴奈。 巴奈正想严正否认时,突然看见小七出现在法国餐厅门口张望,急忙衝出去拦截小七,把3q独留在吧台。 「这么巧?」巴奈本以为昨日自己的情绪失控,会在二人间留下疙瘩,但是看小七的表情,倒像是欢喜多过于恼怒。 「你…不会是…跟踪我吧?」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不是巧合,郑心洁当然心知肚明。 巴奈赶忙摇头否认,回头叫上3q一起解释。 「这是老大的旅馆,我们过来看看,算出差。」 3q在旁一逕点头,希望能排除郑心洁的疑虑。 「出差啊?」郑心洁笑了出来,男人真没有创意,她明白巴奈一定是接到3q的通知才来花莲的,「怎么大家都约好一起到花莲出差?真是巧。」 「许达仁呢?」3q假装不经意,但满怀故意地询问,结果却被巴奈暗暗用手肘顶了一下,顶到肋骨,好痛。 「跟你们一样,到花莲出差,只是他要去不同地点,明天才有空一起拍婚纱。」郑心洁不以为意。 「没有新郎的婚纱?那算什么?」3q为小七姐打抱不平。 「现在摄影技术很先进,我们两个可以分开拍,再合成,没问题的。」说真的,就只是二个人结婚而已,有没有婚纱照,其实郑心洁不是很在意。 巴奈怕郑心洁走进餐厅会撞见许达仁和喜旺,赶忙询问小七是否要吃晚餐,他可以带路去附近的夜市,那里有道地的小吃,绝对比老大餐厅里的食物美味。 郑心洁只有一个人,本来还担心单独用餐,孤单寂寞,现在有人陪,她求之不得。 三人在夜市各自买了自己喜欢的食物后,巴奈推荐去附近的公园野餐,那里有个小草坡,几乎没有光害,可以欣赏夏日的星空。 三人坐在草坡上,晚风徐徐吹来,好不愜意,郑心洁觉得这个地点看得到海,又能观赏星空,实在是个好地方。她询问巴奈如何知道这个私房景点?3q抢着回答,说巴奈以前在花莲警局服务,待了二年才调去台北,还说巴奈是原住民,被巴奈狠狠瞪了一眼,才即时闭嘴。 3q觉得这场面实在冷淡,二个互相有意的人,就这么盯着黑夜的星空,不发一语,对方是要怎么知道彼此心意?或许,他们需要一点安排?3q在心里盘算好,藉口说要回夜市再买点东西吃,一溜烟就跑下草坡,希望二人能多些互动。 「3q虽然年纪小,但是,心眼很多啊?」郑心洁看得出来,3q是故意找藉口离开。 「不是我教的,是他自己。」巴奈急忙澄清。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郑心洁笑出来,「那么紧张干嘛?」 巴奈这才发觉自己与小七几乎是并肩坐着,距离近到让他心跳加速,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拉开距离,只好往后仰躺在草皮上,假装看向星空。 「3q很早熟,因为他的家庭背景很复杂。他们三兄弟,都是不同的妈生的,阿义兄还是黑社会老大,3q难免会想太多。」 「3q有三兄弟啊?他姓邱,所以,是叫『1q』、『2q』、『3q』吗?」郑心洁忍不住打趣问道。 「你怎么知道?」巴奈吓了一跳,「不过,老大不叫『1q』,老大叫『大q』。」 「阿义兄也真有趣。」郑心洁见巴奈回话时,眼神始终盯着夜空,忍不住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看星星。从小住在山上,星星,就是这么多。到台北工作以后,就没见过了。」巴奈不敢讲出他盯着星空看的真正原因。 郑心洁见巴奈看得如此认真,便也躺下看星星。小七虽然一派大方,但是巴奈心中有鬼,只觉得害羞,因此稍微挪动了身体,不好意思靠小七太近。 「嗯,真的很多。」看着满天星斗,郑心洁心旷神怡,但却突然想起一件事要质问巴奈,「还说你不是原住民?」 巴奈摇摇头,这个误会他已懒得解释,只好从口袋里的皮夹抽出身份证交给郑心洁。 「住在山上就是原住民?我爸是气象观测员,所以我们长年住在山上。」 接过身份证的郑心洁,噗哧一声笑出来,「『巴乃大』?这什么啊?」 巴奈对这个名字超级无奈,只好摇摇头,「『有容乃大』,你知道吧?我爸很有学问。」 「失敬,失敬。」郑心洁收歛起笑容,把身份证还给巴奈,但还是忍不住,又笑出声来,「不过,真的很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巴奈有点动气,「不准告诉别人,还是叫我『巴奈』。」 郑心洁完全控制不住笑意,笑得全身发颤,还在草地上打滚,「乃大,『奶大』?」她看了看巴奈的胸部,又用手戳了戳,「真的比我还大耶!」 「你干嘛?不要弄我。」巴奈被郑心洁戳得很痒,一直闪躲,但是躺在草地上,实在不好移动,只好坐起身来远离郑心洁的攻击。 「真的是『奶大』啊...」郑心洁也坐起身来,但还是不停地戳弄巴奈,笑声也没有一刻停过。 巴奈想躲却没地方躲,一时心急,用手环抱住郑心洁,箝制住郑心洁的双手,让她不能再作弄他。 一时间,二人间的距离缩小,几乎鼻子贴着鼻子,让郑心洁顿时失了笑意,只能与巴奈尷尬地对望。但后来,这份尷尬却转为脸红心跳,巴奈羞得垂下眼皮,正打算放开手时,唇上却被啄了一下,巴奈惊得睁开双眼,那是个「吻」吧?他不敢相信,瞪大了双眼,直直瞪着郑心洁。 郑心洁衝动地吻了巴奈,眼睛直直盯着巴奈看,无所畏惧,希望在巴奈的眼神中找到巴奈喜欢她的线索。没有,完全没有,巴奈眼神里只有震惊,没有别的。她很失望,原来自己这些天来,一直都误会巴奈,刚才还衝动地表错情,她真想挖个地洞鑽进去。 尷尬不已的郑心洁,立刻从巴奈手中挣脱出来,往草坡下走去。 巴奈见小七脸色一变,转身离去,想是自己的反应惹恼了她,本想叫住小七,喉咙却发不出声音,眼见她愈走愈远,只能万般懊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倒回草地上,大叹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这大好的机会,又被他搞砸了。不过,至少他弄清楚了一点,小七对他有好感,而且不是普通的「好感」,还要加上一个「吻」,那不就是「喜欢」?他得意了,在这三十五年来,第一次有女生主动「喜欢」他,怎不叫他欢喜?不过,巴奈立刻清醒,小七是要结婚的人了,自己有什么好欢喜的?一切都是空想。搞砸也好,免得日后徒增懊悔。 (17) 「你不是说在这里看得比较清楚?」远处又传来小七的声音。 巴奈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去看,却看到小七又走回自己身边坐下。 「在这里才清楚吧?」 小七在说些什么?巴奈一个字都听不懂,也看不懂小七对他使眼色的用意,他只想把握机会对小七说明刚才那个误会。 「刚才…我…你…」 「你说那两颗是什么星?」郑心洁故意提高声调,打断巴奈,「中间是银河吧?」 巴奈不知道郑心洁在说什么,只好应付地看了看天上,「那是牛郎星和织女星,中间隔着银河,」巴奈鼓起勇气看着郑心洁的眼睛,希望郑心洁瞭解他没说出口的话,「虽然看不见对方,但是每年他们都在期待…」 刚才郑心洁虽然误会巴奈没有喜欢她的意思,但现在,巴奈的暗示,她完全明白,她不想巴奈再多说什么,于是用手握住巴奈的手,对巴奈露出会意的微笑。 「原来是这样啊…」郑心洁还是用不自然的语调,大声说话,似乎是要说给别人听。 当巴奈看到3q出现在草坡上时,他才突然明白,刚才小七所说的话,是要说给3q听的。 郑心洁见3q已走上草坡,连忙将握住巴奈的手抽回来,但眼尖的3q还是看到了。 「哦…你们两个…」3q戏弄着二人。 郑心洁刻意看了看手錶,表示时间晚了,要回旅馆,巴奈急忙起身,抢着护送小七,只留3q一个人在草坡上。3q眼见二人互动渐入佳境,心中高兴,连忙追上,嘴里却大骂巴奈这个褓姆不负责任。 三人回到旅馆,先送小七回房。3q最近迷上了运动器材,缠着小七询问一款最新型的球型健身器,巴奈只好一人独自走在前方,让二人继续未完的话题。 三人走在旅馆走道上,刚来到一个转角处,巴奈却突然在走道上停下,硬生生地转过身来,阻挡了3q和小七的去路。 「多买一套,我也要。」巴奈似乎刻意放大音量。 「你不用再练了,警察的身材,还练什么?」3q从未见过巴奈对任何电视购物感兴趣,实在不知道巴奈在想什么。 「我说要就要。」巴奈说话之前,还偷偷看了转角走道一眼。 「好,好,要就给你,你不要挡在这里啊…」3q只觉得巴奈挡路。 巴奈毫不退让,又看了转角一眼,突然双手插腰,做出阻挡的动作,对3q说,「不行,你先试试看,能不能推倒我?才知道…要不要买。」 「哪有这样的?」3q哀嚎着。 只有郑心洁看到巴奈刚才那几个小动作,她很确定,转角走道上一定有个巴奈不想让他们知道的祕密,而她,刚好很想知道那个祕密是什么。 「要推倒你?那还不简单…」 郑心洁接受这个挑战,走上前重施故技,用手指戳了戳巴奈的胸部,搔他痒。巴奈整个人后退一步,身体缩了起来,正好让郑心洁有机会走上前去看转角走道上有什么。她只看到一个女人的高跟鞋正走进房门,房门被关了起来,其他什么都没看到。她不禁觉得自己太过疑心,对巴奈有点愧疚,只好对巴奈吐了吐舌头。 巴奈见小七什么也没看到,立时松了一口气,也露出微笑。 「巴奈,你很逊耶…」3q嘲笑他。 逊就逊吧,巴奈最不希望看到小七伤心难过的表情,就算被3q误会成逊咖,也没关係。只是,这个许达仁,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和喜旺就这么大剌剌地在走道上拥吻,完全对小七无所顾忌?男人啊,只会用下半身思考吗?巴奈突然想到,他也是男人,好像连自己也骂了进去。 郑心洁向3q和巴奈道谢后,关上房门,看到满房间的礼服,心里有些寂寞,也有些动摇,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确定明天的行程还要不要继续。这时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有line的讯息传进来。 巴奈:晚安,早点睡。 郑心洁:还不想睡。 巴奈:想什么? 郑心洁:想… 郑心洁犹豫了一会儿,才把「你」这个字填入,按下传送。 郑心洁:想…你。 手机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又响了一声,郑心洁才看到巴奈回信。 巴奈:晚安,早点睡。 郑心洁脸上露出微笑,今晚她很开心,她第一次和许达仁以外的男人「谈恋爱」,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跳的感觉。但她只打算放纵自己一下子,一个晚上而已,因为明天她就要和许达仁拍婚纱,她就要结婚了,这让她心里对许达仁產生了点小小的罪恶感。于是,她传了一个讯息给许达仁。 郑心洁:晚安,早点睡。 这个讯息没有如她预期地翻过旅馆外墙,它只小小旅行了一个走道,就传到了许达仁的手机,但是许达仁目前无暇理会。他正和他朝思暮想的高希芳,躺在床上,翻云覆雨。 高希芳的手机也在同时响了一声,是david要她明早回报进度的讯息,只是时间不巧,高希芳现在正忙,没空理他。 隔天一早,许达仁在睡梦中听到高希芳的说话声,睁开惺忪的双眼,不敢相信美人就近在眼前,昨晚还有一夜温存。 「九点陆董祕书约了要去看那块地,我们先去吃早餐吧?」 「现在几点?」 「七点半。」 七点半?这个时间好熟悉,昨天他在哪里听过?许达仁突然想起,心洁昨天说过今天早上七点半要在旅馆用早餐,他如果现在这个时间出现在餐厅,不是找死? 「我…还想睡,你陪我嘛…」许达仁说了个谎,但睡意是真的。 「不行,我约了陆董祕书了,这是公事,不能迟到。」高希芳又恢復她公事公办的冰冷语调。 许达仁赖皮地把高希芳拉到床上,压在高希芳身上。 「再一次…」许达仁在高希芳耳边吹气。 「别闹了,就跟你说是公事…」 高希芳推开许达仁站起来,眼里尽是怒气。她气许达仁太幼稚,把她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发妆又弄乱了,连忙用手抚平翘起来的头发和差点被压皱了的衣服。她看着还赖在床上的许达仁,竟厚顏无耻地笑着,只有她一人乾着急,让她狠瞪了许达仁一眼,拿起手提包,把手机放进去,准备自己一人去吃早餐。这时她才发现david有传讯息进来,看到讯息传入的时间,竟是昨晚的事了。她想起昨晚和许达仁的事,一阵红热从颈间上窜至脸上。 「这个david…」她摇摇头,想甩掉那脸上那股羞红,「我先下去,你再睡吧,我和陆董祕书吃完早餐会再上来找你。」 许达仁躲在被窝里偷笑,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他不知道,其实昨天巴奈帮他挡了二次,没让心洁发现他在外偷吃。 守在门外的丁大山,在高希芳离去之前,正巧去上个厕所,回来时,房门仍紧紧关着,他以为二人还在房内,便打了个电话给汪小蓉,报告一切正常。他昨天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到许达仁和高希芳的落脚处,现在再不盯紧点儿,待会儿就得空手回报汪小蓉,他可不想再被汪小蓉叨唸自己办事不力了。 如果丁大山刚才没去上厕所,他就会发现,高希芳刚才已走出房门,才一走到转角,就被k九帮的人掳走了。若他即时跟踪k九帮,一举破获这个不法犯罪,便可让自己今年的嘉奖再多几支。可惜,命运没有对丁大山特别优待,还是让他傻傻的待在旅馆,守护着许达仁睡他的回笼觉。 高希芳被绑在某辆车的后车厢,她很害怕,不知道这些人掳她做什么。她的双手被反绑,双脚也被绑住,嘴里塞了块布,所以无法挣脱,也无法呼救。她不放弃,儘管双手只有手掌能动,还是拼命地在背后乱抓,看能不能抓到什么。 突然,她抓到了手提包,于是双手在手提包里面疯狂乱抓,让手机掉了出来,而且她不知道误触到什么键,让手机铃声响起,不知道拨给了谁。几声铃响之后,才传出david的声音。 「喂,sylvaine…」david应该是看到来电显示。 纵使高希芳很兴奋,但她嘴里塞了布,发不出声音。 「喂,sylvaine,收讯不大好…喂,sylvaine…」david一如往常没有耐心,在听不到她的回答后,便直接掛了电话。 这让高希芳无比洩气。更糟的是,刚才的铃响声惊动了掳走她的三个女子,其中一个女子下车把后车厢打开,将她的手机扔了出去。 女子丝毫不遮掩面容,似乎断定高希芳不认得她。但是,小甜心错了,高希芳清楚记得这女子就是那日在咖啡店里被警察带走的人。 这时,许达仁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完全没注意到时间。让他清醒过来的,是一声手机铃响,短促的一声,让许达仁突然惊醒,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已是早上十点半。 他下意识地把手机滑了几下,看到心洁传来一张她在清水断崖的婚纱照,只有心洁一个人,站在碧海蓝天之下,满脸幸福,他内心觉得愧疚,不知如何表达,只能对着手机发呆。 突然,许达仁清醒了,用眼神把房间巡了一圈,没看到高希芳。他站起来,往浴室走去,也没看到人,他觉得奇怪。十点半,刚才高希芳不是说九点要出发去看地?怎么没有回来叫醒他?高希芳和陆董祕书已经出发了吗? 他用手机拨打高希芳的电话,连续拨了三通,都没人接。 他开始焦虑起来,毫无意识地把手机页面不断滑动,这才发现有一通新留言,连忙把手机的免持听筒打开,拨了一通电话出去,并将手机放在床头,一边穿衣服,一边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他把握时间、动作迅速地更衣,因为,他有不好的预感。 答录女声传来:「您有一通新留言,在今天早上八点零二分。」 许达仁心想,这通留言就是在高希芳离开房间不久后留下的。 接着是「嗶」的一声,传来david的声音:「小许,早上sylvaine打电话给我,但是没说话。我回拨了几次给她,都没有讯号,如果sylvaine有什么事,就请她再拨我手机,就这样。」 高希芳早上看到david的讯息,不是一脸不耐烦吗?为什么又打给david?既然回拨给david了,却为什么不说话?david也打不通高希芳的手机?十点半了,高希芳会不等他就先去看那块地吗? 许达仁愈想愈理不出头绪,只想到高希芳要他一起来花莲,主要是为了怕她在台北被人迷昏的事情再度发生,自己一点忙都还没帮上,高希芳人又不见了。 「高希芳不见了…高希芳不见了…」许达仁喃喃自语着,他终于发现了这个事实,抓起手机就往门外衝。 丁大山一看到许达仁衝出房门,却不见高希芳出来,以为里头发生什么事,于是趁房门掩上之前,侧身进入。 不到一分鐘,丁大山便气急败坏地拿起手机,拨给汪小蓉,报告他跟丢了高希芳的坏消息。汪小蓉爆跳如雷,在电话里狂轰他,还要他不要再把许达仁跟丢了,丁大山这时才想起刚才衝出房门的许达仁,连忙往走道尽头奔去。 一来到转角,丁大山就知道他麻烦大了,「祸不单行」这句话一点也没错,他现在只能扛着被人打晕的许达仁,回去向汪小蓉交差了。 (18) 上午十一点,3q来敲巴奈的房门,一同走向法国餐厅。巴奈以为3q要吃午餐,便告诉3q餐厅中午不营业,没想到3q努了努嘴,要巴奈在吧台等,他有事要交代餐厅厨房。巴奈只好坐在吧台,和巴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个害他降级调职的抢匪。 「那个抢匪,体力很好,我连追了三条街都还在跑,差点追不上。」 「以前,你不是连追都懒得追?」巴朗一边擦着酒杯,一边调侃巴奈。 「那天,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我就觉得一定要追到他。结果,开了三枪他才停下来。」 「三枪?会不会太夸张的啦?」 「所以才被调走啊…」 「哦…哦…这是天意的啦!你要相信命运,好事就要来了,不用担心的啦!」巴朗保持一贯的乐观开朗。 「最好是,当一个高中生的褓姆,会有什么好事?」 正说到3q,3q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塑胶袋,里面装了几个便当盒。 「这什么?」 「法国大餐,我请餐厅帮我做了几个便当,带去给小七姐,她昨天没吃到。」 「要干嘛?」巴奈还是不懂。 「去看小七姐拍婚纱啊。」 「3q,我真搞不懂你…」巴奈摇摇头,「你不是最不赞成小七和许达仁结婚的吗?」 「我是不赞成,所以才要挑许达仁不在的时候搞破坏啊…」 「然后呢?」巴奈翻了个白眼,他完全不知道3q的剧本演到哪里。 「然后,」3q一脸严肃地坐在巴奈对面,郑重地说,「我要你和小七姐,在一起。」 「什么?」巴奈有点跟不上3q的进度,处于一个完全听不懂的状态,「你不是很喜欢小七吗?」 「嗯,我真的很喜欢小七姐。」3q点点头,「但是,我不是瞎子,小七姐喜欢的人是你,你也喜欢小七姐。拜託你,一定要让小七姐幸福。」 现在是什么情形?小七就已经要结婚了,他还能做什么努力?巴奈一头雾水。 「看吧,这个绝对是好事的啦!」瞧巴朗一脸乐的。 最好是!巴奈在心里回嘴,却仍拗不过3q,只好开着超跑来到清水断崖,正好看见小七穿着一身白纱礼服,坐在婚纱公司麵包车旁,似乎是中场休息时间。 3q一见到小七姐,便连忙跳下车,三步併做二步地跳到小七姐身旁,一起看着小七姐手中的相机。 「小七姐,你们拍得怎样?」3q其实心里有数,看到小七姐嘟着嘴不说话,他就猜到了七、八分。今天许达仁没有出席,婚纱公司虽然答应要在事后合成相片,但看到小七姐和矮胖的摄影师一同出现在婚纱照中,二人间尷尬的神情表露无遗,应该是这组相片不受青睞的最大原因。 「嗯…好像有点问题。」小七把相机还给摄影师,「全部删掉吧。」 巴奈看着摄影师接过相机,嘟着一张嘴,忿恨地把相片全都删除,想必是非常不顺利。难怪,摄影师不摄影,穿着许达仁的礼服走位,让化妆师来掌镜,怎么会顺利?看着摄影师穿着不合身的礼服,衬衫在腰围处扣不上,裤脚又拖在地上,巴奈忍住笑意,把脸转向一旁,假装看着碧海蓝天,不敢笑出来。 「郑小姐,请问…你有没有男的朋友,可以来当一下替身?」摄影师眼睛一边盯着相机萤幕看,嘴里还一边碎唸着。「我觉得,化妆师的摄影技术,还是不行。」 化妆师的摄影技术?这是什么问题?不过,听到摄影师问起新娘的男性友人,3q和小七不约而同看向巴奈,巴奈正巧背对二人,所以没有发现自己已被设定为目标。 摄影师顺着二人的视线看去,点点头,「他的身材…应该和许先生…差不多吧?」 巴奈就这样被设计了,成了他最不想扮演的角色:「许达仁的替身」。虽然实质上,他几乎已经融入这个角色了。 在麵包车里换上礼服时,巴奈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他最怕小七把他当成许达仁的替身,只有在许达仁缺席时,小七才会注意到他。再笨的人也看得出来,在小七心里,只有许达仁可以名列第一。他呢?就只是个后补的命。巴奈最气的就是这一点,他气自己窝囊,就算明知道小七心里没有他,但只要小七一开口,他就没办法拒绝,巴奈对于小七的任何请求,完全没有抵抗力。 走出麵包车那一刻,巴奈对于穿上礼服的自己,感到万分彆扭,他从来没有穿过这么正式的服装,所以当眾人传来一阵惊呼时,他简直羞得无地自容,想要直接调头走人。结果,是小七走上前来,给了他一个微笑,让他打消离去的念头。 穿上白纱礼服的小七,真的好美,美得让他目眩神迷,他真希望今天的主角就是自己。为了小七此刻的笑容,他突然改变心意,觉得就算只是当个替身也可以,他愿意任凭小七摆佈。于是,当小七伸手握住他的手时,他毫无抵抗地接受,完全融入新郎的角色,忘了自己只不过是个替身。 摄影师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开始指导二人走向草地,衬着碧海蓝天,摄影师有把握一定可以拍出绝美的照片。 「小姐,看我,笑一个…」听到摄影师的指令,郑心洁才突然惊醒,自己刚才就这么一直盯着巴奈傻笑,迟迟不能移开视线。她着了魔吗?怎么把巴奈当成许达仁?她在想什么啊? 「对,先生用手抱住小姐,再近一点…」听到摄影师的指令,巴奈才突然惊醒,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把小七抱在怀里,脸上还掛着甜蜜的微笑。 二人虽然都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是演戏。」,但存在于彼此间的那种莫名吸引力,却牢牢地将二人綑绑着,让彼此不得抽身,深深陷入这个情境。不管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是不是鬼迷了心窍,二人都不介意,只希望能无限延续这一刻。 「好,再一张,小姐,看先生…先生也看小姐…」摄影师完全忘了面前的这二人,新郎其实是个替身,只职业性地把二人当成一对佳偶来指挥,「对,就这样,两个人的头靠近一点…」 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二人真的就依从摄影师的指挥,深情对望,视线久久不移,几乎忘了还有旁人,接着便是一吻,情深绵延,几乎是昨日小草坡上的延续。 「太美了…就是这样,要结婚了,好幸福哦…」 摄影师职业性的讚美,将二人惊醒。不是只是演戏吗?还真的入戏了?巴奈和小七互相推开对方,和对方拉开距离,彼此瞪视着对方。 摄影师看到二人弹开,才惊觉刚才说错话,看着相机萤幕里二人的亲密照片,也觉得尷尬起来。 「没关係…没关係…到时我会换成许先生的脸,没问题的…」摄影师想要化解这尷尬的气氛。 「对,我是要和许达仁结婚…」小七低头喃喃自语着。 「我又不是新郎…想什么?」巴奈生气地用力踹了一下麵包车的轮胎,一旁的摄影师吓得不敢说话。 小七这时突然跪坐在地上,对着崖边尖叫大喊:「啊啊啊啊!」,像是要发洩掉心头的怒气。 巴奈很想上前安慰,但却碍于这场面还有别人,且自己的身份尷尬,只能远远看着小七撒泼。 小七頽然坐在地上,双手掩面,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出她的愧疚,「巴奈,对不起…」 巴奈不想听到小七的道歉,他也不需要,他只希望小七快乐而已,怎么会这样?他感到万般无力,只好走回超跑,坐回到驾驶座上。 「你去安慰小七姐啦…」3q一脸担心地看着巴奈。 「这件事,只有许达仁办得到。」这是到目前为止,巴奈做得最正确的判断。 丁大山好不容易将许达仁弄上车子后座,汪小蓉便指示要他开到水泥厂预定地去,看看陈立委在搞什么鬼。 到达水泥厂预定地后,许达仁还是昏迷不醒,二人便下车逛了一圈,和昨天一样,抗议的居民还是死守着大门,陈立委倒是悠哉,撑着把黑伞躲在一旁,看着小助理忙进忙出,指挥着一群工班,似乎要搭建一座临时舞台。 一名工人抬着一块看板走过,上面写着:「回馈花莲乡亲感恩晚会」。 二人看了立刻明瞭,这是陈立委用来收买居民的手段,说不定,第二天这些居民就会自动撤离。 在这荒芜的野地上,没有可以栖身的地方,高希芳会被藏在哪里呢?汪小蓉思考了一阵后,判定不在这里,决定先前往警察分局寻求支援。 二人回到车上,丁大山调转车头准备离去时,看到昨日与高希芳同行的女子,也来到了这里,似乎要刻意躲避什么似的,混进了抗议居民之中。 汪小蓉猜测,那女子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应该也是为了寻找高希芳。她看了还在后座昏睡的许达仁一眼,接着便吼了丁大山一句,要他加速前进,免得落于人后。 丁大山依着汪小蓉的指示,把车开到花莲警察分局门前停下。在拉上手煞车时,车子震了一下,把许达仁震醒,眼皮动了一下,但身体还未完全清醒,无法动弹。 「刚才那通电话,先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高希芳在哪里。」 汪小蓉刚才在车子上接到一位匿名女子打来的告密电话,说高希芳被人藏在水泥厂预定地里的一座废弃厂房。 「为什么?」 「高希芳被藏得愈久,才能钓到那隻大鱼。」 丁大山瞭解汪小蓉的用意,她是要钓到陈立委,才能一举揭发陈立委背后的弊案,若是打草惊蛇,就只能抓到k九帮那几个小囉嘍而已,陈立委仍然可以毫发无伤地退场。 「许达仁,怎么办?」丁大山不知道许达仁已经醒了。 「没关係,他暂时还不会醒,等一下…和高希芳一起处理。」 汪小蓉和丁大山一同下车离去,丝毫不知道二人的对话,已经在许达仁的心里埋下了黑色的种子。 许达仁待听到二人关上车门的声音后,才挣扎地坐起来,扶着被打了的头,感觉还是很不清醒。他回想起刚才二人的对话,隐约觉得这二人会对他不利,心里开始惊恐起来。 他记得上次高希芳被人迷昏时,那个警察说是「k九帮」干的,这二人该不会也是「k九帮」的人马?刚才不是还说要把他和高希芳一起「处理」?他愈想心里愈发毛。 这一男一女似乎在哪里见过?许达仁搔搔现在不甚管用的头脑,突然想起前二天来看车的女老闆和小跟班,好像就是这二人?不会吧?他们一路从台北跟踪他到花莲来?为什么? 许达仁清醒了,他把事情兜了起来,他们一定是「k九帮」的,这一定全都是他们的计画。他们在台北的掳人计画没有成功,就一路跟踪他们到花莲,打算在这里「处理」掉他和高希芳。想通这一点,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花莲,他得找人求救。 他连忙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机来拨打,他看到最近一笔通话记录是高希芳,接下来是郑心洁,这二人一个被人掳走,他完全联络不上;另一个被他狠心背叛,绝对不是他求救的最佳人选。 许达仁突然想到,目前身处这个凶险的情境,只适合拨「110」,便毫不犹豫地拨打手机报警。在等待电话接通的同时,他趁机观察了车外的环境,突然看见车外竟是警察局,本想直接下车报警的他,突然想起刚才掳他的那二人,不就是下车走进警局了吗?想到这二个歹徒与警察局之间有所关联,这个事实吓得他赶紧掛上电话。 这二人掳走高希芳,又把他打晕,简直是无法无天。现在竟然大剌剌地出现在警察局?原来电影里演的都是真的,黑白二道互相勾结,老百姓还有没有活路?许达仁惊恐地思考着各种可能的情境,深深觉得自己捲进了一个舖天盖地的漩涡,不知道自己还可以相信谁。 (19) 许达仁在亲友名单里思考了许久,终于想起一个人,一个前几天才见过一面的人,他只能相信这个人了。但他不知道对方的联络方式,只找到那天传来高希芳照片的高中生,他抱着碰运气的心态,试着先联络看看吧。 3q原本想说些什么来和缓巴奈和小七姐间尷尬的气氛,手机却在这时突然响起,3q拿起手机来看了看,发现竟是许达仁打来的,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达仁打来的耶…」3q惊讶地张大了嘴。 巴奈一听到许达仁的名字,就想起自己刚才和小七间的亲密举动,心虚不已,对许达仁有无以名状的愧疚。惊讶和愧疚二种情绪交替出现,巴奈只能瞪大眼睛看着3q,不知道该说什么。 3q接起电话,没有出声,一直听着对方说话,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惊讶,一会儿疑惑,像是演着默剧。接着,3q把手机递给巴奈,「许达仁说要找那天那个警察杯杯…喜旺不见了…」 许达仁要找他?巴奈心虚了一下,立刻又回復镇静,因为他听到了关键字「喜旺」,不是小七,所以许达仁不是来找他算帐的。瞭解这一点后,巴奈才冷静下来。 巴奈接过手机,「喂…你讲慢一点…嗯…嗯…人呢?…我…我刚好在花莲…但是…现在…」巴奈转头看了看小七,化妆师已经在帮她补妆,看来心情已经回復,「你过来吧?我和你…你女朋友在…清水断崖…你答应过的,心洁还在等你…等你拍婚纱…你不要让心洁失望。人我帮你去找,你先过来再说。…你一定要过来。」 最后那几句,巴奈几乎是用吼的,对许达仁下达指令。他把手机还给3q,开始动手扯身上的领带和衬衫钮釦。 「我要去帮许达仁找喜旺,她又被k九帮抓走了。」巴奈回应着3q疑惑的眼神。 「许达仁可以自己去找啊…你要他来,干嘛?」3q一整个觉得巴奈管太多。 「和你的小七姐拍婚纱啊。」巴奈拉高音量回答3q,丝毫不掩饰声音里的怒气。只是巴奈一看到小七失神的表情,气势立刻弱了下来,「他再不出现,小七,可能会跳下去吧?」 许达仁一听到警察杯杯要他到清水断崖,脑袋就快打结。他看了看手錶,已经快三点半,赶到清水断崖,又能怎样?他难道还有心情和心洁拍婚纱照?他又看了看这台车,他现在是被人掳走的身份,要怎么逃离这里? 幸好,掳走他的人做事不是很谨慎,钥匙还插在车上,他得救了。 许达仁小心地从后座移动到前座驾驶座,急速将车子驶离警察局。 二分鐘后,花莲警察分局局长偕同汪小蓉和丁大山走出门口,三人表情凝重地交谈了一会儿,后面等待的十个便衣员警分别坐上几台车,等待出发。 尷尬的是,停车场上仅有的几台车里,没有丁大山刚才开来的那台车,他只好焦急地用眼神询问汪小蓉。二人对看一眼,心头的疑惑一堆,解答却没有半个,只好依分局长的指示,坐上其他员警的车,加速往水泥厂预定地离去。 分局长得意地目送一行人离开,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响起,分局长接起电话便听到巴奈的声音,「喂…巴奈?」分局长十分欢迎老同事来电,但巴奈显然不是来叙旧的,「台北的k九帮?没听说。不过,今天有台北调查局的人过来要求支援,会不会是同一件事?…去水泥厂预定地,那里,今天会很热闹。」 得到分局长提点的巴奈,和小七简短说明另有公务需要处理后,本打算将3q託给小七照看,但3q不肯,坚持要一起同行,巴奈只好开着高级进口车,载着3q一起离开,独留小七待在原地。 巴奈和3q来到水泥厂预定地,本以为会见到一片荒凉的景象,没想到竟被分局长料中,简直比夜市还热闹。 一些民眾头绑白布条,静坐抗议,但反差极大的是在抗议民眾对面,搭建了一个临时舞台,播放着现在最流行的儿童歌曲,抗议民眾身边的小朋友早已忍不住,衝上台和玩偶们蹦蹦跳跳,现场气氛呈现出二个极端。 现场还有一群人,分散在抗议民眾间,发送着一份文宣,巴奈接过来一看,原来是这些居民抗议的对象,正努力说服居民停止抗争。 巴奈认出另一群人,应该就是花莲分局的同事,虽然身着便衣,但他还是认得出警察的行事风格。这群人分散在人群里,似乎在找寻什么,他想起分局长提到的「台北调查局」,心想喜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需要惊动到调查局的人马? 眼尖的巴奈还注意到一个人,小甜心。小甜心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定有问题,许达仁猜得没错,果然是k九帮把喜旺掳走了。 巴奈交代3q待在车上,他自己追上前去,和神色警戒的小甜心,保持一段不会被发现的距离,鑽进门口围篱旁的一处缝隙,走入一片丛林。 「你看,阿义兄的人来了。」巴奈本以为自己的行动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竟被远处的汪小蓉看到。 「哇靠!一个k九帮就搞不定了,怎么又来另一个黑道?」丁大山担心不已。 「二帮人马大火拼啊?」汪小蓉看了看从分局调来的几个兄弟,丝毫不气馁,「我们有这么多人,怎么会搞不定?跟上!」 汪小蓉带头跟上巴奈,丁大山随即对近前几个便衣交代,所有便衣警察都随着丁大山和汪小蓉前去。 站在抗议居民里发放传单的小助理,突然发现有一队人马从她身边经过,抬眼一看,丁大山竟也在其中,就从她身边走过,却完全无视于她,逕直往丛林里走去。小助理觉得很奇怪,好奇心驱使着她跟着走在这群人后面,想知道她的男朋友要做什么。 3q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巴奈交代他在车上等,但他眼见这么多人都跟着巴奈走进水泥厂预定地,心里发毛,直觉有大事会发生,就算他帮不上什么忙,但总可以及时通知巴奈提高警觉,于是他便成为这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长长队伍中的最后一人。 许达仁飞车赶到清水断崖,心洁已穿好白纱,对他露出大大的微笑,让他心虚不已。他心想,警察杯杯在电话里交代,要他一定赶到,就是怕他让心洁失望。警察杯杯其实并不瞭解他的个性,这件事根本不需要交代,只要是他的责任,他一定会完成,不管他有多么不愿意。 他依化妆师的指示穿好礼服,再依指示坐在化妆师旁,任由化妆师帮他在额头上补粉。这一切在外人看来喜气洋洋的准备工作,他却木着一张脸应对,因为,他心不在焉。他满心只想着喜旺,不知道被掳走的喜旺,现在是安是危?他堂堂一个男子汉,没尽到保护女友的责任,还竟然大剌剌地出现在婚纱摄影的现场?怎么看都是一个怪。 化妆师转头对郑心洁抱怨,说许达仁额头上的那个肿包,肿得太大,再怎么补粉也盖不住。郑心洁心疼地看了许达仁一眼,猜测那个肿包应该又是工伤所造成,她知道许达仁的客户个个都是赛车手,随便一个紧急煞车,额头上就会多一个包。今天这个包肿得不小,看来伤得不轻,于是她轻轻用手把许达仁额前的瀏海往下拨,刚好盖住那个肿包,她满意地对化妆师表示,「可以拍照囉!」 化妆师起身去叫摄影师,许达仁却动也不动,郑心洁只好牵起许达仁的手,带着许达仁走向崖边草地。 「时间刚好!这就是我说的黄昏绝景,海天一色,先生,你来得刚好,来,先生往后站一点,小姐走到前面一点…来,给点笑容…」摄影师的职业病,嘴里明明讲的是绝美的画面,音调上却不带一丝情感。 摄影师指示二人摆出各式动作拍照,连续拍了几张,摄影师的眉头却愈皱愈深,看向相机的显示萤幕检查照片时,连连摇头,只好喊出暂停,对郑心洁使眼色,要她看看这些照片。 郑心洁走上前去看摄影师给她看的那几张照片,自己完全配合摄影师的要求,摆出幸福的微笑,但许达仁在每一张照片里都面无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个被逼婚的新郎。太惨了,和她结婚,是有这么大的压力吗?她简直于心不忍。 摄影师对郑心洁摇摇头,表示这些照片不能用。 郑心洁回头看看许达仁,那副失神落魄的模样,那么心不在焉,许达仁究竟在想什么?为何她觉得此刻的许达仁离她如此遥远?又如此陌生? 郑心洁走到许达仁身边,要许达仁和她一起坐下,看看美丽的海景。她不想针对二人之间的问题再给许达仁压力,她只想轻描淡写带过,把头深深埋进土里,当一隻什么都不必管的鸵鸟。 「你看,是不是很美?」 「心洁,我有话要告诉你…」许达仁再也忍不住,他要将心里的话对心洁说明白。 「嘘…等一下,这里风景好美…」待在土里不闻不问的感觉真好,郑心洁不想让许达仁破坏这份寧静。她早猜到许达仁要说什么,纵然二人之间情已逝,但她当了太久的鸵鸟,一时不习惯将头抬起来呼吸自由的空气,只想以拖待变。 「你看,这里的风景,好美…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坐在一起,欣赏风景了?十年了,交往十年才结婚,别人不知道有多羡慕?我在想,我们结婚以后,要生几个小孩?三个,好不好?我很喜欢小孩…」 「心洁,你真的想结婚吗?和我?」许达仁豁出去了,他想要摊牌,他想让心洁知道自己是个不值得託付终身的对象。 郑心洁点点头,微笑地看着许达仁的眼睛。当然,难道还有别的答案?她想结婚,对象就是许达仁,这个目标,十年来没有变过。 许达仁也认真回望心洁的眼睛,他想知道心洁为何感受不到他的改变,他的心早已不在,难道心洁不知道? 二人对望了一会儿,彼此在对方眼瞳里,看到了不一样的答案,这让郑心洁动摇了。她心里有个声音,提醒她巴奈是确实的存在,让她怀疑起许达仁问题的答案。为什么?人为什么会思考?难道就不能闭着眼睛做下决定,管他是上刀山、下油锅,她都认了,不行吗?许达仁把她长年矇盖在头上的锅盖给掀了开来,让她突然接触到光明,开始看到隧道的尽头,她有可能重获自由吗?想到这里,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明明就是你,是你不想结婚,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郑心洁以手掩面,低声啜泣着。 「是我不好,不是你。」许达仁见心洁如此伤心,心已软了一半,已决心说出口的话变得更难啟齿,「我,爱上别人了。」 (20) 「一个长发妹,我早就知道。」淡定如常的话语从心洁口中说出。 「你知道?」许达仁非常惊讶,他觉得这件事只有一个可能,「是你那个…警察朋友,告诉你的?」 「不是巴奈,是我自己发现的。」郑心洁摇摇头,抹去眼泪,她不知道许达仁在纠结什么,她怎么发现长发妹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许达仁已经变心了,不是吗?更重要的是,她和许达仁,就这样结束了吗? 「你,爱那个长发妹吗?」郑心洁想知道,许达仁是不是认真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能确定,但是…」许达仁又出现他那一贯的不确定态度。 「你只是一时衝动吧?会不会,等你清醒了,又会发现,你爱的是我?」郑心洁的语调里,已失去她惯有的温柔。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很爱她。」许达仁还是很犹豫。 「你在说什么啊?」郑心洁忍不住大声吼出来,她和许达仁之间,难道也是这么不清不楚?十年的恋情,开头不会也是因为这一句「我不知道」吧?一整个荒谬。她认真想跟许达仁算清楚这笔帐,「十年前,你也说爱我爱到发狂,还为我自杀,那也是一时衝动吗?」 「现在回头看,那时,确实是一时衝动。」许达仁完全没有面对郑心洁的勇气,更没有勇气去面对年少轻狂时做的蠢事。承认自己犯傻,已经是他的最大极限。 「你老是这样!一时衝动、一时衝动!等你清醒了,又要拿死来要胁我吗?」郑心洁用力高声嘶吼,把情绪发洩出来。好痛快,她从来不曾把这些话说出口,她再也不想被许达仁的情绪给绑架,还爱上这个绑架了她十年的人。 声嘶力竭过后,她只剩下气若游丝的低吟,「我不想再看到你伤害自己了。」这是她最卑微的愿望,也是她这十年来支撑着她维系这份感情的唯一理由。 「不管未来怎么样,我都不会再拿『死』来要胁任何人。十年前的我,太不懂事了。」许达仁见郑心洁如此失控,也于心不忍,只好搂住她安慰,「心洁,你知道吗?十年前,我妈,对你,下了咒语,你才会爱上我,愿意和我在一起。你和我,本来就不会相爱,只是因为,我妈稍微做了一点手脚,你才会爱上我。」 「咒语?什么意思?」郑心洁不解,她第一次听到许达仁提起这个词。 「我妈,她是通灵人,她本来就知道你我不会相爱,但是,为了救她的宝贝儿子,她只能对你下咒语,让你爱上我。」许达仁吞吞吐吐地交代着,不敢面对心洁即将爆发的责难。 「所以,你是说,许妈妈才会来拜託我和你交往?」郑心洁想起十年前许妈妈突然来访的那一夜。 「我妈应该是趁着去找你的机会,对你下了咒语。但这只是个咒语,不能改变命运。咒语,只能矇蔽人的眼睛一阵子,等你清醒了,就会发现,你,其实并不爱我。」 「那你,现在清醒吗?」郑心洁在心底苦笑着,二人之间就因为这一句「不清醒」而纠缠了十年,许达仁现在竟然想轻描淡写带过? 「应该算吧,大概三年前,我就醒了。」许达仁不敢问的是,为何郑心洁一直都不曾清醒? 「你知道…你不爱我?」原来,许达仁早就知道了? 「嗯…很清醒。」其实,许达仁并不好意思承认,「只是你…你花的时间比较久,还没清醒。」 郑心洁以手掩面叹息,良久,才抬起头来,望向远方海面,她有了新一层的体悟。这么重要的事,许达仁竟然瞒了她这么久,这中间,究竟是为了什么?隐藏着自己的真心,和自己虚与委蛇的许达仁,心里想的是什么?一方面爱慕着长发妹,一方面却顾忌着自己的感受?许达仁内心也有着深重的罪恶感吧?只可惜这罪恶感的源头,仅止于家人间的感情支持,她和许达仁间的男女之爱,怕是早已消失无踪。 许达仁偷偷观察着心洁,似乎在她脸上看到一抹淡淡的微笑,令他不寒而慄。他不知道心洁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只能暗自抓牢心洁的手臂,以免待会儿发生令二人遗憾的事。 「其实,许妈妈从来没有对你、对我,下过咒语。那都是我们自己骗自己而已。」郑心洁冷静地说出事实的真相。 「心洁,你别这样,都是我的错。」听到郑心洁这种不冷不热的回答,许达仁一整个乱了方寸,更加担心起心洁的心理状况。 「不是你,是我。」郑心洁坚定地回答,「我没有想到,你和我,都是被自己矇蔽的人。许妈妈那时来找我,和我谈了很久,她拜託我,就算假装爱上你也可以,只要一年,一年就好。她知道,你只是一时迷恋,时间久了,你自然会放手。只是,我们没想到,你会这么久才清醒。」 「我妈,没有下过咒语?」许达仁很惊讶心洁这么说,他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个可能。 「我确定,没有。」这十年来,她的理智始终清醒,只是在感情上无法割捨。 「那你,从来没有爱过我?」这下,换许达仁开始怀疑郑心洁对他的爱,纵然是他移情别恋,他仍然想知道自己过去十年的感情是否付诸流水。 「人,相处久了,一定会有感情。」郑心洁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尤其不愿伤害许达仁,「但我知道,那不是爱。我只是一直骗自己,你失去我,会活不下去。所以,一直没办法放手。」 「就算、就算,你知道那个长发妹?」 「我更担心,长发妹只是你的一时衝动,等你清醒,又会用『自杀』来逼我回头,我不想看到那样。」郑心洁终于能把内心的话清楚表达,她不再被情感纠缠,可以理性思考。 许达仁不敢相信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残酷,「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何必这样?我根本就不值得你为我做这么多。」 「你就像我的家人,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郑心洁的眼泪随着话语流洩,这些话,全都是发自肺腑。 「我以为,以为你还没清醒,所以才会想要和我结婚。」 「我承认,结婚,是我衝动的决定。但你也同意啊,」郑心洁忍不住埋怨,「我以为,只要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管,和你结婚,所有的事,都会结束。」 「心洁,你好傻。我会同意结婚,是因为,十年前是我欠你,今天你要我做什么,都是我该还你的。」 「没有,没有。我们两个,没有谁欠谁。」看到许达仁如此自责,郑心洁反而有点不忍。 「我欠你太多了。」许达仁的话语渐低,和他的心情一样,低至谷底。 「你和我,只是不想把眼睛睁开,好好看清楚彼此的关係。」 答案就是这么简单,却让二个人彼此纠缠了这么多年。想过去这十年,彼此都为对方着想,不忍戳破这个谎言,二人都沉默无语。 「那,我们还要结婚吗?」许达仁打破沉默。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郑心洁爽朗地笑了出来,她心中已无半点芥蒂。 「可以…不要吗?」许达仁还摸不准郑心洁的想法。 「你可以早点说吗?我等好久了。」郑心洁笑着回答,但眼里闪烁着泪光。 许达仁感激地望向郑心洁,伸手帮她抹去眼泪,才发现自己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对不起。」 郑心洁摇摇头,「你去找你的长发妹吧。」 「那你呢?」 「你妈妈常说命运自有安排,不是吗?」她相信,命运将她带到这里,是为了要让她遇见生命中的那个人,而且,那个人已经出现。 「我没事的。」郑心洁又补上一句,安慰惶惶不安的许达仁,「长发妹,也在花莲吗?」她大胆猜测,昨天的交车和今天的迟到,应该都是许达仁编造出来的谎言,许达仁实际上应该是和长发妹在一起。 「啊,她被绑架了!」许达仁被郑心洁提醒,才突然想起仍不知所踪的高希芳,「我请你的警察朋友,巴奈,请巴奈去救她了。」 巴奈?郑心洁这才理解刚才巴奈匆匆离去的原因。原来,巴奈也认识许达仁?这下轮郑心洁冒出一身冷汗,但也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起巴奈,为何不把话说清楚。 许达仁突然拿出手机,拨出一通电话,紧张地说:「同学,请问…你们找到喜旺了?…很混乱?…没关係,我过来。」 许达仁掛掉电话,拉起郑心洁,对她说明:「他们找到长发妹了,确实是绑架。不过,现场好像很多警察,要攻坚。我不放心,我想去看看。」 「我也去。」郑心洁一把摘掉头纱,扔在地上,反正这婚纱是拍不成了,她不在乎要去哪里,只想赶紧逃离现场。 二人火速换掉婚纱与礼服,坐上许达仁刚才开来的车,一路开往水泥厂预定地。 才一下车,那热闹的景象,着实让二人吓了一跳。原本郑心洁以为这是水泥厂预定地,应该罕无人烟,她还担心入夜后的人身安全,没想到现场人潮汹涌,还搭建了一个临时舞台,欢乐的歌声透过喇叭强力放送,现场人群多数随之起舞,让这空旷的场地热闹非凡。 许达仁又和3q通了一次电话,在电话上,3q带领许达仁将眼神转向荒凉的丛林,告知他确切的地点后,许达仁便紧握郑心洁的手,带她穿越过重重人群,来到群眾后方丛林里的一栋废弃建筑物。 巴奈和3q正从建筑物内仓惶逃出,刚才在建筑物内部二人经歷了一场惊险行动,本来巴奈是让3q留守的,自己走在最前头。幸好3q的叛逆让3q及时出现,否则那位调查局的女探员,肯定以为巴奈也是绑匪的一员,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却看到郑心洁和许达仁手牵着手来到这里,巴奈瞪大了眼睛,显然受到一定程度的惊吓,而且不亚于刚才被人用枪指着头的惊险。 3q看到巴奈脸色遽变,回头一看,才知道巴奈为何如此惊讶,就连他也没想到小七姐会一同过来。 「他们自己要来的。」3q连忙解释,以免巴奈误会。 许达仁对巴奈和3q点点头,忙问道,「喜旺…」,更用手指了指建筑物内部,猜测高希芳应该就在里面。 「不要进去,警察在处理。」巴奈连忙阻止,里面不止有调查局探员,花莲分局的警员也在里面,人多手杂,他可不想再放人进去,以免忙中失误。 「你也是警察,为什么你不进去?」3q调侃巴奈。 「调查局的人以为我是阿义兄的小弟,差点就对我开枪了!我还是闪远一点。」巴奈回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还馀悸犹存。 巴奈又回復到双手抱胸的姿态,望着黑暗的建筑物内部,等着看好戏。儘管他知道小七是许达仁的女友,但他就是不想看到二人如此亲密,只好装模作样,假装观察建筑物内部的动静。 不久,建筑物内传来女子哭声和一群人的脚步声,应该是有结果了。许达仁紧张地捏紧郑心洁的手,郑心洁只好轻言安抚。 第一个出现在四人眼前的是小甜心,她被一名警察押着走了出来,后面陆续出现被押着的二名k九帮成员,还有其他便衣警察。 小甜心一看到等在门边的巴奈,气得瞪了巴奈一眼,看来是把所有的帐都算在了巴奈头上。没关係,巴奈并不介意,他还对小甜心做了个无辜的表情,表示非他所愿。 接着是丁大山和陈立委的小助理出现在门口,小助理一脸哭哭啼啼,丁大山紧跟在一旁好言劝慰,「宝贝,别哭啊…你帮了大忙…」 原来里头传来的女人哭声,是调查局探员的女友?巴奈惊讶地瞪大双眼,心里却暗自庆幸,哭的人不是喜旺,否则,许达仁是否会做出什么让小七伤心的事? 许达仁眼见绑走自己的人出现在此,不觉心头一惊,但无暇他顾,因为他接着就看到一名员警揹着已经昏倒的高希芳走出来,他本想一个箭步抢上前去,观察高希芳的伤势,却见今早绑架他的女子也跟在警察身后,只好噤声,先静观其变。 (21) 「小心,小心。先送去医院观察。」汪小蓉对着员警小心交待,又转身打断一旁安慰着小助理的丁大山,「有没有看到阿义兄的小弟?刚才让他跑了。」 丁大山抬头张望,看到巴奈就在阶下等候,于是对汪小蓉指出巴奈的方向,汪小蓉一看到悠哉间晃的巴奈,便连忙指派二名员警上前去抓住巴奈。 巴奈觉得很惊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见刚才用枪指着他的调查局探员一脸得意地走到面前,「怎么样?阿义兄也来搅和吗?」 果然就是误会!巴奈也懒得解释,只笑着叫喊3q,「3q、3q。」,这时候,只有3q能帮他解释。 汪小蓉却误会巴奈的意思,以为巴奈在对她道谢,「很有礼貌嘛!不用谢我,去谢谢k九帮吧。」 3q接到巴奈的指示,便对二名抓住巴奈的员警说了几句悄悄话,二名员警迟疑地放开巴奈,让巴奈从口袋里拿出警员证,二名员警看了后,便对巴奈敬个礼,离开现场。 汪小蓉当场瞠目结舌,对着对二名离去的员警喊道,「怎么把人放了?」 「都是同事,回分局喝杯茶。」 巴奈悠哉地回话,顺道拉上3q、许达仁和郑心洁,快步跟上护送高希芳的员警离去。 汪小蓉见眾人都已离去,回到水泥厂预定地旁的停车场,只好也叫上丁大山,拉着哭哭啼啼的小助理回到歌舞热闹的晚会现场,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 小助理一回到晚会现场,便一溜烟溜回陈立委身旁,陈立委还沉浸在热闹的晚会气氛中,丝毫没有发现小助理有一段时间消失不见。汪小蓉和丁大山紧跟在小助理身后,来到陈立委面前,双方展开一段凝重的对话,与喇叭所放送出来的欢乐歌声形成极大对比。 这时的高希芳已被员警护送到警车后座,许达仁急忙鑽进车内,检查高希芳的伤势。 巴奈见许达仁如此不顾小七的感受,只好出面代为缓颊,没话找话地对小七说,「婚纱照拍完了?」 郑心洁对这句话有不同的理解,微笑着回应,「嗯,结束了。」 巴奈一时不知该怎么接续二人的谈话,刚好车上传来喜旺的哭泣声,解救了巴奈尷尬的处境。 「我好怕,我以为没有人会来救我。」 「没事了,不怕,不怕。」 光听喜旺呜咽的语调和许达仁的安抚,不用看也知道二人在后座应该已经拥抱在一起,互相安慰了。巴奈的尷尬不减反增。 「你看,人家又是『英雄救美』的大英雄,你哩?」3q还是为巴奈的功劳被埋没而感到不平。 但是,巴奈此刻只关心小七的感受,他不希望小七为此难过。 「你,别介意,她、她刚才被绑架了,情绪有点激动。他们,没什么。」 「没关係,我知道。」郑心洁一脸淡定,不以为忤,反而让巴奈感到一股寒意。 「小七姐,这叫没什么?你干嘛不生气?」3q想为小七姐打抱不平。 郑心洁思考了一会儿,意有所指地说,「你听过…『有容乃大』这句成语吗?」 郑心洁说完,给了巴奈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反而让巴奈更加尷尬。 这句话和这个眼神的弦外之音,3q听不懂,只有巴奈懂,但巴奈不好意思承认,只好乾笑二声带过。 远处的山路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喇叭声,令眾人回头张望,原来是一辆大型游览车驶进来,停在停车场上。车上许多人操着日语走下车来,一名导游拿着旗子指挥着日本游客,准备要来参加晚会。还没走向会场,导游迎面就看到陈立委和一群人走向停车场,连忙迎上前去,要向今天的主办人道谢。不过,由于距离遥远,加上天色昏暗,导游并未发现陈立委实际上是被丁大山和汪小蓉左右包夹着,要「护送」她回台北调查局接受侦讯。 「陈宜努立委!」导游在二十公尺之外就大声呼喊着陈立委的名字,「这场晚会办得好啊!我特地请日本客人一起参加,你看,大家都很开心啊!」 「拜託,给立委留点面子…」小助理低声哀求着丁大山,不希望陈立委被捕的画面让外人看到。 丁大山不敢决定,只好望向汪小蓉,见汪小蓉微微点点头,丁大山才放开抓住陈立委的手,暂时扮演起陈立委随扈的角色。 陈立委的手一获得自由,脸上的表情也不似先前那般铁青,堆出笑容与导游握手,「哪里,哪里!回馈乡亲而已。」 导游和陈立委热情地握手寒喧,才说了几句,突然转头对那群日本游客说了一大串日语,接着拍起手来,像是要欢迎陈立委的模样。 但是这群日本游客似乎并不买单,只有几个人零零星星地拍手附和,其他人都忙着掩嘴偷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宜努」、「宜努」,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意的是什么。 现场气氛一度降到冰点,导游一脸尷尬,却不知道该如何对一脸错愕的陈立委解释。 「『宜努』在日文里,是指『狗』的意思。他们是在说,『她是狗』。」 这个女子的声音很熟悉,高希芳一听便急忙走下车来看,果然是陆董祕书,她正站在人群中对大家说话。 陈立委一听这话,立刻联想起之前许太说过的话:「关于这个从中做梗的人…我看到的画面是:有一个女人,被一群人围着,那群人很开心,指着女人说:『她是狗』。」此情此景,不就是许太描述的场景?但,那个人竟然是自己?这,有可能吗? 陈立委面色凝重地望向小助理,希望能从小助理的记忆里得到一些奥援,「她说的,和许太说的,一样?」 小助理毕竟年轻,记忆力比陈立委好得多,马上对陈立委点点头,表示陈立委记得没有错。 看到小助理的回应,陈立委惊讶叹道,「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不可能、不可能…」陈立委失控对天吶喊。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陆董祕书望着远处那栋破败的建筑物,悠悠叹道,「你把我父亲的厂房骗走,逼得我父亲上吊自杀,这一切,不都是你的杰作?」她转头对陈立委投射出怨毒的眼光。 「你,你是?」陈立委心头一惊,那栋旧厂房和这块地,确实是她早年从某人手上用计谋夺取的不义之财,难道这世上,真有现世报? 「洪礼文是我父亲。」陆董祕书帮了陈立委一把。 陈立委一听到「洪礼文」的名字,脸色一下刷白,原来世事都有因果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现在仇人之女要来讨回这报应,她只能仰天长叹,「自作孽,不可活啊!」 汪小蓉见这场面已是不可收拾,不知还有多少人要来讨陈立委的债,连忙用眼神指示丁大山,让丁大山速将陈立委押离现场。 「那通告密电话,是你打的?」汪小蓉刚才听这女子的声音,已猜出七、八分。 陆董祕书点点头,「这块地,我很熟,我知道她们把人藏在哪里。」 高希芳也想上前关心陆董祕书的状况,没想到许达仁比她更急,拉着她的手就往人群里鑽。 「是你,是你把我打晕的。」许达仁对着陆董祕书指手划脚。 「你是k九帮的,你把我和喜旺绑架了。」许达仁接着指控汪小蓉。 「巴奈,她们两个…」许达仁心中的埋怨如淘淘江水,却无人可诉,只能抓住他唯一认识的巴奈投诉,像是一个对老师告状的小学生,要求巴奈仲裁。 巴奈被许达仁的举动吓了一跳,这二位怎么看都不像是犯了许达仁所指控的罪行,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巴奈指着汪小蓉,「这位小姐,应该是调查局的探员,是她把喜旺救出来的。」,巴奈又指了指刚才指控陈立委的女子,虽说不认识,但他上次在咖啡厅中曾见过,他猜测应是喜旺的朋友,「这位小姐,我只见过一面,不太认识,但应该是喜旺的朋友。」他对直觉那女子并非歹人,反而想给对方一个机会,「你要说明一下吗?」 陆董祕书对巴奈点点头,感谢他给她机会说明,「是我把你打晕的,没错。在调查局还没有抓到陈立委的把柄前,我不能让你先找到高小姐,所以,很抱歉。我知道陈立委一定会对高小姐出手,便说服陆董,让高小姐跑这一趟,目的是要让陈立委的诡计现形。不过,这样一来,反而害高小姐委屈了,这一点,也请你们原谅。」 陆董祕书说完,便对许达仁和高希芳躹躬致歉,弄得二人很不好意思。 「你怎么会误会我们呢?是丁大山发现你被打晕的耶,我们还好心把你带到车上,走到哪里都带着你,生怕你又被歹徒抓走。结果,你反而把我们的车开走了。」汪小蓉没好气地抱怨。 「你也误会我是黑道,不是吗?」巴奈不客气地对汪小蓉补上一枪。 郑心洁见眾人间的误会如此盘根错结,比之自己与许达仁,简直不遑多让,于是走上前来到许达仁面前,把内心的疑问说了出来,「我们之间的误会…」 许达仁怔怔望着心洁,心内情绪与心洁相同,高潮起伏,泪水涌满眼眶,只能把心洁拥入怀中,眼泪不争气地流下,「说清楚,就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