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节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作者:扶桑知我 文案 乌素是混沌成妖,因法力太低,时常被人认作凡人。 她当个普通人也很开心,在凡间最繁盛的都城里藏着,一天打三份工养活自己。 后来,因一次意外,一夜荒唐,她阴错阳差有了个凡人夫君。 纵然他是凡人,二人地位也有天壤之别,但他就是缠着乌素。 乌素不通情爱,想着就依着这位夫君,等到他腻了,她就离开。 但某日,自仙洲有仙者来,言说她的夫君有不世的修炼之才。 乌素想着,现在他总该走了吧,去他的尘外仙洲,修他的无情道。 没想到她夫君把那仙者赶走了。 乌素愣了三天。 某日夜里,他吻上乌素的唇,唇瓣冰凉,眸子里是执着的烈火。 乌素歪头,抱着他,依着那仙者的嘱托,将她夫君的情丝斩断。 他忘了她,乌素离开了,继续当她的普通小妖怪,一天打三份工。 再后来,乌素卷入某次大妖作乱的祸事中,当成罪魁祸首,被仙洲的修士抓获。 乌素被带往仙洲审判,她脚腕上缠着沉重的缚妖索。 她被推到那仙洲之主,天下第一剑尊的面前。 乌素低着头,她看到有人朝她缓缓走来,他腰间佩着一枚简单的、陈旧的香囊。 香囊上纹样是交颈鸳鸯,是很久以前,乌素给她夫君亲手缝制的礼物。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乌素,裴九枝 ┃ 配角: ┃ 其它:围脖@晋江扶桑知我 一句话简介:不懂爱小妖怪x恋爱脑仙君 立意:寻找生命的意义 第1章 一点光 “哎,乌素,我要去外边看灯会,那——今晚你替我去当值,好不好?” 初夏郁郁葱葱的院间草木之后,传来一道如黄鹂轻啼的婉转声音。 乌素的屋门被猝不及防打开,来者甚至没有敲门。 她顿下自己对镜梳发的手,回首。 梳妆镜后的窗子敞着,屋外午后的日光灿然,映在她沉静温柔的脸上。 乌素的视线落在屋门的方向。 卫郦一张娇俏甜美的脸从门口露出,她笑嘻嘻地对乌素说。 “我约了人,不好违约,乌素你就替我去了嘛!” 她朝乌素眨巴眨巴眼,有些撒娇的情态。 乌素那双黑白分明的眸轻轻眯了一下。 她的唇角翘起半分,她觉得自己这样应当是友好的微笑。 “好——”她的尾音拉得很长,将音调里上声的曲折咬得有些重,有种刚学语言的生涩。 “嘻嘻,乌素,你真好,那我走了哦!”卫郦将门关上,传来“砰”的一声。 乌素手里拿着一把白木梳,卫郦来时,她只梳发到一半。 现在,她的手缓缓往下按,白色的木梳在极黑沉的发丝间落到末端。 她知道是一处富贵人家里的侍女,最普通的那种,甚至没有资格到主人面前当差。 乌素记得,这处府邸叫靖王府,她从未见过这里的主人。 但这些都无所谓,她只需要认真做事谋生就好。 这几日云都很热闹,她没感受到多少,她是妖,多少有些无法理解人类的情绪。 乌素是混沌之气成妖,无法吸收世间充盈着的寻常灵气。 她只能吸取生物在死时散发的阴阳未分能量,作为交换,她会成全那个濒死灵魂生前的执念。 她之所以会留在靖王府中,是因为她在完成一位死去人类的愿望,这是谋生手段。 乌素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没有惊人的美貌,无法在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的面部线条柔和纤明,仿佛是画师小心翼翼地执笔勾绘之作。 乌素的眼睛眨了眨,她的眼睛黑白分明。 明净的眼白与纯黑眼瞳的对比强烈,这让她的眼睛有种非人类的冰冷质感。 她愣了一会儿,没多久,负责管理她们这群侍女的管事命人将东西带过来了。 乌素听到屋外的嘈杂声,她起身,准备去取今晚当值要穿的衣裳。 她所在的靖王府西苑,待客极严谨。 为了让贵客挑不出错处,每一位下人都要穿上统一的服装与首饰。 待客时,下人还要服用能够更改自己容貌的千颜丹,顶着同一张标准的俊男美女脸。 本来她今日不当值,但同院住着的侍女卫郦拜托她帮忙当值,乌素就去了。 在外人看来,乌素老实,好说话,看起来不太聪明,所以有什么事,都让她顶上。 乌素白白多做了工,也没见她们感谢什么。 反正不做事,乌素也是发呆,她也不太在意。 乌素走出屋外,她的长发还散着,落在白衣的肩头。 乌素看到卫郦借着院子里的暮色光线在梳妆打扮,她将篮子里的花枝细细地编进自己的发辫里。 她知道今日卫郦应当是要去见她的的侍卫情人,与他同游晚上的灯会。 院里还有一位姑娘,名为林梦,乌素今晚与她一道当差。 见乌素出来,她往卫郦的方向靠了靠。 乌素拿起放在院内桌上的锦盒,盒内是靖王府西苑统一的服装与饰物,质地都比乌素平时穿的要好上许多。 “林梦,我们晚上一道去吗?”乌素的声音柔柔的,她盯着林梦问道。 “我要先送卫郦出府,你自己去。”林梦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疏远。 乌素是看不出这些疏远来的。 她入了房间,将锦盒里的珍珠耳坠取了出来,抬手慢悠悠地佩在自己的耳垂上。 乌素抬起的手上,悬着一枚模样怪异的戒指,是黑白飞蛾的形状。 蓦然间,这飞蛾的翅膀颤了颤,挣扎着想要飞起。 但它的翅膀是残缺的,乌素指尖现出一些混沌气流,托着飞蛾振动双翼。 “要天黑了,去玩吧。”乌素的声线轻灵柔和,仿佛在抚慰将死的灵魂。 她眯起眼,静静看着这飞蛾环绕着她,努力飞着。 乌素也可以吸收草木动物临死前的能量。 方才停在她指上的飞蛾才刚破茧没多久,但它马上就要死了。 它的翅膀天生残缺,无法飞翔,活不过几日时光。 今日乌素将它捡了起来,与它做了一个小小的交换。 她用法术助小飞蛾振动双翅,飞蛾死后会将它濒死的能量赠与她。 此时,暮色渐垂,乌素将桌边灯旁的纱罩盖上,点了灯。 “看,月亮在外边。”乌素指着窗外的月光,对飞蛾说。 “我有自己的事要去做,就不陪着你了。” 飞蛾的翅膀上缠绕着黑白二气,它跌跌撞撞地朝外飞去。 乌素用自己的几分本体气息帮助它飞行。 所以,正在梳妆打扮的乌素也能借着飞蛾的视角获取信息。 靖王府内已渐次点起了灯,有两位年轻的女子手挽着手在说着悄悄话。 “阿梦,真可惜,你今晚也要当值,不能跟我一起出去了。” 卫郦挽着林梦的手亲昵地说道。 “哎,你也真是可怜,居然要和乌素一起做事,我好担心她拖累你。” “哈哈,今晚靖王府可是要宴请贵客,我可从没见陆管事这么重视过,连千颜丹都用上了,她那么笨,最好是犯些错,让管事将她赶出府。” “她最好出府才是,这样的人哪儿能和我们一样留在靖王府?我那天见她给膳房传消息,还写了错字,一看就没上过几天学堂,不过是乡野来的普通丫头罢了。” “她不机灵,做事也不麻利,也不知道是怎么留在靖王府的,听说咱们陆管事对她……” 卫郦提着裙子,摸了一下自己发辫上缠着的花枝儿,嘘了一声。 “可别说,咱们是靠自己的能力进来的,才不像她。” 她的另一只手提着精致的花灯,被乌素放出的残翅飞蛾见花灯里的光,晕乎乎地朝那灯上撞去。 “啊——”两道尖细的叫声响起,卫郦与林梦躲着这模样可怕的飞虫。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节 林梦拍出自己的团扇,将飞蛾拍落在地,乌素附在它身上的黑白气息瞬间消散。 精致的绣鞋踩上残翅飞蛾的身体,两位美人提着裙子,尖叫地跑开了。 留在屋里独自梳妆的乌素蓦然间睁开眼来,她平静的眼眸没有任何波动。 她对着镜子伸出自己的舌尖,她嘴里有刚服用下的千颜丹。 千颜丹化开,一道无形的气流蒙上自己的面颊。 镜子里那张素净温柔的脸被一张标准的美人面代替。 乌素来到林梦与卫郦离开的地方。 她蹲了下来,慢悠悠地捻起一旁的砂石,将飞蛾的尸体掩盖。 与此同时,一股极微弱的濒死能量落在她的指尖,乌素张唇,将这点能量吸食。 她饱了一些,但也只是一点点,过几日,她还要再去找快死的小玩意。 —— 云都今夜迎回了一位大人物,祭天大典在即,那位传说中的九殿下照例会回云都主持仪式。 这位九殿下的故事颇多,云都上下,从皇帝到臣民,都对他欣赏崇敬。 他归来前,九殿下上头的八位皇子皇女因为谁给他准备接风宴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抓阄决定,四皇子靖王殿下胜出,他建在王府西苑的待客之所观澜阁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裴九枝回云都,并未大张旗鼓。 云都内,祈福的彩灯将黑夜照成白昼,一骑白马自闹市而过。 马上之人身着利落青衫,戴着斗笠,略低着头看向前方。 他露出白皙清俊的下半张脸颊,薄唇带着几许凉薄清冷之意,冷肃抿着,勾出一道沉郁威严的弧线。 他背上的一柄长剑清光熠熠,剑鞘被一段普通的白绫裹着,掩着剑身的光芒。 云都里,编着花枝辫子的姑娘与身后的年轻男子牵着手。 无数人潮来往,马蹄声远去,如一袭清风掠过,朝靖王府而去。 —— 这是乌素第一次来观澜阁,整座琼楼建造在人工开凿出的大湖中央。 天上月倒映在水中,与高阁之上的宴客之所遥相辉映。 乌素觉得这高阁像一匹明亮的巨兽,她只瞥了一眼,便不再望。 九曲回廊缦桥将岸上与观澜阁连接,乌素缓步慢行于其上。 她怀里的食盒极烫,底部灌了热水保温,她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提着。 她的身前身后,有相同模样的侍女低着头。 在王府,不需要出挑的容貌,不出错便是最稳妥的处事方式。 入了观澜阁,乌素给末位的宾客呈上菜肴,而后便低着头垂着眼走出,休息片刻之后继续上菜。 阁里歌舞声轻灵悠扬,宾客尽欢,乌素也不知宴上有谁,她只知这宴会很隆重,一直开了深夜。 观澜阁后,满月高挂,月色清辉自地坪窗外洒落,被屋内灼灼灯火吞没。 乌素端着菜,等着主人令下,便将菜肴奉上。 这是她最后一次上菜了,后面的活儿有其他的下人做。 她站在殿内不起眼之处,轻轻打了个哈欠。 近来靖王府内的死物少,她常感到饥饿,一饿她就困。 观澜阁的主人靖王坐于客位,陪在裴九枝下首,他身后有一身着黑袍的俊美男子对裴九枝行礼。 他捧出香炉,取出一段香,小心地点上,霎时间,一股奇妙芳香传遍整个观澜阁。 靖王笑道:“九枝,这是外邦有名的制香师,我再三拜访,才将他请了过来。” 裴九枝低眸,看了那拨弄香炉的制香师一眼,只对靖王浅浅地点了点头,他的姿态淡漠疏离。 “哎……”靖王感慨,“九枝,自你学习剑道之后,人是越来越冷淡了。” “并未。”裴九枝的声线低沉冷郁,如明月蒙于云层之后。 观澜阁内奇妙香气晕开的时候,乌素还在心里感慨这香果然好闻。 但她只多嗅了几口,便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晕。 她本不会去关注任何身边之事。 但当殿内裴九枝说话时,她抬起了眸,试图看清他的模样,但没成功。 几重鲛绡软帐,将下人窥探的目光隔开。 乌素感觉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涌起,她皱了皱眉,又听到要上菜,便匆匆把菜端了上去。 她感觉自己身体有些不受自己控制,好像中了什么毒似的。 出于躲避危险的本能,她以更快的速度跑出了观澜阁。 观澜阁内,这香气还在飘着,黑衣的制香师低垂着眼,将炉子里的这段香拨弄得更旺了些。 香炉的火,是用裴九枝的旧物点燃,制香师面上泛起微笑。 他依稀记得自己拿到这段香的时候,那如呓语的声音告诉他—— “此香名为旖情香,用裴九枝的旧物为引,点燃其中一端,燃烧到另一端的时候,它会吸引范围八百里之内最可怕邪恶的妖物不顾一切奔来——与他共赴巫山云雨。前来的妖物越强大,裴九枝便越无法抵挡,云都之下藏着多少妖物,我想你应该明白。” 乌素出了观澜阁,离那香气远了些,这才恢复了些许理智。 她大口喘着气,但那香无法挥散,竟传到外边来。 夜深,观澜阁下夜影摇晃,子时刚过,乌素眼前一黑,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是混沌成妖,天生没有七窍。 化形之后,她每月各有四日无法视、听、言、嗅,今日她失去了视力。 乌素是妖,依旧能感应到外界,行动不会受影响。 她整理了一下裙摆,扶正自己耳边的珍珠耳坠,不管那诡异的香气,准备离开。 反正她的活儿已经做完了。 但此时,林梦拉住了她。 “乌素,我想早些回去休息,今天最后一盘菜,你替我传上去吧。” 乌素回过头,她的眉头微蹙,声音柔柔,仿佛夜间的幽灵:“林梦,我今天不行。” 那香气诡异,她也看不见,不太适合再进观澜阁。 “你帮卫郦替班就那么爽快,怎么我让你帮帮我,你就不答应呢?” 林梦抱怨:“你有什么不行的?” “那给我吧。”乌素轻叹了一口气。 她凭温度与气息感应到林梦的大致轮廓,对她点了点头。 她知道那观澜阁里香气危险。 但——观澜阁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在吸引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答应了林梦。 乌素接过了林梦递来的食盒,再次朝观澜阁走去。 第2章 两点光 乌素登上观澜阁阶梯的时候,脚步有些发软。 她怕出什么差错,便靠在墙上歇了一会儿。 空气里那旖旎奇妙的香气不断侵袭着她的感知,她不自觉地往上走去。 靖王为裴九枝准备的接风宴已快结束,裴九枝端正坐在主位之上,平视前方。 他的瞳色略淡,摘了行路遮面的斗笠之后,露出的脸与任何一位裴氏皇族都不相像。 他生得极俊美,一双凤目高贵冰冷,微微垂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背上的那柄清光长剑放在桌边,裹剑的白绫垂下,泄出一点宝剑锋芒,令人惊惧。 裴九枝的身边似乎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高山,他就立于这山顶之上,俯瞰着所有人。 一段香已燃尽,抱着香炉的黑衣人早已退下。 殿内舞蹈的舞姬也收了水袖,轻迈莲步,往殿外而去。 乌素入那大殿之中,觉得莫名的吸引之力愈发强烈,她的法力低微,无法抵挡。 本来裴九枝并未察觉不对,但当乌素混在一群侍女中走进的时候,方才埋下的香才起了效用。 他冰冷的眸微微眯起,这莫名的情绪最开始很淡,现在它在慢慢生长。 今日靖王府里准备的最后一道菜是冷食鲈鱼脍。 乌素打开食盒的时候,冰块散发的寒气缠绕着她的手指,让她冷静些许。 她稳稳地端着盘子,按顺序排好,只等主人下令。 乌素感觉今日不对,她希望快些把事情做完,然后去休息。 她还是很原始的小妖,大多凭借本能行事,她知道靠近这里很危险,但又莫名地渴望他。 裴九枝的俊眉微微挑起,方才袭上心头的莫名欲望已被强行压下。 见他神色不对,靖王举杯问道:“九枝,怎么了,是菜不合胃口?” 其实今日靖王府呈上的菜肴,裴九枝只吃了些清淡的蔬菜,没食用那些珍馐。 裴九枝的视线并未落在与他对话的靖王身上,他摇头,并未多言。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3节 “尝尝鲈鱼脍,这菜可精细着呢,现在吃了清清肚子正好。”靖王起身,要为裴九枝斟酒。 但他尴尬地发现,他最开始倒下的那杯酒还是满的,裴九枝一口未动。 “四皇兄,我不饮酒。”裴九枝眼睫垂了垂,沉声道。 “那上菜吧,九枝今日就歇在观澜阁?”靖王问。 裴九枝颔首,他不是不知礼数,只是他去山中感悟剑意多年,与人相处有些生疏。 他们在上边说着话儿,被软帐隔着,下边的人根本听不见。 等到下令要上菜的时候,为首的那一位侍女碰了碰乌素的肩膀。 “要不——你先上去吧?”她小声对乌素说,“我有些怕。” 殿内的裴九枝气势太可怕,她们不敢靠近。 “行。”乌素答应得很干脆,她仿佛被那香气造成的欲望支配了。 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乌素很疑惑,她只有在很饿的时候遇到食物才舍得动弹一下。 那个人还活着……应当,不是吃的,乌素想。 她端着一盘鲈鱼脍,在鲛绡帐幔后慢行,来到裴九枝身后。 越靠近主位,她就越觉得那勾着她的气息强烈。 微颤的手指掀开淡蓝的柔软青纱,乌素睁大看不见的双眸,她感应到了裴九枝高大的轮廓。 他周身仿佛被一层隔绝外界的雾气包裹着,她无法精准地定位到他的所在。 乌素知道,自己要出问题了。 她咬着唇,将鲈鱼脍放下的时候,手背与他搭在桌面上的指尖相碰。 这是逾矩的行为,乌素想要飞快收回手,她发现这位贵客的指尖很凉。 桌上那柄清光长剑在乌素碰到裴九枝的时候,发出淡淡的锋鸣声。 裴九枝两指并拢,正待按上剑身,将躁动的剑意安抚。 但他伸出的手,却将乌素的手腕扣住了。 乌素感觉到属于裴九枝的那团雾气揪住了她,她怕,但又不想挣脱他。 她的手指屈起,未动。 “成何体统!” 靖王怒道,被裴九枝的身体挡着,他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凡事只需要问责下人就行。 “无事。”裴九枝仿佛被他的话拉回现实。 他松开乌素的手,正巧对上她那黑白分明的眸。 这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说不上很美,但它空灵出尘,仿佛并不存于这个世间。 乌素没察觉到裴九枝在看她,扭过头,掀起软纱,走了出去。 她耳下的珍珠耳坠圆润,摇摇晃晃。 乌素的手按在帐幔后的墙壁上,有些后怕,在靠近裴九枝的时候,她几乎快没有行动的能力。 她低着头,汗水从额上渗出,她以手攥成拳,保持平稳的步伐,走了出去。 裴九枝执着银筷,将乌素送来的鲈鱼脍夹了一块,送入口中。 齿端咬着鲜嫩的鱼肉,馥郁的香料味道沁入口腔,他慢条斯理吃下。 “四皇兄,今日可以散了,我去休息。”裴九枝只尝了一块,便握剑起身。 “我知九枝喜静,今夜不会有人来打扰你。”靖王交代。 片刻,观澜阁内的繁华喧闹安静下来。 裴九枝立于空寂房间之内,微垂的凤眸含着一点黯色。 他以为只是宴会的气氛影响了他的心绪起伏。 但当人散楼静之后,他察觉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周围的寂静,他更能感觉到自己情绪的变化。 他凭栏而立,看着观澜阁下幽静的湖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当初被他吸入的那一点香气,仿佛在他的身体里埋下一只野兽。 现在这野兽即将撕破他的理智冲出身体。 裴九枝死死握着剑,那剑身的锋鸣已按捺不住,他察觉到了危险。 乌素奔出观澜阁的时候,还未走出那九曲廊桥,脚步已硬生生钉在了地上。 她不能再往前走一步了,吸引她的漩涡中心,就在观澜阁内。 是什么?她究竟怎么了?乌素的唇瓣颤抖着,她猛地回过身,望着观澜阁的方向。 她还是渴望靠近那里。 乌素浪费了自己少得可怜的法力,隐匿自己的身形,往观澜阁跑去。 她身体孱弱,待入了观澜阁,已累得喘了气。 仿佛在被什么指引着,乌素一步一步朝着裴九枝的方向走去。 裴九枝身后的地坪窗外,是被夜风吹动的鲛绡纱幔与湖面光景。 他静默地站在临水的窗边,仿佛一尊神像。 乌素在观澜阁上绕了几圈,才找到裴九枝的房门。 她讲人类的礼数,于是,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你好……”乌素慢悠悠组织着语言,说出的话直白且无端暧昧。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眼下的状况,只能生硬地说。 “我想,见见你,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你可以开门吗?” 裴九枝与她只有一门之隔。 在乌素声音响起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一直在渴望的是什么了。 他可能中了什么毒,必须要通过某种途径来纾解。 门外那个倒霉的女子,与他中了一样的毒。 裴九枝没开门,他提着剑,忽地,长剑出鞘,抹在他的掌上。 鲜血汩汩而落,疼痛让他冷静些许。 “下去——”他冷着声对乌素说。 乌素的眉头皱起,她的手扣在门上。 “我不下去,要走,你先走。” 裴九枝:“……”他没法走。 仿佛是两枚磁石被吸引到一起,隔着门相贴,现在他们谁也无法离开,只能相见。 “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裴九枝问。 “我……不知……”乌素的手指屈起,在门上划出一道难耐的弧线。 这种事,她一个小妖怪,很难理解。 两人沉默许久,乌素没力气推开门,裴九枝一直忍着没给她开门。 直到失控的野兽冲破牢笼。 猛然间,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乌素感觉到,有一团探测不明的气息靠了过来 ——应当是宴会上那位贵客,他周身蒙着一层让人不能接近的雾气。 她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是他的血,而后,那浸着血的手捉住了她的双手。 “砰——”门被关上,他将乌素的双手举起,按在头顶。 她的脊背顶着这扇不会再打开的门,微微颤抖。 初夏时节,乌素穿着的衣裳也没多厚。 他贴上来的时候,坚硬胸膛触感隔着两层丝绸,让迟钝的她也哆嗦了一下。 乌素仰起头,他低下头,在这一瞬间,两人的唇瓣相触。 所有缱绻未知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就像生物天生会觅食,植物破土便会逐光。 中了旖情香的两人在肢体相触的这一瞬间,已知道他们该做什么。 乌素剧烈地喘息着,她疑惑又恐惧,将他抱紧。 她是妖……如此靠近人类,真的好吗? 乌素的双眸失焦,在她的眼底,隐隐有旖旎之色泛起。 她没有生物的情感,但肌肤相贴相缠带来的欢愉不可忽视。 裴九枝比乌素高上许多,他抱着她,快将她举离了地面。 她踮着脚,脚尖堪堪支撑着自己,大半的重心却靠在他的身上。 屋内点着一盏晦暗的灯,裴九枝看不清她的模样 他半抱起乌素,唇还落在她的颈间,往前走了几步。 两人落在了屋内的宽大床榻上。 乌素耳上坠着的珍珠被他的吻轻轻一扯,落了下来,坠入如水软绸间。 这一夜,近乎无眠。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4节 —— 裴九枝醒来时,那散发着迷幻香气的床榻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昨夜屋里的灯油已燃尽,灯芯恹恹地垂着,清晨一点朦胧的光线落在他的面颊上。 他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带出一点清俊出尘的弧度。 日光下,他的长睫分明,如色泽光亮的鸦羽。 他撑起自己的身子,胸前有被女子抓出的淡淡血痕,他披上外衫,将暧昧的痕迹盖着。 桌上放着一杯倒好的温水,而他昨晚被自己割伤的手掌,已被人包扎好了。 裴九枝想,她应当是服用了千颜丹,那张脸模糊,除了标准的美丽之外,再无记忆点。 夜晚的灯很暗,在模糊光影里,他记得她,右胸下有一颗痣,他咬了一口。 手掌在床榻上划过,裴九枝手指夹起了一枚珍珠耳坠。 —— 乌素苏醒的时候,裴九枝还未醒,她猛地坐起身,知道自己犯了大事。 她她她冒犯了昨晚来观澜阁的贵……该是冒犯吧?她想。 乌素摸索着,抚上裴九枝的胸膛,她摸到了淡淡的血痂,应当是昨晚被她抓伤的。 啊,她真是个该死的妖怪,竟然伤人了,乌素捂着脸,有些内疚。 她起了身,将自己遗落的衣物拾起,却没什么力气,浑身都软软的 乌素的手指按着他吻过的地方,将自己的前胸的衣襟裹得更紧了些,遮挡昨晚的痕迹。 她觉得自己要趁这团雾气没醒之前,赶紧离开这里,她还想留在靖王府里继续打工。 她习惯身边的一切都妥帖整齐。 所以她将这个房间整理了一遍……比如被弄皱的帐幔与床面,还有踢翻的椅子。 最后,乌素触到裴九枝受伤的掌心,这不是她伤的。 她摸索着在屋里寻来药膏与绷带,为他将伤口包扎好。 乌素临走前,给裴九枝倒了一杯温水。 她觉得自己昨晚应该是喊了几声,嗓子有些干,想来他也一样。 她耗费自己少得可怜的法力,隐匿身形,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 乌素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在屋里整理要交还回去的东西,她将自己换下的衣裳洗净叠好。 对了,还有珠钗与耳饰,乌素数着,将珠钗一枚枚地从自己头上取了下来。 一件都没有少,她长舒一口气,又侧过头,摸上自己的耳垂,准备将珍珠耳饰取下来。 但是,她只取下了一枚。 而此时,另一枚珍珠耳饰,正被另一人攥在手心,轻轻摩挲着。 第3章 三点光 在乌素的认知中,昨晚发生的事,一定是件错事。 宴席上,她不慎碰了一下那贵客,靖王便出言呵斥。 后来她做了……做了那等事,岂不是罪大恶极? 那位凶巴巴的靖王,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做? 乌素不想离开靖王府,被赶到外边去,她是要在这里一直打工的。 但是,这要收回去的珍珠耳坠怎么办? 乌素从自己的妆奁里摸出了几支可怜巴巴的银簪,还有几枚造型简单的素银耳钉。 这些东西都是靖王府赏赐下来的,不值多少钱。 乌素用了法术,也没办法凭空变出一枚圆滚滚的珍珠来。 要不……再回去找?乌素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觉得这是一个办法。 她将长发挽起,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准备寻个空出发。 乌素本是一股虚无之气所化的妖物,身子较普通人还要弱些。 她动了动,便没什么力气了,恹恹地靠在梳妆台前。 昨夜……确实是有些累。 她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却并未因此害羞。 她不知男女之事,也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她只记得昨夜那不可控的欢愉之乐。 它是美妙的,但乌素并不会贪恋这种感觉。 正在乌素思索间,又有人直接将她的房门推开了。 “门没锁,乌素,你醒了?”林梦上下打量了乌素一眼。 她见到乌素柔和的眉眼低垂着,神色有些疲倦,面颊上泛着淡淡的粉色。 她的容光羞怯,与她平时那冷然木讷的模样,有些不同。 “你昨晚怎么睡得那么沉?”林梦质问。 “我夜里渴了,想让你帮我温壶水,敲了半天门,你也没反应。” “你不会……偷溜出去做别的事了吧?”林梦掩着唇,想到了府里她和陆管事的传闻。 “没有。”乌素柔声开口,她说谎的时候,面色平静。 “陆管事命人送了些东西过来,是昨夜宴席膳房那边没用完的吃食,他送来给你吃呢。” 林梦拿着腔调说道。 乌素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果腹,但经过精心烹制的食物可以给味觉带来美妙的体验。 所以,若有机会尝一尝,她不会拒绝。 林梦和卫郦在这儿,她们时不时就直接推门进来与她搭话,乌素也不好再走了。 “管事的说待会儿就过来收东西,乌素,你整理好了吗?” 林梦说起交还衣物首饰一事。 乌素的脚步僵了一下,她还有一枚珍珠耳坠找不到,若说遗失了,免不了一顿责罚。 而且,她想着昨夜那贵客醒来之后应当会很生气,顺着遗失耳坠查下来,没准就寻到她了。 她记得昨夜是她扯着他不放来着,多少是有些冒犯。 乌素的眉头微蹙,轻声道:“整理好了。” 她将陆管事送来的食盒打开,上层是一盘外邦进贡的樱桃,洗得水灵灵的。 再揭开下一层,里边放着一盘清蒸鲈鱼,不过只有鲈鱼的首尾。 昨夜膳房做了鲈鱼脍,将鱼腹最鲜美的部位切成鱼生。 剩下来的鱼头鱼尾,也不好浪费,便被膳房的厨师们拿去清蒸,赏给下人吃了。 乌素之前收到上边送下来的食物,都只吃一些尝尝味道,剩下的就被林梦与卫郦分了去。 林梦还未吃早餐,想着与乌素一道吃,但乌素却将食盒提了起来,兀自往屋里走去。 “乌素,你做什么,我还没吃呢!”林梦开口抱怨道。 “不是陆管事送给我的吗?”乌素提着食盒,回首,歪着头,视线缥缈无依。 她的眼瞳如浓墨般黑,在清晨日光下显得剔透明净,又有些莫名的妖异感。 “你怎么这么小气?”林梦道。 乌素正待说话,外边的院门被推开,昨夜离开靖王府的卫郦蹦蹦跳跳走了进来。 “阿梦,我带了早餐回来,你与我一起吃,别管她啦!”卫郦挽过林梦的手,笑着说道。 她亮起了手里提着的小纸包,里边应当是包子馒头,看分量,只够两个人吃。 卫郦是没想到乌素的。 乌素提着食盒,走进自己的房间。 “咔”的一道落锁声传来。 “我就说她昨夜不对劲,不会是去与陆管事私会了吧?”林梦小声对卫郦说道。 “谁知道呢?”卫郦笑眯眯的,她悄声对林梦说,“管她昨夜如何,我昨夜倒是挺开心的。” “怎么了?”林梦也来了兴趣,问道,“你们怎么了,快些说——” “他亲我啦!”卫郦语气略带甜蜜,面上也泛起羞赧之色。 “哎呀哎呀……”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偶有嬉笑声传来。 乌素在房间里,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昨夜子时刚过,她就看不见了,全靠感知周围的物体行动,但她的听力会敏锐许多。 乌素听到了卫郦那一声含羞带怯的“他亲我啦——” 亲……她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唇。 她的唇瓣是凉的,若没有记错,昨夜那位贵客也亲了她许久。 舌尖撬开齿端,扫过唇舌间的每一个角落,难舍难分。 这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乌素拈起一枚樱桃,舌尖舔了一下殷红的果皮。 莹白的贝齿轻轻咬开果肉,甜蜜的汁水在口腔里迸溅。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5节 哦,确实是挺甜的,乌素想。 她将樱桃的果梗取了下来,放在食盒旁。 而后,她拿起筷子,在鲈鱼的鱼头上搜寻了一下。 许久,筷子夹起一枚鱼目。 这鱼肥美,鱼目也格外大,与乌素遗落的珍珠耳坠差不多大小。 乌素掌握的法术很简单,她只能大致改变某件物体的形态,而且,过一段时间这法术就会失效。 她方才用自己的便宜首饰试了一下,都没办法将它们变幻为珍珠耳坠。 乌素小心翼翼地将樱桃果梗插在了鱼目上,珍珠耳坠的大体形状就出来了。 她指尖在鱼目上一点,黑白之气将果梗与鱼目包裹,一个小小的幻术将这它们变为珍珠耳坠。 收回物品的管事都会打开检查,能蒙混过去就行。 乌素将一真一假两枚耳坠放入首饰盒中,将发下来的衣裳叠好,稳妥地存放在锦盒中。 她做事慢吞吞,手脚不太麻利,胜在细致耐心。 乌素一人将樱桃与清蒸鲈鱼都吃光了,她听到外边的卫郦与林梦还在说着她的事, 她坐在窗边的书桌上,将存放好的一叠信纸摊开。 这些信,是一位已经死去的小姑娘写给奶奶的信。 信上有许多错别字,那姑娘没上过几天学堂。 没人教乌素识字,她所认识的字都来自于这些信件。 所以她才会被人笑不识字。 越是灵识丰富的生物,他们死后产生的阴阳能量就越丰沛。 乌素之所以坚持留在这里,是因为她要完成某位人类姑娘的死前的愿望。 她记得自己最开始只是一团黑白的气流。 在初始混沌形态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身边充盈着许多不同的能量。 有的能量轻盈出尘,有的能量沉郁坚定,但她都无法汲取这些能量。 作为生物,她的本能就是活下去。 乌素记得自己寻到那些能量的时候,面前躺着一个将死之人。 她叫陈芜,名字不太重要,反正她已经死了。 陈芜很年轻,不到二十的年纪,模样也普通,面颊上有点点雀斑,有些可爱。 她靠在一处小巷的最里端,捂着心口,重重咳着。 乌素好奇地跃到她的面前,将陈芜吓了一跳。 陈芜干涩的唇张了张,瞪大眼看着乌素,觉得自己在做梦。 乌素以黑白气流的形态围绕着陈芜转了一圈,她很饿,也很虚弱,需要马上吸取能量。 她依靠本能知道,陈芜在生死之间会崩散出阴阳未分的气息,这是她唯一的能量来源。 她的气息很凉,将陈芜冻了个哆嗦。 “是……是梦吗?”陈芜小声说。 “等你死了,我会吸取你的能量。” 乌素对陈芜宣布,再不进食,她也要死了,于是她懒懒地靠在陈芜颈窝间。 她没有发出声音,她与陈芜的交流停留在意识层面,这让陈芜更觉得自己是在回光返照时做了梦。 陈芜颤颤地躲了躲。 乌素自顾自说道:“作为交换,我得到你临死的能量,我会为你完成死前最强烈的愿望,可以吗?” 她很有礼貌,作为妖,就连询问进食的时候都带着商量的语气。 陈芜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吐出一口黑血,她的脸色煞白。 她想,反正都是死前的幻梦,那就答应了。 她点了头,乌素看着她死去,那黑白的混沌气流缠上陈芜的脖颈。 她吸取了一位凡人临死前的能量,这是她在这世间,吃上的第一口饭。 乌素简单浏览了一下陈芜的一生,陈芜来自很远的郊野,她家中还有位年迈的奶奶。 陈芜过得不好,或许这是云都里很多普通人的常态。 她到云都的贵族宅邸里找了份下人的工作,后来她生了病,一直没好。 主人家不愿给她治病,便将她赶了出来,她病死在街头。 陈芜是带着向往来云都的,她不愿自己远在鹤川郊野的奶奶担心。 于是每次给她写信的时候,都想告诉奶奶,自己过得很好。 她在信里写,自己登上了云都最高的楼阁,看到了这座城市的耀耀灯火。 实际上的陈芜在病榻上残喘。 她写自己攒下了很多银子,到时候就回鹤川,给奶奶盖一座大房子。 实际上她积攒下的银钱除了治病,便留不下多少。 陈芜希望自己每一封信件里写的假象都是真的。 乌素不太确定这个活儿好不好做,但既然她吸取了陈芜临死的能量,她就一定会为她做到。 于是,她依靠继承的陈芜记忆,拿到一叠厚厚的信纸,每一张都是她写给乡下奶奶的信。 这些信没寄出,鹤川太远,她哪里有钱送信? 乌素记忆收回,她展开桌上的其中一封信。 信上,陈芜写:“奶奶,我很开心,在做工的地方,我认识了两个很好的姑娘,她们很可爱,与我住在一起,我遇到不会的事情就会问她们,真好。” 乌素还保留着陈芜的记忆。 后来她的两位朋友让她将赚来的工钱都存到银庄里,后来银庄老板跑了,她的钱拿不回来了。 她执笔,在这封信上打了个对钩,就当是已经完成这封信上的内容。 乌素不太确定可爱是什么意思,但这种事,只要她觉得卫郦和林梦可爱就行了。 靖王府派人来将锦盒收回去了,他们没有发现异样。 乌素昨日按理没有当值,所以今日她还要继续做事。 差不多将事情处理好之后,她就扫院子去了。 她听到昨夜的贵客离开了靖王府,松了一口气。 昨夜发生了那等事,裴九枝苏醒之后竟还能保持冷静。 他并未声张自己昨夜中了毒,只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与靖王拜别,离开靖王府。 裴九枝身后负剑,单手拉紧骏马的缰绳,他对着晨间明亮的光,仔细端详着那枚珍珠耳坠。 蓦地,他的面颊有些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裴九枝大掌一合,将珍珠耳坠纳入手中,仔细保存着。 他人已来到了云都皇宫,一旁的侍从将他从马上扶下。 “九殿下,有什么要吩咐的吗?”侍从行礼问道。 裴九枝略一思忖,对侍从说了两件事。 “派人去查昨晚那位外邦制香师的下落,尽量抓活的,不要打草惊蛇,此事我会与父皇说明。” “与四皇兄说一声,让他查一查府里下人是否遗失了一枚珍珠耳坠。”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有些奇怪,只抬手抚了一下自己手掌上缠着的绷带。 “若能寻到遗失耳坠之人,便将她带到我的日月阁,以礼相待便是,莫要吓着她。” 第4章 四点光 裴九枝缓步走进云都皇宫的云璃殿内。 他背着剑,像一位云游四方的剑士,与这皇家宫殿格格不入。 他是第一位能背负兵器走入云璃殿的人 “九枝。”殿内,威严的帝王声音传来。 裴楚头戴帝王冠冕,迎了下来。 他一眼便注意到了裴九枝手掌上的伤。 “九枝,你的手怎么了?”裴楚问。 “父皇,是我自己伤的。”裴九枝平静道。 裴楚只站到了他面前,便没再靠近他了,裴九枝似乎将云都的皇帝也拦在他的世界之外。 “怎么?你让许陵去查的事,我已知晓,你在靖王府里遇到什么事了?”裴楚眉头皱起,有些担忧。 在外人面前,这位高不可攀的帝王向来严肃,就算对自己的子女也保持着君臣之别。 例如现在,他就没唤靖王的名字, 但对裴九枝,他似乎并不是如此,两人的对话更像一对普通的父子。 “我被下了药,与靖王府内一位女子……” 裴九枝平静地叙述这件事,他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这——”裴楚一惊。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6节 “或许与我即将主持祭天大典有关,父皇,此事交由我解决便是。” 裴九枝还想着上报完之后,便回靖王府里亲自找昨夜那姑娘。 “但四方使节已在祭坛上等着了,太子与大公主也在,就等你了。” 裴楚沉声道:“祭天大典不容闪失,若无法收到仙洲降下的力量,云都下面的那些东西……又该乱了。” “是,我先去主持祭天大典。”裴九枝道。 “此事,朕会调查。”裴楚保证。 “那姑娘,我自己寻找,每日派许陵传信于我即可。”裴九枝道。 “不就是一位姑娘。”裴楚叹道。 “父皇,慎言。”裴九枝盯着裴楚说道,他的凤目微抬,神色冷然。 这意思,倒像是在责怪这皇帝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但裴楚并未动怒,只对裴九枝点了点头。 裴九枝不是云都皇帝的亲生孩子。 他诞生那天,日月倒转,白日变为黑夜,天有瑞气亮起。 云都皇帝裴楚循光而去,看到一位婴孩躺在那祥瑞之气最盛处。 他觉得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福,便将之抱养回来。 因裴九枝上头还有八位兄姐,因此便取照亮前路的明灯之意,为他取名为九枝。 不知为何,裴楚对裴九枝总是有着一种莫名的敬意。 又因帝王家薄情,他对自己的子嗣并没有多少父爱。 反倒是对没有任何利益牵扯的裴九枝,有了些亲情。 毕竟,云都皇帝膝下这九位儿女,只有裴九枝不可能继承帝位,因此裴家人对他的感情就纯粹许多。 依照礼节,裴九枝来到祭坛前,包括他在内,共有七人,按北斗之位而坐,他坐主位之上。 仙洲是仙人所居之所,传说那里有最强大的修炼者。 但仙洲的世界对凡人来说很遥远,他们与仙洲唯一的交集就是—— 仙人会赐下力量庇护凡间,而凡人通过祭天大典接收这些力量。 一入祭坛,便不好再离开,以免仪式中断。 裴九枝入了祭天大典的阵法,端坐而下。 他周身亮起耀目光芒,将他的身形掩盖,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符纸。 裴九枝还未修炼,只学习了剑法,但他习剑的世外山门里有几位修为不算高的修士。 他们在山门里算得上是裴九枝的长辈,在裴九枝回云都时候,他们将一些符咒送给他使用。 符咒不需要法力驱动,裴九枝取出的这一枚,可以施展身外化身之术。 裴九枝的手指在剑锋上一点,血色漫出,滴落在符咒上。 这符纸展开,又折叠为一只小小的纸鸟。 纸鸟飞了出去,随着裴九枝的鲜血在纸上洇开。 这纸鸟也开始变幻了形态,变为一只活灵活现的青鸟。 现在,裴九枝可以操控这只青鸟,用它的视角做事了。 他知道观澜阁之事蹊跷,决定亲自去调查此事。 奈何这几日云都风大,青鸟飞得跌跌撞撞。 裴九枝往前飞了一段,又被风吹回去,花了几日才回到靖王府。 乌素的生活已回归正轨,她觉得自己将假冒的珍珠耳坠交上去便万事大吉。 有人来调查耳坠遗失一事她也听说了,但上边的人没查出端倪。 靖王府里所有人交上的东西都没有缺漏,此事便暂时搁置。 因裴九枝的吩咐,谁也不敢大张旗鼓去找。 乌素感觉自己应当是躲过一劫了。 这日,她在自己房间里发呆,想着要去外边找一些快要死去的小动物,觅觅食。 卫郦又来找她替班了,她今日要打扫靖王府里一处久不使用的院子。 “乌素,我还想出去玩,你就替我去了吧,那院子不住人,很干净,随便打扫一下就好了!” 卫郦拉着她的手,撒娇道。 乌素揉了揉眼睛,轻声对卫郦说:“好。” 她一般都会答应她们的请求,反正若不做事,她也会出去找东西吃。 “乌素,你可真好。”卫郦假心假意地说道。 她不喜欢乌素,但并不妨碍她对乌素说些好听的话,因为如此,卫郦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喜爱。 乌素起身,拿了工具,往分配给卫郦的那间旧院子走去。 “走走走!林梦,咱们出府玩去——”卫郦笑嘻嘻地对林梦说道。 “我也要去扫!”林梦有些犹豫。 “没关系,我让她都做啦,我说那个院子要我一个人打理。”卫郦牵起了林梦的手,漫不经心说道。 “走吧——”她们两人挽着手离开。 她们总说靖王府里的陆管事与乌素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 实际上,陆管事当初让乌素在靖王府里当差的原因很简单。 有活儿,乌素是真的会认真干。 乌素先扫院子里的落叶,她将落叶收集在一处,全部堆到院里的槐树下,当做槐树的养料。 这院子里的槐树生命力挺顽强,乌素问了它好几次快死了没有,它都懒洋洋地对乌素说“还没呢。” 扫完院子,乌素在院里水井打了一桶水上来。 将抹布过水,拧干之后,她开始擦落了灰的院门,每一处角落都没放过。 乌素擦拭的动作很机械,她早就习惯程序化地做事,直到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她是很原始的妖类,唯一的本能就是生存。 乌素能够感应到自己附近将死生物的气息。 所谓的将死生物,在她的认知里就是那种气息弱小的生物。 她感应到一只从空中飞来的小鸟气息十分弱小——因为它本来就是一张纸叠成的符鸟。 这小鸟,很符合乌素对垂死生物的定义,于是,她在水桶旁洗净了手,朝那小鸟靠近。 裴九枝没有修炼,不知法术如何使用,他没有想到这符纸青鸟竟然如此难以操控。 他花了好几天才从祭坛飞回靖王府。 这几日,侍从许陵过来与他说了,那制香师已被抓了起来,但并不是那晚给他点香那位。 假冒制香师之人,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他与一位女子……做那样的事吗? 裴九枝决定继续调查。 他飞至靖王府内一处不起眼小院的槐树之上,歇了一下。 纸鸟能够附着的神念微弱,他还需要休息。 正休息时,他却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柔软又冰冷的手,将他从树上捧了下来。 乌素在槐树下踮起脚,她发现这棵树上果然有个小家伙在休息。 她想,它身上的神念弱极了,一定是快死了。 这就等于,她要有饭吃了。 乌素对能够给自己提供能量的生物毕恭毕敬,她轻轻拍了一下这小青鸟的脑袋。 裴九枝被她拍得清醒了过来,脑袋上的一撮毛发都竖了起来。 他神识所附身的青鸟哆着羽毛,只感觉捧着他的这双手有些熟悉。 裴九枝依稀记得,那日夜里,她的手从他的胸膛上抚过。 而后不久,或许是他弄疼了她,她的指尖按进她的肉里,划出几道血痕。 不疼,倒令他更加兴奋起来。 是那双手吗?或许,女子的手都这样,只是因为他之前只碰过那一双。 裴九枝挣扎了一下,想要从乌素手里飞出去。 但乌素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怜的小鸟,你要死了吧?” 第5章 五点光 裴九枝承认,他附着在青鸟上的神念确实微弱了些。 但他确实没有要死了。 他摇摇晃晃地从乌素的肩膀上飞了起来,双翅振动。 乌素心想这小家伙还挺坚强,她又回到木桶旁,将抹布拿了起来,继续干活。 “你有什么想要做的,可以和我说。” 乌素的声音轻柔,不是因为她性子温柔,而是因为她的嗓音天生如此。 那晚,制香师也歇在了靖王府,只是等到次日他醒来之后,制香师已不见踪影。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7节 裴九枝无法确定靖王是否知晓此事,所以命人调查时,都是暗访。 他看了眼在做活儿的乌素,知道她是靖王府的一位普通侍女。 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那晚的姑娘。 青鸟的小翅膀举起,裴九枝用翅膀将自己的脑袋捂住了。 这是符纸化作的青鸟,所以,当他脸红时,那纸鸟的脑袋上也会出现红晕。 乌素见到自己面前的小青鸟忽然用翅膀捂住了脑袋,她好奇地走上前去,将它的翅膀拨开。 她看到青鸟的鸟喙旁有两撮羽毛变红了,样子有些像之前靖王府花园里养着的外邦鸟儿。 乌素记得那鸟叫什么玄凤鹦鹉……脸蛋红红的,模样有趣。 那玄凤水土不服,在靖王府里没活多久,乌素知道它生前的愿望是能磕上几颗外邦进贡来的坚果。 她用自己在靖王府里的月钱给它买了一袋子坚果,它没吃完就患病死了,她把它死前的能量取走了。 剩下半袋,乌素自己吃完了,味道还不错,就是贵,反正她自己不会买来吃。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可以跟我说,作为——”交换……乌素还说完,这只青鸟便飞远了。 裴九枝决定自己在外人面前暴露这般模样有些丢脸,于是赶紧飞走,去做正事。 那晚,乌素浪费了很多能量,她听说妖怪和人类都能修炼。 他们能通过吸取外界的灵气来随时补充自己体内的能量,以保证随时都能使用法术。 但她不能,她知道自己可以吸收无穷大的阴阳能量。 但是这些能量储存在她的身体里,用完就没有了。 她的实力取决于自己体内还剩下多少能量。 乌素还是决定拉拢一下那只小青鸟,再不吸取阴阳能量,她连人形都维持不了。 她将抹布放回水桶里,暂时放下手头的活儿,循着青鸟的气息,跟了上去。 裴九枝来到那位制香师所居住的客院里——之前许陵派人来查过一遍,但没寻到任何线索。 他们抓到的制香师也不是那晚出现在宴席上的俊美男子。 真正的制香师蓄着大胡子,扯着一口蹩脚的云国话,质问云都的侍卫为什么抓他。 裴九枝在制香师的房间里盘旋一圈。 他虽没有修炼,但他天生对气息的感应敏锐。 在屋内角落,他发现了一丝极淡的邪气。 他朝那邪气飞了过去,仔细观察。 此时,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乌素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拿着扫把,一路上没受到任何阻拦,就进了院子。 这是她在靖王府里领悟出来小妙招。 她穿的是侍女的衣服,只要装出一副我要来这里当清洁工的样子。 靖王府里没有哪里她是去不得的。 乌素取出鸡毛掸子,掸了一下屋内屏风上的灰。 她歪着头,看向蹲在角落的青鸟。 “我刚刚还没和你说完话。” 乌素再开口,她舔了舔唇,认真说道:“我有些饿。” 裴九枝觉得她的语调有些熟悉,生硬、蹩脚、小心翼翼。 他无法通过声音认出那晚的姑娘,因为千颜丹也会更改声音,将人的声音变为一致的甜美嗓音。 乌素自己的声音算不上甜美,只算得上柔和空灵。 “你想要做什么事,可以与我说。”乌素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和。 裴九枝想,这应当是一位爱心泛滥的小姑娘。 但若是靖王府中侍女的话,她或许知道那位姑娘的信息。 既然她一定要帮助他,那就让她帮助好了。 裴九枝催动符纸,让这只青鸟更改了形态,他变为自己的人形。 一位白衣的高大男子出现在乌素的面前。 他穿着的是参加祭天大典的纯白衣袍,衣摆处缀着金线,绣着日月星辰。 在午后的灿烈阳光里,他的眉眼出尘高贵,面容是不染尘俗的俊美,恍若神明,全身都在发着光。 乌素眯着眼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并不害怕,只是在思考着面前这只青鸟为什么变了模样。 是法术吗,但这青鸟都要死了,怎么还能变? “莫怕,这是人类的简单法术,我问你几个问题。”裴九枝见乌素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便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如山间泠泠落下的泉,和缓低沉,又隐隐带着一丝疏离的矜贵。 “我不知道。”乌素马上回答。 她低头,急匆匆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是人的话就算了,人……尤其是男人,难搞得很。 她之前在靖王府外不远处的桥洞下找到了一个要死的乞丐,他临时的愿望竟然是要娶十一房老婆。 乌素听完就跑了,这事她做不了。 “方才不是还说要帮助我吗?”裴九枝开口,叫住了她。 乌素想,谁知道你还能变人,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她不好拒绝。 她抱着鸡毛掸子,缓缓回过头来,盯着裴九枝。 “你问吧。”乌素轻声应,不想暴露自己是妖的秘密。 裴九枝做了下来,他仿佛这里的主人,随手斟了一杯温茶,递给乌素。 乌素也不推辞,就接了过来,两手捧着热茶,等他问问题。 “前几日,靖王府来了一位贵客,对吗?” “对。” “你有见过哪一位姑娘,回去迟了些?” 乌素一惊,吓得心脏怦怦跳,完了,上边果然派人来查了。 她摇头:“我不知。” 与裴九枝说了几句话,她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熟,但她具体想不起来了。 她不会刻意去记某一人的声音或者气息。 裴九枝挑眉看了她一眼,问:“你很紧张?” “您是贵人。”乌素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他的身份不俗。 主人家的事,她从不关心,她只知道不能得罪那些身份尊贵的人。 “我是靖王的弟弟,在族中排行最末。” 裴九枝说明自己的身份:“我来靖王府之事,你不用声张。” 乌素仔细算了算,他们靖王府里的下人,叫靖王都是叫四殿下。 这位靖王的弟弟排行最末,究竟是第几,她也不知。 但最末的那位,叫小殿下,总是没错的。 于是乌素行了个礼,平静地唤他:“小殿下。” 裴九枝听了,愣了片刻,只有他还小的时候,会有人唤他“小殿下”。 后来他大了,身边的人怕他,便都唤礼貌的“九殿下”了。 他没纠正乌素,只冷声开口道:“靖王府观澜阁设宴那日,你可去了?” “没去。”乌素这话回答得理直气壮,“回小殿下,我那日休息,并未当值。” 裴九枝看了她一眼,没再与她搭话,他准备去做自己的事了。 化作他本体的符纸又一变,变为方便行动的青鸟,他继续去探查那抹邪气。 “小殿下,那里脏。”乌素上前,用鸡毛掸子将角落的蛛网给扫干净。 她感应不到那里隐藏着的邪气。 邪气并未被乌素挥散,裴九枝继续观察。 乌素装模作样地打扫了一下,便提着桶失望离开。 搞了半天,原来那鸟儿是人啊,还是偷偷来调查抓她的人。 乌素回到自己要打扫院子的时候,天色已晚,她继续做事。 她要做完事才能回去,不然,会被管事责罚。 陆管事夜里果然来检查了,他从不看当值的册子。 是谁在这里做活儿,他便觉得是谁的任务。 “乌素,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做完?”陆管事严厉地看着乌素,沉声说道。 他对乌素挺好,也是因为乌素听话,做事勤快,但他没想到今日乌素竟敢如此偷懒。 “陆管事,您再等等,我擦完房间里的椅子就好。”乌素在房间里探出头来说道。 “你做完就回去,再这么偷懒,你就可以不用在这里做事了。”陆管事瞥了一眼乌素说道。 乌素应了声,也没觉得委屈,她将事情做好之后,才回了自己居住的院里。 因为祭天大典在即的缘故,这段时间云都很热闹。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8节 卫郦与李梦贪玩,早早就出去看游街的花灯去了。 乌素回来的时候,她们还未回家,乌素错过了膳房统一做的饭菜。 她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就留在院子里发呆。 发呆发着,她又感应到微弱的能量,还以为是有什么小动物要死了。 她循着那气息找去,一路来到了陆管事的书房外。 乌素本来没敢进去,但又想要凑点能量,一咬牙,还是决定进去。 她没舍得用法力飞进去,准备从书房的窗子翻墙进去。 但她的身子实在是有些不擅行动,刚翻进去,就自己在窗边跌了一下。 “你好像要死了,所以,你有什么——”愿望吗? 乌素靠着墙,还没站起来,就清了清嗓子,如此说道。 她抬头,看向那微弱能量的散发之处,这句话骤然间顿住。 乌素又看到了那只叫小殿下的青鸟,他歪头看着她,眸中尽是冷然之色。 他的脚下,踩着陆管事用来记录当值的小册子。 第6章 六点光 乌素跌在陆管事书房的角落,她的背倚靠着墙面。 看到裴九枝歪头看着她之后,她匆匆爬起,拍了拍裙摆上的灰。 “对不起,小殿下,打扰了,请您继续偷看册子。”乌素平静说道。 她不知道这些贵人都在玩什么小把戏,但她知道,若出了事,陆管事第一个骂的就是她。 乌素不想离开靖王府。 她正准备爬上窗子,那边裴九枝已化了形,他操控符纸,将青鸟变回人身。 “你的名字?”裴九枝抬手,随意拂过他面前这本小册子,问她道。 乌素不敢不回答他的问题,她的脚尴尬地悬停在半空中。 “乌素。”她说。 “乌?”裴九枝开口,声线低缓。 “黑色的乌。”乌素说。 “素……白色?”裴九枝道。 乌素点了点头。 裴九枝翻到记录她当值的那一夜,靖王府招待他的那晚,她确实没有当值。 他没吩咐,乌素也不敢离开,便收回了脚,站定在窗台旁,等候裴九枝吩咐。 裴九枝只觉得乌素说话的腔调有些熟悉,但这册子上白纸黑字记录着她那日不可能出现在观澜阁。 “你走吧。”裴九枝没询问乌素是怎么过来的,他人的事,他不感兴趣。 乌素正待爬窗离开,一扭头,却在窗外看到了陆管事的身影。 她不确定陆管事会不会过来,但看眼下的状况,她只能躲起来。 书桌上的记录名册是裴九枝翻开的,但等到裴九枝变回青鸟,可就变成她做的了。 乌素匆匆打开陆管事书房里的橱柜,低下头,钻了进去。 她正待关上柜门,一旁的裴九枝已将桌上名册合上。 符纸变幻,他变回青鸟的形态,径直飞进乌素藏身的柜子里。 “小——”殿下!乌素正待开口,裴九枝已伸出翅膀将她的嘴捂上。 现在暴露,可能会打草惊蛇,他本也打算躲起来。 乌素无奈,又想着一只青鸟占不了多大的空间,便将柜门给牢牢关上。 从他们藏身的柜子往外看去,只能看见书房里的一线朦胧光亮,还有绰绰的人影。 乌素抱着双膝,敛息屏气,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不明白裴九枝这么一位贵人,为什么也怕陆管事。 裴九枝只能停在她的肩膀上,一对细细的鸟足轻轻动了动。 乌素周身的气息柔软安定,仿佛一泓亘久不变的山。 他感觉到她的肩膀微微颤着,似乎有些害怕。 外边的陆管事果然走进了书房,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乌素听到陆管事将椅子拉开,坐了下来。 陆管事问:“卫郦,你有什么事?” “陆管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将乌素赶出靖王府去?”卫郦站在书桌后,娇声开口。 乌素认出了她的声音,她咬了咬唇,没说话。 “问这种话做什么?”陆管事严厉问道,“你们三个人,只有乌素认真做事。” “她能做什么事呀,之前喊府里的膳房备菜,咱们厨师要的是鹌鹑蛋——鹌鹑下的蛋,你知道乌素在采买单子上写的什么吗?” 卫郦一想起那事,就觉得丢脸:“她居然写‘安全蛋’,膳房那边的姑娘笑了我们很久,因为那单子是我们一起写的。” 乌素想起这件旧事,交给采买人员的单子,都是她自己准备的,卫郦没看也没动。 她确实不识字,她所掌握的知识来自于死去陈芜的记忆,陈芜写错的字,她以为是对的。 她缩在书房角落的柜子里,抱着双膝,安静听着,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裴九枝所变的青鸟歪了歪头,安静地看着她,这样的事情并不惹人发笑。 “陆管事,你说说,她这样以后再出差错怎么办呀?”卫郦跺了跺脚,生气说道。 “你看她今晚也不在院子里,指不定去哪里玩了。”卫郦直接告状。 “快要祭天大典了,云都热闹,闲下来出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管事为乌素解释。 “她应当是打扫院子去了,我去检查时,她还没做完,我便罚她打扫完院子才能回去休息。” “连个院子也打扫不好,靖王府留她做什么?”卫郦撇了撇嘴说道。 她的家里也算富庶,来靖王府里做事,不过是谋求些机会罢了,所以说话做事,也格外有底气。 “她不打扫,你去打扫?” 陆管事知道手底下的人不好管教,有些人犯懒,但不好得罪,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管事,你如此护着她,我就知道你与她有些不对劲的关系!”卫郦直言道。 “卫郦,你说的什么话?”陆管事因平日里偏袒卫郦,对乌素有些歉意。 所以有时,他会对她好些,有什么赏赐下来的东西,也优先给她。 因为他知道卫郦她们不缺这些东西。 “陆管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就看不起她这样的人,靠这种关系,真是肮脏极了!” 卫郦越说越激动。 “卫郦,请你慎言。”陆管事话语中已含着怒气。 “哼,我知道你心虚!”卫郦开口大声说道,“你若不将她赶出去,就证明那谣言是真的。” 当然,所谓谣言,也只是她们无端的猜测而已,但若说的人多了,也确实会有人当真。 “下去。”陆管事动了怒。 “走就走!”卫郦一扭头,跑了出去。 身为他们激烈争吵的主角,乌素安静地靠在柜子里,全程没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 她在想,陆管事总不能真的把她赶走吧。 要她去识字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乌素眨了眨眼,继续发呆。 裴九枝侧过头,盯着她静默的侧脸看,他眼中的乌素是一位很安静的姑娘。 样貌或者性格,她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整个人仿佛一脉缓缓流淌的清泉,无趣又平静。 许久,陆管事气急败坏地摔了一下桌上的册子,将灯吹灭,大踏步走出了书房。 乌素松了一口气,听到陆管事走远了,她才悄悄从藏身的柜子里爬出来。 她耳边响起扑簌簌的羽翅振动声,裴九枝所化的青鸟绕着她飞了一圈。 乌素没说话,倒是裴九枝在黑暗里化了形,他的轮廓在黑暗里隐隐发着光,是他袖间的灿烂金绣。 “你不想离开靖王府?”裴九枝问。 “不想。”乌素还没攒够钱,陈芜信件里的愿望,她有很多还未实现。 “靖王府最近,出不去人。” 裴九枝既然要找那晚的姑娘,就不会放走靖王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早已下了令,就算陆管事要赶人,他也赶不走。 “嗯。”乌素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真好,她不用花时间去识字了。 乌素要走了,她小心翼翼地爬上窗台,唯恐碰到什么东西,发出声音。 但事与愿违,她还是一不小心踹到了窗台上的花盆。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9节 裴九枝看着她笨拙地翻窗,在花盆即将落下的时候,身后隐隐幻化出一柄清光长剑的轮廓。 剑锋未出鞘,但剑身已挥了出去,裴九枝用剑稳稳地接住了乌素踹到的花盆。 剑光纷然,在月下闪烁着明亮锋锐的光,映得他的面颊清冷,如落入屋中的月亮。 乌素从窗台上勉强翻了过去,她在外边,屋檐处的阴影沉沉地压下来。 她看着裴九枝,眨了眨眼。 “谢谢。”她说。 “你为何,一直跟着我?”裴九枝知道她是来找他的。 这问题乌素不好回答,她盯着裴九枝,看到了他似乎在发着光的绝色面庞。 “小殿下,太亮了。”乌素说。 “什么意思?”裴九枝将花盆放回窗台上,收剑回鞘,平静问道。 “飞蛾会在夜里逐光,小殿下像一盏很明亮的烛火。” 乌素依着自己对裴九枝的印象,开始胡说八道,试图蒙混过关。 结果真的被她蒙混过去了,裴九枝与那双无神的眸对视许久。 最终,他又“噗”地变回一只小青鸟,面颊上带着两撮红毛。 他是人,不久之前,又初尝情爱,难免因为乌素这句话有些面红耳赤。 乌素对小青鸟点点头,回身,提着裙子匆匆跑开了。 她在夜里的身影轻盈飘忽,白裙没入月下的阴影里,仿佛一只逐光的黑白飞蛾盘旋而去。 乌素离开后,能感应到裴九枝不远不近的气息。 他变为青鸟之后,那股微弱的神念太像将死的生物,让她判断错误。 她祈祷裴九枝早些离开。 乌素在回去的路上,幸运地帮助了一只快要死去的夏蝉。 这夏蝉死前的愿望是希望有人听它唱唱歌。 她蹲在树下,将死的夏蝉在她耳边吱哇吱哇叫,她也不嫌弃难听。 最后,这只蝉落在地上,乌素得到了一点少得可怜的阴阳能量。 阴阳能量的多少,与散发能量的神念主人有很大关系。 乌素之所以一次又一次被裴九枝的青鸟迷惑吸引,就是因为裴九枝的神念极纯净。 但这只夏蝉还没有自己的思维,所以它死后产生的能量极少。 乌素听夏蝉唱歌的时候,裴九枝所化的青鸟停在她的头顶 ——他在歇脚,同时也在思考那抹邪气的来源。 乌素假装没注意到他,但裴九枝低头,看了她许久。 夏蝉太吵,他想,她竟也不嫌烦,最后还温柔地对那只蝉说:“很好听。” 乌素今夜总算有些收获,便跑回院里去。 打开院门的时候,卫郦还抬头,甜甜地唤了她一声。 “乌素,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不会是去找陆管事了吧?” 她没说错,乌素还真就是从陆管事的书房回来的。 她看着卫郦,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默默地走回房里。 乌素一贯如此,卫郦也就是不喜欢她这副木讷模样。 院里,还有其他来做客的侍女姑娘。 趁乌素进去之后,卫郦小声对身边的姑娘说道:“你看,我就说她与陆管事关系不对吧……” 乌素没管她们在吱吱哇哇什么——她们的声音在她耳中,与夏蝉的鸣叫没什么区别。 在房间里,她解开自己的发髻,墨发垂落在肩头,她打算休息了。 但是,她忽地又感应到附近出现了一股有些强烈的死亡之气。 若她没有猜错,应当是靖王府附近有人快死了。 死人!她高低要去看一眼,万一能吸收点能量就再好不过。 乌素起身,又从窗台翻了出去,循着那死亡之人的气息而去。 第7章 七点光 乌素行动,一般不使用法术,她能获取的阴阳能量很少。 除了维持正常生活,其余时候,她都不舍得用。 出门的时候,她提上了屋里放着的灯笼,用以照明。 这灯笼是兔子形状的,在内里白光的映照下,白白胖胖的,颇为可爱。 当然,这盏兔子灯笼也不是乌素自己的。 云都祭天大典在即,外边街上点起各色彩灯为庆。 百姓逛灯会时会提上造型各异的花灯,逛了一夜,他们随手将花灯丢弃。 乌素运气好,捡到了一盏,她又抠门,就留下来自己用了。 她从院子的后门跑了出去,长发松松挽着,在夜风吹拂下,发丝如墨,垂落在肩头。 乌素穿的是样式最简单的白衣,也是靖王府发下来给府中下人穿的。 远远看去,她周身只有黑白二色,干净又纯粹。 那名快要死去的人,就倒在靖王府不远处。 夜深,来往的人稀少,靖王府外不远处,有一横穿云都的大河。 常常有来往的商船浮于其上,隔不了多远距离,就建有方便通行的拱桥。 因靖王殿下喜好清净,所以靖王府附近并不热闹。 远处隐隐有耀目的灯火与穿行的人群,但都与乌素眼前的寂静无关。 河畔,有一拱桥,此时月色泠泠清寂,已无人在桥上行走。 河里的水黑沉沉的,平静得有些诡异。 现在的气氛有些危险,乌素对此没有概念,她满心只有自己需要吸收的阴阳能量。 她循着那点能量的指引,来到拱桥下,她似乎在桥下看见了一个卧倒在一旁的人影。 乌素提着兔子花灯,朝那里走去。 黑暗中,传来一道“扑簌簌”的声响。 似乎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往水里窜去,带出一条殷红的血线。 乌素看了眼那逃走的黑色气息,并不理会,只来到那受伤之人面前。 伤者是一位姑娘,年纪比乌素略大些。 她的模样普通,无力垂在身侧的手上带着薄茧。 她应当是某一家布庄的绣娘,依靠自己的一技之长维生。 乌素站定在她面前,在手中兔子花灯的光线映照下。 她看到这姑娘的胸口处有一个极为可怖的伤口,似乎是有什么碗口大的东西从后往前,将她的胸膛撕开。 她血淋淋的胸腔空洞,内里本该蓬勃跳着的一颗心脏,不翼而飞。 这姑娘尚存一息,但很快,她就要死去。 乌素蹲了下来,也不嫌脏,只伸出手去,将她血流如注的心口捂着。 她还要与她交流,所以她希望她能多活一会儿。 乌素注意到,她身边拎着一串药包,纵然要死了,屈起的手指也紧紧勾着药包上的细绳不放。 “怎么了?”乌素与她用神念交流,她低眸看着这位姑娘,柔柔开口。 “我……我不知道,我在夜里走着,突然感觉后心一凉,然后……好痛……我没有力气,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姑娘的脑袋无力垂下,虚弱的神念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是啊。”乌素轻声说。 她低着头,将这姑娘拥着,柔声问:“你有什么想做的,我可以帮助你,作为交换,我需要你濒死时散发的能量……它不是你灵魂的力量,你可以正常转世投胎,并不会损失什么,它也不是你的生命力……啊,你的生命力量已经快干涸了。” “你是谁?”姑娘问。 “我是……我不知道,我的本体是一团混沌之气。”乌素揽着她说。 “姑娘,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帮我把我手里的药包带回家里去吗,我家就在云都西城冬兰街……我娘需要吃药,她病了,每月都要服药,这个月是最后一月,我到今日才凑够了银钱,给她买了药,今晚若不服药,我娘……可能也会死。” 乌素想,这不是一个很难的活儿。 若做成了,她可以获得相对较多的阴阳能量,就能歇很长一段时间。 “好。”乌素说。 她怀里的姑娘颓然倒下,乌素的双手已堵不住她受伤的胸口。 乌素起身,纯白的衣裙染上鲜血,她在自己的裙子上胡乱擦了擦手,将药包捡了起来。 她提上兔子花灯,将自己来过的痕迹处理干净,按照这姑娘的指引,往她家中而去。 乌素探测神念的范围有限,在她离开不久之后。 今日一直诱使着她去追逐的一只青鸟晃晃悠悠飞到了拱桥下方。 裴九枝是循着那抹诡异的邪气而来,他看到一位姑娘鲜血淋漓地倒在拱桥下,心口处空荡荡的。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0节 他马上振翅飞了过去,青鸟落在拱桥下的时候,他已显出了人身。 现在他只是将神念附着在符纸上,所以,他做不了太多的事。 裴九枝知道她没救了,而且,她周身邪气缭绕,此事应当是妖魔所为。 云都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妖类了…… 裴九枝打算先查探一下这姑娘的身份,他注意到她手上的薄茧,猜出她的职业。 如果是绣娘的话,她应当只是来云都做工的普通百姓,那些百姓大多都住在西城冬兰街一带。 裴九枝重新化作符纸青鸟,往他所猜测的方向而去。 乌素知道,这位死去的姑娘名为方秀芝,她来到她的家门口,敲了敲门。 她一手提着兔子灯笼,怀里抱着药包。 方秀芝的娘躺在床上,无力起身,乌素敲了一会儿门,见没人应答,便直接推门,走进院里。 秀芝的母亲确实是快死了,她都快感受到她濒死的阴阳能量了。 乌素的脚步声很轻,她黑白的身影在屋外飘过。 母亲在屋里唤她:“是秀芝吗?” 乌素答:“我是。” “娘,我把药带回来了。”她的声线平静且柔软,仿佛一道拂过的轻软夜风。 秀芝的母亲病得太重,不仅听不出秀芝的声音,也认不出她的模样了。 她靠在床上,浑浊的双目垂着。 乌素在靖王府里做事习惯了,她做事很麻利。 很快,她将药包拆开,按照大夫写下的方子,将药给煎上。 小小的屋子里传来清淡的药香。 乌素到方秀芝的房间里净了身,使用了一点小小的法术把自己衣服上沾着的血迹洗净。 她觉得方秀芝给她的阴阳能量很多,所以,她做这事也格外上心。 乌素先是把方秀芝家里的院子给打扫干净了,然后她又将屋子给收拾好,最后是方秀芝的娘。 方秀芝为了赚钱,平时也没太多时间照顾她母亲,这老人躺在床上,模样狼狈,发丝凌乱。 趁药还没煎好,乌素将秀芝母亲抱了起来,为她更换了被褥与干净的衣裳。 乌素做这些事的时候,很沉默,她不嫌弃这里的环境脏乱,收拾物件的每一个细节都妥帖完美。 “秀芝,今日不累吗?”母亲问她。 乌素说:“不累。” 她看了眼咕噜咕噜冒着泡的药罐,对秀芝母亲说。 “娘,待会儿药就煮好了,我给你凉一凉,你再喝。” 乌素将秀芝母亲放在干净的床上,取来桌上的木梳,将她杂乱的干枯发丝梳顺。 她低眸,看着这老人面上深刻的皱纹,沉默不语。 “秀芝很久没有给我梳头了。”母亲低低叹气。 “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喜欢那些样式复杂的发髻,缠着我给你梳,我学了好久,但你已经喜欢新的样式了……” “以前你乖乖地让我梳,现在我也乖乖地让你梳。”母亲说。 乌素凝眸看着她,为这老人将发髻挽上,她说:“好。” “秀芝很讨厌我吧,如果不是我的话,秀芝不会这么苦。” 母亲说:“你背着我,到了云都,说云都厉害的大夫很多,一定可以治好我的病。” “那些药,很贵吧?秀芝爱美,但你很久都没有穿新衣裳了。”母亲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 乌素张了张唇,她直白应道:“很贵。” 她替秀芝母亲将衣领整理好,药已煎好了,她承上一碗,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 “娘,等凉了再喝。”乌素说。 “好。”老人长长地叹气。 等药温下来之后,乌素喂她将药服下。 她环顾四周,确认周围的一切都收拾好了。 乌素打开门,方秀芝的心愿已经完成,她要走了。 她母亲在屋里急急地喊:“秀芝,你要去哪里。” 乌素没回答她,她离开了这里,走到半路,她才想起来自己带出照明的兔子灯笼落在方秀芝家了。 她没回去去,那位母亲叫得太急,但是秀芝已经死了。 不久之后,裴九枝也查到了方秀芝家,他推开院门,看到整洁的小院。 屋子里,还散发着清苦的药香,一位老人被照顾得很好,无措地躺在床上。 裴九枝摸了一下火炉上药罐,还是热的,而方秀芝,早就死在了那拱桥下。 他注意到在这房间的窗台上,放着一盏可爱的兔子灯笼,这是乌素落下的东西。 次日,回到靖王府的乌素懒懒醒来。 她听到外边的卫郦与李梦在讨论着昨晚发生在云都的可怕事情。 “就死在靖王府外不远处拱桥下边,血流了满地,真是太可怕了!”卫郦打了个寒战。 “听说,是一只青鸟引导云卫的将士们寻到那尸体的……”李梦说起这传闻。 乌素在一旁听着,警觉抬起了头,青鸟…… 不会是那位小殿下吧? 第8章 八点光 而此时,乌素不知道的是,身处祭天大典中主持阵法的裴九枝睁开眼,身子动了动。 一旁的大公主注意到他的异动。 她开口劝道:“九枝,昨夜是你引导云卫找到了那具被妖杀害的尸体?” “是。”裴九枝本来只想调查自己被暗害一事,没想到又撞上一桩更严重的事件。 这两者,应当有一定关联,毕竟在制香师的房间里也出现过邪气。 “九枝,真是麻烦你主持阵法还要关心外边的事了。” 大公主道:“此事我已知晓,已托皇城司的许大人调查,你不用担心,安心主持阵法便是。” “阿姐,我已命云卫首领傅大人全权调查此事,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吧。” 太子的声音忽然在阵法中传来。 主持阵法的其余人,都是云都请来的各方使节。 听到大公主与太子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敢开口劝说。 大公主与太子不和多年,就连圣上也对之后传位人选摇摆不定,太子的位置坐得并不安稳。 裴九枝听见两人如此争论,便知云都妖类伤人一事,在两方互相推诿拉扯下,不可能很快告破。 奈何他主持阵法,确实不能脱身。 看来,只能再依靠那符纸青鸟继续调查了,裴九枝如此思忖。 他并未理会大公主与太子的争论。 在两人搭上话时候,他的神识已沉入阵法之中,专心接收仙洲传来的能量。 剩余的一点神识,则继续操控着在外的青鸟行动, —— 听说是那青鸟最后发现了尸体,乌素近日都有些慌。 不知为何,乌素有些害怕裴九枝,他就像深不可测海洋,似乎随时会将她吞没。 这种感觉,乌素只在那一晚的观澜阁上体验过。 危险,但令人无法自拔。 乌素不想再遇上那只小青鸟,但过了五日,在休息的时候,她还是看到了青鸟的身影。 她靠在窗边,低头看陈芜给她奶奶的信,陈芜说她在云都里看了花灯,她还得抽空去街上溜溜。 陈芜到死的那一天,也没等到云都的祭天大典,那一天的灯火才叫明亮。 乌素低眸,安静地看着信纸上稚拙的笔记,计划着哪一日将要出行。 裴九枝落在了她的书桌上,抬起头看她,脑袋上的一撮毛晃晃悠悠。 乌素后知后觉,等到收起信件的时候,才发现了他的到来。 “小殿下——”乌素压低了声,有些慌乱,“您来做什么?” 裴九枝在乌素面前化了形。 既然靖王府里只有这么一位下人他能说得上话,他就干脆来找她问情报了。 “五日前的晚上,你有见到谁离开了靖王府?”裴九枝问道。 “我在屋里,不知有谁……”乌素的长睫轻颤,柔声应道,“小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乌素心里在想,这位小殿下可真是繁忙。 那晚冒犯了观澜阁里贵客的人他要查,怎么连靖王府附近有人死去,他也要查? 他这么勤奋,云都里的云卫和皇城司岂不是都要丢饭碗?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1节 裴九枝盯着她微微颤抖的长睫,低声说道。 “靖王府外,死了一个姑娘,按目前的调查进度,我们猜可能是有靖王府的人在她死后去过她在云都西城的家。” 乌素想起自己遗落在方秀芝家里的那盏兔子花灯,兔子花灯十分精美,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 也就是因为那兔子花灯质量好,乌素才留着用。 没想到他们还能根据那盏灯调查到靖王府。 乌素不想暴露自己,她离开靖王府的行为太诡异。 更何况,她也是妖,万一误会是她杀的人怎么办? “小殿下,我什么也不知道。”乌素柔声开口。 “那日我在房间里休息,怎么知道有谁出去了呢。” 她话音刚落,外边的卫郦突然推开了她的房门。 裴九枝以极快的速度变回了青鸟,但还是有一道人影在卫郦眼前闪过。 卫郦揉了揉眼睛,她盯着乌素说道:“乌素,你是不是在屋子里藏了人。” 她确信,方才乌素身边站着一位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身着白衣,虽然一时没看清模样,但光看轮廓,就知他俊美非常。 “没有。”乌素的眼睫微垂。 卫郦狐疑地在乌素房间里绕了一圈。 “乌素,你这几天好奇怪,前几天晚上我来敲你的门,你也没应。” 本来那天晚上卫郦是收到了她的侍卫情人送来的约会邀请。 她想要深夜离开靖王府,但又一个人不敢走夜路。 卫郦想让乌素送她出府,晚上敲了她的房门,她半天都没应。 不过,也就是那天靖王府外死了人,卫郦很庆幸自己没有出门。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正是她的侍卫情人玩忽职守,没有发现拱桥附近的异变,才让方秀芝孤身落入妖类手中。 乌素托着腮,歪着头,长睫微颤,她希望自己身边的小青鸟没长耳朵。 “我睡熟了。”乌素轻声说,“你来寻我,有什么事?” “陆管事好像要将你赶出靖王府,我来告诉你一声。” 卫郦知道,陆管事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一定会选择放弃乌素。 “乌素,我就要离开你了,我有些不舍得。”卫郦贴了上来。 乌素不喜与人靠得太近,便侧过身躲开了。 “我不会出府。”乌素的声音轻轻柔柔。 “可是,府里都在传你和陆管事……”卫郦掩唇,故作惊讶说道。 这谣言就是她自己说出去的,乌素定睛看着卫郦,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相信小殿下说的,观澜阁的贵客要找人,就不会让靖王府里有人员流动。 “乌素,你就这么信任陆管事啊?”卫郦瞪大眼看着她,又说道。 裴九枝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了,他扑棱棱地飞到了乌素的肩膀上。 轻轻地用爪子踩了一下她,示意她把卫郦赶走。 卫郦惊喜地看着乌素肩头的小青鸟:“乌素,好可爱的小鸟儿,你从哪里捡来的。” 她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小青鸟。 但乌素将她的手拍了下来,她起身,难得理解了小殿下的意思。 “卫郦,我休息一会儿,你先出去吧。”乌素盯着卫郦说道。 “乌素你……”卫郦有些惊讶。 乌素不敢得罪什么殿下大人,看着卫郦走出去之后,她将房门落了锁。 “小殿下?”乌素扭过头,吐息轻柔,“她走了。” 她侧过头的时候,唇瓣正好掠过小青鸟头顶上竖起的那撮羽毛。 裴九枝的身子僵了一会儿,才从乌素肩膀上飞了下来。 “那晚,你也不在靖王府?”裴九枝恢复人身,又问道。 乌素安静看着裴九枝,坚持自己的说法:“我在房间里。” “我们找到死去姑娘母亲的时候,她一直念叨着‘秀芝回来了,秀芝又走了,秀芝不要我了……’她被照顾得很好,屋内也有人来过的痕迹。” 裴九枝道:“但那姑娘已经死了,又是谁到了她的家里,替她照顾母亲?” “小殿下,这……你要去问云卫或者皇城司。” 乌素对裴九枝眨了眨眼,她的眸光一片淡然,一丝说谎的痕迹也无。 “我只是小小的侍女,又如何能知道那么多呢?” 裴九枝知道在乌素这里问不出什么了,他对乌素点了点头。 “照顾那姑娘母亲的人,不是凶手,但她或许有看到凶手的模样。” 裴九枝变回青鸟形态的时候,留下这么一句话。 乌素想,她确实没看清,就这么黑沉沉的一条阴影落到了水中,她怎么知道是什么东西。 “小殿下,您去查案吧,那姑娘不是死在拱桥下边吗,您……看看水里?” 乌素终究还是开口,将自己得知的信息告诉他。 裴九枝一愣,他记得……他并没有说过人死在了拱桥下。 他振翅飞去,在乌素的房间上方盘旋片刻,终究是没落下来找她。 乌素坐在窗边,托着腮,总觉得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她算不上很聪明,一时说漏嘴,也情有可原。 乌素幽幽叹气,她希望那位小殿下如果发现了端倪,不要来抓她。 就在她暗自苦恼时,屋外忽然传来了嘈杂声响。 卫郦重重敲着乌素的房门:“乌素,陆管事来找你了。” 乌素起身,推门走出,她看到陆管事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本记录人员的册子。 “乌素,从今天开始,你不用留在靖王府了。” 陆管事看着乌素,严厉说道:“我请了靖王府管家刘大人前来,他会为我登记,送你出府。” 陆管事终究还是抵不住外边风言风语的压力,要将乌素赶出去。 乌素身份低微,他并不想与她扯上关系。 “乌素,你不是说陆管事不会赶你走吗?” 卫郦与李梦站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看,陆管事这不是来了?” 乌素对陆管事悠悠行礼,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她也没办法了。 她想,那位小殿下说的话似乎也不太管用。 乌素盘算着,只能想办法去别家再找份工作了。 她有些无奈,唉……陈芜的神识纯粹,给她的阴阳能量很多,但她的愿望实现起来,却有些麻烦。 见乌素如此温顺,陆管事也无奈了:“乌素,我也是没有办法。” “陆管事,您这是为了保护您和乌素的名声。”卫郦在一旁脆声开口。 不多时,陆管事喊来的管家刘大人也走进院中。 陆管事只管他们西苑这一块儿,权力比不上统领整个靖王府事务的刘大人。 “刘大人,今日我要开除一名侍女。” 陆管事行礼说道:“您之前说,靖王府内人员变动都要经过您的同意,我这不是唤您过来了吗。” 刘大人一听,惊得差点没动手去捂住陆管事的嘴。 “陆襄,你别说这话,今天就算这姑娘犯了大错,她也不能离开靖王府。” “这……”陆管事有些惊讶,刘大人急急地将他领到院外。 他低声警告:“陆襄,此事明面上不好说,但九殿下是如此吩咐的。” “九殿下……”陆襄一听到是裴九枝,也吓得结巴了。 “他他他……他来管靖王府的事情做什么?” “九殿下的事,我们下边的人哪里敢问?”刘大人轻叹一口气。 “可能是他参加观澜阁接风宴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他命我调查府中是否有遗失物品,但我没查出来。” “好了,在九殿下没下令之前,靖王府里的人,一个也不能丢。”刘大人负手说道。 “府里传我与那乌素姑娘,有些不太好的关系,但确无此事。” 陆管事也有些无奈:“但人言可畏,我没办法。” “谁再说,我命人掌他的嘴。”刘大人怒道。 “整日传些风言风语,胡乱揣测他人,若被我知道是谁传出的谣言,我定要重罚。” 乌素本来都去房间里整理自己的东西了,但许久之后,陆管事与刘大人一起回了院里。 “乌素,你不用走了。”刘大人开口,瞥了乌素一眼。 乌素的样貌并不出色,确实不太像会与陆管事有什么关系的样子。 靖王府里漂亮姑娘这么多,陆管事犯不着一定要去找她。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2节 “府里规定,不许赶人走,若被我发现还有谁在传这些不妥的风言风语,我便重罚。” 刘大人锐利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每一个人。 他领着陆管事径直离开,乌素抱着自己怀里的包袱,有些不知所措。 “乌素,你的运气还真好呢。” 卫郦又开了口,挑着眉,露出一副惊讶模样:“你不会连刘大人也……” 林梦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 “卫郦,你可别再说了,刘大人不是说了,谁再说这些‘事实’,他就重罚谁,真是好大的官威。” 两个人夹枪带棒,阴阳怪气一番,乌素是一点言外之意都没听出来。 “刘大人这样,确实不妥,嘴长在人的身上,总不能割了去。” 乌素点了点头,很认同卫郦与林梦的观点。 奈何她的语气平静,声线柔和又清冷,落在两人耳中,总有些阴森的威胁意味。 卫郦低头,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生怕被人割走了。 乌素静静地看着她们,又想起小殿下在调查的案件。 于是她问道:“卫郦,你那天晚上来寻我,是要做什么?” “我要与阿存去外边约会,阿存在靖王府外边等我,我一个人不敢走夜路,便想叫你陪我去。” 卫郦仰起头说道:“谁知道你鬼鬼祟祟,根本不应我,没办法,让阿存在外边等了我半天。” 阿存就是她的侍卫情人,在云卫的队伍里当个不大不小的小统领,也算得上是小官。 说起阿存的时候,卫郦面上泛起甜蜜之色,她低下头,抚摸着自己垂在胸前的长发。 “你的阿存,不需要看守街道吗……”乌素想到了无人的河畔拱桥,她轻声问。 “阿存是统领,哪里需要亲自去做这种事!” 卫郦猛地站起身来,冲乌素喊道:“乌素,你不要胡说!” 乌素对着卫郦安静地眨了眨眼,一旁的林梦开腔。 “乌素,你是不是嫉妒卫郦在外边有认识的男子?” 乌素歪头,有些疑惑。 男子就男子,男子有什么特殊的吗? ——被他们挂在嘴边,有时是亲密的情人,有时又是贬低他人的借口。 “你自己依附男子也就罢了,还要误会卫郦也与你是一样的人,他们平等相爱,又怎么了?” 林梦哄着哭起来的卫郦,对乌素怒目而视。 乌素眯起眼,她给卫郦递上擦眼泪的帕子。 帕子被卫郦甩落,她十分困惑,又不如如何安慰,只转过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人类,很麻烦。 乌素自己下了这么一个定论。 她的平静生活持续了几天,名为小殿下的青鸟时不时会飞过来,问她靖王府里人员出入的信息。 乌素觉得他这样挺辛苦。 于是她自告奋勇,去扫靖王府没什么人愿意去扫的大门,每日替他看着有谁出入。 “看吧,小殿下,我们靖王府很守规矩,每一个人来去都十分正常。” 乌素抱着扫把,对面前的青鸟小声说道。 见四下无人,裴九枝在乌素面前变了人形,他对乌素说道:“我要离开几日。” 乌素心道还有这等好事。 裴九枝安静地看着她,他近日来也摸清了乌素的性格,她安静得不像人,有时又有些呆傻。 比如,他已经猜出,那晚是她离了靖王府,她说谎面不改色,自己却会说漏嘴。 “小殿下,你去吧。”乌素的尾音上扬,明显觉得这是好事。 “那晚,是你到方秀芝家里,替她照顾了母亲?”裴九枝看着乌素的眼睛,问道。 他的目光清冷锐利,仿佛一柄出鞘的宝剑,乌素惊得怀里的扫把都倒了下去。 “我不是。”她还在否认,语气是一贯的平静。 “乌素,不要对我说谎。”裴九枝俯身,替她捡起地上的竹扫把。 他的声音沉沉地传来,钻进乌素的耳朵。 乌素愣了好久,终究是点了点头。 “她要死了,母亲要吃药,再不吃药,连她的母亲也要死了。” 所以,她只能连夜赶去,替方秀芝的母亲熬药救命。 裴九枝对她点了点头,他的姿态依旧是疏离高远的。 “小殿下,对不起。”乌素说。 “无事。”裴九枝的身形变幻,他变回青鸟模样。 依照乌素给的信息,他在拱桥边的大河里追踪到那抹连绵不绝的邪气。 于河底,他发现那里出现一丝云都封印的裂缝。 云都之下,镇压着无数邪魔,那伤人的妖怪,应当就是从这裂缝之中逃出。 他的本体意识已沉入祭天大典与仙洲沟通的阵法中,剩余的这一点微弱神念,也该去处理正事了。 青鸟悠悠往云都的云璃宫飞去,乌素看着他的身影远去。 她松了一口气,小殿下终于走了。 裴九枝离开的第一天,乌素做事都格外卖力。 她还幸运地遇到了将死的小动物,获得了一些阴阳能量。 再加上之前在方秀芝那里拿到的,她把自己喂得饱饱的。 但是,她的清净日子没有持续很久,两日后,云卫的人来了。 来者是云卫的大统领傅周,在他身后的云卫队伍里,跟着卫郦的侍卫情人阿存。 傅周领人来访,靖王府的诸位管事连忙迎接。 管家刘大人伏低了身子,跪在地上,恭敬问道:“傅大人,请问有何吩咐?” 傅周把玩着手里的一半兔子花灯——另一半在皇城司那里。 他冷笑一声说道:“这兔子花灯,不是靖王府外那死者方秀芝能用得起的东西。” “根据我们的调查,我们猜凶手在杀害方秀芝之后,又去往她家里,出于某种变态心理,又替方秀芝照顾了母亲,但他不慎落下了自己的花灯。” “根据此灯的售卖信息,我们查出,这盏灯是被你靖王府里的一位侍女买走了。” 傅周起身,厉声对刘大人说:“带我去寻她。” 不久之后,跪在地上的无辜侍女嘤嘤哭泣。 “大人冤枉啊,真的不是我……我看完灯会之后,便将这花灯丢了。” 许多靖王府里的下人都围了过来,看着傅周抓人,卫郦也过来凑了热闹。 她看到自己站在云卫队伍里的情人,冲他羞涩地笑了笑。 傅周手里捧着那盏兔子花灯,周身的气势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你可要说清楚,是谁捡走了这花灯。” “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无辜侍女疯狂摇头,吓得眼泪布满面颊:“我丢了,哪里知道有谁捡去了?” 卫郦的视线被她的哭声吸引过去,她看到了傅周手里捧着的那半盏花灯。 一线模糊的思绪闯进她的脑海。 她记得,有人身着白衣,墨发披散,曾捧着这盏可怜巴巴的花灯回了家。 心底涌起不知名的勇气,卫郦朝前一扑,跪倒在地上。 “回大人,我知道是谁捡了这盏花灯。”卫郦清脆如黄鹂鸟鸣的声线颤抖起来,却又无比坚定。 “是我与我同住一院的侍女,名为乌素。” 第9章 九点光 卫郦此言一出,令在场的人都惊了一下。 而此时的乌素,并没有跟着靖王府里的下人出来看热闹。 她坐在自己居住的院子里,盯着自己面前的早餐,拿出瓷勺,尝了一口咸粥。 入口的粥寡淡,她尝不到任何味道,不是膳房的厨师没有放调料,而是她今日失去了味觉。 她是混沌成妖,天生没有七窍,今日是“口”被封闭上了。 乌素尝不见味道,也无法开口说话。 无法说话,很容易暴露自己的异样。 一般等到这天,乌素就会装作身子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一日。 她起身,准备回房休息,不去见人,以免露馅。 然而此时,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有人粗暴地将院门撞开。 乌素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还没有来得及闪躲,已有人擒住了她的手臂。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3节 鉴于此案特殊,杀人的手法极其残忍,所以云卫下了狠手。 乌素身子本就脆弱,被云卫这么抓着胳膊。 她的身上传来清脆的关节“咔咔”声,应当是手臂上的关节被抓得脱落。 剧痛传来,乌素皱着眉,只抬眸,看着眼前气势威严冷肃的傅周。 “就是她?”傅周扭过头,盯着卫郦说道。 卫郦见乌素一见面便被擒上,吓得花容失色,连连退去。 许久,她支支吾吾地说:“回大人,就是她,我亲眼见着她将那盏兔子花灯捡了回来,那天晚上,我敲她的房门,她也没应答。” 乌素听着卫郦的话,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她落在方秀芝家里的兔子花灯,果然惹来了祸事。 她无力挣扎,手臂一动,伤处便传来钻心疼痛。 但方秀芝,确实不是她杀的。 于是乌素安静地摇了摇头。 傅周怒声道:“你还想狡辩?” 乌素张了张口,她发不出声来,她也不会写很多字。 她所认识的字,皆来自于陈芜给她奶奶写的信,陈芜可不会在信上写什么杀啊死的。 她连“人不是我杀的”这句话都没办法用文字表达出来。 乌素抬起头,看着傅周,继续摇头,她想指一指拱桥的方向,用肢体语言表达一下。 但她的双臂被紧紧捉着,动一下便有剧痛传来。 乌素无奈地叹气,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任由他们抓着自己。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傅周知道,就算人不是乌素杀的,她也与这桩案子脱不了干系。 他命令云卫将乌素押下去,一旁的管家刘大人忍不住附耳小声提醒道。 “傅大人,九殿下不让咱们靖王府里的下人出去。” “就带这么一位回去问话,若九殿下问起,只管让他来我的大狱找人。” 傅周思忖片刻,还是下了决定。 事关重大,若是让皇城司那边抢先破案,可就让大公主那边有了功劳,他不好向太子交代。 更何况,九殿下现在还在主持祭天大典的阵法,一时半会没办法出来管他云卫这边的事。 “把人带回去,关押起来。”傅周命令道。 乌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扭送出府,她的脑袋垂着,也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她只是感到有些无奈,事情怎么就这样了呢? 乌素知道,就算自己有了声音,能解释,他们也不会听。 若真让她当了那杀人凶手,她是不是要被送去处刑? 乌素胡思乱想着,又觉得自己手臂上的伤处很疼,身子便微微颤抖起来。 “我听卫郦提起过你。”守在一旁的云卫忽然开口,乌素猜他就是卫郦口中的“阿存”。 “她说你是个怪人,不喜欢你,今天看来,她的厌恶没有错。”阿存说。 乌素歪着头,墨发从肩头垂落在胸前,仿佛一条黑色的河流沿着起伏的山脊线缓缓流下。 她想,人都是讨厌妖的,卫郦这话说得不错。 方秀芝,不也是妖魔杀的吗? 云卫行事,雷厉风行,乌素的双眼被蒙上,被他们推着往前走。 她不知自己来到了哪里,只是感觉自己转了很多弯,周身的温度越来越冷。 最后,蒙着她眼睛的黑布被揭开,一旁的云卫将锁链扣在她的手脚之上。 乌素的脚轻轻动了动,那沉重的锁链被牵动些许,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她眯起眼,适应周围的光线,在黑狱昏暗的烛光下,她看到那锁链上有斑斑血迹。 乌素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他们推开她的时候,她就失去支撑,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若不使用法术,乌素的身体就是如此脆弱——她是一抹黑白之气成妖,轻轻一吹,就会消散。 乌素在思考着自己该怎么逃跑,可是,就算她用法术,也挣脱不开这锁链呀。 她苦恼地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被他们拽伤的胳膊还是很疼,但乌素的手腕上缀着厚重的锁链,她抬不起手臂。 “现在还装什么可怜模样?”一旁的云卫义愤填膺说道。 “动手杀人的时候,你怎么没想那么多,那姑娘只是一位绣娘,家里还有病重的母亲,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乌素的长睫微颤,于黑狱深处的幽暗烛火里投下一片沉郁的阴影。 她继续摇头,不是她做的,就不是她做的。 她没有主动杀过人。 乌素知道生物死亡时产生的阴阳能量来之不易。 他们将死之时,那鲜活的、生机勃勃的求生意念与尘世相连,却又被死亡拉进深渊。 生与死,悬于一线,因此拉扯出这种混沌不明的能量。 她尊重生命,从不主动制造死亡。 云卫气不过,用恼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她,许久才走了出去,将牢门关上。 乌素周边,安静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挣脱不了这人类制造的沉重锁链,她会的法术也就是简单的隐匿与飞行之术。 既然挣脱不开,她就不尝试了,免得浪费能量。 乌素往后动了动,身下的锁链传来冷冰冰的“哗啦”声响,她躲进了监牢的角落。 她的神识依旧清明纯粹,没有怨恨与委屈,她没有任何生物该有的情感与情绪。 被抓来就抓来吧,就这样。 反正——他们杀不死她。 乌素忍着疼,靠在墙根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 她早早地便被人拖了出去,傅周要亲自审问她。 能说话了,对于乌素来说是好事。 乌素被拖到傅周面前,绑在刑架上,她昨日梳好的发髻散落,凌乱的发丝垂在鬓边。 她十分平静,看着傅周的一双眼眸也纯粹淡然,这更让傅周觉得她是一个危险人物。 没有谁在黑狱里被关了一天,还能如此安静,不害怕也不恐惧。 “名字?”傅周问。 “乌素。”她开口。 “为什么杀方秀芝?”傅周胡乱记录下乌素的名字。 “不是我杀的。”乌素说。 “不是你杀的,那是谁动的手?”傅周冷笑。 “是妖。”乌素知道,窜进水里那抹黑影一定不是人类。 “云都怎么可能有妖?”傅周被她说的话逗笑了。 “云都安全极了,值守的云卫也说,没有看见异常。” 乌素很想告诉傅周,在他面前的也是妖怪。 她很认真地对傅周说:“大人,我确定我看到的是妖,他逃进了河里。” “假设你说的是真,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方秀芝的家里?” “方秀芝的母亲要死了,当晚就要服药,我替她将药送去。” “你又为何正巧能碰见濒死的方秀芝呢,她被穿心而过,早已没了意识,你又是如何从死了的她口中,知道她家何在的?”傅周一连串问题砸了下来。 乌素缄口不言,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有关她身份的秘密。 “大人,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乌素轻声开口。 “那晚值守的云卫,没有看着拱桥一带,所以他没有看见妖,也没有看见我。” “你的话,错漏百出。”傅周在书册上奋笔疾书,他不再相信乌素的话。 他要马上将审问的结果交上去,交到云都皇帝的面前,好让太子殿下揽到功劳。 “嗯……”乌素轻轻应了声,“大人,那就这样吧。” 她怕疼,担心这位大人审问不出就对她用刑,便直接承认了。 傅周听到她那云淡风轻的几个字,忽然愤怒地起身,直接靠了过去,将她的脖颈死死掐着。 “她的生活都那么苦了,你是如何下得了手的?”傅周咬着牙,愤怒地盯着乌素。 他的手指越收越紧,指尖仿佛要掐进乌素脖颈的肉里去,在他的指尖下端,隐隐有黑白二气缠绕。 傅周还是松了手,他没发现这异常。 乌素靠在刑架上,被掐得咳了好几声,隐隐有血气自喉底升起。 她张了张口,因疼痛,再发不出声音。 “把她押送下去,严加看管,我亲自进宫,面见皇上。” 乌素又被拖了下去。 ——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4节 此时云都皇宫之内,皇帝裴楚看着眼前出现的裴九枝,十分惊讶。 “父皇,这是我门中长辈赠我使用的符纸,可以让我的一点神念附着在符纸上,您不用惊慌。”裴九枝沉声说道。 “云都拱桥下那女子身亡一事,我已知晓,是妖类所为,我追踪邪气方向,于河底发现封印裂隙,此次祭天大典所得仙洲能量,应先修补此处。” 裴九枝将自己调查到的事情,告诉裴楚。 “九枝,你确定是云都封印有所松动?”裴楚有些惊慌。 “是。”裴九枝敛眸应道,他立于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脊背挺得很直,翩然如出尘谪仙。 “那便依你的意思。”裴楚应道,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有些忧虑。 此时,殿外传来通报,说是云卫统领傅周求见。 傅周入内,见到裴九枝的身影,有些惊讶。 他撩起衣袍跪在地上,恭敬行礼,将自己审问乌素的卷宗递了上去。 “陛下,云都内女子身亡一案,我已查出凶手,是靖王府内一名侍女所为。” “傅周。”殿内,传来裴九枝冷冷的声音。 “九殿下,臣在。”傅周不知为何,感觉脚底有一股寒意升起。 “她叫什么名字?” “乌素。” 陡然间,凛然气势将傅周压得抬不起头,他的脊背颤抖,感觉自己周身遍布寒霜。 就连皇帝裴楚也惊得看向了裴九枝。 第10章 十点光 “领我去云卫的黑狱。”裴九枝低眸看着傅周,声线冰冷。 “云卫都是与你一样断案的吗?”裴九枝率先走下了大殿。 “九殿下,我知道你……你要留人在靖王府。”傅周跪在地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傅周,今日起,革职反省。”云都皇帝裴楚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来龙去脉。 杀害方秀芝的凶手是妖,他便不可能是靖王府里的某一个人。 裴楚对手底下那些人的弯弯绕绕清楚得很。 傅周是太子一党的官员,此番定是为了政绩,便胡乱断案。 “陛下——”傅周惊慌地行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臣不知道。” “你去开黑狱。”裴楚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傅周慌忙追上裴九枝。 他眼睁睁地看着裴九枝身着白袍的身影在出了大殿之后,化作一只振翅的青鸟。 “快,快去护着九殿下。”傅周猜出自己可能是抓错了人。 但那姑娘分明已经认罪了,而且,她冷静得也不像一位普通的侍女。 怎么会抓错人呢?那兔子花灯,确实是她的。 一只小小的青鸟在前边飞着,后方是云卫的铁骑。 裴九枝不能保持人形太久,青鸟形态更能节省符纸里蕴含的能量。 傅周命令身边的副统领:“去,先去黑狱,将那姑娘带出来,先将她身上的锁链下了,莫要让九殿下看到。” “大人,陛下已命您革职反省了。”副统领提着骏马的缰绳,冷声说道,“现在我才是云卫的统领。” “你——”傅周正待说话,副统领已朝他伸出手来,“傅大人,请将打开黑狱的钥匙给我。” —— 森森黑狱之内,乌素勉强靠在墙边,她在思考云卫何时会定她的罪。 若是定了罪,就要把她杀了,到时候,她就有机会逃跑了,乌素想。 肩背上疼得很,被傅周掐过的脖颈也泛着酸,乌素有些呼吸不上来,她感觉自己喉头处淬着血。 虽然人类提供的阴阳能量对她来说很美味,但乌素不太习惯与人类打交道。 他们厌恶妖类,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份,她会遭到更残酷的对待。 乌素低垂着头,长睫微微颤着,她的心绪还是平静,毫无波澜。 对出卖她的卫郦,她没感觉,对冤枉她的傅周,她也不恨。 没有感情,所以她不会生出仇恨这样的情绪。 乌素只是觉得很累,她不觉得自己能逃出去。 至于那位能化作青鸟的小殿下,她早就把他忘了。 在乌素看来,像他那样的贵人不会关心她说过的话。 许久,她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麻木,便轻轻动了一下,将绑缚着她的锁链拽得哗哗响。 乌素在漆黑的黑狱尽处,看到一点光芒出现,似乎是有人打开了门。 有人点着灯,走了进来,乌素的视线长久处于黑暗之中,乍一眼看去,没看清来人模样。 她眯起眼,只看到了一大片耀目的白光。 这光出尘纯粹,高洁无瑕,就像是日与月,高悬于天际,永不坠落。 许久,那耀目的光朝她靠近了。 乌素的眼睛眨了眨,这光太过灼目,她睁不开眼。 片刻之后,似乎是有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熟悉的嗓音响在身前,平缓凛冽,像是冰川上初初融化的泉。 “钥匙。”裴九枝将云卫副统领手里的那串冰冷钥匙拽了下来,动作有些急。 一旁的云卫从未见过裴九枝如此不冷静的模样。 他应当是永远沉静无情的,不会因任何事有情绪上的波动。 他更像是无悲无喜的神明,而非是像现在这样—— 蹲在一位卑微又平凡的女子面前,亲自为她解开了脚腕上的镣铐。 乌素感觉,一双略带冰冷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脚腕,她的眉头微蹙,脚往后缩了缩。 裴九枝按住她的脚踝,语气沉了下来:“莫动。” 乌素张着唇,愣了许久,她认出了这声音——这还是她第一次记住某一位人类的声线。 她想,她分明也没刻意去记,但当他开口的时候,这个名字还是浮现在她空泛的脑海。 “小殿下?”乌素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她一说话,喉底仿佛又泛上了血气,盈满口腔。 裴九枝将她身边的锁链拽开,又将她的手牵了过来。 他一动乌素的手,她之前被扯着受伤的关节便钻心地疼。 但乌素依旧平静,并未出声喊疼,只是有点点难忍的薄汗自额上渗出。 “受伤了?”裴九枝的声线凛冽。 乌素没回答他。 一旁的副统领开腔道:“九殿下,牢里脏,让臣来。” “不用。”裴九枝小心翼翼地将乌素手腕上的锁链解开,他低下身子,便将乌素打横抱了起来。 他觉得此事是他的疏忽,若他早些通知云卫,他们也不会抓她了。 但她骗他的时候,如此平静又理直气壮,怎么到了云卫面前,她都不会狡辩了? 乌素的身子僵硬,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落到了裴九枝的怀里。 她的腕上有被锁链磨出的血痕,印在他纯白的衣裳上,血色渗透进去,再无法消弭。 裴九枝这身体,本质上还是符纸所化,纸面洇上血迹,自然不会消失。 乌素勉强将自己的手腕抬起些许,怕弄脏了裴九枝的衣服。 她不知说什么好,开口说话,喉咙又疼,便缄口不言。 “大夫呢?”裴九枝往黑域外走去,沉声问道。 “臣这就去叫。”副统领行礼说道。 “云卫署有药吗?”他又问。 裴九枝觉得被他抱着怀里的乌素很轻,似乎只要他轻轻一用力,便能将她的身子给折了。 云卫黑狱不是什么好地方,她哪里遭得住。 乌素的眉头微蹙,她怕麻烦人,便开口道:“小殿下,不用。” 她的嗓音一听便知她的脖颈受了伤,裴九枝低眸盯着她,冷冷吐出二字:“闭嘴。” 他很凶,所以乌素噤声。 不久之后,她被放在云卫署的一处房间里。 副统领对裴九枝说话的声线带着颤抖:“九殿下,大夫马上来了,您歇一下,这……这事都是我们云卫的错,我当时应该劝一劝傅大人,可他太急了,而且这姑娘确实有疑点。” “药。”裴九枝并不听此人多言。 后边的云卫将药箱递上。 裴九枝侧过身,将房门关上。 乌素靠在柔软的床榻上,安静地看着她。 因为方才裴九枝让她闭嘴,所以现在她也不准备说话了。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5节 “是我的疏忽,我有要事要办,便没来得及与云卫打个招呼。” 他们能查到乌素这里,在裴九枝的意料之外。 乌素点头,她在思考自己既然被小殿下救出来了,那她还能不能回靖王府。 她还要继续打工来着。 乌素的思绪飘远,视线飘忽,唯有这样才能让她忽略身体的疼痛。 “冒犯了。”裴九枝倾身靠了上来,他的手掌按着乌素的双肩,将她的身子扶了过去。 乌素实在是没力气坐直身子,她的脊背一软,整个人靠在了裴九枝的怀里。 裴九枝呼吸一滞,没推开她,只将她的衣襟撩开些许,去查看她肩背处的伤。 他知道她伤得挺重,早些治疗,总是好的。 乌素没挣扎,就任由他摆弄,她安静得像一个死人。 裴九枝单手揽着她,将桌上的汤药取了过来,让乌素喝下。 他端着碗,碗沿按着乌素的唇,乌素张口,把汤药喝净。 药很苦,乌素皱起了眉,但喉头处的血气被压下,她的脖颈没那么疼了。 “小殿下,谢谢你。”乌素侧过脸,长睫颤了颤。 她抬手,想要自己抹药,但她的手臂软绵绵的,仿佛失去了骨骼的支撑,没能抬起。 “我来。”裴九枝轻轻叹气。 乌素敛眸,没再说话,他冰凉的手指按着活血化瘀的药膏,两指并着,在她肩膀的关节处揉了揉。 “等会儿会有些疼。”裴九枝开口提醒乌素。 “哦。”乌素应。 裴九枝按着她的上臂,朝她的肩膀处巧妙地一按,脱臼的关节归位。 乌素疼得面颊皱成一团,但她还是未出声喊疼。 她又听到裴九枝叹气,他的胸腔微微震动,带出一道沉沉的叹声。 乌素的余光瞥见自己露着的肩膀。 裴九枝的手指按在上边,活血的药膏在肌肤上晕开,带出些许灼热之意。 这是她第二次与一个人类如此亲密。 上一次还是在观澜阁。 她记得那时自己的衣裳也是被类似的一只手撩开。 乌素困惑地看着裴九枝的手,她忽地伸出手,忍着疼,捉住了他的指尖。 “小殿下,我自己来。”乌素咬着唇说道。 裴九枝将她的手拂开,问:“你还有力气?” 乌素摇摇头。 “骗我的时候,说得那么真,怎么还被云卫抓来了?” 不知为何,裴九枝问出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他不该如此问话,这句话,逾越了两个人萍水相逢的关系。 乌素被抓那日,开不了口,她没解释,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裴九枝。 裴九枝发现从头至尾,她都是如此的冷静,一举一动,仿佛没有生命的物体在遵循本能运动。 他注意到她脖颈上的淤痕,指尖又抹了一点药膏,贴在了她的脖颈上。 他感受到她脖颈处蓬勃的脉搏,这仿佛是她存有生命的证明。 乌素低着眸,任凭裴九枝碰她,她不挣扎。 “说话。”裴九枝又开了口。 “小殿下,你要我说什么好呢?”乌素问他。 “怨我,怨云卫,或者是别的什么人,都行。”裴九枝说。 “不怨。”乌素说。 裴九枝的指尖一顿,他盯着乌素瞧,在这一刹那,乌素松松披着的衣衫滑落。 到了黑狱,她被拖来拽去问话,衣衫本就散乱,方才因疗伤,被裴九枝一碰,就更松垮了。 这衣衫快滑落至她的胸口之下,乌素记得自己化形的身体,于右胸下,有一颗痣。 这一刹那,同样的念头划过裴九枝的脑海,他明净冷漠的双眸盯着那滑落的衣衫,骤然眯起。 第11章 十一点光 乌素的手指动了动,想要将自己的衣衫拢好。 她没有羞赧这种情绪,但她知道这样在人类的社会中,十分不妥。 但她的手还疼着,没什么力气,苍白的手指只是轻轻勾了勾。 裴九枝低着眸,很快侧过头,视线从乌素身上移开。 在视线移开的前一刻,他看到乌素的胸口处有斑驳的血迹,惹人怜悯。 他闭着眼,修长的手指动了动,将乌素的衣襟紧紧拢好。 “对不起。”他说。 乌素拈起自己系着衣襟的丝绦,想要将衣衫系好,但裴九枝替她系上了。 他的薄唇紧抿,长睫似浮着霜雪,描摹出凛冽孤冷的气息。 乌素盯着他那张如谪仙的俊美面庞瞧,他生得好看,总是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也不例外。 乌素看到他白如冷玉的面颊上隐隐有红晕泛起。 “小殿下的脸,有些红。”乌素开口,认真提醒他,“注意身子。” “嗓子受伤了,就不要说话。”裴九枝低着头,指尖一顿,那绯色漫上耳尖。 乌素很少见到人类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在陈芜信上看到的词汇。 可爱,就是……这样挺可爱的。 乌素衣襟上的丝绦是胡乱系上的,她手脚上都有伤,是被那冷冰冰的锁链磨破的。 裴九枝给她上药之后,便拿绷带将伤处一圈圈缠上。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姿态专注。 乌素忍不住开口问:“小殿下,我还可以回去吗?” “回去要养伤。”裴九枝说,“此事,是云卫与我的疏忽。” “好。”乌素点了点头。 她急着回去继续打工,于是问道:“我何时能回靖王府。” “今日便送你回去。”裴九枝道。 “嗯。”乌素轻声应。 云卫那边叫来的大夫终于到了,裴九枝化作青鸟,蹲在乌素的床头。 这位大夫名唤秋绪,她以为裴九枝已经离开了。 她检查了一下乌素身上的伤,皱起了眉。 “云卫做事,怎么还是如此?” 秋绪将乌素缠着绷带的手牵了起来,继续抱怨。 “这个伤口也处理得不好,留下疤了怎么办?” “没关系。”乌素不好意思再麻烦大夫,收回了手。 她身边的青鸟振翅飞到一边,乌素的视线跟着他。 “是九殿下去带你出来的?”秋绪一边给乌素写疗伤的方子,一边问道。 “是。”乌素这才知道九殿下就是小殿下。 “天呐!”秋绪惊讶,“你知道之前云都的百姓想要见他一眼,都难如登天。” “可惜九殿下现在走了,不然我也能看看他。”秋绪说。 乌素的视线落在栖息在她床头另一端的青鸟身上,她眨了眨眼。 这就是小殿下。 小殿下的羽翅上还沾有血痕,是被她身上伤处的血迹沾染,现在化了形,也消除不了。 乌素感到很抱歉。 秋绪检查她肩膀上的伤,她的肩背上有一大片淤伤,但脱臼的关节已被裴九枝接了回来。 “是谁给你接上的,接得还挺好。”秋绪嗅到乌素身上的药膏气味。 “这药也不错,还好提前给你处理了,不然等我来,伤处扩大,你更不好受,搞不好这手都要废了。” 乌素诚实回答:“是小殿下。” 秋绪笑了出来:“姑娘,你知道九殿下是谁吗,不要开玩笑啦,肯定是这里的云卫给你处理的伤,你昏迷着,没看清人。” “好了,你回去之后,按这个方子抓药,每日都要服用,这些药膏也拿去,如果有人帮你上药的话就最好了。”秋绪将药膏与方子一股脑地推到乌素面前。 “谢谢。”乌素看着她漂亮的黑眸说。 秋绪离开了,裴九枝在离开之前,又问了乌素一个重复的问题。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6节 “靖王府观澜阁宴请那一晚,你没有当值?”他问。 “没有。”若不是他提起,乌素都快将那晚的事情忘记了。 但那晚,她应该是做了错事,她不想承认,免得又遭罪。 “小殿下,你也看过记录当值的册子了,我那晚,确实不在。” 乌素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裴九枝。 她在想,这个小殿下,怎么还在查这件事? 想来是那晚的贵客气得不轻。 那就更不能承认了。 方才在慌乱之时,裴九枝确实什么也没看清,乌素身上的伤太狼狈,他只顾着帮乌素拢好衣襟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是她。 但他知道,她总是躲,他总要拿出些证据,让她承认。 裴九枝知道乌素说谎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 他看着乌素,想了想说道:“我继续去处理云都的事,你回了靖王府,好好养伤。” “好。”乌素应。 她看着裴九枝化作青鸟,振翅离开了这里。 裴九枝去协助云都皇帝用仙洲传回的灵气,去修补河底的封印裂隙去了。 乌素歇到第二日,被云卫送回了靖王府,她勉强能恢复行动。 见她回来,坐在院子里与李梦一起吃着点心的卫郦与李梦都惊得站起身来。 乌素的脸色苍白,身上的白裳曳地,她瞧了惊恐的卫郦一眼,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熬了药,喝了下去。 乌素本可以施法给自己疗伤,但她舍不得用自己储存起来的那点能量。 她站在自己房间的镜前,将自己的衣衫脱下。 镜中的躯体,带着斑驳的伤,右胸之下,她的那枚痣被血痕遮着,看不清晰。 乌素取来沾湿的干净白帕,擦着自己身上的脏污。 不知为何,她又想到了小殿下替她拢上衣襟时,那双慌乱的手。 他……为什么这样? 乌素很困惑。 因为云卫那边交代过了,所以在乌素伤好之前,她可以不用做事。 云卫统领傅周被革职,新上任的统领在裴九枝的提醒下,很快发现那晚有一名云卫擅离职守。 “薛存,那晚你没在河边值守,你去做了什么?” 现任云卫统领是皇城司那边调过来的,名唤诸征,他厉声问跪在堂下的年轻侍卫。 “统领大人,我……我确实在值守,那姑娘不是说是妖类杀人吗,若是妖,我怎么能看得清?” 薛存哆哆嗦嗦地回答。 “那姑娘都能看到妖类遁入河中,你就算看不见妖,也该看见她——她提着那么大那么亮一个花灯,你能看不见?”诸征都快被薛存的蹩脚谎言逗笑了。 “你知不知道,那晚若你能及时发现异常,方秀芝或许就不会死了?!”诸征严厉说道。 “可是……就算我在,也拦不住那恶妖。”薛存道。 “住嘴,云卫里的将士,都是你这样的软骨头吗?保护不了云都的百姓,难道就要退缩吗?”诸征命人将薛存带了下去,“重罚四十大板,逐出云卫。” “统领大人,我我我……那晚是我恋慕的女子唤我前去,我才离开。”薛存慌忙道,“要怪,也要怪她……而且也是她举报,害得乌素姑娘被抓走。” “乌素确实拿了那兔子花灯,那举报的姑娘是坏,但为云卫提供情报,并无错处,你擅离职守,还要将过错推到他人身上,再加二十大板。”诸征怒道。 这六十大板下去,大半条命都要被打没,薛存不住求饶,但无济于事。 几日后,留着靖王府里的卫郦听到了这个消息。 她思来想去,怒气冲冲地闯进了乌素的房间里。 “乌素,我只是对云卫大人说出我知道的真相,你若怨我,只管冲我来,让救你出来的人把我抓走,赶出靖王府,怎么样都行!你让他们针对阿存做什么?” 卫郦本不敢招惹乌素,但薛存被罚,她看了心疼,一时气不过,便冲了进来。 乌素的腕上还缠着绷带,安静地坐在窗边。 她在低头观察一只一不小心爬上来的蚂蚁,思忖着这小昆虫什么时候死。 听到卫郦说话,她才慢悠悠地转过头,迷茫地回了句:“啊?” “你还装傻!”卫郦站在乌素的房间门口,冲乌素大喊。 “阿存被打了六十大板,人都快死了,还被赶出云卫了,是你让人做的吗?” “薛存?”乌素想起阿存的名字,“卫郦,依照你的描述,不是他自己擅离职守吗?” “他……他擅离职守,你也不要说出去呀!”卫郦急得哭了起来。 “都怪我一不小心跟你说了这事,乌素,你真的很恶毒。” “那晚上,死了一个姑娘,她家中还有病重的母亲,如果薛存看着,那姑娘或许不会死。” 乌素说:“卫郦,我为什么不能说?” “我们都一起生活这么久了,乌素,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呢?” “卫郦,你说那花灯是我捡来的时候,你想过我吗?” “可……可你确实拿着那花灯在那天晚上出去了!我说的是事实!” “薛存也确实擅离职守,在靖王府外等你私会,这也是事实。” 乌素说话,条理清晰,有种冰冷的机械感。 她不会照顾卫郦的情绪,只会冷漠地将她的逻辑套在相同的事情上。 “乌素,我讨厌你!”卫郦高声宣布。 “嗯。”乌素柔声应。 卫郦“砰”地一声将乌素的房门甩上,哭着冲了出去。 乌素的视线移回自己书桌上,她发现自己一直盯着的那只小蚂蚁不见了。 她轻声叹气,却又感应到一股纯粹且诱人的神识。 若放在以往,她肯定循着这看似将死的微弱气息跑了过去,只求能谋求到一点阴阳能量。 但相处得久了,她也能认出这股神识了,是小殿下。 她不会再被他迷惑了。 乌素端正地坐在窗边,托着腮,看着那只漂亮的小青鸟振翅飞来。 而后,他轻盈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小殿下。”乌素轻声唤他。 第12章 十二点光 裴九枝落在乌素面前,他仰头,看到她苍白的唇。 乌素的眼眸很安静,像一泓没有活水来去的清泉。 黑与白两道冲突的色调,在她的眼睫下,映着日光,糅合出一种奇特的、纯粹的色泽。 裴九枝想,他记得这双眼睛。 他低头,啄了一下乌素放在桌面上的指尖。 乌素的手指尖颤了颤,她感觉很痒。 “小殿下,什么事?”乌素柔声问。 今日,裴九枝留在祭天大典阵法里的本体到了靖王府外,他要去用仙洲传来的力量,修补封印。 仙洲传来的灵气,丰沛纯净,经过祭天大典转化之后,这些能量有许多作用。 若是某地干旱,这灵气就会化作甘霖,润泽大地。 若是某处交通不便,这灵气可移山填海,凿出水系,沟通河流。 若是有邪魔为乱,这灵气可化作斩魔之剑,庇佑凡人平安无虞。 正巧祭天大典还未结束,云都这边的封印便出了问题,仙洲传回的部分灵气用在这里正好。 至于撕开封印的元凶,还要再慢慢调查。 裴九枝知道,此事是针对他而来。 他今日来寻乌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只是想来看看她。 乌素觉得这位小殿下实在是有些闲了。 她将她所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他了,他怎么还要过来? 她看着他,眨了眨眼。 裴九枝落在了乌素身边,化作人形。 他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你在做什么?” 乌素还能做什么?她近日不太缺阴阳能量,所以便留在房间里好好养伤。 她低下头,恹恹地趴在书桌上,对裴九枝说:“小殿下,我在发呆。” 裴九枝看了眼她几乎是空荡荡的书桌。 乌素只在桌角摆了一些陈芜的信件,她的生活乏善可陈。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7节 “伤还没好?”裴九枝问。 “过几日就好了。”乌素的声音轻轻柔柔,“到时候我就要做事去了。” “嗯。”裴九枝看着她,应了声。 乌素的手指掠过桌上的信件,她随意取了一封陈芜的信,翻看着。 “这是你的信?”裴九枝并未看信上的内容,只是问乌素问题。 “是别人的。”乌素看到陈芜在信上写,她的两位“可爱”朋友,送给她生辰礼物。 当然,事实是,陈芜给与她同住一处的朋友准备了好几年的礼物,她们也没送她什么。 所以,这信上全都是虚妄的幻想,是她一生不可及的愿望。 乌素想,她高低要从卫郦身上要些什么过来,反正她没有生辰,那每天都是生辰好了。 她在思考从卫郦或者林梦身上要东西的各种方法。 沉思了半天,她回过头来,却发现裴九枝还站在她身后。 这小殿下,怎么还不走? 乌素回头,歪头看着裴九枝,问:“小殿下不去做自己的事吗?” “我在做。”裴九枝回答,此时他的本体还在修补云都封印的裂缝。 “你要去看看吗?靖王府外有人引来了仙洲的灵气。”裴九枝想邀请乌素去看他本体修补封印。 乌素一听,吓得要死,仙洲的灵气发现她是妖怪,当场斩妖除魔怎么办? 她摇头。 “身子还疼?”裴九枝问。 既然他给了她台阶下,乌素也就顺着走了,她点点头。 裴九枝回身,取来乌素房间里的药膏:“我给你上药。” 乌素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小殿下,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裴九枝将她手腕上的绷带解开。 他认出她来了,但她不承认,他也不想吓着她。 乌素躲开他,将两手背在身后,就这么愣愣地盯着他。 “小殿下,我才是伺候人的。”乌素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作为一位藏在人类世界里的小妖怪,谨言慎行才能活得更久。 像什么皇子殿下这样的贵人,她根本就不想接触。 “手。”裴九枝看着她黑白分明眸子说道。 “是。”乌素只能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他的纯白袖袍上还染着擦不去的血迹。 这张能够幻化人形鸟兽的符纸,直到能量消耗殆尽的那一刻,都染着乌素那日受伤流的血。 乌素知道他现在的人身是符纸所化,她盯着他袖袍上的殷红痕迹,感到歉疚。 “我领你去外边看,靖王府外很热闹。”裴九枝说。 一听祭天大典的阵法要挪到靖王府外引渡灵气,整个云都的百姓都想过来围观。 虽然他们知道此事可能与恶妖有关,但他们还是想见一见离开云都十余年的那位九殿下。 他被云都皇帝找到那日,日月倒转,昼夜颠倒。 如此异象,成为一大奇闻,连带着裴九枝本人,也有了传奇色彩。 乌素不好忤逆贵人的心思,便点了点头。 裴九枝为她取来新的绷带,将伤处重新缠好。 或许是上次秋绪说的话提醒了他,这次他的动作更仔细了些。 裴九枝从记事开始,便从未受伤过,这些对伤处的基本处理,也都是他从书籍上阅读所知。 他此前的人生平安顺遂,没有经验,是正常的。 乌素起了身,裴九枝化形为青鸟,落在她的肩头。 她侧过头,看到他羽翅上的斑斑血迹。 “我的血,擦不去了吗?”乌素问。 裴九枝点了点头。 乌素将自己外出的袍子披上,素白的裙摆垂落在脚背,她说:“对不起。” 妖的血,对于人类来说,应该很脏。 人类都不喜欢妖,妖也仇恨人类,两者水火不容。 乌素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妖,因为她对于人类,没有任何正面或者负面的情绪。 但她既然不是人,那肯定是什么怪东西。 所有种族都是排外的,总之,她不属于人类。 乌素出了门,外边日光盛烈,时节正好。 靖王府里静悄悄的,许多府里的下人都趁这里离河近,跑去看九殿下主持阵法去了。 但乌素的院子里,并不安静。 卫郦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低着头,哭得抽抽噎噎。 她并着的双膝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妆奁,内里放着一些精致的首饰。 “这些拿去卖了,给阿存治伤,也不知道够不够。” 卫郦揉着眼睛,使劲哭:“阿存被打得很惨,我对不起她。” 一旁的林梦连声安慰她,但她的眸底已经出现些许不耐之色。 她不想留在这里哄一个哭哭啼啼的娇小姐,她也想去外边看热闹。 卫郦哭一下就算了,老是哭,她就觉得她烦了。 听到乌素推门的声音,卫郦猛地抬起头来,她看到乌素的肩膀上停着一直小小的青鸟。 ——她上次就见过这只青鸟,这难道是乌素养的宠物吗? 卫郦抹了抹眼泪,她没空想那么多。 她死死盯着乌素,一句话在口中纠结半天,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乌素,我知道云卫那边是有人来救了你,想来那人一定能在云卫里说得上话。” 卫郦感觉向乌素求助十分羞耻,但为了阿存,她也没有办法了。 “你替我求求他,放过阿存一条生路,他被打了四十大板就快死了,等他好一些,还有二十大板要罚……” “你有什么条件,只管提便是。”卫郦的声线都在抖着,“你只要,说一说,让那贵人听到就好了。” 乌素回答得很干脆:“好。” “什么——”卫郦惊讶。 如果卫郦的条件只是“让他听到就好”,那现在小殿下已经听到了。 她已经完成任务,要卫郦做一件事也合情合理。 乌素还想着陈芜信上的愿望怎么实现呢。 “你要我做什么?”卫郦问。 “送我一件礼物吧。”乌素也直言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今天是我生辰。” 停在她肩膀上的青鸟愣了一下。 卫郦没想到乌素真的敢提要求,她在自己的妆奁里扒拉了一下,这些首饰贵重,她都没舍得戴。 她摸出一件最不值钱的发钗,递到乌素面前。 乌素也不挑,正待接过,裴九枝却振翅飞到了那妆奁里,他直接叼起其中一件最顺眼的。 这是一对珍珠耳饰,样式与靖王府里发的那一对有些相似。 乌素看着这对莹润的珍珠,眨了眨眼,她现在属实是有些怕珍珠耳饰。 她用鱼目和樱桃梗仿造珍珠耳饰上交,还心虚着呢。 结果小殿下居然给她挑了这么一件。 乌素当然不敢质疑他的选择,直接将这对珍珠耳饰接了过来。 “这个吧。”乌素对卫郦柔声说。 卫郦气得牙都要咬碎了,因为这对耳饰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是这些首饰里最贵重的一件了。 但为了阿存,她还真答应了乌素。 “你拿去。”卫郦带着哭腔应道。 林梦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乌素,你也太贪心了吧?” 这不是乌素贪不贪心的问题,是小殿下挑了这一件的问题。 乌素将裴九枝所化的青鸟轻轻捉起,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的头略微歪着,看了林梦一眼。 “林梦,他喜欢,那就这个。”乌素实话实说。 蹲在乌素肩膀上的青鸟面颊上又多出两撮红毛。 乌素手里攥着这一对珍珠耳坠,走出院子。 在靖王府西苑外侧的花园里,乌素本想将这贵重的耳饰放到自己的荷包里。 但当她张开手的时候,裴九枝却飞了下来,将一枚珍珠叼了起来。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8节 他的双翅在乌素的耳边卷起一阵风,乌素感觉到冰凉的珍珠被他叼着,贴到了自己的耳垂上。 哦,他还要她戴上去,这个麻烦的小殿下。 乌素耐心地接过珍珠耳饰,只是她的指尖有些颤抖。 戴就戴吧。 乌素对着花园里的水池,隐隐约约照出她的身形。 她侧过头,如水的墨发流淌,在白皙的脖颈上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乌素小心翼翼地佩上了这对珍珠耳饰。 第13章 十三点光 乌素低头,看着自己水里的倒影。 莹白的珍珠映在墨发之下,在日光下映出七彩的色泽,光华流转。 乌素的记性一般,但若有些许信物勾起她的记忆,她也能很快想起来曾经发生过的事。 她记起,确实是有这么一张嘴,薄唇抿着,在那晚将她佩着的那枚珍珠耳饰叼了下来。 乌素的长睫颤了颤,白皙的面庞还是一派淡然之色。 裴九枝所化的青鸟,歪着头,拢着翅膀,安静观察着她。 乌素问:“小殿下,这样可以了吗?” 她侧过头,视线落在青鸟头顶的那撮毛上。 裴九枝点了点脑袋。 乌素走出靖王府,外边的热闹景象,将她吓了一跳。 她看到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潮来往。 因靖王喜静,靖王府的卫兵将许多百姓拦在大门百米开外。 但还是有嘈杂人声传来,有好多人喊着要去看九殿下。 九殿下,不就在她身边吗? 乌素有些疑惑地侧过头看着落在她肩上的青鸟。 裴九枝定睛瞧着她,现在符纸化作鸟儿,他无法说话,也无法解答乌素的疑问。 乌素的脑袋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小殿下,原来是你在主持那祭天大典的阵法呀?”乌素柔声问。 青鸟的脑袋点了点。 乌素想,这小殿下还跟仙洲有联系,能操控灵气,她更要离他远些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跟着她。 是因为上次她被云卫抓走,他心怀歉意吗? 但是她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呀。 乌素的手抬起,下意识地碰了一下肩上青鸟的脑袋。 裴九枝啄了一下她的指尖。 乌素愣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的动作有些冒犯。 “小殿下,对不起。”乌素的声线淡淡,“我们去看你主持阵法吧。” 她挤进人群里,原本就有伤的肩膀被人碰了一下,有些疼。 乌素的眉头微蹙,落在她肩头的青鸟已飞了起来,往人群外飞去。 她看到青鸟飞走,长舒一口气,心想这小殿下总算走了。 乌素挣扎着想要从人群里挤出去,回她的靖王府休息。 但很快,自人群外走来一位身着银甲的云卫。 他的身前飞着一只青鸟,云卫经上次的意外,都认识这只青鸟就是裴九枝,不敢怠慢。 云都的百姓见到云卫,纷纷避让,他走到乌素跟前,依照裴九枝的吩咐,护着她往前走。 裴九枝又落在了乌素的肩膀上,乌素呆愣愣地跟着云卫走,这一回,再没有人能碰伤她了。 来到云都运河的拱桥边,乌素看到了耀目的金光,那是自仙洲来的丰沛灵气所发出的光芒。 她迎着那光,眯起眼,看到金光尽处隐隐有七人按照星位站定,他们悬浮于天际,看不清模样。 但乌素能认出那站在主持阵法星位上的白衣男子。 他确实是小殿下,白袍墨发,袖摆上有璀璨的金线刺绣,绘着日月星辰。 裴九枝离她很远,高悬于天际,仿佛耀目的日月,高洁孤寂,不染尘泥。 乌素发现落在她肩膀上的青鸟已经拢起翅膀,低着脑袋,似乎没了意识。 想来小殿下正在专心转化从仙洲传来的灵气,没空分出神识来操控这符鸟了。 乌素在河边寻了处桥墩子,坐了下来,她抬眸,安静地看着天上的裴九枝。 立在她身边的云卫有些疑惑地低头观察着她,他知道乌素是被冤枉带到云卫黑狱的。 后来是裴九枝亲自将她带了出来,因为她,原来的云卫首领傅周都被革了职。 此番,九殿下所化的青鸟,竟然如此亲昵地落在她的肩头。 但如此看去,这姑娘也无任何出众之处,因为受伤,她的面上还有些许脆弱的病气。 云卫想,他们从未听说过九殿下有主动与谁亲近过,就算是他的兄姐,他也保持着疏离的礼貌与尊敬。 乌素看得累了,耳垂上的珍珠晃了晃。 她看到自阵法探出的灵气化作金线,编织为网,朝那运河底部盖了下去。 霎时间,水波奔涌,河上远处的船晃晃悠悠,人群里发出惊呼声。 这灵气之网细细密密地将河底的封印修复,至于那潜逃的妖类,还要再慢慢追捕。 乌素不惧这浩然金光,璀璨光芒落在她的身上,身为妖类,她竟然没感觉到任何不适。 说实话,乌素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东西。 但在她的认知里,她不是人的话,那就一定是妖了。 许久,封印即将修补完毕,阵法之上的光芒渐渐淡去,远处的云都百姓却更加兴奋地涌了过来。 这一回,连云卫也拦不住他们了。 乌素被淹没在人群里,正愣神间,她听到人群里热烈的讨论声。 “每次祭天大典的阵法施展完毕,这大阵都会将剩余的能量化作烟火,引子就落在随机一人的手上,那赐福的烟火会在他的手上炸开。” “今天这么多人,也不知道烟花引子会不会落在我的手上,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这阵法都施展过那么多次,你们怎么还凑这个热闹,赐福有这么稀奇吗?” “可这是九殿下主持的阵法,若那烟火能落在我面前,那可是三生有幸。” 乌素听着他们说话,大概理解了他们如此激动的原因。 也是,阵法结束后的赐福烟花炸开之后,会给予在场的所有人一些微薄的能量。 但这烟花在特定一人的身前绽开,想来也是一件很幸运、很让人开心的一件事。 乌素挤在人群里,踮起脚看,她想看看这烟花最后落在谁手上。 她看到天际的阵法逐渐淡去,主持阵法的人消失在云端之上。 而那剩余的灵气则慢慢在空中聚拢,形成一朵耀目的金莲。 这金莲自云端飞下,淡漠地在人群的头顶上掠过。 有人想要跳起来够到它,胳膊伸得很长,但它的影子飘忽,只带出一道流光,又飞远了。 乌素的肩膀一疼,站在她身边的几个人把她推到身后去,想要去触碰那金莲。 她觉得自己看够了,也该离开了。 于是她背过身,在人群里艰难地往外挤,想要离开这里。 但不久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眼前亮了起来,她被那光芒刺得闭上双眼。 待适应这热烈光芒,她睁开眼时,那朵人人追逐的金莲已落在了她的面前。 一旁的云都百姓往后退了些许,他们面上都带着虔诚之意。 乌素下意识伸出手去,金莲落在她苍白的指尖上。 在她触碰到的金莲的一瞬间,朗朗白日中,一簇比日光更盛烈的烟花炸开。 崩散的灵气随着烟花的光点坠落,为每一位在场的百姓带去祝福。 有的人身上有小伤,便能被这点灵气瞬间治愈。 有的人能感到自己赶路的疲倦消失。 也有的人,获得了一瞬间的快乐,连续好几日郁郁的面庞出现笑意。 但乌素站在烟花炸开的最中央,耀目的光点在她身边坠落,她吸收不了一丁点的灵气。 蹲在她肩上的青鸟已苏醒过来,乌素黑白分明的眸看着裴九枝。 获得如此幸运殊荣,她的面庞依旧平静淡然。 在烟花炸开的那一瞬间,乌素感觉到,有一种极小的情绪在心底乍现,却也如烟火,瞬间消散。 一刹那漫上心头的小小喜悦,让她的唇角翘起一点微微的弧度。 她说:“小殿下,谢谢你。” 裴九枝当然是故意把烟火金莲送给乌素的,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9节 他高立云端,却能看清她的面庞。 他看到她,仰着头,眼眸如静水深潭,安定温柔。 她的墨发垂着,随着风微微扬起些许发丝,掠过她耳边莹润的珍珠,摇曳生姿。 身边的所有人都对乌素投来艳羡的目光,他们没想到这位普通的姑娘竟然如此幸运。 乌素在原地愣了许久,待人群散去之后,她才想起回靖王府。 她回了自己的住处,院子里,卫郦与林梦已不见踪影。 乌素回房,关上门,她肩头的青鸟变回人形。 裴九枝站定在乌素面前,安静地看着她。 “今日是你的生辰。”他竟然记得这件事。 乌素想,这是她信口胡诌的,她没有生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日诞生。 “六月廿七,我记住了。”裴九枝说。 乌素与他对视着,也不好说出真相,她只能呆呆地点了点头。 “我还在主持阵法,脱不开身,也送不了你什么。” 裴九枝指尖出现一朵小小的金莲幻影:“所以,我便赠了你这个。” 这代表最幸运的祝福,千人万人中,他独独选中了她。 但乌素感受不到任何赐福带来的益处。 她应了声:“小殿下有心了。” “嗯……”裴九枝盯着她受过伤的肩膀,还有缠着绷带的手腕。 许久,他有些支支吾吾地问道:“所以,受了阵法落下的灵气,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乌素一惊,她根本无法吸收那纯粹的灵气,全被身边的云都百姓接去了。 她的身子根本就没有好半分。 但此时裴九枝已低头,将她的手牵了起来。 他的手指一勾,将她手腕上缠着的绷带解开了。 第14章 十四点光 乌素想缩回手,但已经晚了。 刚缠好不久的绷带一圈一圈地落下,有部分缠在了裴九枝的指腹上,层层叠叠绕着。 乌素的手腕上还有浅浅的疤痕,裴九枝才刚给她上完药没多久。 所以,他能看出乌素的伤没有任何好转。 乌素有些慌,手指拢了起来,却正好将裴九枝的指尖握住了,他的手有些许的凉意。 “怎么没好?”裴九枝低眸,认真问道。 他的手指落在两人相触的指尖上,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轻轻捏了一下乌素的指尖。 乌素的指尖一颤,她不太习惯他人的触碰,所以有些敏感。 她不想让小殿下知道她的异常,因为这位小殿下看起来很厉害,有斩妖除魔的手段。 她作为生物的原始本能就是活下去。 乌素想了想,轻声说:“小殿下,因为我很开心。” 裴九枝略抬起了下颌,安静注视着她。 他知道她一向没有情绪外露,所以,她说很开心的时候,他有些惊讶。 “内心的愉悦大于伤口的弥合。”乌素又骗他了。 当然,在金莲烟花炸开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到一种愉悦的情绪涌上心头,是真。 “开心如此重要?”裴九枝问。 “因为是小殿下送的。”乌素侧过头去,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她说着虚假的谎言,面不改色,她不知自己说出的话能在他人心房搅起怎样的涟漪。 “嗯。”裴九枝应,他那双冷冽的眸子罕见地露出些许柔和的视线。 这视线落在乌素的面颊,如织网般丝丝缕缕缠绕着她。 乌素直视着他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眸纯粹温柔。 许久,她侧过头,别在耳后的发丝落下,拂过轻轻摇曳的珍珠耳坠。 裴九枝倾身,忽地靠近了她,他手里还攥着乌素腕上解开的绷带。 这纯白的柔软缠带坠落在地,将两人相连。 乌素没躲,她眨了眨眼。 他低缓的、凛冽的气息拂过她的耳侧,将她的面颊吹得有些红。 乌素不知自己面上的红晕是何时泛起的,总之,在看似漫长的停顿之后,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烫。 小殿下靠近她,她就这样了。 乌素正困惑间,裴九枝已经伸出手,他两指夹着她鬓边的莹润珍珠。 瞬间,那摇摇晃晃如心房小鹿的珍珠坠饰不动了。 “小殿下,怎么了?”乌素问。 “没有。”裴九枝的吐息落在她耳侧。 他略微侧过头,冰冷的薄唇拂过她耳侧的发丝,竟没有再靠近一些。 乌素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不闪躲,也没有迎合。 但裴九枝记得,那一晚,最后是她主动展开了双臂,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将他紧紧抱着。 “你知道我是谁吗?”裴九枝忽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小殿下。”乌素回答。 “你丢了一件东西——”裴九枝正待继续说话,乌素身后的房间门却被猛地推开。 在房门大开的前一刹那,他的白袍一甩,瞬间化作一只青鸟。 青鸟扑棱着翅膀,落在乌素肩头,他们的对话被打断。 是卫郦推开了门,原本攥在裴九枝手里的绷带纷然落下。 从卫郦的视角看去,她只看到一个疑似男子的人影一闪而过。 “乌素,你房间里真的藏了人吧?”卫郦凑了过来,她盯着乌素,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一些错处。 她看到乌素已经将她舍不得戴的珍珠耳坠佩在了鬓边,不由有些恼恨。 “我送给你,你怎么还真的戴上去,我看你不像是会戴首饰的人。”卫郦问。 “我喜欢,就戴上了。”乌素往后退了几步,来到书桌旁,她低着头,将自己腕上的绷带重新缠好。 纵然她这伤已经快好了,但手腕上被锁链磨破的疤痕却还是触目惊心。 卫郦看了,眸光微闪,她想,这都怪乌素自己大晚上出去乱跑,这才招来祸事。 “你告诉那位贵人了吗?”卫郦又问。 “他知道了。”乌素回答。 “那……那阿存的刑罚,可以少一些吗?”卫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乌素感觉到,停在她肩膀上的青鸟用脚画了一个“十”字。 她回答:“少十大板。” “真的吗,那……那太好了!”卫郦双手拢在心口,她提起裙子,匆匆跑了出去。 她没带上门,乌素慢悠悠地来到房间门,打算将门关上。 林梦在院里看着她,她问道:“乌素,方才拱桥上祭天大典阵法的赐福,是不是先落在了你那里?” “嗯。”乌素回身,将门关上了。 她将门落了锁,待回头的时候,她看到裴九枝已重新化作人形,站在了她面前。 “云卫的板子不轻,受了四十大板,差不多就要死了。”裴九枝道。 “我看过诸征审问薛存的卷宗,诸征给他加上二十大板,是因为薛存将过错推到他人身上。” “薛存说,怪那靖王府里的姑娘引诱他,所以他才擅离职守,他还说,是那位姑娘揭发了你,她也应该受罚。”裴九枝的声线是漠然冰冷的,“所以加的这二十大板,是为了那位姑娘加的。” “但她既然不在意,那就为她少十道。”他道。 乌素想到卫郦为了薛存担惊受怕的样子,她点了点头,张了张唇,又不知要说什么。 裴九枝正待继续方才的话题,那边身在阵法里的他感应到有人来寻他。 他与乌素告别,化作青鸟,从她房间的窗子飞了出去。 乌素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看了很久,直到那青鸟远到变成一个小点。 她抬手,碰了一下自己耳边的珍珠耳坠。 乌素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尾音带着疑问的上挑。 “小殿下……”她轻声唤,“为什么喜欢珍珠呢?” —— “珍珠耳坠?”裴九枝坐在金光耀熠的阵法中央,问站在一旁的许陵。 许陵是云都皇帝裴楚手底下极为信任的暗卫,裴九枝回云都之后,许陵便被派来保护裴九枝。 当然,裴九枝本人并不需要保护,但若要调查一些事,裴九枝都会交由许陵来做。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0节 他本体的袖袍之下,藏着乌素遗落的那枚珍珠耳坠。 在许陵说到珍珠耳坠的时候,他的手指又碰了一下藏在他袖中的孤独珍珠。 确实是她,连气息都一模一样,温柔、平静、纯粹。 “是,靖王府的管事检查库房的时候,发现其中一枚上交的珍珠耳坠有异样,打开之后,发现是这个——” 许陵将一枚锦匣递了上来,裴九枝低眸,将之打开。 锦匣里躺着一枚干瘪的鱼目与枯萎的樱桃梗。 乌素法力低,那伪装的法术并不能维持很久,随着鱼目与樱桃梗干瘪下去,她的法术也渐渐失效。 直到被靖王府里的管事发现。 但等到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找不出究竟是谁交了一枚假的珍珠耳坠上来了。 裴九枝看到那樱桃梗被小心翼翼地插进鱼目之中,乍一看,还真像首饰。 靖王府的管事一时看错,也情有可原。 不过,这确实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裴九枝的唇角微微上挑,他觉得她有趣、 但她确实在躲他,裴九枝不想吓到她。 裴九枝合上锦匣,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按锦匣上交的顺序去寻人,找到了,就将她带到我府上,好生招待便是。” 裴九枝近日来脱不开身,他还要去寻找云都里伤人性命的恶妖。 祭天大典已经接近尾声,化作青鸟的符纸能量也几乎耗尽,他再没办法抽开身了。 许陵听到裴九枝的吩咐,很是惊讶。 “九殿下,但是只有您有日月阁的钥匙啊,就算臣将人带到了,臣也没办法将那姑娘送进您的日月阁。” “她会开的。”裴九枝道。 许陵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裴九枝。 谁都知道这位小殿下性子清冷,从不与人亲近,就算是族中之人,他也甚少交往。 他所居的日月阁,在他离开云都之前,就不许外人进入了。 裴九枝离开云都之后,那日月阁更是直接关闭,再无人能靠近。 现在小殿下居然要带一个人去日月阁,还很有可能是女人。 这……天塌了吗? 裴九枝淡淡地注视着许陵,冷声问:“怎么?” “九殿下,臣知道了。”许陵不敢过问太过,只行礼退下。 裴九枝敛眸,再次将心神投入阵法之中。 但一旁的太子殿下却出了声:“九枝,你要带人去日月阁?” “是。”裴九枝的长睫微垂,平静应道。 “九枝,云卫之事,是孤识人不清,你莫要介怀。”太子提起之前的事。 因为裴九枝看起来对此事意见很大,所以太子觉得自己有必要认个错。 谁都知道裴楚最看重的就是他,裴九枝没有皇家血脉。 没了权力的牵扯,他和许多人的感情都会纯粹许多。 “华煊,现在云卫统领可不是你的人了。”一旁的大公主轻笑出声。 “九枝,以后若有建议,直接与我说便是。” “好的,皇姐。”裴九枝应。 “哼,皇姐,这次你的皇城司查案慢吞吞,倒让你避了祸。”太子不屑说道。 许久,裴九枝捏了捏眉心,太子与大公主又吵了起来,针锋相对,谁也不退让。 他决定去做自己的事。 裴九枝提起自己身边的清光长剑,暂离阵法,来到歇脚的小院里,入了书房。 阵法里,太子与大公主左一句“九枝你说对不对”“九枝你怎么看”,却没发现他已经先离开了。 裴九枝取出纸笔,他研墨,润了润笔锋。 那纤细的狼毫笔锋落在洁白宣纸上,凝出一个墨点。 裴九枝低着眸,思考着措辞,面上似乎又有了一点微红。 他放在桌上的那把长剑更是有些激动,不住锋鸣。 裴九枝伸出手,匆忙将长剑按住。 他起身,将书房的窗子关上了。 屋内昏暗了些许,裴九枝撤下落了墨点的宣纸。 在新的一张干净白纸上,他遒劲俊逸的字落于纸上。 这字体清冷孤秀,却写出了一串隐秘的、暧昧的信息。 他写:“乌素,你的右胸下,有一颗痣。若醒来觉得疼,那便是我咬的。” 裴九枝这句话,有些露骨,亦有些拘谨羞赧。 这句话的尾端,裴九枝并未写上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乌素一直唤他的称呼。 ——小殿下。 写完之后,他飞速将纸叠上,似乎怕这两句话被空气看了去。 裴九枝从怀里取出自己府邸日月阁的钥匙,与这张纸条一起,装入锦囊。 他身边的符纸折叠,化作青鸟,他将锦囊挂在青鸟的脖子上。 “等到了日月阁,再打开。”裴九枝看着青鸟挂着锦囊,晃晃悠悠飞去,沉声说道。 第15章 十五点光 乌素这几日伤差不多好了,便开始继续做事。 陆管事没派给她很繁重的任务,毕竟乌素是被云卫恭恭敬敬送回来的。 这不免让陆管事开始揣测乌素的身份。 他能做到这地位,也是因为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强,能讨主子开心。 总之,陆管事对乌素好了许多,他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之前对乌素不算太差。 乌素被分配去靖王府西苑久无人居住的院子里打扫,她只需要掸掸灰,随便收拾一下,就能收工。 她一向是,管事分配给她什么工作,她就认真做,做完之后她会去做自己的事。 这几日不见小殿下来,乌素轻松许多,她总是怕小殿下发现她的秘密。 比如观澜阁那晚冒犯贵客的人是她,比如……她并不是人类。 乌素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在无人的房间里掸着灰,她做事用心,将每一处角落都扫到了。 扫到一半的时候,她发现房间的角落有一张破败的蜘蛛网,还有一只奄奄一息的小蜘蛛趴在上边。 乌素放下鸡毛掸子,蹲了下来,她发现这只快死的蜘蛛还能沟通。 “你好。”乌素对着墙角轻声说,“你要死了,所以,你有什么愿望吗?” 趴在角落里的蜘蛛听到乌素的声音,仿佛想起了什么,马上弹了起来。 这样模样可怕的小家伙跳到她的膝盖上,乌素也没躲,她认真倾听着小蜘蛛的愿望。 “我要抓最大的猎物,用我的网把经过的人类统统网住——”小蜘蛛张牙舞爪,对乌素说道。 乌素很苦恼:“可是我不是人类,你网住我,也不算完成了愿望。” “不对不对,你是比人类更大的猎物。”小蜘蛛的八只眼睛转了转,看向乌素的眼睛,满是渴望。 它是很小很原始的生物,而且,它不具有人类那样具象的视觉。 所以,在它的眼中,乌素是一团庞大的、浑浊的黑白之气。 那缠绕着的混沌气流,仿佛深渊,如同深不见底的水潭,平静诡异。 这是一只勇敢的、不知危险为何物的小蜘蛛,所以,它梦想能抓到乌素这样的猎物。 ——这可比狩猎人类来劲多了。 “好吧。”乌素朝它伸出手,柔声问道,“那我就完成你的愿望,你要怎么样才能抓住我?” “我有一张网,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陷阱。”小蜘蛛洋洋得意地说道。 乌素看了眼自己放在身边的鸡毛掸子,这玩意扫了很多蛛网。 她说:“好呀。” 乌素的手触摸到角落的残破蛛网,那脆弱的游丝缠上她的指尖。 小蜘蛛抱着她的手指,回复乌素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你可真是庞大……又可怕的猎物。” 它的身子一歪,从乌素的手上栽倒下来。 从它身上散发出一点稀薄的阴阳之气,乌素很快吸收了这一点小小的能量。 吃一点也是吃,她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食物。 她将角落的蛛网扫落,却感应到自己身边不远处多了一股熟悉的神识。 是小殿下,他又来了。 他果然没有自己的正事要做。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1节 那只从运河底逃出的妖类,还逃窜在外,此案交由皇城司与云卫共同调查,却始终没能捕捉到恶妖。 因祭天大典缘故,云都城内热闹非常,城内百姓竟没有因恶妖作乱,闭门不出。 乌素想,小殿下应该去查案,拯救一下云都百姓。 奈何裴九枝从山门里带回的符纸能量耗尽,只能用最后一回。 短短几个时辰,他也没办法马上配合皇城司找到恶妖。 所以他只能来给乌素送信。 乌素回身,瞥见那只小小的可爱青鸟落在她面前。 “小殿下。”她轻声唤。 乌素注意到,青鸟的脖颈上挂着一枚锦囊,内里似乎装着什么贵重东西,沉甸甸地坠着。 青鸟朝她低下脑袋——此时裴九枝附着在符鸟上的神识已经很淡了。 他没办法再化作人形。 乌素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将他脖子上挂着的锦囊取了下来。 “这是给我的吗?”乌素问。 青鸟点头,他侧过头,亲昵地蹭了一下乌素的指尖。 乌素知道这就是小殿下,她因他忽然的亲近,愣了一下。 锦囊里……是什么呢? 乌素下意识想要拆开锦囊,但青鸟啄了一下乌素的指尖,阻止她的动作。 他只有化作人形才能说话,但符纸上剩余的能量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次化形。 但乌素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知道有些人类送礼神神秘秘,不让人当面拆开。 “我等你走了再开,小殿下,谢谢你。”乌素礼貌地回答。 裴九枝怕她现在看了信就跑了——她总是躲她。 但青鸟左跳右跳,还是没办法出声。 乌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问:“小殿下,你在跳什么?” 青鸟仰起头,看着她略带疑惑的眼睛,冷锐的眸一低,想要憋着一口气化形。 “小殿下,什么小殿下?”外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女子声音。 乌素抬头,她看到窗外站着林梦。 林梦看着乌素笑道:“乌素,你说的小殿下,不会是那位九殿下吧?” “人家在主持祭天大典的阵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会前几日得了阵法的赐福,产生幻觉了吧?”林梦问她。 站在乌素身旁的裴九枝飞上她的肩头,他抖了抖翅膀。 乌素将他带来的精致锦囊收好,问林梦道:“你来寻我何事?” “陆管事让咱们登记一下名字,说是靖王府的库房里丢了东西,要查来着。”林梦对乌素说道,“你活儿做完了吗?” “做完了。”乌素收起东西,走出房间。 林梦在前边走着,乌素特意落下几个身位,她还想与小殿下说说话儿。 青鸟在她的肩膀上划拉几下,似乎是想要写出几个字,但他没能写完,意外已经出现。 忽然之间,乌素感觉到身边青鸟的气息在一瞬间消失。 符纸的能量终于耗尽,这只活灵活现的青鸟,也变回一只纸叠的符鸟。 “啊……”乌素轻声叹。 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上次裴九枝离开之前就对她说过青鸟的法术快要失效。 乌素觉得小殿下很厉害,但到现在她才真切地意识到,小殿下确实是一个不会法术的凡人。 她将肩头的纸鸟捧了下来,看到折叠齐整的鸟翅之上,洇着点乌黑的干涸血迹。 这是……她的血。 乌素的手指在符鸟翅膀上使劲搓了搓,还是没能把这血迹搓干净。 她打开了小殿下给她的锦囊——她知道这是小殿下给她的礼物。 他离开了,那她现在拆开,应该也不算冒犯。 乌素准备把符鸟装进这枚精致锦囊里,却瞥见锦囊里的两件东西。 一件,是一张折叠好纸张,上面好像写了字。 一件,是一枚纯金的钥匙,其上铸着日月纹。 乌素有些疑惑地拈起这张纸,正待拆开查看,前边林梦却回了头。 她叉着腰对乌素说:“乌素,你是不是心虚,怎么走这么慢?” 乌素将纸条塞回锦囊里,对林梦点了点头,又跟了上去。 说起这事,她确实是心虚。 毕竟算算日子,这几天也是她释放在鱼目与樱桃梗上障眼法术失效的时间。 乌素没想到,靖王府库房里丢了这么一枚小小的珍珠项链,就惹得管事大张旗鼓寻找。 但他们都开始查了,乌素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顺序,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她原本是不认得“乌素”这两个字的,毕竟陈芜的信件上没有写过这两个字。 但这是她的名字,所以乌素专门去查了字典,才知道“乌”与“素”这二字怎么写。 登记完名字,乌素回到房中,有些惴惴不安,她害怕被发现。 但她对小殿下给她的东西有些好奇,于是她又将锦囊拆开,把那张纸条取了出来。 乌素对于文字的认识,仅仅来自于陈芜写过信件上涉及的所有字,所以—— “乌素,你的右?下,有一?。若?来觉得?,那便是我?的。” “——小?下。” 乌素:“?”你在写什么! 她不太识字,所以也没读出来纸条上的信息。 毕竟陈芜得的是肺病,她从不敢在信中对自己的奶奶说她胸口疼之类的。 所以这些关键字眼,乌素统统不认识。 乌素疑惑地将纸张合上,小心存放在锦囊里。 那枚金钥匙就更是奇怪了,看起来倒是挺值钱,但究竟做什么用,她也不知道。 乌素一头雾水,这还是她第一次想要主动找小殿下,去问问他给她这个锦囊,到底是何意。 她想要知道纸条上的内容,她决定明日请假一日,到云都公开的藏书库里查查字典,看看这位小殿下,到底在说什么。 乌素知道,这纸条上的内容只能她看,所以也不敢交由他人帮忙解读。 她入睡之前,把锦囊揣在了自己怀里,抱得紧紧的,怕弄丢了它。 这可是小殿下的东西,她想。 —— 深夜,月色明亮,银辉落在祭坛的阵法之上。 来自仙洲的灵气还在不断传递,但也接近尾声。 裴九枝在符鸟失去能量的时候,便睁开了眼睛,他知道乌素可能提前打开这锦囊。 她先打开了,被吓跑怎么办? 被许陵带到日月阁前,她再打开锦囊,知道真相,这才跑不了。 裴九枝想象了很多种乌素逃走的可能,他唯独没有想到,乌素压根就不认得那么多字。 她确实提前打开看了,但也确实没看懂。 裴九枝沉沉地叹了口气,他只能尽全力再次提起神识去操控符鸟。 ——就算她跑了,他也要看看她跑到了何处去。 于是,当天夜里,被乌素紧紧抱在怀里的锦囊忽然动了动。 裴九枝也同样没有想到,乌素还把他留下来的符鸟也给装到锦囊里了。 符纸上剩余的能量濒临殆尽,他只能努力从锦囊里探出头,去确认乌素的所在之处。 裴九枝先拱到了锦囊里乌素打开的那张纸条,这张纸是他亲手叠的,他知道乌素拆开看了。 青鸟从锦囊里探出头,却看到乌素房间里熟悉的装饰——他知道她在靖王府的房间是什么陈设。 她没走吗? 裴九枝正待继续确认,脑袋却撞到一块软绵绵的东西上。 现在已是夏季,乌素睡觉时,穿的衣裳也轻薄,柔软的寝衣覆在身上,勾勒出起伏的柔和线条。 而青鸟的脑袋,就撞到了那两道线条的交汇之处。 他当然对她的身体很熟悉,乌素没有刻意去记那晚的细节。 但裴九枝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晚观澜阁里发生的所有事。 这一回,淡青色的鸟羽瞬间变为淡淡的粉色——不止是脸颊上变色,青鸟的整个身子都变了。 裴九枝这才反应过来乌素将他送给她的东西放在了何处。 哦……原来她也有一些在意他,将他的东西如此珍重地抱在怀里。 而且,她看了那纸条,也没有跑。 裴九枝放心了,他所操控的符鸟恹恹地垂下脑袋,靠在乌素的胸前,再次失去了神识的操控。 次日,乌素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存放在锦囊里的符鸟不知何时探出了脑袋。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2节 她伸出一指,将符鸟的脑袋按了回去。 乌素没想到昨晚裴九枝又努力积蓄起力量,回到她身边,然后心满意足离开。 她只觉得这是自己在睡梦中无意间碰掉的。 乌素将锦囊的扣子扎得紧了一些,便去找陆管事请假了。 她在靖王府里,麻烦事少,做事努力,之前也从未请过假。 再加上陆管事觉得她有些背景,于是她的请假申请很快通过。 “这几日靖王府里的下人都不许外出,我今天给你破例了,你不太识字,多读书学习是对的。” 陆管事以长辈的身份语重心长说道。 乌素点点头道:“陆管事,我知道了。” “靖王府里,是丢了什么东西,如此大费周章寻找?”乌素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怕。” 陆管事回道,他也听闻了一些消息,总之,他知道上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嗯。”乌素点了点头,稍稍有些放心,她想这可能不是同一件事。 她带上自己的锦囊,往云都的开放给百姓使用的藏书楼而去。 离靖王府远了些,路上的行人便多了起来。 乌素舍不得花钱,看到街上有售卖一些有趣的小玩意,也没买,就站着看看。 街道上来往的行人有许多,其中甚至有几个人认出了乌素。 “这不是前几日收到了阵法放出赐福金莲的姑娘吗?” “这可是九殿下主持的阵法,她真是幸运啊!” 乌素听到有人在谈论她,连忙跑开,躲开行人善意的视线。 作为一个低调的小妖怪,她不想被人过多关注。 来到藏书楼下,人果然少了许多,乌素选了一个无人的入口走进。 她径直找到了藏书楼里存放字典的地方,找出其中一本通用的。 乌素其实还不太会阅读人类的书籍。 她之前知道自己的名字如何写,还是在藏书楼里找了个路人问的。 那时她问:“乌素……乌是黑色的乌,素是白色的素,这两个字怎么写,可以请你帮我查一查字典吗?” 那位好心的路人还真帮她翻到了字典的那一页,乌素这才学会了乌与素的写法。 这一回,她只循着纸条上她不认识的字,一页一页地翻找过去。 当然,这样找字无异于大海捞针,乌素看了半天,也没能找到第一个她读不懂的字在哪里。 就在她认真翻阅书籍的时候,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小姑娘,你又来看书了。” 乌素回过头去,看到一张年轻且清秀的面庞,她笑着,笑容如阳光灿烂,长发被红绳高高束起。 她记得这姑娘,上一次,也是她帮她找到了乌与素的写法。 那姑娘身着一身利落的简单红裳,将乌素眼前的书拿了一本下来。 乌素注意到她的虎口处有长期手持武器的茧。 但这次她要找的字是小殿下写的,她不想告诉外人。 所以,乌素婉拒了这位红裳姑娘的帮助。 她想,等以后有机会见到小殿下,她再问他。 “好哦,你多读书是好的,我没当值的时候都会来藏书楼,你到时候有不会的,还可以问我。” 红裳姑娘笑着与乌素告别。 乌素扯出一个生硬的微笑,唇角翘起一点弧度,对她挥了挥手。 文盲乌素忙活了大半天,还是没能解开纸条上的信息。 她走出藏书楼的时候,斜阳余晖洒下,已是黄昏。 乌素无奈地回了靖王府。 在路上的时候,许多行人已经拿起了各色花灯,将临近夜色的云都照得如天上星河。 在远处,于云都的中央,小殿下所在的阵法还亮着灼灼光辉。 乌素站在普通的、遥远的人潮里,仰头看着属于他的阵法。 那与仙洲沟通的阵法光芒轮转,传递着这世间最神秘缥缈的力量。 她想,她对小殿下的第一印象确实没有错。 他很亮,像日月,天生便引人追逐。 乌素看着那阵法怔然间,前方响起马蹄声。 一列华美的车队自乌素身边走过,车队中央护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她往侧旁躲了躲,那领在车队前方的黑衣男子压低了帷帽的帽檐。 他腰间佩着一枚令牌,其上单字一个“陵”。 乌素与这车队擦肩而过,她还是回了靖王府。 推开她所居院子大门的时候,夜幕已然降临。 乌素在院子里看到一个不住抽动着的人影,原来是林梦耸着肩膀在哭。 她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林梦听到了开门声,猛地扭过头来,对着乌素一字一顿说道。 “乌素,都是你,是你害了卫郦!” “那天晚上明明是你去的观澜阁,但前不久,卫郦因为册子上的排班是她,被带走了!” 第16章 十六点光 乌素听见林梦如此说,踮起脚,转了身,将院子檐廊下的灯点上。 在暮色昏暗的光线里,她黑白分明的眸盯着林梦。 她柔声道:“林梦,怎么了?” —— 在乌素离开靖王府后不久,按照交上珍珠耳坠的顺序,那晚当值的林梦与卫郦被带走了。 许陵代表九殿下行事,自然是极有排场的。 靖王府西苑的大殿内,守卫分为两列,身着银色戎装,森严立着。 林梦与卫郦被带上来的时候,都吓软了腿。 卫郦牵着林梦,哆哆嗦嗦地说:“林梦,一定是那晚乌素替我当值,犯了什么事。” 林梦被吓得路都要走不动了,她踉踉跄跄的,感觉自己的双腿沉重,几乎要抬不起来。 卫郦与她说话的时候,她并未给予回应。 “林梦,你说是不是啊……”卫郦又摇了一下林梦的袖子。 林梦的双唇颤抖着,竟然还是没有说话。 “林梦,你为什么不说话?”卫郦吓得,尾音都带上了哭腔。 她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但是,在靖王府调查遗失珍珠耳坠的时候,她已提前做了一件事。 那晚,乌素不在当值册子上,她偷偷溜进陆管事书房,将册子改了,让乌素的名字记录在册。 这样,不论靖王府怎么查,也查不到她头上,毕竟,那晚她确实不在靖王府,而且还有林梦给她佐证。 此时,她们两人已被带到大殿之内,林梦的脸色苍白,卫郦连忙跪在了地上。 许陵正待起身,去将卫郦扶起,却听见林梦颤抖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大人,您是在找那天晚上更迟离开的侍女吗?”林梦跪在地上,行礼问道。 许陵一愣,他自己也不知九殿下为何要寻人,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 “姑娘,是的,我们在找那天晚上散宴之后进入观澜阁的靖王府侍女。”他回道。 林梦咽了一下口水,一字一顿说道:“我不是最后离开的,与我一道回西苑的其他侍女,可以作证。” 卫郦惊得瞪大双眼,她猛地回过头来说道:“林梦,我那天晚上都不在靖王府,怎么可能是我,阿存他可以……” 想到薛存,卫郦才记起他因为受罚,被打了板子,现在还昏迷着。 她想了想又说道:“大人,您看,记录当值的册子上也没有我的名字。” 许陵挑眉看了她一眼,他记起裴九枝的交代,他要找的就是那位不在册子上的姑娘。 林梦跪在地上,低着头,汗水从额上落下。 她想起来了,那一晚,是她偷懒,想要早些回去。 所以,在乌素提出身体不适的时候,她还是要乌素帮她代班。 因此乌素才会犯了错事,惹怒九殿下,让眼前的大人前来寻人。 她不想这件事被他人知晓,因为那些贵人的脾气诡谲难测。 若是乌素提到她,恐怕她自己也逃脱不了惩罚。 在云都里,间接冒犯了九殿下那样的贵人,她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林梦选择缄口不言。 “那天晚上,我一直留在靖王府,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所以大人要寻找的人,一定不是我。” 林梦的声音都抖了起来。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3节 卫郦尖声开口:“不是你,难道是我吗,肯定是那个乌素,她笨手笨脚的……” 她跪在地上,不住行礼道:“大人,真的不是我……你看记录的册子……” 许陵对她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和善的微笑,安慰道:“姑娘,我们要找的,就是不在册子上的人。” 许陵命人将她扶了起来,又将林梦给带了下去,他领人过来的时候已先调查了一遍。 那晚,卫郦确实没有回她们居住的小院,而且,当值的册子上确实也没有记录她的名字。 林梦被送了回来,不明真相的她一路上带着无尽的惊惧。 她知道,因为她自己害怕受牵连,所以出卖了卫郦。 林梦不敢让那晚她让乌素替她上菜的事情被揭露出来。 ——乌素确实会说,卫郦与薛存的事,也是她透露给云卫的! 她看着一副木讷沉默的样子,实际上一有机会,就将不该说的全部说出去。 都怪乌素,林梦想,她今日请假离开靖王府,肯定也是为了逃脱追查。 这不怪她……林梦安慰自己,她在那位大人面前,说的也都是实话。 她在归来之前,已经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乌素身上。 —— 林梦将此事细节瞒去,死死盯着乌素说道。 “那晚当值的册子上,只有我和卫郦,卫郦那天晚上正巧也不在靖王府,就替你被抓了去。” 乌素平静地看着林梦,问:“所以呢?” “所以都是你对不起卫郦——”林梦大声冲她说道。 “是她自己要我替她当值,也是你要我替你上了最后一次菜。”乌素的语气平和。 “做了什么样的事,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很公平。” “乌素,你真冷血,前不久卫郦还送了你生辰礼物。” 林梦已经将自责化为怨恨,她盯着乌素继续说道。 “嗯……”乌素继续应。 “你有没有良心啊!” 林梦不想承认是她出卖卫郦,因此,只能将这种对自己的谴责,发泄到乌素身上。 她扑了过来,想要直直朝乌素脸上扇一巴掌。 但乌素躲开去,她注意到林梦眸底的疯狂之色,柔声问:“林梦,你状态好像有些不对。”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着她,仿佛能将她内心的所有想法看穿。 “林梦,你在恐惧,你又对自己似乎有一些怨怼,你不安,因此你想要将这种负面的情绪全部推到我这里。” 乌素认真解读着她的表情与内心想法,她咬字清晰,带着一点不属于人类的生硬。 “住嘴!住嘴!”林梦闭上眼睛,大声吼道。 她踉踉跄跄地,似乎要跌在地上,乌素将她扶住了。 乌素思来想去,也觉得让卫郦给她顶罪不太好。 她虽然怕被发现,但那位贵人顶多是把她杀了泄愤。 杀了就杀了,她又不会被凡人杀死。 事情已经败露到这个份上,她也躲不下去了。 乌素将林梦扶着,让她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 她还没猜出来龙去脉,只略一思忖,便对林梦道:“那我去说清楚真相,替她回来。” 语毕,她转身走出院外。 林梦因为自责自怨,方才情绪失控,乌素将她扶起之后,她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乌素要去替卫郦回来!林梦“霍”地站起身来。 乌素去了,她间接让她替班做事的真相,不也差不多败露了吗? 说到底,她还是要拦住乌素,林梦追着乌素离开的方向,跑了出去。 乌素走出靖王府的时候,低头看了眼藏在自己怀里小殿下送给她的那枚锦囊。 她知道小殿下一直在调查此事,若他知道她就是那个冒犯贵人的侍女,一定会很失望。 他会讨厌她骗了他,也有可能发现她并不是人类。 这锦囊里的纸条与金钥匙,想来也不会再给她了。 那就这样吧,乌素想。 她询问路人,循着护送卫郦的车队,追了上去。 —— 日月阁前,两位侍女扶着惊魂未定的卫郦走了下来。 卫郦捂着自己的胸口,因为不久之前的惊惧,她的面色潮红,心跳飞快。 在林梦被带下去之后,许陵说出的话让她震惊。 许陵沉声对她说:“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并不是要罚你。” “观澜阁那一晚,您或许做了什么,让九殿下对您另眼相看,现在,他要将你接到他那里去。” 许陵扶着她,无奈解释。 “九……九殿下?!”卫郦瞪大双眼,听到许陵的话,巨大的喜悦袭来。 “嗯,所以那天晚上,确实是你吗?”许陵又问,他见着卫郦的反应不对,还想确认一下。 卫郦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她知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而乌素估计还以为她要受罚,一定不敢说出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对许陵点了点头:“是我。” 许陵恭敬地将她领了下去,要将她送到日月阁去。 —— 卫郦眼前,日月阁的大门紧闭,其后是一处极大的建筑,高阁没入云端。 裴九枝所居的日月阁,是云都内最高的建筑,比云都皇帝所住的云璃宫还更高。 多少年来,几乎没什么人进过日月阁,许陵也没有。 他对卫郦恭敬行礼:“姑娘,您可以打开日月阁了。” “什么?”卫郦一惊。 “九殿下说等到了日月阁前,您有能力打开它。”许陵一板一眼地按照裴九枝的吩咐说道。 瞬间,卫郦张皇失措,她道:“我……我不知道。” “无事,今日天色已晚,我送您先到驿馆歇下,您若想起如何打开,便来开。” 许陵只当她今日是吓坏了。 卫郦眯起眼,点了点头。 她们一行人又去往云都最大的驿馆。 这车队排场很大,乌素一路打听到此。 她站定在驿馆前,见面前的森严守卫,又想到了林梦歇斯底里的面庞。 去就去吧,那晚的事情,确实是她做的。 乌素平静地走了上去,守在驿馆前的侍卫将手里的枪戟一横,怒目注视着她。 “我来寻人,我与她在靖王府一同做事。”乌素柔声说道。 守卫还以为是卫郦的朋友来寻她,便往上通报。 许陵自然不会阻止卫郦与友人见面,便打算将人放进来。 过了第一关,乌素走到卫郦所居的楼阁下,却被守着她的侍女拦了下来。 “我是乌素,来找卫郦。”乌素平静说道。 她看着眼前也不太像是关押犯人的地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侍女听了她的话,回身到楼阁里通知卫郦。 卫郦在房间里对镜梳妆,听到乌素来了 ,她震惊地站起身来。 乌素不会知道真相了吧? 卫郦马上对侍女说道:“我不见她,不要让她进来。” 片刻之后,站定在华美楼阁下的侍女对乌素行礼说道:“姑娘,卫郦姑娘不见你。” 乌素困惑地站在这华丽的大门前,她眯起眼,思考了很久。 她没想明白,人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她转过身,慢悠悠地离开了这里,身后,明亮的楼阁闪着耀目的光,映着她的黑白身影。 乌素打算回靖王府,抄了近路,从驿馆后的小路走。 结果刚走没两步,她便看到小路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卫郦偷偷跑了出来,与她见面,因为她想起那个自己打不开的日月阁。 那晚,确实是乌素,她一定有办法。 “乌素——”卫郦叫住了她。 乌素回身,静静看着她:“卫郦,今日我不在,你替我被抓了,我来说明真相,你为何……不见我?” “乌素,别说这个了!”卫郦问,“你能打开日月阁吗?”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4节 “什么日月阁?”乌素疑惑,她从没听过这个称呼。 “就是九——”卫郦正待继续说话,自小巷外,又出现一个身影。 “乌素,这一切都是卫郦咎由自取,你不要去替她回来!” 林梦隐约看到了乌素的身影,她高声说道。 寂静月下,她的声音有些缥缈。 乌素愣了一瞬,回眸看去。 与此同时,她感应到一股熟悉的妖气袭来,快若闪电。 在云都繁华的大街小巷深处,一抹凶煞的黑气出现。 他杀人的手法如此熟悉,那如蛇如龙的一股黑气直直将远在小巷另一端的林梦穿心而过。 霎时间,血液如柱喷涌,黑气身上传来“咕噜咕噜”的咀嚼声。 卫郦被吓得失神,林梦死去,浓郁的血腥气充斥小巷。 这一回,乌素甚至没来得及与林梦这个死去的灵魂沟通。 黑气带着腥邪的血色,朝她们两人卷来,缠绕的黑气将两人紧紧箍住。 卫郦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夜空,守在驿馆的守卫倾巢而出,满地的鲜血蔓延。 那位九殿下指定要带回的姑娘,竟然偷偷离开驿馆,然后被掳走。 无人在意乌素也一同被捉走。 黑气带着她们两人,消失在夜空月色里。 与此同时,身处于祭天大典阵法中央的裴九枝猛地睁开双眼。 今晚有关于乌素、卫郦、林梦三人的滑稽闹剧,到此结束。 第17章 十七点光 祭天大典的阵法之中,裴九枝站起身来。 他身后,阵法的金光逐渐黯淡,仙洲灵气的传递已经结束。 藏在乌素锦囊里的那只符鸟,还留有他的几分神识,所以,他能感觉到乌素那里骤然传来了邪气。 他提剑,匆匆走出阵法,那柄不知名的清光长剑曳出一道流光。 身后,大公主与太子追了上去。 “九枝,发生什么了?”大公主问。 “云都城中有妖。”裴九枝冷声道,快步行走的衣袂带起一阵风。 “云都之下,封印着那么多妖,就算有,让皇城司去寻便好。”大公主道。 此时,有人从祭坛外奔了过来,许陵跪在地上,匆忙禀报。 “九殿下,您要带回的姑娘,被流窜于云都的恶妖捉走——”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裴九枝已跨上祭坛外停着的白马,提剑纵马而去。 大公主与太子愣在原地,相对看了对方一眼。 “姑娘……九枝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位姑娘?” —— 在云都内一处不起眼驿馆内,乌素与卫郦被那股黑气紧紧捆着,两人被抛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很疼,乌素的身子骨受不住,疼得她眉头紧锁。 乌素本想使用法术将这团黑气挣脱,但她的法力微薄,这妖太强,她无力抵抗。 卫郦还在高声尖叫,但她的声音传到院子边缘,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吸收。 乌素被她的叫声吵得耳朵发疼,被摔在地上的时候,她的胳膊好像又被碰伤了。 她比寻常人类更脆弱,在这等恶妖面前,更是如同纸糊。 那团黑气绕着乌素与卫郦转了两圈,不断地在她们的颈侧与胸前嗅闻,仿佛一只正在觅食的犬。 最后,黑气对乌素“嗤”了一声,仿佛在表示她并不好吃。 乌素当然不好吃,她体内蕴含的能量与此界灵气无法融汇。 别的妖吃了她,只会感觉自己嚼了一块无味的蜡。 卫郦在原地瑟缩着,不断往乌素身前靠。 但乌素又不想与她靠太近,也躲着,因此两人往后挪了好一段距离。 观赏完自己的食物之后,这股黑气忽地在原地汇集,化作人形。 只是捆着她们的黑气还未消失,依旧令她们无法动弹。 妖化作人类,其模样大多都是妖冶惑人的,因为这样的形象更容易迷惑人类。 这邪恶的黑气也一样,霎时间,一位模样阴沉俊美的男子出现在她们身前。 他低下头,眼眸里除了眼瞳外的部分也都是纯黑的,在月色映照下,闪着一点幽幽的尖锐光芒。 这形象极为诡异,卫郦又被吓得尖声叫了起来。 恶妖按着自己的心口,疑惑的自言自语:“为什么,吃了两个人的心,还是没有用呢?” “难道是我吃得太快了?”他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又转过身去,从房间里拖出了两位女子。 这两位姑娘也都被黑气捆着,一动不动。 乌素一眼看去,有些惊讶,因为她看到了两位熟人。 一人,是在云卫署里给她疗伤过的大夫秋绪。 另一人,是在云都藏书楼内,帮助她认过字的姑娘。 这姑娘穿着皇城司的戎装,长发被一根红绳束着,高高扎起。 这还是乌素第一次看到她没有着常服的样子。 因手脚与嘴巴皆被封住,所以,她只能将秋绪护在身后,死死盯着眼前的恶妖。 恶妖将四人都丢在了院里,绑缚她们身体的黑气一松,化作牢笼,将她们都关了起来。 她们脚下都有锁链,限制她们行动。 他从袖中取出一柄细长尖利的短刀。 他借着月光,将如雪明净的刀面当做镜子,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看来,我应该用更细致一点的方法来食用它,仔细品味,或许就能找到妙处。” 他眯起眼,微笑地看着乌素四人:“你们,谁来当这宴席的第一道菜?” 卫郦吓得往后退去,口中不住哭喊着:“我我我……有没有人来救救我们!” 乌素被她带得身子往后偏了偏。 她看到那束发红衣的姑娘挣扎着爬了起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但她将她们三人都护在了身后。 “你不要过来。”她伸长双臂,颤抖着声说道,“如此恶妖,再过不久,就是你的死期。” “皇城司,云卫的人——都会找到你,你逃不了!”她瞪着那妖怪,高声说道。 “但这与我现在就要吃你们的心,有什么冲突吗?”妖怪笑道。 “你站得最前,那就是你了。”他走上前来,准备打开牢笼。 但她身后的秋绪颤抖着手,搭上了那姑娘的肩膀,哭泣着说道。 “大人,不要……您不必如此,我们……我们今晚都会被他杀了。” “皇城司护卫云都百姓,只要我活着,就定然不会让你们赴险。” 那姑娘身体涌起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秋绪。 乌素与秋绪、卫郦三人被推到了牢笼的后方,前方的红裳姑娘护着她们,迎在了那恶妖身前。 秋绪吓得流下泪水,双肩不住颤抖,口中不住喊着:“不要……” 凄惶的情绪在笼中蔓延,有人躲闪,恨不得躲到角落里,藏进土里。 也有人迎着那锋利刀口走了上去。 乌素垂着头,想了想,从地上爬了起来。 “姑娘,不要,还是我先来。”乌素柔声说道。 她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恶妖,打算走上去,将那红裳束发的姑娘换回来。 乌素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拖延一会儿,拖延到云都的守卫追查到这里。 “哈——”那恶妖瞥了乌素一眼,又发出阴森的笑,“不要你,你不好吃。” 乌素:“……” 她站定在原地,身后是两位吓得都站不起身的普通姑娘。 乌素目前的法力还是无法挣脱这黑气所化的牢笼。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妖怪将那姑娘绑在了木架上。 他手中雪白锋利的尖刀从她脖颈处按下。 霎时间,鲜血飞溅,落在妖怪的面上,也落在乌素纯白的裙摆上。 那妖怪贪婪地将自己面上的一点人类鲜血舔去。 那红裳姑娘发出“呜呜”的挣扎声。 还有脖颈处血管里“咕噜噜”的血液涌出声。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5节 她眼眸死死盯着恶妖,露出坚定的恨意,直到她死了,这点光也未消失 最后,属于她自己的声音消失,那妖怪将她的胸膛剖开,取出一枚鲜活跳动着的心脏。 眼前,是一片血淋淋,混着地上泥土的乌黑血液蔓延到乌素的脚下。 又有人在乌素面前死了。 妖怪将那姑娘还在搏动着的心脏放在瓷盘上。 乌素两手攀着牢笼,双目直视前方,黑白分明的眸无神,她在与这濒死的魂灵沟通。 “姑娘,我记得你,之前我在藏书楼认不出字,是你教了我。”乌素对她说。 “好痛……你?为什么能与我说话?”她的声音细若游丝。 “姑娘,你要死了,神念也很快要消散,你有什么愿望吗?”乌素问。 “我是谁,为何能与你说话,并不重要。” “我……” 乌素看到,那妖怪已经将她的心脏切成大小一致的薄片,用舌尖舔接着,送进口中。 他在享受着这道美食。 她的身后,卫郦与秋绪捂着眼睛,惊恐到不敢再发声,她们不敢看眼前的恐怖场景。 乌素听到,那位姑娘极其微弱的声音,以及她那强烈的愿望。 “我想保护你们,这是我的职责,我或许杀不死这妖怪,但我希望,你们都能活下来。” 乌素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说:“好。” 这位死去的皇城司姑娘,也不知她任了什么职,但她的灵魂无比纯粹。 同样,她所能提供给乌素的阴阳能量就无比澎湃。 这股力量丰厚到,此时的乌素能够挣脱牢笼与脚下的黑气锁链。 那妖怪享用完红裳姑娘的心,意犹未尽,但似乎没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再来一个。”他起身,笑道。 他打开牢笼,缓步走了进来,一眼便盯上了在角落的卫郦。 “你——过来,方才你叫得最大声,想必是要引起我的注意,那就第二个吃你——” 他略过乌素,直直朝卫郦走去。 “我不要……你吃她们,她们更好吃,我身子不好,这颗心一定不美味。” 卫郦慌忙摆着手,她指着身后的秋绪与身前的乌素。 但那妖怪显然没有这样的耐心,他手中那锋利的尖刀一挥,便将她不断摆动的一双纤纤素手给砍去。 苍白的十指坠落在地,鲜血一滴滴落下。 恶妖眸中戾气一闪,他想要将卫郦拖出去。 但此时,在他身后,有一点沉静的、如死水般的气息靠近。 “不要这样。” 乌素的声音还是轻柔,对卫郦、对小殿下,或者是对别的什么人,她永远都是这样的语气。 乌素从身后,将这可怕的妖怪擒住,她的双臂环着他的脖颈,冰凉的手拢在他的眼前。 她的气息从始至终都是柔和、平静、坚定的。 恶妖骤然间狂暴起来,下半身化作奔涌的黑气,攀上乌素的身体,将她的脖颈死死缠绕。 “区区人类——”恶妖怒声道,“也敢拦我。” “我不是人类,受人所托,我要她们和我……活着。” 乌素的吐息冰冷,落在这妖物的耳边。 她从后抱着这身材高大的妖怪,往后一闪——她觉得自己是妖,这样的认知确实没错。 因为她的下半身也化作一团纠缠的黑白之气,仿佛蛛网般展开,竟将那妖怪的身体包裹。 乌素将他拖进了院子的房间里。 院内,秋绪与卫郦瞪大眼看着这一切,直到卫郦因为双手失血过多,颓然晕倒在地。 身为大夫的秋绪低头看了一眼她被斩断的、落在地上的手指,擦了擦眼泪,竟没有出手去救治她。 现在,她和卫郦,都知道乌素是个怪东西了。 她确实怪,从一开始,她就冷静得不像话。 —— 乌素将妖怪拖进房间里,只凝眸注视着他。 她轻柔的白色裙摆垂着,身下,蔓延混沌之气遍布整个房间的角落。 “云都守卫何时来,我何时放你出去,或者,你等我力量耗尽。”乌素对这恶妖眨了眨眼说道。 “你是什么妖?!”那妖物很快重新化作黑气,朝乌素扑了过去。 他已然盛怒,出手不再慢条斯理,反而带着果决的杀意。 邪气冲到眼前,那团蜿蜒如蛇的黑气直直撞进乌素的后心。 妖怪想,他一定能将她杀了,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妖。 然而,让他感到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这团黑气的另一端,又从乌素的前胸撞了出来——是的,他之前杀人,一贯是这样穿心而过。 在这个冲刺的过程中,他可以嗅到浓郁的血腥味,还能顺带叼上一枚鲜活跳动的女子心脏。 但是,乌素被黑气穿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空洞,描摹出黑气的大概轮廓。 仿佛是,他的身体在接触到她的时候,进入了另一个空间,然后,他再次穿了回来。 她免疫了这次致死一击。 黑气从乌素身体的另一端撞了出来,因为惯性,他扑倒在地,模样狼狈。 乌素的身体不会被伤害,但她身上穿着的衣裳是普通布料。 所以,她胸前的衣物出现一个平白被扯破的空洞。 好在肩头的布料垂了下来,将她的身体堪堪遮住。 乌素露出胸下些许白皙的肌肤,还有那……或许曾经被裴九枝咬了一口的痣。 乌素安静地看着角落蜷缩着的那团黑气。 她的白裳下,混沌之气还在不断旋转,方才从红裳姑娘身上吸取到的阴阳能量,全部用在了这里。 放平日,乌素哪里施展得出这般厉害的法术? 乌素轻声说:“你杀不死我。” 她可以受伤,但不会被杀死,每一道致死的攻击,都对她无效。 就仿佛是,构成她的这团混沌之气,是永不消散的客观存在。 混沌可以被吹散,被击碎得七零八落,但她永远存在,只要有能量,她就永不消失。 “你……究竟是什么?”黑气末端出现一张人面,他问乌素。 “我不知道。”乌素回答,她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温柔。 这很容易让人误会成情人间的密语。 她惊讶地看着黑气的尾端,问:“原来你的头在这里,所以,你方才是用屁股……或者脚来撞我?” 黑气全身都可以幻化出人类的形状,他觉得乌素的话冒犯了他。 他死死瞪着乌素——她弱小极了,他随手的一道攻击就能夺走她的性命。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甚至伤不了乌素。 她脆弱,但永恒不灭。 远方,他隐隐感觉到一股极其可怕的神识正在靠近,于是他打算不再与乌素纠缠。 她要外面的人类活,他偏不让她如愿。 他现在就出去,将她们都杀了。 于是,他又一扭头,朝房门外撞去。 或许是因为乌素方才的疑问,这一回,他将面庞幻化在了黑气的前端。 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乌素身体所化的混沌之气覆盖,仿佛蛛网般展开。 乌素想到了她不久之前看着死去的那只小蜘蛛,她想,她也挺会织网的。 黑气撞上混沌之气,但,他的身体没能撞到房间外。 他的脑袋又从乌素的胸下处撞了出来。 乌素低头,看着他,她抬手,捧起这团黑气那张属于人类的俊美面庞。 她的吐息轻柔:“所有的黑白之气,都是我的身体。” 乌素相当于是将自己的身体铺展开,网住这整个房间。 黑气不论从何处攻击,最终,这些攻击都会失效,从她身体的另一面撞出来。 她接收了谁的阴阳能量,就一定会完成那人的心愿。 一定会,永远会,谁也无法阻拦。 现在,支撑着乌素的不是她自己本身的力量,而是不久之前,死在刀下,心脏被掏出的姑娘。 她谨记自己的职责,就算死,也要保护云都的百姓。 人类啊。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6节 乌素定睛注视着黑气从自己身体里冒出的面庞——黑气的另一端,还在这房间的一角奔涌着。 这一幕极其诡异,就像是乌素身体里多长出了一个头。 她轻声说:“这是我对她的承诺,等云都守卫来了,我便放你走。” ——实际上,乌素自己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但撑到守卫前来,应当足够。 只是可惜,她的身份终究还是败露了。 但乌素还想挣扎一下。 “不要对他们说我是妖,好吗?”乌素问。 黑气笑:“你比我还可怕。” 乌素凝眸,疑惑地看着自己眼前的恶妖,自言自语道:“是这样吗?” “人类讨厌你,想来,也会更加讨厌我。”乌素将黑气的脑袋放下。 她往后退了半步,黑气便从她身体里滑落,仿佛一条蛇,盘在地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很强。”黑气对她说。 “强大的,是将这能量赠给我的人类。”乌素的长睫垂着,她的声音轻悠。 乌素下意识地捏了一下自己怀里藏着的锦囊,还好她收到的人类礼物没有被这妖撞坏。 她在思考,人类追到这里之后,会如此看她。 但在此之前,她还是会想办法掩饰。 乌素站定在原地,那黑气还是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攻击她,乌素的衣衫破了,但依旧毫发无损。 她感到有些力竭,心道云都守卫再不来,她就要撑不住了。 但很快,她听到房间外传来嘈杂的马蹄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飒然剑声。 乌素对这剑声无比敏感,因为在观澜阁那天晚上,那位贵客所带的长剑,锋鸣了许久。 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他? 乌素的眉头微蹙,将遍布房间角落的混沌之气收了回来。 黑气正在寻找机会逃跑,与此同时,乌素听到外边的守卫高声喊了一句。 “九殿下,小心!” 第18章 十八点光 乌素听着远处的声响,她不知该往何处逃。 身后的黑气恶妖知道奈何不了她,见她将混沌之气撤下,便寻了个机会,往外飞去,想要逃走。 乌素回身,将自己身下散开的混沌之气拢好,又低了头,将自己的衣服扯了扯,勉强收拾了一下自己。 她听到外边在叫“九殿下”,想来是他也来了。 她正愣在原地,面前那扇紧锁的房门已被击碎,熟悉的剑鸣声响在乌素身前。 屋内邪气未散,裴九枝执剑,撞入房间。 他手中的剑锋锐意未散,乌素惊得想要往后躲去,却力量耗尽,没什么力气。 她往后跌去,裴九枝淡然的眸骤然眯起。 那冰凉的剑锋在裴九枝的驭使下,转了个方向,擦着她身体而过。 乌素感觉自己身边一阵冰凉锐意擦过。 她本以为自己会跌坐在地,但没想到,她猝然间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裴九枝一把将她拉到了怀中,她低头,脑门抵着他的肩膀。 他的肩膀是安定的,带着些许温暖之意。 他在方才的仓促一瞥间,看到了乌素残破的衣裳 ——他想,她总是把自己弄得那样狼狈。 同样,他也在乌素被撕破的衣衫下,看到她胸下那枚痣,极清晰。 裴九枝侧过头,绯色漫上面颊。 他将乌素拢在怀中,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袍——他还穿着祭坛上的礼服。 这件闪烁着金光的纯白衣裳就这么盖在了乌素的身上,他将她裹得紧紧的。 乌素的下巴搭在他的肩头,她没力气了,再动一下都是要了她的命。 “小殿下?”她开口,唤了一声,视线却落在他执剑的手上。 这把剑,太熟悉了。 她一惊,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小殿下拿着这把剑,小殿下,就是那晚的贵客。 “我在。”裴九枝应了声,他的一只手还紧紧地环在她的腰间。 “妖要跑了。”乌素提醒他。 裴九枝抱着她,冲出了这间妖气浓郁的屋子。 屋外,红裳姑娘的血还在地上漫着,那殷红之色已经快要干涸。 黑气恶妖留下的牢笼也瞬间消失,乌素循着那邪气望去,见到黑气在逃窜时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几位云都里术士出手,利用仙洲传来的灵气布下阵法,将恶妖拦在这处驿馆之内。 那恶妖强大,不断撞击着阵法的薄弱处,纯净的阵法灵气因为他强横的力量,隐隐出现裂痕。 乌素裹着裴九枝的袍子,被他抱在怀里,外边许陵已带人冲了进来。 他见卫郦昏迷在地,连忙命人将她护了起来。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卫郦才是那位小殿下点名要寻找的人。 秋绪在云卫那边任职,她也被云卫带了下去,乌素确认这两人安全无虞,放下了心。 她对那红裳姑娘的承诺已经完成,但同时,她是妖的事实已经被两位人类看到。 别人或许不会开口,但卫郦,一定会说出她的身份。 乌素轻轻叹了口气,她安全不了多久。 裴九枝抱着她,还未松手,他的目光注视着那团邪恶黑气,听到乌素叹气,才侧过头来。 “是受伤了疼?”裴九枝低声问她。 “没有。”乌素的长睫颤着,她对裴九枝说,“小殿下,有人死了,我才叹气。” 她们四人中,唯一死去的就是那位红裳的姑娘。 裴九枝在闯进院子的时候,还以为乌素也遭遇了不测。 所以,他才会那样急。 “我先送你下去。”裴九枝见黑气暂时无法逃走,便抱着乌素走了下去。 乌素裹着他的宽大衣袍,屈起的双膝侧旁垂下长长的衣摆,其上绣着的日月纹样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裴九枝身着单衣,身形矫健修长,远远看去,两人的距离很亲密。 “九殿下,这是谁!”许陵一惊,他早已忘了与卫郦一道被掳走的,还有一位姑娘。 “我让你寻的姑娘。”裴九枝将乌素放了下来。 乌素落了地,有些站不稳,她囚禁那恶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许陵正待派人将她扶过来,但乌素摇了摇头。 她忽然间有些好奇小殿下这样的凡人是如何斩杀妖类的。 他也会这样杀了她吗? “我留在这里,看着小殿下。”乌素将自己的衣袍裹好,她轻声说。 他们后方,都是云都的守卫,乌素在这里很安全。 裴九枝将乌素扶着坐了下来,院子里,恶妖已然快撞破禁锢阵法,他提剑转身,朝那恶妖而去。 他要斩妖除魔,这是他的职责。 乌素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藏在他衣袍下的手紧紧攥着,她在想,她是免不了挨上他一剑了。 但这里太多人,她又弱小,跑也跑不了。 她只能坐在这里看着。 一旁的许陵花了很长时间,才发觉他找错人的事实。 他震惊问道:“姑娘,九殿下一直在寻你?” “我不知道。”乌素摇头,她还无法完全确认小殿下就是那晚的贵客。 他是吗?乌素眯起眼,努力想要回忆那晚的细节。 但周围太多人,她不太好意思回忆。 就算她是妖,也不免觉得那晚发生的事太过暧昧不清。 许陵站在一旁,面露讶色。 旁边的皇城司守卫也冲了上来,一拨人去保护裴九枝,一拨人去将院子里那位红裳姑娘的尸体收殓。 皇城司守卫认出了那位姑娘是他们的同僚,见乌素在此,他们想要过来问话,但被许陵拦了下来。 乌素的眼睫懒懒抬起,她看了一眼皇城司守卫那熟悉的戎装,应了声,问道:“怎么了?”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7节 “岳馨是……怎么死的?”皇城司守卫问道。 “妖要吃人心脏,她说,她是皇城司的人,保护云都百姓理所应当,便拦在我们面前,那妖剖出她的心脏,切成小片,吃了下去。” 乌素平静地描述不久之前发生的事。 “你怎么能这么冷静!”一位皇城司的统领冲了上来,对乌素怒目而视,“她……是她救了你们。” “是她救了我们。”乌素重复他的话,“我们,很感激她。” 除了昏迷受伤的卫郦,方才秋绪被带下去的时候,她哭得人都快昏迷过去。 所以,乌素现在的淡定就格外刺眼。 “你是被九殿下救出来的?你与那恶妖共处一室多久了,他为何……没有杀你?” 皇城司统领继续质问。 乌素无法回答有关自己身份的问题,她轻声道:“我忘了。” “好了,你们快些下去。”许陵将皇城司的人暂时带走。 乌素身边暂时恢复清净,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去了,没有人再来与乌素搭话。 而被困在院子里的最棘手妖物,由裴九枝解决。 乌素静静地看着他,她看到他手中的长剑在挥动时,带出一道锋锐的流光。 他所使用的剑招,皆是人类武学的巅峰,是的,他确实还未修行,只是肉身凡胎。 乌素看不懂他一招一式中蕴含的奥妙。 但她知道,裴九枝凭借自己惊人的反应力与武力,躲过了那恶妖的无数道攻击。 那妖类很强,但方才他被乌素困住时,已经耗费了许多妖力,如今,他竟然不敌一位凡人。 乌素见裴九枝身形如游龙,剑气如风,每一道攻击都能精准斩断黑气。 黑气在一次次的切割斩击中,逐渐变得虚弱。 他执剑的手极坚定,仿佛那把剑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剑出势如雷霆,锋锐气息似乎能斩破空间。 最终,那恶妖不敌裴九枝,败下阵来。 裴九枝面露坚定之色,身侧掀起果决杀意。 一剑出如惊雷撕破长空,在清越剑鸣声中,他彻底将恶妖击败。 乌素看到了他面上流露出的、对妖魔的厌恶之色。 这妖确实很坏,他杀了那红裳的姑娘。 但在他死的那一刹那,乌素与他感同身受。 她忽然觉得,裴九枝在知道她身份的时候,也会将剑送入她的心口。 黑气崩散,落在院子里的每一处角落。 乌素感受到恶妖濒死前散发的诱人阴阳能量。 死去的恶妖试图与她沟通:“我猜出你与那红衣小姑娘的交易了。” “你能与她交易,为何不看看我?”恶妖临死前的声音无比虚弱。’ “我还有一件……想要完成的事。” “我能给你的,比她多得多。”即将消失的黑气缠绕着乌素的身体,恶妖的声音低沉响起。 乌素看着远处朝她缓缓走来的裴九枝,他提着剑,迈的每一个步子都很大,几乎是朝她奔了过来。 她看到他一向淡漠的眼瞳里出现了些许关切之色,他完成了自己斩杀恶妖的使命,便开始关心她了。 恶妖祈求与她交易的声音还在她耳边不断响起。 “你现在太弱小了,你难道不对我给你的能量感兴趣吗?” “我要死了,求你……与我交易。” “我还想做那件事。” 乌素看着裴九枝,听着自己神识深处的恶妖呓语。 她回答他:“不。” “为什么?”恶妖问。 乌素想到了死去的方秀芝与岳馨。 她对恶妖说:“我不与他剑下死去的魂灵交易。” 此时,乌素看到走近的裴九枝手上所执长剑,那剑上尚有杀气。 她一惊,有些害怕,侧了侧身子,想要躲开。 但裴九枝握着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朝她俯身,又将她给紧紧抱住了。 第19章 十九点光 他拥着她的时候,手里的长剑还未放下。 那冷锐的剑身贴着乌素的脊背,她的身体惊得微微颤抖。 裴九枝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以为,你也死了。” 他以为乌素身体的颤抖是因为惧怕刚死的恶妖。 于是,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让乌素不得不踮起脚,用下巴抵着他的肩膀。 “你很害怕?”裴九枝问,“那妖怪已经死了。” 在提到“死”这一字时候,他手里的剑与他的思绪共鸣,震颤起来。 乌素轻轻吐了一口气,吐息绵长,她能感受到裴九枝话语里对她的担忧。 在他还未击杀恶妖时候,他的情绪敛着,毫不外露,直到现在,他才显出些关切来。 至于他的问题…… 怕吗?她当然怕,他让她恐惧。 于是乌素点头:“小殿下,我很怕。” “嗯,我领你回去。”裴九枝收了剑,俯身,又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乌素的身子很轻,如她的本体一般,缥缈柔软。 她裹着裴九枝的袍子,发现许多视线落在她身上。 疑惑的,惊讶的,审视的,艳羡的。 毕竟,她现在被这位尊贵的九殿下抱着。 乌素不习惯人群视线的聚焦,她的长睫微垂,避开所有人的注视,将脑袋埋得很低。 出了这处驿馆,大公主与太子殿下才姗姗来迟。 两人一前一后,从华丽的轿辇上走下,见到了裴九枝,面露震惊之色。 “九枝……这是?”大公主率先开了口,她又问,“那妖怪呢?” “妖怪被我杀了。”裴九枝平静地回答。 “那这姑娘是——”大公主继续问。 裴九枝想了想,道:“或许,是未来的恒王妃?” 虽然大家都唤他九殿下,但裴九枝是有封号的,单字为“恒”。 瞬间,见过大风大浪的大公主与太子两人惊得一口气没顺上来。 “这……”大公主使劲按着眉心,险些要昏过去,她一时没能相信裴九枝说的话是真的。 太子殿下侧过头去,使劲咳了好几声,连声唤自己的侍从。 “快,快将孤的醒神香拿过来,我怕是还没醒。” 裴九枝也不管他说出的话仿佛是丢了一颗惊雷出去。 他抱着乌素,准备到就近的医馆歇下,顺便看看伤。 乌素听着他们对话,还没回过神。 她问裴九枝:“恒王妃是谁?” 裴九枝抱着她,平静道:“是你。” 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也不能不负责,一开始他寻乌素,本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想,所幸乌素的性子好,倒也不令他想要疏远。 裴九枝以为,乌素看了他给的纸条,还没走,也算是默许了他,便做了这样的决定。 乌素听着他的话,又愣了一下:“小殿下,我不叫这个名字。” 裴九枝低下头,定睛看着她,他的瞳色略淡,如琉璃般清透冰冷。 他说:“这不是名字。” 乌素品读了一下这个词,找到正确的断句位置,她继续问:“恒王是谁?” “是我。”裴九枝耐心回答。 乌素关于人类的知识大多来自于陈芜,在陈芜的认知里,自然没有贵族妻子的名号。 她想了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妃是……” “妻子。”裴九枝慢条斯理说道。 乌素迅速将这个词组合起来,所以,恒王妃就是……小殿下的妻子。 他在说什么! 乌素抓住了裴九枝的胳膊,但裴九枝已步入医馆,正在与侍立在一旁的许陵搭话。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8节 “让大夫过来,给她看看伤。”裴九枝看了眼乌素攥着他胳膊的手, “再取一套干净的女子衣裳,白色的。” 许陵领命退下。 乌素还想继续说方才的话题,但一抬头,却见医馆里的人群忙碌。 ——有人忙着救治方才在被恶妖关在驿馆里的伤者。 她朝那方向看了过去,裴九枝以为她在关心同伴,便也停下了步子,让她慢慢看。 大夫秋绪不久之前因为惊吓与悲伤过度,都快走不动道。 现在她手里捧着一杯安神茶,浅浅喝了一口,已经有空来照看卫郦伤势了。 几位医馆的学徒惊恐地捧着盘子里堆放着的断肢,这是恶妖砍下的卫郦手指。 他们结结巴巴地问:“秋大夫,还能接……接上吗?” 病床上,卫郦已经苏醒,她因手部的剧痛而睁不开眼,只剧烈地喘着气,想要挣扎。 她一动,手部原本敷着药粉的手指就止不住血。 秋绪放下手里的安神茶,取出银针,精准地点在卫郦身上的穴位上。 卫郦伤口处的血马上止住,秋绪的声音淡淡:“时间过太久了,接不上。” 听到这话的卫郦陡然间瞪大双眼,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正待控诉秋绪,却看到医馆另一侧的乌素。 她被一位不认识的男子抱在怀里,正安静地看着她。 瞬间,卫郦想起了什么。 比起那斩断她手指的恶妖,乌素更令她感到恐惧。 在她出手囚禁恶妖的那一瞬间,从她身下涌出的黑白色气流像纠缠的漩涡,仿佛能将人的魂灵吸走。 她才是真正的妖怪,狡猾的、潜伏在人类中的恶妖! 卫郦坐起半身,勉强举起自己的手,朝乌素的方向伸了过去,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秋绪顺着她的目光回眸望去,看到一位不知名的男子抱着乌素。 她还未从这一瞥的震惊中缓过来,便很快回过身。 她的手指拈着银针,寒芒一闪,这银针刺在她后脑的某处穴位上。 秋绪的动作极快,没有人发现这一细节,一旁的人只当她在扶着卫郦。 瞬间,卫郦那如鸟儿啼叫的声音消失,她大张着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怎么不能说话了?”秋绪望了乌素一眼,又将卫郦按了回去,缓声问道。 “是我们被恶妖囚禁的时候,你叫喊得太大声,扯坏了嗓子?” “不过,也幸好是你喊得那么大声,拖住了恶妖的行动,让乌素姑娘刚进去,就等到了云都守卫前来。” 秋绪为了帮助乌素隐藏身份,特意隐去了一段乌素孤身拖住恶妖的时间线。 乌素看懂了卫郦的举动,她的眼睛眨了眨。 她想,她的身份,一时半会儿不会暴露了。 乌素在看着他们,裴九枝则在低头看着她。 “她们没什么大碍,你放心了吗?”裴九枝只当她在关心同伴。 “小殿下,我们走吧。”乌素心头的大石落下,连带着对裴九枝说话,也柔和了许多。 来到医馆的房间里,乌素嗅到淡淡的药香。 裴九枝将她放了下来,本想先让她整理一下衣服。 但他一将裹着乌素的白袍掀开,视线落下,便马上红着脸,又将衣袍拢好。 乌素被那恶妖攻击了许多次,她的本体无虞,但衣服确实被扯得比较狼狈。 “小殿下,我待会儿换衣裳。”乌素轻声开口,“我没受什么伤。” “那妖怪刚把我抓进去不久,你就来了。”乌素说。 “云都的守卫很好,那位红裳的姑娘,拖住他很长时间。” “嗯。”裴九枝低眸,看到她肩头的伤。 ——这是她被妖怪丢下来的时候,被粗糙的地面擦伤的。 他将身后的长剑放在桌上,取来药膏,将乌素肩头的白袍拉下些许。 他平静说道:“我先给你这里上药。” “谢谢小殿下。”乌素看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清光长剑,又想起那一晚的事情。 应当,就是他了。 但他刚才在说些什么胡话? 什么妻子?! 乌素思索了一下人类中“妻子”的意思,没找到太具象化的描述。 她正待询问,裴九枝冰凉的手指已贴在了她的肩头。 他俯身,靠得离她很近,凛冽微凉的吐息落在她耳下颈侧。 裴九枝低头的时候,仿佛万年不化的冰山上,缓缓飘落碎雪。 他看着乌素微红的耳垂,用一种状似不经意的语气问道:“你看了我给你的纸条?” “看了。”乌素的肩膀缩了一下,因为他的手指在伤处轻轻转了一圈。 “不跑吗?”他问。 他知道乌素很能躲。 “不跑。”乌素还没看懂那纸条上写的什么,她有什么必要跑? 当然,在知道裴九枝就是那晚的贵客之后,她确实很想跑。 但现在这不是跑不了么。 “嗯。”裴九枝唇角挑起一抹很轻很轻的笑意。 下一瞬,这笑意凝固。 乌素另一只手将怀里的锦囊取出,用一种期待的、好奇的语气对他说了这么几句话。 “小殿下,我不太识字,没看懂纸条上的内容。” “我不好意思让别人替我念……” 裴九枝:我谢谢你没让别人看。 “所以……小殿下可以念给我听吗?”乌素看着他看似淡漠的眸子,认真问道。 第20章 二十点光 乌素的手里攥着这张纸条, 她保存得很好,裴九枝按下的折痕锋利清晰。 裴九枝低了头,能清楚地看到这纸条上那串孟浪荒唐的文字——他亲手写的。 他自然不好意思当面对乌素说这样的话, 便将之写了下来。 但……他没有想到, 乌素并不识字。 她怎么能不识字呢?云朝到底有没有在乡野各处开设学堂! 裴九枝的手指还按在乌素肩膀的伤处上,乌素抬眸,认真看着他。 她看到,裴九枝的侧脸红了起来,仿佛明丽的晚霞落在雪山上,映出点点绯色。 裴九枝沉默着,乌素低下了头,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识字,许多人类都看不起不识字的人。 乌素拢着这张纸条,低了眸,有些失望。 她正待将纸条收起, 裴九枝却起了身。 他用白帕将沾了药膏的手指擦净,从乌素手上接过纸条。 两人指尖相触, 他的指尖微凉,在触到乌素手指的时候, 他用指尖勾了一下她屈起的指腹。 “你都没看懂?”裴九枝侧过身, 坐在乌素身边。 他的嗓音很低, 带着些许哑意。 乌素是屈着腿坐在床上的。 她身上披着的圣洁白袍从床榻上垂落, 耀目的日月刺绣堆在她的身侧。 谁能想到, 这样神圣无瑕的衣物,内里紧紧裹着的, 却是一个小妖怪呢。 她点头:“小殿下,有些字我不认得, 就都没看懂。” 裴九枝白皙的手指紧紧捏着这张纸条,他的视线一触到他亲手写下的字,便飞速移开。 他依着乌素的意思,给她念了出来。 “乌素。”他说,嗓音低缓如雪山刚化冻的泉流。 “我认得。”乌素连忙说道,“这是我的名字。” “你的右……”裴九枝的声线骤然间凝滞,仿佛那和缓流淌的泉流遇到了阻碍。 许久,他接上前半句:“胸下。” 这句话尾音,低哑极了,几乎要让人听不到。 乌素马上将自己裹着的衣袍撩开,低头看了一眼,她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于是,她抬头,疑惑地看着裴九枝。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9节 乌素发现,落在裴九枝这座雪山上的云霞愈发热烈了。 他的肤色本就如玉洁白清透,不染尘埃,如今他面上的绯色愈发明显。 她的衣衫没拢好,裴九枝视线又落在那残破衣衫下的那枚痣上。 他飞快地将乌素的衣领拉好,紧得令她差点一口气没吸上来。 裴九枝继续说:“有一颗痣。” 乌素的眼眸原本懒懒垂着,在裴九枝如此说的时候,她黑白分明的眸骤然睁大。 “小殿下!你看到了!”她有些惊慌,她将自己的衣袍紧紧拢着。 裴九枝知道她的意思,他侧过头去,索性都承认了:“不是方才看到的。” 乌素忽然觉得自己面颊发烫,也不知是怎么了。 她以为裴九枝念完了,便道:“小殿下,我……我知道纸条的意思了。” 乌素往后躲了躲,裴九枝却倾身靠了过来,他两手按在乌素的身体两侧,定睛看着她。 “我还没念完。”他说,带着些许灼热的气息落在乌素面庞上。 乌素的眼眸微微眯起,她被这气息撩着,感觉眼底有些水意,或许是她太紧张了。 “我说,那天晚上,若你醒来之后觉得疼,那便是我咬的。” 裴九枝低了头,他束得齐整的墨发落在肩头,也落在乌素的颈间。 他用很低的音量,在乌素耳边如此说道。 裴九枝甚至在这句话的末尾,补了他写下的落款:“——小殿下。” 这句话,带着些许湿润的热意,窜进乌素的耳朵里,将她灼得快要昏过去。 乌素的身子不知为何,软了下来,靠在他的身上。 她的内心飘过无数思绪,最终却下意识回道:“原来是你咬的?” 她就说那天怎么回房一看,右胸下多了一串牙印,疼倒是不疼,但痕迹确实在那。 “是我。”裴九枝盯着藏在她乱发间的耳垂说道。 乌素愣成了一尊雕像,原来是他! 她就说他贵为皇子殿下,怎么回来亲自查这事,原来这就是他本人。 乌素被他沉沉的气息逼着,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她眼底的湿意涌上,竟被逼出了眼泪。 裴九枝的手指屈起,替她将这一点泪水擦去,问:“怎么了,我很可怕?” 乌素点头,裴九枝按在她眼底的手指僵住,些许凉意泛了上来。 “小殿下,那晚我不是故意的。”乌素开口,轻声解释。 “我那天,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香味,然后,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你是中了药,我也中了。”裴九枝回答。 乌素低头,将自己的面颊捂住,她的声音闷闷的:“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 “嗯……”裴九枝应了声,他看到乌素的模样惶恐又可爱。 他骗她:“既然冒犯了我,自然要负起责任。” “嗯,任凭小殿下发落便是。”乌素认错倒是十分积极。 裴九枝没想到乌素还真信了。 他的手指撩起乌素耳边的鬓发,忽地俯身,在她的眼角处吻了一下。 他冰凉的唇贴上来的时候,乌素的身体又僵硬许久。 她在认真思考,这是小殿下自己主动的,可不算是她冒犯了他。 裴九枝的薄唇抿着,他的视线余光落在乌素不断眨动的长睫上。 ——他不过是做了那天晚上做过的其中一件事。 乌素的胸脯起伏着,她的呼吸有些乱,那双一贯平静的眸泛起些许涟漪。 裴九枝还是坐在她的身边,他低眸,手指勾着她落在身侧的发丝。 他问:“任凭我发落?” “嗯。”乌素想,就算小殿下刺她一剑也没事,她还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逃跑。 裴九枝似乎能看穿她内心的想法,他继续问:“现在不躲了?” 乌素想起自己为了瞒过这件事撒的许多个谎,最为蹩脚的就是那个鱼目和樱桃梗。 她轻轻叹气:“小殿下,我不是有意要骗你。” 如果小殿下拿不出证据来,她还真不会承认,可是,他连那样隐秘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她的衣衫还破着,一低头就能看到那明晃晃的证据。 乌素解释不通。 她低着头,就这么安静坐着,直到她想起了什么。 “小殿下,那你的伤好了吗?”乌素想到那天晚上他受了伤的手掌。 那血,湿淋淋的,糊着她的手臂和身体。 “好了。”裴九枝朝她摊开手掌,他想起那天醒来之后,乌素还给他包扎了伤口。 乌素撇清责任:“小殿下,这不是我伤的。” “嗯。”他合起手掌,顺带将乌素的手也给拢了起来。 他没解释这伤是他自己划伤的,那一晚,他确实没能抵挡得住那神秘香气的作用。 其实,那旖情香只是一个引子。 若那一天,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任何一位其他妖类,他都能保持冷静。 但来的是乌素。 云都之下,镇压万千妖魔。 在那夜旖情香散开的瞬间,所有被压在封印下的妖魔都被激起了,无比躁动。 但当乌素嗅到这香气的时候,所有妖魔的躁动便被安抚下来。 旖情香默认她是方圆八百里之内,最强大的妖物, 前来的妖类越强,裴九枝便越不能抵挡。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乌素面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当然,这些乌素都不知道,裴九枝也不知道。 乌素的手被他拢着,她努力往回拉了一下,没能将自己的手拉回来。 他攥得有些紧,似乎是真的怕她跑了。 乌素认真道歉:“小殿下,对不起。” 裴九枝从袖间摸出那一枚乌素遗落的珍珠耳坠,问她:“是你的?” “是靖王府的。”乌素纠正他的话。 “我只能戴一个晚上,这首饰贵重,招待完贵客之后,靖王府就要收回去。” 裴九枝转过身,将这单枚珍珠耳坠佩在她的耳垂上:“那现在是你的了。” 乌素问他:“那这件事,靖王殿下知道吗?” “我要他府上一些东西,他不会介意。”裴九枝知道靖王是位大方的兄长。 “好吧。”乌素抬手,碰了一下垂在自己耳边的珍珠。 裴九枝的视线随着那摇摇晃晃的莹润珍珠移动。 在他眼前的乌素,身上裹着他的衣服,在那圣洁的白袍下,她的衣衫破烂,几乎快不能遮住身体。 这…… 裴九枝思及至此,呼吸一滞,待继续吐息时,他的呼吸已变得有些灼热,不似平常的清冷凛冽。 乌素靠着他,没察觉到什么,只感觉他伸出手,将她的身子拥住了。 他们最开始遇见的时候,本就是那样的关系,所以,现在做起某些事,也更加顺理成章。 “小殿下?”乌素扭过头去,轻声唤他,颤抖的唇却碰到了他高挺的鼻尖。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相融,纠缠着不知名的情愫。 “嗯,在。”裴九枝认真应她,他低眸的时候,长睫险些触到她的面颊。 他抬了头,冰冷的唇瓣略微上移,即将落在乌素的唇上。 乌素瞪大着双眼,她在思考小殿下做这件事的目的与意义。 人类,靠得这样近,是要做什么呢? 做那天晚上的事情吗? 她感觉自己的面颊发烫,但并不知道它代表的意思。 就在他即将吻上她的时候,门外却传来小心翼翼的“笃笃”敲门声。 仿佛是被什么惊醒,裴九枝松开了乌素,利落站起身来。 他身着的白色单衣勾勒着他身体的轮廓,显得他宽肩窄腰。 从衣褶的走向上看,可以看出漂亮的肌肉轮廓。 乌素想,小殿下的身体,是一具很完美的人类躯体。 裴九枝又重新检查了一遍乌素的衣袍有没有裹好。 他甚至将她坐着的床榻旁的帘幔也给放了下来,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的。 乌素把这评价为眼前的这位小殿下可能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把她关住。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30节 裴九枝喝了桌上备着的热茶,将喉头热意压下,而后才去开了门。 许陵知礼数,只敲了一次门,便拿着裴九枝需要的东西候在门口。 “九殿下,这是您要的衣裳,大夫一会儿便过来给她看伤。”许陵将手中的锦盒递给裴九枝。 “好。”裴九枝接过锦盒,应了声。 “要派人过来伺候那位姑娘换衣吗?”许陵又问。 “不用,我……”裴九枝这个“我”字说了出来,才发觉自己想要说的那句话有多么孟浪。 他改了口:“她自己可以。” 许陵展现出自己毕生最强大的毅力,这才忍住了没有开口问裴九枝这个问题—— “您是说您可以来?” 他换了个角度询问:“九殿下,您对大公主与太子殿下说的事,是真的?” “真。”裴九枝对他人说话,吐字吝啬。 许陵听了,险些没晕过去,换皇室哪一位殿下说出这样的话,他都不会如此震惊。 可这是九殿下啊,他就像是天上的仙,山上的雪,不沾染任何俗事。 他怎么能……要娶妻呢! 尤其,他要娶的还是一位靖王府里的普通侍女。 许陵觉得天塌了。 裴九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又将房间门给合上了。 他道:“让大夫晚些过来。” 许陵一听,又冷静不下来了,让大夫晚些过来是什么意思,九殿下你想在里边做什么! 啊!许陵内心发出无声的呐喊,想要到外边去疯狂地大叫。 他在想,如果皇上知道此事,会不会吓得直接晕过去。 裴九枝将装着新衣裳的锦盒拿了进来,屏风后,乌素的两只脚已经伸到帘幔外。 乌素本想下来透透气,但裴九枝走了过来,俯身将她的脚踝捉住了。 他掀起帘幔一角,将乌素的脚放了回去。 乌素躲在床榻上,屈起双腿,抬眸安静地看着他。 她唤了声:“小殿下,你回来了?” “现在走得动路了?”裴九枝打开锦盒,替她将衣裳取出,问道。 乌素之前确实没什么力气,将那恶妖拖了那么久,她的能量都快支撑不下去了。 但现在休息了那么久,她也有了些力气,便想着下去走走。 “嗯。”乌素轻声应道。 “是被那恶妖吓得才这样?”裴九枝问。 “是。”乌素顺着台阶下。 裴九枝将乌素不久之前的恐惧全部推到那恶妖身上。 他安慰她:“他已经被我杀了。” 乌素身子一缩,连忙点头:“嗯嗯。” 她不得不承认小殿下斩妖除魔是有几分本事。 可她就是妖。 裴九枝将折叠好的衣裳递给她,乌素接了过来,她的指尖触到那精贵的柔软布料。 嗯,这衣服真好,比靖王府里统一发的还要更精美。 乌素低头,将这白裳在自己身上比了比,问裴九枝:“小殿下,这个要收回去吗?” 如果要收回去的话,她就小心一点穿,免得哪里脏了。 裴九枝看着她微垂的安静眼眸说:“不用。” 乌素点了点头,就这么在裴九枝面前,将他裹着自己的祭服袍子给解了下来。 裴九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他马上转过身,衣物摩挲着,发出利落声响。 “你在别人面前,也是这样?”裴九枝背着身问。 乌素略抬高了头,将自己肩上落着的碎布给扯了下来。 她有时不太记得人类的礼数,但在靖王府的时候,她都是独处,所以,她也未曾在意过这个。 这不是小殿下一直在她面前站着,不肯走吗,她就只能当他不存在了。 乌素想了想,回答裴九枝:“小殿下,靖王府里,与我朝夕相处的都是女眷。” 裴九枝面对着外侧的屏风,他看着屏风上的青竹,平静说道:“你不能在外人面前如此。” 他觉得乌素天真又纯粹,真就傻得什么也不知道。 乌素自然是依着他:“好,小殿下。” “我……我在的时候,便不用拘束。”裴九枝想了想,又补了句。 “嗯?”乌素好奇求问,“为什么在小殿下面前可以?” 裴九枝被她这个直白的问题噎得喉头微微滚动。 他说:“因为我会转过去,别人不一定。” “嗯。”乌素应道,尾音带着些许疑惑。 乌素是想不明白,如果他最后要转过身去的话,那她一开始干脆不那么做不就好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好继续问,便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乌素将自己的坏衣裳脱了下来,还有些惋惜,这衣服本来还能穿很久,没想到被那恶妖弄坏了。 如果他只弄坏一个洞,她还能想办法修补,但那恶妖气急败坏,弄坏了好多处。 乌素发现,自己背上还有几处伤痕,火辣辣地疼,应该也是在挣扎时磨破的。 她不想告诉小殿下。 小殿下给她上药的时候,总是脸红,她担心他的身体,脸一直红着,似乎不太好。 乌素将新的裙裳裹在了身上,但云都里贵女的衣饰十分繁复,她自己又没怎么做过伺候人的活儿。 所以,乌素发现,她不会穿这个复杂的衣服。 几重丝绦与软帛缠在她的腰上,乌素绕来绕去,转了几圈,也没理出个头绪。 在她穿衣的时候,裴九枝一直背着身,他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窸窣声。 他能想象出乌素穿衣的样子,但他没细想,这种事,不能想。 裴九枝压下自己那些奇怪的念头,只耐心等着乌素将衣服换好。 但他感觉乌素穿了许久的衣服。 而此时的乌素已经不小心把腰间的丝绦与珠链打成了一个死结。 她也不急,就低着头,慢悠悠地解着这些结。 最后,裴九枝等不下去了,他主要担心乌素寻了个机会跑了。 他的感知倒是敏锐,乌素确实存了要跑的心思。 裴九枝回身,看到乌素狼狈地坐在一堆死结中央。 那素白的衣裳将她的身体裹着,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她还没穿上外袍,还在认真研究这裙子的穿法。 裴九枝的视线从她肩头上掠过,他靠了过去,没看乌素露着的胸口与肩背。 “不会穿?”裴九枝问她。 “不会。”乌素承认。 “我来。”裴九枝将她手里的丝绦接了过来。 他将缠在一起的丝带与珠链解开。 他让乌素抬手,将一些丝带与披帛拢在她的袖间,在合适的位置固定。 乌素恍然大悟:“小殿下,原来是这样。” 裴九枝问她:“记住怎么穿了吗?” 乌素当然记住了,于是她点头。 但裴九枝的反应似乎有些失望。 乌素瞒着的伤还是被裴九枝找到了,他的手指按着她背后的伤痕问:“这里有伤怎么不说?” “过几日就好了,不碍事。”乌素的声音轻轻柔柔。 裴九枝替她取来了药膏,慢悠悠给她上药。 认识也没很长时间,他已经习惯了照顾乌素。 他给她穿好了衣裳,乌素歪着头,墨发落在肩头,她整个人呈现着极致纯粹的黑白二色。 佩在她耳边的那枚珍珠微微晃着,显出些七彩色泽,这是乌素身上唯一的一点鲜亮颜色。 裴九枝看着她的脸,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熨帖感觉。 就是,她如此安静地坐在他面前,就会令他无比心安。 乌素确实是一位很奇怪的姑娘,她永远都是镇定平和的,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她改变。 裴九枝盯着乌素看了许久,乌素迎着他的目光,目不转睛。 她的眼瞳里倒映出他的身影,他也在观察着她。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31节 乌素最开始对小殿下的印象,就是她失去视觉之后,眼前所见的那一团雾气。 他最开始,与其他人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拒绝着所有人的接近。 就仿佛是,他本不该坠入这尘世,他本应是天上的明月烈阳,与所有人隔着千里万里的距离。 但他现在离她如此近,俊逸绝色的面庞上,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红晕。 他总是脸红,惹得她的脸也热了起来。 乌素感觉到自己面颊发烫的时候,便开始不好意思了,她伸出手去,捂着裴九枝的眼睛。 “小殿下,看了这么久,不要再看了。”乌素轻声说。 “嗯。”裴九枝往后退了半步,他将乌素的手腕捉住,问她,“你会寻着机会跑吗?” “会。”乌素回答。 “为什么?”裴九枝问。 乌素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的那柄长剑上,这还需要问为什么吗,她根本就不是人类。 “你说任凭我发落的。”裴九枝说。 “嗯……”乌素长长地应了声,观澜阁那一晚,她觉得确实是她的的错。 对于人类来说,妖是很污秽的存在吧? 她把他弄脏了。 “我之前说过的,恒王妃。”裴九枝将她的手放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好。”乌素应,她脾气好,裴九枝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反正当几天恒王妃,应该也不妨碍她生存。 “两个月够吗?”乌素想了想,给了一个比较长的时间。 裴九枝:“……”你这样会显得我像个赔钱货。 他说:“不够。” “三个月?”乌素试探性地问道。 “乌素,你知道成婚的婚书上写的是什么吗?”裴九枝问她。 “不知。”这个问题,超出乌素的认知范畴。 裴九枝开始忧虑云朝大众教育的普及度不够。 他盯着乌素说道:“两情相悦,白首不离。” 乌素仔细品读了一下,约莫读懂了一些意思。 她觉得这种事,她是要负责的,至于时间么,她倒是不担心。 小殿下以后若是对别的什么事感兴趣了,自然会与她分开,毕竟她也没有什么让人留恋的特别之处。 她说:“好。” 裴九枝握住她的手腕,略一用力,便将她拥在了怀里。 他确实喜欢乌素,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就是如此了。 这种感情来得奇妙,仿佛是长夜里偶然亮起的燧火,此后黑夜中便有了永不灭的灯火。 又或许,在这寂寂长夜里,本不该亮起这光芒。 它因为一次意外,不合时宜地亮起,却又如此引人着迷。 裴九枝到如今,也只不过是一位十九岁的少年人,他的感情真挚炽烈,一旦涌起,便再也无法压下。 有的盲人一生未见过光,便不追逐光明。 有的人本该一生不沾情爱,不染尘俗,永远不被感情牵绊。 但这感情,确实是萌生了。 仿佛夏季里疯长的蔓草,在裴九枝与乌素对视的每一眼中,将他紧紧缠绕。 乌素靠在他的心口,听着他怦然的心跳。 她抬起头,按在他的胸口上,声线温柔:“小殿下,你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裴九枝抱着她说:“不知。” 他一直抱着她,没松开手,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裴九枝将乌素原本裹着的祭服白袍取了过来,重新穿了上去。 在这祭服的领口处,还沾着乌素伤处的鲜血,与她身上那股平静温和的味道。 ——它算不上是香气,但仔细嗅闻着,却能让他在脑海里描摹出她的模样。 裴九枝知道是大夫来了,穿好衣服后,顺便拿起桌上长剑,去开了门。 秋绪提着药箱,站在门外,看到是裴九枝前来开门,连忙行礼。 现在她知道这是九殿下了。 “九殿下,我来给乌素姑娘看伤。” 秋绪的声线哆哆嗦嗦,她低着头行礼,却又忍不住抬头看裴九枝。 这可是九殿下,能看一眼都是赚了! “她身上的伤我都处理过了,给她开些安神的方子便好。”裴九枝交代道。 他要去处理诛杀妖魔之后的杂事了。 “是——”秋绪的手紧紧捏着药箱的提袋,她目送裴九枝负剑离去,呆了许久,显然是十分震惊。 原来……乌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她想起自己在云卫署与乌素的对话。 片刻之后,秋绪想起自己的职责,她走进屋内,对乌素点了点头。 乌素坐在桌旁,她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懒懒托着腮,看着秋绪。 “你哪里有伤?”秋绪靠了过来,关切问道。 乌素撩开自己的衣领,对秋绪说:“肩膀和后背上。” 秋绪脑海里又回响裴九枝不久之前说的——“她身上的伤我都处理过了。” 这……伤处如此私密,他也……那么上药了吗? 秋绪的眼睫一颤,她想起乌素在恶妖面前展露的模样,有些惧怕,又缩回手。 “谢谢你。”乌素给秋绪倒了一杯水说道,“不然她就说出我的秘密了。” “乌姑娘你——”秋绪忍着害怕,回握住她的双手,她疑惑地问她,“你也是妖吗?” 乌素想了想答道:“我确实不是人。” 秋绪吓得跌坐回椅子里,她虽然帮助乌素瞒下秘密,但她身为凡人,也确实怕那些所谓的妖魔。 “你不揭露我的身份,我会过得更方便一些。”乌素对秋绪说。 “乌姑娘,你为什么……要救我们?”秋绪惊恐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岳馨,是那位红裳的姑娘,对吧?”乌素说。 “对。”秋绪想到她,眼中又落下了泪,她知道是岳馨挡在了她们面前。 “她死了,我要完成她临死前的愿望——她要保护我们。”乌素对秋绪坦言。 “我完成她的执念,获得一些……我赖以生存的能量。” “原来是她……”秋绪低下头,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 乌素直视着她,视线落在那不住落下的水珠上。 她取出白帕,递到秋绪面前,秋绪泪眼朦胧的眸子对上她,惊讶于她此时的镇定平静。 秋绪记得,就算是将她们掳走的恶妖,也会有情绪的起伏变化,但乌素没有。 她坚定如青石,平稳如死水,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人偶。 “乌姑娘,还是谢谢你了,你很努力。”秋绪接过乌素的白帕,擦着眼角的泪水。 “我封了卫郦的哑穴,她不能说话,手指也断了,便没有途径将你的秘密散布出去。” 秋绪讨厌卫郦,她义愤填膺道:“那恶妖怎么不把她也给杀了呢?” “因为这都是岳馨的选择。”乌素说。 “她那么坏,她还要保护她。”秋绪轻声叹气。 “她说,那是她的职责。”乌素想到了擅离职守的薛存。 人总是不一样的,正因如此,人类濒死的灵魂才如此美味。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秋绪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对乌素说道。 “好。”乌素点了点头。 两人暂时达成共识,秋绪给她诊了脉,给她写了一些安神的方子。 她一边写,一边问道:“你和小殿下是什么关系。” 乌素的脑子活泛,想起自己不久之前对小殿下的承诺。 她说:“恒王和恒王妃的关系。” 秋绪手里的毛笔划拉了一大道:“乌姑娘,你……你说什么?” 那可是云都的九殿下啊,那个,跟在天上飞的仙人一样遥不可及的九殿下。 她怀疑乌素在做梦,但听九殿下的发言,二人关系确实匪浅。 “你是妖,你不会对云都,对九殿下有什么不轨之心吧?”秋绪这才想起乌素的身份。 “没有。”乌素小声回答,她努力解释,“我之前做了件错事,所以,现在赔偿他。” “我还想留在人类中间,我只吸收亡者的能量,并不杀人。”乌素对秋绪说道。 秋绪看着她的眼睛,乌素的眼瞳澄澈平静,真诚纯粹,让她相信了她说的话。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32节 “好。”秋绪点了点头。 她将方子递给乌素:“我会再誊抄一份给九殿下那边的许大人。” “许大人,之前是认错了卫郦?”秋绪想起这事,又问道。 “误会。”乌素答,“可能许大人按当值的册子查人,把她带走了,我想要替她澄清,她却不见我……” 秋绪思来想去,也没太明白个中曲折,但她也没怀着过分的好奇心。 她对乌素告别,并且留下了自己的住址与联系方式,让乌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寻她。 乌素将之妥善保存。 秋绪离开之后,许陵敲了门走进。 他询问乌素的意见:“乌姑娘,您是留在这里歇下,还是去九殿下的日月阁?” 乌素还没太习惯,她的眉头微蹙,柔声说道:“许大人,我想回靖王府。” “靖王府下人那里,您可不能去了,九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您现在可是未来的恒王妃了!”许陵劝道。 “那就去小殿下那里。”乌素既然答应了裴九枝,也没拘着,直接应道,“不过我要回靖王府取些东西。” “是。”许陵应道。 他命人备下车马,将乌素扶上了马车。 乌素靠在这精致华丽的马车里,侧过头,看着外边的街道。 从这个视角看云都,她还有些不习惯。 经过在驿馆里被恶妖囚禁的一夜,现在的时间才刚过清晨没多久。 乌素喝了外边人送来的热粥与汤药,感觉身子好了许多。 她见一阵风吹来,将路边的落叶簌簌吹落,她伸出手去,接住其中的一片叶。 正值盛夏,被风吹落的叶子都绿油油的,它们离了枝干,就没了生命。 乌素感应到这片叶子上散发的阴阳能量,便与它沟通起来。 “阳光……很亮,想看,他们说正午的太阳最热烈。”这片叶子对乌素说。 乌素感到有些抱歉:“对不起,我现在的力量太弱了,没办法支撑你活到中午的时候。” 这片叶子在乌素的掌心簌簌颤动——又有一阵风吹来了。 乌素很遗憾她没能收到这片小叶子的阴阳能量,就在她准备将之挥落的时候,马车外传来马蹄声。 裴九枝入云璃宫之前,还是忍不住,先来见了乌素一面。 他骑着白马,身负长剑,那缚剑的白绫在风中扬起。 裴九枝行于清晨的日光下,白衣翩跹,衣袂上金线纹绣仿佛碎金洒落。 他的身姿飒沓,如云顶的凛冽之风,拂过这处闹市。 这阵风落在乌素身边。 在乌素所乘坐的马车前,裴九枝勒马,侧过头,看着乌素。 乌素手里还拈着那片从枝头飘落的绿叶,她捏着叶梗转了转,歪头看着裴九枝。 “小殿下,什么事?”乌素的声音轻柔地落在他耳边。 裴九枝还未说话,乌素已经听到手里这片绿叶用神念传回的信息。 “谢谢你……我看了,太阳。”小叶子说。 它彻底没了声息,乌素接收到来自它的一点微弱能量。 她抬头看了天,并未到正午,就连太阳也被云层遮着。 裴九枝看到乌素行车的路线并不是往日月阁而去,他问:“不去日月阁吗?” “小殿下,我先回靖王府收拾东西。”乌素还有一些自己的东西落在靖王府那里。 “好。”裴九枝紧握手中的缰绳,他想自己进宫应当用不了多长时间。 “我从云璃宫回来,就去靖王府接你,如何?”裴九枝问。 “好。”乌素看着她的眼睛,答应的那个“好”字,咬得无比清晰。 裴九枝看了眼四周,并没有行人经过——昨夜那恶妖之乱,吓得附近的百姓都不敢出门了。 他骑着马,仗着自己身材高大,趁前边驾车的守卫不注意,只伸出手去,将乌素靠在窗边的面颊捧住了。 在清晨拂过的几缕微风中,乌素纯黑的碎发飘起,落在他微红的面颊上。 裴九枝捧着她的脸,直起身子,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 乌素微怔,只听到耳边传来他的一道轻笑声,那冰凉的唇瓣已撤离,他的气息远去。 她手里的落叶一时没捏住,就这么飘飘摇摇地飞了出去。 因着前边的裴九枝纵马而行,这落叶跟着它的方向飘了过去。 他只吻了她一下,就松开了。 而后,裴九枝飞快地骑着马跑了,只余下身后的清光长剑鸣出嗡嗡之声。 他衣摆处的灿然金光落在乌素眼中,晃着她的眼。 乌素将下巴搭在马车框上,瞪大了眼,僵住了。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真奇怪,他的唇是凉的,但她的脑袋却是热的。 第21章 二十一点光 乌素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 捂了很久。 直到她面颊的热意退去,清晨的风不断拂来,她才慢慢地将手放了下来。 她觉得小殿下这样十分不妥, 这种事怎么能在外面做? 乌素放下帘子, 卧在马车里,又回味了一下方才那枚小叶子给她的阴阳能量。 还没到正午,它就说它看到了太阳。 可能……那片叶子从来没有加过真正耀目的烈阳吧? 乌素如此想道,她觉得那片小叶子实在是没见过世面。 不多时,车队停在靖王府门外,管家刘大人远远地便注意到了这车队前来。 他知道许陵奉九殿下的命令行事,便恭恭敬敬地提前迎了出来,等车队停在他面前。 “许大人,九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刘管家两手作揖,行礼问道。 他想,这许陵不是已经将他府里的一位姑娘接走了吗, 怎么又返了回来? 莫非,出了什么问题? 昨夜的恶妖掳人事件还未传到这里。 因此, 刘管家并不知道,昨晚从靖王府里离开的两位侍女都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九殿下要带人回日月阁, 我领那位姑娘回来取东西。” 其实, 许陵自己也想不明白乌素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拿走自己原来的物品。 她若想要什么, 日月阁里都有。 “九殿下?”刘管家身子晃了晃, 还以为自己今日起得太早, 没听清楚。 “他要带咱们府里的姑娘去日月阁?” “是。”许陵从马上翻身而下。 他再次来到靖王府,其实有些心虚。 他知道自己带错了人, 但当晚刚好发生了意外,九殿下一时还未发现。 现在他可要好好做事, 免得又出差池。 最好是,讨得现在的乌素姑娘开心,九殿下也许就不过问了。 刘管家一脸的不敢置信,但又不敢多问,只能小心翼翼地命人将王府大门打开。 “许大人,是那名唤卫郦的女子吗?”刘管家还记得昨天许陵带走的姑娘。 “不,那姑娘姓乌,单名一个素字。”许陵命人将乌素领了下来。 刘管家不认得“乌素”这个名字,但一见乌素的模样,他便想了起来。 这不是前段时间被冤枉,到云卫黑狱去走了一遭的姑娘吗? 刘管家还记得有关她的风波,那次可将他吓得不清。 听说捉拿恶妖之事,九殿下亦有参与,莫非是那时候…… 刘管家暗自猜测着乌素的故事。 他又想到乌素在靖王府的时候,他对她还算不错,有次也算给她撑了腰,便放下心来。 乌素被许陵带来的侍女扶着走下来的时候,有些不习惯。 许陵带来的人,都是从云璃宫出来的。 裴九枝离云都多年,他之前独居日月阁中,几乎不需要人伺候,所以府上并无下人。 若需人手,他一般都从云璃宫里借,事情结束之后便将人给送回去。 当然,回到云璃宫的那些宫女侍卫对于能在他手下做事,可谓是恋恋不舍。 所以这一次许陵带人来,云璃宫内侍监那边分配人手,报名的宫人都快挤破了头。 宫人们得了机会,他们表现得也格外上心。 上心的结果是——乌素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脚尖险些都没碰到地。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33节 她走了几步,见穿过前方的花园,就是自己的居所了,乌素便停了下来。 “我自己过去,你们不用跟着了。”乌素见陪侍着她的宫人都光鲜亮丽。 她想着,她所住的小地方,人家可能不太愿意去。 “姑娘,九殿下说您昨晚受了伤,您自己可以吗?”宫女连忙行礼问道。 她还扶着乌素的胳膊,不敢松开手。 乌素自己将手收了回来:“我没受什么大伤,昨夜或许只是惊吓过度,没什么力气。” 她的说话声轻柔缥缈,虽然咬字生硬,但很有礼貌。 这让习惯宫里贵人颐气指使语气的宫女们很是惊讶。 她们不敢忤逆乌素的意思,便行了礼,让她自己过去,她们就在这里候着。 乌素喜欢留在人类繁华热闹的都市,是因为这里人多。 人类的基数上去,死的人多,她也就能借机吸收更多的阴阳能量了。 但她对活人确实没什么兴趣。 乌素在靖王府西苑的花园里回眸,接着午前的日光,看着那一列模样鲜亮的姑娘。 她们鲜活,灵动,蓬勃,这就是生命的妙处,仿佛是构成她本体那混沌之气之中纯白的那一部分。 ——明净纯粹,永远散发着向上的力量。 乌素收回了目光,在人没死之前,她不会盼着某一个生命快些死去。 阴阳能量很珍贵,乌素能够体会生命们在濒死前的挣扎,这也是她尊重生命的原因。 她穿过这处小小的花园,来到了自己的居所。 乌素不排斥换一个地方生活。 但她希望日月阁里能多种些花草,引许多小动物过来。 这样隔一段时间她就能和一些动植物死去的魂灵交易。 她体内储存的阴阳能量过低的时候,就会感到饥饿。 乌素是没有“饱腹”这种概念的,她能吸收无穷多的阴阳能量。 但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她一般只吸收能够维持自己生存、外加能够施展一些简单法术的阴阳能量。 再多,她就没有欲望去获取了。 欲望也是属于生命的情感,但她没有。 乌素推门走进自己居住的小院,院里空空如也。 卫郦伤重,林梦被妖杀了,连她也要离开。 她走进自己房间,把一些常穿的衣服整理好,放进藤编的箱子里。 完完全全属于乌素自己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她整理了一会儿,就差不多收拾好了。 藤箱还未装满,乌素将自己放在桌上的一叠信取了出来。 厚厚的一大叠信,有半数已经被她画上了勾,表示已经完成。 陈芜将自己的美好愿望都寄托在信中。 因此,乌素只要完成一点信上的内容,她就能获得一些赖以生存的阴阳能量。 吸收别人的阴阳能量都是挣外快,惟有陈芜这个,算是她主要的能量来源。 划分阴阳能量的多少,不仅与产生它的神识主体有关,同时,也与这愿望的难度有关。 陈芜的愿望,对于她的现状来说,太难了,因此乌素能够获得的回报也很多。 乌素看了眼这些信,便将它们都放到藤箱里,这些事情还要继续做。 临走之前,她将自己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没有留下一丝自己曾在这里住过的痕迹。 忙完这些,已经快到午时,乌素抱着藤箱,离开了这处小院。 这院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再有人来了。 乌素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前来西苑检查人手的陆管事。 陆管事手里拿着一本记录册,他撞见孤身抱着藤箱的乌素,有些惊讶。 乌素的上半身被藤箱挡着,下半身的衣裙曳地,部分堆在脚面上,显得她整个人娴静舒雅。 陆管事还不知道乌素这边发生了什么,便用习惯性的命令语气问她道:“乌素,你们昨晚去了哪里?今晨我点人都没看到你和林梦,靖王府虽然允许下人外出,但你们彻夜不回,实在是坏了规矩。” 乌素想了想,对陆管事回道:“陆管事,林梦死了。” “啊?”陆管事一惊,还以为乌素在开玩笑。 他的视线一落,又看到乌素怀里的藤箱与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大早上的,你抱着这些东西是要去做什么,还有你穿的这个衣服——” “你们姑娘家爱美情有可原,但身为靖王府的下人,衣服可不能随便乱穿,看你这衣服的款式,是云都里贵族女子常穿的样式,咱们可不能穿,免得冒犯了哪位贵人,那就麻烦了。” “好了,快些去吧,去将衣服换回来。” “林梦没有死吧,你和她闹矛盾,也不至于如此说。”陆管事朝乌素挥了挥手。 乌素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林梦真的死了。” 她倒想听从陆管事的命令,去将衣服换回来。 这衣裳的裙摆太长,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绊倒了。 但她这不是不会摆弄这套衣服么,她自己也脱不下来。 “不是,你这在说什么疯话,昨晚你们干什么去了,来我书房,你给我讲清楚。” 陆管事惊得手里的记录本都要拿不住了。 “陆管事,我要先走,有人在等我。”乌素拒绝了。 “还有谁在等你?今天你当值呢。”陆管事命令道。 于是,乌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陆管事叫过去问话了。 外边,花园对侧等着的宫人见乌素久久没有出来,有些急。 “乌姑娘去哪里了,她整理东西需要这么久吗?”一位黄裳的宫女蹙眉说道。 “我要去看看。”她提起裙子,准备过去找乌素,却又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万一乌姑娘东西多,要整理很久呢!”另一位宫女想了想说道。 “哎呀,那咱们更要过去了,东西多她一个人可拿不过来。”黄裳的宫女回道。 这几位姑娘一想也是,便朝乌素离开的地方跑了过去,准备去寻找她。 此时的乌素已经来到陆管事的书房里。 她将自己怀里抱着的藤箱放下来,开始给陆管事讲天方夜谭。 “是我把靖王府里的东西弄丢了,卫郦替我被抓走,林梦让我去将她替回来。” “我去了,卫郦不见我,但她后来又出来见我了,然后林梦也追了过来,恶妖出现,把林梦杀了。” “恶妖把我们掳走,共有四位女子被抓走,我们中有一位皇城司的护卫姑娘,挡在我们面前,恶妖也把她杀了。” “后来云都的守卫抵达,小殿下将恶妖杀了,我们获救。” 乌素用一种平板的、毫无波澜的语调说着这对于普通人来说跌宕起伏的故事。 陆管事听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呢?”他就当在听说书了,心道靖王府里的这些姑娘为了出府偷懒,真的是什么故事都能编。 恶妖就算了,怎么连九殿下都编出来了。 “然后就是,小殿下要我搬到他的日月阁去住,我回来取东西,陆管事,我以后可能不能再这里做事了。”乌素看着陆管事,平静说道。 “啊?”陆管事抬头,瞥了乌素一眼,他问,“乌素,你是不是疯了?” 他瞅着乌素平时安安静静的,也不太像是能说这种胡言乱语的人。 毕竟,靖王府上边人的事,现在也还没传到他的耳朵里。 “我没有。”乌素对陆管事点了点头,她将自己的藤箱抱了起来,“陆管事,我先走了。” “你等等,你先别走,我领你去医馆看看大夫。”陆管事捏了捏眉心。 他想靖王府的工作压力也没有大到让他手底下的人出现一些精神问题。 乌素正待回话,外边却传来几道女声:“诶,你们说乌姑娘被你们管事领到这里了是吗?” “是的。”一旁的靖王府侍女回道。 那边,站在前头的黄裳姑娘已经径直推开门,跑了过来。 “乌姑娘!”她唤道,“我们等了许久也不见你,便过来寻你了。” 陆管事一抬头,便看到好几位身着云璃宫里宫女服饰的姑娘们走了进来。 她们替乌素将装着物品的藤箱抱了起来,问道:“乌姑娘,就是这些了吗?” “就这些。”乌素点头。 陆管事还以为自己晃了眼,他盯着乌素看了许久,呆住了。 但他的视线很快被旁边的宫女遮着了。 “这是靖王府的管事吗?你可别再看了,这可是九殿下的人。” 陆管事张了张口,话都没能说出来,乌素便被人领走了。 “乌姑娘,你怎么去了管事那里,他为难你了吗?”黄裳宫女嘴快,赶忙问道。 “没有。”乌素答,她被人拥着往回走。 她回过头,又看了陆管事一眼,他还呆着。 “这位管事没有眼力见。”另一位宫女开口说道。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34节 乌素将她怀里抱着的藤箱接了回来。 “姑娘,还是我来。”那宫女不敢让乌素做事。 “这是我的东西,我来就好。”乌素柔声说道。 她现在总算是能感觉到,自己是真的离开了靖王府。 那么,日月阁里,又是什么样的呢?乌素开始好奇自己以后的居所。 裴九枝说,待他从云璃宫出来之后,便来靖王府接乌素。 因此,乌素就留在靖王府待客的殿内,等着裴九枝过来。 —— 而与乌素分别之后的裴九枝,很快便入了宫。 云都内的发生的事,几乎是第一时间便传到了裴楚的耳朵里。 只能说太子殿下不愧是他的亲儿子。 裴楚听到裴九枝要娶妻,惊得猛吸了好几口醒神香,确认自己没睡迷糊。 等到与裴九枝相见的时候,裴楚已恢复了平日的威仪。 裴九枝披着圣洁的白袍,身负长剑,步入殿中。 他简单行了一礼,便被裴楚扶着,直起身子。 “父皇,作乱云都的恶妖已被我除去,路上我已接到皇城司的消息,他们分析出这恶妖本体是深渊中的煞气化形……” 裴九枝平静地禀报他认为的、裴楚更加关心的事。 “打住——”裴楚握住裴九枝的胳膊,打断了裴九枝的话。 ——他不得不承认,有裴九枝在,云都确实安全许多。 不然这煞气之妖,光靠皇城司和云卫,估计要追捕大半年。 但现在他更关心的事情是…… “九枝,你要娶妻,要娶的是靖王府里的一位侍女?”裴楚问。 “是。”裴九枝应道,“父皇,我之前便与你说过,我被暗害那日,与她有了些渊源。” “但这娶妻……”裴楚有些犹豫。 裴九枝想娶什么人,自然由他做主,他又不是真正的裴家人,连婚姻之事需要考虑政治因素。 云都皇族的婚姻,大多建立在利益交换的基础上,但裴九枝不需要。 可这事情,怪就怪在,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他裴楚(捡来)的好大儿,怎么着也不是一个会娶妻的性子啊! “父皇,怎么?”裴九枝抬眸问道。 裴楚与他对视一眼,他看到裴九枝的眼眸淡漠疏离,仿佛他与他之间,隔着渺远的群山。 你看看,他对他父皇都这样,他像是能娶妻吗? 裴楚觉得不可思议。 他轻叹一声道:“若是因为那晚你被害的事情,九枝你给她些赔偿便是,倒也不用。” “父皇,需要的。”裴九枝马上应。 裴楚语重心长说道:“九枝,你未来会遇见很多别的姑娘,你真要如此?” “要。”裴九枝继续道。 裴楚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坚决之意,他知道裴九枝甚少情绪外露。 他悟了,看来裴九枝是真的想娶啊! 裴楚不禁对那个名唤乌素的女子好奇起来。 他思忖片刻,竟然答应了:“九枝,既然你已决定,那便依着你的心思。” “这婚事,朕会给你操办。”裴楚负手说道。 “只是你是皇家人,在这之前,没有皇族娶一名平民女子的先例,既然她原是靖王府里的人,朕便让靖王收她为义妹,给她个身份与封位,你再娶妻,如此才合乎规矩。” 裴楚是真心尊重裴九枝的想法,在短短的时间里,便想出了一个合乎礼法的方案。 裴九枝敛眸道:“是。” 裴楚慈爱地看了他一眼,皇家无情,他几乎将所有的亲情都倾注到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身上。 “过几日,让你父皇和母后见见她。”裴楚道,“想来她也是一位很好的姑娘。” 裴楚还真不怕裴九枝被什么坏姑娘给骗了,他知道裴九枝聪明,行事都有自己的标准。 所以,能打动他的,应当也是一位很特别的女子。 “好。”裴九枝又应。 他见外边天色已近正午,想起自己与乌素的约定,便行礼道。 “父皇,若无其他事情交代,我便先退下。” “嗯,那给你下了迷香的幕后之人,还未抓到,但你身份特殊,从小到大,受过的刺杀也有好几起,朕会让皇城司协助你调查。”裴楚想了想说道。 “此事我还记得。”裴九枝一直在调查那制香师,但线索到了黑气恶妖这里,就断了。 或许,等皇城司那边剖了恶妖的妖丹,能查出一些线索。 他与裴楚告别,离开云璃宫,纵马往靖王府的方向去。 裴九枝行路的速度有些快,似乎是在担忧乌素又寻了个机会逃了。 不知为何,他分明知道乌素是个孱弱的普通人。 但他总是觉得她像一阵缥缈的烟,他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当然,乌素既然答应了他,便不会再跑。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靖王府的殿内。 在她的对侧,坐着她不久之前的顶头上司、超级大老板靖王殿下。 靖王无心云都内的权力斗争,早早拿了块封地。 他每年都有固定收入,在云都的僻静地建了府邸,然后就开始了自己的摆烂人生。 他的日子倒是闲适快活,只是之前制香师的事情,将他吓得不轻。 他听到裴九枝那边的消息,本来还在云都外赏花玩儿呢,当天上午就跑回了靖王府西苑,过来见乌素。 “乌姑娘。”靖王比裴九枝年长许多,模样看起来倒是年轻俊朗。 他尝了一口手里的糕点,身子往前倾了一些,问道:“你与九枝,是何时认识的?” “观澜阁设宴那一晚。”乌素双手放于自己双膝之上,平静说道。 靖王仔细回想,还真给他想起来了:“你就是最后送那道鲈鱼脍上来的姑娘?” 乌素敛眸道:“是。” 靖王心道这姑娘的性子果然和裴九枝是天生一对,都是如此安静,讲十句话,能回一句就算不错。 他想起自己那晚还骂过她,于是他轻咳一声道:“那晚我说的话,你不用在意。” 乌素那晚注意力都在裴九枝身上,这位靖王殿下说了什么,她还真不记得。 于是,她抬起头,认真问道:“靖王大人,您那晚,说了什么话?” 靖王猛地咳嗽了一声,他定然是骂了她手脚不利索,做事不行之类的话。 他没回答乌素,继续啃糕点,西苑这边本就是他的待客之所,他甚少来。 没想到,裴九枝居然能在这里看上一位姑娘,真是神奇。 就在靖王在扯着话题与乌素说话的时候,裴九枝已入了靖王府。 他一路来到殿前,便看到靖王与乌素“相谈甚欢”的场面。 谈和欢,都是靖王本人单方面的,乌素负责时不时面无表情地应一声。 见裴九枝前来,靖王起身迎接:“九枝,你从宫里回来了?” “四皇兄怎么在此?”裴九枝对他点了点头,问道。 “这不是来见见你要带走的姑娘嘛。”靖王道。 裴九枝来到乌素身前,他低眸,看了她一眼。 乌素轻声唤:“小殿下。” 他低了身子,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给牵住了一只。 乌素还没起身,裴九枝便说了话:“四皇兄,我领了人,便先走了。” “留下来,我设宴吃个饭?”靖王挽留道。 “不用。”裴九枝拒绝,他本就不太适应靖王府的排场。 那日接风之宴,也是因为他刚回云都,不得不来。 “好嘞。”靖王应道,准备将他们送出靖王府外。 乌素装着自己东西的藤箱是放在她身边的。 出去的时候,她本想自己抱着,但裴九枝已替她提了起来。 “走。”他单手拎着硕大的藤箱,另一只手还能握着乌素的手腕。 在许多人面前,被他牵着手,乌素还有些不太适应。 她挣扎了一下,但裴九枝握得很紧,便没再动了。 他的掌心有些凉,乌素低头,看了两人相牵的手一眼。 待她抬眸的时候,裴九枝正好侧过头看着她,两人视线相撞。 裴九枝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说道:“父皇已答应我们的婚事,过几日他会赐婚。” 跟在旁边的靖王在偷听,他马上说道:“九枝,这种事父皇也能答应?”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35节 他承认他是嫉妒了,早些年,他和一位富商的女儿相恋,寻死觅活都没能让云都皇帝答应赐婚。 那恋情不了了之,后来还被他撞见他以前喜欢过的姑娘跟她现在的相公牵手逛云都。 这事让靖王耿耿于怀许久,至今都未娶妻。 “嗯。”裴九枝应了声。 他知晓真正的裴家皇族所面临的困境,他也知晓自己身份的特殊。 他什么都知道,所以,在一开始,他就下了如此大胆的决定。 因为他早就猜到,他父皇不会拒绝他的决定。 靖王唉声叹气,裴九枝出了靖王府大门,就飞快地把乌素往马车上抱,免得她多听到几句叹气。 把乌素送上去,裴九枝与靖王告别之后,也上了马车。 乌素靠在马车的一角,她的身边放着自己的藤箱,她看着裴九枝,眨了眨眼。 “里边是你的东西?”裴九枝顺理成章地坐在她身边,侧过头问道。 “是的。”乌素点头。 “这么轻?”裴九枝知道箱子里没多少东西。 “许多都是靖王府里的,我自己的东西,没有很多。” 乌素侧过身去,将箱子打开,观察了一下自己放在藤箱里的衣物。 “以后还能穿吗?”乌素忽地问他。 “在日月阁的时候,你想穿什么便穿,只是去些重要场合,需要考虑一下服装。” 云都里的基本礼数,裴九枝还是遵守的。 “好。”乌素将藤箱里的一套衣裙取了出来,“那我现在换上。” 裴九枝轻咳一声,按住她的手:“还没到。” “这裙子太长,我总是踩着。”乌素说这话的时候,将自己垂在榻下的双脚伸了出来。 裴九枝低眸,看了眼她露在裙摆外的脚尖,对她说:“我会牵着你。” 乌素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动了动,她的长睫轻颤,道了声:“好。” 裴九枝伸出了手,按在她身侧的手背上,微凉的手掌罩了下来。 乌素下意识想躲开,但裴九枝按着她的手,不让她的手跑开。 她只能将视线移向别处,看着裴九枝放在桌面上的长剑。 她惧怕这把剑,它锐意太重,似乎随时能划伤她。 裴九枝似乎感知到了乌素惊惧的情绪,他又往乌素的方向挤了挤,与她依在一起。 “你怕它?”裴九枝的声音在乌素头顶传来。 乌素点头:“小殿下,是的。” 裴九枝只当乌素胆小,惧怕锐器。 他将桌上长剑取了过来,放在自己的双膝之上,剑身尾端,也同样落在了乌素的大腿上。 乌素吓得想跑,但一抬脚,就被那剑拦着。 她扭过头,因为惧怕,她的声线带上一丝颤抖,竟有些可怜巴巴。 她唤:“小殿下,你可以……拿开吗?” 裴九枝按着她颤抖的手指道:“莫怕。” 乌素的脚尖惊恐地屈起,她浑身绷紧,身体僵硬。 那边裴九枝已将缠着剑鞘的布条解了下来,他用布条缠着剑身,是有原因的。 这把剑,太过耀目,纯粹清光缠绕于剑身之上,随着剑身的轻颤而落出点点流光。 剑身整体,是最普通的长剑样式,但它所散发出的锋锐之气,不似凡间物。 裴九枝用拇指顶开这把剑的剑柄,剑身出鞘一小部分。 乌素见着那剑锋上反射的冷光,侧了头,躲着它。 出了鞘,它就更可怕了。 乌素不知道这剑以后还能斩杀多少妖魔,但她希望,她不是剑下亡魂的其中之一。 感觉到她的身子颤抖着,裴九枝忽地揽住了她的腰,将他拉到怀里。 乌素的面颊贴着他的胸膛,视线里似乎还闪着剑上的寒芒。 裴九枝说:“这是我。” “啊?”乌素有些疑惑,抬眸问他。 “我从云都离开,是因为在某日夜里,这把剑从我的身上掉了出来。”裴九枝道。 “掉?”乌素觉得他的描述很特别。 “我离了云都,寻遍凡间的修道山门,找到一位快要死去的剑灵,剑灵临死前告诉我,这把剑是我身上剑骨所化。”裴九枝说道,“它会陪伴我一生,因为它本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乌素觉得这种事匪夷所思,但这把剑和小殿下给她的感觉,确实有些相像。 有的时候,她也能感觉到,这剑在表达小殿下的某些情绪。 比如现在,这把剑横在她的腿上,悠悠锋鸣着。 剑鸣的节奏,与小殿下心跳的频率似乎有些一致。 乌素好奇,便将一手贴在裴九枝的胸膛上,又更加靠近了他,仔细听着他的心跳声。 她的另一只手,按在露出剑鞘的剑身上,指尖点着,感受剑鸣带起的微微颤动。 怦怦——怦。 嗡嗡——嗡。 确实是一样的,真是神奇。 乌素正听着,却觉得这两者发出的声音节奏愈发快了。 下一瞬,裴九枝收了剑,将乌素的手捉着,将她抱在了怀中。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声说道:“好了乌素,不要听了。” 乌素在他怀里,好奇地眨了眨眼,她听到他的声线微哑,其间蕴含的情绪似乎也有变化。 具体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他眼下的情绪,与观澜阁那一晚,有些相似。 乌素轻声唤他:“小殿下,怎么了?” “死去的剑灵告诉我,化成这把剑的剑骨,靠近我的心口。” 裴九枝说,他的手绕到乌素的后背,指尖绕着她垂到腰间的长发。 乌素觉得这似乎有着什么寓意,她道了声:“好。” 或许是看出乌素对这把剑的兴趣——她总算是不怕它了,裴九枝便继续介绍。 “它的模样会变化,最开始,它长得与我自小习剑用的那把竹剑一样。”裴九枝说,“后来,我习剑久了,它的模样便与世间最普通的一把铁剑一样。” 乌素想,一个凡人还有这样的剑,那可真是厉害了。 她问:“剑有名字吗?” “没有。”裴九枝说,“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需要名字。” “嗯……”乌素靠着他,轻声应。 裴九枝随手将她藤箱里的一张信纸取了出来,他没看信上的内容,只是问乌素:“信上写了什么。” “那不是我的信。”乌素开口说道,“这是一位死了的姑娘给她故乡的奶奶写的信。” “我认识她,受死前的她托付,便帮她实现信上的内容。”乌素平静地回答。 “她不想骗自己的奶奶,但她无能为力。” 裴九枝俊逸的眉微微挑起,他问:“可以看吗?” “可以。”乌素答。 裴九枝将其中一封打开,陈芜的信上写,她在云都做工的时候,有两个很可爱的、与她同住的朋友。 他知道确实有两位与乌素同住的姑娘,她们性格……不怎么样。 问题是乌素还十分自信地在这封信上打了个勾。 “可爱?”裴九枝将乌素松开些许,他指着信上的这个词问她,“她们可爱吗?” 乌素的眉头微蹙,她是个文盲,她怎么知道可爱是什么意思。 她点头,笃定说道:“可爱。” 裴九枝双手将她的脸颊捧起,低下头,与她对视着。 他的薄唇动了动,吐息微冷,说出的这句话也有些结结巴巴。 他不好意思了。 但他还是要说。 “可爱……是像你这样的。”裴九枝说。 马车在路上颠簸了一下,乌素被他捧着的脑袋往前一磕,脑门碰到他的下巴。 乌素低着头,纤密的长睫不住眨动,好像眼睛里进了沙子。 她没揣摩出“可爱”的真正意思,但还是感觉自己的面颊热了起来。 裴九枝略低了头,唇瓣触到她的眉心,他感觉到乌素面上的热意。 乌素的声音轻轻传来。 “都是两只眼睛,一对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我们都是可爱的,是这样吗。” “不是。”裴九枝的吻从眉心落在她的眼上。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36节 他说:“只有你。” 乌素思考着,她刚才又骗了小殿下。 她是混沌,才没有眼睛、耳朵、鼻子和嘴巴。 乌素想了想问道:“这是夸奖人的词汇,对吗?” “对。”裴九枝应。 “那小殿下也一样。”乌素觉得自己对人类语言的理解能力很强。 毕竟在不久之前,她就已经想用这个词汇来形容小殿下,她果然没有猜错。 裴九枝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乌素寡言,又不展露什么情绪,但她会夸他。 “小殿下,注意身子。”乌素觉得他的心跳又不正常了。 裴九枝将她推开一些,让她不要听得如此清楚:“我的身子很好。” “大夫说心这样跳不正常。”乌素记得之前卫郦因为心悸去看过大夫,回来之后就这么说。 乌素嘴上这么说,她自己的脸却也红着,她虽然没有感情,但有基本的生理反应。 裴九枝的手掌按在她的胸口,试图解释:“乌素,你的心也跳得很快。” 乌素的胸脯微微起伏,她低了头,看到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双峰之上。 她问:“小殿下,还要做那天晚上的事吗?” 裴九枝本没注意,她一说,他便猛然回过神。 他马上收了手,但掌心传来的绵软触感,让他的动作有些迟疑。 乌素遍寻自己所知不多的人类词汇,用自己超强的理解力,组织了这么一句话。 “小殿下,你在调戏我。”她说。 裴九枝的脸骤然红了,他道:“抱歉。” 乌素见他的面颊如此红,生怕这染着红霞的雪山崩塌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就依着他好了。 于是,她看着裴九枝染上些许旖旎色彩的眼眸说道:“但如果是小殿下的话,就都可以。” 这句话落到裴九枝耳边,他的眼眸一眯,骤然间倾身,靠了上来。 乌素的身子失去重心,靠在马车边上,放在她腿上的长剑呜呜锋鸣。 他微凉的唇,落在了她的耳边。 “真的都可以吗。”他的尾音微哑,如此问道。 第22章 二十二点光 乌素瞪大眼, 看着眼前的裴九枝。 他身上的气息本是冰冷凛冽的,但他吐出的气息却灼热。 她自然从不开玩笑。 反正,这也不算是一种太坏的体验。 她眨了眨眼, 对裴九枝说:“小殿下, 可以。” 下一瞬,他的薄唇含住了她的耳坠。 他的齿端碰到乌素佩着的那枚珍珠耳坠,发出轻轻的“咔咔”声响。 这声音顺着实在的躯体传来,乌素的身子一颤,珍珠耳饰摇摇欲坠。 她的双手被小殿下握着,脊背贴在马车壁上。 她的双目直视前方,只能看到小殿下微红的耳尖与乱了的发丝。 乌素总是希望身边的一切都整整齐齐,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将小殿下的发丝拢好。 她苍白的手指没入他的发丝之间,像是一只飞过墨色海洋的飞鸟沉没。 乌素按住小殿下的后脑与脊背,她感觉到, 那冰凉的唇逐渐往下,落在她的颈侧。 这肌肤相触的温度有些凉, 让她打了个哆嗦。 下一瞬,一直在平稳前行着的马车停了下来。 响在耳边、连绵不绝的车轮前进声也消失。 在马车内的寂静空间里, 乌素听到了自己低低的喘息声。 ——这着实是个体力活儿, 乌素想。 但在周围安静下来的那一瞬间, 裴九枝的动作已停了下来。 他环着乌素的手臂上移, 按住她的双肩, 身子往后撤离些许。 乌素看着他的眼,他那双如霜如雪的眸已染上了曼妙鲜活的潋滟之色。 就像是, 覆着寒冰的雪山消融,桃花开了漫山遍野。 乌素不知如何形容, 但她觉得小殿下这样,给了她一种颇为诱人的感觉。 她想,如果他死了,他的魂灵所产生的阴阳能量,一定是这世上最美味的珍馐。 但她希望小殿下长命百岁。 她学着他的样子,抬起了脸,在他颊侧落下一吻。 “到日月阁了。”裴九枝松开她说道。 乌素将自己方才取出的东西装入藤箱,她对裴九枝说:“小殿下,那我们下去吧。” 裴九枝替她拿着藤箱,领着她下了马车。 待出现在旁人面前的时候,他已恢复了平日的冰冷威仪,面容冷肃,清远如山上雪。 日月阁的大门紧锁,其后,依稀可见一处高耸入云的建筑,周遭簇拥着如梦似幻的蓝花楹。 这日月阁,仿佛云中仙境,若是登到顶处,视野比云璃宫还高。 这是属于裴九枝的特权。 在他们两人身旁,排列开两队卫兵。 许陵行了一礼对裴九枝道:“九殿下,自您离开之后,除了必要的洒扫,日月阁便再无人进入了。” 许陵等着裴九枝打开日月阁的大门,裴九枝却看向了乌素。 “我给你的钥匙呢?”他问。 乌素取出好好护在自己怀里的锦囊,她从里边掏出一枚金色的钥匙,问他:“小殿下,是这个吗?” “是。”裴九枝自己也只有一把打开日月阁的钥匙,他直接给了乌素。 他让乌素去打开门,乌素依言,走了上去。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她打开了这处属于裴九枝的日月阁。 日月阁,日与月,如此大气磅礴的名字……乌素心中如此想道。 她将日月阁前落的锁打开,裴九枝站在她身后,将大门推开。 此时正是午后,日月阁里的蓝花楹开得盛烈,如紫雾般的花朵簇拥着高阁。 因这里只有裴九枝一人居住,所以日月阁虽高,占地面积却没有很大。 这里住裴九枝一人,绰绰有余,他的性子孤僻,从不往日月阁里带人。 乌素来到这里,还是他第一次带人回来。 “走。”裴九枝负剑,将乌素的手握住,领着她往里走。 许陵等人默不作声跟在身后,随时等着裴九枝的命令。 裴九枝与乌素入了主阁之后,他们的身影便停住了,没再跟上来。 跟来的侍卫与下人们,默不作声地来到日月阁的下层,去做该做的事情了。 这处封尘已久的建筑,很快有序运转起来。 日月阁主殿之内,门窗紧锁,裴九枝将乌素带来的藤箱放下,去将侧旁的窗子一个个打开。 乌素的视线追随着他,看他将一点点午后的明亮光线引入这巨大阁楼里。 日月阁一层主殿的正中央,有一处直径约有十余丈的水池。 这水池前后皆有活水来去,水体清澈,底部铺着乳白色的整块玉石,莹润生辉。 此时,裴九枝触动楼阁里的一处机关,乌素只听到一阵极细微的机关运转声。 下一瞬,她感觉到自己周围的光线亮了起来。 头顶,耀目的阳光洒落,在她身后,投出一段短短的影子。 乌素好奇地抬起头,她看到自己的头顶上是烈阳。 这日月阁的中部竟然是一处类似天井的结构。 再低头,她看到朗朗烈阳与蓝天云层映在水面上。 天空映着白玉的池底,仿佛那天上的太阳被封入了水面之中。 就目前的景象,乌素能猜出,到了夜晚,那天上的月亮也会被这水面捕获。 或许日月阁,就是因此得名。 乌素看向裴九枝,感慨于人类的精妙巧思。 裴九枝与她对视着,平静说道:“是父皇请著名的工匠给我设计的日月阁。” “他说我降生时,日月倒转,偏偏又呈现出祥瑞的征兆,便以此为基础,为我建了日月阁。”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37节 乌素看着裴九枝,点了点头。 她曾在完成某只小动物死后愿望的时候,去过云都外的神庙。 那里供奉的神明像,都被放置在神龛之中。 看这日月阁的结构,从中一分为二,又何尝不像一个巨大的神龛呢? 她不知道小殿下的父皇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 但她知道,小殿下确实很像高高在上的神明。 乌素没再思考这些事,她更关心的问题是—— “小殿下,我住哪里?”乌素抱起自己的藤箱问道。 裴九枝看着她说:“日月阁里,只有我的房间,能住人。” “那就和你一起住。”乌素倒也不介意。 她对裴九枝说:“小殿下,我可以帮你收拾屋子。” 裴九枝低低的笑声响在她耳边:“不用。” “住了你的屋子,我总要做些什么吧。” 乌素和那些濒死的灵魂交易惯了,不太习惯占别人的便宜。 “我们很快会是夫妻。”裴九枝与她一道走上登往日月阁高处的机关平台。 “小殿下,我很小就来了云都,没上过几天学堂,没人教我,所以,夫妻究竟是什么意思?”乌素想了想,扭头问裴九枝道。 她眸子里的求知情绪太过纯粹,裴九枝红着脸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说道。 “夫妻,就是携手过一生的人。” 乌素马上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裴九枝看向她的目光微讶,乌素歪着头,如水的墨发从肩头垂落。 她也算得上一位比较有求知欲的妖,她很乐意摄取人类的知识。 “是这样。”裴九枝反握住她的手说。 “大多数的夫妻,都是相爱的。”裴九枝说。 乌素没有感情,她无法理解“爱”,她轻轻挑眉,默不作声。 她想,他们可以做那小部分的“不相爱”夫妻。 她不爱他。 “夫妻之间,会做很亲密的事,就像我们在……观澜阁那晚一样。” 裴九枝继续说,说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语句顿了顿。 乌素悟了。 她侧过身,踮起脚,双手环上裴九枝的脖颈。 乌素看着他那双漂亮的凤眸,问:“小殿下,是这样吗?” 裴九枝略低了身子,将乌素整个人给半抱起来。 他说话的声音含着笑意:“乌素,是这样。” 乌素的手抬起些许,她勾着裴九枝的脖颈,她想,这样很危险。 她是妖,他是人,靠得太近,他不会有好下场。 乌素松开了手,整个人从裴九枝身上滑落,她看着他的眼眸,没再说话。 她在思考,什么时候能断开这段关系。 乌素知道人类总是喜新厌旧的,男人尤甚,等时间久了,他自然不会再缠着她。 等到那时候,她再顺理成章离开。 乌素如此盘算着,他们已来到了裴九枝居住的那层楼,这里是日月阁的顶层。 除了书房、寝屋与其余生活必备的空间,这里便再没有多余的布置了。 再往上走,便是日月阁的顶层的露天平台,整个平台铺着硬度极高的紫玉,这是裴九枝的练剑之处。 这里……确实是属于他的世界,他的生活空间向她敞开。 在这样私密的空间里,他不会有秘密可言。 乌素知道了裴九枝的许多信息,他的性格、为人、爱好,但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在吃午饭的时候,裴九枝问她:“乌素,你从哪里来?” 乌素叼着口里的芦笋,她咬了一口,说出了陈芜的故乡:“鹤川。” “父母呢?”他问。 乌素抬眸看着他,长睫微颤,她没有父母,她是诞生于天地间的一抹混沌气流。 “死了。”她说。 裴九枝望着她,低低应了声:“嗯。” “观天楼过几日会来寻你,定你的命星,与我的命星一起测算,定个成亲的良辰吉日。”裴九枝说。 “命星?”乌素第一次听这个词汇。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星辰,它运行的轨迹指引着这个人一生的命运。”裴九枝对乌素说。 乌素第一次听到这样新奇的词汇,她自有意识以来,最好奇的问题就是—— 她来到这个世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所接触的每一位生物,就连虫豸草木,都有自己的梦想。 他们用尽自己一生的力量去追求着那个目标。 但她没有目标与梦想。 她只是活着,呼吸着体内赖以生存的阴阳能量,凭借本能让自己不要死去。 除此之外,她再没有别的心思。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乌素是一种十分原始的生物。 但她依旧好奇自己活下去的目标,活着不能只是活着,她总要做些别的事。 或许,她找到了自己的命星,就能得到答案? 乌素瞬间对这事来了兴趣,她的眼眸亮起,看着裴九枝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测算呢?” “歇几日?这几天要先将你的户籍放到四皇兄那里。”裴九枝说。 “好呀。”乌素柔声应道,裴九枝说什么,她都答应。 她确实是想要对他负责,她希望未来某一天,是他要先离开。 她自己么,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只是她怕太靠近他,对他造成一些不太好的影响。 妖总是恶的,以前卫郦会和林梦说一些志怪故事。 什么女妖与人类生存久了,就吸人阳气之类的,她听了之后,就下意识与她们保持距离。 虽然她不会吸食阳气,但万一妖类还是会对人类有负面影响呢。 乌素就这么与裴九枝住到了一起,她住进了他的房间里,却没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那天晚上,裴九枝从后拥着她说道:“这种事,最好成亲了再做。” “好。”乌素对他是百依百顺,她还没明白这具体是什么事。 “乌素。”他低声唤她,低了头,将面庞埋在她的脖颈间,传来的声音低沉。 乌素任由他抱着,只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满天星斗。 她在想,哪一颗是她的星星。 “可以一直叫你乌素吗?”裴九枝闷着声问。 他觉得乌素的名字很特别,每一次用心唤她名姓的时候,总是有千转百回的情绪绕在心头。 “可以。”名字对于乌素来说,只是一个代号。 他没再言语,只是抱着她,仿佛在拥着什么珍宝。 乌素感觉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汹涌的情感,仿佛崩塌的雪山,盖在她的头顶。 她想,她需要多了解一点人类。 “小殿下,我想识字。”乌素对他说。 “明日我教你。”裴九枝说。 乌素不想耽误他的时间,她知道他还要继续调查那恶妖的事情。 “小殿下,给我找个老师吧。”乌素的声音轻轻缓。 “你有别的事情要做,我的问题很多。” “好。”裴九枝心中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乌素想,小殿下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类。 在漫天星辉下,她的手盖在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上。 她问:“小殿下……” 后面的话,她张了口,却不知说什么。 她本想问,小殿下什么时候对她失去兴趣,但这句话,她始终说不出口。 算了,总有分开的那一天。 乌素往后靠了靠,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声,她没再言语。 裴九枝却低了头,在月色与星芒下,轻轻吻上了她唇。 他的唇瓣是凉的,激得乌素张开了口,他的舌尖探入她的口腔。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38节 裴九枝的性子其实有些霸道,他按着乌素的后脑,这亲吻一下比一下更深。 乌素要喘不过气,她大口呼吸着,鼻间与唇边尽数充斥着属于裴九枝的气息。 他拥着她,用他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 乌素觉得自己像是被封入琥珀的小小昆虫。 她或许会是有着黑白翅膀的小小飞蛾,被他捕获,不能逃脱。 她听到他低哑的喘息声,顺着胸腔的震颤,钻进她的耳朵。 被小殿下放在身侧的长剑,也发出嗡嗡的剑鸣声,显得尤为躁动。 乌素听不得这样的声音,一听,她就身子发软。 在他密不透风的亲吻中,她的手往后伸去,按住他身侧的长剑。 她的另一只手,按住小殿下的心口。 他似乎冷静下来,被摩挲得滚烫的唇撤离些许,他凝眸注视着她。 乌素的面颊通红,她的鼻间发出情难自抑的轻哼声,她抬了头,看着裴九枝。 她的表情有些委屈,仿佛被他欺负了。 乌素小声说:“小殿下,轻一些,我有点不能呼吸。” 她咬着唇,声线带着情动的颤抖,自己却一无所知。 裴九枝看着她的眸光幽深,他的手指挑着她的下巴,又吻了上去。 这一吻,把乌素逼到了墙角,他用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姿态占领了她的每一寸呼吸。 乌素意识模糊,她的脑海飘飘摇摇地升起这么一个念头。 这位小殿下,是挺凶的,她想。 裴九枝将她放到了自己的床上,乌素躺在白色的床榻上,长发在身下散开,仿佛泼墨在白纸上晕染。 他的视线落在她通红的脸与不住起伏的胸脯上,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了。 裴九枝将他自己的被子拉了过来,盖在乌素的身上,将她捂得严严实实。 乌素的手指勾着他的衣摆,最后,这寸衣摆被裴九枝抽了出来。 他对她说:“明天见。” “好,小殿下。”乌素轻声说。 顿了片刻,她想起了什么,从被子里伸出手,将裴九枝的衣角拽住。 “乌素,怎么?”他问。 “我不会脱衣。”乌素试图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话。 但她才刚和小殿下吻了许久,现下又要说话,声线不免带上了颤抖。 她自己确实没发觉,但裴九枝听得一清二楚。 裴九枝的身子颤了颤——他知道乌素是真的不会脱这衣裳。 他的身子低下,对她说:“手。” 乌素乖乖地伸出手臂,他将她手臂上的丝绦解了下来。 而后,是披着的外衫,还有腰间那繁复的系带。 如水长发下,乌素露着圆润微红的肩头,轻软的白色布料从她肩头垂了下来。 裴九枝猛地转过身去,没敢看她。 乌素说:“谢谢小殿下。” 裴九枝背着身,没再回头,他来到外间,这里又铺了一张床。 今夜,他的梦里都是乌素。 乌素不会做梦,次日,她醒来,稍加梳洗过后,便随裴九枝出了日月阁。 她登上马车,裴九枝骑马跟着她。 乌素撩起马车的帘子,问陪在外侧的裴九枝道:“小殿下,今日我去见教我识字的老师?” “是。”裴九枝今日穿了与她同色的衣裳。 乌素着青色的衣裙,他也着青衫,两人的模样倒是登对。 “父皇要见你,正好你学几天字,到时在父皇面前,也不会答不上问题。” 裴九枝侧过头,看着乌素纯净的眸子说道。 “好。”乌素乖乖点头。 她看着裴九枝在清晨的太阳下,整个人似乎都在发着光,竟天上的太阳还要亮。 他们一路来到云都之外,越过一处险峻的悬崖。 悬崖对侧耸立着一处古刹,悠远沉静的梵钟声传来,如水波般荡在耳侧。 这里是人类时常祭拜的寺庙,香火很旺。 车队在寺庙前停了下来,乌素没看懂这庙宇的名字。 裴九枝告诉她:“这是方玄寺,幼时教我识字书文的老师,是寺庙里的僧人。” 他领着乌素进了方玄寺,庙里的僧侣见到他,纷纷行礼。 “九殿下,您来了,多年未见,您也长大了。”方玄寺的主持朝他行礼。 “问缘大师呢?”裴九枝礼貌问道。 “她在后山歇着呢,也是,九殿下,您回来了,也要见见您当年的老师。”主持微笑说道。 裴九枝让乌素在一处清幽小院里等着,他与主持去见问缘大师去了。 他知道他这位老师脾气古怪,但他觉得,她应当会喜欢乌素,但还是要先通知她一声。 乌素独自坐在院子里,裴九枝照顾她,知道她不喜欢身边围着太多人,便先将她身边伺候着的宫女叫下去了。 她对人类的寺庙不感兴趣,只发着呆,直到她似乎感应到附近有将死的灵魂。 乌素马上站起身来,循着这灵魂的方向,跑了过去。 她又能吃阴阳能量了,这一趟出来得很值。 乌素来到一处庙宇的后院处,在青草地上看到了一只仰面朝天的兔子。 这只兔子肥嘟嘟,圆滚滚,肚皮朝上,浑身毛茸茸。 可惜它快要死了。 乌素蹲了下来,曳地的衣裙在身侧荡开一朵花,她轻柔地将小兔子抱了起来。 她碰了一下它的耳朵,用神识与它对话:“小兔子,你要死了,死之前,你想做什么?” 白兔子的耳朵在她手指的触碰下,瞬间立了起来。 它对乌素说:“胡萝卜,我要吃胡萝卜,很多很多的胡萝卜!” 乌素抱着它,在四周看了一圈,在檐下挂着的篮子里看到了几根鲜亮的胡萝卜。 她取下一根胡萝卜,喂到小兔子嘴边。 它“咔嚓咔嚓”啃了几口,然后就脑袋一歪,倒在乌素怀里死去了。 乌素抱着它,手指在它柔软的毛皮上顺过。 一点阴阳能量被她吸收,有的时候,动物的愿望就是如此简单。 她将小兔子放回到草坪上,又将它没吃完的剩下半根胡萝卜塞进它的怀里。 待她起身的时候,却看到这处后院的门外,正站立着一位身着灰色僧衣的中年女子。 她凝眸看着她,淡色的眼眸里,是一片空寂。 第23章 二十三点光 门外那灰衫的中年女子走近了乌素。 她蹲了下来, 将地上死了的兔子抱起来。 “它不吃胡萝卜。”这僧人对乌素说。 “院子里挂着的,是来往的香客们赠给它的,但它不吃, 我也从不喂。” “前段时间, 它得了病,今晨它跑了出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死了。”她随口说道。 对于生死,她说得轻描淡写。 “它说它要吃。”乌素看着那僧人浅色的眼睛说。 僧人看了她一眼,便开始微笑:“姑娘,你怎么知道。” 乌素眨了眨眼,她没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是许多人都想让它吃,它便觉得自己应该吃。”僧人继续笑道。 但乌素知道,死去魂灵的愿望不会因为他人的期待而改变。 她想了想回答:“或许是寺庙里往来的人,经常喂它吃东西。” “是啊。”僧人还是笑,她淡色的眼眸眯了起来, “他们见它可爱,都对它很好。” “它不喜欢吃胡萝卜, 但在临死前的一刻,它希望用这种方式来报答对它好的人类。” 乌素能理解生物死的时候迸发的情感。 “很特别的说法。”她看着乌素, 柔声说道。 乌素正待起身, 回到自己等候小殿下的院子, 这处后院外已经传来几人的交谈声。 “问缘师父应该就在这里, 今天早上她捡回来养着的兔子跑出来了, 她正在找呢。”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39节 方玄寺主持对裴九枝说道。 “嗯。”裴九枝迈步走了进来,视线朝这看了过来, 却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 他先唤了乌素:“乌素,你怎么在这里?” 乌素原本是蹲在地上的, 看见了裴九枝。 她正待站起身,他已经朝她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 “我……”她的语气一顿,“看兔子。” “兔子死啦。”问缘抱着死兔子,对裴九枝微笑地点了点头。 “老师。”裴九枝没想到,乌素与她先见了面。 十年前他来求学的时候,问缘大师就是这般模样,十年过去,她似乎一点没变。 “老师,我刚回云都,前段时间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见您。”裴九枝领着乌素落座,对问缘说道。 “祭天大典,斩除恶妖……”问缘也都知道裴九枝都做了什么。 “嗯。”裴九枝敛眸应道。 “长大了,这清冷性子还是没变。”问缘看着他似笼着薄冰的眸子说道。 “老师,我来自然是有事相求。”裴九枝看向了乌素,“我的未婚妻……” 问缘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就连她也没想到裴九枝竟然会娶妻。 她顺着裴九枝的目光看向乌素,乌素注意到她的视线,抬眸与她对视着。 问缘从未见过任何一位人类会有这样的眼睛,黑白分明,纯粹明净。 她的眼睛里,干净到连感情也没有。 问缘的唇角挑起,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未婚妻怎么了?” “她不识字。”裴九枝道,“她需要一位老师。” 问缘仔细打量乌素,许久,她说:“可以。” 顿了顿,她又问裴九枝:“九枝,你当真要与她成亲?” “当真。”裴九枝这话十分笃定。 问缘的视线还落在乌素身上,她朝她伸出手:“那便随我来。” 裴九枝对问缘说:“老师,您今日笑了很多次。” 别看问缘从见到乌素第一眼就开始露出微笑,她平时是不笑的,面容一向冷肃。 但今日,她的态度却柔和,面含笑意,这很罕见。 “寺庙里的灯,都要装上青纱的罩子,因为夜里的飞蛾逐光,若不装纱罩,蛾子撞上去,就死了。”问缘忽地说道。 “有些东西,很是脆弱。我总要礼貌些,免得吓到你的未婚妻。”问缘看向乌素搭在她掌心上的手。 在乌素跟着问缘去习字之前,裴九枝还是把她唤了过来,与她说着小话。 “我傍晚便来接你回去。”裴九枝牵着乌素的手说。 “好。”乌素点点头。 “老师看来很喜欢你。”裴九枝说。 乌素揣摩了一下喜欢的意思,她问:“那我要喜欢她吗。” “不。”裴九枝马上说。 他低下头,盯着乌素的眼睛说:“你可以喜欢我。” 乌素抬手,碰了一下他的面颊,她想,哄哄他也没事。 “好。”她点头,耳边垂下的珍珠耳坠晃了晃。 裴九枝很快低头,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他离开的时候,身负的长剑悠悠锋鸣。 “乌素,乌姑娘。”问缘站在乌素身后,唤了她一声,“随我来吧。” “习得几个字?”问缘领着乌素沿着青石小径往山里走去,问道。 “不多,常用的字习得。”乌素诚实回答。 “九枝很喜欢你。”问缘一边走一边说道。 “我也喜欢他。”乌素一板一眼说道。 “你不喜欢他,‘喜欢’是情感,是生物的情绪,乌素,你没有。”问缘开口说道。 她的嗓音很奇特,带着些许沧桑的沙哑,落在乌素耳边,就像寺庙里悠远的钟鸣。 乌素歪头,疑惑地看向问缘。 “很特别的小妖怪。”问缘回眸,看着乌素说道。 乌素往后退了半步,她被揭穿身份,吓得想要逃跑。 “莫怕。”问缘将她的手牵住了,“我不排斥妖。” 乌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没想到自己的身份这么快就被小殿下的老师看出来了。 只能说,不愧是他的老师。 “九枝是个聪明孩子,可惜他喜欢你,这种情绪会蒙蔽很多东西。” 问缘在一处青松下的石桌旁坐了下来,托腮看着乌素说道。 “喜欢不是好事?”乌素也坐了下来,问道。 她们很快进入学习模式。 “对他来说,不是好事。”问缘坦言。 乌素的眼眸低了下来,她小声说:“我知道。” 果然,她妖怪的身份,还是给小殿下带来了困扰。 “他会忘了你的。”问缘看着乌素点点头,“你不必为此自责,他有他的‘道’要走,与大道相比,凡间的电光一瞬,只是他漫长人生里最微小的一部分。” 乌素没听太懂,她定睛看着问缘,不住点头。 “我不会说出你的身份,现在他喜欢,就让他喜欢着吧。”问缘揉了一下乌素的脑袋。 随后,问缘开始给她上课,教她识字,普及人类的常识。 她展开手里的字典,手指落在某一字上。 “这是‘爱’。”她对乌素说。 “爱……”乌素记住了这个字。 “多可爱的小妖怪。”问缘不禁感慨,“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妖。” 乌素对着问缘,眨了眨眼,她说。 “世界里,藏着许多模样不一样的虫豸,到如今,也没有人类能认识所有种类的虫豸草木。” “不是人类太愚昧,是它们太不起眼。”乌素轻声说,“我也一样。” “九枝回云都那一日,你有感觉到异样吗?”问缘忽然开口问道。 乌素眯起了眼,那一日,就是她认识小殿下的那一晚。 她张了张口,只说道:“有。” “后来那异样便消失了,很神奇,对吧。”问缘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来拉近她与乌素的距离。 她似乎知道很多,但她不知道,那种异样的感觉,在乌素那里持续了一个晚上。 乌素没回答她的话,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似乎有些心虚。 “继续上课。”问缘递给她一杯热茶。 这一日,乌素学到许多,她学习能力很强,所有的知识过目不忘。 乌素能感觉到问缘的脑海里藏着浩如烟海的知识。 她像一位知无不言的学者,将她所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乌素。 这些知识把乌素的脑袋塞得沉甸甸的。 以至于傍晚裴九枝来接她的时候,她还有些晕乎乎。 “老师,她不是我。”裴九枝了解问缘的授课方法,他将乌素扶了过来,对问缘说道。 “心疼了?”问缘笑。 裴九枝的脸颊微微红了。 问缘将他们送上马车:“好了,快些回去吧。” 乌素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缓过神来。 裴九枝半抱着她,她又想起今日问缘说的话。 她说,裴九枝喜欢她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她下意识地躲开了些,裴九枝的手不知所措地落了下去。 他看着她,有些疑惑,但还是坚持牵起了她的手。 乌素被他拢在掌心的手动了动,裴九枝还以为是她今日累了。 “若课业太多,那就歇几日再去。”他根本不介意乌素不识字。 在他眼里,她怎么样都好。 乌素想到今日学习到的内容,她下意识念出了自己印象最为深刻的那个字。 “爱。”乌素开口,轻声说道。 “嗯?”裴九枝定睛看着她,他的眸光专注热烈。 他原本如冰似雪眼瞳上浮着的薄冰,被无法掩饰的情感撞碎。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40节 “我没太学会。”乌素的眸光平静,毫无波澜。 裴九枝不想看到乌素这样的眼睛,他希望她那双黑与白泾渭分明的眼眸,再多些涟漪。 一般乌素如此平静的时候,他就会使劲吻她,直到她因为生理反应,有了些表情的变化。 今日他也这样,只将乌素吻得喘不过气,待乌素再睁眼的时候,她的眼里果然泛上了水光。 在傍晚的沉沉暮色里,这点水光粼粼摇曳,总算让她的眼睛有了些许灵动质感。 裴九枝满意了,乌素却觉得他坏得很。 她拍了一下裴九枝的手背,她说:“小殿下又这样。” “这样又如何?”裴九枝在乌素面前,是颇有些不要脸的,他拥着她,低声问道。 乌素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裴九枝这样有什么错,她歪过头,下意识靠在他的肩上。 她说:“你想这样就这样吧。” 裴九枝轻声笑,他很喜欢看到乌素这样无奈,又让他放纵的样子。 乌素上了几天课,正在一步步离开文盲行列,那边裴楚安排的礼官已经开始筹备他们的婚事。 乌素的户籍,被挂到靖王府内,她成了靖王的义妹。 再然后,他们的婚事顺理成章进行,婚事的最关键的第一步,就是以两人命星测算成亲的吉日。 观天楼那边派来星师,要走了乌素与裴九枝两人的一滴血。 寻找命星,不需要生辰之类的数据,只要定到了命星,这些信息都能被星师掌握。 乌素对此倒是很积极,她很想知道自己的命星是什么样。 它昭示了怎样的开始,又指引了怎样的未来? 乌素满心期待着结果。 几日后,观天楼那边的结果出来了。 负责操办两人婚礼的礼官张大人手里拿着红艳艳的婚册,眉头微蹙。 夜里,他来到日月阁,求见裴九枝。 裴九枝到日月阁下方的会客厅内,去见了他。 在他的身后,那一潭清泉倒映着天上月,明亮清冷。 他对张大人点了点头,问:“吉日是何时?” 张大人额上的汗都要流了下来,他行了一礼,颤抖着声对裴九枝说道。 “九殿下,我们没有找到乌姑娘的命星。” 第24章 二十四点光 裴九枝坐于主位之上, 他宽大的袖袍上缀着淡色的金线,灿如日月之光。 他安静听着张大人的话,凛然的目光掠过他手中那本殷红的婚册。 婚册之上, 写着他与乌素的名字。 裴九枝, 乌素。 沉默半晌,他问:“为何。” “观天楼内的星师天目浑浊,若命星不亮,无法被观测到也……有可能。” 张大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 “但命星不定,便无法定下吉日,皇室中人,从未与命星不定的对象缔结过婚姻,这……不合礼法。”张大人道。 裴九枝正待说话,却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他回眸看去,只见在清凌凌的月色倒影后。 乌素缓步从高阁的阶梯上走下,靠在栏边, 托着腮,安静看着他。 —— 不久之前的夜里, 乌素本在看着书,她想自己在书房里复习一下问缘教给她的知识。 但裴九枝要练剑, 非要她陪着, 她就陪着他, 来到高阁顶层的露台上。 月色如水, 星辉漫天, 乌素看了一会儿书,便有些看不进去。 她合上书, 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乌素在想, 哪一颗是属于她的星辰。 裴九枝练着剑,偷眼看乌素,见她抬头,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天穹。 “哪一颗会是我的?”乌素开口,声线轻盈缥缈,“它会发着什么颜色的光?” “观天楼内星师的天目晦暗,没办法指出哪一颗才是你的星星,但是,他们会给你提供一个大致的方向。”裴九枝收了剑。 他看着乌素那映着漫天星辰的黑白双眸。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名为“渴望”的情绪。 裴九枝想,她真的很想知道,属于她的星星是哪一颗。 乌素用双臂揽着自己的双膝,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落在头顶的星海之中,目眩神迷。 直到她感觉到裴九枝坐在了她的身边。 “小殿下?”乌素歪着头看他,“你的星星,是哪一颗?” “星师没有告诉我,他们说属于我的星辰放出的光芒太亮了,无法精准定位,但我是有的。” 裴九枝沉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平静说道。 乌素的细眉微微挑着,她想,是的,小殿下就是这样的人。 她继续看星星,满含期待,却听到礼官张大人前来拜访裴九枝。 裴九枝下去接待去了,他知道,是定命星的结果出来了。 乌素独自在露台上坐了一会儿,她也期待着答案,又等不及裴九枝回来告诉她。 于是,她也跑了下去,准备先听一听消息。 结果,刚走到日月阁下,她便听到了张大人战战兢兢的声音。 “九殿下,我们没有找到乌姑娘的命星。” 乌素站在日月阁的昏暗之处,她听着这个答案,竟不觉得意外。 可能是,她的星星太暗了。 乌素在裴九枝身后看着他们说话,直到自己不小心弄出了声响。 裴九枝回首的时候,正与她那双平静无波的双眸对上。 一旁,张大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话:“九殿下,若是观天楼的星师看不见,便要去仙洲请天目更加清澈的星君前来,但也不知那些仙者愿不愿意做这样的小事。” 他有些为难,拿着手里的帕子,不住擦汗。 乌素抿着唇,沉默半晌,唤道:“小殿下。” 裴九枝本想瞒着乌素,但没想到,她自己跑了下来。 他起身,朝她走了过去,乌素仿佛受了惊一样,转过了身。 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她听到自己发出了一道很轻的叹息声。 不知道自己存于世间的意义,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现在,她连命星也找不到。 裴九枝让张大人先回去,他追上了乌素,从后将她抱紧了怀里。 “凡人的星师,看不见什么东西,与皇族联姻的对象,大多都有跌宕起伏的命运,因此他们的命星很容易被观测到。”裴九枝解释,“你肯定也有一颗星星,只是他们看不见。” 大多数普通人的命运,平淡如水,他们一生都无法在夜空上涂抹耀目的光芒。 或许,乌素也是其中之一。 她点了点头,抿着唇,没有说话。 “真正厉害的星君,在仙洲,他们能看到世间所有人的命星。”裴九枝告诉乌素一点希望,“等下一次祭天大典,我替你问问仙洲的仙者,如何?” “好。”乌素应了声,她顿了片刻,也觉得没有什么。 这并不是一件大事。 回到裴九枝练剑的露台上,乌素只是抱着怀里的书,呆呆地看向天上星。 裴九枝闭上眼,他能隐隐地感觉到他与遥远天际某一处的联系。 他有一个秘密,整个云朝之内,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三人。 一人,是观测出他命星的那位观天楼之主。 一人,是他的父亲裴楚。 还有一人,是他自己。 他走到了乌素身边,看着她的视线下移,落在她肩头的墨发上。 裴九枝牵起了乌素的手,领着她的手,指向天空。 “乌素。”他唤,声线清冷低沉,如冻泉流淌。 “嗯?”乌素的长睫微颤,她将目光从天上移开,看向了裴九枝。 “我有两颗星星。”他说。 乌素的细眉挑起,她有些惊讶,原来……还有人能有两颗星星吗。 这可真是太厉害了。 “分你一颗。”他对乌素说。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41节 骤然间,乌素瞪大了眼,她怔然看着裴九枝。 原来命星也能分给别人吗,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神奇的事情。 但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沉默了许久。 她看着小殿下的眼睛,他的凤眸里似乎闪着天上星辰的耀目光辉。 他是这样……明亮的一个人,仿佛黑夜的炬火,将无边荒原照亮。 乌素对裴九枝摇了摇头:“小殿下,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并不是完全赠给你,命星永远不会更替主人,只是……”裴九枝想了想,给乌素打了个比方,“就像用灯盏照亮某个物体,它的表面会反射映照在它身上的光线,似乎是……它自己也发了光。” 乌素觉得他的比喻十分有趣,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裴九枝低了头,他看着乌素的眼睛,靠得离她更近了许多。 他问:“你要不要?” “对你自己没有影响吗?”乌素问。 “或许,它会改变原本属于你的那颗星星运行的轨迹。”裴九枝说,“它会朝着我的方向运转,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会亮一些。” 命星越亮,说明命星主人的一生就越波澜壮阔。 这样的馈赠对于乌素而言,像是裴九枝将他的气运分到了她的身上。 乌素张口,对裴九枝说:“不——” 她这一字还没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裴九枝冰凉的手指已按住了她的唇。 啊,他不许她不要。 十分霸道的小殿下。 乌素沉默着,裴九枝却继续说话了。 “观天楼那边探测不到你的命星,无法定下吉日,我们便……不能成亲。” 乌素想,那就不成亲了。 裴九枝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侧过头问她:“乌素,不与我成亲,你怎么对我负责?” “小殿下……”乌素低低唤了他一声。 许久,她说:“好。” 这是她一开始就答应他的事。 裴九枝牵着她的手,他闭上眼,感应着天上星辰的指引。 片刻之后,在乌素眼前,一黑一白两道气流在他的掌上悠悠旋转。 两道气流各自形成了两枚小球,一同散发着不同的光芒。 一枚闪着耀目的白光,一枚闪着低调的暗光。 他将这两点光,捧到了乌素面前,对她说:“乌素,选一个。” 乌素的手指屈起,她点了一下光芒更暗、颜色与黑色接近的那枚小球。 “为什么是这个?”裴九枝问她。 “因为它看起来,更不耀眼。”乌素想了想说道。 “小殿下,我不需要很多,只需要一点点的光就好。” “好。”裴九枝对她说。 语毕,那点黑色的光没入她的指尖,乌素什么也没感觉到,没有她以为的那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裴九枝看着她,乌素看到了他身后那轮明亮的月,云层掩来,月色微明,群星闪烁。 她以为还有什么仪式,便比较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但等了许久,她只等到一张冰凉的唇落了下来。 乌素闭着眼说:“小殿下,做正事。” 裴九枝知道她说的“正事”是什么。 他说:“已经结束了,明天观天楼的人应该就能观测到你那颗命星发出的光了。” 乌素惊讶地睁开眼,与近在咫尺的他四目相对。 “原来这么快呀。”乌素感慨。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对命星许下的、永远不会变的契约。”裴九枝说。 “好吧。”乌素应。 她牵着裴九枝的手,还是一个懵懂小妖的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次日,观天楼的星师果然观测到了属于乌素“命星”的光。 虽然那点光虚无缥缈,似乎根本没有发出这些光芒的实体。 但星师还是依照这点光,给她定下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命星。 ——问就是九殿下那边要得急,一定要他们给出一个结果。 经过大量的计算,乌素与裴九枝成亲的日子定了下来,是九月初七,也不算太远。 命星之事解决,乌素对此倒是来了兴趣。 几日后,她去找问缘上课的时候,问了问缘有关命星的知识。 “老师,所有的生物都有命星吗?”乌素执笔在书册上记录着,抬眸问道。 问缘坐在青松下,看着她微笑说道。 “人修清气,妖修源气,清气上浮于天,便系有命星,所有的人都有命星,妖便没有。” “属于妖的源气落于大地,于妖域深渊之下,坠落无数流萤,如星河泄入深渊,那萤渊便是众妖的‘星河’,妖也能在萤渊中找到自己的命萤。所有存于世间的生物,都有冥冥之中指引着他们前进的一个航标,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命运。”问缘耐心解释道。 乌素想,天上找不到,她还能去地上找,于是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你没有找到命星,对吗?”问缘说道。 乌素低头小声道:“老师,是的。” “让九枝给观天楼那边多说几句,他们编也会给你编出来一个,不用担心。” 问缘安慰似地拍了一下乌素的手背。 乌素眨了眨眼,她想,自己或许要去萤渊里找找。 她没说出裴九枝分给了她一点命星光芒的事,因为那是裴九枝的秘密。 学习结束之后,她与问缘告别,便回了日月阁。 问缘站在古刹的青松下,看着乌素遥远的、小小的背影。 她自言自语说道:“去,替这姑娘看看她的命萤,她很迷茫,不知自己该往何方。” 离开后的乌素听完问缘的话,原本沉下去的希望又燃起。 她想,她以后或许可以去妖域看看。 那就……等到小殿下不要她了。 她会等到他主动离开她的那一天,或许是他对她不再有兴趣,又或许他步入凡人生命的尽头。 总之,只要能分开都行,他喜欢如何,便如何。 乌素很有耐心。 今日裴九枝似乎有事,没空来方玄寺接她回去,是许陵过来护送她。 “九殿下在皇城司里调查之前那位死去恶妖的妖丹,晚些才回去,乌姑娘随我来吧,皇上想要见您。”许陵对她说道。 乌素微讶:“小殿下不随我一起去吗?” “皇上说,他要单独见你。”许陵在一旁骑着马说道。 “他不好对九殿下说,便寻了个他有事的日子,让我带你入宫。” “啊……好。”乌素眨了眨眼,点头应道。 不多时,马车在云璃宫外停了下来,乌素被两位宫女扶着走下马车。 随侍在她身边的宫女很眼熟,似乎是上次在靖王府里给她解围的黄裳女子。 “乌姑娘,我叫兰珊。”黄裳姑娘行了一礼说道,“我送您去见陛下。” 很快,她们来到云璃宫的偏殿之中,乌素看到一位威严高大的帝王立于龙椅前。 透过微微摇晃的冕旒,她能看出这位云都皇帝与小殿下的模样并不相似。 乌素不知人类礼节,只唤了声:“陛下。” 而后她便不知如何做了。 兰珊在一旁使劲拽她的袖子,小声提醒道:“乌姑娘,快,跪下。” “哦哦……”乌素后知后觉,双膝已屈了下来。 但裴楚快步走了过来,将她扶住了,大掌虚虚拢着她的胳膊。 “乌素。”他唤了乌素的名字,沉声道,“九枝与朕说过你,你不知规矩,便不用行礼了。” 碍于裴九枝的情分,裴楚对乌素倒是纵容。 殿内,金光熠熠,帝王威严的目光注视着乌素,让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这锐利光芒。 乌素这辈子也想不到,她竟然能见到传说中的人类皇帝。 她咬了咬唇,有些紧张 “不用紧张。”裴楚道,“朕只是问你一些问题。” “你的老家在鹤川?” “是。” “之前云都内恶妖作乱,你两次都出现在现场?”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42节 “是。” “九枝如何与你相识?” “他说我们都中了药。” “后来?” “小殿下到靖王府内调查他中药一事,他化作青鸟,与我说上了话,后来他才认出我。” “为何躲着他?” 乌素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惶恐,她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裴楚。 “九枝如此好,你竟还躲着他。”裴楚叹气。 乌素有些紧张,只不住地眨眼:“我以为我做了错事。” “确实是错事。”裴楚忽地开口,他这句话的语气骤然间冷了下来。 乌素一愣,裴楚那沉沉的叹气声再次响起。 “虽然九枝很好,但,乌姑娘,你不需要将情感过多放在他身上。” “他不是一位普通的皇子,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一定会忘了你。” “这是他的‘道’,但朕没想到,会出了你这样的意外。” 乌素平静地听着这番话,她想,这是第二个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了。 第25章 二十五点光 乌素听了这话, 尽力抬起头来,看了裴楚一眼。 裴楚作为父亲与长者,确实是一位很好的人。 他看着乌素说道:“九枝是个很好的孩子, 很多人都喜欢他、敬爱他, 你若不敛着对他的情意,等他离开时,伤心的只是你自己。” “这种话,朕不好当着九枝的面说,他很执拗,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很坚定。” 裴楚负手,沉声说道。 “陛下,我知道了。”乌素应道。 她确实对小殿下没有情意。 情意是什么,是很糟糕、很可怕的东西吗? 乌素懵懂的眼神落入裴楚眼中,裴楚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 似乎想起了什么。 “朕幼时,有一位陪在朕身边的侍女, 年长我几岁,是朕母妃嘱托她照顾朕。她有一双与你一样清澈又无知的眼睛。” “用民间人的话, 朕与她, 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在朕少年时, 朕喜欢过她。” “朕喜欢她, 便要她,但朕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亦不能每日陪伴在她身边,后来, 她看朕的目光越来越暗。” “就像是,烛火熄灭了光。” “但朕手边有无数的政务,周边列国要安抚,他们送来和亲的美人,朝中大臣势力要平衡,后宫里,亦是一个复杂的世界。” “而朕,也无法拒绝这花花世界,美人如云。” 乌素听着裴楚的话,挑眉看着她,她并不知道裴楚对她说这些话的意义。 裴楚的欲望,在她眼中,与桥洞下那个乞丐死前的愿望没什么不同。 人类的感情,大多都是这样的吧,小殿下应当也不例外。 乌素点头,裴楚看着她那双如死水般安静的眸,这才发觉自己对一位后辈说了怎样的话。 他竟然在她面前,说出自己的秘密,剖析自己的欲望。 她像一面可怕的镜子。 “陛下,人都是差不多的。”乌素的声音轻轻柔柔,仿佛一阵轻风拂过裴楚有些焦躁的心头。 “您所辜负的人很多,并不差她一个,而您也在庇佑着云朝疆土之内所有的百姓。” 乌素知道一个稳定的政权对人类世界的重要性——这是问缘告诉她的。 她说出的话,冰冷锐利,前半句话,仿佛无形的利剑扎进裴楚的心口。 后半句话,又让他觉得这无端自责的良心疼痛得到了些许抚慰。 裴楚微怔,沉默着。 “陛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乌素柔声问。 “并无。”裴楚道,他避开了乌素的目光。 他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串清脆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奔入殿中。 “父皇!我修行的山门里,有一位师叔擅长观天,能测算命星轨迹,我央着他给小九看了命星——” 伴随着那脚步声,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 乌素循着那声,回眸望去,便看到一位身着宝蓝色长裙的貌美姑娘奔了进来。 “父皇,我师叔说,看小九的命星,他近日会有劫难,所幸他的福泽深厚,能逢凶化吉,但我还是担心,便回了云都!” “小九在何处?”那姑娘越过乌素,来到裴楚面前,行礼说道。 “华君,你怎么回来了?”裴楚眸中露出一点罕见的慈爱目光,“九枝近日,确实是遇到了一些事。” “凡间星师所见星辰轨迹,是从极遥远距离外传回的光,光的行走亦需要时间。”裴楚笑道。 “你九弟,刚回云都,便发生了意外。” “什么!”裴华君瞪大眼,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那……小九呢?”裴华君问。 “他回到日月阁里住着了。”裴楚道。 “我去寻他。”裴华君提起裙子,就要往外跑。 她很年轻,看年岁,比裴九枝大不了多少,性子也活泼。 裴楚叫住了她:“华君,九枝未过门的妻子就在这里,你且陪着她等等,过会儿,九枝便来寻她了。” “什——”裴华君顺着裴楚的目光看向乌素。 刚进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这姑娘是云璃宫里的普通宫女。 她太不起眼,站在那里,就像随处可见的光与影,无数人经过她,或许都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裴华君不敢置信,她看了乌素一眼,便提高了音问:“父皇,小九怎么可能会娶妻?” “或许与你师叔观测到的‘劫难’有关?”裴楚提醒裴华君。 裴华君惊得人都要站不稳了,她僵硬地立在原地,与乌素对视着。 乌素只看了她一眼,便别开了目光。 裴华君喃喃自语道:“都怪我,回来慢了,若我能早些提醒小九,他也不必遭此劫难。” “成亲是喜事,怎么算得上劫难?”裴楚耐心教导她。 他对裴华君是罕见的溺爱,这种宠爱与他对裴九枝的感情有些不一样。 裴楚对裴九枝,在宠爱之余,带上了一丝尊敬。 而他对裴华君,则完完全全是父亲对女儿的亲情。 乌素能捕捉到裴楚对不同人的态度变化,而她所感知到的,裴楚对于她是—— 他觉得她是个可怜人,一个注定会被小殿下抛弃的姑娘。 她在他们眼中,是陷入华丽泥沼的无辜猎物。 人类的认知也很有趣,乌素立在原地,如此想着。 与裴楚的态度一样,裴华君在震惊之后又回归了平静。 她似乎也认为乌素与裴九枝在一起,不过是开开玩笑。 她也没与乌素说话,只陪在裴楚身边,与他说着自己修行时遇到的趣事。 乌素原本是打算在云璃宫的偏殿里等裴九枝,但很罕见地,她在殿内感应到附近有将死的生命。 而且,是有一个人将要死去。 要知道,乌素来云都这么久,遇到的死人就没几个,她更经常遇到的都是死去的动物。 人类灵魂所散发的阴阳能量更丰沛,这个要死去的人,灵魂也颇为纯粹,她很喜欢。 乌素前段时间为了困住恶妖,耗费极多的能量,现在她体内的能量还很匮乏,急需补充。 于是她起了身,对裴楚行礼道:“陛下,我能在云璃宫里看看吗?” “当然可以,朕让九枝来云璃宫转转,他还不肯,成了亲,你若能带着他多来这里走走,也挺好。” 裴楚抬头,竟然答应了乌素的请求。 ——他对乌素纵容,完全是因为裴九枝。 乌素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殿外,兰珊在身后跟着。 她还能听到裴楚与裴华君还在说着话。 “今天回来了,不去看你母妃吗?” “不去,母妃无趣得很,整日也不见她说一句话。” 乌素走出殿外,看到眼前的暮色天光,日色暗下来了,也将有一个珍贵的生命,即将如暮色消散。 她循着那点微弱的神识气息而去,兰珊与其他几位宫女,紧紧跟在她身后。 兰珊还是忍不住问了乌素:“乌姑娘,陛下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觉得是真的吗?”乌素柔声问。 “我觉得是……”兰珊嗫嚅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43节 她们都觉得九殿下只是一时兴起。 “那就是。”乌素耐心地说。 “乌姑娘,陛下说得对,您可以不要放过多的感情在九殿下身上,免得到头来,伤的还是您自己。” 兰珊发出善意的规劝。 乌素点了点头,她没有感情这种东西,更别说放在小殿下身上了。 她现在就是……单纯地很饿。 乌素绕过宫墙,见前方有一处清幽的宫殿,名为“玉清宫”。 兰珊对乌素小声说道:“乌姑娘,玉清宫是芸妃娘娘的住处,方才陛下说的……就是芸妃娘娘。” 啊……乌素想,她要死了。 兰珊继续说八卦:“方才刚回来的是八公主,她是芸妃娘娘的女儿。” 啊……乌素再次感慨,这世上还有如此巧合的事。 “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乌素问。 “芸妃娘娘患病,不能出门很久了,但乌姑娘想看,我便请人进去通报一声,看看能不能进去。”兰珊道。 “好。”乌素知道皇家重地,不能随意出入,她就乖巧地等在了玉清宫外。 直到玉清宫里的宫女给她们开了门。 “你们来得倒巧,娘娘都昏迷几日了,今日刚醒过来,还在床上喝粥呢!” 宫女的表情有些兴奋:“娘娘总算是要好起来了,我这就请人去告诉陛下。” 乌素知道,有些人死前会变得精神些,这些,反而是芸妃即将死去的征兆。 她抿唇不言,也没阻止宫女。 死前,让她在意的人来看一看她,没准刚好就实现了她的愿望。 乌素入了内,玉清宫内打扫得很干净,陈设也简单,院内有青竹,随风婆娑摇动。 暮色光影下,即将入夜,宫里的宫女们踮起脚,将檐下的灯提前点亮。 乌素入了玉清宫的寝殿之中,在青色的纱幔之中,一个纤瘦的身影靠在床榻上。 床边的宫女给她喂着粥,她扯起一点微笑说道:“我自己来。” 芸妃接过了粥,一抬头,她透过青纱帐,看到灯影里属于乌素的那一双黑白双眸。 “芸妃娘娘。”乌素行了礼,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这是乌姑娘,九殿下的未婚妻。”兰珊介绍着乌素的身份。 芸妃注视着她的双眸,她低头喝着粥。 乌素轻柔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娘娘,您要死了。” 芸妃抬头,看着她,有些诧异。 她又低下头,继续喝粥,竟然真的用神识开始与乌素交流起来。 “前段时间,我醒时,听说过你,你是——” “我不是人。” “我来是想要与娘娘做一笔死前的交易,我可以为你实现死前最大的愿望,你将濒死时产生的某些能量,赠给我。”乌素端过芸妃手里的粥,喂着她喝。 “我自己来。” “我照顾人习惯了。”乌素答。 她的素手拿着瓷勺,这勺子捧在碗沿上,发出清脆声响。 一旁的宫女们看了这画面,都觉得很感动,她们觉得乌素很是孝顺,比芸妃的那个亲女儿好多了。 “娘娘,你想做什么呢?”乌素问。 芸妃抬起头,看着渐沉的黄昏之色:“我不知道。” “爱会随着时间消磨,我已不再渴望他,我的孩子过得很好,亦很优秀,我对她并无牵挂……” “您要见见他们吗,这也算是愿望。” “不想,他会叹气,她会哭。” 乌素的眼睛眨了眨,她耐心问:“那,您再想想?” “我……”芸妃思考片刻,“我想去云璃宫外看看。” “小楚给我建了行宫,让我闲时,便去外边看看,换换心情,他希望我能多关注别的事,不要总是想着他。” “我如何能不想着他?我要死的时候,他母妃将他托付给我,我一辈子都要陪着他,这是责任与承诺。” “但后来我身子不好,就没机会出去了,前段时间祭天大典,我也没能凑上热闹。” “好……”乌素放下盛粥的碗,她将芸妃鬓边的乱发理好。 “我带着你的,魂灵去。”乌素指尖出现一点旁人看不见的黑白之气。 她留下一部分神识在这里,假装在照看着芸妃,剩下大部分神识,没入这黑白之气中。 芸妃的神识也乘上这黑白之气。 两团混沌气息化作两只飞蛾。 乌素是一只小小的、灰扑扑的黑白飞蛾。 而芸妃的颜色则更鲜艳些——她的灵魂为混沌之气染上了色彩。 芸妃所化作的飞蛾模样,像是那鲜绿色的月神蛾,温柔明媚。 “抱歉,我不能为你变出更美丽些的动物。”乌素领着芸妃在半空中旋转着,“走吧。” 芸妃往宫外飞,乌素就追着她,她怕她掉下去。 芸妃附身的月神蛾看着云璃宫外的万家灯火,飘飘摇摇地飞着,她第一次体会到如此自由的感觉。 踏暮色而行,天地就在脚下,而她像是灵动的风。 乌素懒洋洋的,她都快追不上芸妃了:“芸妃娘娘,您慢些。” “乌姑娘,我自己去,等我死了,我自然会消失,你不用等我。” 芸妃向前滑翔,她开始追逐着云都的灯火而去。 天要黑了,这点生命的光即将熄灭。 死前,这点光在尽力照亮、探索着她所未知的世界。 乌素飞行的速度慢了下来。 她说:“好。” 芸妃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她所向往的自由,现在所体验的快乐,是她不能体会的。 她落了下来,随意在云璃宫里逛着。 乌素不是真正的飞蛾,自然不会被附近的灯火吸引。 她穿梭在宫墙之上,看到裴楚与裴华君一道往玉清宫而去。 他们所乘坐的轿辇速度很慢,没有人觉得芸妃要死。 她看了一会儿,继续去追逐别的有趣事物了。 黑白色的小飞蛾穿梭在明亮灯火间,对那些光明视而不见。 直到她看到云璃宫外,有人纵马而来。 他着白裳,负长剑,身姿如凛冽的风刀,刮过云璃宫外的长道。 乌素朝着她眼中最明最烈的灯火而去。 她猜小殿下认不出她,她就悄悄地靠近他,看看他在外边,究竟是什么样子。 快进云璃宫了,裴九枝纵马的速度慢了下来。 白马两侧,绣着日月山河的淡金衣摆在沉沉暮色里上下翻飞。 他身后的清光长剑发出淡淡锋鸣,在他头顶,一只黑白色飞蛾从天降落。 裴九枝没察觉到头顶的小虫,他下了马,准备步行入宫中。 他的步子有些急,因为他没想到裴楚竟然单独与乌素见了面。 乌素飞到他的耳边,扑闪着翅膀。 这一回,裴九枝注意到了她,他侧目,对上这小虫子呆愣愣的眼睛。 飞蛾头顶上垂下的羽状触角颤了颤,乌素看到了小殿下眸中那凉薄的坚冰。 他原来是,这样的呀。 她记得,卫郦与林梦见了飞蛾,可是用扇子将飞蛾拍死了。 小殿下也会这样吗,他会用剑吗,还是,用他的大掌一拍? 乌素振翅,又绕着他飞了一圈,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等待某个问题的答案。 但,裴九枝一动也没动,他的视线追随着这只黑白色飞蛾。 他觉得这只飞蛾很像乌素。 裴九枝伸出手,乌素下意识地悬停在他的指尖。 就像,他抬手要牵她的时候,她主动勾住他的手指。 这是一种默契,又可能是习惯,一种本能的行为。 裴九枝盯着她,凛然的眸看向头顶那盏灯。 宫墙下的这盏灯坏了,拢着灯盏的纱罩没放下,被石子卡住。 裴九枝抬手,宽大的手掌拢着光,利落地将那宫墙下灯笼的灯罩放了下来。 乌素觉得他可爱,她想,她可不会被灯火迷惑。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44节 但她朝着他飞了过来,这算是追逐灯火吗? 她靠近小殿下,也会像逐光的飞蛾一样,被烈火焚身,化作灰烬吗? 裴九枝注视着她,面对这样丑陋的小虫子,他的面色如常。 甚至于,那蕴着薄冰的眸子似乎也有了融化的迹象。 他碰了一下飞蛾头顶垂下的羽状触角,把乌素弄得很痒,黑白的翅膀颤了颤。 裴九枝抬手,将她轻轻地放在了自己身后的剑上,他继续往前走。 他想,等见到了乌素,他要告诉她,他在云璃宫外,看到了一只很像她的小飞蛾。 远处,芸妃传来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暮色由沉沉的红转向纯黑,明月显出轮廓,夜色终于降临。 在宫外飞行的月神蛾飞到云都最热闹的一颗许愿树下。 在无数的人潮与纷飞的许愿红绳中,她停在一处挂着许多许愿牌的树枝上。 一只蛾,在这里抱着枝头死去。 待裴九枝再回首时,他眼中那只很像乌素的飞蛾也消散了。 芸妃死去,混沌气息回归乌素身体。 她捧着粥的手僵住,一股丰沛的阴阳能量汇入她身体。 乌素回过头,对一旁的宫女柔声说:“芸妃娘娘,死了。” 第26章 二十六点光 乌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寝殿外,裴楚与裴华君刚好走了进来。 一旁的宫人纷纷行礼,在殿外夜色灯火中, 裴华君奔了过来。 她一把将守在床边的乌素推开, 扑到芸妃身上。 乌素往后倒去,没站稳,踉跄了一下,身后的兰珊及时将她扶住了。 “母妃!”裴华君瞪大眼,凄惶地唤了一声。 芸妃确实是死了,她的灵魂甚至没有留在失去生机的身体里。 ——而是离开云璃宫,化作一只抱枝而死的飞蛾。 “我离宫的时候,母妃还好好的!” 裴华君猛地回过头来,盯着乌素说道:“你……你为什么那么冷静?” “父皇和我说,前两次,你都正好出现在云都有人死去的现场。” 裴华君一边哭着, 一边对乌素说道。 乌素张了张口,还未说出话来, 裴楚已皱着眉说道:“华君,你母妃已经病了很久。” “她病了, 我怎么不知道?”裴华君猛地站起身来, 她大喊道。 “你在修行, 此事, 不好打扰你。” 裴楚走上前来, 他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的芸妃,坐到了她身边。 乌素看了这对伤神的父女一眼, 便转身,准备走出寝殿。 殿内流淌着悲伤的气息, 黑暗里的烛火悠悠摇晃。 乌素听到了裴楚的叹息与裴华君的泣声。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依旧清澈冷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兰珊也被这悲伤沉闷的氛围感染,低下头,拿帕子轻轻拭泪。 “芸妃娘娘,是一个很好的人。”兰珊哭着说。 乌素说:“是。” “乌姑娘,您为什么……”兰珊没想到乌素还是如此平静。 有人在她面前死了,她怎么丝毫反应都无? 乌素歪着头看她,在晦暗的光线里,她的面庞与眼眸,呈现出一种极端寂静的妖异感。 她柔声问:“为什么?” 兰珊有些惊恐地看着她,往后退了好几步,不敢问她。 乌素确实不太讨人类喜欢,与人相处时,她所展现的许多细节,都像异类。 她朝兰珊轻轻抬起了手,而后又慢悠悠放下。 乌素走到了寝殿外,她看到玉清宫内已点上了悲伤的白色灯笼。 远远近近的哭泣声回响在她耳边,这就是人类的死亡。 她平静地站立在哭泣的海洋中央,无动于衷,甚至还在慢慢品味着方才吸收到的阴阳能量。 芸妃在云璃宫里快不快乐,她不得而知,但她知道,芸妃飞出云璃宫的那一瞬间,是了无遗憾的。 兰珊等几位宫女离她远了些,她们还在小声哭泣着。 乌素寻了个没人注意她的机会,走出了玉清宫。 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留在原地。 乌素想回日月阁,便朝云璃宫外走,在悠悠夜色里,她白色的身影纤弱如幽魅。 绕过一处宫墙,她感应到了熟悉的凛冽气息。 待再抬头时,她看到宫内回廊另一端上站着的裴九枝。 “小殿下。”隔着一整条长廊的灯火,乌素的面庞柔和平静。 她的声音仿佛一片飘落的羽毛,落到裴九枝耳边。 裴九枝大步朝她走了过来,在乌素身后的不远处,有沉默的宫人将廊下的灯罩换成白纱。 他猜到宫里有人死了。 乌素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的长剑上,待回过神的时候,他有些凉的手已经将她的手牵住了。 他的掌心拢着她纤细的、在夜风里吹了很久的冰凉手指。 “乌素,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裴九枝低声问她。 分明是夏季的夜,他却将乌素冰凉的手拢了起来,放在唇边吹了吹。 他有些傻,想要温暖一位妖的体温。 乌素答非所问:“小殿下,芸妃死了。” “芸妃?”裴九枝微讶,他牵着乌素往玉清宫而去,“我去看看她。” 他的语调也是平静,只是那冷冽的尾音里,带上了一丝无奈忧虑。 裴九枝幼时在云璃宫的时候,芸妃经常照顾他。 他在前边走着,乌素跟在他身后。 裴九枝继续问她:“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在宫里迷路了怎么办?” “小殿下,我想早些回家。”乌素说。 “我去见芸妃一面,便领你回家。”裴九枝对她说。 乌素回答道:“好。” “小殿下,怕我吗?”在迎面吹拂而来的夜风里,乌素忽然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怕你?”裴九枝回首,看着她毫无波澜的双眸说道。 “他们都在哭,但我没有。”这是乌素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与人类之间的巨大鸿沟。 “我也没有哭。”裴九枝说,“我陪着你。” 乌素看着他那薄冰消融的眸,她还是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因逝者而起的哀伤。 她点着头,心里却在想,不一样的,他们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 裴九枝来到玉清宫,进了寝殿,许久之后,他抚着裴楚走了出来。 在不久之前,裴楚分明是一位威严的、令人惧怕的帝王,现在的他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朕连芸娘生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如果朕在,她会和朕说什么,要朕照顾好华君吗,又或者是恨朕,怨朕?”裴楚的声线沧桑,他不住叹气,眼眶红红。 乌素站在殿外,忽地开口说道:“芸妃娘娘死前没有说这些话。” “她说,她不想见你们,因为陛下看到她,陛下会叹气,八公主看到她,会哭泣,她不希望你们这样……” 裴楚猛地抬头,与乌素对视,他问:“她……说了这些吗,她没有什么话要交代朕吗?” “她信任陛下会做好所有事,所以,什么也没有交代。”乌素对逝者思绪的感知是敏锐的。 “这就是你如此平静的原因吗?”裴楚问,“她不希望看到大家悲伤的样子。” 裴楚想,是的,芸娘确实是这样的性子。 “不是。”乌素诚实地回答。 她就是单纯的,没有感情而已。 裴九枝的大掌按在裴楚肩头,他是这里唯二情绪稳定的人。 “父皇,便听芸妃的话,莫要太悲伤。”他与裴楚告别,离开了云璃宫。 乌素跟着他一道走。 “乌素,你在安慰父皇?”裴九枝走出云璃宫的时候,问了乌素这么一个问题。 “芸妃娘娘,确实是这么想的。”乌素摇头,“陛下想知道,我就告诉她。” “也是,是你陪着她渡过最后的时光。”裴九枝轻巧地吹了声哨,云璃宫外便奔来一匹白马。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45节 他偷偷带着乌素溜了出来,宫外没有给她备着马车。 裴九枝侧过头来,那双高贵优雅的凤目注视着乌素。 他问她:“我骑马带着你,你要坐前边,还是后边?” 乌素看了那高大的骏马一眼,白马很温顺,朝她俯下头来,黑亮的眸子盯着她。 她又看了眼裴九枝,他俊美的、不沾凡俗的面庞在灯影里显出深邃的轮廓。 乌素想,小殿下的背后还有一把剑,她不敢靠那把剑太近。 她说:“小殿下,那就前面吧。” “好。”裴九枝面上出现一点极淡的微笑。 他伸出手,揽住了乌素的细腰,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抱着她骑上马。 乌素靠在他怀里,听到了他胸腔里传来的有力心跳声。 裴九枝从后将她环在怀中,他抓着缰绳一振,白马便朝前奔去。 乌素身子骨弱,差点没坐稳,她下意识地紧紧攀住裴九枝的胳膊。 “我护着你,不会掉下去。”在前进的风中,裴九枝的声音低低传来。 乌素点了点头,将他抓得更紧了些。 “为什么不在后面?”裴九枝问,他也想乌素环着他的腰。 乌素抬眸,视线掠过他精致的下颌,落在他肩后的长剑上。 “小殿下,我怕剑。”她诚实回答。 “怎么还怕?”裴九枝单手牵着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胸腔上。 乌素清晰感觉到了他的心跳声。 “不是一样的吗?”他说,“化作这把剑的剑骨,最靠近我的心脏,你在这里,也最靠近它。” 乌素思来想去,竟然觉得裴九枝说得有道理,她眨眨眼,按在他胸前的手指屈起。 “父皇与你说了什么?”裴九枝想起了乌素今天进宫,是被裴楚叫了进去。 乌素想了想说道:“陛下问了我一些基础的问题,问我来自何处,又是如何与你认识的。” “这种问题,我在你身边,不是一样问吗?”裴九枝察觉到有些不对。 “就这些了,然后就是八公主跑了进来,她说小殿下要有劫难,结果,这‘劫难’早就发生过了。”乌素继续说道。 她将裴楚对他们结局的预言给省略了。 “什么劫难?”裴九枝问。 “或许,就是我与小殿下那一晚?”乌素开口,轻声说道。 裴九枝抱着她,低低的叹息声传来:“或许,也算不上劫难。” 乌素想,这当然是,她是妖,与人类发生这样亲密的关系,对于人类来说,不是好事。 “小殿下,不要哄我。”乌素看着前方出现的蓝花楹,要到日月阁了。 “若是别人,或许是劫。”他说。 乌素没听太懂他这隐晦的表白,她只回过头,看到他红了的耳根。 她眨眼,虚心求问:“小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师没教你?”裴九枝觉得乌素学得太慢,不过他的情绪也很快缓了过来——还好她没听懂。 “老师,教这个吗?”乌素还真没从问缘那里学到任何有关那天晚上细节的知识。 “我明天去问问,学一学就知道了。”乌素被裴九枝抱下马,很主动地说道。 “乌素要问什么?”裴九枝警觉地问。 “嗯……就是那天发生事情的细节。”乌素斟酌着语句。 “小殿下不是说老师没教吗?” “不许问这个。”裴九枝见四下无人,便用手指按住了乌素的唇。 乌素张了张口,舌尖触到他微凉的指尖。 “为什么——”她含含混混问道。 “老师是出家人,不可……妄议这些……”裴九枝说话的语气又变得有些结巴了。 “那好吧。”乌素似乎有些失望。 她颇为关切地观察着裴九枝微红的面颊,她想,他又这样了。 “以后我教你便是。”裴九枝信誓旦旦道。 “嗯……”乌素猛点头,“小殿下,今晚也可以。” 裴九枝把她的嘴给捂上了:“等成亲之后。” 乌素“呜呜呜”叫了几声,发不出准确音节了。 她轻轻地拍裴九枝的手背,也没生气,就是求他把她放开。 裴九枝一手牵着她,一手捂着她的嘴,领着她走进了日月阁。 他想,他的未婚妻确实是个大傻子。 她什么也没有,连命星都找不到。 她什么也不知道,却还愿意对他负责。 乌素靠得离他近了,便感到有些脸颊发烫,她轻轻喘着气,最后裴九枝将她放开了。 “好嘛……不学就不学。”乌素嘟嘟哝哝,小声回道,“小殿下也不要如此坏。” 裴九枝低头,在她小声说着话的唇上吻了一下,低声说了句:“傻乌素。” 乌素知道“傻”是骂人的,她抬眸,盯着他,也不恼,就是点了点头。 夜也渐渐深了,乌素沐浴完出来的时候,身上披着轻软的白纱外袍。 她看到裴九枝在房间里做着什么东西,在桌上摆了一个木头架子,看起来像是小型的秋千。 裴九枝做得很认真,手里拿着一把银剪,仔细剪着一朵玉兰花的形状。 乌素走了过去,问道:“小殿下在做什么?” “我以前在云璃宫的时候,大多是芸妃在照顾我,那时她很想在玉清宫里摆一架秋千。” “她念叨着要向父皇说,她好像是说了,但父皇忘了,等我离开云都的时候,玉清宫里都没有秋千。” “她过世了,也许父皇想不起来,我便为她做一个。” 裴九枝细心,记性也很好,芸妃逝去,他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冷静。 乌素弯了身子,坐在他身边,将另一把银剪取了过来。 她帮裴九枝剪着剩下的玉兰花与藤蔓,动作小心翼翼。 一边剪,她一边说:“小殿下,谢谢你。” “为何?”裴九枝将剪下的玉兰花装饰在木质的小秋千上,问道。 “你……也很伤心,只是你不想让我一个人看起来太冷静。”乌素说。 “今日还是你第一次见芸妃,没有情绪,十分正常。”裴九枝垂眸道。 他的声线低缓微凛,拂过乌素的耳边。 乌素想,小殿下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剪着玉兰花的手颤了颤,却忽然感知到桌上一角有什么东西发出嗡嗡声响。 不是小殿下的剑,现在他的剑很安静。 乌素循着那声音看去,看到了一个瓷瓶,就是这里不断发出碰撞声响。 其间,还隐隐有邪气散逸。 乌素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这是……那名被裴九枝杀死的恶妖。 见乌素看着瓷瓶,裴九枝也不隐瞒,直接对她说道。 “这是皇城司在那恶妖的妖丹上提取出的气息,它包含了恶妖生前的部分记忆,但目前还无人能破解。” 第27章 二十七点光 乌素见手头的玉兰花都剪好了, 她便放下银剪,看着那瓷瓶。 裴九枝以为她在怕,便想要将那瓷瓶收起。 “我本想晚上看着, 研究一下, 你若怕,我便收起。” “不怕。”乌素马上开口。 她想到,那恶妖生前可见过自己囚禁他的模样。 她那时候,应当不是很好看。 “小殿下,我可以看看吗?”乌素柔声问道。 “这恶妖身上的邪气会对普通人有伤害。” 裴九枝将他做好的秋千放入木匣之中,他没答应乌素的请求。 乌素现在并不是很想自己是妖的事情被小殿下发现。 她骗了他,他会生气。 她希望他是风平浪静地离开她,而不是因为发现了她的真面目而与她分开。 主要是,小殿下的那把剑,太锋利,她怕被那把剑刺一下。 就算不死, 想来也会很疼。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46节 乌素的面颊鼓起,有些担忧, 但裴九枝已催着她去睡觉了。 “好了,他已经死了, 你不用怕。” 裴九枝扶着她的肩膀, 领她来到床边。 “先睡, 明日我们一道去看婚服。” 乌素乖乖躺在床上, 两手放在自己胸前。 她看着裴九枝, 思忖着自己该如何去打探到瓷瓶里的秘密。 她有些紧张,心怦怦跳, 仿佛她的秘密已经被小殿下看穿了。 裴九枝将她的情绪当成害怕,他碰了一下她叠放在胸前的手, 低声问:“我守着你睡觉,可好。” 乌素对着他点了点头,身子往后缩了缩,给他让出一点位置。 “小殿下,来吧。”她还以为小殿下也要躺下来。 结果裴九枝的脸微微红了,他说:“我……坐着陪你。” “小殿下不要如此累。”乌素拽了拽他的袖子,“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虽然有的时候,小殿下离她近了,她会忍不住碰一碰他,或者是像他对自己一样,亲他一下。 但是,乌素不太敢主动做这样的事,因为小殿下像一座纯洁无瑕的雪山。 她不想他被自己弄得脏兮兮,让自己身上可能有的妖气传到他的身上。 裴九枝对着她轻声笑,他卧了下来,侧身躺在乌素身前。 “乌素,这样好了吗?”他看着乌素的头顶说道。 乌素的发丝有些乱,自锦被里探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延出柔软的线条。 裴九枝的喉头上下滚动。 这并不是乌素会不会对他做些什么的问题。 而是他…… 乌素有心事,他也有心事,床边,放在剑架上的清光长剑发出轻微的剑鸣。 乌素动了动身子,她落在颈侧的碎发滑落到另一侧。 她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清淡的香气,在极近的距离里,这香气氤氲在两人的鼻腔间。 乌素侧着身,夏季里盖着的薄被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仿佛连绵的青山轮廓起伏。 温柔,安静,但散发着令人欲罢不能的吸引力。 ——唯独对他才有的吸引力。 在黑暗的夜里,剑鸣声的节奏变得更快。 乌素睁开眼,看向裴九枝,她见到他幽深的眼眸,惊得赶紧低下头去。 小殿下现在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侵略性。 就仿佛……仿佛她是他的猎物,他会按着她,撕开她的毛皮,一寸一寸地啃噬她的躯体。 小殿下,确实有这样的一面。 乌素惊得肩膀微微颤抖。 她身边的裴九枝见她害怕,身体的动作比思考更快,他一把将她抱住了。 “怎么还怕,嗯?”他压低了声问。 过分压低的声线,让他的声音变得无比低沉,带着粗糙的振动,从两人相贴的躯体间传递而来。 乌素感觉自己的身子酥麻极了。 仿佛有一条蛇,贴近了她的肌肤,翕张的鳞片一点点碾过敏感的肌肤。 这种感觉,与在观澜阁的那天晚上,不一样。 那天晚上,她被不知名的欲望支配,做出的许多事,都没经过思考。 甚至,她也没来得及慢慢品味这种奇特的情绪,又或者是身体与精神的……感知。 “小……”乌素有些慌乱地开口,她发现自己的声线抖得厉害,甚至,还有些沙哑。 裴九枝及时按住了她的唇,防止她这带着微喘的、诱惑性的声音再次传出。 他再听,可能就…… 乌素疑惑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他逼到了榻上的最角落。 她抬起的眸里,已经不复平常的安定,反而染上水光,泪眼盈盈,凄凄惶惶,惹人怜惜。 裴九枝闭上了眼,不去看她,他听着乌素混乱不安的呼吸声,却还是不能冷静。 乌素的唇微张,裴九枝按着她的唇,她发不出声。 但房间里,那清越的剑鸣声愈发清晰,也变得急促。 “不许听。”裴九枝又将乌素的耳朵捂住了。 乌素的脊背抵着榻上侧旁的雕花,她素白的蝴蝶骨后,装饰用的贝母微微发光,莹润生辉。 许久,她看到小殿下放下了捂着她耳朵的手。 他飞快地把她塞到了锦被里,然后,他裹着锦被,将她给紧紧抱住了。 乌素被他逼得,已经在一角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听到他喉间传来一道极低的喘声,而后,她落进他坚实如大地的怀抱之中。 乌素视线的余光,越过他颤抖的肩头,看向那桌上的瓷瓶。 呜,好像要。 可他抱着她,这样紧。 他们贴得极近,她的柔软,他的坚硬,双方都感知得极度清晰。 隔着锦被,乌素感觉到他身上那熟悉又异样的变化——在观澜阁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 她的长睫轻轻颤着,又不知该如何做,反正上次是他自己…… 但他这次没有,乌素也就乖乖躺着,没动。 裴九枝知道乌素肯定知道,但他没说,就假装这件事没发生。 直到乌素颤抖的手揽上他的脊背。 乌素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问道:“小殿下,不……不要紧吧?” “无事。”裴九枝被她说得有些恼,一低头,咬在她的颈侧上。 不疼,有些痒,乌素的脖颈缩了一下,她还是没躲。 她总是这样安静,任由他随意摆弄她。 “睡觉。”这句话,不知道裴九枝是对乌素说,还是对自己说。 乌素果然乖乖闭上眼,长睫垂下。 他觉得她可爱,落在她颈侧的唇又碰了一下她紧闭的眼眸。 裴九枝没再动了,乌素听他的话,闭上眼之后便开始假装睡觉。 许久许久,等到乌素自己都要睡着了,乌素总算听到剑架上的清光长剑不再发出锋鸣。 他醒着,又靠她这么近,那剑肯定响。 而且,他身下那个也…… 总之,乌素判断他绝对是睡着了。 她艰难地在他怀里抬起头来。 乌素觉得,她怕裴九枝坐着累,拉他躺下一起睡是个错误。 现在,她要怎么从他这密不透风的怀抱里钻出去? 乌素想要将裴九枝揽在她肩头的手抬起来,但他的手臂实在是有些沉,她没举起来。 脆弱的小妖怪努力地推,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能把小殿下的身子给挪开。 乌素努力许久,没能钻出去,她只恨自己是混沌气流成妖,而不是力气大些的石头成妖。 哦……对……她是妖怪。 乌素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靠得那样近,都把她弄迷糊了。 她的身形化作黑白的气流,仿佛流水,从裴九枝的怀抱里钻了出去,又在床边汇聚为人形。 裴九枝果然是很紧绷地抱着乌素,她离开后,他的手臂依旧保持着圈着她身体的姿势。 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不敢完完全全地靠近她,或许是担心自己失控。 乌素的动作很轻,她将小殿下的手给按了下去,防止他太累。 顺带,她侧过身,将他鬓边的乱发理好。 她的素手梳着他的墨发,动作慢悠悠。 整理好这一切,乌素才来到桌旁。 她很快将瓷瓶打开,恶妖的妖丹里凝结的是那恶妖临时前的念头 ——他曾求她与他交易,但她拒绝了。 乌素能够清晰地解读这股气息。 她低下头,轻轻吸了一口瓷瓶处散发的邪气。 瞬间,她的意识堕入恶妖的世界。 “公主——公主,您冷静一点!”黑气缠绕上眼前一位女子的细腰,乌素看不清她的模样。 “沼,你闻一闻,多甜蜜的气息。”姑娘清脆的声音传来,她猛吸了一口气。 乌素在空气里嗅到了那天晚上她所闻到的古怪香气。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47节 而且,听这位公主的语气,她的反应,与那天的自己一模一样。 “公主,上面便是人类的世界,我们过不去的——”沼规劝着这位小公主。 “不,沼,我一定要去,啊……这真是太令人迷醉了。” 公主的身体不住颤抖,仿佛被什么世间绝无仅有的宝物吸引着。 这种颤抖的、渴望的浪潮在所有的妖类中席卷,就连沼自己的身体也在不住颤动。 “公主,您上不去的,妖域的头顶,有封印——” “不,你看——”背过身的公主抬起手,她指向天际,不知何时,那晴朗白日之上,出现一抹裂痕。 她朝那里虔诚地飞去。 沼不住拽着她:“公主,您冷静一些,若……您想要做什么,可以与我……” “你走——你这个臭妖怪,连心都没有!”公主大声说。 沼的动作顿了顿。 这种躁动,很快平息下来,乌素不知发生了什么。 总之,公主冷静下来,提着裙子,又跑回了妖域。 只剩下沼一只妖抬头看着天空上的裂痕,他自言自语道。 “人类有心,她应该会喜欢女子的柔软心脏……” 他朝那裂痕飞去。 乌素的思绪拉回,她猛地睁开眼,她能断定,沼的这段记忆出现在观澜阁那一晚。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敏锐地低头,朝瓷瓶吹了一下。 她将沼的这段记忆里那熟悉的香气吹散,也将他们对话里有关“香气”的信息隐去。 这样看,就像是那些妖怪因为妖域出现裂痕躁动,而不是因为那香气而激动。 她不能展露出自己与那些妖怪相似的一面,那就把他们的共同点都删去。 乌素做完这一切,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裴九枝。 他还是安静睡着,在他本来的床榻上,他睡得无比安稳。 乌素为了瞒住自己的身份,只能这样做,沼的记忆里信息量太多了。 她继续去嗅闻剩下半段记忆。 剩下的记忆很熟悉,就是沼被她困住,不断突围,不断从她不死不灭的身体里钻出来。 想来这段经历对他来说太过离奇,令他印象深刻。 乌素统统删去,只留下一个她被恶妖扔到房间里的可怜画面。 对上了,就这样。 最后,她把恶妖哀求她交易的对话也吹散。 乌素知道恶妖的愿望是什么,他想要一颗能够让他的小公主认可的心脏。 这事她真的做不了,而且,她不是很愿意为性别为男的生命实现愿望。 ——主要是被上次那个乞丐给吓的。 乌素鼓起脸颊,不住朝那装着恶妖气息的瓷瓶吹气,差不多把关键的信息都吹干净了。 她还要再做点别的事,但此时,她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 乌素攥紧瓷瓶,转过身去,便看到小殿下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没醒,她松了一口气。 乌素将目光收回的时候,视线从一旁的清光长剑上掠过。 这把模样普通的长剑闪着微光,那明亮的光点朝着乌素,仿佛是一双眼,一直在盯着她。 乌素背过身去,避开这剑的光芒,她的手指微动,混沌气息混入这瓷瓶之中。 混沌气息很快被恶妖的气息同化,乌素做了一件很小的事情。 她帮助裴九枝将瓷瓶里的信息先解读了一遍,然后,用他更容易理解的方式转译出来。 他应该很快能破解瓷瓶里的信息,她删去的内容,不会影响他的判断。 妖域的裂痕,确实与那晚的事有关联。 乌素将瓷瓶盖上,回首时,那把安静的清光长剑还是闪着光。 她踮着脚,走了过去,纤指轻轻抚过剑身,似乎在安抚它。 转瞬间,她化作黑白两道气流,又重新钻到了裴九枝的怀里,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乌素抬起头,注视着裴九枝紧闭的眼眸。 下一瞬,剑架上的长剑发出轻轻锋鸣。 乌素一惊,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小殿下要醒了,但没关系,她的“坏事”都已经做完了。 裴九枝微微睁开了眼,他看到自己并没有面对着床榻内侧——他应该是在睡觉的时候翻了个身。 但是,他怀里还塞着一团平静的、柔软的身体。 乌素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小殿下刚刚,是翻了个身对吧。 她现在又钻回他怀里去。 他怎么可能在睡觉的时候,还抱着她翻了个身。 啊……糟糕。 第28章 二十八点光 乌素靠在裴九枝怀里, 她感觉到他按在自己脊背上的手动了动。 因为紧张,她的呼吸变得有些乱。 无奈,乌素只能抬起头来, 与她的小殿下对视着。 她的长睫不住眨动, 一看就知她不久之前可能做了些什么事。 一般情况下,乌素是十分安分守己的小妖怪,这样半夜起来偷偷搞破坏,还是头一遭。 裴九枝察觉到他自己翻了个身,但乌素还在他怀里。 他半垂的眼睫懒懒掀起,随手将乌素鬓边因为紧张而汗湿的碎发拢好。 “怎么?”他低声问她,“你怎么醒了。” “我为什么还……抱着你?”他继续问。 乌素瞪大眼,她眸中的不安紧张被裴九枝尽收眼底。 越过她的头顶,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桌上的那枚瓷瓶。 乳白色的、装着恶妖气息的瓷瓶在夜里的月色下,格外显眼。 乌素知道他在看什么,她抬手, 捂住了裴九枝的双眼。 柔软的、冰凉的手指覆上他的面颊,没有完全遮住他的视线。 “你起来过了?”裴九枝还抱着她, 随口问道。 “嗯……”乌素嗫嚅着,在脑海里思考着搪塞过去的理由。 比如太热, 又或者是……被他挤得没有地方那个翻身之类的。 但这些理由似乎都有些不妥。 “想要我抱着?”裴九枝忽地开口问道。 乌素想, 对, 这个理由好。 于是她点头, 顺着裴九枝的话说了下去:“小殿下翻了个身, 我就醒了。” “我……”乌素面无表情地、平静地说出这么一句亲昵的、比撒娇还要更加腻人的话。 “我想要小殿下继续抱着我,就……又钻进你怀里了。” 她将手收了回来, 捂着脸,方才她都没有如此害羞, 现在她的脸颊却一直在发烫。 说谎,对于她来说没有心理负担,但是说这样的话,却让她的脸颊发红。 方才,她确实是下意识地,又钻到了他的怀里——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裴九枝揽着她腰肢的手更加紧了些,他轻轻叹气:“是我松手了。” 他当然没有松手,是乌素自己跑出去了。 他在睡梦里找她,才翻了个身。 乌素一直捂着自己的脸,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带着些许羞赧之意。 她对裴九枝说:“小殿下,那继续睡吧。” “好。”裴九枝的声线低沉,他拍了拍她的背。 乌素闭上眼去,安心下来,她打了个哈欠,意识即将进入梦乡。 但小殿下沉沉的声音响在了她的头顶:“我方才做了个梦。” “小殿下,是什么梦?”乌素问。 “我梦见你变成一团气,从我身边飞走了,然后消失不见。” 不得不说,裴九枝的感知确实十分敏锐。 乌素的心怦怦直跳,她的两手按在裴九枝的胸前,抿着唇,没敢马上说话。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48节 “小殿下,不会的。”许久,乌素才这么回答他,“人怎么会变成虚无缥缈的一团气呢?” “所以只是梦。”裴九枝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将她更加紧地揽在了怀中。 不久之后,乌素睡着了,裴九枝的视线落在床边剑架上的长剑,很久才闭上眼去。 —— 次日,乌素醒来,裴九枝起得比她更早些,正在床边穿着衣服。 许多贵族,一般这时候都要人伺候。 但他性子孤僻,又不喜与人接近,因此许多事都是他自己做。 乌素看着他将腰带扣上,取来一枚清透的白玉,佩在腰间。 他惯常穿白衣,今日所穿的外衫上,以银丝绣了竹纹,外罩轻纱,清爽俊逸,衬得他飘然若仙。 芸妃之死,并不影响他们的婚事。 因为芸妃出身,她的位份不高,七日后举行葬礼,便宣告云璃宫里的一个生命彻底消失。 裴九枝昨晚做的秋千,已送进宫里去,葬礼时这些东西全都会烧给她。 但乌素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灵魂消散之后,他们再也见不到凡间的一切。 死后所做之事,对于逝者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 裴九枝因为还要调查靖王府那晚的制香师,日程排得满,只有今日才挪出时间与乌素一道去看婚服。 乌素在问缘那里,大致了解了一些人类成亲的礼仪,她也知道了成亲所代表的意义。 所以她对此事,还是颇为重视。 她坐在前往司衣署的马车里,手里拿着本相关的典籍,仔细阅读着。 有些字她看不懂,就掀开马车帘子,去问外边的小殿下。 “缂丝。”小殿下对乌素说。 “缂的读音与刻相同,是一种特殊的丝织品,我们的婚服,有部分是用缂丝所制。” 乌素看懂了字,恍然大悟,缩回马车里,继续阅读。 不多时,便到了司衣署,负责统办他们婚事的张大人已等候在此处。 裴九枝领着乌素走下马车,张大人朝他们行礼,他的身后,跟着数十位顶尖的工匠。 “九殿下,依照您的吩咐,我们准备了几套不同的婚服,请您过目。” 张大人给裴九枝递上一本鲜红的册子。 “我之前问过你的意思。”裴九枝入了内堂,与乌素一道坐了下来,低声对她说道。 “嗯,小殿下何时问我的?”乌素有些疑惑。 “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花、什么样的动物,又或者有什么偏爱的配饰。”裴九枝道。 乌素想起来了,那时候她回答的都是:“都行,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你想不出来,我便替你做了主。”裴九枝将册子翻开,递给她看。 乌素在头一页的设计稿上,看到她的婚服领口处绣着蝴蝶……不对,应该是飞蛾形状的两片翅膀。 经过工匠的巧思设计,那灰扑扑的飞蛾翅膀异化成更沉稳庄重的花纹,与周遭庄严华贵的深绿色相得益彰。 乌素觉得人类的智慧与创造十分奇妙,她只看了一眼,眼睛便亮了起来。 “还有其他的设计。”裴九枝又往后翻了几页。 这一次,飞蛾的翅膀被设计成披在肩头的云肩。 蛾类长长的后翅在身后垂下,同样与整体的设计融为一体。 这些其实都是裴九枝的意思,他传达给工匠之后,司衣署的工匠根据他的想法,设计成实物。 乌素小声说道:“好看。” 这边乌素的婚服看了好几套,裴九枝自己的倒是早就定了下来。 总之,不管乌素选哪一套,他挑着她选中的那一套配对的便是。 乌素犹犹豫豫,没挑出一套自己最喜欢的,因为她都觉得好看。 裴九枝便唤工匠把婚服呈了上来,让她把每一件都试过去。 婚服的尺寸与细节还要再调整,但只是最初的样品,就足够让乌素惊叹了。 反正就是,她能在这精致的纹样,巧夺天工的手艺中,看到独属于人类的艺术光芒。 她拿着婚服走进试衣的房间,绕过屏风,那里已有几位宫女在等着她。 婚服繁复厚重,确实需要人来帮着她穿,但乌素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深红色里衣环在她的胸前,身后的宫女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长发撩起。 身后的丝带要交叉缠好几圈,才能确保里衣贴合身体的曲线。 旁边的侍女去给乌素整理其他的婚服配件,只余下其中一位。 她站在乌素身后,替她细细整理着身后的系带。 “你是叫……乌素,对吗?”身后的宫女忽然小声对乌素说道。 她说话时,乌素嗅到了她身上轻软的、馥郁的香气。 乌素平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深红色的抹胸里衣裹着如雪般白的肌肤。 没有穿习惯的白衣,她觉得现在自己身上的颜色有些刺目。 她点了点头,应:“是的。” “你还记得……卫郦吗?”宫女开口道。 “记得。”乌素应。 “她是我族中的表妹,我与她一道长大,感情很好。去了靖王府没多久,便半死不活地回来了,十指被削落,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好像疯了,每日都在比划着一些东西,族中的长辈都没看懂,但她……真的好可怜。” “从族中离开的时候,她分明是那么开朗活泼的女孩,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与你一道的另外两位女子,一个死了,一个受了伤,跟疯了一样,为什么你……还能站在这里,甚至,还能嫁给九殿下呢?” 乌素听着她在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 她感到疑惑,便歪着脑袋,轻声问:“姑娘,你想表达什么?” “你害了她。”那宫女似乎是生气了,将乌素身后的系带猛地一扯。 乌素险些没喘过气来,她躲了一下,没躲开。 “这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她说。 “那天晚上……九殿下去靖王府西苑的洗尘宴,本该是卫郦当值,却是你替了她的位置,所以,站在这里的……本应该是她。” 乌素困惑地皱眉,她又陷入了与人类交流的困难泥沼之中。 “她要去见靖王府外的情人。” “她已经不能说话了,随便你们如何编造事实,她也无法反驳了。” “可这就是事实。”乌素的声线轻柔。 外间的宫女们拿着整理好的衣物走了进来,她们手上的红绿织锦闪着灿然金光。 乌素忽然感觉自己的后心处抵上了一件冰冰凉的东西,可能是匕首,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锐器。 “我买通了很多关系,才得到这个接近你的机会。”她在乌素耳边说道,“我会为她报仇。” 乌素倒也不会被她一匕首刺死。 只是对这姑娘而言,一刀刺不死她,似乎更加可怕。 就在此时,外间传来脚步声,裴九枝手里拿着一个锦盒,走了过来。 “乌素,方才工匠给我拿了一串项链,有些适合你,你不如等会儿一道试试?” 裴九枝朝着她走来,如此说道。 他不是特意来给乌素送项链,只是他在外边等得久了,想要过来先看看她。 见裴九枝前来,身后的宫女知道再没有别的机会了。 她手下发力,已将手中的匕首朝着乌素后心按了下去。 第29章 二十九点光 感受到后心处没入的锐意, 乌素唤了声:“小殿下。” 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朝前一扑,身后, 系在后腰处的系带被匕首崩开些许。 于艳色衣裳下, 一点黑白之气闪现,匕首确实是刺进去了,这一刀足以致命。 足以威胁生死的一击,被乌素的身体自动消融。 她往前一扑,裴九枝便扶着她,乌素肩头撩起的长发散落。 她眼疾手快,将身后落下的、未沾血的匕首接住,用两指扣着。 乌素身后等着的宫女大惊失色,因为乌素及时朝前一扑,所以她并不能准确判断她是否刺中了她。 但现在乌素还生龙活虎,并未有什么异样。 她惊恐看着乌素与裴九枝, 但乌素已单手将裴九枝的带来的锦盒接了过来。 乌素垂下的另一手,隐没在宽大的裙摆间, 手里藏着一把冰凉的匕首。 “我待会儿试试。”乌素眨了眨眼,有些紧张。 裴九枝很顺手地将她前胸处的衣物褶皱理好, 羞得一旁的宫女赶紧低下头去。 “你先出去。”乌素轻轻推了推他。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49节 裴九枝点了点头, 人还未动, 乌素已转过身去。 她慢悠悠地来到身后宫女面前, 朝她伸出手。 由于她的身体挡着, 谁也看不到她递出了一件什么东西。 “你的东西落下了。”乌素柔声说道。 她的手掌扣下,将掌心里藏着的匕首放在她的手上。 匕首传递的时候, 乌素感觉这把兵器似乎有些异样,她嗅到了淡淡的香气。 白日里的阳光灿烂, 将她的眸子映着,她的眼瞳还是纯粹的黑,不含一丝杂质。 那宫女惊得瞪大眼看着乌素,她不知道到底刺下去了没有,但……匕首上没有沾血。 可是……她分明下了死力气啊! 站在乌素身后的裴九枝本打算转身离开,但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后。 在乌素摇曳的及腰墨发下,深红的喜服上有被锐器切断的系带。 骤然间,他冷锐的眸眯起,朝前走了两步,抬手抽出自己身后的长剑。 乌素只听见身后剑鸣声响起,与此同时,小殿下的气息靠近了她。 凛冽剑锋掠过她耳侧,她闭上双眼,心道还是被小殿下看出来了。 他要提剑……杀了她这个妖怪吗。 但出乎意料的是,裴九枝只是伸臂一揽,将她抱在了自己怀里。 他用他的身体替她将身后露出的肌肤挡着。 而他手中的长剑横挥而出,抵在面前那宫女的脖颈前。 她手中拿着的匕首被吓得拿不住,坠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身后的其他宫女吓得纷纷逃出房间去,发出惊慌的尖叫声。 乌素赶紧按住了裴九枝的手臂,惊慌说道:“小殿下。” 小殿下没回答她的话,只冷声问那宫女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那宫女大口喘着气,她被吓到涣散的眼眸盯着乌素,怒声说道。 “我方才用匕首,想要杀了她,为我族中表妹报仇。” 她眸子流露出丝丝缕缕的疯狂之色,隐隐有不正常的邪气从眼眶里散出。 裴九枝手中剑发出清越的剑鸣之声,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很用力地戳了下去,她的衣服破了,人却没死去,她甚至还将匕首……还给我了,九殿下,您没察觉哪里不对吗?”这宫女猛然回过神来,她发现乌素的反应十分奇怪,根本就不像正常人。 裴九枝抱着乌素的手臂紧了紧。 乌素眯起眼看着她,她也感觉到了从这宫女身上传来的不正常邪气。 裴九枝将身上外袍脱下,裹在乌素身上,将外边的云卫唤了进来。 “将她押到皇城司。”他命人将这宫女带下去。 云卫与皇城司虽然职责相似,但不是同一个机构。 一名云卫疑惑道:“九殿下,此事交由我们云卫调查,也可以。” “之前云都封印裂隙,恶妖逃出一事已交由皇城司办理,她与此事有关联。”裴九枝收剑说道,“她身上,有邪气。” “哪里来的邪气?”那宫女不住挣扎道。 “我就是想杀了她,是她把卫郦害到那个地步,她抢了卫郦的人生,她该死!” 乌素的眉头微蹙,张了张唇,没说话。 裴九枝直接将她的耳朵捂住了。 云卫撤出,室内恢复平静,从发现危险到解决事端,裴九枝没花多长时间。 他回过身,原本凛冽的、含着怒意的眸子在看向乌素时,已恢复了惯常的柔和。 “没受伤?”他问。 “没。”乌素低下头,摇了摇脑袋。 她觉得自己这件事处理得不太好,她方才的反应,不像正常人。 裴九枝单手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让她与他对视着。 “为何不说。”裴九枝琉璃色的眸盯着她,低声问道。 乌素的长睫颤了颤:“我没受伤。” 她如实将自己当时的想法说了出来:“她为卫郦报仇,若被发现,定然会受罚。” “云卫的黑狱,我去过。”乌素的声音很轻。 “卫郦那样,在旁人看来,确实与我有关,若生怨,也情有可原” 裴九枝握住了她的手腕,声线冷了几分:“以后莫要如此。” “她没伤到你,若是伤了旁人,到那时再将她关进黑狱,便多让一人受了苦。” 裴九枝知道乌素性子就是如此,便耐心与她说着道理。 乌素挑了眉,她点了点头。 对她而言,她不希望身边有生命逝去或是受苦,但她不会权衡自己所做事情的对错与带来的后果。 放过恶人,是错,但之前的她还不太能理解这个道理。 乌素定睛看着裴九枝,仔细想着他方才说的话。 裴九枝被她懵懂的、清澈的眼眸瞧着,又想起方才他的语气重了些。 他对乌素轻轻叹气,又道:“傻乌素。” 乌素咬了咬唇,说道:“对不起。” “本就不是你的错。”他将乌素的肩膀扶着,领着她背过身去。 他将自己披在她身上的外袍扯了下来,低了身子,替她将身后的系带重新绑好。 裴九枝微凉的指尖触着乌素的脊背,让她感觉自己的肌肤发痒,她背后的肌肉微微绷紧。 乌素小声说:“小殿下,若我哪里做错了,你直说便是。” “你没有做错。”裴九枝的手指勾着系带,沉声说道。 “那不要凶我。”乌素说。 “我没有。”裴九枝红着脸否认。 他从后边,凑到了乌素的颊侧,在她的面颊上落下一吻。 乌素的眼睛眨了眨,裴九枝起了身,顺手将屏风外侧宫女手里的衣裳接了过来。 现在倒成了他给她穿衣裳。 是他来的话,乌素反而没那么紧张。 “她可能是被妖类蛊惑,又或者是中了什么邪术。”裴九枝道。 “等送到皇城司,我还要亲自审问她。” 乌素点了点头,她也察觉到那宫女身上的邪气了。 “之前给你我下药的幕后之人,还未寻到,云都也不是那么安全。” 裴九枝继续对乌素说着眼下的情况。 “小殿下不用担心我。”乌素安慰他。 整个云都的人都死了,她也不可能死。 裴九枝将繁复的婚服穿在她的身上,低垂着眼眸,表情认真。 他给乌素将他方才挑好的项链戴上,又道:“我会护着你。” 乌素的唇角翘起些许,她觉得小殿下这话说得可爱:“好。” 由于方才宫女伤害乌素的意外,后面的婚服,都是裴九枝给她穿的。 最后乌素选定了蛾翅云肩的那一套婚服,裴九枝又根据她的上身情况,给了工匠建议。 试完喜服之后,负责此事的张大人战战兢兢地擦着汗,不住向裴九枝道歉。 “九殿下,是我审查不周,竟然将这种人也放进来了。”张大人颤抖着声说道。 “无事。”此事倒给裴九枝的调查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云都之内,邪气已沾到普通人身上,此事重大,他还要继续调查。 裴九枝本打算今日从司衣署离开之后,便再去一趟皇城司。 乌素想到裴九枝要审问那名宫女,又怕她说出什么怪话,便问裴九枝道。 “小殿下,我可以和你一道去皇城司吗?” 裴九枝在马车里陪着她,他点了点头,同意了乌素的要求。 皇城司坐落于云都西侧,下了马车,前方的威严建筑便是皇城司的总部。 乌素看到了很多位与岳馨穿着类似服装的皇城司守卫,她又想到了那位死去的姑娘。 裴九枝领着她往前走,一路上经过的皇城司守卫纷纷行礼。 前来迎接他们的皇城司统领有些面熟,正是上次恶妖作乱之后,前来质问乌素的统领大人。 他名唤萧宁,抬眸瞥了一眼乌素,便别开目光,只对裴九枝行礼。 “九殿下,您命云卫捉回的人已关押在牢中,随时可以审查。” “嗯。”裴九枝牵着乌素的手往前走。 “九殿下,乌姑娘也去吗?”萧宁因为岳馨之死,对乌素颇有微词。 他觉得乌素那时的淡定太过对不起为了保护她死去的岳馨。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50节 “去。”裴九枝冷声吐字,姿态冷漠。 萧宁跟在他身后,皱了皱眉。 裴九枝仿佛身后长了眼睛:“萧宁,你有意见?” “此事,没有必要让外人参与。”萧宁道。 “那宫女要行刺的就是我的未婚妻,难道与她无关?”裴九枝冷声询问。 “九殿下,是我失礼。”萧宁赶忙道歉。 皇城司的牢狱没有云卫那边的黑狱森冷阴暗,裴九枝入内,乌素与他并肩坐着,萧宁坐在下首。 方才行刺的宫女被带了上来,她身上负着枷锁,抬起头之后,只看向了乌素。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你这个妖——”那宫女笃定乌素一定不是正常人。 但她话还未说完,便已被裴九枝周身散发的凛然之气震慑住了。 她惊得仿佛全身被冻结,再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余诗?”裴九枝低眸看了眼手里卷宗,其上写了皇城司调查的宫女基本情况。 乌素也看着卷宗上的内容,她看到余诗与卫郦一道长大。 后来余诗更加优秀些,入了宫当女官,她们才分开。 一道长大,有如此情谊,倒也顺理成章。 只是她身上散发的邪气太过诡异。 余诗抬起头,艰难说道:“是我。” 萧宁看了眼余诗的眼睛,也发现她眸中散发出邪气,便朝身边的守卫点了点头。 守卫上前,将余诗眼角处落下的邪气收拢进一个特殊的瓷瓶中,呈给裴九枝。 乌素嗅到些许邪气的味道,她能判断出这股邪气与恶妖身上的邪气是不一样的。 它们来自不同的妖或者邪魔。 这说明,那晚从妖域裂隙里逃出的妖怪,不止那只恶妖。 邪气被取出,余诗的眼睛恢复些许清明,但她还是恨恨地盯着乌素。 “近日有碰上什么奇怪的人或事吗?” “碰上最奇怪、最可怕的人就是面前的这位乌姑娘。”余诗马上开口道。 裴九枝眯起了眼,眸中含着薄怒,乌素甚至还为她隐瞒,怕她进牢狱受苦。 而她,竟然如此。 “再如此妄言,便要上刑了。”萧宁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拍,他察觉到了裴九枝的怒意,马上说道。 “上就上,反正皇城司……云卫,都是这样的地方,动不动就上刑,定人的罪!”余诗高声说道。 “你行刺皇族中人,已是死罪。”萧宁提醒她。 “她?皇族中人?”余诗笑道。 “不过是当初与我表妹共事的卑贱侍女罢了,如今挂了个名,也成了皇族中人?” 骤然间,裴九枝放于桌上的长剑发出带着杀意的锋鸣声,乌素伸出手去,将它按着。 她怀疑下一瞬间,这剑就要自己飞上去,给余诗来一剑了。 萧宁猛地一扯绑缚着她的锁链,将她的脖颈锁着,让她说不出话来。 又有大量的邪气从她身体里溢出,这说明她的身体、她的思想才是产生邪气的源头。 凡人看不清,但乌素看得一清二楚。 有黑色的雾气仿佛溢出容器的流水一般从余诗的七窍之中淌了下来。 她的脚尖朝前伸了一些,将那一点邪气接着。 乌素对神识的感知天生敏锐,从这一丝邪气之中,她也能解读出些许信息。 她的意识暂时沉入邪气带来的信息里。 前段时间,刚好是余诗休沐的日子,她从皇宫离开,往自己族中的宅邸而去。 路上,有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在卖花,她的面上有点点雀斑,模样清纯可爱。 “姐姐,要来一朵花吗,晚香玉,佩在身上可香了,你这么漂亮,比这花儿还好看呢!” 小姑娘嘴甜,将胳膊间挽着篮子里的一朵洁白晚香玉递了出去。 余诗低下头,被这馥郁香气吸引,她将晚香玉接了过来,从袖间掏出几枚铜板。 她多给了好几枚:“来,都拿去,早些回去,买些好吃的,小姑娘晚上一个人出门,可不太安全。” “嘻嘻,谢谢姐姐。”小姑娘接过铜板,蹦蹦跳跳地走了。 小巷里,还响着她卖花的声音:“有人要买花吗?香香的花……” 余诗将那枚晚香玉佩在自己身上,回了宅子,却看到宅院外有人将一位姑娘扶着走了进来。 她走上前去,却发现那被人搀扶着回到宅院的人,是她从小的玩伴卫郦。 “卫郦,你怎么了!”余诗冲上前去,关切问道。 见她前来,卫郦苍白的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她瞪大眼,不住将自己受伤残疾的手往后藏。 “怎么了这是?”余诗问身边扶着卫郦的老嬷嬷。 “卫姑娘遭逢大难,受了伤,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老嬷嬷将来龙去脉告诉余诗。 余诗扶着卫郦,只见她不断比划着,似乎想要表达什么,眸子里露出不甘的怨恨。 她扶着她,哄着她,体会着她的情感。 晚香玉浓郁的香气环绕在她的身边。 骤然间,这种不安的、仇恨的、无端的情绪仿佛被什么点燃。 余诗觉得,卫郦一定是被某个人给害了,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姑娘。 那个……即将要嫁给九殿下的乌素。 她正如此思忖间,胸前佩着的晚香玉已化作一枚匕首。 她低下头去,将这匕首紧紧握住。 乌素的思绪拉回,她沉静的眸子注视着余诗。 她还在胡言乱语,裴九枝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抓取有效的信息,记录在卷宗上。 乌素忽地开口:“小殿下,香。” “什么?”裴九枝的笔锋一顿,问乌素道,“什么香?” “她给我穿衣的时候,身上有很淡的……晚香玉的味道。” 乌素侧过头去,在裴九枝耳边小声说。 她后半句话的音量压得更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小殿下,观澜阁那一晚,我闻到的,也是奇怪的香气。” 裴九枝敏锐地眯起了眼,他对萧宁说了几句。 不多时,一位女守卫靠了过去,在余诗颈间嗅了嗅。 她确认闻到了一股晚香玉的味道。 那边,萧宁也将她之前行刺用的匕首给拿了上来。 但此时,这把匕首已变为一朵洁白的晚香玉。 纯洁无瑕,但邪恶无边。 “云都之内的卖花之人,全部控制起来。”裴九枝道。 此时,有皇城司守卫奔了进来,对萧宁报告道。 “统领,云都东城发生意外,有百姓当街行凶,许多人受伤。” 看来,余诗并不是个例。 裴九枝站起身来,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乌素与面前的余诗对视着,她沉默着,没有言语。 “对她好一些吧。”乌素轻声说。 受妖魔蛊惑,错的并不是愤怒的灵魂。 裴九枝那边,已将昨夜带回的恶妖气息送与皇城司解读。 结果今日花了一日,皇城司便奇迹般地将这恶妖留下的信息解读出来。 “九殿下,真是神奇,分明昨日我们还没有头绪的。” 萧宁见事情有了眉目,也有些惊喜:“还是九殿下您厉害。” 皇城司将他们解读恶妖气息获得的信息记录在卷宗上,一并呈给裴九枝看。 第30章 三十点光 裴九枝低眸, 翻看了一下手中的卷宗。 卷宗里,将那恶妖剩下的生前记忆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他很快发现,他在观澜阁出现意外的那一晚, 云都封印下的妖域也出现了通往人界的裂痕。 那裂痕, 是被故意破坏的。 但,这样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若是要将封印下的妖类放出,制造混乱,不必专门等到那时候。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51节 若……那晚走进观澜阁的,是被封印在妖域之下的妖类呢? 裴九枝合上卷宗,他察觉到此事是针对他的一个计划。 但为什么那晚,是乌素出现在他面前。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乌素。 乌素此时在发呆,她的视线落在前方,安静观察着面前的余诗。 她的眼眸安静纯粹, 无心无情,平静淡然。 似乎是察觉到了裴九枝的目光, 乌素扭过头去,对着他眨了眨眼。 老实说, 乌素是有些心虚的, 她怕自己篡改过的信息被小殿下察觉。 “小殿下, 怎么了?”她柔声问道。 “天色晚了, 先回去。”裴九枝起身, 牵起了乌素的手。 乌素点头,乖乖地跟上他。 在回日月阁的马车上, 裴九枝还是开口,问了乌素一些问题。 “那一晚, 你是嗅到了香的味道,才来寻我?”裴九枝问。 “是。”乌素敛眸说道。 “你身边的其他人,有闻到吗?”他又问。 乌素摇头,她记得,那时候林梦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有你能闻到……”裴九枝的声线清冷,他看着乌素,思考了很久。 “小殿下,我什么都不知道。”乌素实话实说,“但……这是阴谋,对吧。” “这是你的劫难,显示在你命星轨迹里的一场祸事。” 乌素歪着头看她的未婚夫君,声线轻轻淡淡。 “所以,小殿下,是我害了你吗?” “小殿下与我成亲,很多人都惊讶,不敢置信,就像是我……耽误了小殿下一样。” 乌素将她所感知到的事实告诉他。 她的长睫在平淡的面上投下一片浓浓的阴影。 “如果,小殿下娶我,只是出于责任,那小殿下不用勉强,这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那什么才算大事?”听到乌素如此说,裴九枝的眉头微皱。 他不想听到乌素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即便他知道,这可能就是乌素的真实想法。 从始至终,都是他在缠着她,绑着她,她脾气好,性子软,就由着他来。 那她自己呢? “小殿下,我没有什么大事。”乌素抬手,轻轻地将他眉心皱起的部分抚平。 “对于我那天所做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乌素的声线一直是平缓温柔的。 “我知道我进去的时候,小殿下受了伤,你用剑把自己的手划破了,你想要用这样的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阻止那晚的事情发生。” “但是我闯进去了,我抱着你,我没有能力去制止我的……欲望。” 乌素很认真地在检讨自己的行为。 她一向凭借本能行事。 生存是本能,进食是本能,欲望亦是本能。 裴九枝看着她,桌上放着的长剑颤动,乌素说出的一字一句都冷静理智。 “小殿下,如果那晚去的不是我,又会怎样呢?” “你也娶她吗?坐在你身边的,会不会是另一个——” 乌素话还未说完,裴九枝已倾身,狠狠吻上了她的唇,将她剩余的字句全部吞入口中。 他的舌尖缠着她的唇舌,乌素的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的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搭在裴九枝的肩膀上。 乌素含着水光的眸微微睁开,她看着裴九枝那双漂亮的凤目。 此时,他的眼眸深邃得可怕,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吸进他眸底的深潭之中。 他有些生气了,薄怒蕴含在眼底,像是融化寒冰的烈火。 乌素被他吻着,感觉自己全身也似乎在被烈火灼烧,她的双肩颤抖着,被他紧紧箍在怀中。 她快要不能呼吸,但他一直给她渡着气,属于他的清冽之气不断侵占她的口腔,令她目眩神迷。 吻了许久,他有些重地咬了一下她唇。 乌素吃痛,眉头微微蹙起。 裴九枝一手抬着她的下巴,拇指按在她带着齿痕的唇上。 “如果,那一晚来的不是你,我不会开门。”他说。 乌素困惑地看着他:“可是,那一晚,靖王府西苑所有的姑娘都吃了千颜丹,我们长得都……一样的。” 她知道,对于人类来说,素未谋面的人,一般都是用外貌区分。 所以,她并不是最特殊、最无可替代的那一个。 “乌素,但现在已经是你了。”他盯着乌素说。 “所以我感到很抱歉。”乌素说。 “既然抱歉,那便不要说这样的话。”裴九枝将她的唇按着,不让她说话。 “我不想害了小殿下。”乌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她总是如此温柔平静,让他的些许愤怒羞赧都很快平息下来。 这情绪闷着,藏在心里,找不到发泄的渠道。 乌素对着裴九枝轻轻地笑,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是问缘教她的,这样的表情可以表达友好。 “你不是我的劫难,也不是祸事。”裴九枝重复了一遍这个观点。 “好。”乌素想,小殿下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什么。 他以为她是凡人,当然就不讨厌她了。 但她是妖啊。 妖域那边针对她,要毁掉他的阴谋还是成功了。 她不想小殿下因她而受苦,便尽力让自己更像人。 走下马车之后,裴九枝牵着她,闷头往前走。 来到日月阁外,大门外,守着一人。 那人身着色调鲜亮的宝蓝色长裙,一张脸艳色明媚,正是裴华君。 裴华君显然在这里已等了许久,她踮起脚,视线先落在裴九枝身上,而后,移到两人相牵的手上。 她还记得自己找修行山门的师叔帮她测算裴九枝命星时,那位德高望重的师叔说的话。 “华君,你的这位义弟,命格极其特殊,有许多颗耀眼的星辰围绕、守护、瞻仰着他,但他没有与任何一颗星辰靠得近。” “他很孤独,这种孤寂是与生俱来的,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你看,他天生就应该站在无人的云端上,没有人有资格与他并肩。” 命星的轨迹不会说谎,但,裴华君看着眼前的画面,意识到,她的这位皇弟确确实实是要成亲了。 裴九枝对裴华君点了点头,唤了声:“八皇姐。” “我修行山门里的师叔前几日给我写了信,现在才到。”裴华君看着裴九枝说道。 “原先,他测定你会遭逢祸事,但能逢凶化吉。” “但他给我的信上告诉我,小九你遭逢的祸事还未结束。”裴华君深吸一口气说道。 她意识到,这祸端的根源就是站在裴九枝身边的这位名为乌素的女子。 “凡间修士,天目浑浊,今日说如此,明日又变了个样。”裴九枝冷声道。 “八皇姐说这样的话,毫无根据。” “已经发生的事……很少会有错误!”裴华君一扭头,往云璃宫的方向跑去。 “我这就是去告诉父皇。” “父皇一向以我的意见为先。”裴九枝领着乌素走进这座仿佛神龛的日月阁。 裴楚对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对裴楚而言,不仅是孩子,亦是……一位高不可攀的神明。 “她会害了你的!”裴华君马上回过身,不管不顾说道。 “慎言。”裴九枝这时候去捂乌素的耳朵,已经来不及了。 他冷声打断了裴华君的话,他俊美的面庞在日月阁檐下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显得深邃难测。 裴华君盯着他,似乎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含着怒意的戾气。 他生气了。 以前的裴九枝,哪里会有这样的情绪! 那命星的轨迹,果然没有预测错。 裴华君还想再说话,裴九枝已背过身去,让许陵将她送走。 乌素安静地看着他,裴九枝出现这样的情绪波动,让她愈发不安。 愤怒是负面的情绪,他因她……与和睦的兄姐有了罅隙。 乌素轻轻叹气,她希望问缘和云都皇帝说的都是真的。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52节 他会忘了她。 听到她的叹气声,裴九枝将捂着她耳朵的手放了下来。 “若一生都循着命星轨迹走,是一件多么无趣的事。”他对乌素如此说道。 “小殿下,不要生气。”乌素柔声安抚他。 “我不能接受他们如此说你。” “我不在意。”乌素答。 她不会因为人类诚实的话而感到愤怒,她是妖,她就是害了小殿下。 “你不在意,我会在意。”裴九枝低了头,与她的额头相抵,“乌素,你很好。” 乌素踮起脚,在他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小殿下,你很傻。”乌素说。 裴九枝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平静且清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若她不如此说,我也不会有如此负面的情绪,这样的变化,是你带来的,还是其他人带来的?” 他反问乌素,声线淡然:“这全都,与你无关。” 裴九枝将她半抱了起来,一边说道:“我希望你今晚什么也没听见。” 乌素两手揽着他的脖颈,她说:“我会的。” 她是混沌,天生没有七窍,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到她失去感知的日子了。 也不知道,这一次,她封上的哪一窍。 或许是裴九枝说了那样的话,所以乌素的身体遂了他的愿。 第二日,他起床之后来唤乌素,一连开口说了好几声,闭着眼的乌素也没睁开眼睛。 他碰了一下她的面颊,她便睁眼了。 乌素瞪大眼,看着他张口说话,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她想,这就是她不想与人类靠太近的原因。 住在一起,她听不见、看不见、闻不见……无法说话的秘密终会暴露。 第31章 三十一点光 乌素失去听力, 她看到裴九枝张口说了好几句话,但她一丝声音也听不见。 她也没练习过通过口型判断对方说了什么这种能力。 以往她听不见的时候,往自己的房间一躲, 或者是自己默默做着事, 一整天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她。 所以,乌素的情况很快被裴九枝察觉到不对劲。 他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乌素单薄的肩上,绸衣从肩头滑落。 她睁着迷茫的眼,看着裴九枝,用奇怪的语调唤了声:“小殿下?” 幸好乌素现在识字,裴九枝在她手背上写了字:“你……听不见?” 乌素嗫嚅了一下,低下头去,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但她不想让小殿下担心她,便开口说道:“小殿下,我只有今日听不见。” “为什么?”裴九枝紧绷的神经很快松了下来, 他继续与乌素无声交流着。 乌素对着他眨了眨眼,她该怎么对小殿下说呢? 以她贫瘠的想象力, 她没想到合适的理由。 于是她看着裴九枝发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眸光有些惊慌失措。 裴九枝看着她迷茫的眼睛, 轻叹一口气。 他牵着她的手, 继续在她手背上写:“是病?” 这个理由好, 乌素马上猛点头。 “是病便好好养着。”裴九枝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递到乌素面前。 他冰凉的手指怜惜地、小心翼翼地将她额前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湿的碎发拢好。 乌素怕他没相信,便笨拙地说道:“小殿下, 可以请大夫过来看。” 裴九枝对她说:“既然明日能好,便不用大夫。” 乌素想到自己还认识秋绪, 她会帮她隐瞒,于是她拽住了裴九枝的袖子说。 “可以请秋大夫过来看。” “秋大夫是谁?”裴九枝显然对秋绪没有什么印象。 “就是,之前我被抓到云卫的时候,也是她给我看的伤。” 乌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次请她来看病就好了。” 裴九枝半抱着她,点了点头,他的深邃目光落在乌素的脸上,将她看得有些心虚。 他不住问她,手指一直在她手背上划动:“明日就能好?” “能好。”乌素笃定地点头。 “与我昨日说的话,有关?”他又问。 “没有关系。”乌素答。 “我的病一直这样,在每月的某一天,失去听觉、嗅觉、视觉与声音的其中之一。” 既然小殿下给了她台阶下,她也就顺着走了下去,并且开始编造自己的“病情”。 “明日就好,之前怕小殿下担心,我一直没有说。”乌素对着他眨眨眼。 裴九枝凝眸看着她,微凉的指尖碰着她的耳朵,又捏着她的耳垂,揉了揉。 乌素感觉痒,便在他怀里躲。 他将她抱得很紧,她没能躲开。 仗着她听不见,裴九枝便揉着她的耳垂,低声说:“可怜的小乌素。” 乌素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候身体的震动,她睁大的眼眸里含着好奇。 她问:“小殿下在说什么?” 裴九枝低头,又在她耳边开玩笑似地唤:“傻乌素。” 乌素只能感觉到他微凛的气息掠过耳侧。 他到底在说什么! 乌素拽住他的袖子,颇有些委屈地说:“小殿下,我真的听不见。” 裴九枝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她手上写:“我只是随口说了些话。” “好吧。”没了听力,乌素说话的腔调变得奇怪,幸好裴九枝没嫌弃她,只是耐心听着她说的话。 “今日我不能去老师那里学习了。”乌素有些遗憾。 “她不会介意,今日我陪着你。”裴九枝道。 乌素推了推他:“你还要调查别的事。” “皇城司的人也不过是在云都之内排查,云都人多,一两日内出不来结果。” 裴九枝现在又不是什么神仙,要捉拿什么妖怪,也只能依靠皇城司的力量,慢慢等着。 “好。”感觉到他写完,乌素点了点头,安静地垂下眼来。 裴九枝看着好像是心疼她的“怪病”,一直抱着她,在她手上写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乌素想到自己最开始诞生,还没有人形的时候。 还是一团混沌之气她真的没有七窍,几乎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东西。 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灵魂的能量,等化了形之后,她才能真切地感知到身边的世界。 那样混沌、无感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乌素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时诞生。 所以,乌素只将自己化为人形的那天当做她来到世间的第一日。 等了片刻,秋绪来了,乌素披上外袍,穿戴整齐,到日月阁下见了她。 “听说乌姑娘生了病,身体抱恙?”秋绪提着药箱,问身边的许陵道。 “是,一大早的,九殿下可紧张了,因为乌姑娘认识您,便请您过来帮她看看。” 许陵领着秋绪走进日月阁,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秋绪知道乌素是妖,她没想到妖也能生病。 但托乌素的福,她有幸能来到这传说只的日月阁看一看。 入了阁内,秋绪看到日月阁内部的精妙设计,不禁惊叹。 “不愧是九殿下的居所。”秋绪崇拜地说道,“真是大气磅礴,又暗含精妙巧思。” 不久,乌素走了下来,裴九枝陪在她身边。 秋绪看着乌素似乎没什么大碍,这样也能算病了吗? 来到会客的室内,旁余的人都走了出去,乌素朝秋绪伸出手,让她诊脉。 乌素看到小殿下也走了,便悄声对秋绪说道:“秋姑娘,这是我原形带来的老毛病。” “什么毛病?”秋绪压低了声音问她。 她懂了,这是乌素露出些非人的端倪,请她过来帮忙掩饰。 秋绪张开口,但乌素不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自顾自把自己情况说了出去。 最后,她说道:“所以今日,我听不见声音,我对小殿下说这是病。”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53节 实际上是裴九枝先说是病的,她觉得这个理由很好用,便直接承认了。 秋绪是个聪明人,她借着把脉,在乌素手上写。 “那……我就随便给你开个方子,帮你作证,这确实是怪病,对吗?” 乌素对着她点头。 “这样是在欺骗九殿下。”秋绪看着乌素写道,她有些犹豫。 “我……很难保证在九殿下面前能保持冷静,说出谎话。” “那……不骗他也行。”乌素只是尽力想要保住自己秘密,实在保不住,她也无可奈何。 “你跟他说吧,但我怕他会害怕……或者生气。” 乌素笨拙地整理着措辞,她想象不到自己身份暴露带来的后果。 “这……”秋绪的手指点在乌素腕心处,她的眉头微蹙,显然还在犹豫。 此时,屏风后传来敲门声,秋绪回头望去,在乌素手上写:“有人敲门!” 乌素慌得手都缩了回来。 “秋大夫。”裴九枝提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未婚妻的病,如何了?” 他如此说着,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乌素没听到声音,就愣愣地看着裴九枝,她小声唤:“小殿下,病还没看完。” 裴九枝坐在了她的身边,他高大的、沉沉的身影压了下来,惊得乌素往侧旁躲了躲。 但她没能躲太开,因为他的手迅速将她的腰给紧紧揽住了。 秋绪没见着他们在桌后的小动作,她低头看着乌素的手腕,还有些犹疑。 到现在,她到底要不要帮乌素隐瞒? 裴九枝的声音在秋绪耳边适时响起:“秋大夫,她的病需要治疗吗?” “她不——”秋绪有些心虚,险些脱口而出“她不是人”,但她又马上住嘴。 “不需要治疗?”裴九枝将她的话给补上。 秋绪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面对裴九枝——九殿下,她的神经紧绷。 在他凛然的目光下,她甚至不敢说假话。 但她现在,只需要点头,就能帮乌素隐瞒了。 于是她点头。 裴九枝冷然的眸掀起,他对秋绪说:“好。” “你给她开些养神的方子便是。”他捉住乌素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颤抖的手,如此说道。 “嗯……”秋绪低下头,开始认真写方子。 还好,还好帮她隐瞒住了,没有一不小心说出真相,秋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们两人对话,乌素是一丁点也听不见,但她能感觉到秋绪的情绪很紧张。 于是连带着她也紧张了起来,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毕竟让一位普通人在小殿下面前说谎,也是挺困难的。 但乌素需要有人帮忙证明她现在所呈现的异样是病,她说要努力假装成一个普通人,就会努力。 秋绪将方子交给裴九枝,他浅浅看了眼,便道了谢。 她对乌素点了点头,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安神的药方交由许陵,让他去负责给乌素抓药。 乌素还是不知道小殿下和秋绪之间的对话细节。 见人离开了,裴九枝牵着她有些颤抖的手,慢悠悠地写字:“乌素,冷静一些。” 乌素对着他眨眼,长睫不断掀起又落下。 她没了听力,缺少一个感知外界的途径,人便会变得有些不安。 裴九枝拍着她的背,让她的情绪缓下来。 这里是书房,他随手取来桌上的信——是乌素从靖王府里带过来的信。 之前乌素让他看,他也就都看了一遍,信上写了很多琐碎小事,有几件乌素还没做。 “我陪你?”裴九枝将那叠信纸递到乌素面前,让她抽一张。 乌素一般是做完一件陈芜的愿望,便收到一点阴阳能量。 她之前吸收了芸妃临死前的阴阳能量,现在不太饿。 所以她也就存着这些信,暂时没去碰。 她打算等自己目前吸收的阴阳能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来动她的“储备粮”。 而且信上有许多她以前做起来很困难的事情,现在却轻而易举。 但既然小殿下说要陪着她,她也不好拂了他的美意。 于是,乌素从里边抽了一张信纸出来。 信上,陈芜写:“奶奶,我今天和朋友出去玩了,我们一起看了灯,去云都北边那家最有名的馄饨摊尝了馄饨,那里排了很长的队伍,我等了很久才等到,真好吃啊。” 现实里,陈芜是没做过这件事的,她的工作太累,哪里有时间让她去排队吃什么馄饨? 当然,她也没有朋友陪着她去。 这张信上的内容,乌素之所以还没有完成,单纯就是因为她也找不到那个所谓的“朋友”。 她之前试图找过卫郦与林梦,但她们都拒绝与她出行,所以这个简单的小愿望便暂时搁置了。 乌素看着信上的内容,看着她的小殿下,小声说道:“小殿下是朋友吗?” “不是。”裴九枝在她手上写。 乌素抿抿唇,她有些失望。 “再过几十日,便是夫君。”他给乌素写,“我与你的关系,比朋友亲密上千百倍。” “我……等于是几千几百个你的朋友。”裴九枝开始了离谱的换算。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乌素恍然大悟,猛猛点头。 她牵起裴九枝的手说道:“那我们走吧。” 裴九枝与她换了衣裳,便准备出行。 他在衣橱里给乌素挑了件淡紫色的衣裙,让她穿上。 乌素对自己应该穿什么没有太大的要求,一般小殿下给她穿什么,她就穿。 她将这紫色的衣裙套上,出了房门,便看到裴九枝穿着与她同色的衣裳。 他今日的衣袍也是淡紫色的,袖摆处缀着金色的刺绣,紫金的配色优雅贵气。 而乌素穿着的淡紫裙裳,则似乎给一片黑白之气染上了颜色。 这让她那张平淡柔和的面庞,也有了些许容光艳色。 裴九枝站在乌素身前,朝她展开自己拢着的掌心——里边躺着一对熟悉的珍珠耳坠。 没人提,乌素是懒得主动戴首饰的,她的耳垂下空荡荡,正好佩上这对耳坠。 裴九枝低了头,让乌素先把脑袋侧到一边去,他仔细给她戴上。 金属的凉意贴在耳上,乌素的颈后泛起一些鸡皮疙瘩。 裴九枝似乎察觉到她身体的异样变化,又起了些坏心思,朝她的颈侧吹了吹。 乌素果然像乌龟一样,把自己的脖颈缩进衣襟里。 裴九枝低声笑了,乌素听不见他的笑声。 她只是懵懂地看着他的唇角翘起,露出一个勾魂摄魄的、仿佛是冬季坚冰消融的微笑。 啊,不管看过多少次,乌素还是会不由自主在内心感慨。 小殿下笑起来,十分好看。 或许是他不常笑,所以这笑意就显得格外美妙珍贵。 他们出行没坐马车,甚至于,裴九枝出门还躲着日月阁里守着的人。 他身负长剑,跨上白马,单手将乌素也给抱到了马上。 “走。”他抱着她,在她手背上写。 “好。”乌素点头。 白马在晴朗白日里慢悠悠地跑过大街小巷。 乌素回过头,本想看小殿下一眼,却发现他身后背着的长剑闪烁着耀目的光。 一般裴九枝会用布条缠着长剑,防止它太过显眼,引得行人驻足。 乌素拽拽裴九枝的袖子,提醒他:“小殿下,剑的布条掉了。” 自从和乌素在一起后,他这剑总是时不时抖一下,动一下,发出呜呜的剑鸣,所以剑上裹着的布条也容易松。 裴九枝在骑马,分不出神来,便单手给乌素写了字:“你帮我缠上?” 乌素是有些怕这把剑的,但她知道裴九枝腾不开手来,她便点了点头。 她在他怀里转过身来,抬手将散落的布条接了起来,一点一点重新缠回剑身之上。 乌素的手一碰这剑,它就开始激动地震颤,把乌素吓到手往后一缩。 但路上行人的目光似乎已经被剑上光芒吸引,乌素无奈,只能尽力缠着,将剑上光芒掩盖。 她想,他真是耀眼到,要用些手段来将自己身上的光盖着,才不会引来众人的瞩目与仰慕。 替他整理好剑上缠着的布条,乌素松了口气,往后一靠,靠在了他的胸膛前。 她这样的小动作,让裴九枝有些开心,他低低地笑,乌素只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54节 她以为他在嫌弃她,便直起了身子。 但很快,裴九枝的大掌在她小腹处一按,又将她重新按回到自己怀里去。 他让她纤细的肩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亲密无间地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与呼吸的起伏。 云都北的那个馄饨摊子在小巷里,裴九枝骑着的白马进不去,他便在路边找了处马厩,将马放着。 他领着乌素走进巷子里,因为是白日,所以馄饨摊前没有那么多人,只等了一会儿,他们就入了座。 裴九枝从未吃过如此有人间烟火气的食物,他点了两份鲜肉馅儿的,坐在乌素身边等着,模样与周遭的尘俗气氛格格不入。 乌素也与他一样格格不入,裴九枝是因为太出尘高贵,而她则是游离于人间的热闹气息之外。 由于两人的独特,所以周围有许多人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其中,许多人都在盯着裴九枝看。 在其他人眼中,裴九枝就像仙人。 她抬起头,看着裴九枝,小声唤道:“小殿下,有好多人在看你。” “嗯。”裴九枝习惯了旁人目光的注视,他知道乌素有些怕,便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替她挡着目光。 不久,两碗馄饨端了上来,乌素低头,认真吃着。 但她突然嗅到一股奇特的花香,抬起头的时候,她看到一位编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挽着花篮,朝她与裴九枝走了过来。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要买花吗?”小女孩清澈无邪的眼睛看着他们,期待地问道。 第32章 三十二点光 乌素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的模样与她在余诗记忆里见到的卖花小女孩一模一样。 然而,皇城司转译的信息文字并不能将人的外貌完全描绘给裴九枝看。 她想,也不知道小殿下能不能认出这小姑娘就是卖花给余诗的人。 乌素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低头吃了一口馄饨。 人类的食物很美味, 就算她吃了不会有饱腹感,但吃着开心,也是一种享受。 她在等裴九枝自己行动。 坐在她身边的裴九枝抬眸,看了一眼那小姑娘,他的神色淡淡。 小姑娘期待地看着他们,希望他们能花钱买下她手里的一朵花。 “买。”裴九枝平静地应道。 小姑娘很开心,将花篮放在桌上。 她问:“大哥哥大姐姐,你们喜欢哪一朵,今天出来得早,还有很多花都没卖完。” 裴九枝在满篮的曼妙花朵里挑了一支最普通的茉莉花。 他拿着花,低头嗅闻, 确认没有感应到任何邪气。 他的手指挑着那朵茉莉花,佩在了乌素的鬓边。 乌素还在吃馄饨, 感觉自己脸颊侧边忽然芳香萦绕,她疑惑地抬起头来。 裴九枝端详着她鬓边戴着茉莉花的模样, 很是满意。 他取出几枚碎银, 递给这位小姑娘。 小姑娘一见这么多钱, 慌忙摆手:“一朵只要三枚铜板, 大哥哥, 这……太多了。” 裴九枝本也不想如此出手阔绰,招人注意, 但他身上确实没有面额更少的货币了。 他说,语气有些生硬:“我府中还需要一些花, 你将剩下的花,都送到我府中。” 小姑娘吓得快哭了:“大哥哥,就算一整篮的花,也不值这么多啊!” 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住往后躲着。 乌素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在她的视角里,就是裴九枝说了几句话,然后对面那小姑娘就要哭了。 她想,小殿下怎么能这样? 就算对面这小姑娘卖的花可能有问题,但人家终究只是一个小孩儿。 她拍了一下裴九枝的手背。 裴九枝疑惑地看向她。 “小殿下,不要如此凶。”乌素说。 裴九枝委屈:“……”是她自己哭的。 他欲开口解释,乌素已对那小姑娘招了招手。 她希望靠得她更近些,去感应一下她身上有没有奇怪的邪气。 裴九枝知道这姑娘有问题,便将乌素往后拉了拉,护在身后。 小姑娘看到裴九枝冷肃的面容,更害怕了。 她连桌上的花篮和碎银都不敢要了,一扭头,想要逃开。 裴九枝做事,有时确实太直接。 他见那小姑娘要离开,很快将身后长剑抽出,横在她身前。 这一回,小姑娘是真的哭了起来,引来旁人注目。 乌素按下裴九枝的剑,他轻轻在她手背上写字:“就是她给余诗卖了花。” “那小殿下将她准备将她带回王府?”乌素小声问。 裴九枝点头。 他准备先将人控制起来,再通知皇城司。 乌素走上前,朝那小姑娘伸出手:“起来吧,他想叫你回来拿银子。” 她将桌上的碎银拿起,放在这小姑娘颤抖的手中。 乌素编起瞎话来,比裴九枝流畅数百倍,因为人类的道德感无法约束她。 “花很香,我们要成亲了,府上需要一些鲜活的花来装饰,你若还有多的,便再去给我们取来,这些银子都给你。”乌素柔声对这小姑娘说,“这篮子里的花,你就先送到我们府上,好吗?” 小姑娘被乌素轻柔的嗓音哄着,面上的泪水止住,她抹了抹眼泪,对乌素点头。 乌素领会了她的意思。 她将花篮挎上,领着这小姑娘往日月阁走。 “我未婚夫人有些凶,但人还是好的,你莫要被他吓到。” 裴·人有些凶·九枝收了剑,走上前去,陪在乌素身侧。 他觉得乌素的这声“未婚夫”很顺耳。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朝乌素伸出手:“大姐姐,我来拿这些花。” 乌素虽然听不到她说话,但能领会她伸手的的意思。 她想,小小的一个姑娘,才到她肩头高。 她应该是一大早上提着硕大的花篮出来走遍大街小巷,想来现在也很累了。 她摇头说道:“我们付了银子了,便由我拿着。” 裴九枝将花篮从乌素手里接过了。 他凝眸看着乌素,又抬手碰了一下她鬓边的茉莉花。 他一手牵着乌素,一手提着花篮。 牵着乌素的那只手,在她手背上写字:“这花可有异样?” 乌素对着他摇了摇头,她到现在还没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变化。 裴九枝知道妖魔险恶,便没马上戳穿这小姑娘,只陪着她演戏。 在他们离开的身后不远处,有许陵手下的侍从默默地将他停在马厩里的白马牵了回去。 这小姑娘来到日月阁前,仰头看了眼这高大建筑,发出惊叹声。 “好漂亮的房子,真可惜,我要是能带着我妹妹一起来看就好了。” 乌素轻轻按着她的双肩,她看向裴九枝,想要问问这姑娘都说了什么话。 裴九枝对这小姑娘说:“等回去取花的时候,你可以将你的妹妹一道带过来。” “妹妹出不了门。”这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的双腿天生就不能走路。” “大哥哥,大姐姐,我记住路了,这些花儿你们先拿着,我回去再取些来。”小姑娘很实诚。 乌素看着她的嘴唇张合,她能感觉到这小女孩身上没有任何属于妖魔的邪气。 但收了她售卖花儿的余诗,身体里涌出的邪气浓厚得可怕。 “我们随你一道去。”裴九枝道。 他牵上乌素的手,领着她一道走,跟了上去。 去看看她售卖的花儿的源头,有助于找出真相。 乌素被他牵着,往前扑了几步,她鬓边那朵芬芳的茉莉花散发着馥郁香气。 裴九枝对着她,唇角翘起,低声笑:“有些好看。” 乌素眨眨眼,看向他的眼神疑惑,她不知道裴九枝在说什么。 裴九枝慢悠悠地在她手背上写字——由于不用说出来,他的言辞就大胆了许多。 他本来就很敢写,从之前写给乌素的那张纸条就能看出来。 他写:“乌素很香,很好闻。” 分明只是一句夸奖的话,但被小殿下如此轻轻地描画在手背上,乌素却觉得自己的脸烫了起来。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55节 他靠得她近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与他身上的味道。 嗅闻,是进食的前一个步骤,又或者,是其他事情即将发生的前奏。 乌素眯起眼,抬手碰了一下自己鬓边的花,她想要摘下来。 香的是花,又不是她。 裴九枝按住她的手,继续在她手背上写:“晚上我替你咬下来。” 乌素瞪大眼看着她,她没想到小殿下居然在郎朗白日下,偷偷给她写这样的话。 这……成何体统。 她将盯着裴九枝,想谴责他,但又不知说什么好。 许久,她只是颤着声唤了句:“小殿下,不……” 裴九枝看着她总算有了些情绪的眼眸,满意了。 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身后背着的长剑发出愉悦的锋鸣声。 乌素觉得他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些乐子。 她松开他的手,走到前边那小姑娘的旁边,索性不去搭理他。 “你叫什么名字?”乌素低头问这小姑娘。 小姑娘听到乌素那语调奇怪的问题,马上抬头看她。 “大姐姐,你的脸好红。”小孩儿说的话就是实诚。 裴九枝也配合她的诚实,把这小姑娘说的话完整地写在乌素的手背上。 乌素的长睫慌乱眨动,她侧过头去说:“今天好热。” 小姑娘对她说:“去了我的花房就不热了,那里草木多,比外边凉快许多。” 她觉得乌素人好,模样平易近人,说话也轻柔可亲。 她说:“我叫姜然。” 裴九枝将她的话转写给乌素。 她的名字有些拗口,乌素失去听力之后,说话也别扭许多。 “姜兰。”她说。 姜然没纠正乌素的发音,裴九枝也没有。 他们来到姜然在城郊的花房里,一路走来,花了很长时间。 裴九枝没问题,倒是乌素,她的人形十分脆弱,体力也很差。 一路走过来,她的步子都有些软。 裴九枝扶着她,走入这处外表看起来十分简陋的花房。 入了内,浓烈的花香传来,花房内部的屋顶用透明的琉璃搭着,让阳光能透进。 花房整体狭长,分为三列,各栽种着不同的花儿,盈盈枝头上,花意喧闹。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挑吧,喜欢什么便带回去。” 姜然递给他们一人一个花篮:“你们先摘,我去看看妹妹。” 说完,她就蹦蹦跳跳地从花房里走了出去,落在肩头的麻花辫一翘一翘的。 显然,她因为今天做成了一笔大生意而感到开心。 这样的人,是散播云都内邪气的人吗? 乌素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挎着的花篮,有些困惑。 那边,裴九枝已低了头,去研究一旁栽种的晚香玉。 他还是没找到任何邪气。 乌素跟在他身后,也在想着余诗身上发生的怪事。 就在她想正事的时候,裴九枝又开始在她手背上写字了。 “成亲的时候,多装饰些这样的花。” 乌素还以为裴九枝发现了什么大秘密,没想到他写了这么一句话。 ——他还想着成亲。 乌素冲着他眨眼,又点了头,她说:“好。” 她的手指放在面前的晚香玉上,没下手折下来。 这些花儿对于人类来说是没有生命的植物,但乌素还是能在它们身上感应到丰沛的生命气息。 乌素没摘花,裴九枝替她将晚香玉折了下来。 “连花也舍不得?”他又悄悄给乌素写。 乌素将花篮塞到他手中:“小殿下不要取笑我。” 她正如此说的时候,便感知到花房角落似乎有一株要死去的植物。 就在嘴边的阴阳能量,她不吃白不吃。 乌素又将花篮拿了过来,朝花房角落走去,她蹲了下来,去感应这株植物的神识。 第33章 三十三章 盛夏的花房角落里, 来自一株七里香细细弱弱的声音传入乌素的脑海。 “不……不要再浇了,我怕,求你……为什么天上会下这样的雨?” 七里香很害怕, 它还没察觉自己就要死了。 乌素来自神识的柔软声音将它拉回现实。 “你好, 请问你说的浇水是什么意思?而且……很抱歉,你要死了。” “我要死了?!”七里香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通过神识的交流传来,将乌素的太阳穴刺得有些疼。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而后伸出手去,轻柔地抚摸那几朵洁白的小花。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你死之前经历的一切告诉我。”乌素想起小殿下正在调查的事情。 “我……我不知道,但是每隔几天,天上就会落下很讨厌的气味,那些水浇在我的身上, 我的根扎在地里,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躲。然后, 我感觉我越来越虚弱,但是, 我的花却开得越来越茂盛, 就像是那些奇怪的水顺着我的根茎, 霸占了我的花苞, 它们代替我开放。不……那些花儿不是我!” 七里香语无伦次地说着, 乌素发现,是浇的水导致它产生了这样的变化。 “浇水的时候, 你感觉到什么了吗?”乌素问。 “我听到轰隆轰隆的响声,像是天上打了雷!”七里香回答乌素的问题。 “嗯……”乌素轻轻应了声, “我没办法救你了,但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 “真的吗?”七里香幽幽的声音传来。 “真的。”乌素温柔地向它保证。 “那我……” “我——” “要你去死!” “可恶的人类,圈养我,每日给我浇我不喜欢的水,害得我枯萎,还要摘下我的花,折断生命延续的希望。” “去死去死,就从你先开始!” 乌素一惊,猛地回过神来,她涣散的目光骤然间聚焦在面前的这株七里香上。 在瞬息之间,这株七里香开始快速生长,延伸出的藤蔓将乌素的手脚绑缚。 裴九枝听到枝叶摇动的声音,马上回过身来。 乌素蹲在花房的角落,她呆呆的模样看起来就像在仔细欣赏着那些花儿。 这样的事情,在裴九枝的意料之外。 他手中长剑一横,将缠绕着乌素手脚的奇怪藤蔓斩断,隐隐有熟悉的邪气从着藤蔓间溢出。 这邪气不仅可以感染人类,也可以感染植物。 剑上清光摇曳,藤蔓被斩落,乌素失去重心,倒在裴九枝怀里。 与此同时,七里香枝叶上绽放的小小白花露出尖利的獠牙,似乎要将乌素吞吃入腹。 乌素往后一躲,裴九枝已将这诡异的花朵从枝头斩下。 大量邪气从被斩开的花茎截断处溢出。 在邪气流失殆尽之后,这株七里香也逐渐缩小,变回原来的样子。 乌素看着,觉得有些可惜。 她和这株植物的交易失败,谈判破裂,她没能吸取到它临死前的阴阳能量。 但裴九枝想的显然是其他的事情,他将乌素的手牵了过来,仔细观察她的手腕,确认她没有受伤。 “没事?”裴九枝在乌素手背上写着问道。 乌素摇头,鬓边的茉莉花微微颤动,花瓣摇曳。 裴九枝看着她鬓边的花,喉头微微滚动。 “邪气污染了这朵花,让它也变得古怪起来。”裴九枝收了剑,他观察着角落这株死去的七里香。 乌素点了点头,她现在已经知道导致花儿发生变化的是水。 或许,姜然对此并不知情。 乌素蹲了下去,还想碰这株死去的七里香,但她的手被裴九枝抓住了。 “危险。”他写。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56节 他将乌素护在身后,自己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触着七里香干枯的枝叶。 “要碰什么?我来。”他在乌素手背上写。 乌素的指尖颤了颤,她反手将裴九枝的手指握住了。 “刚才这朵花发生奇怪变化的时候,它的枝叶上有几滴水,也闪着光。” ——其实根本没发生这样的变化,但乌素这么说,可以引导着裴九枝将注意力放在浇花的水上。 裴九枝取出一枚玉瓶,将七里香枝叶上的几滴水接了过来。 这些东西,可以送去皇城司调查,那边有专业的术士来分析它的成分。 “水,只是水,或许姜然并不知情。”乌素将地上散落的花篮捡了起来。 裴九枝又取了几束花,放在她的篮子里,他准备出去问问姜然情况。 乌素牵着他的手说道:“我去吧,小殿下,你对她好凶。” 裴九枝将此处整理好,听到乌素如此说,他倒有些委屈。 他轻轻地在她手背上写:“我对你不凶。” “你将对我的脸色,分出三分,对着别人,也就不凶了。”乌素想了想说道。 裴九枝在她手上写:“不。” 乌素感到困惑,便问:“为什么?” “我只对你如此。”他继续写。 乌素侧过头,凝眸看着她的小殿下,她有些无奈。 “小殿下总是这样。”她说。 裴九枝紧紧牵着她的手,他想,乌素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她对他是如此温柔,对那姜然,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也是这般模样。 他如此想着,牵着她的手指便挤进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 乌素回过头,静静看着他冷然的面庞,视线下移,落在他们相牵的手上。 “小殿下,我跑不了。”乌素说,“我的手心会出汗,待会儿弄脏了就不好。” 确实,她一紧张,掌心就汗涔涔的。 方才那七里香突然变化,把她吓得不轻。 不仅如此,乌素还十分委屈,她又不是人类,那七里香冲着她来做什么? “不脏。”裴九枝在她手背上写。 乌素看着他,眨了眨眼,她的掌心果然开始冒汗了。 将两个花篮都塞得满满的,他们才走出花房。 其实乌素与裴九枝不想带那么多花走,但若是少拿了,姜然就会不安。 他们走出花房的时候,看到姜然推着一个木质轮椅,领着她的妹妹在外边晒太阳。 见他们出来,姜然笑着转过头来:“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挑好了呀?” “我花房里的花儿,都还不错吧,角落阴湿的地方还有七里香,你们摘了吗,这个花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可香了。”姜然跑过来说道。 乌素的目光落在她推着的轮椅上,里边坐着一位与姜然面容十分相似的女孩,年龄也与她一般大。 “是孪生妹妹。”姜然又跑回去推轮椅,对他们说道。 她将轮椅往前推,年久失修的木轮碾在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姜然的妹妹坐在轮椅上,对着他们笑了笑,她看起来比姜然更羞涩。 “这几日我妹妹身体不舒服,我照顾了她几天,今天才出去卖花,没想到遇到了你们两个大好人,真幸运!”姜然笑着说道。 裴九枝把姜然说的所有话都转写给乌素听,乌素顺着她方才的话题问了下去。 “姜兰,你浇花的水,都是从哪里来?”乌素问。 她唤姜然的名字,还是有口音,姜然掩唇笑了。 “大姐姐,你跟我来。”姜然把她妹妹放在一边停着,领着乌素来到这处小院的角落。 院内角落,有一处深井,井口出漫上丝丝凉意。 “都是这里的水,可干净了,可以直接喝。”姜然把井里的水接了一点上来,给乌素倒了一杯。 乌素接过,正待喝下,裴九枝却拦了下来,自顾自仰脖喝了个干净。 “小殿下,我渴。”乌素唤他。 裴九枝捏了捏她的手背,这水可不能让她随便乱喝。 但他照顾姜然的情绪,便自己喝了下去。 他说了句话,是说给姜然听的。 “我更渴。”他说。 姜然觉得这位大哥哥有些坏,竟然如此欺负这好心的大姐姐。 裴九枝问:“你有给花用药水吗?” “花若是有什么毛病,会用一些。”姜然以为大户人家都对鲜花的质量十分谨慎,便马上答道。 “给我一些药水。”裴九枝与外人交流,语气依旧生硬, 姜然马上将自己常用的花药都给他装了一些,装在不同的小瓶里,交给他。 “以后每日都往我府中送花,给许大人就行。”裴九枝道。 他们还是暂时离开了姜然的家,走到那院子外不远处,已有皇城司的卫兵等候在此。 裴九枝吩咐他们暗中盯梢,保护着她们,不要吓到这两姐妹。 他相信乌素说的话,出问题的就是浇花的水,但姜然平时浇花的井水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有问题的只能是其他的水。 有些花农为了花儿好看些,会额外给花浇上一些促成生长或是治病的药水。 或许,是那些药水出了问题。 他领着乌素骑上白马,领着她一起去皇城司。 今日乌素情况特殊,什么也听不见,他总要带着她一起才安心。 皇城司统领萧宁又看到九殿下领着乌素一道,有些不太习惯,但又不敢表现。 他依言将这几日搜查的结果告诉裴九枝,他们果然没找到那梳着麻花辫的小姑娘。 ——因为姜然前几日根本没有出门卖花,今天她刚出来,就撞上了裴九枝与乌素。 “全云都的花匠,都要查。”裴九枝将他收集到奇怪药水的瓷瓶和放着花药的瓶子一起放在桌上。 “这是?”萧宁疑惑。 “我们碰见了那位卖花的小姑娘,她并不知情,不过她家里的花确实出了问题,想来应当与培育花朵的药水有关。” “云都内有用药的花农不少,他们售卖的花,可能……都有问题。” 裴九枝话音未落,外边的皇城司卫兵便跑了进来,行礼报告道。 “九殿下,萧统领,我们在城北发现一具尸体。” “是一位花农的尸体。”那卫兵的语气紧绷。 除了上次恶妖作乱,云都已经很久没出现过如此明晃晃的命案了。 乌素感受着小殿下在她手背上写的字,她想,城北还是太远了,不然她没准能感应到那里死了人。 “什么时候死的?”在获取到情报之后,裴九枝几乎是第一时间来到了皇城司。 他不希望因为调查得太慢,导致有人死去。 “三日前,夏季尸体发臭了,邻居才发现。”卫兵回道。 “怎么死的?” “被……他花房里的鲜花藤蔓缢死的。”卫兵的声音惊恐。 花确实有问题,不是让植物出问题,便是让嗅到花香的普通人出问题。 但是,在花被邪气侵染之前,它们表面上不会展露出任何异样。 就比如乌素鬓边戴着的那朵,从始至终,它都没有任何变化。 想来,花朵里的邪气会与一些负面的情绪产生共振,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萧宁一听卫兵的报告,便知裴九枝带回的情报没有问题。 他赶紧命人将裴九枝带回的药水线索拿去调查。 同时,他准备命人在整个云都城内巡逻,不许再有人售卖鲜花。 裴九枝听着他的报告,懒懒掀起了眼睫。 他随手牵着乌素的手——他一直在她掌心里写字,给她传递信息。 现在他说话,不需要写字了,他便捏着她的手玩。 乌素任由他去了。 他爱什么样就什么样,反正,他不要脸。 “禁止花农卖花,他们种了一季的花,怎么办?” “云都内百姓们的安危更重要。” “皇城司下命令的时候,不想一想这样行事对百姓带来的后果吗?” “九殿下,可……为了查明真相,这是必要的牺牲。” “牺牲是牺牲,但你们皇城司,就没有对此备有相应的解决方案?” “回收鲜花,或是,给予补偿。”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57节 “九殿下,这只是云都,若此事发生在整个云朝,我们都赔偿花农,这会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你也知道这只是云都?”裴九枝反问。 “范围小有范围小的解决办法,皇城司为这决策善后,不算困难。” 萧宁无奈地叹气,他想,这位九殿下可真是天真。 皇城司上下都要资金,哪来的经费来为花农善后? “皇城司,穷。”他叹气。 裴九枝才刚回云都不久,从未管过这些事,他随手取来桌上的皇城司经费支出的账目看。 “我看皇城司经费充足。” 裴九枝只大略浏览了一遍账目,便将皇城司一年行动的经费盈余算了出来。 “剩下的,送礼费、日常经营费、补贴费……”裴九枝的声线越来越冷。 官场之中,上下打点是正常情况,只是不好拿到台面上说,他这是为了皇城司行事方便。 萧宁擦了擦头上的汗。 裴九枝将账本往桌上一丢,他起身,有些动了怒。 萧宁马上跪了下来:“此事……大公主不知情。” “回收的花都送到日月阁,我成亲需要布置,资金便从我的账目上扣。” 裴九枝道,他没再对萧宁说什么。 这种情况是常态,萧宁能做事,自己也没犯错,也不好罚他。 “是。”萧宁行礼说道。 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些银票,递给裴九枝。 “九殿下破费了,这些是我自己的储蓄,也一道拿去用。” “到时当我婚礼的礼金送上就好。”裴九枝没拒绝,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也缓和了不少。 萧宁:“……”好了,知道你要成亲了。 他牵着乌素的手往外走,临走之前,乌素回头看了一眼萧宁。 后面裴九枝说话的时候,就没给她写字了,所以她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只是最后这萧统领还掏了好多钱出来,看起来怪可怜的——小殿下又凶他了。 乌素正看着,裴九枝已将她的脸给捧着扳正了。 “不许看。”他在她手上写。 “你们说了什么?”乌素问。 “说了一些本该由皇城司办好的事。”裴九枝写。 乌素没听太懂,她坐上马车,看着皇城司的卫兵在云都内各处巡逻。 原本每年夏季都会飘在云都大街小巷的馥郁花香都慢慢消失了,然而幕后黑手还在调查中。 回了日月阁,许陵正在命人将皇城司那边送来的花给整理好,装饰在日月阁各处。 乌素知道这些花可能会有问题,她小声问裴九枝:“小殿下,你不怕这些花影响日月阁里的人吗?” “你佩着没事。”裴九枝在她手背上写。 “内心没有邪念,自然不会被影响,若有人被花香影响,生出邪气,那也不用在我手底下做事了。” 乌素抬手,碰了一下自己鬓边的茉莉花。 今日事多,等他们回到日月阁彻底歇下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乌素沐浴之前,本想将自己鬓边别着的茉莉花摘下,但裴九枝让她别摘。 “我戴上的,我来摘。”他在乌素手背上写。 乌素将束发的银簪取下,满头青丝倾泻而下,她盯着裴九枝看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小殿下,坏得很,她如此想道。 日月阁最高层的地坪窗前,乌素懒懒地拨弄着自己的长发,她有些困。 今夜月明星稀,月色洒落在她的肩头,她看着外边云都的风景发呆。 她鬓边的茉莉花还散发着幽幽清香,裴九枝要睡的时候,果然来到了她身边。 “小殿下,要睡了吗?”乌素打了个哈欠,她一般都会等到裴九枝把事情忙完。 裴九枝从后拥着她,越过她的肩头看着云都的夜色灯火。 他环着她的身子,在她手背上写:“是。”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重,只是嗅着乌素鬓边的馥郁芬芳。 乌素想起他今日偷偷给自己写的话,他说他要替她把这朵花咬下来。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她没想到,他真的打算要这样做。 乌素被他抱着,微凉的气息落在耳侧,让她的身子发软。 仅仅是片刻的肢体相贴,就让两人有些意乱情迷,放在身后剑架上的长剑又开始发出剑鸣声。 灼热缱绻的气息环绕在二人之间,乌素的胸脯起伏,她感觉自己的呼吸乱了起来。 而他其实也没做什么,他只是抱着她,轻轻蹭了蹭她。 她的身子轻颤着,侧过头去,垂眸落下的余光注视着小殿下环在她腰上的手。 他的薄唇贴近她的耳边,清悠月色摇晃,他知道乌素什么也听不到。 所以,他的凤目闭着,将他此时的所思所想,全部诚实地说了出来。 他的长睫垂下,颤抖的唇咬着她的耳垂,濡湿的气息凝成一句令人面热心跳的话。 他说:“乌素,你很香,我想尝一尝。” 这句话的尾音颤着,无比沙哑,满含情与欲的味道。 他的声音天生温润冰冷,如雪山冷玉,以这样的嗓音说出这样的话,令人招架不住。 他确实没再掩饰自己。 在他身后,曳地长袍上,绣着日月纹样,圣洁冰冷。 而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如此狎昵亲密。 只是他在叼下乌素鬓边那朵花的时候,动作温柔又克制。 他有些凉的唇贴上她的额角,他发现乌素的面颊极烫。 裴九枝没发现的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乌素的身子羞得从头红到了脚。 在月亮从云层后露出一角的时候,她今日失去的听力正好恢复。 她的小殿下说了什么,她都听到了。 第34章 三十四点光 他的唇覆上她因为害羞而变得有些烫的额角, 像是寒冰注入烈火,理智消失无踪。 裴九枝很喜欢看到乌素害羞的模样,亲密举动带来的生理反应, 能让她看起来能多些人类的情感。 她总是那样平静无波, 像是万年不变的死水,而他偏偏想要撩动这如镜的水面,拨弄出无数涟漪。 乌素的身子颤抖着,紧张时,她的眼眶微微湿润,隐有泪意泛上眼眸。 她在想,小殿下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他怎么能偷偷说这样的话呢? 裴九枝叼着的茉莉花从他薄唇边滑落,坠在乌素的白裙上,他的呼吸带上些许茉莉芬芳。 这香气极甜,但又不腻人,乌素的混乱的呼吸间, 却未感觉到自己的面颊凉下来。 因为小殿下靠得实在太近了。 他低眸,借着朦胧的月光, 看到乌素发红的面颊,她浑身似乎都在冒着热气。 这模样, 依旧是如此可爱。 裴九枝的唇落在她耳边, 直接将他内心的所思所想说了出来。 ——他想, 反正她听不见, 但他很想说这样的话给她听, 可平时他自己又害羞。 总之,他那冰冷的、凛冽的嗓音拼凑出了这些话。 “脸怎么这么红?”他微凉的手指覆上她的面颊, 还轻轻地捏了一下乌素的脸。 他能感觉到她的脸很热,她那双泛着水光的眸无措地注视着她。 裴九枝压低了声音, 在她耳边说:“才这样,脸就这么红了,那成亲以后,我该怎么办才好。” 乌素:“!”你闭嘴就行了。 她瞪大眼,面颊烧得发烫。 什么叫“才这样”,等成亲之后,他还想怎么样? “小乌素?”他唤她,细碎的吻不断落了下来,“很可爱。” 他一直在说着,乌素觉得她眼前的这座雪山,忽然就化了。 那融化之后的、汹涌的雪水顺着山脉蜿蜒的河道流淌,化作岩浆,将她彻底淹没。 她的唇颤抖着,耳边响着裴九枝口中那些羞人的话语。 乌素不敢让裴九枝知道自己能听见,但又不想让他再说话。 于是,她伸出双手,把裴九枝的嘴巴给捂住了。 裴九枝侧过头,咬住了她的指尖,他与乌素对视着。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58节 乌素艰难地开口:“小……小殿下,不……啊。” 她一愣,轻叫一声,感觉自己露出了一点小马脚。 乌素想了想说道:“小殿下,你在说什么?” “不告诉你。”裴九枝在她耳边坏心眼地说道。 乌素瞪大眼看着他,眸中的水光快要凝结成水,落下泪来。 “小殿下……”她轻声唤。 “嗯?”裴九枝顺着她耳后的长发,对着她点了点头,当做是回应。 乌素怕他还说,又不知往何处躲,便只能低头,钻进了他的怀里。 “我要睡觉。”乌素小声说道。 裴九枝将她抱了起来,乌素的长发与裙摆落在他的身体两侧。 他敛眸肃容的时候,面如冷玉,出尘飘逸,表情也凛然冷淡,不可侵犯。 可他刚刚…… 乌素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她。 裴九枝将她放了下来,也没再闹她。 只是次日,乌素醒来之后,她在她的梳妆台前,看到了一束新鲜的茉莉花。 裴九枝应当是有事,便先出门了。 乌素自己起了床,洗漱之后,来到镜前。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视线落在微红的耳尖之上,她又想起了昨晚。 乌素将桌上的茉莉花摘了一朵下来,别在鬓边。 她知道小殿下将花放在这里,就是要她戴。 戴就戴,她就不信他今晚还要说。 乌素穿戴整齐,起了身,她还要去方玄寺上课。 马车一路来到方玄寺,问缘在后山等着她。 她看到乌素鬓边戴着的茉莉花,笑了笑:“是九枝赠给你的?” “是。”乌素点了点头。 “云都内似乎还有妖魔作乱,他命皇城司将全城的花都收走了。”问缘将手中书摊开,对乌素说道,“皇城司打算在全程范围内驱除邪气,过会儿,你应该就能看到九枝在云都内主持阵法,用仙洲传来的灵气净化云都了。” 乌素没想到小殿下做事效率这么快,但幕后之人还未抓到,这种危险随时有可能再次发生。 “是什么妖呢?”问缘自言自语说道。 乌素捧着书,马上回答她:“老师,不是我。” “自然不是你,那妖擅长挑拨人心,而你根本不知情感为何物。” 问缘侧过头,看着乌素,目光悲悯。 就算是妖类,亦有感情,而乌素没有。 若“感情”是某种与视觉听觉嗅觉类似的知觉,那么她生来就有缺陷。 “你是什么妖?”问缘问她。 乌素很诚实地回答:“老师,我是一团混沌气息成妖。” “有趣。”问缘说。 “也不知九枝是如何与你相识的。”问缘轻舒一口气。 “你没有感情也好,待分开时,你便不会伤心。” “老师,那他会吗?”乌素忽地开口问道。 “他一生的彼岸在云端,你觉得他会因为离开了地面上的一个……渺小的人,而感到悲伤吗?”问缘开口答道。 乌素放了心,长舒一口气,她不想让小殿下伤心。 问缘耐心地给乌素传授知识。 等到了午时,两人暂时歇下的时候。 后山外有一小沙弥跑了过来,说寺里有人求见问缘。 “不见。”问缘倒了一杯茶,递给乌素,她拒绝了。 “是……大公主和驸马大人。”小沙弥说道,“他们前来求签,希望问缘师父能解惑。” “他们能有什么惑?”问缘道。 她顿了片刻,便答道:“让他们来吧。” 大公主与驸马相偕步入后山之中。 大公主是一贯的优雅贵气,面容如花端庄。 她的驸马亦是一表人才,身姿挺拔,着一身银甲戎装,气势迫人。 驸马是云朝鸿羽军之首,手握兵权重大,大公主在朝中势力,他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成婚多年,两人没有子嗣,有许多云朝官员猜测二人并无感情,二者只是相互依托、利用的关系。 入了方玄寺,两人走上窄小的山石小径去见问缘。 大公主走在前,她今日穿的服装是曳地的锦缎,绣着金色牡丹的裙摆落在小径外,沾了细碎的落叶。 驸马跟在她的身后,俯身低头,将她身后沾上的落叶掸净。 见问缘有事,乌素便拿了本书,自己到侧旁坐着看书,不去打扰他们。 问缘之前养的兔子死了,她又在山里捡来一只小雀养着。 小雀落在她面前的石桌上,她拈了点泡了温水的小米,喂给这小雀吃。 大公主来到松树下,问缘起身行礼,乌素听见动静,呆呆地回头看去。 “这是?”大公主不曾见过乌素,便问道。 “是九枝的未婚妻。”问缘答,“她不知贵族礼数,便没行礼,还望大公主见谅。” “嗯?九枝没送她去宫中学?” 大公主惊讶,裴家人要是娶外族女子,在成亲之前,可都要送到宫里去学学礼数。 “这是九枝自己的意思。”问缘点了点头道。 “想来宫中规矩森严,九枝心疼她,便没送去。” 大公主笑道,她将手中签文递给问缘。 “还望问缘师父帮我们看看。” “嗯……大公主殿下要问什么?”问缘道。 “问姻缘。”大公主挺直了脊背坐在问缘面前,姿态端庄。 站在她身后的驸马将军侧过头,看向远处的青山。 “殿下您与驸马爷,感情甚笃,为何……” 大公主微笑着,没有回答问缘的疑问。 问缘低头看着那签文,陷入沉思。 而大公主则朝乌素招了招手:“乌姑娘,我记得你的名字,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乌素也听话,放下了书,便来到大公主身前。 “九枝提起过你,我本打算寻个空闲日子,请你来公主府喝茶,没想到在问缘师父这里遇见了你。”大公主微笑地说道。 她对乌素的态度很好——毕竟,不是谁都能在问缘这里当学生。 乌素对着大公主点了点头,也不知说什么好。 “坐。”大公主的视线落在她鬓边别着的茉莉花上,笑了。 “因为云都里出现的怪事,现在城内可是一花难求,也就九枝的日月阁敢收下这些花了。” “皇城司说,那邪魔制造的邪气影响不了内心没有妄念之人,乌姑娘,想来你的心思十分纯净。” 乌素想,这是自然,她的思绪一片空荡荡,除了生存,她也没别的什么追求。 她继续呆呆地对大公主点头,表示她有在听。 大公主身后的驸马爷表情颇有些不耐。 他侧过头去,没看着这里,只挑了个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皇城司里有一位姑娘,名为岳馨,你……正巧看到她死了?”大公主托腮,盯着乌素问道。 乌素点头。 “怎么是个闷葫芦,九枝就那么闷了,你还闷,以后你们可怎么过啊。”大公主无奈笑道。 乌素想小殿下也可能不是那么闷。 她想了想,回大公主道:“她是死在我们面前了,她要履行皇城司的职责。” “之前我瞧她是个好苗子,要提她上来,但她拒绝了,说她历练的时日还不够,便继续当普通的守卫,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公主有些惆怅地说道。 “因为她的保护,我们都没死,她应该没有遗憾。”乌素柔声说道。 “是如此。”大公主回过身,朝身后的驸马招了招手。 驸马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沉默地递给她。 大公主打开,内里躺着一枚镶金的玉镯,看起来价值连城。 “这是我们给你备的赠礼,今日才收到,没想到正巧就遇到你了。” 大公主将玉镯推到乌素面前。 乌素见如此大礼,也不敢收,于是连连摆手。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59节 正拒绝时,松树下传来熟悉的嗡嗡剑鸣。 裴九枝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他是来带乌素回家的。 他来到乌素身后,替她将这锦盒的盖子合上,平静说道:“既然皇姐送你,你收着便是。” 乌素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将锦盒接了过来。 裴九枝先领着乌素离开,在下山的小路上,他走在前,朝后牵着她的手。 “大公主殿下与驸马大人一起来,是问姻缘。”除了自己的身份,乌素对裴九枝是知无不言。 “嗯?”裴九枝有些惊讶,“我离云都之时,他们才刚订婚,看起来感情很好。” “是吧……”乌素轻声应。 她觉得,可能人类都是这样,在一起久了,便会熟悉厌倦,最终便慢慢分开,形同陌路。 小殿下,又何时会与她分开呢? 乌素看着他的背影,如此想道。 第35章 三十五点光 裴九枝当然不知道乌素的脑袋里都在想着什么。 他领着乌素骑上白马的时候, 看到了大公主与驸马的马车停在方玄寺外。 两辆马车,挨得很近,成婚多年的夫妻, 连马车也不愿共乘一辆。 “我记得皇姐的驸马, 最开始只是鸿羽军中一个普通的统领。”裴九枝想起了当年的事。 “以他那时的身份,自然没资格求娶皇姐,那时皇姐让我与她一道进宫,去求父皇,她说父皇更愿意听我的话。”裴九枝对乌素说起幼时的故事。 —— “父皇,我真的很喜欢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嫁给喜欢的人?” 当年的大公主裴华裳不过二八年华,模样娇美,性子也骄纵任性。 她冲着裴楚如此喊道,又看到她父皇冷硬如冰霜的面庞,便知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九枝都觉得您太过分!”裴华裳望了眼安静坐在一旁的裴九枝。 裴九枝那时才不到十岁, 小小的一个,坐在金椅上, 手里拿着一块绿豆糕在啃。 裴华裳说到他,他就点头, 他的模样粉雕玉琢, 除了表情太过冷漠严肃外, 看起来倒是十分可爱。 “九枝还小, 什么都不懂,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给了他一块绿豆糕就把他骗来了吗?” 裴楚气得胡子都在抖。 他朝裴九枝招招手,把他抱了起来, 严肃地对裴华裳说。 “此事就如此,他只是一个小小统领, 你嫁给他会后悔的。” “我能后什么悔,父皇,我有封地,又不是养不起他!”裴华裳不甘心地说道。 “华裳。”裴楚抱着裴九枝,他低了头,很认真地看着他的大女儿。 “你很像朕,所以,若十年后他还是一个小统领,你一定会后悔。” “我哪里像你!”裴华裳揉着眼睛哭了起来。 裴九枝从袖中取了白帕,递给她,他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裴华裳的眼泪感到困惑。 见裴九枝如此做,裴楚才软下心来:“这样,朕给你一个机会。” “华裳,朕本想将你许给西域的清河王,婚约已在拟定中,朕给你、给他三年时间,若在这时间内,他能得到朕的认可,朕就准许这门亲事。” “要如何才能得到您的认可?”裴华裳问,“父皇,您需要说出一个明确的标准。” 她确实像裴楚,谈判的时候,不会让自己吃亏。 “华裳,你的封地在西域清河的东侧,你要嫁的,只能是清河的主人,那块土地,终究是要属于朕的云朝。”裴楚沉声说道。 裴华裳愣了许久,她明白了裴楚的意思,她瞪大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的泪水已经不再流了。 “好。”她咬咬牙说道。 她想,若她的驸马做不到这个目标,这个亲,不成也罢。 裴楚很清楚她最想要的是什么——这远比年少时的爱恋更加诱人。 “在朕说下这个目标与承诺的时候,华裳,你是不是在想,若他不能做到,那么你们不成亲也好?” 裴楚定睛看着裴华裳,那慈爱的目光似乎能看到她的心里去。 “是。”裴华裳点头。 裴楚笑了起来,弯下了身子,将怀里的裴九枝放在地上。 他拍拍裴九枝的肩膀:“好了,和你皇姐去玩吧。” 裴华裳领着裴九枝离开了,她送给他吃的绿豆糕,他啃了半天也没能吃完。 这糕点太甜了,他只是觉得她皇姐哭得太可怜,想帮帮他。 他跟在裴华裳身后,看着她去与未来的驸马见面。 “父皇要你攻打下西域的清河,因为我的封地就在它旁边,能娶我的,只能是清河的主人。” 裴华裳仰头对他说道。 那年少的小将军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紧握的银枪,他点了点头。 裴华裳开心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一旁的侍从赶紧将裴九枝的眼睛给捂住了。 三年后,驸马攻打下西域清河的消息传来,在他凯旋之日,裴华裳到了云都外迎接他。 那日,云都的百姓们都很激动,他们挤在城墙附近,看着那位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归来。 西域清河的山巅之上,生长着一种极为稀有的花,名为月莹花。 它通体洁白,花瓣近透明,圣洁无瑕,散发着奇异的芬芳。 驸马归来之时,手里一杆银枪之上,就挑着一束月莹花。 他沉默地,将这朵花挑在了裴华裳的面前。 少女面庞微红,低垂的脑袋略显羞涩,她轻轻地将这束月莹花接了过来,抱在了怀里。 那时候的裴九枝看不懂这满含情意的画面。 他抱着怀里的剑,站在城楼之上,低垂的凤目之下,封着凛冽的薄冰。 他想,皇姐总算是能开心了。 —— “就是这样?”乌素问道。 裴九枝说完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刚巧来到日月阁前。 他抱着她从马上下来,他点了点头。 “所以我没想到,他们到现在,会为了婚姻困扰。”裴九枝说。 乌素安静地看着他。 “我不会这样。”裴九枝马上说道。 他能感觉到,自从裴楚剖开了裴华裳内心真实的欲望之后,当年他们的爱恋就不再纯粹。 裴九枝不知道裴华裳对驸马最开始的感情究竟为何,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那么爱他。 乌素听着他的话,她的面色平静,只是点了点头。 裴九枝将她的手紧紧地牵了起来,他没问乌素有关婚事、夫妻、感情这些字眼的问题。 他知道,她的答案或许不是他想要的。 他盯着乌素的侧脸,紧抿的薄唇上显出些许执拗。 他一直是个很坚定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就不可能再更改。 乌素的手被他牵着,她慢悠悠往前走,说话的语速也轻柔缓慢。 “小殿下,在你离开我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乌素说道。 “我不会离开你。”裴九枝道。 “人有生老病死。”乌素对他,很有耐心,她的手指摩挲过他的掌心。 “我会为了你,尽量活久一些。”裴九枝说。 乌素侧过头来,她认真地看着他,许久,她点了点头。 反正,无论如何,都依着他的意思便是。 在乌素与他走进日月阁之前,姜然正巧来送花。 她看着堆满日月阁前厅的鲜花,惊得后退了好几步。 “大……大人,你们买了这么多花啊。”姜然惊叹地对许陵说道。 许陵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记录着鲜花的数目,他将手里的一袋碎银递给姜然。 “好多啊!”姜然惊讶。 “九殿下有钱。”许陵说道。 姜然是云都内少有的不知道九殿下是谁的人,她照顾自己的妹妹很用心,也很少去关心外边的事情。 “九殿下……是谁?”姜然仰头问道。 “你今天看到云都里闪着的金光了吗,天上下了雨,雨过之处,所有人都感觉神清气爽,在那金光中央,创造了这场驱散邪祟之雨的人,就是九殿下。”许陵不允许有人不知道裴九枝的厉害。 “哇!”姜然一听这个就懂了,“原来这个大哥哥这么厉害。” “好了,收了银子,回家去吧,天快黑了。”许陵还要去做别的事。 “是!”姜然将银子揣进怀里,很开心地走出日月阁。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60节 日月阁外不起眼处的小巷里,还有一架轮椅在停着。 她放心不下妹妹一个人在家里,就只能将她也带了出来。 但姜然怕冒犯客人,便没将妹妹也一起带进日月阁。 毕竟这年久失修的轮椅动起来的时候,轰隆轰隆,实在太吵。 她一出日月阁,便看到有两个人站在轮椅旁。 乌素在外边也看到了这架轮椅,她认出这就是姜然的妹妹,便不由自主地靠过去看。 上次她去姜然家的时候就察觉了,她妹妹的神识比姜然微弱许多。 她很愿意和那些脆弱的生命沟通,因为他们……死亡的几率非常大。 裴九枝还以为她是爱心泛滥,便跟着她去。 乌素与裴九枝来到妹妹身前的时候,这姑娘还有些拘谨害怕,睁着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们。 “是我们。”乌素柔声对她说,“上次来你们家买花的那个。” “嗯……我姐姐进去了。” 妹妹听到乌素说话,害怕的情绪少了些许,当然,她还是怕乌素身边的裴九枝。 在她眼中,乌素仿佛是一团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影响的气流。 而她身边的俊美男子,则像天上的日月。 他靠近谁,身上的光芒会不由分说地影响身边的所有人。 他们像是两个极端,却又如此亲密地走在一起。 “我领你进去找她?”乌素问。 “不用啦,我的轮椅太吵了,进去会影响到你们。”妹妹摆了摆手。 乌素看着她,点了点头,也没一定要她进去看看。 此时,裴九枝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皇城司检验姜然给我的药水,全都没有问题,但她们那里,一定有邪气的源头。” “那……我问问?”乌素小声回道。 “我来。”裴九枝不太想让乌素做这种有目的性的事。 “你太凶。”乌素觉得他不行,吓到她的未来食物可就不好了。 “我没有。”裴九枝还否认。 乌素牵着他的手摇了摇。 “好。”裴九枝自然是遭不住她这样撒娇。 此时,正好姜然从日月阁里走了出来。 “你姐姐出来了,我领你去找她。”乌素顺手将妹妹的轮椅往前推了推。 质量不太好的轮椅木轮在地上滚动,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 乌素听着这声音,愣了一下。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那株七里香临死之前是说。 它被浇上那奇怪药水的时候,听到了轰隆的声音,像打雷。 对于一株植物来说,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应该震耳欲聋。 乌素低下头,将两手按在妹妹的肩膀上,她仔细嗅了嗅她身上的气息,没感应到任何邪气。 “大姐姐,你怎么了?”妹妹疑惑地问道。 “姜然身上有花香,你身上的味道很干净。”乌素说。 她鬓边还别着今天早上的茉莉花,这轻轻柔柔的声音落在妹妹耳边。 “我腿脚不便,几乎没去过姐姐的花房。”妹妹回答道。 乌素猜,应该就是妹妹给七里香浇了奇怪的药水,但这个信息又要如何提醒小殿下呢? 她回过头,看着裴九枝。 裴九枝走上前来,替她推着轮椅,这个时候,姜然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大哥哥,大姐姐,谢谢你们帮我看着妹妹。”姜然对他们道谢。 她将日月阁里宫女送给她的糕点从怀里掏了出来,展开纸袋,递到她妹妹面前。 “尝一尝,可甜了。”她笑眯眯地说。 这糕点是绿豆糕,因为当年长公主用绿豆糕哄着裴九枝跟她一起向云都皇帝求情,所以大家都以为裴九枝喜欢吃绿豆糕。 乌素知道裴九枝喜欢吃什么,但她不好意思承认。 她的眸光闪了闪。 见姜然快要带着妹妹离开,乌素赶紧拽了拽裴九枝的袖子。 “怎么?”裴九枝低声问她。 “姜然的药水没有问题,那会不会是她妹妹……”乌素支支吾吾地说道。 裴九枝看了眼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他没问乌素是怎么发现的,只是径直走了过去。 “你给花房里的花浇过水吗?”裴九枝直白地问道。 坐在轮椅上的小姑娘被他吓得不住往后躲,姜然赶紧护在她身前。 “大哥哥,我……我妹妹从来不进我的花房,花房里的枝叶多,我怕她绊倒……”姜然赶紧说道。 “我我我知道云都的花有问题,但我们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姜然吓得快哭了。 “小殿下。”乌素轻声唤,她赶紧走了过来。 此时,躲在轮椅里的小女孩怯怯地抬起头来,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姐姐,你别说了,我确实浇了花,我见你太累,花房里的那株七里香又病了,叶子发黄,我就将之前有人卖给我的药水给它浇了下去。” “卖花的人告诉我,这药水很好用,不管花儿生了什么病,或者是不开花,只要浇一浇就能好。” “你担心我,不让我进花房,我就偷偷进去了。”妹妹颤抖着声说道。 姜然吓得眼泪都落了下来,乌素赶紧从怀里取出帕子递给她。 裴九枝总算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命令皇城司的护卫去将妹妹藏着的药水取了过来。 “还记得卖给你药水的人长什么样吗?”裴九枝问。 “大哥哥,我不记得了,他披着黑色的袍子……说话的声音闷在袍子里,听不太真切。”妹妹惊慌地答道。 “不过,还有这个!”她在自己轮椅侧旁挂着的小袋子里找了找,扯出一块布料。 “他给我递药水的时候,袖子碰到轮椅上的木茬,刮了一块布条下来。” “我看他身上穿着的衣服贵重,怕他回来找,就留下来了。” 妹妹没想到她遇到的一件小事竟然这么严重,赶紧把她所知道的所有信息都说了出来。 “好。”裴九枝将这布条也转交给皇城司。 他没再为难这两姐妹,只让她们先回了家。 乌素跟着他走进了日月阁,当晚,皇城司把调查的结果送到他面前。 妹妹手上的药水果然有问题,内里蕴含着大量邪气,所以,售卖给她药水的人便是关键人物。 但那布条的布料十分贵重,只有云都的贵族才用得起这样材质的衣裳。 要找出幕后之人,便只能依靠那两姐妹的记忆。 裴九枝在思考着调查的方案,乌素坐在书桌的另一边,放下手里的书,托腮看着他。 “小殿下要带那两位小姑娘去认云都里的贵族?”她柔声问道。 “是。”裴九枝道。 “我们的婚礼,会请云都里的很多大人吧?”乌素平静地说道。 “但这是我们的婚礼。”裴九枝有些犹疑。 “它只是仪式,我想,找到让云都混乱的人更重要。”乌素劝道。 “而且,我……我听问缘老师说,别的姑娘成亲,身边都会陪着一两位捧花的小姑娘。” “小殿下,我也想要!”乌素来了劲,“让她们捧花跟着我,就能看到婚礼上的所有宾客了。” “她们应该能认出来。”乌素托腮说道。 裴九枝抬手,碰了一下她鬓边的茉莉花,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方案,只是……他担心乌素介意。 但他没想到她本人竟然如此热衷。 “好。”他答道。 乌素看着他,歪了歪头。 “为什么?”他问。 裴九枝知道她一直在帮他。 “小殿下对我很好,我又做不了什么。”乌素对他小声说道。 “夫妻之间,不用拘泥于这些。”裴九枝正襟危坐,在纸上慢悠悠地写下卷宗文字。 “这就是夫妻吗?”乌素托腮看着他。 听问缘老师说,她总觉得这名词有些空洞,但如今,她真切感知到了这个词汇的意义。 就是,他帮她,她帮他? 裴九枝收了笔,起身,撩起衣袍,倾身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他说:“这样才是。” 乌素愣了一下,他的薄唇贴得猝不及防。 “观澜阁那晚,也是。”他红着脸说。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61节 “哦——”乌素拉长了音说道。 “那为什么近几日不那样?”她问。 裴九枝被她这句话呛了一下,他轻咳一声道:“成了亲,再做,也不迟……” “这就小殿下每过一日就在日历上打一个勾的原因吗?”乌素对着他眨了眨眼,诚实地问道。 “乌素——”他低声唤她,她揭穿了他,他有些无奈。 乌素抬起两手,捧着他的脸,认真说道:“小殿下,很可爱。” 她想着,她也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便学着昨晚裴九枝对她说的话,对裴九枝如此说道。 “现在就这样,成了亲之后,我该怎么办才好?” 第36章 三十六点光 裴九枝略微侧过头, 面颊靠着乌素的手指。 他的脸迅速红了起来,衬得乌素的掌心冰凉。 乌素的话很熟悉,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它。 这样的话语本就是调情, 但由乌素口中说出, 便平板无波,毫无暧昧之色。 她的嗓音轻轻柔柔,一双看着他的眸,清澈无瑕。 这些话,是裴九枝自己说过的,但他那时本就是趁乌素听不见,大着胆子说的。 说完之后,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细细回味,只假装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 裴九枝问:“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乌素:“?”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她看着裴九枝,眨了眨眼, 问:“小殿下,我不能这么说吗?” “自然可以。”他咬了一下她的指尖。 末了, 他补了一句:“只许对我说。” 乌素对着他点了点头。 她想要融入人类社会,就要学习他们的行为。 所以, 方才在面对小殿下的时候, 她才会学他说过的话。 没想到小殿下忘得一干二净了。 看来皇帝和问缘说得没错, 他确实是一个健忘的人。 乌素捧着他的面颊, 目光如水温柔。 裴九枝意一时情动, 只绕过书桌,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乌素轻飘飘地落入他怀里, 她微垂的长睫动了动,她看着小殿下那双含情的凤眸。 他是天上日月, 是山上雪,如此遥不可及,但又近在咫尺。 “小殿下,会忘了我吗?”乌素轻声问。 她抬起头的时候,鬓边佩着的那多茉莉花从发丝间滑落。 “不会。”裴九枝说。 乌素侧过头去,看向日月阁外的灯火与楼阁,没再说话了。 “为什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裴九枝说。 “我怕小殿下忘了我。”乌素说。 “怎么可能。”裴九枝轻声笑,他只当乌素在撒娇。 他将她放到了床上,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我还要继续写卷宗,你先睡。” “好。”乌素看着他,慢悠悠地点头。 他起了身,将乌素床榻边的水色帐幔放了下来。 隔着朦胧的纱帘,乌素看到他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乌素在床上翻了个身子,这张床,原本是裴九枝的。 她轻轻吸一口气,便能嗅到属于他的气息,冰凉、凛冽,如山巅的风雪。 他将她拉进他的世界,在她的生活中印下属于他的每一处痕迹。 乌素早就知道,小殿下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般温和如玉,他很强势霸道。 他生来耀目,如众星中月,就算是有千万里疆土云朝的主人,也将他奉若神明。 只是乌素的性子比水还温柔,她是没有具体形状的气流,再坚硬的东西遇到她,也没了脾气。 乌素长舒一口气,正待睡去,长睫掀起,忽地与床榻上突然出现的一双锐利双目对上了轮廓。 黑硬如金属的光芒一闪而过,一张可怖如地狱恶鬼的脸出现在她的床顶上。‘ 乌素看着这诡异的妖,眨了眨眼,面上没有丝毫恐惧之色。 这样的模样,对于人类来说是可怕的。 但它对于乌素来说,只是众生的形态之一。 “小——”乌素果然要唤裴九枝。 但下一瞬,冷硬的骨刺抵上她的唇,那形如恶魔的妖类完全在床榻上显形。 他将乌素按在了床上,将她的嘴巴捂着,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拢着她面庞的骨刺合拢,利爪刺破肌肤,没入乌素的脖颈间。 这伤口处萦绕着黑白之气,这妖类要杀了乌素,但没能成功。 乌素只张了唇,她的声带暂时被扯断,还未愈合。 她低眸看着邪魔的利爪,它仿佛从她身体里长了出来。 她能包容世间万物,就算是这等污秽邪恶之物,亦杀不死她。 “你也是妖。”邪魔沙哑刺耳的声音在乌素耳边响起,“怎么如此没骨气,竟帮了人类?” 乌素眯起眼,看着他,摇了摇头。 她挣扎想要起身,却被极致的力量压制着。 他的力量,强如山海,竟然能绕过裴九枝,潜入他的房间里。 裴九枝归根到底,现在也只是凡人,他做不了的事,还有许多。 “死不了,真是神奇的妖怪,又或者,你本就不是存在这个世间的生物?” 邪魔的手指越收越紧,将乌素的脖颈彻底掐断。 乌素脖颈被掐断的部分,伤处化作黑白之气,将她断裂的躯体弥合。 她抬手,轻轻抚摸自己刚愈合不久的脖颈,她还是不能说话。 邪魔眸中戾气陡生,他下了些力气,想要将乌素杀了。 修长的、锋利的骨爪抬起,正欲刺入她的心脏。 此时,屏风后传来凛然的剑鸣声,邪魔一旦没有压制自己的气息,便被裴九枝发现了。 那邪魔似乎颇为惧怕裴九枝,在他闪身奔过来的时候,身形便化作一团黑气,消失不见。 屏风后,裴九枝靠过来的时候,他身后的剑锋上已蕴上杀意。 他绕过屏风,看到乌素的床上,水色的纱幔之后,一具邪魔的身形映在朦胧的纱帘间。 它的肢体修长,抬起的骨爪锋利,仅是观其身,便能想象这邪魔的可怕。 裴九枝横剑,挑起纱帘,凛冽的杀意落在乌素脸前。 帘幔之后,邪魔的影子已经消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乌素,屈腿坐在床上。 她耳后长长的墨发垂下,末端缠绕在她的脚踝上,她的面色苍白,与纯黑的发丝形成鲜明的对比。 乌素像是掩藏在幽幽暗色后的黑白画,纯粹,鲜明,但极其诡异,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非人的意味。 她刚愈合的脖颈还有些迟钝,她慢悠悠地朝裴九枝扭过头去。 他看着她,凤目眯起,眸间神色晦暗。 裴九枝骤然间收了剑,未诛邪魔的长剑发出不甘的锋鸣声。 “怎么了?”裴九枝坐了下来,将她冰凉的手牵了起来。 “我……”乌素张口,嗓音干涩。 她的唇色发白,裴九枝俯身,吻上了这干涩的唇。 他的唇瓣有些颤抖,微垂的、模糊的视线里,似乎又出现了那帘幔后的邪魔身影。 “有妖怪过来了。”乌素说,“他要杀了我。” 裴九枝顺着她身后的长发,低低应了声:“好。” 他知道乌素为了掩盖她自己的身份,惯常会说谎。 她编造的理由很蹩脚,偏偏说话的语气却无比真诚,显得笨拙又天真。 若真有邪魔可以越过他的感应,来到她身前,她现在应当……已经死了。 或许,根本没有什么邪魔。 那个影子,就是她。 “我陪着你。”裴九枝起身,将长剑放在剑架上。 他低眸看着乌素冷静的眼睛,脱下长袍,换上寝衣,靠在她身边。 乌素知道,想要杀她的邪魔,不是制造云都城内混乱的妖。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62节 那突然出现的邪魔太强了,强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他若想,可以随时将这云都颠覆,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但他还是杀不了她。 乌素背过身,面朝着床榻里端,她说的故事太过离奇,小殿下不信,也是正常的。 裴九枝从后将她拥着,他的薄唇贴在她耳边,低声道:“乌素,你以后要小心些。” 他不希望乌素不小心在外边显出原形。 乌素以为他在让她保护自己。 于是,她点了点头。 裴九枝又用很低的声音对她说:“倒也挺可爱的……” 乌素有些困惑,她拍了拍裴九枝的手背,胡乱应道:“嗯。” 蹲在房间角落的黑影听完他们的对话,彻底受不了了,他当然知道裴九枝看到了他的身影。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他妈的,未来的仙洲之主,竟然把他的影子认成了那小妖怪。 认错也就算了,他还敢抱她,竟然夸她的影子可爱。 四舍五入,他难道是在夸他吗? 恶心死了。 黑影很快溜走,他的身影遁入夜空。 乌素当然不知道裴九枝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古怪东西,次日,她照常起了床,去方玄寺那边上课。 婚期将近,她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将裴氏皇族的人几乎见了个遍,裴九枝上有九位兄姐,来来去去,倒也热闹。 自从裴九枝降雨净化云都内邪气之后,城内再没有怪事发生。 但谁都知道,在元凶尚未抓获之前,云都随时可能再爆发危险。 后来,问缘给大公主夫妻解签的结果算了出来。 她看着签文上明晃晃的一个“断”字,颇有些苦恼。 “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问缘叹气道。 “将这解签的结果,送到公主府去吧。”问缘将签文交给小沙弥。 也凑巧,当晚公主府设宴,请了几位裴家人前来赴宴。 受邀宾客当然不包括太子殿下,但她请了乌素与裴九枝。 一般这样的宴会邀请,裴九枝都是直接拒绝的。 但在他领着乌素回日月阁的时候,乌素却突然提出要去公主府。 马车从方玄寺开回日月阁,路上会经过公主府附近。 乌素在那附近感应到了将死神识的气息。 她想着,小殿下去公主府吃饭,她也去吃,这很合理。 于是她就说要去公主府看看,裴九枝也依着她,与她一道去了。 这样的回应,让大公主很是惊讶,她赶紧派人到府外迎接。 公主府外的宽阔大道两侧栽种着许多杏花树。 乌素与裴九枝并肩走在杏花树下,花瓣在暮色中纷纷落下。 “怎么突然想要来公主府?”裴九枝牵着她的手问。 “因为……”乌素思忖着,她该编一个什么样的理由。 裴九枝看着她的眼珠转了转,他在等她现场编一个有趣的理由。 此时,乌素已经离那濒死气息愈发近了。 她一抬手,将隐没在白色杏花中的一张纸条取了下来。 濒死的气息,从这纸条上散发出来,而裴九枝的注意力也很快转移到这纸条上。 “这是……”他问。 这也是乌素第一次遇到没有生命的物件也有神识,她只当自己是无心拾到。 她对裴九枝说:“不知,我抬手就碰到了,可能是别人随意丢的。” “外边的东西脏,不要随便捡。”裴九枝将乌素手里的纸条接了过来。 乌素确认这纸条上留有一股很强烈的愿望。 她正待开口要回,便看到裴九枝低眸将纸条打开了。 这纸条上写着的是方玄寺的签文,而背面解签的地方,有一个熟悉的笔迹写道:“断。” 裴九枝自然能认出问缘的字迹,她是他的老师。 “老师?”裴九枝语气带着些许疑惑。 “是老师今天让人送到公主府的签文。”乌素说。 她迅速感应着纸条上的神识,与它对话。 纸条残留着的神识对她高声喊:“不不不,不要把我丢了,这是主人交由我的任务,我一定要到公主府,我飞,呜呜呜,我挂到树上了!” 乌素:“……” 第37章 三十七点光 她仔细感应着纸条上遗留的神识信息, 一幕幕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 问缘在纸条上写下解签的答案,将之装入信封之中。 小沙弥小心翼翼捧着信封,来到公主府外。 那时正是午后, 烈阳下, 驸马身着的银甲熠熠发亮。 他正巧也准备回府,撞见了小沙弥。 驸马将手中银枪收起,勒马问那小沙弥道:“小师父,你是来替问缘师父送解签结果的?” 小沙弥认得驸马,行了礼之后,便乖巧点头。 “给我吧。”驸马朝他伸出手,声线威严。 小沙弥想,反正这签文是给大公主和驸马爷这对夫妻的,送到驸马手上,也是一样的。 他将信封递给了驸马,而后便点了点头, 离开了,午后阳光下, 他的光头还有些发亮。 驸马从马上一跃而下,他低头, 在公主府外就将这信封打开了。 一阵风吹来, 路边的杏花簌簌落下, 洁白的花瓣落在纸条那明晃晃的解签结果之上。 “断。”如此干净利落、不留余地的一个字。 驸马低头看了这个字许久, 他拈着纸条的手指一松, 这纸条便翩翩飞去,落在迷离的杏花之中。 他装得若无其事, 仿佛根本没有收到这封信,平静地走进了公主府之中。 乌素的思绪拉回, 她没想到这纸条居然是驸马大人丢的。 或许是问缘的能量太强,所以这纸条也有了灵性。 它谨遵问缘的吩咐,一定要将自己送到大公主面前。 乌素不会放过这么一个获取阴阳能量的机会。 她抬眸,对裴九枝说:“可能是送信来的小和尚粗心,将纸条弄丢了。” “我们拿着,去给大公主看吧。”乌素柔声说道。 裴九枝视线落在那干脆利落的“断”字之上。 “他们当真要分开?”他说。 “这不是要看大公主的意思吗?”乌素歪着头看他。 “好。”裴九枝应道。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镶着黄金花枝的玉镯,放在乌素掌心里。 “皇姐赠给你的东西,今日去她府上,你就戴着吧。”裴九枝道。 “嗯。”乌素点了点头。 裴九枝替她将玉镯戴上了,翠绿的镯子落在乌素伶仃的腕间,显得她的肤色更加白皙。 她像是透明的精灵,似乎随时可能化作气流,被风吹散。 裴九枝牵起了她的手,不让她飞走。 入了公主府,宴会上很热闹,乌素与裴九枝就坐在主位之下。 旁余的人不敢找裴九枝搭话,便寻着个话题,过来与乌素说着话儿。 他们想借机靠近裴九枝,看一看他的模样。 乌素脾气好,谁与她说话,她都轻轻柔柔地应。 直到裴九枝轻咳一声,才将那些朝中的大臣与贵族吓退。 乌素抿着唇,看了裴九枝一眼。 “小殿下怎么了?”乌素问。 她今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裹了大半张被子,小殿下身上没盖什么东西。 他这么咳嗽,不会是着凉了吧? “和我说话。”裴九枝的手藏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背。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63节 乌素仔细瞧着他,她点了点头,问:“小殿下今日查案的进度如何?” 她还真找到了话题。 “观澜阁那日的制香师还未寻到,但云都之内,这几日还算太平。”裴九枝答道。 “云都里有很厉害,很可怕的妖怪。”乌素小声提醒他。 “嗯。”裴九枝凝眸看着她,点了点头。 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是驸马回来了。 他径直走到大公主身边,沉默地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大公主托着腮,看了他一眼。 “珩煜,方玄寺送来的信,你拿到了吗?”大公主开口,低声问道。 驸马正待回答,乌素已拿着那张纸条起了身。 “大公主殿下,老师给您的解签纸条落在了外边,或许是送信的小沙弥粗心大意,我替您,捡回来了。”乌素戴着玉镯的手上拿着驸马丢弃的纸条,递到公主面前。 驸马:“……” 他的眸光微闪,在这一瞬,乌素觉得自己腕上的玉镯有些发烫。 被有些惊慌,想要收回手,但大公主已牵住了她的手指。 “给我吧。”大公主沉声道。 她将纸条从乌素手里接了过来。 乌素将手收了回来,背在身后,她觉得那玉镯有些异样。 “小殿下,疼。”乌素将自己戴着玉镯的手伸到裴九枝面前。 裴九枝有些疑惑,他的手指按着玉镯,并未发现异样。 此时,大公主已将纸条上的内容看完了,她抬眸,瞥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驸马。 宴会持续了很久,现在已经入夜,大公主面前的桌案上点了一盏灯。 她将这张纸条投到灯火之上,纸条被烧为灰烬,其上附着的神念也彻底消失。 纸条上的神念算是死去,乌素接收到了一点阴阳能量。 裴九枝在一旁,将她腕上的玉镯取了下来,既然乌素说疼,可能是玉镯上哪里的装饰将她刮到了。 乌素自己也感觉不出玉镯具体有什么问题,但她感觉到驸马爷冷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驸马似乎有些生气——因为她将纸条捡了回来。 驸马爷瞥了她一眼,裴九枝很快察觉到他略有些不善的目光。 他将乌素护在身后,眉头微蹙,只凝眸望向驸马。 裴九枝只需一眼,便将这统率着千军万马、少年时率领八百铁骑将清河攻下的云朝大将军气势压了下去。 纵然他身着银甲,也抵不过凛冽的风霜雨雪,裴九枝眸中含着的冷意沉沉地压下来,似乎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九枝。”大公主唤了一声裴九枝。 “嗯。”裴九枝应。 “是我送的玉镯不合心意吗,你怎么给乌姑娘取了下来?”大公主问。 “皇姐礼重,她平时没戴什么首饰,现在戴着,感觉有些累。”裴九枝平静答道。 “多戴戴就习惯了,以后她与你出去,总不能一直这般朴素。”大公主笑,“我特意在方外仙山里求了驱邪的符咒,封在玉镯里,近日云都有些乱,希望这玉镯能护着她。” 裴九枝:“……” 乌素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她算是明白她戴着这手镯难受的原因了。 裴九枝将玉镯纳入自己袖中,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乌素碗里。 乌素为了不暴露身份,想着自己忍一忍也没有关系。 于是她拽了拽裴九枝的袖子道:“小殿下,要不我还是戴上?” “不。”裴九枝冷硬地回答。 乌素垂下手,在桌下,他微凉的手却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 “难受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他说。 “好。”乌素低眸应道。 回了日月阁之后,裴九枝将大公主送来的玉镯封入锦盒之中,直接丢到了库房。 这几日裴九枝都与乌素睡在一块,上次突然出现的可怕邪魔,也没有再出现了。 很快,婚期即将来临,乌素与裴九枝一连跑了好几趟司衣署,定下婚服的尺寸。 日月阁也布置了起来,大量的鲜花装饰在这出尘建筑的各处角落,一呼一吸间皆是甜甜的馥郁芬芳。 最开始的日月阁像空中琼楼,总与人隔着一段距离,但现在,它似乎有了些人气儿。 依照乌素与裴九枝的计划,他们要在婚礼上邀请姜然姐妹,请她们帮忙辨认那售卖药水的贵族。 姜然妹妹不能行走,但婚礼上要靠她认人,裴九枝便取了一枚自己从山门里带回的符咒。 “它只能让你行走一日。”裴九枝手里拿着的是神行符,他对姜然妹妹说道。 “真……真的可以吗?”姜然妹妹坐在轮椅里,面上出现期待的光芒。 “嗯。”裴九枝将符咒递给她。 这两姐妹提前来到了日月阁,在婚礼上,她们要给乌素捧花。 姜然妹妹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行走的机会,她对着乌素连声道谢。 “我……我犯了那样的错,姑娘都愿意原谅我。”姜然妹妹抱着乌素的手,感激说道。 “没事。”乌素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她很愿意维护脆弱的人类。 但她摸别人的脑袋,裴九枝就有些不愿意了,他将乌素的手拉了回来。 姜然凑在她妹妹耳边嘻嘻笑着说道:“这个我知道,是大哥哥吃醋了。” 裴九枝的俊眉微挑,而乌素没太搞明白“吃醋”的意思。 问缘是个正经人,一般也不会教乌素这些词语的意思。 她小声问裴九枝:“小殿下,吃醋是什么意思。” 裴九枝红着脸,把她的嘴巴按上,将她领走了:“不告诉你。” “我去问老师。”乌素轻轻地将他的手拉了下来。 “不许问老师。”裴九枝说。 “那……那你告诉我。”乌素想,这位小殿下就是存心不让她学习。 “吃醋就是……你不摸我的头,我不开心的意思。”裴九枝想了想说道。 “小殿下,我摸过你的头!”乌素想起他变为青鸟时候的样子。 “你还记得吗,最开始我见你的时候,你变成了一只小青鸟,我拍了你的脑袋。” 乌素踮起脚,对他说道。 “那——再拍一下?”裴九枝见四下无人,便低头对她说道。 他身子高大,纵然弯了腰,乌素也没办法顺利拍到他的脑袋顶。 “小殿下,你……太高了!”乌素抗议。 她话音未落,便觉得自己身子一轻。 裴九枝抓着她的腰,将她轻松地抱了起来,乌素的双手搭在他的肩头。 她轻轻一抬手,就拍到了小殿下的脑袋顶。 “这样行了吗?”乌素抱着他的脑袋问。 她这么抱着他的时候,他的面颊便陷进了她柔软的怀里。 裴九枝一惊,险些没把乌素给放下来,但他手臂的肌肉绷紧,还是将她给稳稳托着。 他闷闷的、低沉的声音传来:“可以。” 乌素的手拨弄着他束发的玉冠,她应了声:“那就行,小殿下把我放下来吧。” “等会儿。”裴九枝说。 “好。”乌素也是好脾气,就任凭他这么抱着自己。 直到她自己都觉得保持这样的姿势有些僵硬了,她才开口:“小殿下不累吗?” “不累。”裴九枝有些开心,便轻笑着应道。 乌素无奈叹气,裴九枝就喜欢她这般无可奈何的模样。 最后他将她放下来,还是因为负责婚礼的礼官张大人来了。 听到张大人的脚步声,裴九枝很快地将乌素放了下来,但两人相拥的身影还是被那老大人发现了。 张大人主持过这么多场皇家婚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成婚的夫妻双方感情竟然这么好。 还得是九殿下啊,张大人心想,这九位皇子皇女中,他最敬佩的就是这位九殿下。 九殿下哪里都完美,连婚事都如此完美。 他的思想倒是有些浪漫,他觉得对于一场婚姻来说,感情大于其他的所有条件。 “咳咳。”张大人咳了几声,将婚礼的流程呈了上去,让裴九枝过目。 “乌姑娘会先提前一日去靖王府,等到了吉时,九殿下您便去接她,到时由捧花的两位小姑娘去牵着乌姑娘走入您的日月阁。”张大人道。 “好。”裴九枝应了声,他仔细阅读流程册,多次确认细节。 有皇帝的支持,再加上裴九枝本人的上心,这将是云都这几年间最大、最热闹的婚事。 乌素在一旁,听着裴九枝与张大人说着婚礼上的事情。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方才牵过小殿下的手。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64节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即将与一个人类产生一种很强烈的关联。 这个关系的名字叫做“夫妻”。 妖与人,当真可以吗?乌素想。 她想,为了小殿下好,她努力装成一个正常的人类。 只要她装得够像,她就一定是个人。 乌素坐在栏上,两手放在身侧。 她头顶蓝花楹落了下来,将她的面庞衬得朦胧。 她仔细看着小殿下挺拔颀长的身影。 他的身姿如仙,模样完美,垂在身后的长袍圣洁优雅,其上绣着的日月金纹灼人目光。 这个凡人,在往后的时光里,将与她形影不离。 然后,如果他没有厌倦她,与她分开……那她就会看着他慢慢老去。 未来,皱纹攀上他的面庞,银发将青丝染就。 或许等他老了,他就没有那么高了,但她也只能够到他的肩头。 最后的最后,他会死在她的怀里。 乌素想,到了那个时候,她一定会抱着他,动作尽量放轻一些,聆听他死前最后的愿望。 她愿意为他破一次例,品尝一下男性魂灵所产生的阴阳能量。 乌素这一眼,仿佛看尽了未来几十年、上百年的时光。 待裴九枝回过身的时候,他便对上乌素那悠远宁静的眸。 她看着他,轻轻翘起了唇角,轻声唤:“小殿下。” 日月阁蓝花楹下,这一眼,望进了裴九枝的心里去。 他朝她走了过去,将她的手牵起,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殿下老去的模样。”乌素说。 裴九枝的眼睫微垂,那冷然的凤目之中出现些许黯色。 她是妖,不会老去,而他只是凡人。 他抬手,遮住乌素的眼睛:“不许想这些。” 乌素说:“小殿下老了也一样好看。” 裴九枝抿着唇,没有说话,他坐在了乌素的身边。 “我会一直陪着你。”他说。 “好。”乌素应道,她从来没有拒绝过小殿下的任何要求。 在成婚的前一夜,乌素被送到靖王府,而裴九枝也在他日日查看的日历上打了最后一个勾。 从六月廿七到九月初七,这段时间不算久,但对于裴九枝来说,却有些漫长。 入夜,乌素在靖王府的观澜阁内歇下。 ——靖王不知道观澜阁内曾经发生了什么,还喜滋滋地把自己府中最华丽的建筑挪给乌素居住。 她站在如水月色之下,身后是红艳艳的婚礼布置。 一簇簇芬芳的鲜花落在她的长裙身后,甜香缭绕。 乌素没能睡着,她靠在窗下的栏杆旁发呆,她想,她需要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 她与小殿下在一起久了,大致也能猜出他现在正在做什么,他会忙着看卷宗,还是在沐浴? 明日就要成亲了,今晚的他,会做些别的事情吗? 乌素突然有些好奇。 这种名为“好奇”的欲望一旦升起,身为原始混沌的她就无法拒绝欲望。 乌素遵从内心的想法,身形一变,化作一团轻盈的黑白之气。 她觉得自己变为本体,太过突兀,这团黑白之气又慢慢缩小,变为一只黑白色的飞蛾。 飞蛾从观澜阁出发,晃晃悠悠地朝日月阁而去,乌素打算,偷偷去看一眼小殿下。 ——他肯定认不出她,毕竟,她只是一只小小的、不起眼的飞蛾。 与此同时,裴九枝坐在日月阁的地坪窗之下,擦拭着自己手中的长剑。 他一面擦,一面按着剑上不住的锋鸣声。 它越来越激动了。 “这么想去见她?”裴九枝自言自语。 剑身颤动,寒芒闪烁,流光熠熠,似乎在肯定他的问题。 “那就去。”裴九枝说。 长剑在听到裴九枝确定的答案之后,颤抖的剑身安静了下来。 裴九枝取出一枚自己在山门里带回的符咒,这是一枚期限为三个时辰的化形符。 ——化形符并无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远没有之前裴九枝使用的符鸟方便。 此时,这符咒倒是派上了用场。 裴九枝的心念一动,触动符咒,他洁白出尘的身影便开始慢慢变化。 心随意动,他变为一只熟悉的青鸟。 青鸟振动双翅,从日月阁出发,直直往靖王府的观澜阁飞去。 裴九枝用了熟悉的模样,他不怕乌素认出他。 他希望她能认出他。 然后,像他们最开始相见的那样。 ——在成婚的前一夜里,让她轻轻地拍一下他的脑袋。 第38章 三十八点光 乌素在天上慢悠悠地飞, 在她的脚下,是喧闹的云都。 许陵早领了人,在云都大街上发着她和小殿下的喜糖。 喜糖用红纸包着, 里边是各色口味的糖, 共有九枚。 这与小殿下在裴家的排行一样,也寓意着长长久久。 乌素自己尝过喜糖了,其中有一枚是茉莉花味的,她很喜欢。 云都各处,都摆了简单的流水席,任何人都能前来品尝。 甚至于,在云都之外的其他百姓听说了这场盛大的婚事,也走了远路前来凑热闹。 城里的驿馆住得满满当当,除了接亲要经过的道路,云都其他各处,都挤满了人。 乌素看着自己身下的明明灯火, 她很难想象,有关于她自己的事情, 会被如此多的人关注。 她本该是躲藏于不起眼之处的普通小妖。 在满城的红装之下,以日月阁最为耀眼, 乌素远远地便闻到了馥郁的花香。 她振翅朝那里飞去, 躲开旁人的目光, 她要偷偷地进去看。 但是, 还没等到她抵达日月阁, 乌素便在一棵杏花树的树梢上,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股气息, 太像小殿下了,纯粹又强大。 乌素好奇地朝那个方向靠去, 在一朵杏花枝上看到了一只小青鸟。 裴九枝远远地便看到了前方飞来的黑白飞蛾,不知为何,他就是认出了她的气息。 它与乌素一样,安定平和,轻轻振动的双翅,带不起任何波澜。 裴九枝安静地等着她。 乌素知道,面前的这只小青鸟,就是小殿下。 他变成鸟儿出来做什么呢,是在找她吗,可她现在……不在观澜阁呀。 乌素想,她必须拖住他。 于是,她晃晃悠悠地飞了过去。 一只黑白色的小小飞蛾,悬停在漂亮优雅的青鸟面前。 裴九枝低眸,看着乌素变成的这只小飞蛾,她脑袋上垂下的茸茸触角,很是可爱。 他知道,乌素一定没发现他已经将她认出来了。 裴九枝想,他本来就是要去看她的,现在正好,他们在这里相遇了。 她今晚出来,是想要来看他吗? 裴九枝如此想着,心念一动,已低下脑袋,把乌素小飞蛾给叼了起来。 他的力道很轻,乌素却惊恐地挣扎。 她想,小殿下不至于吧,他变成青鸟之后还会在外边偷偷吃无辜的虫子? 乌素扭动着身子,隐隐有混沌的黑白之气从她身上溢出,她有些害怕。 裴九枝感受到了她的惊恐之意,便将她放在一朵杏花的花心里。 乌素小小的身子在花瓣上挣扎,那花瓣围绕着她,倒像是给她穿上了一条漂亮的花裙子。 乌素正待飞远一些,裴九枝又低下脑袋,轻轻啄了一下她的翅膀。 她没敢再动,只是安静地歪倒在花里,等着小殿下的下一步行动。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65节 裴九枝一歪脑袋,把她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背上。 乌素领会了他的意思,他这是要背着她。 那他是要领她一块出去飞一飞吗? 小殿下对一只小小的飞蛾也如此温柔,他人还怪好的。 乌素接受了小殿下的邀请,在他光洁的漂亮羽毛上爬啊爬,爬到了他的脑袋顶上。 青鸟振翅往前飞去,乌素细瘦的脚紧紧攀在他的脑袋顶上。 一只青鸟,一只飞蛾,这样的组合很是奇特。 裴九枝领着乌素,来到了云都的大街小巷之中。 这里聚集的百姓们都在为他们的婚事送上祝福。 横穿过云都的运河,河上经过的行船上都装饰着红绸。 画舫上,乐师弹奏的乐曲缠绵缱绻,舞姬妖娆的身子透过纱帘,婀娜舞动。 乌素飞到小殿下身前,指了指画舫的方向,意思是她想去那里看看。 裴九枝点头,领着她往那里飞。 画舫打开的窗下,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青鸟。 漂亮青鸟的头顶上还停着一只灰扑扑的飞蛾。 乌素看得津津有味,裴九枝就这么一直陪着她。 他听出乐师弹奏的曲目是在描绘一对恩爱的恋人。 画舫中央,绣着炫目花纹的画毯上,两位舞姬扮演着这对恋人,扭动着靠近。 乌素没听懂,也没看懂他们在做什么。 她只是觉得,蹲在小殿下的脑袋上看着其他人类,这样的体验很新奇。 直到乌素看得累了,裴九枝才带着她离开。 许陵手底下的宫人还在街上发喜糖,裴九枝也领着乌素去看了。 一对牵着手的情侣将红纸袋接过,其中那位男子剥开糖纸,将这颗喜糖喂到了姑娘嘴边。 姑娘摇着他的手,娇嗔地说道:“你用嘴喂我。” 夜色正好,感情甚笃的一对恋人黏黏糊糊,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乌素趴在小殿下的脑袋顶上,看到那男子叼着喜糖,喂到了那位姑娘的嘴边。 她十分警觉地展开翅膀,想要将小殿下的眼睛捂住。 这个不能学。 她猜小殿下看去了,过没几天就拉着她一起做类似的事了。 奈何小殿下现在是一只青鸟,一只眼睛在这边,一只眼睛在那边。 小小的飞蛾乌素就算努力展开翅膀,也只能捂住他一边的眼睛。 青鸟停在屋檐上,很听话地自己转过身去,他知道乌素想要干嘛。 她不让他看。 乌素在小殿下面前振动双翅,过了会儿,又停在他的脑袋顶上。 她以为小殿下转过身,就是要带着她离开。 但没想到,下一瞬间,小殿下以极快的速度飞了起来。 旁边不远处,要吃喜糖的小情侣吻得难舍难分。 其中那位男子手里拿着一袋糖,只随意捧着。 裴九枝把乌素顶在脑袋上,然后朝前滑翔,以极快的速度从红袋子里叼了一枚喜糖出来。 喜糖用红纸包着,以鲜红的丝带固定,裴九枝叼着丝带,喜糖晃晃悠悠地坠在他的身下。 寻到一处安静的屋顶上,裴九枝把喜糖放了下来。 乌素停在他的脑袋上,人都看呆了,小殿下居然做出这等偷拿人家喜糖的事。 也不完全算偷拿,毕竟这喜糖就是他……他们的。 乌素听到窸窣窸窣的声音,她看到裴九枝一脚踩着糖纸,鸟喙扯着丝带,把喜糖给拆开了。 她有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裴九枝抖了抖脑袋,把乌素抖了下来,他叼起那枚自己抢来的喜糖,把它凑到了乌素的面前。 乌素:“!”裴九枝,你在干什么! 她嗅到了这颗糖果的味道,是茉莉花味的。 飞蛾的翅膀扇动,往后爬了一段距离,裴九枝就继续叼着糖,追上她。 最终,乌素妥协了。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飞蛾的蜷曲口器,在喜糖上舔了舔。 甜是挺甜的,乌素继续吮吸。 裴九枝闪着锐意的眸低下,他安静地看着乌素尝着喜糖的味道。 乌素当然没吃完这颗糖。 最后是裴九枝自己将硬糖在树上磕了一下,让它裂成碎块,咔嚓咔嚓给吃下去了。 夜已深,街上还热闹,裴九枝甚至带着乌素去品尝了他们婚宴开在街边的流水席。 一只青鸟,一只黑白飞蛾,跟做贼似的,流窜于云都的大街小巷之内。 最后,裴九枝把乌素送到了观澜阁外,乌素以为他要进去看看她,还有些紧张。 结果裴九枝只是绕着她飞了一圈,最后又低头啄了她一下,就飞回去了。 乌素呆呆地悬停在灯下。 她想,他居然不进去看她。 她飞回观澜阁,变回原形。 她今晚被小殿下啄了好几下,有些狼狈,身上穿着的衣裙都乱了。 就在她低头整理衣裙的时候,她听到窗外传来扑簌簌的振翅声。 一抬头,乌素看到一只熟悉的青鸟停在了她的窗台上。 乌素轻咳一声,整理好自己的衣裙,走上前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小殿下,你怎么来了?”乌素故作惊讶,小声说道。 裴九枝听着她这句假装惊喜的话,看着她一派平静的面庞,只觉得她十分有趣。 ——他当然是特意给她留了变回来的时间,才再飞过来与她相会。 裴九枝身上光芒亮起,他想变回来,和乌素说说话。 但乌素把他完全拢在了自己的掌心里,她提醒他:“小殿下,礼官说我们婚前不能见面。” 只要不用人形相见,那都不算见面,乌素如此想道。 裴九枝啄了啄她的掌心,乌素的指尖抚摸着他身上光滑的羽毛,沉默着,没有说话。 在乌素的掌心里蹭了一会儿,裴九枝还是飞了起来,与她告别。 明日便是婚礼,她还要早起,他要给她留些时间。 乌素看着青鸟恋恋不舍地远去,她沐浴之后,便躺在了大红色的床上。 这一觉,睡到即将天明。 在天色蒙蒙微凉的时候,数十位宫女敲响了乌素的房门,她们身后还跟着更多的人。 捧着喜服的、端着发冠的、拿着红盖头的…… 她们围了上来,要将乌素装点成最美丽的新娘。 昨晚乌素和小殿下偷溜出去玩,她自己倒没有受累,大多数时候都是小殿下在带着她飞。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任由那些宫女将她搀扶起来,领进飘着花瓣的浴池里。 然后,她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娃娃,被热情的宫女从水里捞了起来。 她们围绕着她,替她将完全合身的喜服穿上。 如蛾翅般的云肩落在她的肩膀上,其上垂下的纯金流苏微微摇晃。 乌素看着镜中的自己,她那寡淡的、几乎无法给人留下任何印象的面庞上也逐渐有了美丽的艳色。 她眨了眨眼,身后的宫女替她将唇上的口脂抹上,红的唇微张,她似乎有些诧异。 落在她身后的长长乌发被挽起,各色首饰装饰在发间,将她的脑袋压得沉甸甸的。 最后,造型优美华丽的凤冠被稳稳地放在她的发髻间。 灿烂的金色,灼目的红色,庄严的绿色,以及各色宝石的闪烁光华,将她衬托得熠熠生辉。 乌素想,她一直都是一团黑白色气流。 但在今天,她似乎也被涂抹上了颜色。 第39章 三十九点光 乌素被眼前的色彩弄得目眩神迷, 她的长睫颤着,感觉自己晕晕乎乎。 最后,鲜艳的红纱盖头落了下来, 一旁的宫女将缀着流苏的金扇放在她手上。 “王妃, 走吧。”她提前叫了乌素未来的称呼。 乌素一愣,还没有适应,人已经被她们扶着站了起来。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66节 她的眼眸低垂,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沉甸甸团扇。 啊,她要成亲了,这个念头真切地在她脑海里升起。 她走上马车,视线被眼前的金色流苏与红纱遮着,她走得有些磕磕绊绊。 喜轿后,是一整列的迎亲车队。 她似乎看到了小殿下的身影,他着红袍,整个人优雅耀目, 夺人目光。 常被他佩在身后的那柄清光长剑,此时也被他别在了身侧。 他将裹着剑身的白绫取了下来, 剑上那璀璨光华,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他将最完美最耀眼的一面展现出来, 只为了在乌素面前留下一个最难忘的形象。 喜轿出发, 乌素听到了喜轿外热闹的乐曲声, 还有远处焰火礼炮绽放的声响。 但这些都掩盖不住人群的喧闹。 周遭的人群仿佛沸水, 她就端坐在这沸水中央, 被滚滚的水流扑得上下沉浮。 乌素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热闹,小殿下似乎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他与她成亲。 从此之后,他们就是夫妻。 婚约的誓言, 是承诺,亦是一根隐形的丝线,将他们两人牢牢牵着。 乌素安静地听着轿子外的声响,直到喜轿停在了日月阁外。 日月阁里,宾客们皆在等待。 礼堂之内,裴楚与皇后如普通人家的父母一般,穿着合衬喜气的衣裳,等着他们进来拜堂。 其余宾客,皆是云都之内的大臣贵族。 姜然两姐妹站在日月阁前,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乌素到来。 她们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只盼着乌素快些前来。 乌素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能量,能让周围的人都安定下来。 她们希望站在乌素身边,为她捧着花,这样她们就不会感到紧张了。 喜轿停下,裴九枝下了马,他身着红袍,身姿贵气优雅。 他那张如出尘谪仙的面庞,此时此刻似乎也有了烟火气。 这几乎是旁观的宾客第一次见到裴九枝在外人面前露出笑意。 他的唇边含着浅淡的、动人心魄的微笑,只倾身,将乌素眼前的轿帘给掀开了。 乌素手中执扇,身着一身深绿喜服,庄严的锦缎将脚面完全盖住。 她那双沉静温柔的眸子透过红纱与面帘,看着裴九枝。 裴九枝靠近了她,在喜轿里,他的身形往前靠了许多。 反正在喜轿里没人能看到,他就先亲一下她,裴九枝如此想着。 但乌素及时将团扇挡在了自己脸前,她眨了眨眼。 裴九枝将她的手牵了起来。 此时,宾客人群中有稚嫩的小孩声响了起来:“九皇叔是不是忍不住要亲新娘子了!” 太子殿下反手就把自己儿子的嘴巴捂住了。 但童言无忌,这话说出来也有趣,日月阁前的人都笑了起来。 裴九枝的脸果然是红了,乌素的手被他牵着,她小声唤:“小殿下?” “他们如何看出来的?”裴九枝道。 “你靠得太近啦。”乌素柔声说道。 在她的身旁,姜然两姐妹走了过来,替她捧着鲜妍的红色芍药花。 成亲仪式繁多复杂,待乌素走到日月阁殿前的时候,她已有些累了。 她靠近了姜然妹妹,还没忘记自己婚礼上的任务,只低声问道:“你有看见熟悉的人吗?” 姜然妹妹迷茫地摇了摇头,她手中的花朵散发着热烈的芬芳。 “没关系。”乌素柔声安慰她。 日月阁内留下的宾客几乎都是皇族中人,乌素的手被裴九枝牵着,走了进去。 殿内明净的水映着天上灼日,那灼日之前,坐着裴楚与皇后。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确实是裴九枝的父母。 殿内礼官高声喊:“一拜天地。” 乌素与裴九枝一道转过身去,朝着殿外的青天,拜了一拜。 这仪式乌素怕做错,还和小殿下排练了好几遍,现在两个人的动作几乎一致,无比默契。 “二拜高堂。”礼官又道。 乌素与裴九枝面对皇帝与皇后,又是深深一拜。 即便裴楚知道,他的这位小儿子并不是一位会娶妻的人。 但在现下热闹的氛围里,他看着这对新人,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 皇家中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纯粹的婚礼了。 最后自然是,夫妻对拜。 乌素执扇,抬起了头,与低眸颔首的小殿下对视着 她看到他的眸中含着纯粹的喜悦与爱意。 这光芒如烈日焰火,卷上她的眉目,钻进她的眼底,要将她眼中的平静之水彻底搅乱。 乌素的红唇翘起。 本该是寡淡黑白色的她,带着鲜艳的色彩,朝小殿下低了头,弯下腰,拜了下去。 面帘的流苏垂下,她的额头抵着他的前额。 在两人肢体相触的一瞬间,乌素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绳,将他们彻底绑在了一起。 她与一位凡人,建立了一种神奇的、密不可分的联系。 从此执手不离,相守至白头。 多奇妙的联系。 她眨了眨眼。 礼成,日月阁内彻底热闹了起来。 在一旁看着他们婚礼的姜然姐妹,被感动得快要忘记自己的任务。 姜然妹妹看得连自己怀里抱着红色芍药都滑落在地。 她正待低头去捡,站在她身边的一位高大男子已弯下了腰。 驸马将地上红色芍药捡了起来,给新娘装饰的花,最终也是要赠给宴席上的宾客。 姜然妹妹吓得连连后退,想要将这束芍药花拿回来。 但驸马开了口问她:“现在差不多是送花的时候了吧?” “是……是……”姜然妹妹连声应道。 她听着眼前之人的嗓音,瞳孔骤缩,瞪大了双眼。 然而此时,驸马已经将这束红芍药捧着,递到了大公主面前。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东西?”大公主轻哼一声说道。 她将红芍药接了过来,姜然妹妹却失魂落魄地朝外走去。 乌素与裴九枝牵着手,他正准备领着她到婚房里去。 此时,他们都闻到了日月阁内极浓烈的花香。 现在是赠花的环节,阁内有花香也正常。 但今日人多,还热闹,大家的情绪高涨。 这样的气氛很容易让邪气再次勾起人们的某些情绪。 裴九枝知道,他的婚宴不会很太平。 但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他的婚礼。 在花朵芬芳愈发浓烈的时候,他垂下手,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剑柄。 剑上清光摇曳,剑身微颤,在他手掌按下的时候,带起一阵无形的气浪。 这股剑气锐意极盛,以裴九枝为中心,朝外荡开。 空气里飘荡着的、蠢蠢欲动的邪气仿佛被什么极其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瞬间消弭。 此时的乌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握住了裴九枝执剑的手,问:“小殿下,怎么了?” “无事。”裴九枝拍了拍乌素的手背,他看到皇城司的人已经开始与姜然姐妹交流了。 今日他成亲,不会再过问此事。 乌素被送入了婚房之中——这是小殿下原来的房间。 她对这房间无比熟悉。 尽管它换了喜庆热闹的装饰,房间各处都贴着喜字,但她也没觉得陌生。 喜床整理得如红色海面般齐整,乌素坐了下去,将那绸缎压皱些许。 床榻上没有放那些有着奇特寓意的枣、花生、桂圆、瓜子等物。 床前的桌上,燃着红烛,侧旁放着一壶合卺酒。 酒香缭绕,将乌素弄得晕晕乎乎,她两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着。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67节 用来掩面的团扇也被她放在了腿上。 乌素是练习过婚礼流程的,她一丝不苟地按照礼官的指导,一动也不敢动。 她要等着小殿下过来,然后就是……洞房花烛夜。 至于这洞房花烛夜到底怎么过,乌素问过她的老师问缘。 问缘听完她的问题,咳了好几声。 她没具体回答她,只是平静说道:“与你夫君一起过便是。” 她说完这句话,还转过身去,拿着念珠,默念了好几遍心经,仿佛她不慎触犯了什么禁条似的。 当然,这问题的答案最后还是宫里的女官给她解开的。 她们神神秘秘地交给乌素一本册子,乌素翻开一看,大为震撼,又马上合了上去。 结果女官拉着她,一定要她看明白,还要问她学会了没有。 乌素看着其中某几页,她心道这不仅是学会了,而且她还和小殿下都…… 哦,原来洞房花烛夜是这个意思。 如此说来,似乎没有什么新奇的。 乌素也没太紧张,就等着小殿下过来。 暮色渐临,乌素坐得身子都有些僵硬,裴九枝才摆脱了宴上宾客的纠缠。 他来到婚房外,这分明是他自己的房间,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敲了门。 乌素在房间里轻声唤:“小殿下?” 裴九枝推了门进来,她看到乌素执扇,安静地站在红烛之后。 她的面容恬静美丽,黑白分明的眸平静地注视着他。 裴九枝走上前去,来到她身前,低声问:“这样举着多久了?” 他替她将掩面的团扇拿了下来,只觉得这扇子沉甸甸,他怕乌素受了累。 “没有举很久。”乌素小声回答,“你没过来之前,我偷懒了,把它放在腿上。” 裴九枝凝眸看着她,低低应了声:“好。” 乌素的红唇在面帘后微张,她认真问道:“小殿下,这就是洞房了吗?” 裴九枝注视着她的眸光幽深,他道:“是。” 他倾身,靠近了她,抬手认真且虔诚地将她的红纱盖头撩了起来。 第40章 四十点光 屋内的红烛摇摇晃晃, 日月阁内,暮色已沉,夜色将屋内的阴影拢得幽深难测。 在裴九枝靠过来的时候, 乌素的呼吸就已经乱了。 她一直都知道的, 小殿下很强势,他周身的气息很沉重强大。 平时与她相处时,他刻意敛着自己的锋芒。 到了现在,他没掩住自己的气息,将乌素压得快要喘不过气。 乌素的长睫不住颤抖,裴九枝敛了眸光。 他眼底的薄冰早已碎裂,只露出沉沉的、幽深的不知名情绪。 “小……呜……”乌素唤了声裴九枝,只说出了一个音节,她的唇已被吻住了。 她“呜呜”叫了两声,裴九枝没松口。 他的唇间萦绕着凛冽的气息,仿佛战场上的刀枪, 冲破她可怜巴巴的防御。 乌素感觉自己像溺了水,又像是在风雪中迷失, 大张着口喘息,也呼吸不到什么新鲜的空气。 待他的唇撤离时, 他的薄唇上已沾上了乌素口脂的颜色, 将他的面庞衬得瑰丽惑人。 乌素小心翼翼地抬手, 指尖触上他刚得到餍足的唇, 想要替他拭去这点不合时宜的殷红。 他将她的手指咬住了, 齿端稍微用了些力。 乌素的手指屈起,她委委屈屈地看了一眼小殿下, 澄澈的眸子睁大许多。 她以为裴九枝不知道,只小声说道:“小殿下, 唇脏了。” 裴九枝低下头,又在她唇上碰了一下,他薄唇上的艳色更浓。 乌素盯着他许久,将脑袋低了下来,她想,小殿下真是越来越没个正经。 她垂下头的时候,头上的珠钗晃了晃,凤冠上探出的凤首微微颤动。 吐息间,醇厚香甜的酒香传来,乌素低垂的视线落在桌上的那壶合卺酒。 她未饮过酒,她不知这佳酿的味道怎么样。 裴九枝将她的红盖头收好,起身,将那酒壶抬起,倾了两杯。 他递给乌素一杯,另一杯拿在自己手上。 裴九枝没有饮酒的习惯,但新婚之夜的交杯酒,他还是要尝一尝的。 乌素小心翼翼地拿着酒杯,酒液在红烛的映照下,清澈迷人,荡开浅浅的涟漪。 她的袖袍宽大,与小殿下交臂相依的时候,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身上。 裴九枝半扶着她,视线落在她安静的面庞上,低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合卺酒的味道浓烈,乌素饮了下去,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 迷醉的芬芳在口中荡开,在猝不及防间,属于小殿下的凉凉气息合着酒液侵入口腔。 乌素仰着头,张了口,他的唇舌已搅了进来。 她的身子一软,没了力气,手中握着的酒杯也滑落,坠在如水的锦缎上。 乌素的双手紧紧攀着裴九枝的肩膀。 他环在她肩上的手掌缓缓往上移,顺着脊骨,按在了她的后脑之上。 在这个快要让乌素喘不过气的深吻中,他修长的手指动着,将乌素发上的珠钗首饰一件件取了下来。 乌素不算很了解人类,所以有些复杂的发饰她都不会戴。 之前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小殿下给她戴上的。 他为她佩戴首饰,这样的事情做得多了,取下这些发饰的时候,也得心应手。 一件件贵重的发饰被放在他的膝上,最后,发冠被取下,裴九枝将它们都拿了下去。 乌素的墨发垂落在身体两侧,她的两耳上戴着一枚缠绕着黄金花枝的珍珠耳坠,华贵圆润。 珍珠上的偏光也是暖色调的,淡粉的颜色显得温柔喜庆。 ——裴九枝一定要她今日戴珍珠耳坠,所以司衣署为了不让乌素的耳饰太寡淡,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给她找到了合适的粉色珍珠。 乌素安静地看着裴九枝,她总是这样认真地观察着他的动作,注视着他的目光如水温柔。 首饰被放在梳妆台上的声响清脆,他取下自己腰间佩着的清光长剑。 月色如水,泻入燃着红烛的婚房,长剑不住颤抖,发出低低的锋鸣声。 裴九枝的双指并拢,在剑身上按了按,将长剑的躁动按下。 他回身,走到了乌素的身前。 这不是观澜阁的那一晚,所以,真正清醒地面对乌素的时候,他有些不知所措。 乌素抬了眸,轻声唤他:“小殿下?” 她的口中还有那合卺酒的余韵,她的声线已不复往日的平静,反而带上一丝羞怯的颤抖。 “嗯。”裴九枝低声应。 他朝她倾身,周身那明晃晃的侵略感已掩饰不住。 乌素本就有些害怕这样的他,再加上他周身的气势太强烈。 所以,在他还没碰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软软地朝后倒去。 一团气体,被虚无缥缈的所谓气场给压到,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在乌素自己被他吓倒的时候,裴九枝还是忍不住低声笑了。 他倾身,两手撑在乌素的耳侧,幽深的凤眸注视着她。 他低沉的笑声带着嗡嗡的震动,环绕在乌素耳边,将她弄得面红耳赤。 小殿下低声问:“乌素,我有那么可怕?” 乌素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面颊,小声辩解:“小殿下,我方才没什么力气。” “嗯。”他应。 他当然知道乌素是一个比普通人还要更脆弱的小妖怪。 裴九枝伸手,将她捂着自己面庞的手给拉开了。 乌素的墨发如水般铺陈在红色的喜被上,她勾着艳丽眼尾的眸睁开,无措地注视着他。 屋内的红烛很亮,裴九枝看清她的所有模样。 “那天晚上的灯太暗,我没看清你。” 裴九枝的手指描摹着乌素的五官,他如此对她说道:“乌素,你看清我了吗?” 乌素怯怯地摇头,她那天晚上失去了视觉。 他的手动了动,拂过乌素的耳鬓,而后拈起她耳边垂落的那枚珍珠耳饰。 “我只拿到了它。”裴九枝说。 乌素看着他,点了点头,这件事是她自己疏忽大意。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68节 “那时,我对你的脸很陌生,但是,其他的地方……” 他的语气一顿,那修长的手指已顺着乌素的脖颈慢慢往下。 这双手拂过匀亭的骨肉,温润的线条,将厚重的婚服一层层地剥下。 如水的布料坠地,落在乌素脚边,她翘起的脚尖颤了颤,其上缀着的花朵如迎风般摇曳。 小殿下是给乌素穿过这套婚服的,所以,婚服上的每一处细节他都了如指掌。 当胸口变得有些发凉,乌素有些不好意思,只抬手,环住了自己的身子。 “小殿下,要睡觉的话,先……把灯吹了?”乌素轻声唤。 “那我就看不清你了。”他微凉的气息落了下来,齿端落在乌素的那枚痣上。 乌素的手往下压了压,触到了他头顶的发冠,这纯金的发冠陷入一片柔软之中。 她的手指勾了一下,想要替他将发冠摘下,但裴九枝已抬手,自己将它摘了下来。 他对待乌素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对自己的发冠倒是随心所欲。 小殿下将发冠朝后随意一扔,屋内角落便传来叮铃一声响。 “硌疼了?”他问乌素,但脑袋还未抬起,声音闷闷的。 乌素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他还在吻着,她有些遭不住。 她只发出几声含混的回应。 乌素仰头看着头顶的床幔,耳边传来衣物的窸窣声响,待再回过神的时候,他们之间已没有了阻碍。 他们贴得……如此紧。 小殿下覆着她,仿佛是她的另一件衣服,乌素的双手按在他的脊背之上,张了口。 她是妖,并不懂人类中有些什么可说或是不可说,所以,她有了什么感受,便会马上回应。 这样诚实的、不加掩饰的回应将小殿下弄得面红耳赤,但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下。 他的指尖拂过曼妙的线条,落了下去,乌素想起上次,疑惑地提醒道:“小殿下,不是手。” 裴九枝的耳尖都红了,他有些恼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我怕你疼。” 乌素恍然大悟,以为这次就……都是手了。 未谙世事的小妖怪还是太天真,待水意漫起,他还是靠了过来。 乌素已没了什么力气,她以为之前就算完了,她往后躲去,却被他紧紧按着。 “小……”乌素正待唤他,但裴九枝已打断了她的话。 “不小。”他说。 乌素:“!” 她骤然睁大了眼,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地领会了他那个回答的意思。 隐有泪意泛上面颊,但他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将她眼底的水意吻去。 最开始的时候,小殿下倒是贴心,会很认真地询问她的意见。 但乌素实在听不得这些,她躲进他的怀里,闷着声不回答,但还是有细碎的声音传了出来。 最后,乌素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哑,但小殿下吻着她,将干涩的唇润泽。 她的视线从上端飞到了下端,迷离的、摇晃的水色纱幔在眼前忽远忽近,然后视角再次变幻。 乌素怀疑他将那女官给的册子都看了一遍去。 最后,她实在没了力气,只伸出双手,换着他的脖颈,小声道:“小殿下……” 她不知说什么,但嗓音有些干哑。 裴九枝凝眸注视着她,本该清冽无情的眼尾泛着微微的红,显得他靡丽惑人。 他怜惜地拂开她的额发,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他很喜欢看到这样的乌素,她不知所措,面上泛着许多本该不属于她的情绪。 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人。 而她的所有回应,所有表情与下意识的动作,都是因他而起。 她是他的……只属于他的小妖怪。 裴九枝想。 乌素的视线掠过这样的小殿下,只看了一眼,便不好意思再看。 他真是……乌素想,他分明不是她的食物,为什么她会觉得小殿下这般诱人呢? 她迷迷糊糊被他抱着,最后她倒是清清爽爽地睡去。 她实在是有些累了,靠在他的怀里,一觉睡到了天明。 待睁眼的时候,她的视线对上裴九枝的凤眸,他琉璃色的眸上蕴着一层温润满足的光。 好了,她知道他很开心了。 乌素张了口,发出的声音微弱,裴九枝侧过身,替她端来了水。 他侧身的时候,乌素看到他的脊背上有道道痕迹,也许可能大概……不对,就是她抓的。 乌素抬手,触了一下他脊背上的伤痕,小声道:“小殿下,要抹药吗?” “要。”裴九枝将水杯递给她,竟然肯定了乌素的疑问。 “哦哦……好。”乌素很老实地想要起身给他拿药。 但她身子发软,根本没有力气,撑起了身子,又跌坐回去。 “莫动。”裴九枝按着她。 “抹药的话,不需要那么麻烦,你亲一亲就好了。”他看着乌素,低声笑着说道。 第41章 四十一点光 乌素半卧在床榻上, 她瞪大眼,盯着说出这句话的小殿下。 他他他……在说什么话? 什么叫亲一下就好了,她又不会疗伤。 乌素将口中含着的温水咽了下去, 再说话时, 她的声线已清润许多。 “小殿下,昨晚已经亲得够多了。”乌素小声拒绝。 他昨晚总是叫她亲这里,亲那里,若是她不依,他总有办法让她答应。 “可是很疼。”小殿下侧过身来,托腮盯着乌素,他倒装起了可怜。 “那我去给你拿药。”乌素挣扎着又要坐起,但她的身子不稳,手里的水杯也握不住了。 裴九枝眼疾手快,替她将水杯接着,他将她按住了。 “别起。”他说。 他知道乌素身子弱, 遭不住,昨晚确实是他孟浪了些。 乌素伸出双臂, 想要去看他背上的伤:“那……那你转过去,我给你……” 她的脸颊发红, 剩下半句话艰难地从口中挤了出来:“我给你亲一下。” 离谱, 太离谱了, 乌素想, 她居然信了小殿下的鬼话。 裴九枝低眸, 看着她羞窘的面庞,不打算再逗她了。 主要是, 若真让她亲两下,他不一定还能保持冷静。 “好了, 你躺着休息。”裴九枝将她按在了床上。 乌素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是昨晚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小殿下给她穿上的。 她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瞪大眼看着裴九枝。 花了很长时间,她才反应过来小殿下这是在逗她玩。 “小殿下……”她也没恼,只轻声唤着他,以表抗议。 裴九枝的视线下移,目光落在她胸前的斑斑红痕上,比起他,乌素看起来才更狼狈些。 她身子弱,轻轻一碰就容易受伤,昨晚他吻得似乎……也没有多么用力。 乌素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她看到自己胸前那些暧昧的痕迹,面颊又红透了。 她索性背过身去,不看裴九枝,面得自己又面颊发烫。 这……都是他做的“好事。” 裴九枝也半躺下,从后将她抱着,双手环在她的腰间。 “生气了?”他低声哄她。 “没有。”乌素平静答道,她只是不好意思面对他。 他如此抱着她,双手又开始蠢蠢欲动,只轻轻抚上了她身上的那颗痣,指尖按着其上的凸起。 乌素的眉头微蹙,她的身子又软了下来,但裴九枝没再做什么,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 “怨我?”他问。 “没有。”这种事,有什么好怨他的? “不看我。”他的语气有些委屈。 “小殿下,我看你,我的脸就会变得很烫,然后……其他地方也很奇怪。” 乌素在这种事上,一向是直白的。 她这句话说了出去,将裴九枝弄得面红耳赤。 “啊……”乌素轻轻唤了一声,他的手还没停下,她拍拍他的手背,“小殿下。”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69节 她也没让他停下,乌素很少命令别人,总之她自己觉得不舒服了,她自己会躲开。 没拒绝,就说明她能接受。 “嗯……”他低下头,面颊埋在她的脖颈间,低声应,“我不碰了。” “礼官大人说,今天我们要进宫去见陛下。”乌素小声说,“你等我躺一会儿,歇好了就起来。” “早几天我就与父皇说过此事了,晚些也没事。”裴九枝低声对她说道。 “哦……好……”乌素应道。 她觉得周遭的天色已经够亮了,小殿下怎么还不起床。 他的身子沉沉地压在她的身后,让她的一呼一吸都变得很紧张。 裴九枝感觉到了她身子的颤抖,他拥着她,低声道:“乌素,我不做什么。” “可……可是小殿下这样,我会想做什么的。”乌素捂着脸,诚实说道。 “那你做。”裴九枝朝她敞开身子,让她随意摆弄。 乌素红着脸,闭上眼去,钻进了他的怀里。 她认真说:“小殿下,你是很多人都崇拜的九殿下,你……严肃一些。” “你不朝外说,又有谁会知道此事?”裴九枝在她耳边说道。 乌素说不过他,只能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裴九枝低声笑着,他知道,乌素的这一面,也只有他能看到。 他霸道,占有欲强,他希望乌素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将她紧紧抱着,安安分分地,什么也没做,他担心乌素的身子。 许久,乌素又睡了过去,直到将近晌午她才醒过来。 裴九枝手里拿着一把剑谱在看,见她醒来,便碰了碰她微湿的额发。 他问:“还要再睡会儿吗?” “应该可以起来了。”乌素揉了揉眼睛说道。 她有些抬不起手臂,是裴九枝给她穿的衣裳。 乌素今日穿的衣裳也色彩艳丽。 淡粉的衣裙仿佛舒展开的春日花朵,前胸处的丝带与层叠的纱刚好将她胸前那些隐秘的痕迹掩去。 她穿着这衣服,总觉得这衣裳的颜色有些眼熟。 在成亲前一夜,她变成飞蛾偷偷去找小殿下,结果被他所化的青鸟叼放在了一朵杏花里。 那时她被杏花花瓣遮着,仿佛是穿了一条杏花裙子。 今天她穿的衣裙也是类似的设计。 乌素有些疑惑地低头看自己的裙摆,她小声问:“小殿下,这衣裳是司衣署送来的吗?” “是。”裴九枝低眸,认真给她整理着肩上的披帛。 “昨日成亲,我起得早,让司衣署当日给你做了这件衣裙。” “哦……”乌素小声应。 她觉得这或许只是一个巧合。 她知道,她现在是恒王妃,自然不能打扮得太过随意。 最后,她自己梳妆打扮得齐齐整整,小殿下却还没空收拾他自己。 他还露着上身,腰上的肌肉的凸起流畅优雅,两道有力的线条隐入腰下系着的衣带间。 乌素看得面红耳赤,她觉得小殿下这……这裤子穿得实在是有些低了。 为了让他赶紧收拾好自己,乌素提出要帮他穿衣裳。 裴九枝拒绝:“你累。” “我替你拿着些不重的衣饰。”乌素将桁架上挂着的腰带取了下来。 小殿下今日穿的衣袍是暗红色的,内里的里衣为玄色,乌素很少看到他穿色调这样暗的衣裳。 他似乎天生就与黑暗格格不入。 裴九枝对着镜子,正待将里衣披上,乌素手里拿着腰带,安静地看着他脊背上那些乱抓的痕迹。 她往前走了一步,靠了过去,双臂环在他的腰间。 她还记得今晨小殿下说的那句话。 她似乎是真的信了。 乌素踮起脚,轻轻的吻落在他的脊背上。 她的吐息极其温柔,说出的话语也很轻。 “小殿下,这样就不痛了吗?”她轻声问。 骤然间,裴九枝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抬眸,看着镜中的自己,乌素完全躲在了他的身后。 但她柔软的唇,还轻轻贴在他的脊背上,仿佛是夜里飞蛾缓缓落下,栖息而上。 “不疼。”他一开始就是开玩笑的。 这点伤,他不至于受不了,他倒是很喜欢乌素这样挠他。 “自己都如此累了,还管我。”他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按住她的唇,“好了,莫动了。” 最后,是乌素给他系上的腰带,有些歪歪扭扭。 裴九枝一向守礼,就连衣服有一点褶皱,也要整理得一丝不苟。 但他没挪正乌素系歪的腰带。 他扶着乌素走出房间。 用了午膳许久之后,乌素才缓了过来,他们抵达云璃宫的时候,已是下午。 裴楚一眼便注意到了裴九枝腰间那系歪的腰带。 他还看见了乌素的衣裙穿得极标准,连两袖间的花都对得整整齐齐。 他轻咳一声道:“礼数到了就行,好了,你们快些回去歇息吧。” 走完流程,他们出了宫,今日的云都依旧热闹。 他们的婚宴要在云都摆足足七日的流水宴席,前来参加婚礼的百姓还未散去。 现在,到云都的大街上,随便拉来一个路人问,当今九殿下裴九枝的妻子是谁,他一定能说出答案。 答案就是乌素。 乌素托着腮,看着马车外的人潮,她没想到她与小殿下的关系竟然人尽皆知了。 这就是裴九枝的目的。 一开始,就是他缠着乌素,而乌素刚遇见他的时候,还一门心思想着跑。 他不想她跑。 乌素看着窗外,他就看着乌素,直到乌素注意到他这有如实质的目光。 “小殿下,看我做什么?”乌素拍了拍自己的面颊问道。 “我不能看你?”裴九枝轻笑地反问,他的目光还是落在她身上。 “可以。”乌素局促不安地答道。 自成亲之后,他是越来越不掩饰自己了。 他如此问的时候,那强势的、想要将她完全占有的气场落下来,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乌素以前听过卫郦和林梦讨论男人,她们说有些男人成了亲之后就原形毕露。 想来,小殿下也不例外。 小殿下以前还会脸红呢。 乌素侧过头,静静地看着裴九枝,她在认真观察着自己的丈夫。 在她安静专注的目光下,裴九枝的脸还是红了,放在桌上的长剑也开始发出淡淡的震动声。 啊……原来还是会脸红,乌素想。 “乌素,怎么了?”他问。 “我不能看你?”乌素重复他的话,她很愿意学习人类的行为举止。 小殿下是她很好的学习对象,她在他身上学到了许多。 “可以。”他也如此答。 他轻轻地拍了一下乌素的脑袋,他看着她的目光无比专注。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了。”他说。 乌素轻轻点头,她觉得眼前的小殿下像是害怕失去珍贵宝物的孩童。 不过……宝物? 乌素想,她也能算是宝物吗? 她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妖怪。 乌素垂眸,没再说话。 只是此时,有皇城司的卫兵来到了马车前,他们似乎有事要禀报。 第42章 四十二点光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70节 裴九枝命人停了车, 他掀开马车帘子,探出身子去。 “九殿下,今日来打扰您, 实在是冒犯了。”皇城司的卫兵行礼说道。 “何事?”裴九枝问, 他知道,如果不是要事,皇城司的人不会贸然前来打扰。 “您请来的那两位小姑娘,已经寻到售卖给她们药水的人了。” 卫兵说道:“但……人我们还没抓到。” “为何?”裴九枝也知昨日发现了目标。 他早已吩咐过皇城司,若姜然姐妹指认出了人,皇城司便直接抓人,不需要忌惮对方的贵族身份。 皇城司的卫兵面上露出犹疑的表情,似乎有些惊惧。 他想了想说道:“九殿下,此事您最好去皇城司一趟,让萧统领亲自与您说。” “我今日……”裴九枝声音冷了下来,他昨日才更成亲, 难道今日就还要继续调查此事么。 “小殿下,走吧。”乌素倾身过来, 按住他的肩膀说道。 “皇城司里都是士兵,那两个小姑娘一直留在里边, 会害怕。” 既然乌素都如此说了, 裴九枝便依着她, 命马车往皇城司驶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 乌素便懒懒地靠回了马车里。 裴九枝牵住她的手说道:“我们昨日才成亲, 今日便……” “没什么大事。”乌素不太在意这个,她也希望小殿下早些找到凶手。 他们一道走进皇城司, 内里来往的人面色有些凝重。 皇城司议事的大厅内,姜然与她的妹妹坐在一起。 姜然妹妹已经换上了新的轮椅, 移动的时候不会再嘎吱嘎吱响。 她们的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神情有些不安。 乌素走上前去,来到她们身边,小声问道:“昨日发生什么事了?” 姜然低头喝了一口茶道:“大姐姐,我们按照你和大哥哥的吩咐,找到了卖给我妹妹药水的人,我……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看士兵哥哥们都没动静,他是一位不能抓的人吗?” “云都之内,没有谁是不能抓的。”裴九枝领着乌素坐到主位之上,沉声说道。 他今日的甜蜜时光被打断,自然是打算快些把眼下的事情解决。 “萧宁,你有什么要说的?”裴九枝直接问道。 坐在他身边的乌素将桌上的糕点拿起,递给那两姐妹吃。 姜然小声对乌素说:“大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当然了,还是昨天最漂亮。” “是不是我们不好,没办好事情,让你今天过来了?”姜然怯生生地问道。 乌素摇头,柔声说道:“你们只需要找人就行,其他的都交给皇城司。” “皇城司……咱们皇城司也有办不了的事情啊!”萧宁苦恼地捏了捏眉心。 “不是,小姑娘,你确定没有认错吗?”萧宁问。 姜然妹妹被吓得往后躲了躲,但她还是坚定地回答。 “就是他,他身上的气息和卖给我药水的黑衣人一模一样,身形和声音也很像。” “是谁?”裴九枝问。 “驸马大人。”萧宁压低了声说道。 裴九枝的俊眉微蹙,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外。 毕竟他刚离开云都的时候,他印象里的驸马大人,还是一身凛然正气。 怎么可能……是他? “大公主殿下可是拿她自己封地的收入养着皇城司,不然咱们皇城司在云都行事,哪里有这么方便。” “咱们又不是云卫,名义上归陛下管辖,实际上用的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我们的权力可没有云卫大,若没有大公主的支持,整个皇城司上上下下所有的案子都要停。”萧宁苦恼地说道。 裴九枝冷冷吐出二字:“去抓。” “九殿下!他……他也是您的姐夫啊,昨日您的婚礼他也去了,您确定要这么做吗?”萧宁有些犹疑。 他目前没有很明确的证据指向驸马大人,此番唤裴九枝前来,也是为了获得他的支持。 虽然这位九殿下不继承皇位,但谁都知道,他的身份比任何一位皇子皇女都要更高。 “他有嫌疑,自然要请来皇城司问一问。”裴九枝平静地说道。 话音刚落,厅堂外传来几道脚步声,还有珠钗发饰轻碰的清脆声响。 “听说——我的皇城司,谋划着要把我的驸马爷请来问话?”大公主威严的声音传了进来。 她缓步走进议事厅内,几位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她身后展开的衣袍绣着飞翔的凤鸟,尊贵逼人。 裴九枝抬眸看了一眼大公主,唤道:“皇姐。” 乌素呆愣愣地抬起头,大公主却朝她走了过来。 “昨日婚礼,还没来得及与你说说话。”大公主命身后的宫女将一个锦盒呈了上来。 “我寻了些好看的首饰,本打算送给你,今天也巧,在皇城司和你碰见了。” 乌素没有推辞,伸出手去,将锦盒接过。 大公主坐在了她的身边,一旁有下人给她呈上了上好的热茶。 她抬眸,懒懒地瞥了一眼萧宁,这怒气全是冲着这位皇城司统领发的,一点都没波及到裴九枝身上。 这皇城司,果然是“她的”皇城司,事情一发生,这内部消息很快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什么案子,具体说说。”大公主道。 萧宁命人将此事的卷宗呈了上去。 裴九枝会跟进此事,是因为他知道此事是观澜阁那晚意外带来的负面后果。 而且,正巧第一位被邪气侵染的姑娘要刺杀的人是乌素。 萧宁简单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大公主。 大公主瞥了一眼那两位卖花的小姑娘,轻声笑:“倒是有勇气,人也纯粹天真。” 姜然与她的妹妹躲在了乌素身后。 “改日往我公主府上送些花。”大公主没怨她们将驸马指认了出来。 “大公主殿下,您的意思是——”萧宁行礼问道。 “人不能抓,那是我的驸马,此事传到父皇耳朵里,多不好听。”大公主眯起眼说道。 “好你个萧宁,遇了事情,第一个找的不是我,反倒找了九枝是吧,人家昨日才新婚,今日又来替你管这案子,多累。”大公主又道。 裴九枝适时地冷声开口:“皇姐,此事与我有关,我自然要跟着一块调查。” 大公主与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平静说道:“萧宁,我就烦你这样,分明是我的人,身上正气也足,偏偏你又不信任我。” “我是豺狼虎豹?遇了事,不第一时间向我禀报?”她轻声笑。 “ 过七日再请他来皇城司吧。”大公主道,“我的和离书,还要润色一下。” 裴九枝的眸光微闪:“皇姐当真要与驸马和离?” “问缘师父的解签结果是这么写的,这么多年,早没什么感情了。” 大公主的声线依旧冰冷无情:“我只希望他这事,不要拖累到我。” 裴九枝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他凛然的凤眸微眯,没开口继续说话。 “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回府,这几日,我会看着他。”大公主道。 裴九枝敛眸,应了声好。 离开时,大公主对乌素小声道:“若有空,可以来公主府玩一玩。” 乌素点了点头,她自然是不敢拒绝。 “你带着的这两位小姑娘,倒是挺有趣的,人也机灵勇敢,若日月阁不要外人,就让她们来公主府。”大公主又开口道。 “大公主殿下……”乌素犹豫着开口,“这还要问过她们的意思。” “与九枝一样,唤我皇姐就行。”大公主朝她眨了眨眼。 她领着身边的侍女离开,厅堂内,一直敛息屏气、紧张万分的萧宁骤然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天生尊贵的裴九枝,也不是生性无感的乌素。 面对大公主身上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方才他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九殿下,今日若不是您在这里,我指不定被她骂成什么样。”萧宁拿着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皇姐明事理,不会包庇驸马。”裴九枝起身道。 他十分了解自己身边那几位兄姐的性子,大公主裴华裳,最重名声,从不会纵容手底下的人犯事。 只是此事,若真是驸马所为,确实是有些匪夷所思。 裴九枝命人将那两姐妹送到云都城外。 大公主的话,或许不是戏言,但这都要看她们自己如何选择。 他领着乌素,就先回了日月阁。 路上,乌素的脑袋靠在马车旁,她想到大公主方才靠近她的时候,她身上那迫人的气势。 只能说,不愧是姐弟,小殿下这一家人,个个都凶得很。 见乌素在发呆,裴九枝碰了碰她的手背,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大公主和小殿下一样凶。”乌素将内心想法说了出来。 “她凶,我可不凶。”裴九枝从来不在乌素面前承认他的强势。 乌素抬眼,看了看他。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71节 她将马车里的锦盒拿了过来,打算将之打开,看看大公主给她送了什么。 “莫看了,改日带你去挑别的。”裴九枝将锦盒从乌素怀里拿了过来。 他还记得上次乌素戴玉镯感到有些不适,大公主说她在玉镯上放了驱邪的咒文。 指不定这锦盒里放了什么降妖除魔的东西,让乌素碰了,委实不太好。 “好。”乌素轻声应道。 她没想到,遇到了事情,大公主会如此果断地与驸马分开,似乎怕他连累了她。 人类,都是这样的吗? 小殿下,也一样吗? 如果他知道她是妖,他也会……与她分开吗? 乌素想,若是他在小殿下面前露出一丝小马脚,让他发现她是妖,他是不是就会主动离开她了? 她还记得许多人说过的,她的靠近,对于小殿下来说是一件祸事。 如果他发现她是妖,应该会将他手中的那把漂亮长剑对准她,然后朝着她的心口来一剑。 乌素不怕他来一剑,因为她死不了。 如此说来,这也是个让小殿下远离她这个“祸事”的好办法。 在成亲的第二天,乌素又开始琢磨怎么从小殿下身边离开了。 这一次,她要举行的计划是——在小殿下面前不动声色地露出自己是妖类的小秘密。 裴九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乌素的脑袋里塞了这样奇怪的东西。 但乌素老实惯了,真要她露出一些非人的特征,她还不是很擅长。 所以,等回了日月阁之后,她憋了很久,也没找到机会展露自己的不寻常。 不过,当天晚上,倒是给乌素寻到了一个好机会。 小殿下是个特别热情的夫君,在床榻之上,她翻来覆去,从上到下,与他纠缠了好几回。 最后小殿下还是神采奕奕,乌素的神色恹恹,她的身子脆弱,实在是有些抵挡不住。 但是!妖不都是比普通人类更加强大的吗。 乌素觉得,她要展露自己强壮的一面,让小殿下无比惊讶。 因此,在小殿下咬着她的耳朵,认真询问她还能不能再来一次的时候。 她压抑着自己难耐的喘息,硬着头皮,艰难吐出两个字:“可……可以。” 第43章 四十三点光 乌素的眼睫半垂, 裴九枝的吻落在她的长睫之上。 他抱着乌素软绵绵的身子,低声道:“算了。” 乌素原本恹恹的眸子马上睁大,这怎么能行, 她说可以, 就是可以。 而且她听说,在妖域里有一种专门采补男性元阳的妖怪。 她假装成这种妖,也不是不可以。 乌素小声唤:“小殿下。” 她侧过身,双臂揽上他的脖颈,她发现,只要她主动一些,小殿下就会十分兴奋。 裴九枝梳着她垂在身后的墨发,他注视着她的眼眸幽深。 他确实没办法拒绝她。 “我看你有些累了。”裴九枝的嗓音低哑。 乌素想,她是妖怪,怎么会累呢。 于是她摇头。 她刚摇完头,裴九枝已抓住了她的手腕, 将她转了个方向。 乌素的身子软绵绵的,有些抬不起来。 她看着床榻里侧, 那里镶着温润的贝母,水色帐幔垂下, 仿佛海边的潮汐。 她不知小殿下想要做什么, 只扭过头去, 愣愣地看着他。 乌素认真道:“小殿下, 我真的可以——唔……” 她这句话没完全说完, 因为裴九枝已低下头,将她的唇衔住了。 乌素闭上眼, 感受着他的唇舌卷了上来,与此同时, 他也完全贴近了她。 他的大掌抓着她的膝盖关节内侧,略微往上举了些,完全不需要她出力。 乌素的脊背完全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她听到了他急促的心跳声,比这更加急促的是他的…… 她的眉头微蹙,想要发出的声音完全被小殿下吞入口中。 感觉到乌素身体的颤抖,裴九枝的节奏略微慢了些,他细细寻找着每一个能触动她情绪的地方。 这样的节奏,仿佛海浪,乌素感觉自己像是翘着脚,面对着一波接着一波的浪潮,浪花舔上脚底板,很痒,让她很想躲,但又期待着下一次的浪花卷来。 小殿下果然磨人极了,乌素这样靠着他,也确实不累。 但她感觉自己的心神都游荡到了天际,寻不彼岸停靠。 恍惚间,她听到自己口中发出许多……小殿下很喜欢听的声音。 她的长睫垂着,意识逐渐模糊。 乌素只感觉到,小殿下的吻落在她的脊背上,朦胧间,他似乎在低声说:“脆弱的……” 脆弱的什么? 裴九枝低眸看着乌素颤抖的脊背,他还是心疼了,他侧着身子,放慢了动作。 他知道乌素累极了,她快要睡着,他拥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脆弱的小妖怪。” 乌素没听到“小妖怪”这三个字,便彻底睡了过去。 临睡之前,她还在想,小殿下说的一定是“脆弱的人类。” 看来,她还要继续努力。 次日,乌素醒来的时候,裴九枝已神清气爽地看着她了。 不论她睡得有多晚,现在他总会等着她。 乌素揉了揉眼睛,她准备起身,掩在身上的薄被滑落。 裴九枝眼疾手快,将她裹着身子的薄被按住了。 乌素觉得他在多此一举,他都看了多少遍了,这上面还有他的牙印来着。 她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小殿下若有事,便先去吧。” “今日没什么大事。”裴九枝道。 他起身,取来桁架上的衣裳,给乌素穿上,乌素会穿,便想要自己动手。 “昨日那么累了,还是我来。”裴九枝将内衫替她穿上。 乌素嘴硬:“不累。” “乌素骗我?”裴九枝低首,在她耳边说道。 可没有像她一样脆弱的妖怪,乌素侧过头去,闷着声不承认。 裴九枝知道,她平静的口中吐出谎言的时候,声线不会有丝毫的波动。 但偏偏,她又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想法。 裴九枝知道她想要做些什么,正在谋划中。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乌素的打算是暴露她是妖怪,让他厌弃他。 他今日打算去公主府一趟,将乌素照顾好之后,他将剑架上的长剑拿起,问乌素道:“你要去公主府吗?” “去那里做什么?”乌素问。 大公主不是说好等过七日,她与驸马和离之后再去抓人吗。 “看看驸马。”裴九枝道。 “那就去吧。”乌素起身应道。 她想看看大公主是不是真的把姜然两姐妹带走了。 在乌素的眼中,大公主很可怕,但她不是坏人。 裴九枝问:“你要去看那两位小姑娘?” 乌素点头。 “你倒是关心她们。”裴九枝道,“若我去了公主府,你会来寻我吗?” “小殿下在公主府,来去自如。”乌素小声应道,“你会回来的。” “乌素。”裴九枝倾身,凝眸看着她,“若我也像她们一样弱小,你也会这般……保护我吗?” 乌素抬眸,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与他对视着,许久,她点了点头。 如果小殿下遇到了生命危险,她会救他的。 即便她以死者的阴阳能量为食,但她从来不会放任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前死去。 这能量越是美味,她便越知道生命的珍贵。 “其他人呢?”裴九枝又问。 “小殿下,其他人也一样。”乌素耐心地回答她。 之前她被恶妖掳走,若不是那名为“沼”的恶妖嫌弃她不好吃,岳馨也不会那么早死。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72节 但若岳馨不死,她也没有能力去拦下那恶妖。 力量低微,就是如此,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但乌素不会去追求强大的力量,她不死不灭,便不会生出主动的欲望。 裴九枝在听到她这个答案的时候,凤目黯了几分。 他牵起乌素的手,又问:“若是我与他人同时遇难,你会先救谁?” 乌素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但她还是马上回答:“小殿下,我会先救别人。” 裴九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的情绪低落下来,继续问:“为何?” “因为若是小殿下,一定会希望你身边的那个无辜之人先被救走。”乌素很了解他的夫君。 他就是这般光风霁月的君子,心中一定先装着苍生,再装着他自己。 ——这种认知,都是问缘教给她的。 裴九枝牵着乌素往前走,乌素的答案并未从她自己出发,而是从他的角度回答。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一刹那,他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倾向。 若世上任何一个人站在彼岸,朝他身边的无辜之人伸出手,渡他人上岸,而不渡他。 这样的情况,就是他想要的选择。 就算身下是刀山火海,地狱幽冥,他自有办法一剑斩开,来到彼岸。 但……若岸上的是乌素,她朝他人伸出了手,而不渡他。 他想,他会伤心,因此产生情绪的波动。 这种心绪的变化,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怎么可能生出名为“私心”的东西呢? 裴九枝在得到乌素答案的那一刹那,心跳确实乱了一瞬。 他希望她向着他,第一个朝他伸出手,这便是他的私心。 乌素感觉到裴九枝攥着她的手,握得很紧,她抬起头,视线落在裴九枝身后的长剑之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柄清光长剑似乎黯淡了几分。 她不想小殿下不开心。 若不站在小殿下的立场上去解答这个问题,乌素的答案更加残酷。 她会告诉他,她会朝更近、更方便救上来的那个人伸出手。 裴九枝,与别的人类、别的生命,有什么区别吗? 乌素的唇张了张,她忽地轻声道:“小殿下,如果,不是顺着你的意思。” “我会救你。”她说。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日月阁,乌素扭过头去,看着自己身后开得繁盛的蓝花楹。 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开口“欺骗”小殿下安慰他的时候,她心中天平亦朝他倾斜了一丝。 不然,她又为何要逗他开心呢? 他的情绪,与她何干。 裴九枝回过头来,与乌素对视着,他问:“当真?” “当真。”乌素应。 她温柔的眸安静地注视着他,缥缈、悠远、柔和,仿佛是夏季里迎面拂过的暖风。 “好。”裴九枝应道。 他翻身上马,将乌素也抱了上去,让旁边备着马车的宫人们有些手足无措。 “走。”裴九枝才不管身后的人,只管拥着乌素,往前纵马而去。 他确实是开心了,低低的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传递到乌素的身上。 乌素的眼眸微垂,她想,她骗了他,他还如此开心。 然而,裴九枝知道,在乌素说出后面那个答案的时候。 不管她是否说谎,这已经是他想要的答案了。 白马之上,新婚的夫妻相依偎。 他们越过云都晨间的闹市与街道,只留下有节奏的马蹄声与裴九枝身后的悠悠剑鸣声。 已是晚夏,天光正盛,裴九枝的心情好,似乎连天上的太阳,都明亮了好几分。 裴九枝纵马而行,很快便到了公主府。 大公主似乎知道他们今日会来,早早地便命人在公主府的大门外候着。 见裴九枝与乌素前来,站在公主府大门的一位俊俏姑娘领着下人,朝他们行礼。 “九殿下,恒王妃,你们来啦,快进府里吧。”那姑娘脆声开口说道。 “大公主今日去云璃宫了,驸马大人休沐,还在府中,你们要顺便去见见……驸马大人吗?” 大公主甚至猜出裴九枝今日一定会来见驸马,特意让驸马留在了府中。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都是聪明人,对彼此都十分了解。 裴九枝亦是猜到了他皇姐的心思,对于公主府外有人等候,早已不惊讶了。 他点了点头,抱着乌素下了马。 乌素这是第二次来公主府,但见她见着公主府外的曼妙杏花,还是觉得十分美丽。 一看到杏花,她就想到婚前的那一晚。 乌素很喜欢那一晚她与小殿下的相处,虽然他老是带着她一起,去偷外边的“自助餐”吃。 那些喜糖、流水宴都是裴九枝准备的,其实严格来说不算偷吃。 乌素觉得这样的小殿下更加可爱,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她如此想着,便与裴九枝一道走进了公主府。 第44章 四十四点光 公主府中, 驸马正在习武场上练习枪法。 杏花树下,落花簌簌,他的枪尖将落下的花瓣刺破, 带出飒飒声响。 驸马的身姿利落, 沉俊的面上,薄唇紧抿着。 他一向寡言,惟有手中银枪在不断舞动,似要将他不平的心绪全部压下。 裴九枝与乌素绕过游廊,见到了驸马的身影。 驸马见裴九枝前来,便收了银枪,凝眸看着他。 “九枝,你外出修行那么多年,我还未见识过你的剑法。” 驸马沉声道:“怎么,过两招?” 裴九枝看着驸马身着银甲的高大身影,他直白地摇头:“姐夫, 我会伤到你。” 驸马一愣,他只当裴九枝自大, 他使枪法,本就比他的长剑更占便宜。 而且, 他身着银甲, 再怎么样, 裴九枝也不至于伤了他。 他坚持道:“来。” 裴九枝见他放在一旁的武器架上也有普通的铁剑, 便点了点头。 他唤乌素坐在一旁的小亭内, 回过身,便将他身后背着的长剑放到了乌素手上。 这沉甸甸的长剑入手, 乌素险些要握不住,她局促地抱着长剑, 没敢松手。 “替我看着,可好?”裴九枝弯下身子,与乌素视线平齐,他耐心问道。 经过他的多次引导,乌素已经没有那么怕这把剑了,她呆呆地点了点头。 此时,驸马的声音在习武场上传来:“九枝,你这样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再怎么样,他也是鸿羽军的统领,云朝的大将军,手底下统率着百万将士。 裴九枝回身,沉默着,只对驸马点了点头。 他将习武场旁武器架上的铁剑拿了起来,冷声道:“姐夫,我用这个。” 裴九枝如此说,驸马的眉头微蹙,他觉得裴九枝这样的举动多少是有些看轻他。 于是他手中银枪一抖,已朝裴九枝攻了过来。 乌素抱着他的剑,认真看着他与驸马过招,裴九枝所用剑法,都极朴素。 或许是凡间的剑法,已配不上他了。 他行动时的步伐稳健,却又变幻莫测。 他只用了三两步便撤出那银枪的攻击范围,让驸马扑了个空。 驸马击出银枪,必定要露出些许破绽,裴九枝手执那普通铁剑,竟未抽剑出鞘。 他的身形快得惊人,已超出普通凡人应有的上限,他手中剑背沉沉一拍,抵在驸马肩上。 若这剑已出鞘,仅仅一招,驸马就会受伤。 从始至终,他的步伐都从容优雅,仿佛将他所有的招式看破。 驸马感受到肩上落下的刀背,但战场之上,他最不害怕的就是受伤。 他手中银枪朝下一扫,直直朝着裴九枝的双腿而去。 裴九枝轻盈一跃,单臂撑在驸马的肩上,绕了过去。 他银白的衣袂翻飞,空中扫出利落声响。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73节 裴九枝收回手中铁剑,将剑背对准驸马,枪剑相交,发出金属碰撞之声,铮然作响。 他知道驸马只是想过过招,他便遂了他的意,陪他继续来上几招。 习武场内的响动很快将公主府里的许多下人吸引过来,男女老少都有。 他们围在习武场旁,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场过招。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九殿下使用剑法。 而这也是他们唯一一次见到他们的驸马爷在银枪之下露出如此狼狈的神情。 在一次次的武器交锋中,乌素看到驸马连连后退,他额上已冒出薄汗,似乎有些无法招架。 然而,更可怕的是裴九枝。 乌素怀里抱着他的剑,她比谁都更清楚裴九枝现在的情况。 他冷静得可怕,说明他完全掌控了这场比试,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对于驸马而言,他的每一次进攻都是全力以赴。 而对于裴九枝来说,他的抵挡与反击,只是随手挥剑。 裴九枝的剑很安静,但只有乌素知道,这把剑很爱叫,一靠近她就嗡嗡嗡响。 她想,小殿下在别人面前,还真的是……冷静得像无心无情的神。 最终,裴九枝至今还未出鞘的剑在驸马的银枪上随意一击。 那银枪不住抖动,带回的反震力道将驸马击退了好几步。 驸马执枪的右手似乎被震得受了伤,他捂住自己的右肩,将银枪放下。 一旁的公主府下人赶紧围了过来,将驸马扶着,他们惊恐地看向裴九枝。 要知道,在他面前的,可是云朝最厉害的大将军。 他手下百万鸿羽军,没有一个是不服他的。 “姐夫,多有冒犯。”裴九枝将铁剑放回了武器架上。 他的嗓音依旧平静,没有任何的起伏。 驸马的眉目微沉,一旁扶着他的侍从低声对他说道:“将军,您也知道九殿下……” “那皇城司要花数十年才能炼化的恶妖,他回来之后,只三两招便将之击杀。”侍从说起裴九枝的事迹,“我曾听大公主说,九殿下迟早是要去仙洲的,您说您,倒也不用因此挫败。” “并未。”驸马缓了过来,起身应道。 他将银枪收了起来,朝乌素与裴九枝走了过去。 裴九枝走下习武场,便朝乌素那里走了过去,他坐在她身边,并未马上要回自己的剑。 是乌素自己递过去的,她朝裴九枝眨了眨眼。 裴九枝将她手里的剑接过,他忽然靠了过来,低声问乌素道:“我方才厉害吗?” 乌素:“……”小殿下,你幼不幼稚? 她点头。 裴九枝背上那把长剑方才在乌素的怀里平静了许久,现在倒是发出微微的剑鸣声了。 乌素听到她所在亭子后面不远处传来几道女子压低的尖叫声。 她回眸望去。 只见几位公主府的侍女看着他们,低声讨论。 “你们看到没有,九殿下刚下习武场就朝王妃那里走过去了!” “太帅了太帅了!九殿下还和王妃说悄悄话!” “看口型他说的是什么?” “肯定是在问王妃他刚刚帅不帅!” “虽然驸马爷是咱们公主府的人,但这话我还是要说,九殿下真的帅死了。” 她们的窃窃低语,逃不过乌素的耳朵。 她确实是妖,五感没有缺失的时候,比寻常人都更敏锐。 哦对!这也是一个暴露的好机会! 乌素回身,问裴九枝道:“小殿下,你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吗?” 裴九枝也听到了,他以为乌素没听到,便点头道:“我知道。” 乌素本打算直接告诉裴九枝,没想到他一个“我知道”直接把她要说的话给说出去了。 “我也——”知道。乌素正待继续说,裴九枝就又开了口。 “她们在讨论我们,她们觉得我很喜欢你。” 裴九枝面无表情地总结了那几位侍女讨论内容的中心思想。 乌素:“……”这你要我怎么暴露。 “哦……是吗……”乌素支支吾吾应道,她胡乱说着话,随口将自己的问题抛了出去。 “那你喜欢吗?”她问。 “喜欢。”裴九枝的答案倒是很坚定。 乌素愣了一下,她侧过头,看着裴九枝专注的凤眸。 “这样呀……”她小声说。 “嗯。”裴九枝给她倒了一杯茶。 此时,驸马已经休息得差不多,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对裴九枝略微颔首。 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裴九枝方才说的话,不是挑衅,也不是嘲讽。 他只是单纯地在陈述事实。 “你离开云都的时候,我与华裳还未成亲,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还娶了妻。”驸马的声音低沉。 “嗯。”裴九枝敛眸应道。 驸马方才也看到了他与乌素的互动,他有些怅然地说道:“当年我与华裳刚成亲时,也是如此,可如今……” 裴九枝果然抬手,把乌素的耳朵捂住了,他道:“姐夫,莫要教坏她。” “她与华裳不同,你也与我不同。”驸马道。 他问裴九枝:“华裳今日入宫,是要做什么?” 裴九枝沉默,怪他太聪明,裴华裳今日入宫,必定是要提和离。 乌素想了想,替裴九枝回答:“驸马大人,小殿下怎么会知道大公主的心思呢?” 驸马锐利的眸看向乌素,从他与乌素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不是很喜欢这位恒王妃。 ——可能是她将他丢下的纸条捡了回来。 裴九枝凝眸,淡淡地看向驸马。 他今日并未点到即止,没给驸马留面子,也有乌素的原因在。 他记仇,上次公主府的宴席里,驸马也是这么瞪了一眼乌素。 其实,作为人类中强者,驸马只是感应到了一丝乌素身上的非人气息。 人,都是厌恶妖的,尤其是驸马在领军之时,见到了太多妖类伤害人类的例子。 驸马移开了目光,没再看乌素,只抬手,为他们两人斟了茶。 他的手还是有些颤抖,显然方才过招时被伤到了。 也是他自己逞强,非要迎上去,不肯往后退。 乌素碰了碰裴九枝的袖子:“小殿下,我没看到姜然她们……” “你们是来找华裳昨日带回的两位小姑娘?”驸马问。 “她要看。”裴九枝道。 “其中有一位小姑娘走不了路,华裳认识厉害的机关师,昨日命人将她领着去制作能帮助她行走的工具了。”驸马道。 “另一位姑娘,她也喜欢,今日便带着入宫去了。”驸马补充了一句。 乌素的眸光微闪,看来,大公主果然还是将她们领了回来。 这样也好,跟着大公主,起码吃穿不愁,过得比寻常的贵族女子还要好。 他们聊了片刻,快到晌午时,大公主从云璃宫回来了。 她身后果然跟着姜然,姜然的模样还有些局促,她看到了乌素,朝她招了招手。 “九枝,乌素,你们怎么在我府上?”大公主装作前几日没见过他们。 她将姜然从身后拉了过来,笑着说道。 “乌素,在你的婚宴上我看到那两位小姑娘挺机灵的,便将她们带到了公主府这里,你不介意吧?” 乌素赶紧摇头,日月阁里不需要什么服侍的人。 “中午就在我这里留下吃饭如何?”大公主问。 裴九枝点了头。 驸马起身,打算先离开,大公主侧过头,瞥见他右臂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看起来好像是……受了伤? “珩煜,你随我来。”大公主忽地开口道。 驸马应了声,与她走出院外。 姜然留在了小亭内,与乌素说着话。 而大公主和驸马一起,并肩走到了他们的居所之中。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74节 大公主推门,让驸马坐在椅子上,她一贯强势,可驸马也是强势的性子。 他们之间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争吵。 今日驸马很沉默,倒是听话得很。 大公主将他的银甲卸下,红袍之下,露出他精壮的臂膀。 方才与裴九枝过招,他确实是受伤了,肩上有一大片银枪反震锁产生的淤痕。 大公主取来药膏,替他细细抹着伤处,涂着蔻丹的鲜红指尖慢悠悠地划动。 “你请九枝与你过招比试了?” “是。” “闲着没事,惹他做什么?上回宴席上,你把他的王妃吓到了,你看他这次,肯定记恨你。” “那姑娘,很奇怪。” “不奇怪,九枝能喜欢她?”大公主笑。 “好了,莫要与他置气,他不是我们能招惹起的人。”大公主轻叹,“如今他念着亲情,若是千百年之后呢?” “千百年之后,你我已成白骨。” 大公主眯起了眼睛。 “今日进宫,去做什么了?” “我未过问你的事,你也别问我。” 大公主抹完了药,她起身,走出了房间。 在她身后的房间床边上,一束红色芍药花即将枯萎,干枯的花瓣片片落了下来。 —— “昨日,大公主确实带了人来找我们,一开始我很怕,不敢去。” “但大公主说,她认识很厉害的机关师,能帮助妹妹站起来,我就答应了。” 姜然与乌素说着他们来到公主府的经过。 起先,她还很害怕大公主,担心她是因为她们揭发了卖药之人是驸马,来报复她们。 但她没想到,大公主是真的打算将她们带在身边。 “跟着大公主,也挺好的吧。”乌素拍拍姜然的脑袋说,“以后就不用辛苦种花了。” “哪里,来了公主府,我还要帮大公主种花。”姜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种什么花?”乌素问。 还未等姜然回答,大公主已缓步走了过来。 “九枝,乌素,菜备好了,快些过来吧。”她笑着说。 今天的午饭,不是上次的庄重宴席,只是寻常的家宴。 他们围坐一桌,各色简单的菜肴被端了上来。 面对这样的氛围,乌素没有很紧张,她坐在裴九枝身边,安静吃着饭。 大公主要为她夹菜,问裴九枝道:“九枝,她喜欢吃什么?” “她什么都吃。”裴九枝亲眼见过乌素将盘子里用来装饰的花也卷吧卷吧吃了。 他没来得及阻止她,只能自己也夹了一瓣花,送入口中,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不挑食啊。”大公主笑眯眯地说,“这样挺好。” 她舀了几勺盘子里的清炒蟹粉给乌素,乌素尝了尝,觉得味道十分好。 人类的东西,能满足味蕾的享受,就是有些盘子里的食物没什么味道,口感也怪怪的。 乌素如此想着,她记起了上次吃过的花,寡淡无味。 她品尝着美食,心情有些好,开心得眯起了眼。 裴九枝注意到她的表情,低声问。 “喜欢的话,我找皇姐将方子要来,让日月阁的厨师做。” 乌素不想这么麻烦,正待拒绝,大公主已开了口:“让我们府上的厨师过去也行。” “华裳,那厨师原本是我军中的伙夫。”一直沉默着的驸马开了口。 “伙夫也是我提拔上来的。”大公主道。 “他并不是你的物品。” “我何时将他当物品了,在这里也是做饭,去日月阁也是做饭,难道有人能拒绝去日月阁吗?” 驸马张了张口,一时语塞,确实没人能拒绝去日月阁,就算是他曾经忠心的部下也不例外。 “不……不用如此麻烦。”乌素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争吵是因她而起。 裴九枝倒是知道大公主与驸马经常如此,他也没出言劝阻。 但乌素开了口,便让驸马找到了借口。 他瞥了一眼乌素道:“我先不吃了。” 领军之人,眼神锐利,乌素被他的眼神一惊,手中筷子滑落,落在地上。 “白珩煜。”大公主皱起眉,“你在置什么气?” 驸马本就是在与大公主置气,身边的人不过是借口而已。 近日来,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烦躁得很。 尤其是乌素递来的那张遗失的纸条,几乎将这脆弱的关系斩断。 裴九枝面对旁人的面上罕见地有了表情,他皱眉,看了一眼驸马。 没等后面的侍女过来,乌素便惊得想要弯下腰,把筷子捡起来,好躲一躲这无端的争吵。 但她没能弯下腰,因为裴九枝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来。”他在她耳边说。 语毕,他便俯了身,低下头去。 乌素的脚藏在桌下,不安地动了动。 在裴九枝弯腰的一瞬间,她又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这是一个很好的暴露自己的机会。 只有小殿下能看到她的脚。 所以,现在她只要装作不经意,露出一点非人的特征,就能让他看到了。 乌素的脚抬了抬,脚尖露出裙摆,隐隐有黑白之气漫出,她的脚面已变为一团气体。 裴九枝为她捡筷子的时候,看到她的脚变成了这样,瞳孔地震。 他想,乌素真是笨蛋,在外面还是暴露了一些。 还好只有他看到了。 他将地上筷子捡了起来,抬手飞快地在乌素脚踝上一按。 他将乌素的裙摆撩了过来,将她的脚背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第45章 四十五点光 乌素感觉到小殿下将她的裙摆紧紧拢在了脚背上。 她一愣, 手里夹着的一片菜叶子掉到了碗里。 裴九枝起了身,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只低声问她道:“怎么了?” 乌素藏在桌下的脚不安地动了动。 她想, 不会吧, 小殿下居然没有看到。 他的眼神未免也太差了。 裴九枝低声对她说:“乌素,在外边要小心些。” 乌素心道自己已经很小心地露出破绽了,没想到小殿下没发现。 坐在一旁的驸马已起了身。 大公主坐在饭桌上,安静看着他。 “我想,问缘师父给我的结果,今日要想办法解决一下了。”大公主平静地说道。 “什么?”驸马回身,他凝眸看着大公主,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皇姐,我与乌素,先回去了。”裴九枝很快起身。 他并不想掺和进这混乱现场,主要是和离这种事, 让乌素看见,不太好。 裴九枝知道乌素十分好学, 她有的时候会下意识学习人类的行为。 乌素可不能把和离也学来了。 乌素被裴九枝领着走出了公主府,她在他身后小声说道:“饿。” 大公主府上的食物很美味, 她还想再继续尝。 “我带你去别处吃。”裴九枝准备领着她骑上白马。 乌素点了点头。 在将她抱上马的时候, 裴九枝的目光特意落在了她的脚尖上。 他可要好好检查一下, 免得这个笨蛋小妖怪到别处去, 又露了馅。 见裴九枝在观察她的脚尖, 乌素大喜过望,莫非是小殿下刚才发现了端倪?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75节 他开始怀疑她了。 于是, 她的脚尖翘起,朝裴九枝的方向点了点。 裴九枝将她的裙摆又拉了下来, 严严实实地将她的脚面遮住。 乌素:“……”你在干嘛? “走。”裴九枝确认一切妥当,便对乌素说道。 果然,大公主府上发生的事情还是给乌素打开了一片全新的世界。 她靠在裴九枝怀里,抬眸问他:“小殿下,成亲了,也可以分开吗?” 裴九枝的脑袋极其僵硬地点了点。 乌素低下头,看着自己眼前的白马鬃毛,她又问:“小殿下会与我和离吗?” “不会。”裴九枝抱紧了她。 白马慢悠悠往前行,裴九枝将下巴抵在乌素的头顶上,低声说道:“你也不许与我和离。” “好。”乌素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要等小殿下主动提的。 白马行到云都最大的酒楼前。 裴九枝让店里的小二将马牵走照顾,自己带着乌素走进酒楼里。 “我之前还在云都时,会来这里吃饭,大多数时候,都是其他的兄姐带我前来。” 这酒楼里的菜肴昂贵,裴九枝进食,只需要饱腹,所以若无人邀请他,他便不会主动前来。 但今日乌素想要吃些东西,他自然要带她来吃最好的。 乌素观察了一下这家酒楼,正厅中央有琴师与舞姬在弹奏舞蹈。 室内香气氤氲,一层的桌上皆满客。 见裴九枝前来,那酒楼掌柜虽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但从他的衣着、容貌、气质上判断,也知他是贵客。 于是,掌柜亲自迎了上来,躬身说道。 “大人,夫人,酒楼今日人都坐满了,只有上层的包厢还有位置,只是费用贵些,您看……” “去上边。”裴九枝取出银锭,递给掌柜的,“寻一处景色好些的包厢。” “去,看看天字三号的包厢还有人吗。”掌柜的对小二吩咐道。 小二行了个礼道:“老板,那包厢里已经有人了。” “嗯,是谁?”掌柜的有些惊讶。 “是……太子殿下。”小二说道。 掌柜的对裴九枝露出歉意的微笑:“贵客,您看,我再给您挑别处?” “好。”裴九枝知道太子在上边,也并未主动去寻他。 在掌柜的安排下,他与乌素来到三层的一处包厢里。 来到包厢之内,周遭安静了下来,乌素才松了一口气。 裴九枝将桌上热茶递给她,问:“人多不喜欢?” “嗯……不太适应。”乌素低头,将冒着热气的茶饮下。 这茶有些烫,升起的水汽环绕在乌素面颊旁,将她的脸蒸得红扑扑的。 裴九枝见她如此,心念一动,手指已经贴在她的脸上。 他捏了一下乌素的脸。 乌素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问:“小殿下捏我做什么?” “喜欢。”裴九枝低下头,看着她说道。 乌素果然学他了,她抬手,也碰了一下小殿下的脸。 她没舍得捏他,只是指尖碰了碰。 裴九枝捉住她的手指,他低沉的声音传来:“你也喜欢?” 乌素歪头看着他,她点头。 她想要去主动做的事很少,但碰一碰小殿下,多少能让她提起一些劲。 裴九枝凝眸看着她,面上出现一点浅淡的微笑。 此时,小二在包厢外礼貌地敲门,他将菜单呈了上来。 乌素挑了几道名字比较奇特的菜,而裴九枝则点了店里的招牌菜。 “我之前来时,酒楼里没有这么多人。”裴九枝对乌素说道。 “我以为这酒楼贵,便门可罗雀,便想着领你来这里,没想到下边那么热闹。” 乌素“啊”了一声,她道:“可能这十年间,酒楼生意好起来了吧。” “夫人,我在这里做工十余年了,咱们酒楼的生意一直这么好。”小二笑道。 他只敢偷眼看裴九枝,又道:“大人是不是记错了?” “没有记错。”裴九枝道。 “咱们酒楼里只有以前在招待九殿下的时候,特意清空了场子,我还有幸在旁边看到了小时候的九殿下,他被太子殿下牵着走了进来,模样还挺可爱的嘞。”店小二回忆起从前。 裴九枝:“……” 乌素:“ovo。” 店小二抱着菜单走了出去,乌素扭过头看着裴九枝,问:“挺可爱的嘞?” 裴九枝轻咳一声道:“我没想到皇兄提前做了布置。” 乌素感到很庆幸,这云都里的百姓大多都不认识小殿下的模样。 那日他们成亲时候,只有站在前边的人看清楚了裴九枝的模样。 落在后面的其他百姓努力踮起脚,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据说云都之内还有人重金出售近距离观看九殿下接亲车队的黄金位置,在黑市炒到了高价。 包厢一侧面对着酒楼外熙攘的大街,另一侧对着酒楼内部,窗子开得极大。 坐在桌旁享用菜肴的时候,也可以观赏楼下的舞蹈。 乌素想起了陈芜的信,那信上写她去了云都最大的酒楼。 里面响着悠扬的乐声,飘着菜肴的香气。 她一直没找到信中描写的酒楼在哪里,没想到今日误打误撞过来了。 乌素又完成一桩陈芜的愿望,她获取了一丝阴阳能量,更加满足了。 她与小殿下相对而坐,安静地品尝着美食。 别看乌素身子瘦弱,实际上她十分能吃,她的食量理论上没有上限。 平日里她都敛着,只吃普通人类应该吃的份量。 但现在乌素知道,这也是一个暴露自己的好机会——哪有正常人类这么能吃的。 于是她开始使劲吃,企图让小殿下发现不对劲。 结果她一面往嘴里放东西,裴九枝便在一旁往她碗里夹食物。 他的动作缓慢优雅,看不出一点的不耐烦。 乌素喝了一口水,问道:“小殿下,我吃得是不是有点多了?” “嗯,不多。”裴九枝看着满桌的空盘子,对乌素平静说道。 乌素:“……”这叫不多吗,小殿下? “在我面前可以这么吃。”裴九枝提醒她。 乌素想,什么事小殿下都只让她在他面前做,他确实是有些霸道。 乌素的计划再次失败,就在她企图再点一些菜的时候。 她感应到了包厢外有真正属于她食物的能量。 乌素马上起身,对裴九枝道:“小殿下,我……我出去,透透气。” 裴九枝看着她说道:“我陪你。” “我自己一个人就好了。”乌素还不知道外边的濒死神识来自于谁。 不过,看这神识的强大程度,要死的应该是个小动物。 那就把它当做午后甜点吧。 乌素起身,裴九枝还是跟了出去。 守在外边的店小二看到他们点了那么多菜,都被吃得一干二净,十分诧异。 见店小二惊讶,裴九枝敛眸,从容说道:“是,我比较能吃。” “大人您真是厉害!”店小二夸他。 乌素在前边走着,裴九枝在后边守着她。 她绕过一处转角,在角落处看到了一个模样可爱的小孩儿。 那神识能量来自于这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孩儿。 乌素震惊,心道这小孩不会要死了吧,这事可不能赖她身上。 于是她赶紧往后退去,准备等人死了再来。 但是,这小娃娃生龙活虎地转过了身子。 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乌素身后的裴九枝。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76节 他是认得裴九枝的。 “九皇叔!”这小孩朝裴九枝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裴九枝低眸看了这小家伙一眼,他与这小男孩只有一面之缘。 这还是他婚前去发请柬的时候,在太子府遇到的。 他是……太子殿下的孩子,云都的皇孙。 那日成亲时,这小家伙还戳破了他的小心思。 于是,裴九枝颇为嫌弃地把这小孩往外拨了拨,只抬头看着乌素。 乌素仔细确认了一下,她发现濒死的能量不是这位小皇孙身上发出的,而是在……他的嘴巴里。 “九皇叔,阿爹让我吃东西,我牙齿痛痛,不想吃,就自己跑出来了。”这小皇孙倒是自来熟。 他捂着自己的面颊,朝裴九枝张开嘴巴,里边有个门牙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乌素也感应到了那濒死神识传递来的信息。 “掉掉掉!让我掉下去——我怎么还不掉?可恶啊,我的主人为什么一点也不勇敢!” 一颗即将掉下的乳牙,对乌素如此说道。 第46章 四十六点光 乌素有些惊讶地看着小皇孙, 她明白了那颗乳牙的愿望。 它要离开它小主人的牙床,这是小皇孙长大的证明。 这事说来也不难办。 乌素走到裴九枝身旁,认真观察着小皇孙。 小皇孙给裴九枝展示完他那颗快要掉下的门牙之后, 就捂着腮帮子把嘴闭上了。 “我看看。”乌素低下头来, 对这小家伙说道。 “你……是?”小皇孙疑惑地看着乌素。 成亲那日,乌素头上罩着红纱,还以团扇掩面,小皇孙自然认不得她。 “你九皇婶。”裴九枝道。 乌素觉得自己被叫了这个称呼,会老好几岁。 “皇婶好,你看我的牙。”小皇孙也朝乌素张大嘴巴。 他用自己的手指摇了一下这颗快要掉下来的门牙。 他哭丧着脸说:“这颗牙好讨厌,我吃什么都不舒服。” 乌素想到这个门牙为了它小主人的成长,很努力地想要脱离牙床。 她蹲了下来,拍了一下小皇孙的脑袋:“你要让这颗门牙掉下来。” 小皇孙抱着裴九枝的大腿说:“不要,会痛。” 他很喜欢裴九枝。 乌素知道,裴九枝天生便受欢迎, 他所在之处,便是所有人目光的中心。 就连只见过他一面的小皇孙也喜欢黏着他。 裴九枝确实不习惯与旁人靠得太近, 他偷偷地把小皇孙往外推,似乎有些嫌弃这小孩。 “过来。”乌素朝这小家伙张开双臂, 朝他温柔地招招手。 她决定给小殿下解围, 顺便好好观察一下这颗突然有了神识的门牙。 小皇孙性子乖巧, 再加上乌素身上的气息平和, 让人喜欢, 他便离开裴九枝,扑进乌素怀里。 裴九枝低眸瞥了他一眼, 他低头,沉默地把小皇孙从乌素怀里抱了出来。 乌素疑惑地看着裴九枝, 问:“小殿下……” “嗯。”裴九枝应。 “是我!”小皇孙道。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应了乌素的呼唤,太子府里的人也是如此唤小皇孙的。 裴九枝更不待见这小家伙了,但他没把他放下来,因为一把他放下来,乌素肯定会去抱他。 乌素只能抱他。 “这颗牙怎么办?”乌素问裴九枝。 “牙自己会掉,以前我换牙的时候,可没他这般娇气。”裴九枝还与一个小孩对比上了。 “那小殿下你很乖。”乌素道。 没等裴九枝开口,小皇孙就笑眯眯地说:“九皇婶,大家都这么说我。” 裴九枝马上抱着他转过身,冷着声,咬牙切齿道:“我带他去找皇兄。” “等等,我给他看看牙。”乌素追了上去,拽住裴九枝的袖子。 片刻之后,小皇孙来到他们所在的包厢里。 他被裴九枝放在了椅子上,两条腿悠闲地晃着,朝他和乌素露出甜甜的笑。 乌素蹲在小皇孙面前,让他张开嘴,她轻轻碰了一下他那颗摇摇欲坠的门牙。 小皇孙赶紧把嘴巴闭上,委委屈屈地对乌素说:“皇婶,我……你不要拔,我怕。” “不拔。”乌素起身,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她将桌上的水果挑了几块,放在小盘子上。 “吃苹果吗?梨子、李子……这些都很好吃,甜得很。”乌素将装着水果的小盘子递给小皇孙。 “苹果吧,不过都太硬了,我不敢吃!”小皇孙说。 乌素拿着手里的红苹果说:“这不是普通的苹果,它是你九皇叔亲手摘来的。” 裴九枝:“……”我没做过这事! 小皇孙听完,马上愿意吃了。 乌素面无表情地哄骗这个小家伙,让他拿起一个苹果,认真开始啃。 裴九枝看着乌素耐心地骗这个小家伙,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小殿下,怎么了?”乌素来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裴九枝没回应她。 乌素便一连唤了好几声:“小殿下。小殿下。小殿下。” 裴九枝平静地问:“你不是在叫他?” 他果然还是吃醋了。 “我当然一直都是在叫你。”乌素认真说。 她对待自己的食物,自然是十二分的用心,毕竟这是她赖以生存的能量。 裴九枝抱着剑,靠在窗边,对乌素说道。 “我换牙的时候,自己偷偷换了,谁也没告诉,所以他们还以为我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个阶段。” 他从小就沉默自立,在看到乌素如此耐心地对小皇孙之前,他还觉得他以前那样是生活中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现在想。 如果在很久以前,他换牙的时候,也有一个乌素在他面前蹲下来,轻轻地碰一下他要掉下的牙齿,然后,再摸一摸他的脑袋,让他吃苹果,把牙齿骗下来。 ——那样也挺好的。 乌素踮起脚,捧着他的面颊,她认真地对他说:“你的牙,现在不是长得挺好的吗?” “小时候,没人哄我。”裴九枝说。 当然,愿意哄他的人有许多,只是他闷着,并不喜欢与人相处。 他在乌素面前装可怜,而乌素是吃这一套的。 “那怎么办呢?”乌素问,“小殿下,我不会哄人。” 裴九枝想,她哪里不会哄,她很会。 他抓住她的手腕,正待说些什么。 那边的小皇孙吃了大半个苹果,终于捂着脸发出了“哎哟”一声。 与此同时,乌素收到了那枚乳牙传给她的阴阳能量,不多,大概是饭后甜点的那种程度。 她故作关心,打算上去看小皇孙的情况。 裴九枝却先大步走了过去。 “偶的牙……”小皇孙牙齿掉了之后,说话漏风。 裴九枝拿起他手里的苹果,那果肉上果然生着一枚刚掉下来的乳牙。 “好了,会长新的。”裴九枝冷着脸说道。 小皇孙被他一瞥,都不敢哭了,只是委屈地看着裴九枝。 此时,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是被人带到这里来了?”是太子殿下的声音。 “是是是,太子殿下,都是我们的错,没看好小皇孙——” “谁敢把他带走。”太子的声音含着些许怒气。 他直接推开了门,却在门口看到了裴九枝与乌素。 太子眸中的怒气如春风化雨般消失,他对裴九枝道:“九枝,是你啊。” 裴九枝点了点头,把抱着半个苹果的小皇孙推了过去。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77节 “逸儿,怎么了?”太子把他儿子抱了过来问道。 “牙掉惹。”裴逸把卡着乳牙的苹果递给太子看。 太子:“……”这小祖宗,总算掉了。 他很快把面上的庆幸之色压下,故作惋惜道:“怎么这么快就掉了?” “皇婶让我吃苹果,它就掉了。”裴逸指了指乌素。 乌素本在一旁发呆,听到小皇孙说到她,她才淡淡地抬起眸来。 太子对她点了点头。 与裴九枝寒暄几句之后,他便抱着裴逸离开。 这房间里,又只剩下乌素与裴九枝了。 乌素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很奇怪。”乌素被裴九枝牵着,走出酒楼,她自言自语道。 “哪里奇怪?”裴九枝将她抱上马,从后将她拥着问道。 “小皇孙和太子。”乌素对这些东西实在有些不敏锐,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没有太子妃,很奇怪?”裴九枝问。 “好像是没见过太子妃。”虽然乌素在意的不是这件事,但裴九枝说出的信息也挺新奇的。 “太子妃在生下裴逸之后,便患病死了。”裴九枝对族中的事了如指掌。 乌素点了点头,但她感觉奇怪的地方还是没得到解答。 她的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回了日月阁,裴九枝发现了她的异样。 以往乌素都是大脑放空地发呆,但今日她眼睛里难得有了些需要思考的内容。 “在想什么?”裴九枝在一旁练着剑,问她。 “小皇孙身上,有一些地方很奇怪。”乌素道。 “哪里?”裴九枝挥出一剑,问她。 “暂时……没想起来。”乌素有些懊恼。 这本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但直觉告诉乌素,这些信息可能对裴九枝很有用。 她托着腮,坐在日月阁顶端思考着,这一想就想到了傍晚。 暮色红霞漫天,裴九枝的身形在红日下使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招,暮光映着他矫健的剪影。 他会的招式很多,但今日与驸马比试时都没用出来,他还是收敛了。 乌素根本看不清他出剑的动作,他上下翻飞的衣袂在醇红的暮色里散出一道道残影。 陡然间,裴九枝的身形欺近了她。 乌素下意识往后躲去,他的剑来如雷霆,落如轻风。 剑锋悬停在乌素眼前的时候,已完全收敛了锋芒与锐意。 雪白如镜的剑身映着漫天的红霞,竟也散发出了些许暖意。 “看。”裴九枝对乌素说。 “看什么?”乌素问。 “太阳落山了。”裴九枝让乌素低头。 乌素低下头,在平滑的剑身之上,倒映出她身后的落日。 剑上流光点点,簇拥着那落日垂下山巅,万千光华收拢,艳色日光黯淡下去,夜色即将降临。 “真好看。”乌素不用回头,也能看到她身后的景象。 小殿像是把她身后的一整个世界,装进了这把剑里,呈到她面前,让她静静观赏。 在这一瞬的灵光乍现中,乌素想起了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这个信息她不能直白地告诉小殿下。 按道理来说,没有生命的物体是很难生出神识的,上次问缘师父的纸条有神识,是因为问缘厉害。 但是小皇孙呢……他只是一个普通凡人,不至于让自己嘴巴里的门牙也有了自己的意识。 除非,是他的附近有什么东西,牵动了他,让他身上那些有强烈愿望的物件生出自己的神识。 非人而生神识,就是凡人口中的“妖”。 在小皇孙的附近,或许有妖气在牵引着它他身上的某些东西。 “小殿下,你可以多注意一下小皇孙。”乌素道,“我觉得他,有些奇怪。” “何处?”裴九枝问。 “就是……唔……”乌素支支吾吾地说道,却又说不出一些关键的信息。 所幸裴九枝从她的“你你我我这个那个”中听出了她的用意。 “我知道了。”裴九枝道。 乌素:“?”你知道了什么你知道。 “改日我带你去太子府玩?”他问。 乌素点了点头。 片刻,她又小声说道:“小殿下,你不怨我啦?” “我怨你什么?”裴九枝问。 “我和小皇孙玩,你似乎有些不开心。” 乌素无法准确地形容裴九枝的这种情绪,所以她就直接说裴九枝怨她。 “这不叫怨。”裴九枝道。 “那叫什么?”乌素好奇发问。 “我可以自己去问老师。”她又补了一句。 “不许问。”裴九枝的脸红了起来,他捂住乌素的嘴。 他吃醋,吃的还是自己小侄子的醋,这种事怎么好往外说? 裴九枝捂着乌素嘴巴的手往外移了移,改为捧住她的脸。 他还是承认了:“这叫吃醋。” “不酸。”乌素道。 “我见到你对别人那般好,便不开心,这样就是吃醋。”裴九枝认真对乌素解释。 “小殿下不开心?”乌素倒是会抓问题的重点。 “你说呢?”裴九枝低眸看着她。 他现在心情倒是好了起来。 乌素抬起头,在他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以往她这样的时候,他就会马上开心起来。 她想,小殿下很好哄。 她的唇瓣触到他微凉的唇角,猝不及防间,她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裴九枝单手把乌素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脑上,他倾身,加深了这个小心翼翼的吻, 他身后背着的长剑铮然作响,剑身微颤。 乌素喘不过气来,双手在他身后胡乱抓着,她按住了裴九枝身后不断震动的清光长剑。 一吻下来,乌素眸中水光盈盈,她安静地看着裴九枝。 裴九枝还是没能在她眼中看到任何热烈的情感,她的眸子被不知名的情与欲占据。 但这只是欲望,而非感情。 他有些气恼地咬了一下乌素的唇,让乌素轻轻叫了一声。 “小殿下,疼。”乌素小声道。 裴九枝按着她唇上的牙印,眸光幽深,只低声问道:“今日你说我的牙齿长得不错?” “嗯。”乌素晕晕乎乎地答道。 “那今日再检查一下?”他又问。 “好。”乌素好脾气地应。 裴九枝低头,手指挑开她的衣襟,在她的肩膀上咬了一下。 乌素的肩膀缩了缩,她的目光下移,看到了自己肩上那一圈整齐的齿痕。 他的牙,长得确实好,每一处都很完美。 裴九枝拥着她,一寸一寸地吻过她的身体,齿端摩挲着肌肤,让她不断发出轻轻的战栗。 他太了解她的身体了,每一处能让乌素有所反应的地方,他都知晓。 裴九枝在乌素耳后轻轻吹着气,他低沉的声音不断传来。 “今日怎么没戴耳坠?”他问。 “忘了。”乌素答。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软绸衣裳之下翻涌起的海浪。 他的手起起伏伏,偶有指尖露了出来,却又马上缩了回去。 他不知道在她这里叼了多少枚耳坠走,他居然还敢问。 乌素脾气好,只是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 裴九枝低沉地唤她:“乌素……”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78节 “嗯。”乌素应。 他想起她今日的几次疏忽,便提醒她:“怎么这么笨?” 乌素摇头:“我哪里笨?” “谁不知道你是一个——”小妖怪。 裴九枝又咬住了她的唇,他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话尾却硬生生止住了。 “是什么?”乌素艰难地开口问道。 “没有。”裴九枝不打算揭穿她,毕竟乌素胆子很小,被吓走了怎么办。 他抱着她,走进了房间里,乌素翘起的脚尖上,又隐隐出现了黑白之气。 裴九枝的视线落在她的脚尖上,他假装没看到。 乌素的脚翘得高高的,让他看:“小殿下,你看——” “不看。”他握住了她的脚踝,只凝眸注视着她。 乌素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她抬手,温柔地捧着他的面颊。 她轻声问:“小殿下,以后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裴九枝问。 “与我成亲。”乌素说。 “不会。”他的回答是一贯的坚定。 “为何总是想这样的事?”裴九枝从内拨开她胸前的系带,如此问道。 “我之前说过的。”乌素仰躺在床榻之上,她的墨发散开,如黑色的河流静静淌着。 “小殿下,太亮,太高,像天上的日月。” “我是地上那么小的一只飞蛾,努力振动翅膀,也飞不上那天穹。” “说的什么胡话?”裴九枝低声笑着哄她,“我不是青鸟吗?” “啊……”乌素忘了还有这事。 “你往上飞一飞,就到我的头顶上了。”裴九枝的身子沉了下来。 乌素揪紧自己身侧的锦被,侧过头去,低低叫了一声。 “怎么?”他拨开她微湿的额发,一边继续动着,一边问道。 还能怎么了,当然就是因为她还没有太习惯他。 可能……一辈子也习惯不了,毕竟他这个也太…… 乌素的眼珠子转着,开始胡思乱想,却又被他赌气似地撞了一下。 乌素的呼吸一滞,眼角泛出泪意,他却拥着她,转了个身。 瞬间,乌素居高临下看着他。 她清楚地看到了小殿下泛红的眼尾,那凤目勾勒出摄人心魄的弧线。 他的眸微眯着,滚动的喉间发出一些让乌素难耐的声音。 她一时没坐稳,险些栽倒下来,身子一歪,却又碰到了……她的眉头紧锁,眸中的泪落了下来。 裴九枝抬手,将她扶着了,单手按在她的腰上。 他的手指点在她那颗明显的痣上,低沉的笑声传来:“你看,这不就上来了吗?” 第47章 四十七点光 乌素低低呜咽了一声, 她没什么力气,只是伏低了身子,软倒在他胸膛上。 裴九枝早就知道她是这样软绵绵的性子, 做什么也不主动, 便这么抱着她继续下去。 乌素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她的掌心之下,感应着他明显的心跳声。 小殿下像是天上的日月,可是现在,日月就在她的身下。 乌素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坏的事,他是天上仙,她却……玷污了他。 但不知为何,当她的脑海里升起这样想法的时候,那流窜过四肢百骸的美妙感受却在寸寸加深。 这欲望如烈火,一旦攀上躯体,便无法浇灭。 最后, 浇灭这烈火的,还是乌素自己, 她累极了,趴在他的胸膛上睡了过去。 过了两日, 小殿下想到了乌素的之前的提醒, 领着她去太子府拜访。 太子有事, 暂未出来迎接, 跑在最前边的是小皇孙。 裴九枝不太想看到他, 便往后退了些,但小皇孙还是朝他扑了过来。 “九皇叔, 你看我的牙牙。”这小家伙热情得过分,凑巧裴九枝确实不太喜欢与旁人靠得太近。 他抿唇不言, 乌素倒是靠了过来,她低头,观察了一下小皇孙的牙齿。 之前掉了门牙的地方,已经长出新的牙了。 “很厉害。”乌素夸他。 “九皇婶,阿爹方才有事,一直在院子里呆着没有出来。” 小皇孙对乌素说:“我让管家伯伯去喊他。” “好。”乌素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不多时,太子一边整理着衣袍,一边走了过来。 他微笑地看向裴九枝与乌素:“九枝,弟妹,实在不好意思,今日孤有事耽搁了。” 裴九枝的薄唇抿了抿,他嗅到太子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焚香味道。 他没出言询问,只是在院内小亭里,与太子殿下喝茶叙旧。 太子回忆起从前,说起裴九枝小时候的事情。 “九枝,要我说,还是你小时候最乖,逸儿可没你那样安静,总是闹着我。” “活泼是好事。”裴九枝准备看一眼坐在一旁的裴逸,却发现他不见了。 原来乌素听他的话,把他抱到了池边,领着他看池子里的锦鲤。 裴逸咬着自己的手指说:“我想抓一只上来吃吃,阿爹不让。” “这鱼儿是给人看的,并不能吃,味道也不好。”乌素温柔地对他说道。 因为裴逸嘴巴里的门牙受不正常的气息影响,生出一点初始灵智。 所以乌素想要找到太子府里那不寻常气息的源头。 她对太子府内神识的感应很敏锐,在太子府西侧,她似乎感觉到了一点不寻常的气息。 “我领着小皇孙去外边玩一玩?”乌素回过头,对裴九枝与太子说道。 “好,去吧,这孩子在你身边倒是安静。”太子殿下倒是不介意,只朝着乌素挥了挥手。 裴九枝的身子抬起些许,想要跟上去,却被太子殿下按了下来。 他命府中侍从将玉石棋盘摆上,拉住了裴九枝。 “九枝,你我许久没有说过话了,不如你现在与我,对弈一局?” “好。”裴九枝看着乌素离开的方向,点了点头。 在太子府内,所有的邪气他都能有所感应,眼下,还很安全。 太子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他的形象儒雅,唇边含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皇姐,要与驸马和离?” “是。”裴九枝手里摩挲着一枚白子,点了点头。 他猜出太子留下他的用意了,他要打听一些公主府上的事情。 裴九枝安静地与他对弈,只是那棋盘之上,厮杀愈发激烈。 裴九枝的黑子,将棋盘上的白子逐渐逼得退无可退。 而那边的乌素牵着小皇孙往外走,旁边有许多侍女与侍从跟着。 乌素要往西侧去,而一旁的侍女将她拦了下来:“王妃娘娘,就到这里吧。” 府里的人并未直接拒绝乌素往那里走过去,毕竟,她可是九殿下的王妃。 乌素看了眼那里幽深的花木与曲折的回廊,低头问小皇孙道:“你要玩捉迷藏吗?” “玩!”小皇孙点头。 “那是你来找我,还是我去找你呀?”乌素问。 “九皇婶,我对我家比较熟,你让我来抓你。”小皇孙果然来劲了。 他踮起脚,在蹲下来的乌素耳边小声说道。 “府里其他的哥哥姐姐都让着我,故意让我发现,你可不要让我。” “好啊。”乌素点了点头。 小皇孙趴在一旁的墙边上,将眼睛蒙上,开始计数。 一旁的府内侍从也加入进来——这是小皇孙与他们常玩的项目。 他们各自躲好,还不忘露出一点衣角,好让小皇孙发现他们。 乌素见这里的人已四下散开,而小皇孙还没倒数完。 她毫不犹豫地往太子府的西侧走了过去,身影消失在扶疏的花木之后。 不论她方才对小皇孙多温柔地说话,但方才乌素就是在骗他玩捉迷藏。 她利用他,顺利地走进了太子府的禁区。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79节 乌素没感觉到任何良心上的不安,毕竟小皇孙让她努力藏好,她这也算是十分努力了。 她径直朝着那异常气息的方向走了过去,用的路线也简单粗暴。 鉴于周围没人,所以乌素遇到什么门窗墙面,都是让自己的身体化作黑白气流,直接穿过。 毕竟……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乌素花了最少的时间来到那出现异常气息的院门之前,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内打扫得很干净,中央有一厅堂,内里似乎供奉着什么。 异常气息,就在那堂内。 乌素直接走了进去。 厅堂内飘着重重纱幔,每一重都是能够隔绝声音与视线的鲛绡。 她慢悠悠地将纱幔撩开,鼻间嗅到了浓郁的焚香味道。 似乎不久之前,还有人在这里点了香。 乌素在帘幔的尽头,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牌位,其上写了很简单的两行字。 “爱妻,应柔菡。” 乌素眨了眨眼,眸光一闪,似乎在那缭绕的香气之中,看到了一位女子的身影。 牌位下供奉的东西都很新鲜,有云都内最时兴有趣的零食,还有今日中午膳房里刚做出来的红烧肉。 总之,这里的供奉品主打的就是一个接地气。 仿佛是……真的要给谁食用一样。 但下一瞬,在那牌位后伸出一只可怖的骨爪,他慢悠悠爬了上来。 一张熟悉却阴森的恶鬼面庞,出现在了乌素的视线之中。 是……那天晚上出现在她床上,想要杀死她的大妖。 乌素往后退了半步,那大妖却朝她缓步走来。 供奉着牌位的厅堂有两层楼高,这大妖站起来的时候,脑袋都快顶到天花板了。 他高大可怖,那形状诡异的影子被供奉台上的烛光照着,显得更加瘆人。 乌素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先开口。 “成亲了?”大妖说。 “嗯。”乌素还能冷静地与他对话。 “做得好。”大妖道。 “看来,当初祂燃下那香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小妖怪,你很厉害,你毁了他。” “这是其他多少妖魔都无力做到的事。” 三句阴森森的话落在乌素耳边,她秀气的眉微蹙。 不论是站在小殿下那边的人,还是他的敌对者,他们对于她,都有一个相同的评价。 她与他在一起,对他不利。 乌素的长睫颤了颤,她的唇抿着,没有说话。 大妖低下头,弯下了身子,锋利的骨爪抬着乌素微垂的头。 他强行将乌素的脑袋给抬了起来:“怎么不说话了,小妖怪?” “你要我,说什么呢?”乌素轻轻叹气。 “你在帮助他,你……喜欢他?所以,你现在很懊恼,或者是,很怜惜?” 大妖渺远的声音响在乌素耳边。 “我在发呆。”乌素诚实地回答。 “我……不会喜欢他,我也不爱他,妖,不都是没有感情的吗?” 乌素抬起头,与这大妖眼眶后燃着的幽幽鬼火对视。 “小妖怪,你可真傻啊,只要是生物,就有感情,妖怎么可能没有?”大妖笑道。 他的骨爪逐渐收紧,似乎要将乌素的脑袋拧断。 虽然他杀不死她,但这妖确实有些难以压下的暴戾本性。 乌素觉得她在别人家,现在掉了脑袋,发型会乱,头上的珠钗会掉,多少有些不妥。 于是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朝前扑了过去。 她虽然没能挣脱恶妖的束缚,却将台面上燃着的蜡烛给扑灭了。 帘幔之后的浓郁香气骤然消失,与此同时,有大量妖气从这房间里涌了出去。 这蜡烛与焚香,原来是封着这里的妖气不让外泄露,难怪小殿下没察觉出来。 而乌素感应到的怪异气息,就是来自于这里藏着的“妖”。 第48章 四十八点光 在贡桌上蜡烛熄灭的一瞬间, 随着妖气的溢出,一个虚影也被勾勒出来。 一位身着淡紫衣裳的女子在香炉前的烟气里逐渐显出身形。 她的模样秀美,身上的衣饰精致。 在她梳得齐整的发髻上, 别着一朵紫金的牡丹花, 眉宇间隐有雍容气度。 这女子看到眼前的黑影掐着乌素,大惊失色,只朝前扑去,想要将乌素救下来。 “住手,这里是太子府,你想做什么!”她扑了过来,飘起的衣袂荡起无形的青烟。 乌素感应到她身上传来的妖气,但这气息平和,并没她之前感应到的其他妖气那般邪恶。 大妖见她扑了上来,随手一挥,想要将她的身形挥散。 但, 在他出手的那一刹那,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的双手紧缚, 阻止着他的行动。 乌素看到他颅骨里的鬼火摇摇晃晃,险些熄灭, 黑影骤然间消失在原地。 她呆呆地与面前这位模样温柔的女子对视着, 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 院外传来铮然剑鸣之声, 锐利的凛冽之气朝这里席卷而来。 是小殿下。 在妖气溢出的那一刹那, 他也感应到了,他直接奔了过来, 寻找乌素。 乌素转过身去,听到有人一剑击碎这院门, 剑鸣声更盛。 “乌素!”裴九枝在外唤。 他挥剑,将眼前不断舞动的帘幔斩断,那凛然剑意朝着妖气的源头直直飞来。 乌素身后的女子大惊失色,她吓得不住朝后退去,虚幻的身形险些被这剑意挥散。 “小殿下,不要!”乌素开口唤道,她将那女子护在了身后。 裴九枝的剑锋停在她身前,骤然停下,杀意在一瞬间收敛。 那剑身一击未杀敌,在乌素眼前发出委屈的颤抖。 他收了剑,将乌素从地上抱了起来,仔细检查着她:“怎么了?” “我……我没事。”乌素没告诉他那大妖又出现了。 她知道,她身后突然出现的女子,在蜡烛熄灭之前,没看清外边的情况。 那大妖很奇怪,他分明如此邪恶,小殿下竟然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若是小殿下真知道有这大妖,去与他硬碰硬,他可能会陷入危险。 而且,那大妖似乎只是冲着她来。 裴九枝有些讶异地看着乌素身后那女子,只觉得她眉眼间有些熟悉。 “哈——九皇婶,我找到你了!”外边,传来小皇孙稚嫩的声音。 站在乌素身后的女子吓得躲到了那牌位之后,重重鲛绡垂下,将小皇孙的视线阻隔。 “我就知道跟着九皇叔过来,一定能找到你,九皇叔,你好厉害啊,你竟然能飞那么高。” 小皇孙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裴九枝走上前去,将他接住,没让他走进这厅堂。 在看到那牌位与女子的一刹那,他已猜出发生了什么。 那牌位上……写的是死去的太子妃的名字。 “九皇婶,你真厉害,躲到了这里来,平时阿爹都不让我来这里。” 小皇孙朝乌素张开双臂:“九皇婶,有奖励吗?” “我……”乌素刚从大妖手下逃脱,意外发生得太快,她还没缓过神来。 “九皇婶,要亲亲。”小皇孙对乌素撒娇。 “哦……好。”乌素呆呆应道,她走上前去,准备胡乱亲这小皇孙一口。 裴九枝低眸看着她,他就知道,他不会拒绝。 他抱着小皇孙,旋了个身,衣袂纷飞,躲开了乌素,没让她亲。 “小殿下,怎么了?”乌素疑惑问道。 “不许……”裴九枝盯着她说道。 “可以的可以的。”小皇孙还以为小殿下是在唤他,他趴在裴九枝肩膀上,眼巴巴地看着乌素,“虽然我没见过娘亲,但是,晚上做梦的时候,我梦见娘亲抱着我,亲了我好几下。”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80节 “她穿着淡紫的衣裙,好温柔,她的头上……有一朵很好看的,紫金色的花。” 裴九枝愣了半瞬,他朝着乌素转过身来。 他把小皇孙抱到了乌素面前,乌素捧着这小家伙的可爱脸颊,在他的额上亲了一口。 “好香,是娘亲身上的味道。”小皇孙抱住了乌素的脖颈。 乌素方才在那厅堂里留了许久,身上沾了贡桌前的香烛味道。 裴九枝敛眸,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此时,太子匆匆赶来,他看到裴九枝等人都在此,大惊失色。 在妖气溢出的那一瞬间,裴九枝便抛下了即将赢下的棋局,朝那妖气来源处奔去。 他知道乌素一定在那里,又担心她遇到危险。 所以他身后背着的清光长剑,难免显出了些凛冽的杀意。 太子跑得没有裴九枝快,他来到此处,便知一切都暴露了。 他强行将面上的震惊与恐惧之色掩下。 他和颜悦色地看着小皇孙:“逸儿,别黏着你九皇叔和皇婶了,快,去别处玩。” 跟在他身后的侍女走上前来,在太子的眼神示意下,把小皇孙给抱走了。 此时,这处偏僻的院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太子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惶恐地看向裴九枝。 人妖不两立,纵然他是当朝太子,在府内做这样的事,也是重罪。 更何况,裴九枝看起来并不像一个会通情达理的人。 “我……”他艰涩地开口,似乎很难说清楚眼下的情况。 裴九枝看着重重帘幔之后出现的缥缈身影,他将乌素护在了身后。 许久,他冰冷的声音传来:“皇兄,我可以当作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他并不是一个对妖有极强烈仇恨情绪的人。 更何况,在太子之前,他的日月阁里,也藏了一个小妖怪。 太子震惊地看向裴九枝:“九枝,我以为你……” “皇兄,你以为的我,不是完全的我。”裴九枝道。 此时,太子妃的虚幻身影从祠堂里飘了出来,她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所有人。 “我死了,华煊不舍得我离开,便暗中在云都的黑市里买了一对喜烛。” “这喜烛能沟通阴阳,将即将消散的残魂拉回世间,是妖物灵犀死后所化。” “我本不愿他如此做,想要离开,但我还想回来……见一见逸儿。” 这就是太子府内妖气的来源。 因为太子妃会来到小皇孙身边陪着他,所以她身上萦绕着的妖气影响到了他。 裴九枝凝眸看着太子,他无奈地点了点头:“九枝,是如此。” “那对香烛,也要燃尽了,再之后,她这抹残魂也要消逝。”太子负手,惆怅说道。 “今日是我唐突了。”裴九枝牵起乌素,朝外走去。 他竟然真的不打算管这件事。 乌素跟着他,回眸看了一眼站在祠堂外的太子妃。 “九殿下。”太子妃开口,似乎还想说什么。 乌素知道她是想要说出那黑影的事,她朝她摇了摇头。 太子妃讶异地挑了挑眉。 裴九枝的脚步顿住,他背着身问:“皇嫂,何事?” “没有。”太子妃微笑地说道。 出了太子府,乌素疑惑地问裴九枝:“小殿下,太子殿下用了妖类的东西,你……不介意吗?” 裴九枝看着她,心想,他能介意什么? 他还和小妖怪睡觉呢。 裴九枝拍了一下乌素的脑袋,他问:“乌素觉得,需要介意吗?” “需要。”乌素说。 人类都畏妖,她想,按道理来说,小殿下应该抵制此事。 “乌素,不要骗我。”裴九枝挑起了她的下巴。 “从你们……不是……我们人类的立场来看,此事不妥。”乌素很理智地说。 她险些说漏嘴,后半句话结结巴巴。 “我觉得很妥当。”裴九枝看着乌素说道。 乌素呆呆地点头,裴九枝将她按进了自己怀里。 她的脑袋抵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平稳和缓,似乎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知为何,乌素隐隐地,总觉得有些不安。 香烛熄灭的那一刹那,溢出的妖气实在太浓烈了。 那妖物灵犀,当真有如此大的能量吗? “小殿下,若有空,你还是去再去太子府看看。”乌素轻声说道。 “好。”裴九枝将她拥着,低声保证。 结果次日,还没等到裴九枝再去太子府,皇城司和太子那边就传来了新的消息。 “公主府给我送礼,就送了这样的东西吗?” 太子领着人,径直来到皇城司,对萧宁质问道。 他的手一甩,一个锦盒被甩到了萧宁面前的桌上。 锦盒的盖子被震开,露出内里装着的小东西。 这是一枚极精致的纯金长命锁,其上浮现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仔细看去,这文字竟敢在缓缓蠕动。 下一瞬,这些黑色符文变为黑虫,竟然飞了出来。 萧宁大掌拍下,将飞出的一只黑虫打死,他感觉自己的掌心传来灼烧之感,浓烈的妖气散发而出。 皇城司里的术士赶忙围了上来,施展简单的阵法,将那锦盒禁锢,防止那黑虫爬出。 这长命锁,是之前小皇孙生辰时,公主府给他送的生辰礼物。 “太子殿下,这——”萧宁大惊失色,连忙命人去禀报大公主。 “去!去日月阁,将九殿下也请来。”萧宁冷静说道,这种事,有九殿下在他才安心。 “九枝?我记得他也收了公主府送来的礼物,你让他也检查一下,我当真没想到皇姐是这样的人!”太子厉声说道。 这消息传到日月阁的时候,乌素还在镜前慢慢佩着自己耳边的珍珠耳坠。 裴九枝站在她身边,低眸,在她发髻间别上几朵芬芳的茉莉花。 这是他们夫妻难得的闲暇时光,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新的意外。 “大公主的礼物?”乌素听着这消息,惊讶地抬起头来。 之前大公主不是说她的礼物上都用了驱除邪魔的符咒吗,这些礼物上怎么可能附有邪物。 裴九枝与她一道来到日月阁库房,在角落处找到了大公主送给她的金镯与发饰。 一打开那锦盒,就有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了出来。 乌素一惊,往后退去,撞进了裴九枝的怀里。 这些黑色虫子的神识极其微弱,几乎算不上生命,它们……只是一些污秽之物。 裴九枝将她的眼睛捂着,抽剑出鞘。 他将这些黑虫全部斩落,那些邪恶的妖气也在他的剑下消弭于无形。 “皇姐……怎么会送这样的东西?”裴九枝自言自语道。 他牵着乌素,飞快往外走去,直接来到了皇城司。 此时的皇城司乱作一锅粥,大公主人已被请到了皇城司,但除了太子,无人敢质问她。 “哦?怎么了?”大公主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微笑地问太子道。 “华煊,你的云卫现在不归你管了,又不是我害的,你来找皇城司的麻烦做什么?” “皇姐,如此情况,你还想着与我争权?”太子怒声说道。 “逸儿喜欢你送的长命锁,今日要拿来戴,幸好我眼尖,看到那符文出现,才没让逸儿碰到。” “你给我们送这样的东西,是何居心?而且,这段时间,皇城司内风言风语不少,似乎是你的驸马,出了什么问题。”太子眯起眼,冷漠地看着大公主。 出了这样的事,尤其是险些危害到小皇孙的性命,太子也冷静不下来了。 “哦,华煊你如此关心我的皇城司,不如去找父皇说说,让他将皇城司拨给你吧。” 大公主又低眸喝了口茶。 “这与皇城司无关,皇姐,请你解释一下这长命锁上的黑虫与妖气!”太子拂袖,愤怒地说道。 “孤已请了父皇出宫,让他来皇城司看看,你送了多么可怕的东西。” “这我如何得知呢?”大公主眯起眼说道,“这礼物,是珩煜找他族中厉害的匠人打造的,其上的赐福符文,也是在打造时一并刻下,我只不过负责将礼物送出去。” “这些在公主府的起居录上都有明确的记录,我一向不管这些事情的。”大公主眨了眨眼道。 “但他是你的驸马!”太子开口,盯着大公主道,“夫妻一心,你们……” “我和珩煜……有趣。我们哪里像你和那位早死的太子妃一样感情好。”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81节 大公主说出的话,字字戳心。 “裴华裳!”太子咬牙切齿道,“你——” “华裳,慎言。”殿外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裴楚身着便服,身后跟着两列侍卫,大跨步走了进来。 “他们夫妻感情甚笃,不可如此言说。”裴楚的声音已带上些许冷意。 “我已与驸马和离,若有事,直接寻他便是。”大公主漠然说道。 “你……你知道要出事了,便提前分开,好与他切割?” “我前几日就提了,他让我冷静几日,我说只给他七日时间,到时不管他愿不愿意,他与我也再不是夫妻了。” “倒是华煊你,句句不离我,怎么,想要借此事,打压于我?”大公主问出的问题很尖锐。 “孤现在哪里有空与你说这争权夺利之事,这黑虫若放出,也不知会伤害多少云都百姓,皇姐,你想过这个后果没有?” “我都不知这些礼物上有问题,又谈何思考后果?”大公主的细眉皱起,不耐烦地说道。 “好了,华裳,等朕将驸马——”裴楚开口说道。 “父皇,他不是我的驸马了!”大公主竟然打断了裴楚的话。 “好,请白珩煜过来,可以了吗?”裴楚道。 “可。”大公主焦躁地按下手中的茶杯盖子,她知道驸马那边不干净,所以马上准备和离。 但她没想到,居然还出了这样的意外,还没等到七日,就有人来兴师问罪。 乌素与裴九枝共乘一匹白马,他们抵达皇城司的时候,正巧撞上前驸马被带了过来。 皇城司的人过去找他问罪,他竟然也十分正直地将手伸了出去,让他们在他手腕处锁上镣铐。 白珩煜自忖他从未做过对不起云朝的事,所以,即将面对调查,他也丝毫不惊慌。 他正巧看到了裴九枝与乌素,只远远地点了点头。 乌素有些诧异,她觉得这些事情都发生得太快了,好像,有什么人在背后推着这一切发生。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焦虑情绪,裴九枝握紧了乌素的手,低声问:“怎么了?” “驸马大人,真的做了这些?”她有些疑惑地说道。 “要进去问问才知道。”裴九枝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之前不应该让你戴那玉镯,此前你觉得不适,应该不是幻觉。”裴九枝发现乌素敏锐得过分。 “嗯……”乌素点了点头,她那时候就应该发现不对的。 所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九枝来的时候,大公主与太子又险些吵了起来,裴楚在一旁捏着眉心。 他知晓这对儿女的性子,也懒得出言劝阻,这里不是云璃宫,不需要守太多规矩。 见到裴九枝前来,他仿佛找到了救星。 “九枝!”裴楚沉声唤。 “皇姐送给乌素两件礼物,内里确实也有黑虫爬出,都被我消除干净了。”裴九枝平静地说道。 他来到皇城司的议事厅内,在他走进来的那一刹那,争吵停止。 这里思绪混乱的人类们,似乎找到了一个有力的航标,让他们安下心来。 这情景在乌素看来,就像是,翻涌的沸水在裴九枝这道凛冽的风前,偃旗息鼓,趋于平静。 他像是……领导着人类的一束熠熠光芒。 “驸马之事……”裴九枝开口。 大公主紧锁眉头,还想纠正他,但她没像打断她父皇一样打断裴九枝的话。 “驸马之事,我前几日已知晓。云都城内,花香蕴含邪气,影响思绪,恶事频发,我调查到最后,线索锁定在驸马身上,有他遗落的布条为证。”他接着说了下去。 “在此之前,皇姐与驸马去方玄寺问缘处解签,解签结果是单字一个‘断’,而后皇姐至云璃宫中,向父皇提出和离。” “再之后,驸马不愿和离,但七日后他们必须断开关系。可七日未过,公主府内由驸马负责联系制作的各类礼物出现问题,其上出现黑虫与邪气。” “另外,我在观澜阁中身中毒药,也与那香气有关。” “所以,先请驸马先上来吧。” 裴九枝冰冷且平静的声音在议事厅内响起,短短几句话,便将这复杂案件的来龙去脉说清。 这些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那就是驸马。 此时,议事厅外传来沉重的锁链碰撞声。 乌素坐在一旁,循声望去,她看到驸马还穿着他常穿的那套利落红衣。 但他的身上属于鸿羽军的银甲已被除去。 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罪枷,其上还流转着几道封魔符咒的光芒。 他看着大公主,从殿外一步步走了过来,那沉重锁链拖在地上,似乎能将人的傲骨压折。 第49章 四十九点光 乌素看着从殿外缓缓走来的驸马。 她又扭头看了一眼小殿下, 裴九枝俊逸的枚微微蹙着。 这里是皇城司,是大公主手下掌控的机构,没想到他们对驸马没有留任何情面。 大公主看起来, 似乎真的很担心驸马所做的事连累她。 “将罪枷下了。”裴九枝冷声道。 一旁的皇城司守卫行礼, 惶恐说道。 “大将军与妖类有染,若将罪枷除去,在这里唤来与他合作的恶妖,会遭来祸患。” “我在这里,你们担心恶妖前来?”裴九枝眯起眼,平静说道。 “是。”那皇城司的红衣守卫将白珩煜身上的罪枷卸了下来,但他身上的锁链还未除去。 此时的议事厅殿内,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 鉴于皇城司的萧宁是主理此案的官员。 所以裴九枝将目前所得的卷宗递到了萧宁手上,让他开始审问。 萧宁凝眸望着白珩煜,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卷宗道:“驸——” 身后, 大公主冷漠的轻咳声传来。 白珩煜抬眸,看了坐在殿内高位上的大公主一眼, 他的目光悠远,似乎没在注视着她。 “白大将军。”萧宁换了个称呼, “这些从公主府里送出去的礼物, 都是你准备的?” “是, 我族中有匠人专司此事, 名为白贺。若是寻常人, 还求不到他打造的首饰。” “我已命皇城司之人去将白贺带来,还有, 大公主殿下,您府中记录日常事务的起居录可否提供?”萧宁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已经将之带到皇城司了, 请随时查阅。”大公主垂下眼睫,平静说道。 不多时,一位身着深蓝镶金袍子的中年人被带了上来。 他正是设计打造首饰的白贺,其人在整个云朝都很有名。 他所打造的首饰之上,会印下单字“贺”,其他人根本无法仿造。 “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珩煜,你怎么被锁起来了,发生了什么?”白贺惶恐说道。 白珩煜看了白贺一眼,在两人眼神相触的那一瞬间,白贺忽然张大了嘴巴。 无数诡异的黑虫从他的口腔里涌了出来,殿内顿时陷入了混乱。 裴九枝注视着那黑虫,轻轻按了一下桌上的剑。 霎时间,剑气荡开,将那些涌现的黑虫杀死。 但白贺的脸上与喉间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血点,他仰面倒在地上,已没了气息。 有这么多人在场,乌素甚至没来及与他身上的神识沟通,他死得太快,意识骤然间消散。 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烈火,瞬间将所有证据焚毁。 白珩煜看着这位他族中的堂叔,只朝前扑了过去,似乎想要将他扶起。 “贺叔!”他高声唤道,那双坚定的眸已出现些许涣散之色。 沉重锁链扯着他的身体,他的身子弯折,竟然跌了下来。 昔日统帅百万鸿羽军的当朝大将军,竟在众人面前露出这般狼狈的模样。 殿内,大公主的细眉连动都没动,她的面色平静。 只是她那冷淡的目光骤然间与太子的视线撞上。 她低眸,喝了一口茶。 裴九枝让人将他扶了起来,裴楚坐在最高处。 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这些子女的情态。 裴九枝的面上是公正的惋惜,他的妻子乌素在发呆——对,她绝对是在发呆。 太子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大公主面上,像是逡巡猎物的鹰隼。 大公主的目光不含丝毫情意,表情冷静得可怕。 “想要杀人灭口?”萧宁道。 “他是我堂叔,我怎么可能,你们——”白珩煜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眯起了眼问道。 萧宁呈上一条被扯下的衣衫布条,他问:“这个,是你的吧。” “是。”白珩煜竟然承认了。 与此同时,皇城司也将他家中搜出的黑袍呈了上来,袖口处果然有被划破一道的痕迹。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82节 “七月初,你去了云都的花卉市场?”萧宁又问。 “是。”白珩煜继续点头。 他很诚实,自己做过什么,便承认什么。 “你与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小姑娘相遇,卖给她一瓶护花的药水?然后,你还与云都的其他许多位花农产生了交易,对吗?”萧宁继续问。 “并未,那日市场里人很多,我与很多人擦肩而过,但并未与其中任何一人搭话。”白珩煜冷静地回答。 “你为何身着掩面的黑袍出门?” “白大将军,你对花卉并不感兴趣,为何那日你会去从来不曾踏足的花卉市场?” 萧宁将一个个问题抛了出来。 白珩煜立直了身子,站在议事厅中央,他的视线落在殿内高处,竟然没有回答这些尖锐的问题。 “白大将军,若你说清……” 白珩煜的脑袋仰起,他仿佛端正的一柄银枪,但他还是没有回答。 萧宁自己问得都慌了:“白大将军,我……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但请你,正面解释这几个疑点。” 白珩煜的眼眸底下,眼底染上些许黯色,他道:“我不想回答。” 大公主的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她的纤指轻轻点着扶手,细细看去,她的指尖一直在抖。 “皇上,九殿下……公主殿下,太子殿下,这……”萧宁回过头来,无助望着殿内的其余人。 他不敢再继续审问下去了。 “收押,等皇姐皇兄不在,我明日再审问。”裴九枝开了口。 “九枝,你就如此不信任我们?”太子殿下开了口。 裴九枝的回答直白且尖锐,他抬眸瞥了一眼太子殿下,眸底出现些许冷色。 他道:“是。” 太子顿时变得有些无措。 见皇城司的守卫要将白珩煜押下去,他拦住了那些守卫。 “父皇,您当真要皇姐手底下的皇城司来收押驸马?” “裴华煊,我已与他和离。”大公主咬着牙,冷声说道。 她拂袖,站起身来,面上已出现怒色,似乎急着与白珩煜撇清关系。 “胡闹,华裳,坐下来,你也太没礼貌了些。”裴楚及时开口,阻止了这场争吵。 “带到云卫黑狱去,太子,云卫的首领由你任命。” “华裳,我知你并不知晓珩煜都做了什么,但,于情于理,总该避避嫌。” “你如此,要外面的百姓怎么想?” 裴华裳盯着裴楚,那冷静的眸出现些许松动,她似乎累极了。 她甩袖离去。 在走到那被锁链绑缚着的白珩煜身边的时候,她的步子停了下来。 “白珩煜,你害死我了,一开始,我就不该与你成亲。”她望着他死寂的眸,如此说道。 白珩煜静静看着她,他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一字一顿对裴华裳说道:“你床边的芍药花,出门之前,我给你收拾干净了。” “放了那么多日,花瓣都枯萎了,并不好看。”他说。 大公主已领着人走了出去,她连头也没回。 乌素一边发呆,一边听着殿内不断传来的争吵。 在听到“芍药花”的时候,她的眸光闪了闪。 乌素记得那束芍药花,那是她成亲时,身边的姜然妹妹捧着的花。 那束花本应该随机送给参加婚礼的宾客,但姜然妹妹一不小心将这束花弄掉了。 白珩煜将它捡了起来,也没还给她,只是将这束开得艳烈的红色芍药,送到了大公主的面前。 他将最幸运、最美好的东西,抢到了她面前。 在这一瞬间,乌素感受到了人类感情的强烈冲击。 它像是海浪,裹挟着记忆,一遍遍冲刷着她单薄空白的精神世界。 人类,太奇怪了。 乌素想。 太子殿下已经命人将白珩煜带了下去,他现在要去云卫,拿回本该属于他的权力。 纵然大公主已经极力撇清关系,但她还是受到了影响。 殿内,只剩下裴楚、裴九枝与乌素。 裴楚看着裴九枝与乌素,一直紧绷着的情绪与端着的架子才放了下来。 他立于殿上,轻轻地叹息。 在这口悠长叹息吐出来的时候,他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九枝,乌素,别站着了,坐下,休息一下。”裴楚道。 裴九枝冷着脸坐了下来,他并不想看到今日的景象,那些争吵在他看来,毫无意义且滑稽无比。 乌素牵了一下他的手,她坐下来的时候,低声唤他:“小殿下,在生气吗?” 裴九枝面对她,面上冷色消融些许,他略微颔首,算是承认了。 裴楚看着他面前这对纯粹的夫妻,继续叹气。 “九枝,乌素,陪我说说话吧。”裴楚竟然没用“朕”这个称呼。 此时的他,就像一位无力的父亲。 裴九枝应道:“好。”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或许与我有关。”裴楚的声线沉重,“华裳与华煊,在同日出生,他们的母亲就是皇后。” “是的,他们是双生子,按道理,他们很像,感情应该很好。但他们,却互相不对付很多年了。” “正是因为一样优秀,一样骄傲,一样与我一样……渴望权力,所以他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在立谁为储君的选择上,我一直迟迟未做下决定,后来,我只能根据他们出生的先后顺序,选择储君。” “华裳,是先来到世间的那个。” “清河,本就是我准备给她的礼物,她不要,后来换了一个人捧到她手上。” “珩煜与她,本是天生一对,但在他们成亲后不不久,珩煜率兵打仗时,华裳在调兵救援的时候,并未先选择救他,因为若是支援他处,能保下更多的士兵。” “珩煜抵挡至力竭,却被敌军暗算,身中无解的蛊毒,从此再不能有后代。” “裴家的江山需要传承,所以,最后我选择了华煊为太子。” “在立下这个决定之前,我将个中缘由告诉了华裳,并且劝说她再与其他人成亲。” “她拒绝了我。” 第50章 五十点光 裴楚三言两语, 将一个漫长曲折的故事讲述完毕。 他静静看着殿外,此时暮色已经降临。 “珩煜并不知道,当初华裳为了他放弃了什么, 但我知道, 华裳眼睛里的对权力的热烈还未消退。” “她没有放弃。” “这就是她不放弃的后果吗?” 裴九枝安静地听着,许久,他起身,将手按在了裴楚的肩膀上。 “父皇,回宫歇着吧,我会查明真相。”裴九枝平静说道。 裴楚领着宫人,孤独地离开了皇城司。 殿内,就只剩下乌素与裴九枝了。 这一整日,乌素都很安静,她旁观着整个故事,对人类又有了新的了解。 裴九枝靠在她侧旁的椅子上, 揉了揉眉心。 乌素抬手,纤细的手指抚过他微蹙的眉, 她柔声唤:“小殿下,因为什么烦心。” “我今晚要去云卫黑狱, 怕是不能陪你了。”裴九枝低眸, 安静地看着乌素。 “你不喜欢云卫, 我就不带你去。”他说。 乌素温柔的眸敛了敛, 她对他点头。 她知道, 小殿下有自己的谋划。 他将自己身上背着的长剑取了下来,交到乌素手里:“今晚, 替我拿着它,好吗?” “好。”乌素接过剑的手抖了抖, 她还是惧怕这剑。 裴九枝微凉的大掌按在乌素的手背上,他倾身低眸,在她眉心处碰了一下。 “不要害怕它。”他说。 “它太锋利了。”乌素回答。 她不知道小殿下将这把剑交给她的意义。 这是从他身上落下来的、最靠近心的剑骨,这枚剑骨,本该锐利胜刀,冰冷如雪,出尘若仙。 现在它却安静伏在乌素的掌心之上,没对她这非人的存在产生任何的排斥。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83节 “将它带着,就像带着我一样。”裴九枝说。 乌素执剑的手抖了抖,她点了点头。 裴九枝送她上了回日月阁马车,他自己纵马往云卫署奔去。 乌素坐在马车里,安静地抚摸着这把清光烁烁的长剑。 她打算安抚它一下,和这兵器打好关系,这样它就不会误伤她了。 与此同时,正在纵马而行的裴九枝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他的喉头滚动,无形中,似乎有一双纤细温柔的手抚过他的胸膛。 剑是身,剑意即心意,他与这把剑,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他不在乌素身边,担心她出现意外,才把剑给了她。 现在的云都,似乎各处都潜伏着危险。 “小殿下……” 乌素对着这把剑喃喃自语,她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在发呆的时候,不断唤着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已经成为乌素的习惯。 他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在她空白的、如死水般的心境之中,刻板地印上了这三字。 就仿佛是日月阁里的水池,倒映着天上日月。 乌素是听裴九枝话的,她孤身回了日月阁,连沐浴的时候都将这把剑带上。 在她脱下内裙的时候,那柔软的软绸堆叠在脚面之上,乌素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剑鸣声。 她习惯了这声音,装作没听到,只自己走进浴池之中。 池子里撒了茉莉花瓣,幽幽芬芳传来,乌素将自己的大半个面颊埋进水里。 与此同时,走进黑狱里的裴九枝脚步一顿,他的面上出现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身后的云卫赶紧询问他:“九殿下,怎么了?” “没有。”裴九枝敛眸,平静答道,“去将白将军带上来吧。” 乌素泡在水池里,手指点着水面,她看着氤氲雾气尽处放着的那把清光长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把剑的剑身之上,似乎裹上了黑白的色泽。 在每日的相见中,它在静静地发生着变化。 当然,最开始,它的外形只是极质朴简单的一把铁剑模样。 乌素慢悠悠地洗澡,在云卫黑狱里的裴九枝慢悠悠地提笔写卷宗,只是撇出的笔锋略微有些抖。 他就知道,乌素是个笨蛋,还是一个很听他话的笨蛋。 在乌素泡澡发呆的时候,她在浴室外听到了礼貌的敲门声。 “王妃娘娘,您在这里吗,我是公主府的人,您府中没有下人通报消息,我只能自己上来了。” “没关系,什么事?”乌素柔声问道。 “大公主……请您去公主府,说说话儿。”那姑娘说道。 “啊……”乌素有些意外,她问,“她请了小殿下吗?” “王妃娘娘,公主只请了您。”那姑娘马上答道。 “你等等我。”乌素从浴池里走了出去,晶莹的水珠顺着赤裸的身体曲线滑落。 她将衣裳穿好,把小殿下的剑拿上。 乌素不知该将这把剑放在何处,只学着小殿下,将它背在身后。 这把剑轻盈,好像没有任何重量,乌素背起来也不觉得累。 她答应了大公主的邀约,往公主府而去。 —— 在不久之前的黄昏下,裴华裳回到了公主府。 她从轿辇上奔了下来,提着裙子,往自己居住的内院奔去。 裴华裳的步子跨得很大,她穿着的绣鞋有着细长的跟,也不怕崴了脚。 “白珩煜丢的花呢?”她厉声问管家。 “回公主殿下,应该是被……被下人收走了。”管家不安地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 “去找回来,谁允许他动我的东西?”裴华裳以极大的力道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现在的她,远没有方才在皇城司的冷静漠然。 那门敞开,露出内里的装饰与物件,属于白珩煜的东西,已经尽数被他收拾好。 他将自己的东西,都从公主府里搬了出去。 于空荡荡的桌上,放着她给他的和离书。 其上,“白珩煜”与“裴华裳”二字,尤为醒目。 裴华裳坐在桌上,等着下人将那束红色芍药寻了回来。 干枯的红色花瓣落在她的掌上,她轻轻地将着枯枝重新放回了花瓶里。 她起了身,问身边的侍女:“姜然和姜也呢?” 她问的是姜然和她的妹妹。 “姜也姑娘还在机关师那里,她双腿上辅助行走的部件还需要调试,姜然姑娘,应该在您叫她去的地方。”一旁的侍女行礼说道。 裴华裳往那处原本只有她知道的地方走了过去。 在公主府中央的一处密室之中,只有上方的一方天窗引来一线天光。 于幽静的密室里,闪烁着莹莹光点,纯白的、几近透明的纯洁花瓣在这处隐秘的花房之中盛放。 是月莹花,当初白珩煜赠给裴华裳的域外之花,竟然在这里开得灿烂。 西域清河的极北之处,一整年也见不到多少阳光,所以月莹花的生长,几乎不需要阳光。 相反,这些娇嫩的花儿,更喜欢幽暗的环境。 异地种植,困难重重,也不知裴华裳是如何将它们培养起来的。 姜然在月莹花中央穿梭着,她耐心地浇着水,仔细检查着每一片花瓣,小心照顾着这些异乡的花。 她在园艺上,确实极有天赋,前段时间,密室里的月莹花还蔫蔫的,似乎快要枯萎。 现在它们却盛放在幽静的角落。 这就是,裴华裳要姜然养的花。 在此之前,公主府里,只有她自己知晓这个秘密。 “公主殿下!”姜然见裴华裳来了,赶紧放下自己挽起的裤脚,将最后几朵花浇完。 她小步跑了过来,对裴华裳行了一礼:“您怎么来啦,是来看花的吗?” “嗯。”裴华裳站在这月莹花的中央,平日里凌厉的眸色都软了下来。 她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是,她还是站在城楼上欣喜等待心上人乘胜归来的小姑娘。 “花养得很好,之前它们状态不对,我也束手无策。”裴华裳道。 “咦?公主殿下,哪里的话,这些花能好起来,可全是大公主您的功劳。” 姜然这话说得真诚,并无奉承之意。 裴华裳眸中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我大致推算出时间了,这花是六七月的时候,因为云都天气燥热,开始出现毛病。” “那时候大公主应该是给给它们用了药吧,它们前段时间就开始好了,我只是帮着照顾一下。” “若没有那救命的药,这些漂亮的花儿,可就都死了。” “啊……”裴华裳张了唇,恍惚地应了声。 她今日穿着深红的庄重宫装,长长的、绣着金色凤冠的裙摆展开,铺陈在那月莹花之上。 “好了,随我出来吧,别再忙了。”许久,裴华裳开口说道。 她领着姜然走了出去。 此时,一直留在公主府里照顾的老管家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来,劝说裴华裳。 “公主殿下,现在白大将军在云卫那里,小的刚好家里有人认识云卫,需要小的替你通知一下云卫那边,多少照顾一下将军大人吗。”老管家躬身说道。 “不用。”裴华裳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她的声线漠然。 她的心乱如麻,需要静一静,但不论往何处去,那纷乱的思绪都在影响着她。 大公主想,她可能需要一个人来陪着她。 可是,她身边没有人了。 她想到了乌素,裴九枝的妻子,她比裴九枝更不像人。 乌素永远都是安静平和的,这种气场无形之中也在影响着身边的人。 “请乌姑娘过来吧。”大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压下自己脑海里那些无用的思绪。 “我……与她说说话儿。”她说道。 “所以,您真的不管白将军了?” “不管。”大公主冷声道。 —— “嗯,白将军,我会暂时将您调离出云卫黑狱,此案还有许多细节尚未查明。” 裴九枝提笔,手腕抖了抖,在卷宗上写道。 “我不希望您在狱中遭受折辱。”裴九枝道。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84节 “九殿下,这不合规矩。”白珩煜负着沉重的罪枷,他两手合拢在身前,重重锁链将他绑缚。 他竟然拒绝了裴九枝的好意。 “在此案的审理中,我就是规矩。”裴九枝的声线凛冽冷肃。 他环顾四周,看到周遭守着的云卫似乎有的想要先行退下。 裴九枝冷如寒霜的声音将他们所有小心翼翼的动作给冻住。 “我知道云卫之中有许多皇兄的人,此事,你们不可通报,只当白将军还在黑狱里。” 他冷如剑锋的眉微挑,此言一出,竟然没有一位云卫敢忤逆他的心思。 或许是近日九殿下刚成亲不久,他们险些忘了,这位云都的九殿下,究竟是怎样一个无情冰冷的人。 谁敢违逆他的话?就算他们上头有太子殿下的命令,他们不敢将此事宣扬出去。 裴九枝在与白珩煜交谈的过程中,已经敏锐地注意到了什么——这与他之前的怀疑一致。 他决定先将白珩煜带走。 白珩煜是个正直的人,他看着黑狱之中乖巧安静的云卫们。 许久,又开口道:“你不担心华裳来找我,发现我不在黑狱吗?” “白将军,你觉得可能吗?”裴九枝抬眸,与白珩煜对视着。 他那双如刀如剑的眸里,是一片冰冷的风雪。 “你知道的,她不可能来。”他道。 与此同时,他的眼眸骤然闪了闪。 这个时间点,正是乌素的沐浴被大公主派来的侍女打断,她从浴池里慢慢走了出来。 他眸子里坚硬冰冷的光忽然软了下来,于黑狱中的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说老实话,他们还是更希望这位九殿下出门之时,随时带着他的王妃娘娘。 乌素在与不在,裴九枝的表现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九殿下,怎么了?”白珩煜问。 “没。”裴九枝敛眸应道,“你去日月阁,我晚些回来。” 此间事处理完毕之后,他还要去公主府接乌素回家。 在送白珩煜离开黑狱之前,裴九枝问了他一个自己从未问过,但十分关键的问题。 “白将军,七月初,你去云都的花卉市场,究竟是要做什么?” “啊……”白珩煜愣了一下,他看到裴九枝的眸子里是一定要他回答的坚定。 他说:“她藏起来的花要死了,这花许多年来,有时候也是我看着书照顾的。” “我去市集上买救花的药。”白珩煜说,“她不知道我发现了她的秘密花房。” “九殿下,抱歉,我不能在她面前说出此事。” —— “乌素。”在乌素走下马车的一瞬间,大公主的视线便落在了她背着的长剑之上。 她问:“九枝将他的剑也给了你?” “啊,是。”乌素应道。 她来到大公主身前,也没开口询问她让自己过来的目的,只是跟在她身后,安静走着。 在月下小亭里,池上荷香芬芳,姜然领着刚刚到家的姜也在池子里摸藕。 姜也差不多能走了,她很兴奋地站在岸上,接过姜然手里递过来的、白白胖胖的莲藕。 这气氛静谧悠然,是少有的宁静。 乌素一坐在大公主身边,她周身就荡开了一道柔和的光,似乎能将所有躁动的思绪抚平。 “她们采的这些藕,待会儿你带些回日月阁去,以前他——”裴华裳的话语顿了顿。 “总之,很好吃,你与九枝一道吃便是了。”她如此说道。 “好。”乌素乖巧点头。 “这么软的性子,是怎么驯服九枝的呢?”大公主托腮,微笑地看着乌素。、 “你现在所见到的,只是在你面前的他,而非完全的他。” “哦,他是很凶。”趁裴九枝不在,乌素开始使劲说他坏话。 她背后的长剑开始有了小幅度的震动,似乎在抗议。 这震动的幅度很小,只有乌素能感觉到。 她碰了一下身后长剑的剑柄,它马上安静下来。 “凶?”大公主笑,“这个词语来形容他,或许,太轻微了些。” “他今日生了气,我、华煊,或许还有别人,他们的举动引得他情绪不佳。” 大公主道:“对此,我十分抱歉。” “但是,没办法呀。”她苦恼地托着腮,轻声说道。 “我什么都想要,什么也不想放弃,我的欲望,比父皇还要更可怕。” 乌素想,像大公主这样的人,她死了之后一定能产生十分丰沛的阴阳能量。 但她绝对不敢与她产生交易。 她的愿望太多太沉,已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外。 乌素不知如何接下大公主的话,许久许久,她只说了一句话。 “皇姐,我很羡慕你。” “为何?”大公主觉得她的艳羡是无知的。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应该做什么,并且十分坚定。” “但我不知道。”乌素有些迷茫,她仰头看着天上星辰,满天繁星,没有一颗属于她。 或许,她的星星很暗很暗,暗到没有人能看到,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星星。 “在想你的命星吗——那枚观天楼没有找到的命星?”大公主果然知道此事。 “嗯。”乌素的声线悠远,这是她最想知道的答案。 她从何处生,又该往何处去? “观天楼的星师,天目浑浊,也就看看九枝的星星了。真正厉害的星师,在仙洲。” “他们的天目能看到最远最辽阔的星空。”大公主笑着说道。 “其中,最厉害的那位,是仙洲瞑极阁的主人,也是五方仙君之一,她往天上看一眼,能看尽过去、现在与未来。” 乌素想,若她有机会,能找这样的大人物替她看一看星星,没准就能解答自己的疑惑了。 她记下大公主说的话,应了声好。 她们说了许久的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大公主在说,乌素在认真地听。 大公主说了那么多的话,却没有一个字提到白珩煜,她在月下,浅酌杯中酒。 兴意正浓,她想要有人与她对酌。 于是,大公主又倒了一杯酒,将手里的小小酒杯递给乌素,问:“喝吗?” 乌素上一次喝酒,还是喝的成亲时的合卺酒,那酒不烈,饮下只觉得甜。 她以为所有的酒都这样好喝,于是她点了点头,将大公主手里的酒杯接了过来。 乌素身后的长剑颤了颤,似乎在提醒她,但乌素有些时候,实在馋嘴。 她没管小殿下的提醒,将这酒,仰脖一饮而尽。 这酒入口绵柔醇厚,滑过喉头的时候,带着一点灼烧之意。 大公主会喝的酒,自然很烈,后劲绵长。 逐渐地,乌素感觉有些晕晕乎乎,她感觉自己面前的大公主晃晃悠悠,变成了两个。 “大公主……不是……皇姐,好奇怪,你变成两个了,上次喝酒的时候,小殿下也没有变成两个呀。”乌素懵懂地说道。 “哎呀,就喝了这么一点。”大公主也被她吓到了,赶紧命人去将醒酒汤端上来。 “等九枝来接你,发现你这样,又该怪我了。” 大公主的预测没有错,在醒酒汤端上来之前,裴九枝果然抵达了公主府。 外边通报的声音刚传过来,裴九枝便已大步走到了公主府的花园里。 他飞快地走到乌素身前,将喝醉的她揽进怀中。 “只喝了一杯。”大公主微笑地说道,“九枝,这可不能怨我。” 乌素靠在裴九枝的胸膛上,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很沉,意识却又无法完全沉睡。 很奇妙的一种感觉,她仿佛悬在了高高的天上。 裴九枝当然知道乌素只喝了一杯,他对大公主点了点头,将乌素打横抱了起来。 大公主庆幸现在裴九枝的思绪都在乌素身上,没空来质问她一些事情。 裴九枝将乌素领出公主府,顺带还收到了老管家打包送过来的新鲜莲藕。 “带着吃吧,九殿下。”老管家躬身说道。 裴九枝颔首,将迷迷糊糊的乌素抱上了马车。 她仰躺在他怀里,迷茫地看着他,面上有一圈红晕,仿佛在注视着天上日月 第51章 五十一点光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85节 “小殿下?”她靠在他的怀里, 轻声唤他,“你有两个头,你也是……妖怪吗?” 裴九枝将她的嘴巴捂住了, 他没想到乌素醉了酒之后就开始说胡话。 乌素张开嘴, 把裴九枝的指尖给咬住了。 裴九枝低声对她说道:“张嘴,松开。” 现在她就咬着他,好像有些不太好。 乌素舔了一下他的掌心,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小殿下也这样咬我,我向你学的。” 裴九枝低眸,喉头滚动,他把手收了回来,将冰凉的手背贴在她热乎乎的面颊上。 乌素冷静了些许,意识清明了许多。 “以后在外面,不许喝酒,喝醉了, 你说这样的胡话,不怕别人把你抓走?” 裴九枝的手指缠着乌素的长发, 温声说道。 “上次喝的酒很甜,这次的……有些辣。”乌素眯起眼, 回忆着那杯酒的味道。 她已经把自己说过的胡话给忘了。 “但是, 喝下去的感觉很奇妙, 如果有机会, 我还想再尝尝。”乌素舔了舔唇说道。 她想, 人类的食物真是太有趣了。 “可惜小殿下你没有尝到。”乌素的语气颇为惋惜。 裴九枝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轻碰了碰, 他的舌尖舔过她灼热的唇瓣。 些许芬芳酒气传了过来,使人的意识逐渐下沉。 裴华裳喝的那杯酒, 味道确实浓烈,后劲也绵长。 “这不就尝到了?”裴九枝的眼眸幽深,他按着乌素的唇角,低声说道。 “唔——也是。”乌素抬起双手,将裴九枝的脖颈紧紧揽着。 她主动吻上了他。 这样的情况少有,今晚的乌素确实有些过分热情了。 裴九枝将她的腰背揽着,将她完全抱了起来,好让他更加深入地继续吻她。 不过,主动归主动,乌素的体质还是和之前一样孱弱。 吻了没多久,她就上不来气了。 裴九枝松开她的唇瓣,与她额头相抵,唇畔带出些许的低低喘息。 他知道乌素今晚沐浴时,在浴池里撒上了茉莉花瓣,她的全身氤氲着一股轻甜香气。 “小殿下……”乌素的长睫轻颤,她柔弱地唤他。 她将她的脑袋埋在了她胸前,小声地撒娇:“请不要这么凶。” 裴九枝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低声问她:“我又哪里凶了。” 乌素的手一低,落在他的身下,哦,原来她说的“凶”,是这个凶。 飞红漫上面颊,裴九枝将乌素纤细的手腕紧紧握住了。 他在她耳边说道:“不要碰。” “昨晚要我亲,现在又不让我碰,小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乌素喝了酒,果然开始胡言乱语,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乌素——”裴九枝听不得她用这样单纯懵懂的语气,说出如此直白露骨的胡话。 主要是,她说的还是事实。 他低头,将她的唇咬住了,把她口中吐出的胡话全部吞了下去。 乌素拍着他的肩膀,象征性挣扎了一下。 一吻结束,她的脑袋一歪,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何时到家?”乌素轻声问。 “快了。”裴九枝抱着她,用她身上垂落的长裙,来掩盖自己身上的异样。 他的手指碰着她绯红的面颊,低声问:“想要找你的星星?” “嗯……”乌素胡乱应道,她已经没有能力去细细思考裴九枝为什么知道她和大公主的对话。 “以后我一定给你找来。”他抱紧了她,如此说道。 他从未想过,他竟然会对一个没有命星的小妖怪产生怜惜。 片刻,马车停了下来,裴九枝将乌素抱着,走了下来。 日月阁的下方几层,是有客房的。 之前裴九枝对乌素说日月阁没有客房,指的是他自己的生活区域内,没有外人的空间。 他不久之前带回的白珩煜,就歇在了日月阁的客院里。 白珩煜站在日月阁一层的水池旁,等着裴九枝回来。 他身后的明净水面,幽幽映照着天上明月。 乌素有些晕,就直接靠在了裴九枝的怀里,眼眸半阖。 白珩煜很难想象,他竟然能看到眼前这位传说中的九殿下,如此亲密地抱着一位女子。 就算她是他的妻子,但,裴九枝不论从何种角度看,也不像是会与其他人过分亲昵的人。 “白将军。”裴九枝挑眉,看着安静立于月色之下的白珩煜,平静唤道。 他与他交流的声线冰冷,但贴着乌素的身躯,无比滚烫。 “乌姑娘,怎么了?”白珩煜问。 “与皇姐一起,喝了一杯酒,她便醉了。”裴九枝答道。 “华裳她自己倒是,不怕醉。”白珩煜的声音幽幽响起。 他看到裴九枝身后侍从手里提着的纸包,那油纸裹不住长长的莲藕,露出白白胖胖的一截藕。 “这是……”白珩煜微微惊讶。 “是皇姐今日送给我们的。”裴九枝对白珩煜点了点头。 “白将军,早些歇息,明日还有别的事要做。” “嗯。”白珩煜应道。 他也回了自己的客院,暂时歇下。 裴九枝将乌素抱回房间的时候,她才悠悠睁开了双眼。 “到家了。”她小声呢喃。 裴九枝很喜欢她这样下意识的感叹,她将这里,称为她的“家。” “歇了。”裴九枝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乌素抬眸,朝他眨了眨眼。 裴九枝背过身去,将自己的外袍慢悠悠脱下,挂在衣桁上。 乌素喝了酒,反应委实奇怪,现在她却精神起来。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直接从后扑到了裴九枝的背上,双臂揽着他的脖颈。 裴九枝的手往后一放,将她稳稳托了起来。 他的语气是罕见的温柔:“怎么了?” 乌素的意识模糊,现在,她完全凭借自己的本能行事。 她侧过头,一口咬在了裴九枝的耳垂上。 裴九枝的身形一僵,他顿住了,没有阻止乌素接下来的举动。 他倒是……挺期待的。 看来,是时候在日月阁的地窖里,埋上几坛陈年佳酿了,裴九枝如此想道。 乌素一喝醉,把自己老底都给抖了出来。 她之前没有暴露,完全是因为她谨慎地避开人类。 若是朝夕相处,她那点蹩脚的演技,根本掩饰不了多久。 乌素舔了舔裴九枝的耳后,小声说道:“我第一次见小殿下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好吃。” 裴九枝的脊背贴着她柔软的前胸,他低声笑:“好吃?” “嗯……”乌素舔舐着自己唇下的美味佳肴。 小殿下,就像夏季的冰沙,冰凉,但无比甜蜜。 她将他咬得有些痒,裴九枝的喉头动了动,就这么承受着,也没有躲。 他沙哑着声说道:“那你就尝尝。” “我尝过好多次了,不是吗?”乌素在她面前掰着指头数。 “黄昏的时候,三次,晚上的时候,再多两次,前几日,睡醒之后还尝了两次。” 裴九枝:“!”你到底在数什么! 他背过身去,果断出手,将乌素胡说八道的嘴巴给捂住了。 乌素“呜呜”唤了几声,她黑白分明的眸委屈地看着他,他才将手松开。 她继续絮絮叨叨地对裴九枝说出自己小秘密。 “小殿下,要看我的本体吗?”乌素歪着头问他,“你看了,会不会害怕?” 裴九枝自忖他是看过乌素本体剪影的,确实……模样有些怪异。 但害怕么,倒也不至于,看久了,或许也就习惯了。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86节 他将她抱到了床上,又将重重帘幔放了下来,在摇晃的烛影下,他低声道:“我悄悄看。” 乌素的本体,还是要小心藏好。 只有他能看见,这就够了。 “好。”乌素朝他伸出一指。 在她素白的指尖之上,出现了两道纠缠的黑白气流,混沌、纯粹,仿佛一处幽幽旋转的小小深渊。 “就是这个。”乌素说。 裴九枝挑眉问:“只是这个?” “全身都是哦。”乌素抬起身子,将他紧紧抱着,让他感受自己轻盈柔软如气体的身躯。 裴九枝揽着她的脊背,待抬手的时候,有黑白气息缠绕在他的手指间,又仿佛流水般倾泻而下,落回她的身体里。 这是……她的本体? 一团黑白色的、轻盈的、玄妙的气体。 她的本体并不邪恶,反而有些可爱。 那他那天晚上看到的剪影,又是谁的? 所以那天晚上,乌素说的是实话,真的有大妖绕过他的查探,来到乌素身边。 裴九枝的眼眸骤然眯起,但他已经无暇再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乌素的身体已经完全缠紧了他,将他抱在了自己柔软的怀里。 “小殿下。”她轻柔的叹息落在他的耳边。 那主动的、意外的吻,已经落在了他的面颊上。 第52章 五十二点光 裴九枝将身子撑起些许, 他垂眸看着乌素,从肩头滑落的墨发垂在她的面颊上。 乌素的脸还是红的,他离她这样近, 还能感受到她面上冒出的热气儿。 他低了头, 回应着乌素深深浅浅的吻,动作倒不想平日里那那般失控。 他怕他一用力,乌素这团轻盈的气流就四下飘散,消失不见。 在裴九枝的吻落下的时候,乌素的面颊上的肌肤忽然变得有些透明,仿佛是荡起涟漪的池水。 她没再掩饰自己的本体,所以,悠悠的黑白之气在他的唇边荡开。 这一幕似乎有些诡异,但裴九枝却觉得自己仿佛拥抱到了天上的白云。 乌素通红的面颊变得愈发红了起来。 当他伏低身子的时候,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小殿下, 你不怕我吗?”乌素呢喃着问道。 “怕。”裴九枝冷冷清清的一个字落下,乌素的眼睫微垂, 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似乎裴九枝的答案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怕你消失了, 散开了, 飞走了。”裴九枝在乌素耳边说道。 他还在不断动着, 乌素整个人往后仰去, 她的手抓紧他的肩头, 发出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裴九枝的唇落在乌素耳边,他问她:“小妖怪, 你会离开我吗?” 乌素瞪大了眼,她目前模糊成一团的意识, 根本没办法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他不断的起落中,她难耐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却似乎并不是在回答这个问题。 裴九枝有些恼,他知道乌素没打算回答他,所以他的动作凶狠了些许。 乌素莫名地有些委屈,又被他撞着,眼角被酸得流出了泪水。 其实他们这样的时候,她总是会这么哭,也不是难受,就是单纯的情绪变化。 但裴九枝见不得她这样,于是他的动作又和缓了许多。 可乌素不依,她紧紧抱住了他的肩背,真诚说道:“小殿下,好慢啊。” 她的这句话得到了他热烈的回应,乌素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很是后悔。 乌素喝了酒,意识沉在半梦半醒间。 待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她已忘了自己昨晚都说了什么。 唯一留下痕迹的,自然是她身体上的许多印记。 乌素醒来之后,察觉到此事,只认为罪魁祸首是小殿下。 但她又脾气好,就只是轻轻推了一下他,轻声说道:“小殿下,你怎么这样?” 这句话,确实是冤枉了裴九枝,毕竟是她叫他这样的。 他的面颊微红,扭过头去,没说话,只将过错全部揽了下来。 裴九枝捏着乌素的耳垂道:“是我的错,赔你?让你也……咬回来?” 乌素才不会咬他,她的眼睫颤了颤,问道。 “昨晚我在公主府的时候,就有些晕了,小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你喝了酒。” “可是成亲的时候,我们喝的不也是交杯酒吗,那时候,似乎没有这样。” “成亲的酒不烈。”裴九枝用手指顺了一下她的长发,平静答道。 乌素感觉自己后来又说了很多话,她心道自己不会一不小心说出了些秘密吧。 直白地说出自己是妖,或许对小殿下来说冲击力太大,所以乌素只打算露出一点小破绽。 她问:“小殿下,我昨晚说了什么吗?” “说了。”裴九枝答道。 “嗯……说了什么?”乌素追问,她有些惴惴不安。 “你说,很喜欢我这样,明日还可以继续。”裴九枝不会骗她,所以只挑了其中的一两句说。 乌素瞪大眼,真信了:“真的吗?” “真的。”裴九枝一本正经说道。 “那……那就继续吧。”乌素想,说出去的话就要承认。 她自己知道,自己在那般迷糊的情况下,说出的话,一定都是真心话。 有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裴九枝想到了那个要对乌素不利的妖类影子。 他问:“那日晚上来吓唬你的大妖,后来还有出现吗?” “后来没有了,因为小殿下在,只是……”既然裴九枝问了,她也不好瞒着他。 乌素开了口,轻声说道:“后来在太子府的时候,我又看到了他一次。” “太子?”裴九枝眯起了眼。 “他……与太子无关,只是对着我来。”乌素答,“他太厉害了,我怕小殿下担心,便没有说。” 裴九枝敛眸,许久才开口:“或许,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它很厉害很厉害。”乌素对裴九枝描述那个大妖。 “就算是云朝所有的军队都来了,或许都打不过他。” “他……”裴九枝的眉头微蹙,“与我们正在调查的案子,没有关联。” “我会解决。”他拍了一下乌素的背。 “这几日我会有些忙,白将军的事情,有些细节我还要再继续调查。” 裴九枝起了身,将衣裳穿好,对乌素如此说道。 “白将军留在日月阁里,你若是见到他,不要害怕。” 裴九枝将剑架上的长剑取了下来:“我不在的话,你只管拿着它。” 乌素点了点头,她将长剑接过。 陪乌素用早餐的时候,膳房送来的菜里有一道糖醋莲藕。 乌素就着白粥,尝了一口,只觉这莲藕的味道爽脆清甜。 “是大公主给的。”她想起昨晚在公主府里的事情。 没喝醉之前,她什么事都记得。 “对。”裴九枝点了点头。 他抬眸问身后的侍从:“给白将军那里也送去了吗?” “送了。”侍从答道。 白珩煜从日月阁离开,还要去云卫黑狱之中扮演白日里的犯人。 乌素没跟着他去,因为她在云卫黑狱里有不太好的记忆。 于是今日她就留在日月阁里,四处找些将死的小动物,收集点阴阳能量用以维生。 裴九枝抵达云卫黑狱的时候,这里的守卫已经将两位统领模样的人扣留了下来。 他离开黑狱之前,吩咐了留在这里的云卫要将昨晚过来的所有人等都扣押。 云卫虽然是太子手底下的人,但他们不敢不听裴九枝的话。 于是,这两位深夜造访黑狱的统领便被关在了牢房之中。 “九殿下,您来了!冤枉啊!”牢房里的两位统领一看到裴九枝过来,赶紧行礼认错。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87节 “我们是见您查案辛苦,想着替您审问犯人。”其中一位统领解释道。 “审问?”裴九枝寒凉的声音落了下来,将这两位统领吓得打了个哆嗦。 他踢了一下脚边的刑具,问:“这就是你们的‘审问’?” “白珩煜与恶妖勾结,罪大恶极,若不用刑罚,恐怕没办法从他口中撬出有用的信息。”那统领赶紧答道。 “有用的信息,是指白将军与大公主还有勾结的证据?”裴九枝长睫一掀,冷着声问道。 “九殿下,我们不敢!”统领吓得跪了下来。 “大公主与白将军和离,在皇兄的意料之外,现下白将军已连累不到大公主,所以,白将军一定要说出与大公主尚有联系的证词。” “你们就是这么对,云朝大将军的?” 裴九枝的话语间含着薄薄的怒气,他此言一出,将这两位统领吓得快要晕过去。 “这这这,这都是太子殿下的吩咐!”在裴九枝面前,他们也只能承认。 裴九枝将卷宗扔在了案上,这一丢的动作有些重,将那黑木桌都拍出了裂痕。 白珩煜在裴九枝身后站着,许久,他沉声问道。 “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在你们的刑罚下低头,说出莫须有的事情?” 他知道,若不是昨晚裴九枝将他带回日月阁,并且掌控了云卫,他今日,可能已经没有人样了。 “白将军,后退。”裴九枝道。 他走上前去,命人将那两位统领的手臂抬了起来。 将护手的绷带扯落,他们的腕心之上,散发出了淡淡的、迷幻的香气,似乎能影响人的心智。 香,从一开始便是香,这无形无踪的存在,顺着鼻腔,沁入躯体,影响着云都里的人。 最开始观澜阁宴会上的香。 然后是传遍云都的诡异花香。 还有,太子府里的灵犀香烛。 再是现在,藏在两位统领手底下的迷幻香气。 这些事件,看似没有关联,却又串联成线。 裴九枝站在前侧,将这些香气全部挡了下来。 “给太子府送拜帖,我要去看看皇兄。”裴九枝捏了捏眉心,吩咐道。 昨日,他已隐隐有了猜测,今日,他的猜测一一证实。 然而,裴九枝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更大谋划中的一环。 而他,无法脱身,只能顺着往下走。 —— 太子府内,夜宴正盛,裴九枝与他相对而坐,在月下对酌。 “白将军……真的说他现在还和皇姐有联系?”太子喝了一口酒,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嗯,白将军目前情况,不是很好,皇兄,你背着我半夜派人审问他,不合规矩。”裴九枝皱眉说道。 他凛冽的眸看着太子,太子避开他的目光,只道。 “云卫,是孤的云卫,孤调兵遣将,似乎也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 “明日打算上奏,告诉父皇?”裴九枝问。 “是啊。”太子道,“孤知道皇姐是什么样的人,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 “你太了解她了。”裴九枝喝了一口杯中的茶。 “九枝,孤也不想如此。”太子沉声道,“孤会让她回封地,好好生活。” “嗯。”裴九枝点了点头,声线淡淡。 他问:“上次来你这里的时候,你那祠堂里的灵犀烛,快要燃尽。” “再之后呢,你想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让皇嫂的魂灵继续留在世间?”裴九枝问。 “孤……不知。”太子愣了一瞬,酒杯从手中滑落。 “榴火酿。”裴九枝嗅到了这酒的香气,“皇姐喝的,也是这种酒。” “她是孤的……双生姐姐啊。”太子道。 “我能再见见皇嫂吗?”裴九枝问。 “当然可以。”太子起了身,领着裴九枝往祠堂走去。 —— 暮色降临的时候,乌素在日月阁的夕阳下,一个人将整盘糖醋莲藕占为己有。 她身边的剑架上,放着裴九枝的长剑。 “小殿下,吃不着。”乌素将糖醋莲藕在裴九枝面前晃了晃。 晃完之后,她将莲藕送进了嘴巴里。 小殿下不在日月阁里,她还有些不习惯。 今日她找到一株要死了的蓝花楹,成功吸取到了一丝阴阳能量。 乌素最近学会将自己收集到的阴阳能量混合在人类的食物里,一起吃下去。 这样,就仿佛她真的在吃饭,很有满足感。 乌素不知小殿下何时会回来,她打算自己先睡觉。 但是,等到夜晚来临的时候,乌素却感应到远方似乎传来了将死魂灵的气息。 那濒死气息的位置很远,乌素知道,它来自于上次太子府里的太子妃。 在她遇见太子妃的时候,她已经是个死人,但她的灵魂还未消散,所以还不算完全死去。 乌素还是馋人类灵魂消散时候产生的大量阴阳能量,于是她收了点太子妃身上的气息当做标记。 在太子妃的灵魂即将消散的时候,她就能感应到,从而赶过去,与她来一场美妙的交易。 太子妃看起来是个好人,一定会与她交易的。 乌素的算盘打得叮当响。 所以,在感应到太子妃灵魂即将消散的时候,她准备直接飞去太子府。 但是……小殿下要她带着他的那把剑,乌素有些苦恼。 她是想带的,因为只要带着剑,那大妖在她孤身一人的时候,就不会来骚扰她。 乌素起了身,在小殿下的长剑面前,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要如何带上你呢?”乌素自言自语道。 她捧着剑,身形化作一团黑白的混沌之气,包裹着这把长剑。 这团混沌之气在不断缩小,最终变为一直飞蛾的形状。 神奇的是,小殿下的这把剑竟然也跟着她的形态,急剧变小。 于是,乌素晃晃悠悠的蛾子翅膀下,便挂了一把清光熠熠的小剑。 远距离看,谁也看不出一只蛾子身上还能背着剑。 但这把剑还是很亮,把乌素低调的蛾子身体照得仿佛在发光。 乌素觉得自己像只萤火虫。 她有些无奈,却也只能背着它,往太子府飞去。 乌素要去见即将死去的太子妃。 —— 太子府隐秘的祠堂内,重重鲛绡随着夜风轻轻荡漾,灵犀香烛已快燃尽。 在香烛产生的香气之中,一缕青烟将太子妃应柔菡的身影勾勒出来。 她淡紫的身形如雾如烟,似乎下一瞬就要消失。 此时,一只亮得像大号萤火虫的飞蛾,飞进了祠堂里,在那淡淡的灵依誮犀香中穿梭。 由于她实在太亮,所以太子妃一眼就看到了她。 这不是乌素理想中的出场方式。 她应该轻轻地落在太子妃的肩膀上,在她侧过头的时候,她才会发现她的存在。 她已经习惯低调,被所有人的目光忽视,但如今,她却晃眼得很。 乌素很是苦恼,但也只能在太子妃面前,现出了身形。 她回过身,将祠堂的门紧紧关上。 “乌姑娘,是你!”太子妃掩唇看着乌素,她的视线也落在乌素的身后。 “九殿下的……剑?”她很是惊讶,“你是替九殿下,来杀我的?” 乌素看了眼她身后燃着的灵犀香烛:“可是,你再过一刻钟,就要死了。” 她的意思是,她没必要浪费力气来杀她。 “哦,也是。”太子妃回过神来,她朝乌素淡淡地微笑,“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你的灵魂要彻底消失,我需要你死前的一些能量,不用担心,你的灵魂不会因此受影响。”乌素如此说道,“我……可以为你完成死前最大的愿望。” “乌姑娘,你……”太子妃这才想起乌素的怪异。 “我不是人。”乌素点头,“我这样……可能是妖怪吧?” “没事,我现在也妖气满身。”太子妃将贡桌上的葡萄揪了一颗下来,吃了下去。 原来贡桌上的东西,真的是给她吃的。 她看着乌素,淡淡地微笑:“谢谢你,如果你能帮我实现愿望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88节 “嗯……”乌素知道她已经死过一次,所以对生死之事,格外释然。 “那,请你说出你的愿望吧,我一定……竭尽所能。” “如果,如果是太难做到的,我可能会拒绝。”乌素知道自己许多事都做不了。 “乌姑娘,你放心,我的愿望,不会很大。”太子妃对乌素点了点头。 “我想,我留念的唯一一个人,就是逸儿了。”她对乌素如此说道。 —— 与此同时,裴九枝与太子即将走到太子府的西侧。 在茂密竹林下,裴九枝停下了步子,他对太子说:“看看风景。” “九枝,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子有些疑惑。 “夜色正好,竹影风雅,欣赏一二,有何不可?”裴九枝反问。 “你若喜欢,便看吧。”太子负手说道。 —— “逸儿,是……小皇孙?”乌素问。 “是,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太子妃点了点头,“早些年,仙洲传下神谕,说云都下镇压的妖魔有异动,我们往下一代的裴家子嗣,会受到诅咒,很难延续。我不相信,但你看,等我生了逸儿之后,便害病死了。” “祂能在冥冥之中影响,星辰的轨迹。”太子妃轻声说,“这不是诅咒,更像是……命运。” “哦——”乌素听得云里雾里。 “扯远啦。”太子妃说。 她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乌素,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话:“华煊做了错事,我无力阻止他……” “他要为此付出代价,而我却已经死了,这世间,谁来照顾逸儿呢?” “希望你能帮助我,为逸儿找到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第53章 五十三点光 听到太子妃如此说, 乌素想到了那个门牙摇摇欲坠的小家伙。 她见过许多人类的幼崽,但他们大多吵闹,像小皇孙那般乖的, 还是第一个。 “他懂事, 对吗?”太子妃看着乌素,轻轻地笑。 乌素点头。 “我不在了,华煊并没有很多时间陪着他,他只能努力让自己乖一些,不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太子妃的眼睫微垂,她的面上露出一些悲伤情绪。 她身后的香烛即将燃尽,乌素嗅着那迷幻的香气,不言不语。 她对太子妃与太子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好奇之意,她不会去主动开口询问他们的过往。 这种沉默,对于一位即将逝去的灵魂来说是温柔善良的。 若这一生过得并不顺畅, 坎坷颇多,在死前一刻, 没有人还会想要去回忆自己的一生。 烛蜡如泪水淌下,在重重的青白色纱幔之后, 残烛上的灯花奄奄一息。 太子妃的模样逐渐变得模糊, 她化作青烟, 消散无踪。 乌素朝她的方向伸出手, 接收到了她留下的神识信息。 她要等到完成了太子妃的愿望之后, 才能彻底吸收她留下的阴阳能量。 这一次她交予乌素的阴阳能量与岳馨的所给的差不多。 她的愿望比岳馨的心愿更强烈坚定,但她的肉身已死去很久。 剩下的一缕魂魄, 并不足以产生太多的阴阳能量。 但这些,对乌素来说已经足够丰沛了。 她的身形化作小小的飞蛾, 身上背着小殿下的剑,朝外晃晃悠悠飞去。 但是,她刚飞出窗外,便听到不远处的竹林间传出了小殿下的声音。 模糊的人影伴着竹叶被风摇动的沙沙声,逐渐现出轮廓。 是小殿下与太子!乌素认出了他们。 由于小殿下的这把剑确实太亮,乌素这小小的飞蛾身躯十分显眼。 再加上,她不确定小殿下与她身上的这把剑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感应。 所以乌素决定不靠近他们,先找地方躲起来。 她往祠堂门口处檐下的灯笼飞去,赶在小殿下与太子进来的前一瞬间,钻进了灯笼里的缝隙。 乌素躲在纱罩之内,身上挂着的长剑光芒与灯罩里的烛火融为一体。 她透过半透明的纱罩,看到小殿下与太子,一同迈步走了进来。 他们的身形模糊,乌素只能听声音,却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咦,这祠堂外的灯笼,似乎比平时亮了许多。”太子殿下看向那被风吹得摇晃的青灯,疑惑说道。 “有吗?”裴九枝抬眸瞥了一眼那灯笼,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可能是孤看错了……”太子殿下没再注意这没用的小细节,他转而看向祠堂里飘动的白纱。 随着灵犀香烛燃尽,空气里那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也逐渐消失。 “柔菡!”太子殿下发现端倪,他撩起衣摆,急急忙忙地朝里奔去。 裴九枝站定在他身后不远处,他还留在门口,月色落下,将他向着祠堂内部的身影拉得很长。 “皇嫂,已经死了。”裴九枝开口,平静说道,他的声线凉得像是月光。 “我当然知道,她早就死了,就在生下逸儿之后不久!” 这话似乎触犯到太子的什么禁忌,他猛地回过头来,盯着裴九枝说道。 “灵犀香烛的气息,很淡,她的灵魂……也消失了。”裴九枝将太子不愿面对的事实告诉他。 “我今日走之前,看着那香烛,还有许多没有燃烧完……” 他惊慌地来到贡桌之前,果然不见太子妃的身影。 那熟悉的贡桌之上,只摆放着一些贡品,其中有一串淡紫色的葡萄,只被摘下了一枚。 被死去灵魂品尝后的那枚葡萄,会失去风味,但原本的形状还在。 “她……要消失了,为什么不与我说……”太子有些失魂落魄,喃喃说道。 “提前告诉你,好让你再去祈求与你合作的邪魔,让他再赐你一对灵犀香烛吗?” 裴九枝冰冷锐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九枝!不可妄言!”太子高声说道。 “这香烛世间无二,是我碰巧买来,就算我还想要……也没有了。” “皇兄。”裴九枝看着他,似乎表情平静,但他那冰封的眸底已经出现了怒色与失望之意。 “你对皇嫂的爱情、留恋、不舍,只是幌子——是挂在这贡桌前的重重纱幔,是阻止我继续追查下去的一层……保护外壳。” “你府中有邪魔气息,有泄露的可能,你早已做好我会循着妖气追查到此的准备。” “你颤抖着手,在牌位上写下‘爱妻’二字,将本该死去的魂灵束缚于此处。” “你展现你们夫妻恩爱,阴阳两隔,留恋不舍,为的是让我对你生出恻隐之心。” “你让我误以为这妖气的源头就是灵犀香烛,但是,在这祠堂之下,还掩藏着更大的秘密。” 裴九枝平静地揭开了太子殿下的用意与秘密。 太子与他对视着,他的视线是死寂般的安静,他说:“九枝,你在开玩笑。” “皇兄,你知道的,我从不开玩笑。”裴九枝站立在那里,就像一座凛冽的雪山压了下来。 就连太子殿下,在他面前也生不出任何抵抗挣扎之意。 他没有再辩解,只是问:“九枝,你是如何发现的?” “那日的妖气太浓烈,也太邪恶,皇嫂身上,不可能散发出那样的邪气。” “是妖便邪,九枝,你一开始还是不信任我,才会有这样的猜测。” 裴九枝想,他可从来没有在乌素这个小妖怪身上感应到任何的邪气。 “你暗害白将军,是因为在皇姐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利用的漏洞,你想,她唯一的软肋可能就是他。” “你希望通过对白将军定罪,来拉皇姐下水,这样才能稳固你的地位,为此,你做了万全的准备,甚至要将那迷惑人心智的香,用在白将军身上。” “我那日来太子府,提前说出皇姐要与白将军和离,还没过七日,你便先发制人,在他们还未彻底断绝之前,将所有祸事都推到白将军身上。” “是这样的,对吗?”裴九枝问,他的情绪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只是那即将爆发的怒气,藏在将崩的雪山之下。 太子对着他笑了起来,他有些嘲弄地对裴九枝说。 “九枝,说了这么多其他人,为什么……不先替自己伸伸冤呢?” “没想到你……也能因那香气,坠入红尘,真是愚蠢。” 躲在纱罩里的乌素马上警觉起来,她知道太子说的事是哪一件。 那场,将她和小殿下完完全全扯到一起的……意外。 第54章 五十四点光 太子盯着裴九枝, 从他的视角看去,出尘无瑕的月光落在他身后。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89节 这月光将裴九枝的面庞衬得清冷高贵,如山巅之雪, 凛然不可侵犯。 然而, 他知道,在裴九枝这般明净高洁的外表之下,藏着怎样的秘密。 那天晚上,没有发生他所想的震荡与意外,这让他疑惑了很久。 但,就在那日,太子看到裴九枝抱着乌素从驿馆里走出来,并且宣布他要与她成亲。 太子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且,他也知晓乌素是怎样可怕污秽的存在。 他看着裴九枝笑, 这笑容平静沉默。 太子选择缄口不言,他会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他的心底。 乌素是妖, 还是极可怕的大妖,他为什么要提醒裴九枝这件事? 裴九枝望着他, 眸光微闪, 他知道乌素就在附近。 他从未想过, 若那一日来的不是乌素, 他又会有什么反应。 但现在的他如此想着, 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若那日乌素没有来,那么, 那晚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似乎……独独拒绝不了她。 裴九枝敛眸,没有再谈论这件事, 他只问:“赐你各种香气的邪魔,是谁?” “祂?”太子用这样诡异、神圣的代称来呼唤祂。 “这只是祂的能力之一,我向祂索取得越多,祂便越有能力逃离这——云都的禁锢!” 太子猛然开口说道,将躲在灯笼里的乌素飞蛾吓得一颤。 “祂快出来了,九枝,以你的凡人之躯,能将祂拦下吗?” 他靠在太子妃的贡桌之后,朝裴九枝疯狂地笑。 在写着“爱妻,应柔菡”的牌位之后,蓦然间出现了一些隐秘的黑影。 与此同时,古怪的香气溢满整间祠堂。 “你知道裴家人的责任吗!”裴九枝厉声说道,“就算你什么也不做,这皇位也该是你的!” “九枝,你了解我吗,你了解皇姐吗?!” “她只要在云都一日,我便无法安眠,我的双生姐姐,她只是比我早来到这世间一刻钟,但她……太可怕了!” “就算她没有子嗣,无法担起裴家的责任,但是……我怕啊……” “我离开云都,去南方巡查,那日我归来的时候,我看到皇姐抱着逸儿在云都的大街上买糖画。” “他是逸儿啊,是柔菡死后,留下唯一的孩子。” “她什么都想要,我只能让她——离开云都,彻底失势,再没有与我相斗的资本。” 裴九枝安静听着,他赞同太子的其中一句话。 裴华裳,确实可怕。 只要她存在,并且有想要与太子相争的野心,太子便一日不得安眠。 两人中,若有一人愿意让步,或许便没有今日之事。 但他们一母同胎,是世间最像的双生姐弟。 “最开始,我只是祈求能让柔菡回来,在云都的黑市里,我买到了那对灵犀香烛。” “燃起香烛的那天晚上,祂的声音在香气里出现,祂说这是赠与我的礼物。” “我见到了柔菡,得偿所愿,每日都会来此,与她相会。” “后来,便是你回云都,祂再次出现,向我索要报酬。” “我本不想如此做,但……祂说我嫉妒你,祂看穿我的内心,祂告诉我,我内心曾经隐秘地升起一丝阴暗的想法。” “你高高在上,天生便受所有人喜爱与敬重,不苟言笑的父皇唯独在你面前会露出寻常人家父亲的神色。” “就连我自己也忍不住……在你面前俯首低头,如景仰神明。” “我想毁了你,让你跌落尘泥,被红尘捕获,挣扎不出。” 裴九枝听着他的话,他知道,或许太子本身并无此意。 但他的心绪之中,那一闪而过的恶念,会被邪魔捕捉、放大。 直到它成长一枚毒刺,在心底开花结果。 “就这样吧。”裴九枝道,他的声线平静。 他回过身,敛眸看着天上的月亮。 “九枝,你总是如此,冷漠、无情、高高在上。” “都是你的错。”他说。 “错的是你自己的恶念。”裴九枝道。 “人非神明,又岂能没有负面的情绪?” “你缺乏掌控它的能力。”裴九枝尖锐地指出这一点。 “你无法与这点阴暗自洽,越害怕逃避,它便越是侵蚀你的灵魂。” “你该接受自己可怕的那一面。” “白将军,那日在我拜访公主府的时候,邀请我与他过招比试。” “我出剑的一招一式,他都无力抵挡,眼中出现挫败之意,但他会一遍又一遍地挥枪向我,想要再寻一丝机会。” “他挫败,但这不会影响他向前,而你——”裴九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好了,皇兄,把你藏着的那位邪魔,叫出来吧。” “祂会杀了你。”太子死死盯着裴九枝。 裴九枝的目光越过他,只看着在祠堂阴影处蠕动着的黑影。 他没有再说话,周身的寒气似乎能将这里的空气冻结。 “大人,您出来吧,今日他没有带剑!”太子如此说道。 乌素趴在灯笼里,听得津津有味,在听到太子说出这一声的时候,她猛地回过神来。 他的剑在她身上呢,只是……她又该怎么把他交给小殿下? 与此同时,祠堂之内忽然刮起一阵飓风,黑色的阴影填满整个空间,将裴九枝完全罩住。 “我……很感激他完成了我的任务。” “裴九枝,怎么会有人愚蠢到,连自己的武器都不带呢?” 诡异低沉的声音响彻整个祠堂,仿佛是幽冥地狱里拂过的寒风。 骤然间,裴九枝已朝那黑影发起攻击。 他的袖袍一甩,竟在手上没有武器的情况,凝出有如实质的剑意,将黑影伸出的触手不断斩落。 之前那旖情香似乎能对他造成影响,但这一次,不论那香气多么迷幻诱人,他的眼眸还是清明坚定。 乌素听到打斗之声,急急忙忙从灯笼里飞了出来,她想干脆直接冲上去,把小殿下的剑给他。 但祠堂内的一人一魔相斗,完全忽略了她的身影。 与此同时,于内部一道劲风卷来,竟将这墙面先掀翻。 裴九枝周身剑意环绕,击出一掌,却不是朝着黑影而去。 这一道劲风,看似凛冽无情,但落到乌素身前的时候,已变得温柔和缓。 他将冲出来的乌素吹了出去,小小的黑白飞蛾在风中旋转,无力抵抗,往后倒去。 乌素感觉到,自己身上背着的剑,正在慢慢离开她的身体。 这长剑脱离她的身体之后,逆风而长,变为原来的大小,只飞回了裴九枝的手中。 那清光长剑落入裴九枝手中,他的眼眸骤然变得坚定,极强的威压从他周身散开。 ——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位从未修行过的凡人! 到了这时候,他还有空来帮乌素掩饰一下。 那长剑入手,裴九枝装模作样地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过来了?” 乌素真信了他的蹩脚演技,只心道好险,小殿下没有发现异样。 祠堂里的战场太过混乱。 乌素想,既然这道风把她吹出来了,那她就顺势跑路,先去安全的地方躲着。 于是,在剑光与黑影的纠缠之下,一只小飞蛾偷偷挤了出去。 裴九枝知道她离开,便放下了心。 乌素跑得很坚决,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裴九枝。 她知道,她的小殿下一定可以解决这件事。 乌素决定先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她身后的暴涨的邪气在裴九枝的控制下,并未溢出,他将这场斗争缩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 乌素担心这边的意外波及到她的任务对象——小皇孙那里。 她朝小皇孙的寝屋飞了过去,打算一有意外,就带着他一起跑。 小皇孙的居所在太子府的最东侧,距离那藏匿邪魔之地,倒是很远。 他住在二层,乌素小心翼翼地从敞开一些的窗户缝里,挤了进去。 小皇孙睡熟了,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做了怎样可怕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他的母亲,还在如此强烈地……爱着他。 太子府里的人将他照顾得很好。 绣着淡紫色小花的被子将他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可爱面颊。 小皇孙的呼吸均匀,还小小地打了几声鼾。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90节 乌素看着小皇孙可爱的模样,她在想,小殿下小的时候,应该比他还要更可爱。 这里静谧的氛围与不久之前的意外格格不入,乌素的身形微动,黑白气流环绕,她化作人形。 借着月光,她来到小皇孙的床边,低下了头。 她的手指落在这小孩儿粉嫩的面颊上,只轻轻碰了碰,动作与力道,如一位母亲般温柔。 骤然间,西处传来巨响,那边打得实在是有些激烈。 乌素起身,冷静地将窗边的帘子拉上了,将远处爆炸的火光遮住。 小皇孙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他开开心心活着就够了。 乌素回身,却看到小皇孙已被吵醒。 他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抱着自己的玩具布老虎,一手揉着眼睛。 “皇婶?”小皇孙嗅了嗅空气里传来的淡淡灵犀香烛味道——这是乌素在祠堂里染上的香气。 “泥怎么来了呀?”他不久之前掉了的门牙还没完全长好,所以说话还有些不太标准。 “我来看看你。”乌素被当场抓到,竟然还能保持冷静。 她看着小皇孙,笑了笑:“外边太吵啦,我替你将帘子拉上。” “谢谢皇婶。”小皇孙抱着布老虎说道。 “那……你再继续睡觉,我先走了,好不好?”乌素柔声问道。 她看着小皇孙,心里在想着,她该如何想办法照顾好他,给他一个家。 “皇婶,我怕黑。”小皇孙伸出手,拉住了乌素的袖子,“你不要走,好不好?” 他一向自立,在此之前,从未对太子府里的照顾他的下人说过这样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小皇孙乖巧懂事,根本不需要操心。 “好。”乌素坐在他的床边,温柔地点了点头。 “皇婶,我有好几天没有梦到娘亲了。”小皇孙抱着布老虎,缩回了被子里。“我好想她。” “你已经长大啦,长大了,就不会在梦里梦到娘亲了。”乌素对她柔声说道。 “你身上的味道,真的和娘亲好像,我好喜欢……”小皇孙的眼睛对着乌素眨了眨。 “那我陪着你睡着,好不好?”乌素耐心地哄着他。 “好鸭好鸭。”小皇孙说,“我会想办法快点睡着的。” 他咧嘴对乌素笑着,露出豁口的牙齿。 乌素接收了一丝太子妃的记忆,她柔软的手覆在小皇孙的额头上。 “我给你唱唱歌吧,听了安眠的歌,你就安心了。” 乌素长发从肩头垂落,她的长睫在黑暗中颤着。 “好哦。”小皇孙有些期待,他朝乌素的方向挪了挪,靠在了乌素敞开的怀里。 乌素继承了一位母亲的愿望,这个时候,抱着小皇孙的她,是太子妃的影子。 在浅淡的灵犀香气之中,环绕着她温柔的声音。 她用自己生涩的嗓音柔声唱着,最后,哼唱变成平白的叙述。 而在她轻柔嗓音落下的时候,小皇孙已经抱着她的手臂,睡了过去。 他感到十分的安心与熨帖。 在许多个平凡寂静的夜晚,借着灵犀香烛回到世间的太子妃,会偷偷来到小皇孙的床前。 她会温柔地抱着他,给他唱的自己编的安眠曲。 还有,她恍惚间自言自语的话。 “天上鸟儿飞,翅膀哗啦哗啦扇,地上的小逸儿追,个子哼哧哼哧长。” “碰一碰,摇一摇,小门牙,就掉了,男子汉,不怕疼。” “牙齿掉了,就长大了哦。” “我的小逸儿,你要勇敢一些,也要快点……快点长大。” 第55章 五十五点光 在乌素轻柔的声音中, 小皇孙沉沉睡去。 乌素起了身,撩起窗帘的一角,看向小殿下与邪魔相斗方向。 远处, 高阁倾塌, 烟尘与火光缠绕,锐利的剑影划破长空,如闪电骤然亮起。 今晚的这场混乱,注定会改变整个云都的走向,但乌素对此一无所知。 她守着小皇孙,守了一夜,确认今晚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待夜尽天明,几位侍女推开小皇孙的房门,打算唤他起床。 她们看到了守在小皇孙床边的乌素,面露讶色:“王妃娘娘,您怎么在这里?” 乌素看了眼窗外, 轻声道:“太子府今晚出事了,对吗?” “对……”那几位侍女面露惊恐之色, “但是,我们只负责照顾好小殿下。” 她们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没敢去看。 “昨夜, 我遇到了点意外, 他的剑突然从我身边飞出, 我跟着剑来到太子府, 知道九殿下在此处,却发现他似乎在与什么邪魔相斗。” “我想着小皇孙在此, 可能会有危险,便过来守着他。” 乌素三言两语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甚至还把昨晚裴九枝收回剑的事情也串联上了。 “王妃娘娘,您有心了,太子府东侧很安全,太子特意请术士在周围布下禁制,那边打得再凶,这里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侍女的话似乎暗示了太子自知那邪魔危险,所以特意保护着小皇孙。 “嗯。”乌素点了点头,她感应到远处的打斗声似乎消失了,便打算过去找裴九枝。 她刚起身,床上躺着的小皇孙便将她的衣摆拽住了:“皇婶,你要去哪里呀?” “我去看看你九皇叔,晚些再过来。”乌素拍拍他的脑袋说道。 “那……那你不会不要我,以后再也不过来了吧?”小皇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不会的。”乌素向他保证。 她既然答应了太子妃,她的愿望,她就一定会替她完成。 乌素走出门的时候,听到小皇孙疑惑地问侍女:“我阿爹呢,我能……见见他吗?” 当然,此时的太子,情况并不太妙。 邪魔与裴九枝斗到力竭,自知力竭,便拖过昏迷的太子,打算吸取他的能量。 裴九枝出手阻拦,却还是让邪魔夺走了太子的部分灵魂。 他再醒来时,神智恐怕不会有原来那样清明。 一夜苦斗,他将这邪魔彻底击退,从黑暗里探出的阴影消失不见。 然而,裴九枝知道,他杀死的不过是那可怕存在的分身之一。 云都是人间最热闹的地方,但这里也是最危险的妖域封印之所。 惟有这样喧闹的人气,才能帮助封印一起镇压着妖域。 解决完邪魔,裴九枝收剑起身。 他在废墟与昏迷的太子前站了许久,抿唇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他的心底已没了怒意,也没了惋惜,只是觉得眼下的祸事,十分滑稽可笑。 直到乌素匆匆跑来,远远地唤了他一声:“小殿下。” 裴九枝回眸望去,与乌素对视,她朝他奔了过来。 经过一夜战斗,裴九枝的衣物竟然还能保持洁净无尘。 他提着手里的清光长剑,颀长的身影在朝阳下显出些熠熠的光芒。 他的面容冷肃,周身气息冰冷沉郁。 遇见这样的邪魔,还有被邪魔利用的太子,他的情绪不佳。 眼下虽然解决此事祸根,他的表情却还是严肃冷漠。 直到乌素落入他的视线里,他的眼神骤然软化,仿佛冬日的坚冰消融。 他挺直脊背,往前走了两步,将乌素按在怀里,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昨晚……”乌素又开始东拉西扯,胡乱编造,“你的剑,突然飞出去了。” “是啊,我需要它。”裴九枝哑着声说道,苦战之后,他有些疲惫。 “我就跟了上来,但你这里太乱了,我担心着小皇孙的安危,便过去守着他,守了一夜。” 乌素将她的行动顺理成章地解释出来。 裴九枝也不拆穿她,只低下头,凝眸静静注视着她。 他将她额前的乱发拂到耳后,沉沉的叹息落在乌素耳边。 “小殿下,怎么了?”乌素有些担忧。 她看着小殿下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远处,太子府的侍从已经围了过来,他们将昏迷的太子扶了下去。 胆大的管家走上前来,行了一礼,惶恐地问:“九殿下,昨晚这里真可怕,究竟发生什么了?” “你们会知道的。”裴九枝的声音淡淡。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91节 乌素听到他的声线沙哑,便跑到远处去,找人讨了一杯水。 “小殿下,你先喝些。”乌素将水杯捧给他。 裴九枝接过,低眸慢悠悠喝着水。 乌素絮絮叨叨地问他:“受伤了吗?” 她的手在他的身上扫来扫去,确认他的全身完好。 裴九枝喝着水,对乌素摇头。 “累?”乌素踮起脚问他,“要先回日月阁吗?” “不用。”裴九枝往前走了两步,将乌素的手腕捉住。 他收剑入鞘,将清光长剑背在身后,对乌素说道:“我要入宫见父皇。” —— 早在晨光熹微之时,已有人先来到了云璃宫。 华丽的金色轿辇停在红色宫墙之下,大公主在宫女搀扶下,缓缓走下轿辇。 今日群臣休息,不上早朝,裴楚却还是按照往日的习惯,到金銮殿前批阅奏章。 宫人的通报大公主前来的声音刚传来,大公主便已走入殿内。 她的脚尖轻盈点在地上,发出嗒嗒声响。 清晨的阳光将她的身影照得灿烂华丽,身后曳地的衣摆上,绣着精致的云间金凤。 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明晃晃的野心写在面上。 裴华裳行礼:“见过父皇。” “华裳,这么早,有什么事吗?”裴楚将手里奏折合上,沉声问道。 裴华裳一步步地来到他身前,她的红唇张了张,只道:“昨夜,九枝去了太子府。” “嗯?九枝顾念亲情,与太子相聚,有什么问题吗?”裴楚明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从未做过勾结妖魔之事,珩煜也没有,太子构陷于他,证据确凿,九枝是去……捉拿太子的。”裴华裳平静地说道。 裴楚顿了顿,他惊讶地抬起头,与裴华裳对视:“这——” “此事,掩盖不住,太子府内邪魔出世,幸好九枝在场,现下他应该差不多将祂逃出的分身解决了。”裴华裳又道。 从始至终,她的声线都平静优雅:“太子在狱中,折辱我的丈夫,害死他的族人,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他的头上,甚至要对他使用妖术,逼他将我也一起拖下水。” “太子,是要我死,其心歹毒,同胞相残,更是可恨。”裴华裳垂眸,看着她的父亲如此说道,“这些传言,已经在云都的大街小巷传开了。” 裴楚的瞳孔骤缩,他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裴华裳道:“华裳,是你传的消息?” “对。”裴华裳笑,“我是受害者,为何不能伸冤?” “你这……”裴楚十分惊讶,他不敢置信道,“华煊怎会如此?” “他受邪魔蛊惑,做出此事,并不奇怪,我在云都一日,他便一日不得安眠。” “他是一定要想办法将我赶出云都,将我权力剥夺的。” “我在一日,便是他的心魔。” 裴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华裳,你究竟想做什么?” “母后,就剩我一个女儿了。”裴华裳幽幽叹息,她光芒流转的眸,静静注视着裴楚。 她站在殿内的台阶之下,但晨间倾斜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投在裴楚身前,竟将这皇帝的身形完全掩盖。 “华裳,这是你的谋划?”裴楚震惊问道。 “不是啊。”裴华裳又叹气,“父皇,我不可能做出背叛云朝与家族的事情。” “我早就与你说过了,权力我要,爱人我要,在天下人前的名声,我也要……我的正直与底线,也不能丢。”裴华裳的双眼变得无比明亮,“我不可能做这等恶事。” “华裳!”裴楚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裴华裳的意思,不知为何,他的眼底升起一点欣喜之色。 他竟然有……比他还要更加强大的女儿。 但是她……唯独做错了一件事。 “华裳,你真的觉得,你谁也没有辜负?”裴楚问。 裴华裳张开的唇愣了一下,她没回答她父皇的这个问题。 “华煊的孩子,你早就喜欢了?”裴楚冷静地坐了下来。 “是啊。”裴华裳应,“裴家需要血脉延续来镇压祂。” “你——”裴楚摇头叹息。 “父皇,你暂且拟定一下传位的诏书,我猜,现在九枝应当要来找我……兴师问罪了。”裴华裳道。 “你自己去,这我也帮不了你。”裴楚深知裴华裳的性子,摆了摆手,无奈说道。 在裴华裳转身离开之后,裴楚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在他的这位女儿面前,他紧张得额上的汗都要落下。 他知道,裴华裳都做了些什么,又或者……她什么也没做。 —— “皇姐!”在明亮的金銮殿前,裴九枝牵着乌素的手,碰到了刚走出来的裴华裳。 他眉头微蹙,只唤了一声。 “九枝。”裴华裳微笑应道。 “你——”裴九枝开了口,那声线依旧冷肃,仿佛锐利的剑锋。 “好了,我们寻别处吧。”裴华裳柔声说道,“我可要谢谢你将乌姑娘也带了过来,不然,现在你身后的那把剑,是不是就要放在我的颈边了?” 于云璃宫的花园小亭内,裴华裳安静地看着裴九枝与乌素。 “在去太子府的时候,你应该都知道了吧?”她问裴九枝。 “在皇城司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一丝端倪了。”裴九枝应。 “难怪你那般生气。”裴华裳托着腮,语气有些惆怅。 “皇姐,你一直在等着皇兄误入歧途,是吗?”裴九枝开门见山,直接说道。 “是。”他们的交流简单快速,效率极高。 “为什么?” “裴家必须要有后代,我不与珩煜和离无法有子嗣,只要华煊还在,我便无法登上皇位。” “他犯了小错,父皇都能原谅,唯独这样的滔天大罪,无可饶恕。” “你,早就知道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不知他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我。” “有邪魔相助,你不怕真相永远不明,一辈子蒙冤?” “不怕啊……”裴华裳的声线悠悠,“九枝你回云都了,有你在,何愁真相不明?” 这就是裴九枝自知陷入的巨大谋划,他自己也成了裴华裳计划中关键的一环。 而他,不得不往下走,因为太子已经犯下弥天大错。 “皇姐,你是何时开始等待的?” “祂先来找了我,我的欲望比他更强烈。”裴华裳笑,“我拒绝祂了,我怎么可能与邪魔勾结?” “你知道祂会去找皇兄。” “我知。” “你知道皇兄害死了多少人吗?”裴九枝的声线已染上了些许怒意。 “知道,云都里死了几位无辜的百姓,还有……”她的语气顿了顿,没谈及这个话题。 “为何不阻止他,让他陷入泥沼?” “他心有阴暗,被邪魔盯上,在他还未犯错之前,他的位置不可撼动。” “九枝,你要这样的人,登上皇位吗?”裴华裳盯着裴九枝的眼眸,“无辜的性命,是必要的代价。” “白将军……”裴九枝又说出一个名字。 “我的驸马,怎么?”裴华裳笑。 “他也是你为了展现太子所犯恶事的……牺牲品之一?” “是。”裴华裳眯起了眼,“我连丈夫都被太子害了,多可怜。” “其中死去的,还有他的族中堂叔,他在众目睽睽下被定下莫须有的罪名,他在牢狱被太子派来的人严刑拷打。” “而他,是百万鸿羽军的首领,一身傲骨,坚不可折。” “嗯。”裴华裳的手指动了动。 裴九枝已经平静下来,他询问的声线冰冷:“他身陷牢狱,你甚至不去看他一眼。” “我将他接回日月阁了,太子派来的人,我也扣下了。”他道。 “那……多谢九枝了。”裴华裳的声线上扬,她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此时的她总算有了些柔软情绪。 “太子会对他用刑,在你的意料之内?” “对。” “我坏了查案的规矩,将他接回日月阁保护,你也预料到了?” “不在。”裴华裳诚实地回应。 此时她的诚实让她显得格外薄幸无情。 裴华裳的视线落在他身边发呆的乌素身上。 “我当然没想到,你成了亲之后,性子倒是软和了许多,竟连这样的忙也帮。”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92节 第56章 五十六点光 裴九枝敛眸, 平静地看着大公主,看了许久。 大公主掩着袖子,低眸喝茶, 神色气定神闲。 “我会将此事告诉白将军。”裴九枝道。 此时, 大公主猛地抬起头来,她额上垂下的流苏晃了晃。 “九枝,他应当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告诉他。” 大公主的眉眼垂了下来,她似乎在哀求裴九枝不要告知白珩煜此事。 裴九枝的语气坚定冰冷:“白将军会知道的。” 大公主的眼眸眨了眨,她的声线微若青烟,只道:“好。” 此事已然尘埃落定,太子会为他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而大公主也得到了她想要的全部。 裴九枝拿起桌上的剑,起了身,领着乌素往云璃宫外走去。 他们的身后, 大公主坐在园中小亭下,还在小口品着口中的香茗。 乌素跟在裴九枝身后, 她张了张唇,不知说什么好。 最终, 她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那个问题:“小殿下, 你真的要将事情所有的经过告诉白将军?” “是。”裴九枝的薄唇抿了抿, 之前冷硬的语气在乌素面前, 也软下了许多。 乌素说:“白将军不知道, 或许会比什么都知道更开心。” “嗯。”裴九枝点了点头。 “大公主,方才是在求你吗?”乌素想起方才大公主那脆弱哀求的情态。 她想, 原来大公主还有这样的一面,看来她是真的很爱白将军、 “傻乌素。”裴九枝应了声。 “啊?”乌素疑惑。 裴九枝领着她坐上马车, 他将长剑横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平静说道。 “她自然是不希望白将军知道真相。” “但我若非要说,她也拦不了我。” “她露出如此的表情,使用这样的语气,只是想要让我的心中舒服一些,让我以为……至少她失去了一段自己极为在意的感情。” “原来如此。”乌素恍然大悟。 “好了,回家吧。”裴九枝道。 乌素昨晚一夜未睡,此时她懒懒地靠在了马车侧旁。 路上颠簸,裴九枝伸臂一揽,将她抱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让你见笑了。”他说。 裴九枝按在乌素手臂上的手指点了点,他想,倒是让她看到人类那可怕的模样了。 乌素开了口,轻声说道:“小殿下,这些事,并不丑陋。” “他们都只是在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去完成一生所求的目标。”她如此说道。 在乌素眼中,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对错之分,她反倒是很羡慕大公主的坚定。 裴九枝低了头,问靠在他怀里的乌素:“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我该去做什么,这就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乌素的回答有些自相矛盾。 “如果实在不知道做什么……”裴九枝低声开口,将面颊凑到了乌素的唇边。 “那就亲我一口吧。” “小殿下,你……”乌素觉得小殿下在开玩笑,逗她玩儿。 但她还是乖乖地抬起头,在他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乌素发现,裴九枝的唇干燥冰冷,他目前的状态,似乎还是不太好。 在她的吻落下来的时候,裴九枝发出了一道低沉的叹息。 乌素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小声道:“小殿下不开心?” “是。”裴九枝无法认同裴华裳的做法,他不想看到手足相残,无辜之人因此惨死。 “那要怎么办呢?”乌素的语气颇有些苦恼,“我也不会逗你开心啊。” 裴九枝的双手环着她的腰,发出低低的笑声。 乌素不需要做什么,她随便说两句话,他的心情便舒畅许多。 裴华裳说得倒是没错,在他回云都之后,若是没有遇到乌素,眼下的他或许还不会如此愤怒。 他的感情淡薄,就连亲情也不浓烈。 很奇怪,乌素虽然是妖,却能唤起他为数不多的情感。 他的手捧着乌素的面庞,在她耳边低声道:“都怪你。” 乌素:“?”怎么又怪我啦? 但她还是好脾气地先认错:“那天晚上,确实是我……” 裴九枝又对她说了声:“笨蛋。” 他拥着她,再没有说话。 —— 在之后一段时间里,白珩煜还是从裴九枝口中知晓了真相。 裴华裳唯一没能骗过的人就是裴九枝,而白珩煜也一直以为是太子在诬陷他。 他若是对裴华裳不满,顶多是觉得她和离得太快,对他太过冷漠决绝。 但他知晓真相之后,便抿唇不言,只站起身,对裴九枝点了点头。 “九殿下,多谢告知。”他道。 日月阁外,有公主府里的侍从走了进来。 他们对白珩煜行礼道:“驸马大人,公主殿下为您备了马车,请您回公主府。” 白珩煜转过身去,沉声道:“不用。” 他离开的脚步有些沉重,只留给裴九枝一个沉默的背影。 那日的夕阳如火,谁也看不见他面对着灿烂金色夕阳时,究竟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几月之后,裴楚发布诏书,立裴华裳为皇太女,待他死后,继承皇位。 至于……太子殿下唯一的子嗣,小皇孙便交由大公主抚养。 而就在大公主被立为皇太女的那一天,与她和离的白珩煜上书申请离开云都,去戍守边疆。 大公主站在朝堂的这端,手里捧着金色诏书。 他站在朝堂的另一端,将自己申请离开云都的奏折呈上。 裴楚看了一眼裴华裳,终究还是允了白珩煜的愿望。 至此,一人远走边疆,一人孤独地守着云都,再之后,也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 在太子出事之后,乌素还记得太子妃的嘱托,她将小皇孙接到了日月阁里。 对此,裴九枝没什么意见,小皇孙很乖。 他住在之前白珩煜住着的院子里,对日月阁的环境感到很满意。 裴九枝若闲下来,也会过去看看他,随手教他一些剑法。 他们的日子还是照常过,只是几月之后,他们就要把小皇孙送到公主府去了。 乌素牵起了小皇孙的手,她准备遵从裴楚的指令,将小皇孙送到大公主那里。 小皇孙什么也不知道,只牵着乌素的手,与她一起走上了马车。 裴九枝随后走了上来,静静地看着他们。 对于乌素来说,小皇孙留在她身边,与留在大公主身边,没有什么差别。 她看着裴九枝将小皇孙抱了起来,柔声道:“逸儿,今天之后,你就要去你皇姑姑那里了。” “我有三位皇姑姑!”小皇孙掰着指头数,“皇婶,你说的是哪一位?” “最大的那位。”乌素道。 “我最喜欢大姑啦,她对我很好,阿爹不在的时候,她会带我去云都的街上玩,她家里的房子很大很华丽,府里还有一位很凶的姑父。”小皇孙眯起眼,对乌素如此说道。 “你喜欢她就行。”乌素拍了拍小皇孙的肩膀。 她抬眸,与裴九枝对视一瞬,而后又敛下眼眸。 不久之后,他们来到公主府,小皇孙看到大公主,朝她那里奔了过去。 他一下就投进了大公主的怀里,乖巧唤道:“皇姑姑。” 第57章 五十七点光 大公主弯下身子, 将小皇孙抱了起来。 裴九枝远远地看着,没走上前去,大公主看着他, 点了点头。 小皇孙在大公主脖颈间蹭了蹭, 小声问:“皇姑姑,我阿爹呢?” 大公主眉宇间,与太子确实十分相像。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93节 太子出事之后,乌素没有告诉小皇孙发生了什么,只是告诉他,她接他来日月阁玩几日。 或许小皇孙已经察觉到了,但他闷着声不说。 大公主摸了一下他的脑袋:“你阿爹去找你娘亲了。” 小皇孙瞪大眼,看着大公主,似乎马上就要哭了。 “好了,以后皇姑姑带着你,好不好?”大公主放轻了语气, 哄着这个小家伙。 小皇孙扁了扁嘴,他并不想长久地留在大公主身边。 若乌素与裴九枝没有带着他, 他现在或许很愿意跟着大公主。 但是……这样小的孩子,就是敏锐单纯, 他更愿意和乌素、裴九枝在一起。 小皇孙懂事, 只是扁着嘴,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没有拒绝大公主的话。 “皇姐……”乌素轻轻唤了声, 她看着大公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她为死去的灵魂做事, 答应十分,一定会做出十二分的效果。 如今小皇孙不太愿意, 她不能安心收下太子妃给的阴阳能量。 “如果珩煜在就好了,他军中有些年轻的小家伙,都是送到他手上管教,他更会与孩子相处。” 大公主揉了一下小皇孙的脑袋说道。 “嗯……”乌素应了声。 她低下头去,轻轻捏了一下小皇孙的面庞,她对他说:“逸儿,笑一笑。” 小皇孙冲乌素露出一个委屈巴巴的微笑,他的嘴巴咧得很大。 大公主抱着他的手颤了颤,微垂的眸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身后脚步声响起,裴九枝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将小皇孙从大公主的怀里抱了回来,小皇孙马上将双手换上他的脖颈。 “九皇叔!”他小声唤。 “近日他在我这里习剑,颇有些天赋,若皇姐不介意,便让他继续留在日月阁里。” 裴九枝的语气冷硬。 大公主看着他们,点了点头道:“此事,按九枝的意思来便好,你若没空照看,便将他送过来。” 裴九枝与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就这样,小皇孙又被裴九枝抱了回去,乌素跟在他身后。 小皇孙趴在裴九枝的肩膀上,对乌素乖巧地笑了笑。 他确实很讨人喜欢,从来也没有哭闹过。 小皇孙咧开的嘴里,那枚掉了的门牙原来的地方,已经长出了新的、坚硬的牙。 但,小皇孙没有送出去,她这样可不算完成了太子妃的愿望。 乌素从没想过自己要长久地照顾这个小家伙,她是妖,怎么可能会带着人类的幼崽。 对于乌素来说,她的任务是将小皇孙托付给一个靠谱的人照顾,但这个人绝对不能是她自己。 她唤了声裴九枝:“小殿下。” “怎么?”裴九枝抱着小皇孙,回过身来,看着乌素问道。 “我……”乌素欲言又止,她想,又将小皇孙带回来,她的任务可就完不成了。 “乌素,是我要带着他,你就当把他托付给我。”裴九枝敛眸说道。 乌素愣了愣。 小皇孙委屈的声音传来:“皇婶,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乌素骗他,也是信手拈来。 裴九枝往前走的步子顿了顿,他想,要不还是送到公主府算了。 小皇孙的父亲,原来的太子,已被邪魔污染。 后来那邪气存在他身体里,压制不住,要催生新的邪物,旁人都没能力解决。 最后,是裴九枝亲自提着剑,将这具失去魂灵的太子躯壳杀死。 他觉得,此事他也有责任,是他,亲手杀了小皇孙的父亲。 乌素想了想,觉得裴九枝的话似乎没什么问题。 于是,她追上他,认真对他说道:“那小殿下你要好好照顾他。” “我会。”裴九枝道,“但你要帮我。” “当然可以。”乌素朝他展开双臂,“你让我来抱他。” 裴九枝马上把小皇孙放到了地上,只道:“这么大了,也该学会自己走路了。” 小皇孙:“?” 最后,小皇孙只去了公主府一遭,便马上回来了。 公主府内,大公主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府邸内。 她的目光悠远,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往前走了两步,她将袖中的一封信递给侍从:“送到边疆去吧,给白将军。” “殿下,您送出的信,都被退了回来,您还要继续送吗?”一旁的侍女似乎有些无奈。 “既然您已与白将军和离,那……现下再寻些优秀的男子也没事,整日念着他,我怕您的身子思念坏了。” “你在说什么?”大公主拧眉,面上出现些许凌厉之色,“这是边境军队布防的情报。” “不用在我身边伺候了,去管家那里领月钱,走人吧。”她往前走去,面上已出现些许不耐烦之色。 她一路来到那栽种着月莹花的密室之中。 此时已快过了月莹花的花期,那些轻盈美丽的花儿开始衰败。 姜然站在花丛中央,捧着一朵枯萎的花儿,仔细查看着,似乎有些悲伤。 “怎么了?”大公主问。 “殿下,花要死了,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救它。”姜然面上露出惋惜之色。 见到这样美丽的花死去,她眼中泪都要落下来了。 “我不知道这花的习性,大公主,之前是您一直在照顾它,您能告诉我该如何救下这些花吗?” 大公主当然不知如何照顾这些月莹花,她以为照顾这些花,像寻常的花一样种植便是。 但月莹花生在遥远寒冷的清河,只有白珩煜熟悉它的习性。 这些年来,也是他自己在暗中照顾,才让这些月莹花开得如此茂盛。 “孤不知道。”大公主冷着脸道。 “好了,你不用管它了,领着姜也过来,你们以后就跟在孤身边。”大公主道。 “那……那花呢?”姜然追上她,跟在她身边问道。 “让它们死了吧。”大公主说。 姜然眸中一滴泪落了下来。 “哭什么哭,这是孤的花。”大公主将白帕递给姜然,“孤给你一刻钟时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她快步走出了花房,远离那片已经凋零的月莹花丛。 —— 是夜,明月高悬,日月阁里自然有人照顾着小皇孙,甚至比笨手笨脚的乌素更加靠谱。 而闲下来的乌素则坐在书桌后,低头看着自己桌上越来越薄的那叠信。 不知不觉间,陈芜的愿望都快被她完成了。 而她自己,在吸收了许多阴阳能量之后,也算有些能力了。 至少——若使用法术,她现在比大部分人类都更厉害些。 乌素没有因为自己实力的强大而感到欣喜,强与弱,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裴九枝坐在一旁的椅子里,静静注视着乌素。 在夜间暖光模糊的光影里,乌素的侧脸温柔,长发从耳后垂下,落在她的肩头。 他的喉头动了动,唤她:“乌素。” “小殿下,怎么啦?”乌素马上抬头,应了他一声。 裴九枝想起乌素那些宝贝似的信,他也知道信上的内容。 “我看到,最下方的那封信里写,你的那位死去的朋友要回她的家乡,给她的奶奶盖一栋很大的房子。”裴九枝轻咳一声说道,“我这边,尚有些钱财。” “这个呀……”乌素抬眸,静静看着小殿下,她说,“这个不用急。” “为何,老人家身体不好,可能等不下去。”裴九枝道。 “我知道。”乌素看了眼她的小殿下。 “所以……”裴九枝的语气一顿,他已经猜出些什么。 “不急,是因为她的奶奶已经死啦,她的信,都没有寄出去,送到奶奶的手上。” 乌素合上信笺,柔声说道。 裴九枝敛眸,他道:“百姓总是如此苦。” “近日来,云都里的妖域封印愈发松动。”裴九枝道。 “距离封印被布下,已经过了好几千年,妖域封印被破,是必然的结果。” 乌素眨了眨眼,她不太清楚云都的情况,她只是安静地看着裴九枝。 她问:“小殿下要保护他们所有人吗?”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94节 “是。”裴九枝道。 “那你要修炼呀,去仙洲,像那些神仙一样厉害,就能保护云都了。”乌素听问缘说起过仙洲之事。 “不是谁都能去仙洲。”裴九枝低声笑,他将乌素抱到了怀里,“我有多大的能力,便保护多大的土地。” “那小殿下想去吗?”乌素问。 “或许……我会再想想。”裴九枝道,“我要领着你一道。” 乌素:“?”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吗你就领着我一起。 她的手按在裴九枝的胸膛上,静静地感受他的心跳声。 许久,她轻声说道:“大公主说仙洲有很厉害的星师,可以看到更渺远的天空,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 “那就带着你。”裴九枝说。 乌素对着他点了点头,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找到机会与他分开。 她分明都露出那么多次破绽了,小殿下怎么还是没有察觉。 乌素有些无奈,轻轻叹气,裴九枝抱着她问:“怎么了?” “小殿下笨蛋。”乌素说。 “怎么平白地,开始说我了?”裴九枝有些无奈,他的手指拂着乌素的长发,眸光幽深。 他低着头,微凉的吻落在乌素颈上。 乌素轻轻推了推他:“小殿下,我可能要犯病了。” 算着日子,这几天也差不多是她失去五感的时候了。 前几次,她看不见、听不到、说不了话…… 乌素记得自己失去这些感官都是轮流来的。 这段时间,消失的感官已经轮流各自来了一次,但她的嗅觉始终没有消失。 现在已经是第二轮的失去感官了,这一次,总该轮到嗅觉了吧? “又要听不见看不见了吗?”裴九枝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怜惜地问。 “可能是闻不到吧。”乌素说,“之前别的感官都消失过一遍了,这次应该是——” “了。”她在说出这个字的时候,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又轮到她看不见了。 她的嗅觉应该……还在。 乌素侧过头,嗅到了自己颈侧传来的茉莉花香,如此的真实芬芳。 她对裴九枝说:“好香啊。” “不是说闻不到了?”裴九枝问。 乌素愣了一下,她摸索着抚上裴九枝的面庞:“小殿下,我看不见。” “遇见我那日,你也看不见?”这话让裴九枝有些兴奋。 乌素没察觉到他变得沙哑的嗓音,她点了点头,在黑暗中抓住了他的手臂。 去感应他人的气息与轮廓,需要耗费法力,现在她才不会浪费这些能量。 裴九枝按住她的后脑,抬眸吻了上来,乌素什么也看不见,格外地没有安全感。 她想要大口呼吸,却被他的唇舌入侵得更深,于是,她只能紧紧抱住他的脖颈。 她的眼眸有些无神,裴九枝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骨之上。 在乌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挑开她的衣襟。 已是深秋,天气有些凉,乌素冻得瑟缩了一下。 说来也很奇怪,在夏天的时候,小殿下的身子是凉的,等天气转凉,他的怀抱却温暖了许多。 乌素紧紧抱着裴九枝取暖,她看不见,所以其他的感官更加敏锐。 他的手指抚过她颤抖的脊背,将她激得抖了抖。 “小殿下……”乌素软着声唤他,“你……轻些。” “我已经很轻了。”裴九枝在她耳边说道。 “我看不见,所以其他的感受更深……啊……”乌素又低低喊了声。 “莫怕。”他靠在椅子上,将她紧紧抱着。 乌素整个人都蜷缩在他的身上,在那暗色的木椅旁,轻软的寝衣簌簌落下。 她清楚地听到了那柔软布料坠地的声音。 之前她与小殿下这样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觉得这小小的动作有多么的让人面热。 乌素不好意思地将脑袋埋在裴九枝的胸膛前,等待着他继续下去。 他的大掌扣着她的腰,乌素本以为他会将她按下,他却细细地抚过身体的那处。 裴九枝的手指是温暖的,这轻微的动作却让乌素受不住,因为看不见,所以这感触被成倍放大。 她往后躲去,却被他禁锢在怀里。 “小乌素,跑什么跑?”裴九枝咬着她的耳朵说道。 乌素在他耳边低低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她只盼着小殿下快些进入正题。 可小殿下偏不,他还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了下去。 他问低声问乌素:“碰到了吗?” 乌素:“!”当然碰到了! 她想要将手缩回来,却被他扣着手腕,一动也不能动。 乌素的面颊涨红,裴九枝近日来,在她面前也越来越不要脸。 他的脸也微红,但还是靠近了乌素,低声道:“都已经看不见了,你的脸怎么还这么红。” 就……就是因为看不见,所以她对自己贴在自己掌心的那玩意有了更深刻细致的感受。 裴九枝!你乱来! 乌素想,小殿下绝对是趁她看不见,就这样欺负她。 于是,她又钻进他的怀里道:“小殿下,我已经看不见了,你饶了我吧……” 她这话说得委屈,但在这等事上,反而更能勾起裴九枝的意趣。 他道:“那……乌素自己来?” 乌素疑惑:“我看不见,找……找不到。” “多摸摸就找到了。”裴九枝的声音很轻,这种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面热心跳。 乌素的指尖颤了颤,她的耳边传来他的闷哼声。 在黑暗的视野里,这低沉好听、还带着不知名情绪的声音更加清晰。 她果然是听不到裴九枝这样的声音,一紧张,泪又落了下来,身子微颤。 裴九枝的指尖按了按,低声笑了起来,他今日格外地话多:“怎么这么快就……” 乌素恼得手又抓紧了些,耳边继续传来他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只抿着唇,红着脸,心道赶紧的吧。 乌素的身子往下沉了沉,但她实在是有些笨,在加上看不见,所以这一下确实是歪了…… 裴九枝抱着她,不住地低声笑,咬着她的耳朵道:“笨蛋。” “裴九枝——”脾气这样好的乌素也恼了,她的泪簌簌落下,使劲推了他一下。 她连名带姓唤他,裴九枝有些心虚,便不再逗她了。 乌素咬着他的肩膀,有些无奈,她感觉自己随时都要掉下去。 蓦地,他抱着她站起身来,乌素一惊,更加紧地将他抱着。 裴九枝抱着她,走过那桌上放着的剑架,他的长剑在剑架之上,不住颤抖,发出清越的剑鸣之声。 只是这剑鸣声盖不住乌素的声音。 他的眼眸微敛,只低声对乌素说:“你知道我的剑变成什么样了吗?” 乌素什么也看不见,她的心神又被别的事扯着,便迷迷糊糊问:“变……变成什么样了?” “黑白色,很像你。”他说。 乌素睁着无神的眸,她的视线转向那剑鸣之处。 裴九枝拍了一下她:“专心。” 乌素觉得他今日就是趁她看不见在欺负她,千真万确。 她什么也看不见,次日也很迟才起来,裴九枝倒是一直守着她。 “你不会,以后都能闻见了吧?”裴九枝碰了碰她的鼻尖,问道。 乌素吸了吸鼻子,她今日没什么力气,懒懒答道:“可能?” “我也不知道。”乌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失去嗅觉。 她天生便没有五感,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吗? 在她看不见的视野里,裴九枝的唇角翘起,他的手掌拢着乌素的长发,如此问她道。 “乌素,你记得是什么让你走向我的,对吧?” “嗯……我记得。”乌素想到了那诡异的香气。 她或许……真的不会再失去嗅觉了,是因为她太过在意那个味道吗? 总之,云都此前的混乱,都与气味有关。 如今它尘埃落定,天生没有五感的乌素也发现自己突然永久地拥有了嗅觉。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95节 这是很神奇,也很隐秘的一个联系,裴九枝却因此感到开心。 他的手掌贴着乌素的前胸,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 他想,现在他怀里的这个小妖怪,或许在有一天,也能生出些许人类的感情。 裴九枝在期待着这件事的发生,乌素却不知他在干嘛。 她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小殿下,大白天的,你就不要再碰了。” “昨天晚上还不够吗?”她问。 裴九枝轻咳一声,将手收了回来,他倒是变得有些不要脸了。 他对乌素说:“不够。” “小殿下,其他人类夫妻,也像你这样吗?” 相处久了,乌素说话,总是会不经意地露出她身份的破绽。 她自己没有察觉自己这句话的怪异,因为她对裴九枝并没有任何警惕之心。 不警惕,便不会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 “我不知道。”裴九枝答,“我只与你成亲过。”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裴九枝扶着她站了起来,“这样不好吗?” “我看不见,你是不是在欺负我?”乌素认真问。 “是。”裴九枝诚实回答。 乌素瞪大没有焦距的眸,裴九枝牵起她的手,让她的手指放在他的眼睛上。 “下次,你让我也看不见好了。”他说,“都赔给你。” 乌素怎么听都觉得他似乎很愿意做这样的“赔偿”,但她还是傻傻地点了头,道了声好。 这惹得裴九枝继续笑,最后乌素脸红得受不了,只能紧紧捂住他的嘴巴。 裴九枝握着她的手腕,低下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他低声对她说:“乌素,看不见也不用怕。” “我会领着你走,替你看身边的所有事物。”他拍了拍她的头。 “其他感觉消失的时候,我也会帮你。” “我会是你的眼耳、嘴巴、鼻子……” “好……”乌素略有些失神,只轻声应道。 她想,她只是一团混沌之气,难道也能拥有这些感知吗? 第58章 五十八点光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光里, 乌素都没有再失去嗅觉过。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的变化有多么的神奇突出。 乌素一直在等待,裴九枝离开自己的那天。 自从小皇孙裴逸来了日月阁之后,这清冷的居所, 总算多了些人气儿。 这日闲下来的时候, 乌素坐在日月阁下,手里挑拣着药材。 裴九枝在院子里教裴逸习剑,裴逸双手握着一把竹剑,一次次学着裴九枝的招式,朝他撞过去。 裴九枝有时确实收不住力道,裴逸撞上来,就往后倒过去,一屁股栽在雪堆里。 他又低下头,将裴逸给拉了起来。 裴逸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太好,便低下头,偷偷抹眼泪。 裴九枝将他领到一边去, 低声提醒道:“快些哭,莫让你皇婶看到。” 若是被乌素看到裴逸在他面前哭了, 这事就又要怪到他身上。 裴逸吸了吸鼻子,很是委屈地点点头。 他抽抽噎噎地道:“九皇叔, 我不是怕疼, 我是觉得我自己不够厉害。” “你就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 我撞了过去, 自己都站不稳,呜呜呜。” 裴逸弯下身子, 又将地上的竹剑捡了起来。 裴九枝点了点头,只平静地说道:“我不会装作被你击败, 让你开心。” “听皇爷爷说,云都外边,越来越乱了。” 裴逸继续与裴九枝过招,他坚定地说道:“我希望让我自己更厉害一些。” “好。”裴九枝未出鞘的剑身将他击打过来的小小竹剑轻松挑开。 在云朝境内,有妖魔出没并不是奇事,只是这些年妖魔的动向更频繁了许多。 或许,与祂的诅咒有关,云都之下的封印愈发松动。 他也时常协助皇城司,去将作乱的妖魔斩灭。 只是,四下所起的祸事太多,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力不从心。 这是注定的结果,谁也无法改变。 等裴逸歇了下来,日月阁里的侍从将他领了下去,裴九枝这才来到乌素身边。 “你在做什么?”裴九枝问。 “秋绪姑娘的医馆里需要用药,有些药材她那边的药童分不出来,便让我帮忙分拣。” 乌素将其中几朵草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老师之前教了我很多有关医术的知识。” “老师以前从未教过我这些。”裴九枝在乌素身边坐下,他见乌素分得累,便想要帮她分拣。 但乌素将一整个药篓子都抱在了怀里,不让他碰:“小殿下,这事秋绪姑娘还是要给我钱的。” “你不缺钱。”裴九枝府中所有的事务权限都交到了乌素手上,他手底下那些封地能提供许多钱财。 乌素碰了一下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这里变满了许多。 这都是她自己的小金库。 陈芜在信上写,她给鹤川的奶奶花钱盖了很大的房子,花的可都是她自己赚来的钱。 乌素做事,一向认真严谨,她也要攒钱去给那位已经躺在坟墓里的奶奶盖房子。 这事需要她自己做,裴九枝可不能来帮她。 乌素将来龙去脉告诉了裴九枝,他便收了手,乖乖坐在了乌素身边。 乌素自从不会失去嗅觉之后,她原本的嗅觉也变得灵敏了许多。 秋绪医馆里药童识别不出的药材,她都可以精准分好类别。 她的手在药篓子里挑挑拣拣,裴九枝起了身,将椅背上搭着的皮毛大氅盖在了她的身上。 裴九枝是没想到一个小妖怪也能得风寒。 但刚入冬的那几天,乌素确实是因为风寒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乌素对着他点了点头,檐下落雪纷纷,裴九枝的手里剑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 它由原来的普通铁剑模样,异化出了黑白之气相互缠绕的纹样。 乌素觉得这剑上的纹样像自己的本体。 她很心虚,原来小殿下的剑在潜意识中,已经识破了她的真身。 不过小殿下自己还不知道,他在这方面,确实笨笨的,乌素如此想道。 在难得的闲暇时光里,裴九枝安静地守着她。 最后,乌素总算将这些药材整理好,她将它们收入药包里,起了身。 “该吃午饭了吧?”乌素对裴九枝道。 “是。”裴九枝将她微凉的手牵了起来,放在唇边吹了吹。 乌素愣愣地看着他,手指屈起些许,她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将手收回来。 “夫妻之间,害羞什么?”裴九枝往前走,将她紧紧牵着。 乌素观察过云都里的很多对夫妻,其他人可没有像小殿下这样黏黏糊糊。 她轻声道:“别人家可没这样。” “怎么,乌素躲到别人的床底下去听了?”裴九枝开了个玩笑。 “小殿下,我才没有!”乌素脚踩在雪地上,印出一整串脚印,她赶紧答道。 这事她还真的做过,某天晚上趁裴九枝睡着的时候。 她偷偷飞到好多户人家那里,去查探其他夫妻的寻常生活。 结果她发现别人和裴九枝根本不一样! 还有不睡在一起的,也有中间躺着个小孩的,像他这样整晚抱着自己的,可一对都没有。 裴九枝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变红的面颊,抬手碰了碰。 他当然知道乌素偷偷都做了些什么。 这个小妖怪,很是好学,对人类也很好奇,什么都想学一学。 裴逸已经坐在饭桌上等着他们了,走进温暖的室内,乌素将肩上的大氅脱了下来,挂在一旁。 “皇婶!”裴逸对乌素招招手,他让乌素坐在自己身边。 结果是裴九枝挤了过来,将他们两人隔开。 裴逸只能隔着一个裴九枝,朝乌素伸出自己紧攥着的手。 他的掌心打开,里边躺着一枚漂亮的竹叶。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96节 “这几天雪大,好多竹子都被堆起来的雪压折了,我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片还完整的竹叶。” 裴逸说:“皇婶,送给你。” 乌素将这枚竹叶收了起来,对裴逸道了声谢。 裴九枝挺直了脊背坐在中间,瞥了一眼裴逸,他马上心虚地低下头去。 “九皇叔,我怕你说我幼稚。”裴逸赶紧解释。 “你本来就小,幼稚也不是什么坏事。”裴九枝敛眸说道。 他确实是没什么照顾小孩的经验,裴逸更希望在他面前得到认同,让他觉得自己长大了,所以才不会在他面前展现童稚的一面。 裴逸低下头去,偷眼看着裴九枝。 此时,菜逐渐上了,乌素刚抬起头,她的碗里便被放了一整块鲜嫩的鱼腹。 裴九枝对她的喜好记得很清楚。 乌素更喜欢吃那些味道鲜美的水产海鲜,比如之前去公主府的时候,她吃那清炒蟹粉,就吃得津津有味。 她还喜吃鲈鱼,一整条也能吃得一干二净,可惜现在是冬季,没有多少新鲜鲈鱼。 乌素小口小口吃着饭菜,表示十分满意,那边裴九枝将一盘胡萝卜炖牛肉推到了裴逸面前。 “你皇婶不吃胡萝卜。”裴九枝平静说道,“你把胡萝卜吃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多摄入些营养,裴九枝便变着法骗他吃那些味道不太好的蔬菜。 “皇婶!”裴逸眼巴巴地看着乌素,问,“你真的不吃啊。” “不吃,我比较喜欢吃牛肉。”乌素很老实地回答。 被炖得软烂的大块胡萝卜被裴逸塞到嘴里,他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我要去皇姑姑家住几天。”他宣布。 “去。”裴九枝答应得十分爽快——他自己是很希望裴逸不在日月阁的。 因为乌素对这小家伙,确实过分关心了。 裴逸当然没准备真的去,他一边猛猛吃蔬菜,一边偷眼看裴九枝。 他看到裴九枝将皇婶喜欢的所有菜都夹到了她的碗里,还是剔了骨的那种。 皇婶还特别能吃,竟然也没人来提醒她。 他没敢吱声,只是默默吃着饭。 乌素其实也不是特别能吃,只是裴九枝一直往她碗里放东西,她就会一股脑全部消灭。 裴九枝很喜欢这种投喂她的感觉,他放什么她就吃什么。 他放胡萝卜她也吃,只是会轻轻皱皱眉。 她的喜好倒是很明确。 午饭之后,乌素要将分拣好的药材送到秋绪的医馆去。 裴逸想跟着她一起去医馆,但是裴九枝拉着他,要领他去云都附近追查妖魔出没的线索。 以云都为中心,这段日子以来,出现的妖魔实在是太多了。 乌素提着药包,坐上了马车,现在是冬季,快过年了,所以云都的大街上十分热闹。 她坐在马车里,手里还抱着一个取暖的小暖炉。 在乌素面前的膝盖上,放着一本日历,她低下头,仔细看着日历上的日子。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新年了,而那象征伊始的大年初一,便是裴九枝的生辰。 严格来说,这可能不是他准确的生辰,但是云都皇帝裴楚发现他的那一日,就是新年的初一。 他的生辰,倒是十分特殊。 乌素之前收到过裴九枝给她的生辰礼物,是祭天大阵的赐福,那象征幸运的金色莲花在她面前炸开。 虽然她没接收到任何赐福带来的能量,但在烟花绽开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乌素希望让小殿下也体会到。 在医馆里,乌素将她分拣好的药材送了出去,秋绪取来些碎银,交到她的手上。 “怎么,王妃娘娘也要找我要银子吗?”秋绪调侃道。 “嗯……是做别的事情用的。”乌素将银子数了数,确认没错,便将之收到了自己的小荷包里。 她想起自己还要送裴九枝生辰礼物,便想着询问一下身边相熟的人类。 乌素决定先问秋绪:“秋姑娘,要送礼物的话,送些什么东西好?” “嗯?是给九殿下送生辰礼物吗?”秋绪惊讶地看着乌素,她没想到一个小妖怪也如此有心。 乌素也惊了惊,她问:“秋姑娘,你怎么知道快到他生辰了呀?” “乌姑娘,你可真傻,九殿下被皇上带回云都那天,日夜都颠倒了,日月倒转,如此异像,谁能不记得日子?”秋绪笑道,“这可是万年一见的奇观。” 乌素“哦——”了声,原来大家都知道。 她坐在医馆的问诊台后,认真地问。 “秋姑娘,我……我不太知道你们人类的规矩,我要送他什么更好些?” 秋绪想了想说道:“九殿下什么也不缺,我看他挺喜欢你,你干脆什么也不做,就多哄哄他,说些好听话。” 乌素抿了抿唇,她倒是每天都哄他,这也算不上稀奇特殊。 她摇头。 “那……你就想想,给他送件自己做的东西吧。”秋绪将自己医馆里挂着的几个药囊取了下来。 “喏,你看,这装着草药的锦囊是不是很好看,你给他绣一个,里边放些安神的香料,或者是对身体有裨益的草药都行。”秋绪给的意见倒是很有用。 乌素恍然大悟,她十分感激,马上对秋绪说道:“那等我回去,我就告诉小殿下。” “诶——”秋绪将乌素拉住,她又提醒乌素。 “生辰礼物要有神秘感,你现在告诉他,到时候他就不会觉得惊喜了,你要偷偷准备。” “我知道了。”乌素表示自己学到了很多。 她揣上自己赚来的银子,又登上马车,往云都城外走。 下午,她还要去方玄寺那里听问缘讲课。 与教导裴九枝不同,问缘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知识都教给了乌素。 反正乌素愿意听,学起来也快,所以问缘有什么便教什么。 在太子勾结妖魔的事件结束之后了,裴九枝曾单独与问缘说了几句话。 乌素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在那之后,之前一直追着乌素的可怕邪魔再没有出现。 “老师,马上就是新年了。”在教学完毕之后,乌素捧着手里的书,对问缘说道。 “是啊。”问缘笑。 “大年初一,便是小殿下的生辰,我打算送给他一个香囊当做生辰礼物。”乌素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师您与小殿下相处得比较多,您知道他更喜欢什么样的香囊纹样吗?” 乌素觉得自己还是找了解裴九枝的人先刺探一下情报好。 “九枝可从来不戴香囊。”问缘笑道,“但若是你给的,他一定戴。” “问我的话,不如你亲自去问问他?”问缘给乌素提了建议。 “诶……”乌素愣了愣,“可是秋姑娘说,送出的礼物要保持神秘,我现在就问……” “你挑些绣花的纹样,问他喜欢那一种便是。”问缘给乌素提供了解决办法。 “也是。”乌素点着自己的脑袋,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 “你会绣花吗?” “不会……” “城里的绣坊有绣花纹样的册子,你只管去买了学。”问缘给乌素提供了其他的帮助。 傍晚,裴九枝来接乌素回家。 在来到云都大街上的时候,乌素让马车在一家绣坊前停了下来。 乌素到绣坊里买了一整本的绣花纹样册子。 她抱着册子,摊在裴九枝面前,直截了当问道:“小殿下,你喜欢哪一种?” 第59章 五十九点光 “嗯?”裴九枝挑着眉, 他的唇角翘起些许,“什么纹样?” 他的手指在这册子上翻了翻,问:“乌素要给我买什么?” 乌素为了保持神秘感, 只将手背在身后, 对裴九枝说:“不买。” “那要做什么?”裴九枝装傻。 乌素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道:“小殿下,你挑就是了。” “我刚才翻过了,这些什么梅花呀,月亮啊,都很好看。” 乌素翻到其中的一页上:“小殿下,你挑挑。” 裴九枝往后翻了翻,修长的手指落在其中那对交颈鸳鸯上:“乌素,我要这个。” “要这个啊……”乌素看着那纹样上相互依偎着的亲密鸳鸯,她觉得这个图案很复杂。 但是,既然小殿下喜欢,她就一定给他绣出来。 “好啊。”乌素将册子合上, 对裴九枝点了点头。 “那就这个吧。”她的声音轻轻柔柔。 裴九枝将她鬓边落下的碎发挽到耳后,乌素什么想法都展露在脸上。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97节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暗自有些开心。 裴九枝低头,在乌素的面颊上碰了一下。 方才外边有些冷, 乌素的面颊被冬日寒风吹得冷冰冰。 小殿下有些热的唇贴上来, 让乌素感觉温暖了许多。 她将自己的大氅裹紧了, 思忖着她要到司衣署里去买些绣线。 “要过年了。”裴九枝牵着她的手, 领着她走下马车, “该添置些新东西了。” “你之前不是见别人家里贴红色窗花好看么,明日我与你去街上买些红纸, 我给你剪一些。”裴九枝说。 “小殿下,你还会这个啊!”乌素有些惊讶。 “你喜欢, 我便会了。”裴九枝如此说。 他们刚走进日月阁的大门,裴逸躲在门后,小声补了句:“皇婶,我也会。” 裴九枝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读书去,今日太傅布置的课业完成了吗?” 裴逸赶紧跑去念书了。 乌素说:“小殿下,你怎么总是催他念书?” 她怕裴逸感觉不开心,让死去的太子妃担心。 “不念书,便老是想着玩。”裴九枝冷声说道。 此时天上落了雪,雪花落在乌素头顶,他低着头,在乌素的头顶吹了吹。 他的气息温暖,直接将那朵雪花吹化了,乌素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走,进屋子去。”裴九枝道。 裴逸今日入了云璃宫,在宫里用过晚膳了。 所以今晚吃饭的时候,只有乌素与裴九枝。 桌上的菜肴都是乌素喜欢的菜色,乌素问裴九枝:“小殿下,你喜欢吃什么?”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按你喜欢的来便是。”裴九枝将一段芦笋放进乌素碗里。 乌素嚼着芦笋,发出轻轻的声响,这让她看起来像某些可爱的啮齿类动物。 裴九枝就很喜欢看见她这样,他捏了捏乌素的面颊。 乌素往后躲了躲,她看向裴九枝的眼神里带着薄薄的嗔意。 “小殿下,认真吃饭。”乌素鼓起脸颊说道。 “好。”裴九枝含着笑说道。 他问:“喝些酒吗?” 他自己不喝,但他会哄乌素喝,这小妖怪饮下一点酒,性子就能变化许多。 “我……”乌素愣了愣,她承认,上次她在公主府里喝的酒味道不错。 但喝了之后,她迷糊得很,第二日醒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不,还是算了?”乌素不太敢喝。 裴九枝托腮看着她,应了声好。 此时有人前来通报,是大公主那边派了人过来。 “殿下命人送了些过来。”日月阁外,姜然对乌素笑眯眯地行礼。 这么久的时光过去,她在大公主身边,也没有当初那样朴素羞怯的模样了。 她面上的微笑自信从容,双眸明亮,模样气质让人感到十分舒服。 “什么东西?”乌素问。 “在后边。”那么多赠礼,姜然一个人当然拿不过来。 她侧了侧身子,让身后的侍从走进来,十余个大箱子摆了上来。 “这几箱是一些北域进贡的皮草,给九殿下你们做些冬日的衣物,比司衣署那边准备的皮子要好很多。” “那里小些的箱子,是给小皇孙的,里边也是些衣物。” “其余的,便是些新年的贺礼了。”姜然介绍道。 “啊……好。”乌素看了眼裴九枝,她记得小殿下自从上次之后,便没怎么与大公主交流过了。 “收下吧。”裴九枝敛眸道。 此时,日月阁外又传来马蹄声,一位身着银甲的小将军从马上跳了下来。 “九殿下在吗,咱们大将军在边疆寻到了些上好的药材,说要赠给您当新年贺礼。” 那小将军高声道。 裴九枝一愣,请人将他迎了进来,那小将军打开锦匣,呈给裴九枝。 “大将军说,小皇孙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边境那些男子汉,个个长得人高马大,幼时都服用过这草药,您不妨让他试试。”这小将军笑道,“冬日天气冷,吃了也能御寒。” “好。”裴九枝敛眸道。 站在一旁的姜然默默退了出去,今年大公主府上可没收到什么从北方边境送来的礼物。 白珩煜送来的草药,裴九枝自己本没打算吃的。 但是,为了哄骗裴逸与乌素吃,他也给自己炖了一碗。 乌素与裴逸面对着眼前这黑乎乎的药汤,面上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恐惧之色。 乌素内心是崩溃的,她……她就是一个妖怪,身子确实是弱了点。 好吧,染了风寒确实是很丢脸。 但是,她也不至于吃人类的草药吧? 这东西看起来太苦了。 裴逸扭头偷眼看乌素,他也不太想吃,但他准备等乌素喝了他再喝。 如果九皇叔见乌素不喜欢,不舍得让她喝,他也能顺理成章不喝了。 裴逸在太子府的时候,很是懂事,但自从来了日月阁,他也变得有了一些小小的任性。 对于小孩来说,这样的任性反而是他周围环境宽松仁和的表现。 “我不想喝。”乌素把药碗往前推。 “之前你染了风寒,还不喝?”裴九枝挑眉问她。 “还不是你——”乌素一想起这事就觉得裴九枝要负很大责任。 那事说来也很简单,大概就是那天晚上裴九枝实在有些过分,将乌素惹恼了。 她赌气不躺在他怀里了,结果她又习惯他冬日里怀抱的温度,才在外边躺了没多久,就打了个喷嚏。 裴九枝虽然是把她给捞回来了,但乌素还是染了风寒,难受了好几日。 “我?”裴九枝挑眉问她,他又轻声笑。 “喝吧,逸儿看着呢。”他低眸,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乌素看了眼裴逸,又看了眼药碗,她还是端了起来,饮了一小口。 这药很苦,她皱起了眉。 裴逸见她喝了,也赶紧乖乖捧起药碗,咕噜咕噜喝着。 乌素蹙眉,正打算继续喝药,但裴九枝已将她手中的药碗拿了过来。 他将自己面前的空碗塞到乌素手里,替她将另一碗汤药也喝了下去。 裴逸小脸苦得都皱成一团,待他放下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九皇叔,皇婶,我厉害吗?”裴逸将空碗亮给他们看。 “厉害。”裴九枝让人领他下去休息。 乌素唇上还有些草药的苦味,裴九枝倾身,在她唇边吻了一下。 “确实苦,连乌素都盖不住。”他低声对她说。 “小殿下,你……”乌素被他说的话闹得满面通红。 “嗯?”裴九枝装作若无其事地应道。 “怎么帮我喝了?”乌素问。 “我在想,我若是日日抱着你,你便不会染风寒了。”他认真说。 乌素轻轻推了他一下:“小殿下,莫要说胡话。” 他怎么可能一辈子抱着她呢? 她对着他眨了眨眼。 入夜,乌素在书桌旁研究着小殿下喜欢的那个鸳鸯纹样,她在思考自己究竟能不能绣出来。 裴九枝站定在日月阁的窗下,他将一段白色寒梅放在花瓶里。 他发现乌素不会再失去嗅觉之后,便每日都会在窗下放一段花枝,让她闻闻味道。 之前夏季的时候,是他很喜欢的茉莉。 到了秋季,便是香气馥郁的金桂。 到了冬季,便是这白梅花了。 乌素嗅到了空气里传来的淡淡梅花香,她现在已经养成习惯,嗅到这些花香,她就有些昏昏欲睡。 她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绣花册子放下。 裴九枝走了过来,将她抱起,屋内的地龙燃得正旺,将周遭的一切都烘得暖呼呼的。 他在床上拥着乌素,动作倒是大胆了几分。 乌素被他闹得有些狠了,也会求饶,她推着他的胸膛,小声道:“小殿下,请不要这样……”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98节 裴九枝的唇落在她的唇上,一下又一下地吻着,次次都更加深入。 他道:“小殿下不仅要这样,还要那样……” 乌素:“!”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但听他如此说,她的身子也软了下来,随他去了。 夜深,烛影渐黯,裴九枝侧身躺在床上,乌素的脑袋靠在他怀里。 她的肩膀颤抖着,明显是有些遭不住了,许久才缓过来。 裴九枝早已习惯睡在床榻的外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乌素困在他的视野间。 他将桌上的灯拂灭,他拍了拍乌素的肩膀,又是低声哄了好久。 “好了,下次不这样了好吗?” “你立字据!” “上次不是在你身上写了吗?” “裴九枝!” 最后,他躺在床榻外侧,里边的大部分空间都留给乌素,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裴九枝又忙着去处理皇城司那边上报过来的作乱邪魔了。 乌素去司衣署里用自己攒的银子,买了绣布与丝线。 见她要花自己的钱,司衣署的负责人很是惊讶,因为皇家中人来司衣署置办衣物,根本不需要花钱。 但乌素非要给,他就只能报了个自以为乌素能接受的数字。 乌素自己攒的钱实在没多少,都花光了,才买了两种颜色的线。 一黑一白,凑合着用吧,刚好一只黑鸳鸯,一只白鸳鸯。 正好乌素自己也看这两个颜色很顺眼。 她在日月阁里偷偷绣花,绣了半天也没能绣出个鸟样。 乌素带上自己的东西,又去了方玄寺,她要向问缘学习。 问缘看着是个修佛的,没想到连绣花也会,她指导着乌素绣花,总算让她的作品像模像样起来。 “老师,你会的东西好多。”乌素羡慕地说。 她小心翼翼地绣着,一不小心那针戳到指尖,刺破一个小小的伤口。 乌素赶紧将自己的手指蜷缩起来。 问缘将白帕按在她的指尖上,柔声说道:“你小心些,若是让九枝知道,他就该来找我了。” “好。”乌素将白帕按着,这事她肯定不会让裴九枝知道。 之前出门的时候,她在河边摔了跤,没敢让裴九枝知道。 她忍着疼,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就正常走路。 结果晚上的时候,还是被他握着脚踝发现了。 他冷肃着脸给她上药,动作倒是小心翼翼。 后来乌素再经过那里,她看到那河边被装了一整道木质的栏杆扶手。 他就挺……较真的。 要是让他知道她刺绣受了伤,他不收礼物可就不好了,乌素如此想道。 问缘微笑地看着她与绣线搏斗,又柔声开了口:“乌素,听九枝说,你在找自己星星?” “或许,也不完全是,我只是想知道我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乌素答。 “人类的星星在天上,预示妖类命运的命萤在妖域萤渊里。”问缘看着乌素的眼眸露出一点怜惜。 “若你要去妖域寻找自己的命萤,也不用花这个功夫了。”她道。 “在妖域,也没有你的‘星星’。”问缘平静地告诉她这件事。 “老师……”乌素有些惊讶,她猛地抬起头来,那针刺在了她的掌心上。 “可能,妖域里的星师也……天目浑浊。”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问缘继续微笑,她摇头。 乌素的眼眸暗了下来,问缘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不被命运指引裹挟,也是一件好事。” “我见到云都外有小孩儿放风筝,那些风筝很高很高,总是有一根细细的风筝线牵着它们……”乌素茫然地说道。 “那根风筝线,边是天上风筝存在于这个世间的证明,如果……连这个线也没有了,那怎么能证明,我不是虚幻的泡影呢?” “这种事,你应该去问九枝,他是你的丈夫,或许,他就是你说的……风筝线。” “但老师,您说他会忘了我。”乌素感觉到掌心被绣花针刺出的痛意,她皱着眉说道。 “我忘了这事。”问缘微笑。 “乌素,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但若有求于我,我不会给出虚假的回答。” 乌素想到了问缘给大公主与白将军的那个字,断。 他们确实分开了。 她的眼眸完全暗了下去。 此时,青石小径的尽头传来脚步声,是裴九枝过来了。 乌素赶紧将绣布与丝线塞到自己袖子里。 第60章 六十点光 裴九枝走上前来, 对问缘礼貌地唤了声:“老师。” 他坐在了乌素身边,手指抬了抬,将乌素袖口里露出的绣布一角给塞了进去。 乌素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她的眼眸低垂着, 还在想她的“风筝线。” “怎么了?”裴九枝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侧过头低声问道。 “她与我说起之前刚入秋的时候,云都的小孩儿都在放风筝,她现在也想试试放风筝,但外边下着雪呢。”问缘笑着说道。 “等春天,我领你去云都外边放风筝好吗?”裴九枝对乌素如此说。 乌素愣了愣,她咬着唇,道了声好。 他带着她回日月阁,乌素将藏在自己袖子里的绣布紧紧攥着。 她在思考,自己下一步应该如何绣。 裴九枝注意到了她藏在袖子下的手,他轻笑着对乌素说。 “晚些我去书房里看卷宗, 你在房里等我回去,如何?” 乌素想, 这样她就可以安安静静在房间里继续绣花了,她赶紧点头。 在经过云都闹市的时候, 他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走下马车的时候, 乌素将绣布塞到了马车的垫子下方, 这才跟着裴九枝走了下去。 他们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 在闹市里选购着过年时需要准备的东西。 乌素见那街上卖的对联好看, 也想买一对,裴九枝让她带了两卷红纸回去。 “我可以写, 乌素想要什么样的,都能给你写出来。”裴九枝道。 “小殿下真厉害, 什么都会。”乌素轻声应。 她挑着店里描金的红纸,想着这些可以拿来剪窗花。 店外,传来热热闹闹的烟火声,原来是有小孩在街边点燃了烟花。 那些灿烂的焰火滋滋燃烧着,在夕阳下映出耀目的光芒。 乌素一看就来劲了,于是,裴九枝的手里又多了许多各色烟花。 乌素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有些幼稚,便嘴硬道:“是给逸儿买的。” 裴九枝笑:“逸儿可对这不感兴趣。” 乌素抿了抿唇,裴九枝又道:“是我喜欢,对吗?” “对。”乌素跟上他。 他们在落雪天里走着,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了裴九枝的臂弯处。 她第一次主动挽起了他。 裴九枝唇边含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微微白气氤氲在他的脸侧。 他生着一张俊秀出尘的脸,却总是在乌素面前露出这样柔软的表情。 就像是,雪山被艳艳春色消融,柔软的雪水顺着蜿蜒的山道,婉转地潺潺流淌。 乌素抬眸,注视着裴九枝的面庞,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她轻声道:“小殿下,好奇怪,你与最开始有些不一样,但……却又是同一个人。” “我最开始如何?”裴九枝凝眸看着乌素,平静地问道。 “一开始,你像山巅的雪。”乌素慢慢回忆她第一次见到小殿下时他的模样。 “但现在,这雪却好像融化了,但还盈在山巅,洁净无瑕。”乌素说。 “为什么呢?”她问。 “因为我爱你,很爱很爱你。”他道。 乌素瞪大了眼,她疑惑地问:“爱?”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乌素感觉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声。 “它跳动的节奏,因你产生变化。”裴九枝说。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99节 乌素的指尖感觉到他的体温,如此地真实温暖,这是她触手可及的、活生生的一颗心。 她张了张唇,还是没能理解这种情感。 爱,是属于人类的奢侈情感。 她没有。 她连自己的星星都没有。 乌素扯起嘴角,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她对裴九枝说:“我也爱你。” 在问缘那里,她学会了要给予人类回应,所以,小殿下对她如何,她也对他如何。 她不希望小殿下失望。 裴九枝看着她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眸子,他低了头,温暖的唇贴上她冰凉的额角。 她在说假话,他却信了。 裴九枝道:“好。” 乌素眨了眨眼说道:“真的。” “是,千真万确,好吗?”裴九枝牵起她的手,耐心哄着她。 “好。”乌素与他的脚印落在雪地上,延伸向远方。 夜里,乌素借着房间里明亮的光,在认真绣花。 她不怎么会刺绣,再加上小殿下挑选的是如此复杂的图案,就更让她感到棘手了。 白日被针尖刺破的伤口已经好了,乌素低下头,在绣布上认真点出了这两只鸳鸯的眼睛。 她放下绣布,在其中那只眼眸更加狭长的鸳鸯上点了一下:“小殿下。” 另外一只鸳鸯的眼睛圆溜溜,有些无神,乌素又歪着头端详这只鸳鸯:“乌素。” 乌素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她一直绣着花,直到夜深。 小殿下回来了,她也就将绣布藏了起来。 他入内,坐在不知所措的她身边,将她背在身后的手牵了过来。 “受伤了?”他还是注意到了她手指上的小小伤口。 “一不小心……刮了一下。”乌素扯着其他的理由。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鸳鸯。”他说。 “要的要的。”乌素没反应过来,马上回答,“反正……小殿下喜欢就行了。” “那小心些。”他拢住了她的手,倾身吻了上来。 窗外落雪融融,屋内明明烛火摇晃,相拥的两人亲密又和谐。 乌素花了好几天时光,才将这对鸳鸯绣好。 她将这绣布做成香囊,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了锦盒里。 腊八夜,日月阁里按照习俗,做了腊八粥。 乌素本来是与裴九枝、裴逸一起吃,但当天晚上,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华丽的金色轿子在日月阁外停下,宫人给裴楚撑起伞,他们缓步走了进来。 此时的乌素他们正在喝粥,一抬头,就看到已显了老态的裴楚站在院里。 落雪飘在他的肩上,他面上露出微笑,看着他们。 “父皇!”裴九枝马上站起身来,裴逸也奔了过去,乖巧唤道,“皇爷爷。” 裴楚对他们点了点头,等他到了身前,乌素才对这云都皇帝点了点头道:“皇上。” 她的称呼有些生疏,一如她的性格,对此,裴楚也不在意。 毕竟乌素虽然待人疏远,但不会在他面前讲什么烦人的礼数。 “父皇,怎么了?”裴九枝将桌上的腊八粥,给他盛了一碗出来,沉声问道。 裴楚穿着常服,身上已没有平时那样威严、高高在上的其气势。 他躬身接过粥碗的时候,微弯的脊背就像一位普通的长者。 他道:“云都封印日渐松动,之前的祸事,只是起始。” “仙洲派了人过来,或许,是来帮助我们解决封印之事。” 第61章 六十一点光 裴九枝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他问:“何时到?” “从仙洲来,路途颇远,上边传来神讯, 说是已经动身了。”裴楚道。 “嗯。”裴九枝敛眸应道。 裴楚没有再谈这件事, 他将怀里揣着的糖包取了出来,放到裴逸面前。 “这是你皇爷爷在路上买的,来,尝尝。”裴楚道。 这糖是姜糖,味道有些辛辣,冬天吃了暖身子。 裴逸舔了一小口,不太适应这个味道。 “天上雪大,我出宫门的时候,看到有个老者拢着棉袖子在街边卖这糖,我便都买了下来。”裴楚说话的声音带着些沧桑的无奈,“我要做的事, 还有许多。” 以他的能力,能保证云都境内绝大多数人过上温饱的生活, 却不能保证所有人的生活都富足。 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度的。 裴逸继续小口舔糖,裴楚便喝起了粥, 偶尔与裴九枝他们说些家常话。 他们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家庭。 “我进来的时候, 看到房间里放着很多烟花, 是逸儿要放吗?”裴楚问。 乌素喝粥的唇抿了抿, 这些烟花是她要买的。 这是不是有些幼稚了? 裴逸马上抬起头来, 睁大眼睛,似乎有些疑惑。 虽然他是挺喜欢这些烟花, 但他可没有主动要求过要买。 “是我。”裴九枝道。 裴楚看了乌素一眼,笑了起来, 他知道是谁想要放烟花了。 “除夕与初一我要在宫里主持事务,祭祀、赐福、拜年,有很多事。” 裴楚道:“九枝,你的生辰,我也只能提前给上礼物了。” 他命人将一对锦盒放在了桌上,微笑道:“等到了生辰才能打开。” “好。”裴九枝点了点头。 裴逸喝着粥说道:“九皇叔,我也准备了!” 裴九枝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乌素将空了的粥碗放下来,结结巴巴道:“我……我也……” 裴九枝牵住了她的手,没有松开。 “华君刚回了云都没多久,就离开云都,继续去外边修行了,她很想去仙洲修行,但这凡间人,有仙缘者万中无一。” “老四还是不愿娶亲,这些年我也懒得说了,总之,咱们裴家就是这样。” “九枝,我知你对华裳心存芥蒂,但……今后,你还是要与她多多交流。” 裴楚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话,裴九枝都耐心听着,敛眸一一应下。 “好了,我也要回宫了。”裴楚起了身,对裴九枝露出慈祥的微笑。 他背着手走了出去,脊背微微弯着。 乌素看着裴楚的背影,眯起了眼睛,她对灵魂的感应极敏锐。 裴楚的灵魂,隐隐有了快要死去的迹象。 他的神识并不脆弱,寿命也未到终点,但不知为何,乌素总觉得,他很快就要失去生命。 似乎是……他自己的灵魂有了强烈的、想要死去的愿望。 这很奇怪。 乌素扭过头,看了裴九枝一眼。 她用裴逸听不到的音量,轻声在裴九枝耳边说道:“皇上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裴九枝握紧了她的手,他用一种冷然、平静的语调回答道:“乌素,我知道。” 裴逸在一旁,抱着手里的糖包走了过来,他将两枚姜糖递到他们面前。 “九皇叔、皇婶,尝一尝。”他说。 乌素接过姜糖,被这温暖辛辣的气味刺激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裴逸手忙脚乱地给乌素递帕子,他很心虚地瞧了眼裴九枝。 但他看到裴九枝侧过头去,眼角似乎也被辣出了泪水。 “好了,回去休息吧。”裴九枝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他让人领裴逸先下去休息了。 乌素拿手帕使劲揉着眼睛,嘟嘟哝哝道:“这糖真的好辣。” “父皇喜欢这样味道辛辣的东西,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裴九枝倒是很了解裴楚。 他牵着乌素,走上了楼,他的情绪低落,敛而不发,但乌素清楚地感知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小殿下,不开心吗?”乌素轻声问。 “不应该是现在。”他道。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00节 待转过身的时候,他的眼眸已恢复了平日的凛冽漠然。 “要过年了。”他对乌素道,“是新的一年。” —— 除夕,裴九枝亲自写了对联,他和乌素一起将对联挂在了日月阁的大门上。 他给乌素剪了各种形状的窗花,贴在日月阁的各处。 喜庆的氛围萦绕在这本该清冷孤独的楼阁之内。 送去司衣署那边的皮草布料都制成了新衣,裴九枝特意吩咐过,要用喜庆些的颜色。 所以司衣署那边送来的几套新衣,颜色都十分鲜亮。 裴九枝特意给乌素挑了一套淡粉色的裙子,领口、袖摆与裙摆处都缝制着柔软温暖的兔毛。 乌素穿了上去,衬得她微红的面庞娇嫩。 她虽然惯常穿黑白之色的衣裳,但偶尔穿这样的鲜活颜色,也有不一样的可爱。 裴九枝捧着她的面颊,端详着她的眉眼,乌素微张着唇,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很可爱。”他认真对乌素说。 语毕,他回身,将桁架上挂着的绛紫色衣袍披了上去,这外袍的颜色与乌素身上的衣裳,倒是相衬。 乌素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他身边,两人的面前有一立式铜镜,将两人的身影映了进去。 她朝他的方向,歪了歪头,裴九枝顺手,将她揽到了怀里。 “这样就很好。”裴九枝说,“我们出去,随意走两步,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夫妻。” 乌素的脸微微地红了起来,不知为何,每次裴九枝在说到“夫妻”二字的时候,她都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与他,有这样亲密的联系,十分神奇。 除夕一日,有些忙碌,乌素与裴九枝亲手打扫着自己的房间。 乌素将窗台旁花瓶里的一段寒梅取了出来,这梅上花苞初绽,幽香环绕。 她感应到了这段将死梅花的神识,虽然她已经吸收过几位死去人类的阴阳能量,并不是很缺能量,但她还是会关心这些小小灵魂的愿望。 乌素与寒梅交流:“你有什么愿望吗?” “没有哦。”寒梅回答。 乌素:“?” 她问:“你怎么没有呢?” “我一生的使命就是开花,除了使命之外,我还嫌孕育我的梅树太矮,我想要去更高的地方。” 乌素捧着梅花,从日月阁的轩窗往外看去,从窗边寒梅的视角看去,日月阁的视野十分开阔。 “没想到,有一个人把我折了下来,他的手很坚定,也很温柔——这种温柔,不是对着我,而是对他想要送上梅花的那个人。” “总之,我被他放到了花瓶里,这里好高好高,我看到了一生所不能望的风景。” “所以,我没有什么愿望。”梅花说。 乌素还是想要它身上的阴阳能量,于是她想了想道:“这里是我家。” “我家也算完成了你的愿望,所以你可以将你死后产生的阴阳能量赠给我吗?”乌素问。 “可以。”梅花回答。 乌素连哄带骗,又吸收了一点阴阳能量,梅花灵魂逝去,这段梅却还有活力。 她希望,来年生长的梅花,也能延伸出高高的枝桠。 于是她捧着手中的那束白梅花,跑去见了裴九枝。 “小殿下,我要种花。”乌素对裴九枝说。 “种梅花?”裴九枝看向乌素怀里那些散发着清香的花儿。 乌素点头。 “日月阁里还有些空地,来吧,你想要种哪里?”裴九枝领着她走到了日月阁的院子里。 “唔——”乌素指向院落的角落,“这里。” 裴九枝替她将土铲开,乌素将这段梅花给种了下去。 她淡粉色的裙摆在身后散开,仿佛雪地上绽放的粉色雪梅。 “希望它能长得高大一些。”乌素将周围的土拍严实,对裴九枝说。 地上的雪冷,乌素的指尖冻得有些红,裴九枝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哈气,给她暖了暖。 他对她说:“会的。” 除夕夜,整个云都都十分热闹。 云璃宫里,裴楚特意布置了烟火大会,一簇簇绚烂的烟火在夜空里炸开。 日月阁里留着的宫人都开始热热闹闹地吃起了年夜饭,乌素他们也是。 窗外落雪纷纷,红色的窗花与白雪相映,显得热闹喜气。 临窗的桌边,坐着乌素、裴九枝与裴逸,这三人看起来倒像是一家人。 裴逸啃着手里的鸡翅,原本缺了的门牙早就长好了,他朝乌素眯起眼笑。 “皇婶,真好啊,以前在阿爹那里,每年都只有阿爹陪我。” “今年有两个人陪我了!”裴逸很是满足。 “那你多吃些,快点长大。”乌素给他夹了菜,柔声说道。 裴九枝问她:“放烟花吗?” “放呀。”乌素的唇边露出一点笑容,她难得开了个小玩笑,“不是一直都是小殿下要放吗?” “呜呜。”裴逸在一旁假哭了一声。 “原来皇婶唤的小殿下,都是在叫九皇叔……我还以为是在叫我。” “我也可以叫你小——”殿下。乌素正待开口哄他,裴九枝却开了口,打断她的话。 “逸儿不好听吗?”他问。 “好听。”裴逸委屈巴巴地对手指。 裴九枝倾身来到乌素身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只许叫我小殿下。” 乌素碰了碰他:“都多大的人了,还小。” 裴九枝单手握拳,抵在唇边,低声笑了笑。 他将烟花取了出来,放在院里,他点燃了引线,便朝乌素奔了过来。 他一把将乌素抱在怀里,两手捂着她的耳朵。 乌素的耳朵被他盖得严严实实,烟花炸开时的巨响她没听清,她靠在裴九枝的臂弯里,看到了那绚烂的光点在纯黑的天幕上绽放,散落的零星火光仿佛天际一闪而过的流星。 天上有,很多很多的星星,但它们瞬间就消失,乌素如此想道。 她黑白分明的纯粹眼眸里映着天上焰火,裴九枝低眸,看着她眼睛里的曼妙光点。 乌素注意到他专注的视线,抬起头,眨了眨眼,不好意思说道:“小殿下,看烟花呀,看我做什么?” “你的眼睛里也有。”裴九枝说。 乌素的眼眸清澈,似乎能倒映天地万物。 乌素侧过头去,不敢仔细看他的灼热目光。 这一夜的烟花放了很久,最后裴逸撑不住去睡觉了,裴九枝便领着乌素到日月阁顶楼放。 乌素手里晃悠着滋滋响的烟火棒,在半空中舞了舞。 她说:“真亮啊。” 裴九枝靠了过来,问他:“是我亮,还是焰火亮?” “当然是小殿下最亮了。”乌素柔声回答。 “到底是亮到何种程度?”他问。 “大概是,天上的飞蛾在寻找着光源,如果它看到了小殿下,一定会义无反顾朝你飞来。因为小殿下在飞蛾的眼里,是最明亮最耀目的存在,其他的星光、火光,在你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乌素看着裴九枝那双凛然却含情的眼睛,轻声说道。 她说的自然是实话。 “乌素……”裴九枝低低唤了她一声,他轻轻叹气,“你这样说,叫我如何是好?” 乌素方才说的一字一句,总是牵动着他的心神。 “什么意思?”乌素疑惑地问。 “乌素在夸我。”他说。 乌素点了点头,承认了:“小殿下,我是在夸你呀。” 裴九枝心念一动,又将她抱在了怀里,他抱着她的力道很紧。 他似乎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感情,坚定、热烈、真挚。 裴九枝低了头,将下巴搭在乌素的肩膀上,低声问:“我的生辰礼物呢?” “要等醒来了再给你。”乌素窝在他怀里说道,“小殿下不要心急。” 裴九枝侧过头,在乌素颊边落下许多个吻。 乌素向前伸出的手上还燃着烟花,光点溅落,刻出相拥的两人剪影。 雪夜下,烟火声声,相拥的情人甜蜜隽永。 次日,乌素懒懒地睁开眼,却正好对上裴九枝的专注的眼眸。 一起来,他就对她说:“礼物。” “好嘛,生辰礼物对吧。”乌素艰难地爬了起来。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01节 裴九枝帮着她将衣衫穿上,替她揉着有些酸疼的腰,乌素低低叫唤了几声。 “小殿下,你很过分。”她说。 “是我错了。”他跟在乌素身后说。 乌素打开自己的衣柜,将最里侧藏着的一个锦盒拿了出来,她将它捧到裴九枝面前。 清晨起来,她还未束发,长发垂落至腰,微乱的发丝蓬着,她平静的面庞显得柔和熨帖。 她说:“小殿下,就是这个了。” 裴九枝将这锦盒打开了,内里果然躺着他想要看到的一枚香囊,其上绣着一对交颈鸳鸯。 香囊的做工算不上很好,侧边的针脚虽然密,但长短不一,一看就是笨蛋乌素自己缝的。 正中的那对黑白色交颈鸳鸯,倒是精致许多,因为乌素学绣花,学了许久。 尤其是两只鸳鸯的情态,虽说不上有多么活灵活现,但一看就能看出这两只鸳鸯,象征着他们两人。 “这是小殿下,这是乌素,对吗?”裴九枝含着笑问乌素。 “是呀。”乌素答,“我查过资料了,书上说,鸳鸯就是夫妻,我们是夫妻嘛。” 猝不及防间,裴九枝将她抱紧了,乌素细瘦的身子被他紧紧抱着,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谢谢。”裴九枝对她说。 乌素点了点头。 她从裴九枝的怀里退了出去,来到窗边,取下几瓣芬芳的梅花瓣。 乌素将花瓣放入香囊之中,她低头嗅了嗅,道:“香香的。” “给我佩上?”裴九枝从收到礼物开始,面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 “好。”乌素走上前去,她低下头,将香囊挂在他的腰上。 这香囊简陋,与他周身的优雅贵气并不十分合衬。 但因为裴九枝完全接受了它,它便也被他的气息包裹得贵重起来。 “好像绣得有些不太好。”乌素自言自语道,她觉得香囊上的针脚有些丑。 “很好看。”裴九枝说,“我很喜欢。” “小殿下喜欢就好。”乌素点了点头。 裴九枝又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乌素双脚离地,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有些惊慌失措。 “小殿下,怎么了?”她注意到了裴九枝面上的笑容。 平时他就算开心,笑意都敛着,哪像今日,连那对漂亮的凤眼都弯了起来。 这样表情使他看起来更加惑人,像是灿烂的烈阳,耀眼夺目。 “小殿下,这么开心呀?”乌素轻声问。 “是。”他又吻了一下她。 乌素被他吻得微微喘气,小声道:“看看皇上给你的礼物。” “好。”裴九枝又将裴楚给的一对锦盒取了过来。 锦盒给了一对,若没有猜错,这礼物是给乌素和裴九枝的。 裴九枝打开了其中一个,里边夹着裴楚写的一封信。 他展开看了看,裴楚在信上如此写。 “九枝,我之前与芸娘成亲时,她说她的家乡有一习俗,说是夫妻之间要戴上一对戒指,象征相知相守的爱意。我为她寻边世间奇矿,觅得一对描心石,这金属特殊,在最开始成型的时候,可以随着人体的温度与心意变化形状,但在固定之后,这银色金属便不会再改变形状,也会变得极其坚硬。” “在仙洲,它是锻造绝世武器的灵材,但也早已绝迹,我寻得两块,殊为不易,本打算等我老些,肩上责任没那么多了,便与芸娘用上,但芸娘先我离开,这描心石便再无用处。”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将这对描心石送给你和乌姑娘,这不仅是算作你的生辰礼物,也是我给你们成亲的贺礼。” “补一小句:九枝,我知道你最喜欢什么,对吧?” 裴九枝看完,无奈轻笑,裴楚的意思,是他知道他最喜欢乌素,所以便将这爱人间的象征赠给他们。 乌素看着裴九枝阅读完信,只低头去看向那锦盒里白得耀目的银色金属,它灿然闪光,极为美丽。 她想,不愧是皇上,给小殿下的礼物都如此特殊。 裴九枝合上信,对乌素说:“这礼物,是父皇赠给我们的。” “我也有呀?”乌素惊讶。 “对。”裴九枝将其中一块描心石取了出来。 这小小的金属石头在他指尖之上动了动,便化作一枚日月交缠、剑锋相绕的复杂形状。 “伸手。”他对她说。 乌素乖乖地伸出手去,这石头贴在她的无名指上,转瞬间便化作一个圆环,将她的手指箍着。 象征裴九枝的那枚印记,日月与剑光,就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好漂亮。”乌素惊叹,这戒指与她的手指极为合衬。 “你给我戴。”裴九枝也乖乖地对她伸出了手。 乌素拿起另一块描心石,这金属在她的手上也很快变了形状。 它化作一团缠绵交错的混沌之气,黑白未明,诡异缥缈。 她抿了抿唇,有些心虚,这就是她的本体来着…… 裴九枝抬了抬无名指,自己贴上了这团混沌图案。 他将她也戴在了手上,日夜相触,永不分离。 第62章 六十二点光 再之后的几日, 乌素与裴九枝忙得很,主持祭典、拜访、进宫…… 大大小小的凡间俗事堆在一起,乌素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是一个妖怪了。 待年后的几日, 她照常去帮秋绪做事, 也准备完成陈芜信上的最后一个愿望。 当初陈芜留下的信,只剩下两封了。 其中一封信是要乌素攒钱回鹤川盖房子。 而另一封信……是陈芜想要在云都元宵节的灯会上放出许愿的花灯。 她前几年在云都的时候,都没能挤到祈愿台前,放出属于自己的愿望。 因为还没等到元宵节,所以陈芜的这个愿望也就一直搁置了。 现在终于快要元宵了,乌素早早地便与裴九枝说了此事。 “我不知道要许什么愿望。”乌素对裴九枝说,“小殿下,到时候可以帮我想想吗?” 裴九枝自然是答应与她一起去,但他没答应帮乌素想愿望。 “乌素,写在花灯上的愿望是你自己的愿望,我不能帮你想。” “好吧……”乌素应了声, 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愿望。 她歪着头看小殿下,问:“小殿下, 那你的愿望呢?” “不告诉你。”裴九枝低头,拍了一下乌素的脑袋。 “元宵之日放出的花灯, 是会飞到仙洲, 凡人的愿望可以被仙者看到, 所以, 这愿望有被实现的可能。” “而且, 花灯上的愿望,不能太无私宏大, 只能写下自己内心最想要完成的事。”他补了一句。 “这样呀……”乌素觉得很神奇,她也很羡慕人类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你要好好想一想。”裴九枝牵起了她的手说。 元宵之日, 乌素换上了一身红袄,在夜色里,她这样的装束显得暖意融融。 裴九枝穿了跟她同色系的暗红色袍子。 他虽然惯常穿浅色的衣裳,但今日他穿这样色彩沉些的衣服,也显得优雅贵气。 他在乌素面前站着,低下头,将乌素送给他的那个黑白香囊挂在了腰间。 乌素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小殿下,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配?” “你送我的,我自然要带着。”裴九枝含着笑说道。 他初一收到生辰礼物的喜悦之意,到了十五还未散去。 “那好吧。”乌素牵起了他的手。 裴九枝手里拿了一盏梅花灯,领着乌素一起走出了日月阁。 他没叫上别的侍从,只是跨上了白马,乌素坐在他身前,看着远处的热闹街市。 “真热闹。”乌素轻声说,“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在祈愿台上放花灯吗?” “来得及,我带你挤进去。”裴九枝握住了乌素的手。 到了那祈愿台前,眼前已是人山人海,乌素牵着裴九枝的手,与他一起在人群里穿梭。 堂堂九殿下,在这样拥挤的环境里,也显得有些狼狈。 乌素被他护在身后,也没被旁边的人群撞到,她被他安安全全地拢在了怀里。 裴九枝表明身份,自然可以畅通无阻地来到祈愿台前。 可他就是愿意带着乌素,在人群里挤来挤去。 他希望他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夫妻,而不是什么九殿下与王妃。 待挤到祈愿台的时候,乌素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在他们面前,有制作花灯的竹条与纸张,侧旁放着纸笔。 等到他们做好花灯之后,就能写下自己的愿望了。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02节 裴九枝站在乌素身边,他拿起坚韧的竹条,大致编出了一个框架。 祈愿台下,灯火点点,其他的百姓也都在低头认真做着自己的花灯。 他们有的做了梅花,有的做了老虎,小猫小猫小狗之类的形状也有。 在祈愿台最中央的地方,身着一身金凤红裳的裴华裳摆弄着自己手里的竹条。 她似乎想要努力掰出一朵月莹花的形状,但没有成功。 最后还是陪在她身边的姜然帮她做好的。 “殿下,您写吧,我替您将花灯纸糊上。” 姜然的手指灵巧地动着,将月莹花灯的大致形状编了出来。 裴华裳低眸,在纸上写了一句话,笔尖洇开墨点。 她抬眸,看到祈愿台下角落里的裴九枝与乌素。 “是九殿下和王妃娘娘,他们没跟着皇室的人一起过来吗?”姜然捂嘴,惊讶说道。 “九枝就喜欢这样,孤这里太高,乌姑娘也怕生,随他们去吧。”裴华裳将视线收了回来,平静说道。 此时的乌素被裴九枝半抱在怀里,他引导着她不太灵活的手指编织着手里的竹条。 在他们面前的桌上,已经摆好了裴九枝做好的那个花灯,是青鸟形状的。 而裴九枝打算让乌素做一个飞蛾形状的花灯,但乌素委实掰不出这个造型。 所以,只能让他来手把手教了。 “好难!”乌素叹气,“你看,它的翅膀一直耷拉下去。” “等会儿。”裴九枝牵引着她的手指,将竹条的末端固定在竹制飞蛾的主体下方。 顿时,竹条绷紧,原本垂下的蛾翅也支棱起来了。 “真厉害……”乌素看着这飞蛾花灯,不禁夸奖道。 “你做的。”裴九枝道。 他拿起纸笔,背过身去,对乌素说:“我要写愿望了。” “小殿下要写什么愿望,可以让我参考一下吗?” 乌素踮起脚,探头过去想要去看他都写了些什么内容。 “乌素自己想,放在花灯里的愿望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可就不灵验了。” 裴九枝盖住了自己的纸张,红着脸,没让乌素看。 “好吧……”乌素也转过身去,她打算遵守人类的规矩。 写在花灯里的愿望,只能被仙洲的仙者看到,所以,她应该写些什么呢? 乌素执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我希望……” 希望什么呢? 乌素没有什么可希望的,她什么也不想要。 她抬起头,在夜空与灯火中,看到了离她最近的那个人。 ——小殿下。 乌素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烁着熠熠光芒,她继续写了下去。 “我希望小殿下——备注,是裴九枝,能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无灾无祸,然后……我也希望,他许下的愿望能够成真。” 乌素的愿望里,没有她自己,但她希望小殿下的愿望能够实现。 这样,就是双重的许愿了,小殿下一定能够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乌素如此想道。 此时的新婚夫妻背靠着背,分别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愿望。 然而,乌素不知道的是,与她脊背相抵的裴九枝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裴九枝,此生惟愿,与乌素长相厮守,执手相知,白首不离。” 第63章 六十三点光 乌素写完愿望之后, 便将这张纸条认真叠好。 她取过自己的那盏飞蛾花灯,将纸条粘了上去。 裴九枝回身,看着她手里捧着的飞蛾花灯。 他的喉头动了动, 似乎想问什么, 但终究没开口。 乌素看着在夜色下幽深的眸,猜出他想要说什么。 “小殿下,不是空的,我写了字。”乌素怀里抱着飞蛾花灯,对着他眨了眨眼。 “我也……有愿望。”她说。 “好。”裴九枝应道。 他与乌素并肩往前走,将花灯放在了祈愿台的光柱之上。 花灯一离手,便晃晃悠悠往上飞,没入光柱之中,消失在这灼目光芒之中。 “花灯,消失了。”乌素怔怔看着自己写下的愿望消失不见。 “这光柱能与仙洲沟通。”裴九枝对乌素说。 “等许多年以后,花灯抵达仙洲, 那里的仙者就能看到花灯上的愿望了。” “要许多年?”乌素问。 “是。”裴九枝碰了碰她的手,“凡间与仙洲的距离太远, 就算是光,也要飞很久。” 乌素对着裴九枝点了点头, 她对所谓的“愿望”并没有多期待。 要她说, 天上的仙者可能还不如她, 至少她与死去的灵魂交易, 会真的认真完成那些灵魂的愿望。 祈愿台上, 裴华裳也将自己的月莹花灯放了出去,而后她回身, 走下祈愿台。 乌素与裴九枝牵着手,回了日月阁, 他们无名指处戴着的戒指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远处,夜幕深沉,落雪纷纷,灯火连绵万里。 这便是红尘人间的春日十五之夜。 乌素与裴九枝的平静日子没持续多久。 在年后某个寻常的日子里,雪还未融,裴九枝回日月阁的时候,负了伤。 他一人应付一两个邪魔,尚可以应对,但云都之外,妖域裂隙再次出现。 这一次,来了成群的妖魔,他虽将那些妖魔尽数消灭,但也受了伤。 乌素站在裴九枝身后,看着秋绪将药箱里的药粉与绷带取了出来。 “这些药先用上了,我开些养伤的药,王妃你记得给九殿下熬上药。”秋绪对乌素交代道。 “云都外从裂隙涌出的邪魔太多了,连商路都停了,外面的药材也送不进来。”秋绪无奈说道。 “我已将商道上的邪魔清理了。”裴九枝开口说道。 “九殿下还是要多注意,有些事,让皇城司和云卫去做就好了。”秋绪道。 “让他们去,即便有仙洲的阵法庇佑,但还是会死更多人。”裴九枝道。 “嗯。”秋绪忧心忡忡地将药箱收了起来,行礼告退。 待秋绪离开之后,乌素蹲在了裴九枝身前,她将他搭在桌上的手牵了过来。 “我给你上药。”乌素柔声道。 她的话语轻柔,眉头却微微蹙着,似乎有些心疼。 裴九枝的手指动了动,他低眸,看着乌素小心翼翼的手。 他道:“我原想去皇城司去处理一下伤口再回来,没想到他们请的医师是秋姑娘,你还刚好与她在一块。” “小殿下原本不打算告诉我吗?”乌素抬起头,与裴九枝对视着,她轻声问道。 “让你担心了。”裴九枝低声说道。 乌素低下头去,认真给他包扎伤口,她的手腕抖了抖,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之上。 她做事,一向熨帖,很快,她便将裴九枝被邪魔抓伤的手包扎好了。 “小殿下要多注意。”乌素碰了碰他的手背,轻声说道。 “有些事,若让我去,可以保住皇城司里很多守卫的性命。” 裴九枝将宽大的袖子放了下来,将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臂遮着。 “不过是小伤,几日便好。” “从封印下,走出的邪魔越来越多。”乌素说,“小殿下,以后应该怎么办呢?” “父皇说仙洲来人了。”裴九枝单手将她抱了起来,乌素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下意识揽着他的脖颈维持平衡,问:“仙洲来的人,会很厉害吗?” “不知。”裴九枝的声线沉沉,“但我希望,他们能快一些。” 裴九枝说的“快一些”,究竟是什么意思?乌素没明白。 她抬起头,认真观察着裴九枝,她的丈夫……过了生辰之后,才二十岁。 裴九枝还很年轻,但身上已要担着如此沉重的责任了。 乌素眨了眨眼说:“小殿下,我或许可以帮上忙。” 她之前还吸收了一些阴阳能量,或许能帮到小殿下。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03节 “笨蛋。”裴九枝的额头抵着她的前额,低声道,“你保护好你自己。” 乌素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她无形之中正在增长的力量,他多少也能感应出来。 只是,他所要面对的邪魔,比之前在云都肆虐的恶妖“沼”还要可怕上千百倍。 乌素捧着他的脸,安静地看着他,她抬起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有的时候,她会哄小殿下开心,就会主动些。 她知道他喜欢这样。 裴九枝揽着她的腰,愣了一瞬,复又更加热情地回应了她。 三日后,她去了秋绪的医馆帮忙。 有负伤的皇城司守卫过来治伤,秋绪没空,本想让那肩膀负伤的守卫再等等。 但乌素看着他鲜血淋漓的伤,自告奋勇道:“秋姑娘,我来吧。” “王妃——”秋绪小声道,“这种事,九殿下不介意吗?” “他介意什么?”乌素疑惑。 她手里捧着草药与绷带,来到那守卫面前,弯下身子,柔声道:“我来给你上药,好吗?” “啊,你是医馆里新来的学徒吗?”那守卫自然应允。 乌素生得普通,他没认出面前这温柔淡然的女子就是九殿下的妻子。 “我是。”乌素直接承认,她的谎言张口就来。 她低眸,将捣烂的草药敷在守卫的伤处上,不住流着的血马上被止住。 乌素的动作轻柔,守卫没感受到什么疼痛,他叹了口气道。 “现在云都外的妖魔越来越多了,我之前看皇城司的卷宗,发现前几百年,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但是后来那妖域之乱,似乎又被平息了,封印也变得完好,也不知是用了手段,是仙洲的大人们来帮忙了吗?”守卫与乌素说着闲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然他总是会过分注意自己的伤。 “守卫大人,我不知道。” 乌素摆出一个标准答案,她低着头,将雪白的绷带一圈一圈缠上。 “前几天,九殿下受伤了,都是为了保护我们,那逃出的五六只邪魔有一座山那样大,九殿下出剑,击杀了四只,但有一只狡猾,倒在地上装死。”守卫道。 “九殿下其实已经发现了,正待提剑上前,把那邪魔给彻底杀了,但邪魔突然暴起,探出的长指甲险些把他的胸膛划破,幸好九殿下躲开了,但他腰间还挂着一枚香囊,碰巧甩了出去。” “九殿下为了护那香囊,就低下手,用自己的手臂将那邪魔的利爪挡下了……我听他说,这香囊是他妻子送给他的……” “诶,你知道吧,就是之前成亲宴席摆满了整个云都的那个妻子。”守卫回头看了眼乌素,好心地提醒她。 乌素一愣,指尖一扯,将那守卫的伤勒到,他吃痛,却不敢对医者有意见。 “对不起。”乌素回过神来,替他将伤口照料好,她柔声答道,“我知道的。” “唉,没想到九殿下平时看着清清冷冷的,竟然是真的喜欢那姑娘啊,幸好他的伤不重。”守卫感慨道。 “嗯。”乌素将桌上的热水递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说了这么多,喝些水,润润嗓子。” “好,姑娘你人真好。”守卫接过了热水。 乌素将两手背在身后,她的手指屈起,下意识地将她与小殿下都戴着的同款戒指遮着。 此时,医馆外传来脚步声,乌素回头看去,对上裴九枝沉静的目光。 在他们视线相触的那一刹那,裴九枝身后的长剑发出微微的铮鸣声。 乌素的视线下移,她看到了他腰间挂着的香囊。 他佩了那么多日,经历了那么多场与邪魔的战斗,这香囊还是洁净无尘。 她张了张口,想到自己身后还有负伤的守卫,便没出声。 乌素将沾水的白帕取过来,细细擦着自己沾了草药汁水的手。 “怎么在这里?”裴九枝的声线放低了,显得有些柔和,他朝乌素走了过来。 坐在乌素身后养伤的守卫瞪大了眼,连忙起身道:“九……九殿下,您在叫我?” 他居然能听到九殿下这么温柔地说话,他怀疑自己幻听了。 裴九枝冷着脸瞥了他一眼,把后者吓得一动不敢动。 “我帮秋姑娘照顾了一下病人。”乌素擦净了手,来到他身边。 她踮起脚,将两手放在裴九枝的肩膀上,推了推他:“小殿下,我们先出去吧。” 裴九枝抬了手,将乌素的手牵着了,两人十指紧扣,缠绕的手指上,戴着一对同色银戒。 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了。 “王……王妃娘娘!”那守卫慌得都快昏过去了。 “原来是你,你……你你就当我方才说的是胡话!” “你方才说了什么?”乌素装傻。 她牵着裴九枝走了出去。 裴九枝问:“他说了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心虚,似乎怕乌素发现什么。 “他是说云都前几百年也有遇到过封印松动的情况,但后来封印又好了,也不知道是如何解决的。”乌素回答了一部分裴九枝的问题。 裴九枝凝眸看着她,他沉默了许久,没说话。 最终,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接走乌素,带着她回了日月阁。 夜深,缠绵之后的乌素抬起有些软的手臂,捧起了裴九枝的脸。 “小殿下,你知道我是什么吗?”她认真问。 守卫说的话,还一直留在她的脑海里。 她不希望小殿下为了她受伤,是,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伤。 但是,如果站在他身后的是她自己呢,小殿下是不是还是那样护着她? 可是她根本不会死呀。 她也不在意她送他的东西被弄脏弄坏。 这是一个征兆,乌素说不上来,但她觉得,这样对小殿下不好。 裴九枝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说道:“是乌素。” “小殿下……”乌素的细眉耷拉下来,她低低唤他。 在这一刻,她想要说出自己的身份,让小殿下不要再对她这样……这样好。 他太在意她了,这种感情,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在乌素还想说下去的时候,裴九枝已经低下头,将她的唇堵上了,没让她能发出声音。 他太聪明,只看乌素的眼睛一眼,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乌素“呜呜”唤了两声,她没能再说出话来。 再之后,裴九枝确实没有再受伤了,他知道乌素不想他这样,所以他行事更加小心谨慎。 后来,也是在一个平凡的傍晚,乌素守在日月阁里,照顾她那株除夕时种下的梅花。 小殿下还是出城剿灭妖魔去了,若不是有他在,云都里的百姓早就被邪魔伤害了。 与往年的几次妖魔之乱相比,这次凡间的伤亡最小,这一切,都是因为有裴九枝在。 乌素心里想着小殿下,手上在将地上长出的杂草拔干净。 裴逸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照顾这株小小的梅花。 好奇问道:“皇婶,咱们云都外面的妖怪,什么时候才能被消灭干净啊?” “逸儿,我不知道。”乌素起身,拍了拍自己裙摆处的尘灰,柔声说道,“不过你九皇叔会保护好云都的。” “走吧,回房间里去,我哪些东西给你吃。”乌素轻声道。 裴逸乖乖跟上乌素,但乌素往日月阁内走的步子却突然顿了下来。 她感应到,云都之内又有一人要死去。 这个人,是裴楚。 腊八之夜,裴楚前来,乌素感应到他身上的将死之意,便留了一分裴楚的气息,用以感应。 她猜裴楚不久之后就会死去。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与男性魂灵交易。 但在裴楚死之前,聆听一下这位小殿下父亲的愿望,也是挺好的。 今日,裴楚果然要死了。 乌素拍了拍裴逸的肩膀,让一旁的宫女上前照顾他。 “我先出门一下。”乌素对裴逸说,“应该,今晚能回来。” “好哦。”裴逸乖巧应道。 乌素孤身一人走出了日月阁。 在无人之处,她的身形变幻,化作黑白的混沌之气,又凝为一只小小的黑白飞蛾。 这飞蛾直接往云璃宫飞去。 往常乌素见到云都皇帝裴楚,都是在云璃宫的主殿之内,或者是在高高的祭坛之上,又或者,是在华丽的寝宫里。 但这一次,裴楚的气息在云璃宫的地下,乌素在上方扑腾了半天,实在没找到入口,无奈,只能使用法术,穿越地层。 她没想到,在云璃宫下,竟然还有一个与云璃宫一般大小的广阔地宫。 这地宫之内,没有什么多余的布置,有的只是脚下连绵如蛛网般的金色阵法。 这阵法仿佛是人体的血液脉络,正吸收着天地灵气,如吐息般忽明忽灭。 地宫之内,每隔三丈,便燃着一盏长明灯,将这偌大地宫照得亮如白昼。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04节 在中央的祭坛之上,也是这阵法的中央,裴楚正佝偻着腰,孤独地站在上方。 他没有穿着正式的帝王朝服,而是身着轻便的常服。 就仿佛是,今晨他刚睡醒,就散步到这里来了。 小小的黑白飞蛾朝裴楚飞去。 乌素现在还没感应到裴楚的生命流逝,但她感应到了他身上极其强烈的将死之意。 他想死……虽然他寿元未尽,身体康健,但他今日,一定会死。 乌素的预感从来没有错过。 所以,她也没打算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 小小的黑白飞蛾在金色阵法封印上,显出了身形。 乌素今日穿着白裳,她的素颜明净,墨发如瀑,从肩头垂落至腰间。 她黑白分明的无情双眸,静静注视着裴楚。 “皇上。”乌素唤他,“你要死了。” 她悠远的、柔和的声音在空旷地宫里回响,仿佛是将死时幻想所见神明的呓语。 裴楚缓缓抬起自己的头,与乌素对视。 “乌素,是你啊。”他道。 “嗯。”乌素应了声。 “你不是人?”裴楚问。 “皇上,我不是。”乌素回答。 “你如此特别,也难怪九枝喜欢你。”裴楚看了眼乌素无名指上佩着的描心石戒指。 “你……”乌素张唇,唤了声,“我可以完成你死前的一个小小的愿望。” 她没找裴楚要报酬,因为这不是交易,她很难与男性的灵魂产生沟通。 裴楚的愿望很多,她一定完成不了,她只能想办法给他完成简单的。 “原来如此,乌素,你靠这个维生?”裴楚问。 “是,之前芸妃死的时候,我也与她有了一场交易。”乌素道。 “我的愿望太大,你做不到。”裴楚说。 “所以,我可以为你完成,最简单的一件。”乌素点了点头。 “好。”裴楚应,“当初芸娘,让你做了什么?” “她说她要离开云璃宫,去外面看看。”乌素轻声说道。 “那我去陪她吧,待我死后,我的尸骨会被封入皇陵之中,用以增强封印的力量,但我希望,我的灵魂能随着她一起走。”裴楚怅然说道。 “好。”乌素点了点头,她还记得芸妃所化月神蛾死去的地方。 她此前见过的所有人类,无不有着极强烈的求生欲望,但她面前的裴楚,却满心求死。 为什么? 他是帝王,应该希望自己享有永生永世的无上权力。 乌素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裴楚。 “好奇我为什么想死,对吗?”裴楚笑。 他抬手,将金色阵法中央的一柄匕首取了出来。 “数百年前,云都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封印松动、妖魔肆虐,每一次,这些混乱都得以平息。” “这是因为——”他盯着乌素,那锐利苍老的眸骤然睁大,闪过一丝决绝之色。 他手中的匕首按下,直直没入了自己的心脏,霎时间,血液喷涌,落入那金色阵法。 瞬间,这有些黯淡的金色阵法亮了起来,仿佛又有无尽的力量在维持它的运转。 “皇上!”乌素一惊,朝他奔了过来,这老者倒在了乌素的身前。 他脚下的阵法还在不住吸收着他的鲜血,他的眼眸睁大,只抬起自己沾血的手指,对乌素说。 “你看,这就是裴家人的使命,裴家血脉,是云都妖域封印的关键,所以……祂想尽办法也要影响裴家一脉的命星,让逸儿那一代人丁凋零,所以……我一定要将皇位传给有子嗣的后代。” “裴家,必须要将血脉传递下去,然后,在云都的危急时刻,像我一样,以血祭阵,保护云都以及整个人间的安全。” “这是我们的责任。”他对乌素说。 “只是……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我希望能再保护多一些的臣民,庇佑更多的百姓,为他们做更多的事,但是,没有办法了。” “就算九枝在,也拦不住越来越多的妖魔,所以,就到这里吧。” “没在新年选择离开,我是希望,你们能开心些,过完这个热闹的年。” 裴楚在乌素面前,闭上了双眼,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与责任。 乌素敛眸,将他鲜血干涸的身体摆正,顺带,将这老者的衣饰整理好。 她长长的白色裙摆在这金色阵法之上散开,仿佛一朵温柔绽放的死亡之花。 乌素轻柔地将裴楚残存的意识从他身体里捧了出来,她感应到了裴楚的一生。 他爱的是芸妃,而其他的后宫嫔妃都知道她们与裴楚成婚的责任。 其余人,更像是来到他身边,完成任务,并无爱情。 裴楚,最爱的孩子是裴华君,其次是裴九枝,他只有在他们面前,才会露出真心的笑意。 他的一生,是很典型的帝王一生,乌素浏览而过,像是走马观花,直到他的气息逐渐黯淡。 在这一瞬间,云都封印仿佛注入了莫大的力量,所有逃出的妖魔都被镇压。 裴九枝正与一只强大邪魔搏斗至力竭。 但就在裴楚死去的那一刹那,这妖魔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山般轰然倒塌。 他站定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远处,夕阳即将落幕,残阳如血,映在雪地之上。 裴九枝的身影被斜阳拉得很长,他握紧了执剑的手,那指尖在黑白混沌的纹样上不断颤抖。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的乌素,携带着裴楚残余的灵魂,缓缓起身。 她的面容平静,无悲无喜,只跨过那重新充满活力的金色阵法,往地宫外走去。 乌素自然是要完成裴楚的一个小小愿望,不收报酬——只是因为,他是裴九枝的父亲。 在出了地宫之后,她的身形在夕阳下重新化作飞蛾。 而在她的身后,裴楚最后的灵魂化作一只金黄色的皇蛾。 “皇上,走吧,我带你去找芸娘。” 在熠熠夕阳金光下,一老一小两只飞蛾,越过皇城,往云璃宫外飞着。 云璃宫内,哀声渐起,天上又落了雪。 他们脚下的云都,似乎又回到了宁静。 在无人的、落雪的街巷尽头,乌素看到有一位身着灰紫色长袍的女子站在那系满红绳的许愿树下。 那女子腰间系着红色的丝带,丝带之上,佩着一枚星紫色的配饰,仿佛是一颗耀目的星辰。 她似乎刚抵达这里,手里撑着伞,来的路上并无脚印。 那女子仰头看着天上落雪纷纷,收了伞,清寂的面上滑下一滴泪。 乌素只看了她一眼,便领着裴楚来到了那许愿树之上。 皇蛾小心翼翼地朝眼前那只干枯的月神蛾靠近,他也抱着枝头,在这里死去。 第64章 六十四点光 乌素站在许愿树下, 她抬眸,静静看着那金黄色的硕大飞蛾彻底失去声息。 云都的皇帝,死了。 他是……小殿下的父亲, 虽无血缘关系, 却用心将他养大,给他最尊崇的地位与最有力的支持。 甚至于,连小殿下要娶一位没有任何地位的普通女子,他也答应。 乌素想起了什么。 她的脚尖点在雪地上,在暮色降临之时,她很快转过身去,往日月阁奔去。 雪地湿滑,她提着裙子,跑得跌跌撞撞。 在走出这条长长小巷的时候,她看到来时遇见的那位灰紫长衫的女子还未离开。 她单手执伞,目光悠远空寂, 只安静地看向这充满哀恸的皇城。 乌素与她擦肩而过,她腰间挂着的那枚星辰挂饰纹丝不动, 只悠悠旋转着。 她回了日月阁,此时夜色已深。 回了房, 裴九枝立于窗边, 他看着眼底落了雪的浩浩云都, 脊背挺得很直, 像是雪地里的青松。 乌素瞪大眼, 她轻声唤:“小殿下。” 裴九枝听见她的声音,回首, 安静地注视着他。 他手里提着剑,原本整齐的衣袖上有些许划痕, 他刚从与妖魔相斗的战场上归来不久。 乌素看着裴九枝的眸,他的眼眸仿佛深沉的海洋,蕴藏着极隐秘的悲伤。 她往前走了两步,朝他奔了过去。 乌素踮起脚,主动将他抱紧了,她的额头抵在他的前胸,从眉心处传来他平稳的心跳声。 “乌素……”他低声唤,没有执剑的那只手抚上乌素的脊背,白皙的指尖从她乌黑的墨发间穿梭而过。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05节 “父皇,死了。”他对乌素说。 “嗯……”乌素抱着他。 她努力地展开自己的双臂,想要将他完全拢进自己柔软的怀抱。 乌素一路跑回来,是想要安慰他。 裴九枝低下头,手中剑落下,在地上发出铮然一声响。 他反手将乌素抱紧了。 乌素一愣,她放在他脊背上的手轻轻拍了拍。 她听到他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传来:“父皇死前,与你说了什么?” “我……”乌素一愣,她张了唇,看向他肩头之后的茫茫风雪。 小殿下,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她愣了愣,许久没回答。 “好乌素,告诉我。”他的唇抵在乌素耳边,低声说。 乌素细长的眉挑起,她柔声道:“他说,他等过了年再走,是想要让我们开开心心地过一个年。” “他想要去见……芸妃,他希望他唯一自由的灵魂,能跟着她一起走。”乌素的声音很轻。 “嗯,我知道了。”裴九枝的脑袋低了下来,他将面颊埋在了乌素的脖颈间。 他的吐息沉重,纤密的眼睫扫在乌素的锁骨上,乌素愣了许久。 落在他们脚边的剑,无声无息,但乌素却感觉到有点点湿润之意落在自己的颈侧。 乌素恍然惊觉,现在将她抱在怀里的高大男子,如今也才刚过了自己的二十岁生辰。 在前不久,他的长兄死去。 而那位太子殿下,在他小的时候还会牵着他的手去酒楼里吃美味菜肴 ——就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般。 今日,那位事事顺着他,对云朝所有百姓都极富责任的父亲也死去。 乌素的指尖颤了颤,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想,原来她的小殿下,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颗心。 他的心,是坚冰,只是不知何时,它早已融化。 或许,他本不应该因为此事有如此大的情绪变化。 乌素蓦然间想起大公主对裴九枝说过的话—— “我当然没想到,你成了亲之后,性子倒是软和了许多,竟连这样的忙也帮。” 这……与她有关吗? 乌素歪着头,有些疑惑。 她温柔、冰凉的手一下一下抚过裴九枝的脊背。 窗外落雪寂静,天上无星无月,时间仿佛静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九枝才从乌素的颈窝间抬起头来。 他微垂的长睫之下,情绪已敛,那凤目之中,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冰冷。 就仿佛是,海上的浮冰重新凝结,他的内心再次变得强大、坚硬、冰冷。 “小殿下?”乌素抬手,抚上他的面颊。 裴九枝侧过头,将乌素的指尖咬住了,他低低应了声。 乌素从怀里取出手帕,踮起脚来,将他长睫上沾染的水意拭去。 “啊……”裴九枝低低叹了声,他以为乌素不知道的。 乌素的长睫轻颤:“小殿下,我可以当没看到。” “你见到也无妨。”裴九枝牵起了她的手,低声说道。 “我早就知道了,他腊八那日来日月阁,话语间已隐隐有了托付之意。” “裴家先人,曾亲手布下封印妖域的阵法,他用血脉为引,保护这阵法永世不灭。” “但阵法的力量会衰减,被困在妖域里的妖魔也会试图突破封印,待封印弱化之后,便要裴家人以血祭阵。” “他们享有人世间最无上的权力,也肩负着最沉重残忍的责任,一个健全的、向上的人,很难狠下心,付出自己的生命。” 亲手了解自己的生命,需要极大的勇气,裴楚内心,一定经历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父皇薨了,这消息应该很快就要传出来了。” 裴九枝俯身,将他的长剑取上:“我们还要进宫一趟。” 云璃宫内,落雪描银,殿内之人,皆身着白衣。 裴华裳站在那皇位之下,她低眸,安静地看着棺木里躺着的裴楚尸体。 “抱歉,我来晚一日。” 殿内中央,那女子身披的灰紫色长衫,长衫晕开的色调如极罕见的晚霞一般神秘。 她腰间系着红线,红线之上,星辰流转。 裴华裳知晓来人是仙洲的使者,她恭敬行礼问道:“敢问阁下是?” “瞑极阁,李绰。”李绰平静说道。 她眉下长睫懒懒掀起,周身的气息仿佛渺不可见的神秘星空。 “是您!”裴华裳躬身,人已要跪了下来,李绰将她的手臂拦住了。 裴华裳瞪大眼,不敢置信。 瞑极阁的阁主李绰,不仅是世间最厉害的星师,她也是仙洲五方仙君之一。 如今,那司掌浩渺仙洲的九寰仙君还未有人继任,她是仙洲目前实际的掌权者。 人间死了一个皇帝,就能引得这样的大人物来吗? 裴华裳心下闪过无数种可能,但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殿内的裴九枝身上。 殿内,听说过仙洲瞑极阁的凡人极少,但裴九枝听懂了。 他眯起眼,抬眸看向李绰。 李绰的神色淡淡:“好了,就如此吧,云朝南部还有逃出的妖魔尚未剿灭,我会帮助消灭。” “我要在云都留几日。”她对裴华裳道,“有其他事要做。” 第65章 六十五点光 “是。”裴华裳敛眸, 平静应道。 云璃宫内,留了一处僻静宫殿,用来给李绰居住。 裴楚七日后入殓, 葬在皇陵之中, 这皇陵也与云都的封印阵法连通,裴家人皆葬于此。 乌素与裴九枝一道回了日月阁,到家的时候,裴逸跑出来迎接他们。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裴九枝摸了一下裴逸的脑袋说道:“再过一段时间,逸儿就是太子了。” “九皇叔,皇太女不是皇姑姑吗,怎么我……”裴逸一愣,抱着裴九枝的大腿说道。 裴九枝侧过头去,没说话。 乌素蹲了下来,在裴逸耳边小声说道:“你皇爷爷为了保护云都,已经薨了。” 裴逸瞪大眼, 很快揉着眼睛哭了起来,乌素抱着他哄了好久。 她在想, 这一大一小两位殿下,怎么都要她来哄? 最后, 裴逸哭累过去, 被宫人带着下去休息了。 乌素陪着裴九枝, 她看着他, 低眸慢慢地擦拭自己腿上的长剑。 这把剑, 已经不复原本质朴原始的模样。 其上缠绕着黑白混沌的花纹,交缠的黑白纹样仿佛暗含天地至理。 青灯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安静又和谐。 此时的云璃宫里,裴华裳正与李绰相对而坐。 李绰低眸, 慢悠悠地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星辰挂坠。 她问:“二十年前的新年第一日,凡间日月倒转,在云都附近,应该有一个孩子。” 裴华裳一愣,平静答道:“那孩子被父皇收养,正是云都的九殿下,我名义上的九弟。” “如此么……”李绰的声线渺远,“他与这红尘世间并无牵扯,他无父无母,亦无情无爱。” “我来此,就是为了将他请回仙洲,仙洲的九寰仙君之位,一直在等待着它的主人。”李绰道。 “这……”裴华裳一惊,她虽然知道裴九枝的身份不一般,但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来历。 “他会入仙洲与尘俗断绝的无情道。”李绰双眸直视前方,声音轻缓。 “他在人间生活了二十年。”裴华裳愣了愣,“这样,也能修无情道吗?” “这二十年,以后会是他漫长岁月里最微不足道的一段时光。”李绰将手里的星辰挂饰放了下来。 “我会去寻他。”她起身,如此说道。 “可是,九枝他……可能不会答应你。”许久,裴华裳沉沉的声音传来。 “哦,知道了。”李绰的回答轻描淡写。 “仙洲的‘道’,对他来说,合适吗?”裴华裳问。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06节 “他是天地间最适合修行此道的人。” 李绰负手在身后,她虚幻缥缈的身形,没入茫茫大雪中。 —— 三日后,同样是一个普通的白日。 裴九枝至云璃宫里为裴楚守灵归来,直至第二日才回到日月阁。 昨晚没有他在,乌素没睡得那么沉,主要是她睡前没感到很累。 所以今晨她很早就起了。 她披上外裳,将头发简单地束起,她打算去云璃宫里接裴九枝回日月阁。 昨夜刚落了雪,至清晨大雪停歇,脚踩着地上的雪,发出沙沙声响。 乌素来到日月阁前,却发现大门早已打开,似乎是在等着谁归来。 门外,裴九枝的白马在原地跺了跺脚,而在远处,一串马蹄印从东侧而来。 西侧,没有脚印,但有一人翩然而立。 李绰曳地的灰紫长袍上似乎蕴含着星光点点,她那双空寂的眸看向裴九枝。 裴九枝单手执剑,他对这仙洲来的使者点了点头。 即便在他面前的是仙洲的五方仙君之一,他也依旧不卑不亢。 乌素看到两人,吓得躲到门后去,她的脊背抵着日月阁的大门,微微颤抖。 这……这可是仙洲的使者,她不会看出她的原形吧? 乌素想起大公主曾说过这位仙者,大公主很骄傲,但在谈论起李绰的时候,她的语气也满含尊敬。 她知道李绰是仙洲最厉害的星师,往天上看一眼,便能看尽过去、现在与未来。 这样厉害的人,也来找了小殿下,他们要……做什么? 乌素在门后挪了挪,她靠近他们的方向,偷偷听他们的对话。 李绰的眼眸半掀,她对裴九枝道:“九殿下,我是来请您回仙洲的。” “我?”裴九枝的俊眉微挑,他问,“我与仙洲有什么联系?” “您……有全天下最出众的修仙天赋,掌管整个仙洲的九寰仙君之位是为您而留,想必您已经有所察觉……您到了仙洲之后,会修炼断绝凡俗的无情道,您天生便没有情根,很难生出感情,这无情道,就是为您而生。”李绰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一段话。 乌素想,原来这就是裴楚他们对她说那些话的答案。 说起来,小殿下确实很适合修炼无情道,他在修炼一途上,一定会大有作为。 小殿下,要去仙洲了吗? 乌素忽然有些期待,如果他修炼了无情道,那他一定不能有妻子了。 这样,他就会和她分开了吧,他也会远离自己这个“灾祸”了。 乌素紧张得心怦怦直跳。 裴九枝低眸,疑惑地看着她。 “我有妻子。”他道。 乌素:“?” 李绰:“?” 李绰秀眉微蹙,原本淡然的语气也染上一丝困惑。 “妻子,是凡间皇帝强塞给你的吗,例如……联姻之类。”她问。 李绰自忖她熟知人间的规矩。 “是我亲自求娶而来。”裴九枝一字一顿说道。 “我很爱她,所以,我不能修炼你口中所说的无情道。” “无事,我们可以等到你的凡人妻子寿终正寝。”李绰笑了。 “这转瞬即逝的微渺情感,就像天空里一闪而过的流星,在辽远星空与漫长的岁月里,不值一提。” 裴九枝的眉头微蹙,许久,他平静道:“她死了,我亦不能独活。” 李绰望着他,愣了许久,她问:“你的妻子是?” 裴九枝绕过他,径直走进日月阁中:“仙长,请回。” “九殿下!”李绰追了上去,这一回,她的脚下出现一串深深的脚印。 她眯起眼,黑色眼眸里,渺渺星辰闪现。 她惯常感应星辰轨迹去推断自己所处的环境,而不是去感受周围的气息。 用星辰来推断自己周身的环境,过程极复杂。 呈现在李绰面前的也是许多杂乱无章的线条,只有她自己能找到其中的规律。 她享受这样的非人视角。 但是,在静下心感受周围环境之后,她才发现日月阁的门后还贴着一个……人? 不,不是人,她是一团混沌。 方才她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是因为她所感应的星辰之力,并没有连接在她的身上。 她是一片漆黑,一片虚无,并不在这命运轨迹之内。 但——就算是没有命星的妖,她也应该有所感应。 李绰确信,裴九枝没有对任何红尘中人萌生强烈的情感。 就算是对他的父亲、兄姐、老师,他的感情都极淡漠。 简而言之,她眼中所见的裴九枝命星,并未与任何一颗星星相伴。 但是,他有妻子。 他的妻子,又是怎样的存在,以至于,她从未出现在那星空之中,被她感应到。 李绰想要追到日月阁里去,但裴九枝已将大门关上了。 “我不见她。”裴九枝对守在日月阁里的宫人吩咐道。 他走入阁楼内,一抬眸,只看到乌素站在日月阁中央的水池后,她的身后,映着天上的白日。 “小殿下。”乌素轻声唤。 在她听到裴九枝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赶紧跑了进来。 她藏在长裙下的脚尖动了动,似乎有些紧张。 裴九枝走上前,低眸看着她:“怎么在这里,平日你也没有起这么早。” “我……昨晚不累,就起得早了些。”乌素支支吾吾应道。 她很快编出了谎言:“我本想去宫里寻你,顺便给你带早饭,但是我刚走到这里,你就进来了。” “是吗?”裴九枝走到她身前,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乌素一惊,两手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脖颈,她的双脚翘了起来。 藏在裙摆下的鞋面上,有些沾湿的痕迹,方才她走出门去,踩到了雪。 现下她回到室内,沾在鞋上的雪粒子融化,在鞋面上洇出水痕。 裴九枝侧过头,静静注视着乌素的脚尖,他平静说道:“日月阁里也下了雪?” 日月阁中央的天井,只有那倒映日月阁的水池能接到雨雪阳光。 乌素愣了愣,她静静地看着裴九枝,她理直气壮地点头。 裴九枝抱着她,沉默了许久,乌素耍赖得如此顺理成章,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都听到了?”他问。 “没有。”乌素果然否认了。 “我还没说我在日月阁外说话了,你就说没听到?”就算现在再紧张,裴九枝也被她逗笑了。 “傻乌素,若我不护着你,你该怎么办?”他抱着乌素上了楼,才将她放下来。 他弯下身子,将乌素散乱的发丝拢好。 乌素看着他,愣了许久,她坚持:“我什么也没听到。” “莫要听她的话,我会陪着你,我答应你要带你一起去仙洲了。”他将她完全抱在了怀中。 “可是,小殿下……”乌素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了口,“我是——” “我知道你是什么,小妖怪。”他压低了身子,在她耳边一字一顿说道。 他的声线极低沉,尾音勾着,仿佛是在诱惑着谁。 乌素瞪大了眼,她怔然看着面前的裴九枝。 “小殿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乌素轻声道。 “我知道。”裴九枝平静道。 乌素对着他,极缓慢地眨了眨眼,她有些恐惧。 这种恐惧,并不来自于自己的安危受到威胁,她是在恐惧……小殿下受到伤害。 如果,别人知道小殿下和一个妖怪在一起了,还不嫌弃她,其他人又会怎么看小殿下? 人类是厌恶妖类的,与邪魔相通的太子身败名裂,死于邪魔之手。 那小殿下,又会怎样呢? 他若不知她身份,那就当她是骗他,但他现在……发现了她的身份。 乌素安静地与裴九枝对视,许久,她背过身去。 裴九枝从后将她紧紧抱着,他低声道:“我早就知道了,你那晚偷偷动了我玉瓶里的东西。” 乌素深吸一口气,她瞪大了眼。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07节 她以为小殿下是最近才发现的,她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早。 “那你还与我成亲!”乌素轻声说道。 他的双臂将她箍得很紧,乌素挣脱不开。 裴九枝低眸,微凉的唇落在她颈侧:“我知你……与其他的妖类不一样。” “一样的。”乌素的声音淡淡。 她甚至比……别的妖还要更加诡异可怕。 “小殿下,你去仙洲吧。”乌素道。 乌素等来了长久的静默,以及打破这静默的、淡淡的一个“不”字。 “要去,我也要带着你。”裴九枝坚持道。 “你是我拜过天地的妻子。”他握紧了她的无名指。 乌素的手覆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 “小殿下,不要这样……”她低眸,语气有些低落。 “你不该……” “总是在说我,小妖怪,你也会在意我吗?”裴九枝在她身后问。 “我……”乌素的尾音越来越低,她说,“你现在是我的丈夫。” 他们之间有着这样强烈的联系,这叫她如何不在意他? 乌素将裴九枝视作自己的责任,若他不是她的丈夫,她应当……不会多看他一眼。 “知道便好了。”他的吻落在她的面颊上,他的唇瓣微凉。 乌素一直安静地观察着他,她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慌。 她在想,她是不是害了一个无辜的人类?就像话本故事里欺骗凡人感情的女妖。 他爱她,而她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她是一片,永远不会有波澜的死水。 乌素思考事情的时候,总是呆愣愣的,她的眼眸无神地看向前方。 裴九枝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问:“在想什么?” “在想小殿下……”乌素喃喃开口。 “在想什么要与我分开?”裴九枝的声音凉凉地响在她耳畔。 乌素愣了一瞬,点了点头。 “乌素。”他连名带姓地唤她。 乌素已经很久没有让他这样气恼了。 近日来她惯常的温柔,让他误以为,她也对他生出了几分情意。 现在,幻想破碎,乌素还是原来那个乌素。 特殊的或许不是裴九枝,而是与她产生这些羁绊的人。 若是换了别人,她应当也是这样平静地接受,然后主动地拥抱他,对他说出那样温柔的话。 裴九枝如此思忖着,手已伸出,紧紧攥住了乌素的手腕。 “不许这样想。”他这语气本该是命令式的,但面对乌素,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软下了声。 “小殿下,这些念头,总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赶不走。”乌素的声音极轻。 “那我来帮你赶走。”他起了身,忽然将乌素给抱了起来。 “诶——”乌素惊呼一声,但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已将她的衣带解开。 现在还是白日,虽已过午后,但太阳还高高挂着呢。 现在就要做这等事吗! 修无情道的人类难道都这样吗? 乌素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有些无奈。 她的吐息轻柔:“小殿下,还早。” “不早。”他的修长手指勾着,将她胸前的软绸给撩开了。 乌素被他放了下来,感觉身前一凉,她的乌发铺散在身体两侧。 裴九枝居高临下看着他,他很少用这样的姿态面对她。 所以乌素几乎要忘了,她的小殿下究竟是怎样一个霸道执拗的人。 他的眼眸幽深,如一座将崩的雪山一般,朝她压了下来,阴影覆在乌素身前,遮挡了她的视线。 好……好吧,乌素想,小殿下说得没错,她现在果然没什么心神去思考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了。 现在,她的思绪里被迫塞满了他,他的吐息,他的唇,他的手,他的胸膛,还有他的…… 他重重撞了上来,乌素咬着唇,闷哼一声,他的吻将她的呜咽声全部吞了下去。 她侧着头,眼角含泪,手指按在他的脊背上,又划出了几道血痕。 裴九枝没觉得疼,反而加快了一些速度,将乌素推得不断往后挪去。 他的大掌护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单手掐着她的腰,又将她轻盈的身子给拉了回来。 来来回回,乌素被他闹得,感觉自己的身子七零八落。 她咬着唇,面色绯红,细小的呜咽声从她唇中发出。 耳边响着那些惹人遐思的声响,乌素瞪大眼看着自己眼前的裴九枝。 他的眼尾绯红,墨发沾了汗水,垂落下来,发尾蜷缩在她胸前的齿痕上。 她的眼中有了他,便再也塞不下其他的念头了,从身至心,他牢牢地将她的心神锁住。 “小殿下——”乌素一字一顿唤他。 “在想什么?”他的动作不停,继续吻着她问。 “小殿下。”乌素贫瘠的思绪已经想不到其他的事情了。 所有的念头都是他,他用这样的方式,将他牢牢地印在她的心里。 许久,乌素的泪扑簌簌落下,她总是这样,在最后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裴九枝见了,果然心疼了,他将乌素眼角的泪吻去,低声问:“怎么?疼了?” 疼倒也不疼,乌素推了推他,只侧过身去。 他继续动,她继续哭,最后将整个脑袋都埋到他的胸膛处。 好吧,乌素承认,跟小殿下分开这种念头,她是不敢在他面前提了。 她被他牢牢地禁锢在怀里,竟连一点逃出的缝隙都寻不见。 乌素的眼眸恹恹地垂着,她想,小殿下确实对她,太过痴迷。 这绝对不是好事。 她的手轻轻地抚摸上他微烫的面颊,发出极轻的叹息。 “怎么?”裴九枝此时心情正好,便开口问她。 “再来。”乌素抬起头,主动吻上了他。 她骗他,用以掩下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第66章 六十六点光 深夜, 乌素靠在裴九枝臂弯间,她懒懒睁开了眸。 她往里侧挪了挪,横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却更加紧地将她抱紧了。 乌素轻声叹气, 她的青丝与他的墨发缠绕在一起, 不分彼此。 她觉得,自己是时候去找那仙洲来的使者一趟了。 乌素如此想着,又重新合上了眼睛。 她在裴九枝的怀里挪了挪,更加紧地贴在他的怀里。 一旦她下决心要做什么事,她的思绪倒是十分清晰。 乌素没什么欲望,所以没有目标的时候,她的反应都会慢上一拍。 但若有了目标,她比谁都要聪明。 她有让裴九枝不得不暂时与她分开的理由。 “你要回鹤川?”裴九枝看着站在他身前的乌素,平静问道。 “嗯,我那位朋友的奶奶,她的坟墓要迁址了, 我要完成对她的承诺,所以, 在坟墓还在的时候,我必须回去。”乌素抬起头, 与裴九枝对视着。 她那双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眸子显得十分真诚。 ——但这些话, 都是乌素信口胡诌的。 她只是要找个理由与裴九枝分开, 去与李绰单独会面。 而且, 她不怕裴九枝一定要陪着他。 他这几日, 不可能离开云都。 “你为何知道……鹤川的事?”裴九枝察觉到了什么,盯着她问道。 “小殿下, 你都知道我是妖了。”乌素轻声说道,她的声线无比平静。 “我知道这些事, 应该不奇怪。” “乌素,你在骗我。”裴九枝一字一顿对乌素说道。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08节 “小殿下,我会回来。”乌素的长睫敛下,她轻声道,“我向你保证,好吗?” “我陪你——”裴九枝的这句话顿了顿,三日后,裴楚就要出殡,他不可能离开云都。 他死死攥着乌素的手,没有松开,两人相碰的手指上,那对戒指发着熠熠光芒。 乌素踮起脚,主动环住了他的腰,她的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她的长睫颤了颤。 她会下意识对裴九枝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 最开始的时候,她不会这样主动。 但裴九枝后来会缠着她,教她主动抱他、吻他,所以现在乌素也习惯了。 这对于乌素来说,几乎是接近本能的举动。 “小殿下,我知道我留在你身边对你不好……” 乌素的声音轻轻柔柔,她的这句话倒是十分真诚。 “但是,我更不希望你伤心。” “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对我如此好的人类。”乌素紧紧抱着他。 “所以……一切都按你的意思来,好吗?” 裴九枝拥着她,他的喉头动了动,视线看向乌素身后不远处的雪地,那里莹白发亮。 “好……”他说。 他能察觉出乌素的后面说的那几句话都是真。 裴九枝不能拦着乌素去履行诺言。 他给乌素准备了出行的行李,也想派人送乌素去鹤川。 但乌素挎上自己的小包裹说道:“小殿下,我是妖,若不需要人陪同,我的脚程更快。” 自从小殿下揭发她的身份之后,她也不打算装了。 “好。”裴九枝低眸,在乌素额上印下一吻。 “小妖怪,你最好是要回来,不然跨越山海,寻遍九州,我也要将你找到。” 他平静又低沉的声音响在乌素耳边。 “我会回来。”乌素想起小孩儿常用的誓言手势,她朝裴九枝伸出小指,“小殿下,拉钩?” 两人的戒指相撞,裴九枝与乌素拉了钩。 她静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乌素离开了云都,她花费了她一直舍不得使用的法力,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穿行。 她确实是要回云都的,此番前去,只不过是要寻找李绰商量对策。 乌素没去鹤川,她一路往南行,李绰来凡间,顺带帮云朝解决那些逃窜到南方的大妖。 前一日她已经动身,乌素要追上她。 她寻找大妖踪迹,一路跟了过去,寻找李绰。 终于,在一处的南方的山水间,乌素在一团雾气的尽头看到了李绰。 李绰立于山巅的云雾之上,悠远的目光看向山下那模糊的巨大妖兽身影。 “李仙长。”蓦然间,乌素出现在李绰身后,她的声音轻轻柔柔。 李绰的手干脆利落地往后一扬。 星光闪烁在乌素的胸前,她防御的随手一击就足以威胁到乌素的生命。 但乌素不会被杀死。 在她的胸前,晕开的黑白之气与那璀璨星光相抵消,这至高仙人的致命一击瞬间消融。 乌素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胸前炸开的星辰。 她不以为意,只柔声说道:“我是……裴九枝的妻子。” “是你?”李绰收了手,她察觉到周围的非人气息,才悍然出手。 但……这妖怪,竟然没有死? 李绰的细眉微蹙,她注视着乌素,眸光锐利。 “我不认为有什么妖怪能蛊惑他的心神。”李绰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乌素愣了一下,她轻声说:“是他要我与他成亲。” “倒也有趣。”李绰朝前遥遥一指,于白日的天空上,竟然出现几颗巨大星辰的虚影。 那星辰砸下,在瞬息间,将逃窜的妖兽尽数杀死。 “听云都的大公主说,你叫……乌素?”李绰解决完妖魔,这才看向乌素。 乌素点头。 “找我做什么?求我不要将他带去仙洲?”李绰问,她的语气说不上嘲讽,只有无尽的漠然。 她从来没将乌素看做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存在。 “不是……”乌素轻声开口,“李仙长,我来是想问,你有什么办法让小殿下主动与我分开?” “方法?他要生情,旁人也束手无策。”李绰随意寻了处青石坐下。 她静静注视着乌素:“你是一个很诡异的妖怪,但若他坚持不来仙洲,我会先将你杀了,再带他走。” “他若要报仇,只管朝着我来便是,仙洲之主比一位仙君,重要得多。”李绰的声线无比平静。 “我死了,他会不开心。”乌素愣了愣,她对李绰点了点头,“你杀不死我。” 李绰眯起眼看着她,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乌素是极特殊的存在。 “你也要离开他?你们妖类,不是最恨人类吗,你为什么不想毁了未来的仙洲之主?”李绰问。 “他,对我很好,我也不恨人类……”乌素的声音很轻。 “我知道我留在他身边,对他而言是莫大的灾祸,我想让他和我分开,但我也不希望他伤心。” “仙长,您有办法吗?”乌素真诚地看着李绰,认真问道。 李绰看着乌素,愣了一下,她空寂的眸里第一次映出乌素的模样。 “当然有,但这办法,核心在你。”李绰负手说道。 “仙洲有仙术万千,就算是斩断情丝,也不是不能做到。” “他最炽烈的情感落在谁的身上,我们便能从这情感对象的身上提取出‘斩情刃’,它是你要离开他的决心所化。” “最亲密、最爱之人才能创造出如此决绝锋利的刀刃。”李绰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真残忍。”乌素说。 “无情才最强大。”李绰朝乌素的眉心轻轻一点,“让我来看看……你的决心。” “提取‘斩情刃’的时间很漫长,因为这需要最无情坚定的内心,凡是世间种种,多少都会有情意存在。” “所以,这可能需要几个月或者几年的时间……” 李绰悠远的声音不断在乌素耳边响起。 她话音未落,一枚黑白色的小小匕首便在乌素的眉心之前成型,落在了她的掌心之上。 乌素的语气懵懂:“就是这个吗?” 李绰:“……”好倒霉的裴九枝。 第67章 六十七点光 李绰静静地看着乌素。 她合掌, 将乌素决心所化的黑白匕首纳入掌中。 “你,是什么妖?”她皱着眉问道。 “是……混沌。”乌素老实回答。 “我没见过这种妖。”李绰转过身去,她的语气有些疑惑。 她笃定乌素在骗她, 用一个莫须有的名词搪塞过去。 “你比裴九枝还可怕, 你究竟……是不是这个世间的存在?”李绰对乌素发出疑问。 “我确信,裴九枝不可能爱上这世间的任何一人,但他,偏偏生出了情丝,真可怕。”李绰道。 “是……我可怕吗?”乌素小声应,“李仙长,对不起。” “那天晚上,都是我……”她有些无奈地说道。 “你是说旖情香那件事?”李绰负手,领着乌素沿着青石阶走下山巅。 山间有小小的瀑布,水汽氤氲,她的身形朦胧, 仿佛行走在云端。 南方已经不再落雪了,往山下走, 便能看到一簇簇的桃花树盛开。 乌素抿着唇,不好意思地应了声:“是。” 李绰眯起眼道:“这不过是祂的雕虫小技, 旖情香……与吸引来的非人之物实力相关联, 越强大, 裴九枝便越不能抵挡。” “你……”李绰看向乌素, 这姑娘看起来, 似乎能被凛冽的山风吹倒。 她的实力低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样的妖, 又是如何中旖情香的? “啊……”乌素轻叹,“仙长, 我不知道。” “若那晚,来的是其他的妖魔,裴九枝不会有事,我观测他的命星,也一直安全无虞。”她道。 “那就好。”乌素轻舒一口气。 “为什么要离开他?”李绰问。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09节 片刻,她又自言自语道:“也是,你不爱他,如此无情。” “他爱我,我不爱他,这对他来说,并不公平,所以我不希望他爱我。”乌素平静地回答。 她的思维方式简单得出奇。 待她们走到山下的时候,天色已暗下,夜深月明。 乌素想起自己面前的这位仙长是仙洲最厉害的星师。 她还不死心。 乌素是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星星。 如果她没有星星,那她,又是为何要来到这个世间呢? 就像是,整个世界将她抛弃了。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只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她对李绰说:“今天的星星很好看。”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星星,他们身体里上浮的清气与天相接,命星指引着他们的命运。” “那北斗七星,黎明之时最盛,当初仙洲即将崩塌时,是那救世七人将仙洲拯救。” “有些人的星辰,亮如长夜烛火,有些人的星辰,隐没于熠熠星光之下,他们的光太暗,跨不过万万里的遥远距离。” 乌素认真听着李绰的话,她想,如果她有星星的话,那一定是最黯淡的一颗。 “九枝呢?”乌素指着天上最亮的那两颗星问,“那是他的命星吗?” “不,那一颗是我的。”李绰面无表情说道。 乌素:“……”尬住。 李绰盯着乌素,缓声问道:“乌素,你只看得到星星吗?” “啊?”乌素微讶,她歪着头看李绰,没明白她的意思。 遥远的星辰传来迟到的光辉,在满天星光的照耀下,李绰面露些许虔诚之色,她负手,看向天际。 她说:“他是月亮啊。” “在浩渺星空里,星与月没有界限,长夜结束,白日凌空,他便是烈阳。” “最明最盛,双星耀熠,所有的星辰都不配与他比肩,他将会是世间最孤独、最强大的那个人。” 乌素抬着头,她乌黑的眼瞳里映出那一轮盈盈明月,它明朗清冷,与她仿佛隔着千万里的距离。 她的浓密的长睫垂落,又问了李绰一个问题:“李仙长,你可以帮我看看,我的星辰吗?” “妖没有星辰,但我可以在夜空里看到妖域萤渊倒映的轨迹。” “乌素姑娘,我替你看看吧。”李绰这一回是认真了。 她是真的想要找出乌素留在这个世间的命运轨迹。 她不相信有人连星星都没有。 李绰那双本就空寂的眸,此时流转起了万千星辰,她锐利的视线,有着比光更加精准迅疾的速度。 这一眼,望尽漫天星辰与倒映在星空里的妖域萤渊。 这世间,不论是人是妖,都逃不过她这一眼所望。 但是,李绰找到了一片虚无。 乌素是悬浮无依的,她仿佛……根本不存在这个世间。 “乌素……”李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乌素眼里的光暗了下去:“李仙长,你说。” “乌素,我没有找到你的星星,而且,依现在的结果来看,你在妖域也找不到指引你命运的命萤。” 乌素那双黑眸直勾勾地看着李绰,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干涸万年的河流。 她想,她知道了。 她不能再用任何理由来欺骗自己,心存侥幸。 她真的没有星星。 乌素站定在山脚下,她身后是夜色里的艳艳桃花,她黑的发垂落,白皙的面庞漠然懵懂。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仿佛世间最孤独的存在。 这是真正的孤寂。 李绰看了一眼乌素,她的目光之中没有任何同情之意。 她不会同情一个非人之物。 李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她的声音淡淡。 “裴九枝是日月,我想你应该不想那日月之光,只照在你的身上。” “况且,你就像……”李绰仔细思考着措辞。 “在星空里,能吞下所有光线的深渊,多少光落在你的身上,都不会有回应。” “对不起……”乌素继续说。 她的眼眸睁大,茫然地看着李绰,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又不知如何改正。 “你来,是对的。”李绰说。 “你的‘决心’所化的匕首,十分锋利,切断裴九枝的情丝之后,他会彻底忘了你。” “这么锐利的匕首,斩下去的话,他……会疼吗?”乌素小步追上李绰,赶紧问道。 “真奇怪,你不爱他,却又关心他。”李绰的语气冷冰冰。 “它只斩断思维,就像是,突然忘记了一段记忆……”李绰说。 “很多人都知道我们成亲了。”乌素与她继续商讨着细节,“而且,还有个孩子……” 李绰瞳孔地震:“你们还有孩子?” 乌素慌忙摆手:“是他兄长的孩子,小殿下对他有‘承诺’,他一定会照顾他。” “他只会忘了你,其他的记忆,都还在。”李绰看向北方遥远的云都。 “冬季快过去了,等入春的第一天,整个凡间都会下一场雨。” “所有人都会忘了你,不会再有人提起你们的这段过往。”李绰做事倒是干脆利落。 “好。”乌素放心了,她点了点头。 李绰将黑白匕首交到了她的手上:“他对你感情最浓时斩断他的情丝即可。” “你用匕首,切断他的一根发丝就行。”李绰道。 “情丝,是他的东西,李仙长,这情丝要交给你保存吗?”乌素问。 “我与你共同写下契约,将情丝封印在虚空之中,除非你我其中一人身死,这情丝才会重现于世。”李绰从容说道。 她知道,乌素死不了,而她更不可能死。 “也好。”乌素放了心,“仙长,那就这样吧……” 李绰对她点了点头,她先行回了云都,身形消失在原地,一步便踏出几万里。 乌素就不一样了,来的时候她急着找李绰,于是使用了法力。 回去的时候,她抠抠搜搜,不想用珍贵的能量 ——毕竟,她自己只是储存能量的容器,法力用一点就少一点,她的实力也会相应下降。 于是,乌素拖拖拉拉,过了十几日才回了云都。 乌素与李绰两人来去的时间差,没有人会怀疑她们曾在南方见了面。 在回去的路上,乌素花了钱买了些沿途的土特产,全都带回了云都——裴九枝给她塞了很多盘缠。 她的举动,似乎没有引起裴九枝的怀疑。 待乌素回到云都的时候,这里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裴楚身死,裴华裳即位,这登基大典在乌素离开的期间已经完成。 等再见到裴华裳的时候,乌素就该叫她一声“陛下”了。 裴逸被裴九枝赶去太傅那里学习,课业愈发繁重,每日都等到很迟才回来。 乌素在日月阁的前厅里,将她路上买的一件件东西全部拿了出来。 “这个糕点礼盒我看很多人买,就想着买些回来尝尝。”乌素将装着糕点的礼盒推到裴九枝面前。 “小殿下,吃——”乌素看着裴九枝,柔声说道。 裴九枝尝了一块,有些甜,他都吃下去了。 “还有这个——”乌素将一把香木扇子取了出来,她摇了摇扇子,对裴九枝说道。 “我看它挺漂亮的。”她说。 乌素一件件介绍她买回来的东西,裴九枝就安静地看着她,听着她说的每一件事。 她看起来,就真的像一位出远门回来的妻子,对家里的丈夫说着路上遇到的趣事。 就这样,乌素买来的奇怪小玩意藏在日月阁的每一处角落里。 等到她收拾完土特产,裴九枝便牵着她的手,平静地问道:“都看到了吗?” “看……”乌素愣了愣,她点头,“看到了。” “也不是很重要的事。”裴九枝牵着她的手,往日月阁上走,“你看不看,都没关系。” 乌素没明白过来,但裴九枝已没再提了。 他们来到日月阁高层的窗旁,乌素看着窗外初初生长的小小梅花枝。 “以后它会长得很高很大。”乌素轻声说。 “是,到时我就不用到外边去买梅花放在房间里了。”裴九枝顺手将乌素抱在了怀里。 乌素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心跳声。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10节 李绰说,要等到小殿下爱意最浓的时候使用那斩情刃。 但是……小殿下在她面前,每时每刻都爱意满盈。 什么时候,又是爱意最浓呢? 裴九枝每时每刻,都最爱乌素。 乌素握着裴九枝的手,愣了愣,她有些走神。 裴九枝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又在想什么?” 他果然察觉到了些许,只低下头,咬住了乌素的耳垂。 “不许想要离开我。”他说。 “小殿下,我没有想。”乌素看着他的头发丝——她只需要斩断一根。 “胡说,爱说谎的小妖怪。”裴九枝沉沉叹气。 他注视着她,高贵优雅的凤目此时带上了些许黯然之色。 “陪着我,好吗?”他紧紧抱住了乌素。 “好嘛。”乌素哄他。 现在北方的冬季还未过,她要等到冰雪消融之时,才会与裴九枝分开。 斩断裴九枝情丝那一日,凡间会下起大雨,所有人都会忘了她。 冬日渐暖,落雪渐消,乌素也将厚重的冬日长袍换了下来。 她和裴九枝的生活趋于平静,似乎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冬末春初,裴九枝将一束白色茶花放入窗边的花瓶里。 这盛开的茶花,象征春日即将来临。 夜色已沉,室内暖色烛火摇曳,乌素靠在榻上,扭头看着这朵盈盈盛放的茶花。 或许,就是这一天了。 裴九枝将他那把黑白色长剑放在剑架上,朝她走了过来。 他的手指没入她的及腰长发,将她的乌发撩起。 近日来,他对乌素总是格外强势霸道,乌素对他有些愧疚,所以事事都依着他。 他倾身,烛火照出他沉沉的高大身影。 乌素看到他那一贯凛冽漠然的眼眸之中,染上了执着的烈火。 裴九枝单手撑在她耳侧,他微凉的唇吻了上来。 灯影摇晃,花香氤氲,气氛暧昧,情意蔓延。 乌素看着他,双手揽上他的脖颈。 这种事,就发生在一个平凡又普通的夜晚。 她垂下的袖摆里,露出一点黑白之气,这气息化作一把锋利的——斩情之刃。 剑架上的黑白长剑发出锋鸣,那雪白的剑身映出紧密相拥的两人。 乌素的下巴搭在裴九枝的肩膀上,她的掌下露出匕首的锋芒。 她看着那把长剑里映出了自己的脸。 她的脸色苍白漠然,无情得就像任何生命的物体。 “小殿下……”乌素发出了最轻最柔的一声叹息。 裴九枝骤然将她抱紧了。 这匕首对准他,他下意识的反应竟然不是将乌素推开。 而是将她抱得更紧,似乎要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揉进他的骨血之中。 “乌素!”这是乌素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 裴九枝的剑身映照下,乌素手里的匕首干脆利落斩下。 斩情刃,斩断了裴九枝轻飘飘的一根发丝。 乌素反手将昏迷的裴九枝抱紧了。 第68章 六十八点光 已是快入春的时节了, 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乌素穿着薄薄的软绸衣裳,肩上也有了汗。 衣襟从肩头滑落, 裴九枝完全昏迷在她的怀里。 乌素盘着腿, 他的头枕在她的大腿上,紧束着的发冠落下,墨发散乱。 那把放在剑架上的黑白长剑光芒已褪,它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彻底失去了灵气。 李绰说,斩断小殿下情丝之后,他会昏迷一夜,醒来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乌素抬手,轻轻抚过裴九枝俊秀的面庞,她将他放在了床上, 起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将斩下的一段情丝,放进贴身的锦囊里, 仔细藏好。 这锦囊,最开始还是裴九枝送她的。 乌素将之打开, 内里躺着一枚金色的钥匙, 还有一只沾了血的符鸟, 它被叠成青鸟形状。 还有, 那一张写了暧昧字眼的纸条。 裴九枝送给乌素的东西, 她一件都没有弄丢。 她将小殿下的情丝也塞了进去,将束口封好。 乌素对着镜, 挽起自己的长发,从梳妆台上取下一枚银簪, 仔细束好。 她将衣裳穿好,以极快的速度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完全属于乌素自己的东西不多,不久之后,李绰布下的春雨,会将全部属于她的痕迹消融。 乌素把自己常穿的衣物和首饰放进包裹里。 她来到日月阁的库房里,看到了藏在库房最深处、妥善保存的那两套婚服。 这婚服,是裴九枝亲自设计的,云肩上垂下的长长蛾翅灵动又可爱。 乌素只望了一眼,便转身走了出去。 她花了一夜的时间来收拾自己在日月阁留下的痕迹,她带不走的,在今日之后,就会彻底消失。 乌素没带走太多与裴九枝有关的东西,留下的痕迹太多,就会牵动他的回忆。 黎明之前,天色最暗,云都远处传来春雷之声,要落雨了。 乌素最后来到了裴九枝身前,她倾身,将他的发丝拢好,又将他散乱的衣襟整理齐整。 这种事,在观澜阁那一晚之后,她也做过。 借着屋子里的明烈烛光,乌素坐在床边,将小殿下颊侧的一丝乱发别到耳后。 乌素很认真地观察着自己的丈夫。 “裴九枝,小殿下……”她轻声唤。 乌素的语气轻轻柔柔,她低下头,捧着他的面颊,看了许久。 她的发丝垂落,长睫下的双眸沉静又温柔。 乌素专注地看着他,视线没有转移,这模样就像在观察一件属于自己的珍贵艺术品。 “我要走了哦。”乌素将他搭在身侧的手拿了起来。 她的手按着他无名指上的混沌戒指,想要将这描心石的戒指摘下来。 乌素用了些力气,她甚至还放出自己身上的柔软气流,钻进戒指与手指间的小小缝隙里,用来帮助摘下这坚硬戒指。 但她没能成功。 裴九枝的手指下意识屈起,想要阻止她的行动。 乌素怕他醒了,只能作罢。 她伸出自己的手,想要将自己无名指上的日月戒指摘下,但她努力了许久,也没摘下来。 乌素就算变回原形,这戒指也融入属于她的混沌气流之中。 她轻声叹气,只好将裴九枝的手又放了回去。 天际出现一抹微光,乌素低了头,她捧着裴九枝的面颊,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轻柔的吻一触即分,没有丝毫留恋。 乌素起了身,她将桌上的灯拢着,将之吹灭。 属于他们的房间彻底昏暗下来。 乌素随意取了裴九枝黑白剑身上缠着的布条,将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缠紧了。 她背着自己的包袱,将搭在桌上的纸伞拿了起来。 乌素离开日月阁时,无声无息。 在她走出这片屋檐的那一瞬间,天上惊雷炸起,这是春雷。 冬季已经结束,明媚的春日即将来临。 春雨淅淅沥沥落下,还带着冬季的冰冷,乌素撑着伞,在无人的街巷里,走入重重雨幕之中。 在她的身后,是日月阁里还未长成的梅花。 在她的身边不远处,在云都百姓的院子里,衣架上搭着做了一半的风筝。 乌素想起,她答应过小殿下,等春天的时候,与他一起去云都城外放风筝。 她将那淋了雨的风筝挪到屋檐下。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11节 乌素的白衣被早春的寒风吹着,在这一瞬间,她仿佛彻底飘离了这人世间。 扯着她的风筝线,已经断了。 乌素攥紧了自己怀里的锦囊。 春雨还在下,湿润的雾气沁入室内。 在李绰强大法术的影响下,所有知道乌素的人,都丢失了一段记忆。 在日月阁之内,春雨湿气润泽所有物件。 裴九枝床榻之上,乌素落在被子上的长长发丝消失,属于她的气息,也荡然无存。 室内宽大的衣橱内,摆着乌素的许多衣裳,裴九枝的衣裳与乌素的搭在一起。 裴九枝整理时,特意将他们同色系的衣裳放在一起。 这样他们一起出门时候,他们就能穿相衬的衣服。 属于乌素的衣裳全部消失,裴九枝的衣服软软地垂下来,重新整理好。 书桌上,放着一个糕点盒,这是乌素之前带回来的土特产。 盒子里的糕点被裴九枝吃了一些,现下,这木盒也消失不见。 日月阁库房深处,深绿的嫁衣与暗红的婚服一道,如青烟般消弭于无形。 当初他们婚礼上的贺礼,也全部消失不见。 这偌大日月阁内,乌素存在过的痕迹全部消失。 连裴九枝藏在书架内侧的某些不可言说小册子也不见了。 当初他们成亲时,裴九枝发了很多很多的喜糖,在云都里摆了好几日的流水席。 有些的普通小孩儿吃完了喜糖,那殷红的漂亮糖纸舍不得丢,就夹在自己常看的书里。 现在,一阵微风卷来,将书页吹开,被小心翼翼展开封好的红色糖纸顺着风飘飘摇摇飞了出去。 它们也消失在一场春雨里。 裴九枝花了很多心力,让云都,乃至云朝的许多人,都知道他有一位名为“乌素”的妻子。 今夜,只需要一场落雨,这些记忆全部被洗刷干净。 所有人都忘了他,包括他自己。 纷纷雨落,将天地洗濯,乌素孤独的身影出现在一处隐秘的山崖里。 李绰与她约定的地点,在一处瀑布之后,这里光线明亮,没有落雨。 干燥的山洞里,消失之后又被李绰收集起来的殷红糖纸纷纷落下,仿佛在山洞里也下了一场雨。 乌素收了伞,她看到李绰将她存在过的证明全部封入虚空之中。 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不会无端消失,她只能将它藏起来。 “裴九枝的情丝呢?”李绰问乌素。 乌素将怀里的锦囊取了出来,将内里藏着一枚发丝拿出,递给李绰。 这封印的仪式很简单,属于裴九枝的这段感情,就这样彻底封存。 李绰凝眸看着乌素,她轻声道:“你走吧。” “我给你十日的时光逃走。”她语气冰冷决绝,“没有任何一位妖,能从我手下逃脱。” “与你布下的封印,是骗你的,我只用了我的性命封存。” “我会杀了你。” “你留着,对裴九枝不利。” 她的一字一句,都坚定无情,从一开始,她就没将乌素当成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存在。 在李绰眼中,乌素是异端。 她不是什么善良正直的人类,为了消灭妖类,谎言与欺骗并不算什么违背本心的事。 给乌素十日,已经是给了她极大的宽宥。 乌素愣愣地看着她。 许久,她转过身去,将脚边收起的伞又撑起。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背叛,她冷静又淡然,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她平静地说:“好。” 语毕,她的身形化作黑白之气,往雨幕里逃了出去。 第69章 六十九点光 乌素化作一团黑白气流, 裹着自己的全部家当逃了出去。 她在思考自己应该逃向何方。 那位李仙长如此强大,随便操控的一场雨,便能将全天下人的记忆改变。 她又如何能从她手下逃脱呢? 虽然她所谓的生命受到威胁, 但乌素的内心依旧毫无波澜。 春雨已歇, 路边的青草叶散发着莹莹的鲜嫩光芒。 乌素找到一处隐蔽处,恢复了人身,她将自己的伞收了起来。 她往前走的步履缓慢且平静,仿佛在观赏久违的春景。 她抬眸看天,天上露出云层的太阳发出温暖的光,这暖意将冬雪融化。 春日清溪上飘着桃花,潺潺而下。 乌素蹲在溪边,掬了一捧水送入口中,润了润干涩的口腔。 水很甜,也有些凉。 阳光洒落在面颊上,暖暖的。 她想, 天上的太阳是小殿下的命星。 他是如此的温暖明亮,也是如此的耀目遥远。 她与他, 隔着千千万万里的距离。 乌素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这是陈芜写给奶奶的最后一封信。 她对奶奶说, 等她赚够了钱, 要回去给她盖一座大房子。 但陈芜没能攒够钱, 奶奶也早就死了, 她的信, 一封都没有送到奶奶手上。 那信上所言,不过是一场无端的痴心幻想。 乌素想, 是时候去完成陈芜信上的最后愿望了。 不然到时候被李绰追上,她连那将死灵魂的委托都完不成。 乌素不会辜负任何一位与她产生交易的灵魂。 她转了个方向, 往鹤川而去,陈芜奶奶有一旧宅,那旧宅有确切的地址。 乌素来到那普通的小村落前,这里虽然偏僻,但该有的设施都有。 裴楚确实是一位称职的皇帝,他手下的臣民,大部分都能过上温饱的生活。 小村落里,阡陌纵横,摇摇摆摆的鸭妈妈领着一串毛茸茸的黄色小鸭,在田埂上走过。 村子里的狗见了陌生人,便朝乌素吠叫。 乌素的伞横在身后的包裹下,她看起来像一位行路匆匆的旅人。 她来到村子里的小店里,这里会售卖些常用的物品,是官家设立的。 在这里当值的老板,也算得上是小小的官员。 乌素打算先去陈芜奶奶的墓前看一看。 她对店家说:“有香烛和纸吗?” “有。”店家懒懒地抬头,从里边的柜架上给乌素取来祭拜用的香烛和纸钱。 “如果要祭拜的贡品,你可以去找村子里的村民问问,我记得东家的周大娘家里的鸡正愁卖不出去。”店家给了乌素一个信息。 乌素在秋绪那里赚了一些银子,云都的物价高,她的钱财带到鹤川这种偏僻地方,可以用很久。 “谢谢。”乌素点了点头,拿上香烛,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一处普通的农家小院里传出袅袅炊烟。 养在院子里的大黄狗朝厨房的方向狠狠吸鼻子,被那蒸鸡的味道馋得在地上打滚。 乌素走了过去,蹲下来,拍了一下大黄狗的脑袋。 这狗不认生,朝乌素呆呆傻傻地摇尾巴。 厨房里的鸡是乌素买的,这鸡死前告诉乌素,它的愿望是要扇那抢它鸡食的大黄狗一巴掌。 乌素完成了它的愿望,送到手边的阴阳能量,不要白不要。 “姑娘,我这里有些山里摘下来的野橘子,你要去祭拜长辈的墓,也带上这些。” 周大娘将几颗橘子也给乌素装进了竹制的食盒里。 “好。”乌素敛眸,平静应道。 “看你这模样,是从云都来的吗,哎呀你这衣裳的质地真好,我见城里的大官穿过类似的。” 周大娘询问着乌素的情况。 “是。”乌素点头。 “是咱们村子里的哪家的后辈发达了?”周大娘啧啧啧地感慨。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12节 “陈家。”乌素看向这村子最西侧的屋子,那里的房屋最为破败。 陈芜奶奶死后,那里便不再住人,年久失修,更加破旧了。 “嗐,我就知道,前段日子,就有驿使往那屋子里送东西了。哎呀可惜陈家那老人福薄,就那一个孙女去了云都,还没能等到她回来,就去了。”周大娘感慨。 乌素一愣。 “你是那陈家姑娘?”她问。 乌素看着她,安静地摇头。 这聒噪的中年热心大娘,在乌素面前,也变得安静下来,没再与她搭话,到一旁嗑瓜子去了。 乌素给了她一些碎银,等热气腾腾的蒸鸡做好之后,便提上食盒,去往陈芜奶奶的墓。 墓在山里,周大娘的大黄狗嗅着蒸鸡的香气,跟着乌素。 将墓边的杂草打扫干净,乌素按照人类的规矩点上香,将贡品摆好。 她对着这简陋的坟墓,面无表情地说道。 “奶奶,我在云都赚到钱了,回来给你盖很大很大的房子。” 说完之后,她就按部就班将纸钱点上。 看着那些金色的纸钱在眼前烧成灰烬,乌素坐在墓边的石头上,托着腮等待了许久。 大黄狗趴在一旁,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许久,乌素问:“奶奶,吃好了吗?” 无人应答。 她将墓前的贡品取了过来,自己扯下了一个鸡腿。 ——人类都是这样做的,这都是问缘教给她的生活常识。 方玄寺里送给菩萨的贡品,大多也是被寺庙里的僧人取走,分发给外边的穷人食用。 乌素将鸡肉啃完了,一口咬在鸡骨头上,发出“咔嚓”一声。 她愣了一下。 之前与小殿下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不小心把骨头也嚼吧嚼吧吃了。 小殿下拦住了她,并且耐心告诉她这个不能吃。 他那时候应该知道她不是人了吧? 但他不说。 乌素对于身边事物的感知,有些迟钝。 她拈着手里的鸡骨头,发了很久的呆,最后,她将吃剩的鸡骨头全部喂给了大黄狗吃。 大黄狗守得云开见月明,对乌素不住摇尾巴。 乌素没吃橘子,这玩意太酸了,就算是妖怪也受不了。 她打算将它留在自己丧失味觉的那天尝一尝它。 乌素回了陈芜奶奶的家,大黄狗终于不再跟着她了。 她推开陈旧的门,在推门的时候,她发现落灰的门上已经有了几个掌印。 似乎是……不久之前还有人打开过这扇门。 院里蓄满落叶,昨夜下了春雨,乌素的脚踩在腐败的落叶上,感觉软绵绵的。 在乌素之前,一串被雨水冲刷得浅淡的脚印,从院外延伸进屋内。 院内正中有一座摇摇欲坠的木屋,乌素走了进去,内里还有些陈旧的设施。 漏了太阳光斑的堂前明亮,这里有落灰的饭桌,被虫蛀的橱柜,散架的椅子,翻倒的油灯…… 在不起眼处,还有一扇通向卧室的窄门。 这里的每一处细节似乎都在展示着一位垂暮老人的独居生活。 但乌素的视线落在放在那堂屋正中央桌上的几封信与一枚锦盒。 它们整洁、严谨、精致,太格格不入。 木桌长了青苔,乌素将上边爬过的虫蚁拂开。 锦盒上有封条,其上有云朝官家的红印,还有一行宣传语。 “云朝驿传,使命必达。” 这是驿使送来的东西,看来,之前周大娘说的有驿使往陈芜奶奶旧宅送东西,是真的。 在那封条下,还有一行字“鹤川,乌素收。” 其他的几封信上,也写了同样的字,不过那信封上的“乌素收”,是送信之人亲笔写的字。 乌素认得这字。 她的眼睫微垂,那串俊逸隽永却暧昧难言的字,浮现在她的脑海。 信是小殿下送的。 他真的以为她到了鹤川。 她离开云都几日,他就舍不得她了,便让驿使送了信过来。 但乌素骗了他,她根本没来鹤川,到了现在,她才收到这些迟来的信。 她拿着信,准备坐在一旁的长凳上慢慢看,但她的屁股一沾到凳子,这长凳便散架了。 乌素险些摔了个仰面朝天,于是她只能站在原地看。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连那粘贴处的纸张都没有损坏。 纤手抽出信纸,慢悠悠展开。 纸上,是乌素极熟悉的字,俊逸清隽,端正遒劲。 “乌素,你离开云都有三日了,若不使用你的法术,你的脚程没有驿使快,现在你应该还没到鹤川。” “等你拆开信的时候,第二封或许也快送到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要与你说,今日父皇下葬,一切都如常。” “——其实还是有些想说的。” “我很想你。” 落款没写裴九枝,而是乌素对他的专属称呼“小殿下。” 乌素看着这信上所言,长睫颤了颤。 她的指尖依旧稳定,没有任何颤抖,只继续拆下一封。 “这是第二封信,你离开五日了,我今日去皇城司的时候,看到云都东侧的许愿树下挤满了人。” “原来是那冬天的许愿树上多了两只很大的飞蛾——与你不像,它们的颜色很鲜艳,一只是明亮的鲜绿色,一只是落日的金黄色。” “云都的百姓觉得冬日出现相携飞行的蛾很神奇,是一个好兆头,所以他们纷纷到许愿树下求了红线。” “连这样没有任何依据的喜兆也信,百姓真是可爱。” “我也信了。” “我给你拿了一根祈福的红绳,就在一起送过去的锦盒里。” 乌素打开锦盒,看到内里躺着的一枚祈福红绳。 她的眼睫微垂,继续冷静地拆下一封。 “乌素,七日了,你还没有回来,皇姐准备登基了,过几日便是登基大典。” “等你回来,该叫她陛下了。” “如果你看到了信,会给我写回信吗?” “不回也没关系。” “今天也想你。” “非常想。” 乌素知道,这些话,都是小殿下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所以他行文的语气柔软,还有些少年人的幼稚。 左右,在他看来,这点“小缺陷”不会被外人看到。 她拆开了最后一封信。 “乌素,十日了,我没收到回信。” “我将逸儿送去太傅那里学习了,他这几日都不会回来。” “以前我习惯日月阁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我现在不希望了。” “你何时回来呢?” “十分想你。” 乌素的手指点在信上最后四字上。 “十分想你。” 她的指尖颤了颤。 乌素想,小殿下以后可不会再想了,他记忆里,没有乌素这个人了。 她将这些信合上,重新塞回信封里。 乌素将锦盒里的祈福红绳取了出来,戴在手上。 而后,她扶正桌上的油灯,法术一点,这油灯竟然亮了。 乌素将一封信放在火上,她低垂着眼,竟然要将裴九枝与她有交流的最后痕迹都烧了。 白日烈阳下,火舌舔上信纸边缘,将“小殿下”三字灼烧殆尽。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13节 乌素拈着信封的手指一动不动,她的表情冷静。 火焰继续燃烧,寸寸灰烬落下,火焰触碰至“十分想你”四字。 “想”下方的“心”字被烧干净,乌素看着这焦黑的边缘,忽然抽回了手。 她的手掌往下一按,白皙的手掌拢上火焰,也不觉得疼。 散开的黑白色混沌之气将那灼灼燃烧的烈焰扑灭。 这封信没烧完。 乌素深吸了一口气,她的面容平静,低垂的眼眸,如毫无生命的死水。 她将烧了一个小角的信和其他信放在一起,妥善叠好,装进自己怀里的那个锦囊。 这些信,与符纸青鸟、暧昧纸条放在一起。 乌素将锦囊扎紧,重新揣在怀里。 从始至终,她都十分冷静,每一步的动作都平缓认真。 最后的最后,她将手伸向自己放在桌上的食盒。 乌素将一枚野橘子取了出来,剥皮,摘下一瓣橘肉。 她慢悠悠地将这瓣橘肉放进嘴里,舌尖抿了抿,汁水爆开,盈满口腔。 乌素眯着眼想,这颗野橘子,真的好酸好酸。 第70章 七十点光 乌素慢悠悠地将一整颗野橘子都吃完了。 她平静地将屋子里的脏乱收拾好。 她又花了银子, 请人将原来的旧房子拆了,在原地重新盖了一座新房。 乌素花钱大方,前来盖房的工人效率很快, 不到十日, 便将这大屋子盖好了。 只是这新房,以后再没人住了。 乌素离开了鹤川,她知道,不久之后李绰就会来追杀她。 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但是,李绰太强了,乌素不确定自己免死的能力是否有上限。 乌素还不够了解自己。 但李绰要杀她,她也无可奈何,毕竟她没有能够与她相抗衡的能力。 乌素完成陈芜的愿望之后,再没有牵挂。 离开小殿下之后,她还要生活, 在人类的聚居处,她能获得很多阴阳能量。 云朝里最热闹的云都是不能去了, 乌素在云朝南方最大的城市江祁城里留了下来。 她在城西处租了一间小院子,住了下来, 去了云都一趟的好处是, 她获得了很多知识。 乌素能够凭借这些知识, 找到更好的工作。 左等右等, 李绰还没来, 乌素就在江祁城的一处医馆里找到了工作,她在里边分拣药材。 她不再消失的嗅觉出奇的好, 不需要看药箱上贴着的标签,就能认出百草, 所以做事的效率极高。 乌素打工赚钱倒是容易了许多。 更令她满意的是,医馆里来往的病人有很多都命不久矣,她因此能通过交易,得到很多阴阳能量。 在江祁城定居一月之后,乌素在暮色里下了班,她来到路边的面馆里,点了一碗清汤面。 她喜欢人类的食物,每天都会尝一些。 乌素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她拈了葱花,慢慢放了下去,然后是芝麻、胡椒…… 就在乌素的手碰到胡椒罐子的时候,有人先将这香料罐子拿了起来。 “多少?”李绰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一点点。”乌素抬起头来,与她相对而视。 李绰的手抖了抖,一些胡椒粉末飘了出来,乌素打了个喷嚏。 下一瞬,在她胸前出现一团小小的星辰旋涡,它卷着乌素的身子,似乎要将她吸进这旋涡之中。 乌素的衣裳被这星辰旋涡撕扯着,连带着,她的身子也仿佛被什么东西绞着卷了起来。 这身体被撕裂的一幕本该极血腥诡异,但乌素的身体蓬然化作一团黑白之气。 混沌不明的黑白之气被吸收进旋涡之中,被不断搅乱,但这团气息始终没有消失。 面馆里喧闹,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凭空消失了一个人。 李绰安静地看着围绕着星辰旋涡流转的黑白之气,这一招名为“星变”。 她想起在很久之前,她也曾往妖域里投了一枚星变。 数千万妖类丧命于星变之下,死去的妖气冲天而起。 血腥气弥漫千里,在此后的数年里,从那里流淌出的河水都是殷红的血液颜色。 但如今,一枚星变投下去,竟然未伤乌素分毫。 许久,那混沌的黑白气流重新凝结为乌素的躯体。 她的两手乖巧地放在双膝之上,面前的清汤面已凉了。 乌素有些惋惜,于是轻声叹气。 李绰盯着她,似乎要从她这双冷静的、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望出一些端倪来。 乌素低头吃面,在这足以毁天灭地的法术之下,她没感觉到什么疼痛。 只要这伤害能杀死她,她的身体就会自己抵御这次伤害。 这样的能力看似强大,但乌素太过弱小,反而是一些不起眼的伤害,能让她受伤。 “李仙长。”乌素低头吃着面,她细细咀嚼着被泡得绵软的面条。 “你杀不了我,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李绰托腮看着她,她的语气依旧冷硬:“我说了,没有妖类能从我手下逃脱。” “我会尝试其他的办法。”她起身,替乌素付了账,平静地走了出去。 乌素低头,看着自己身前的面碗,轻声叹了口气。 在之后的日子里,乌素除了为死去的灵魂做事,还要应付来自李绰无休无止的追杀。 她几乎每一日都在尝试用一种新方法杀她,但都没能成功。 乌素习惯了这样诡异但忙碌的日子,每个月,她还是照常失去自己的五感。 她想起来,自己的味觉似乎好久都没消失了。 乌素想起了,在刚离开小殿下的那一天,她吃了一颗酸橘子。 再之后,她似乎就没办法忘记那刻骨酸涩的味道。 她又永久地获得了一项感知。 乌素不知这是好是坏,最终,她还是准备庆祝此事。 她买了一罐子糖,抱着它回了家,每天晚上都抿上一颗。 李绰来杀她的时候,她还主动递上了自己手里的糖。 “吃。”乌素对着面前的强大仙者挑起了眉,她的语气轻轻柔柔。 她打不过她,也逃不脱,只能接受她。 这一次,送入她胸膛的是一柄淬了毒的利刃。 乌素低眸,呆呆地看着按进自己胸口的毒刃。 她轻声对李绰说:“李仙长,重复了,您之前用过它了。” 李绰是个执着的人,她看着乌素胸前的伤口有黑白之气蔓延。 毒素进入乌素的躯体,它本该侵蚀的躯体正在一寸寸化作不可被摧毁的混沌气流。 乌素在李绰面前“融化”了,许久才凝结出属于自己的身体。 “我不会再去找小殿下,您这样,太累了。”乌素柔声说道。 “我晚上想睡个好觉,你可以……暂时放过我吗?” “不。”李绰的口中冰冷地吐出一字。 乌素怔了怔。 “你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三年了,他要去仙洲了,你一辈子……也没办没法到那里。” 李绰对乌素说:“我也会离开,但在未来的某一日,我还是会取走你的性命。” “好。”乌素点头。 她打开糖罐子,将一枚甜丝丝的糖投到自己口中。 次日,乌素在江祁城,听到了裴九枝的传闻,所有百姓都知道他要去仙洲了。 曾经,他为了保护云都百姓,斩杀无数邪魔。 现今,他要前往仙洲,去继任那至高无上的九寰仙君之位。 这传奇故事,被写成话本,被当成说书先生的素材。 甚至成为夫子授课的英雄事迹,流传于云朝大地的大街小巷之中。 他遥不可及的传说,在口耳相传时,落入乌素耳中。 她在一家普通的医馆里分拣着药材,低下的面上,出现一抹淡淡的微笑。 放在乌素面前的话本被风吹开,正停留在描写裴九枝的那一页上。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14节 “乌素,乌素,你在听吗?”一旁的学徒小姑娘说着她以前夫君的事迹,“当初那云都的旧太子作乱,就是他找出了真相,亲手将一只强大邪魔的分身斩杀,这真是——太帅了!” “嗯,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乌素柔声应道。 她缠着白色绸带遮挡戒指的手指抬起,将几枚细细碎的药材叶子放入药箱之中。 他去走他的修仙之路,修他的无情之道,书写他的传奇故事。 本该属于日与月的辉煌命运终于走上正轨。 而她就在,微不足道的渺渺红尘里,认真聆听属于他的故事,将他传奇故事的一页页翻过。 这是属于她与他的最好结局。 乌素想,就算她再与他相遇,她也会不顾一切,再次从他身边离开。 但是……但是…… 在李绰离开之前,乌素在医馆里接待到一位身受重伤的伤者。 乌素替他耐心处理着伤口,她却还是死了。 她濒死时,与乌素达成了交易,乌素聆听到了她的愿望。 “我和他外出同游,在荒野里遇到了歹徒,他拼着命将我救了下来,我们被歹徒追到山洞里,他将我从山洞的另一端推了出去,自己又将洞口封上了,他困住追杀我们的歹徒,想要我安全逃出去。” “但是我太倒霉了,在逃走的路上,被其他歹徒追上,还是受了重伤,就这样死了。” “我……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但是你可以替我去原来的山洞看一看吗,如果能救下他就最好了,如果不能……你遇见了他死去的灵魂,也不要告诉我也死了。” 乌素点了点头,她从一串含混不清的语句里捕捉到了任务的重点。 去山洞里救人,救不到也没关系。 乌素这段时间的能量充沛,实力也算可以,她接受了这桩交易。 按照那死去的姑娘的指示,她来到距离江祁城两百里的荒野之中。 跟着干涸的血迹,寻到了那处山洞。 这里果然有歹徒搏斗过的痕迹,乌素是希望救人的,她飞身而入,很快来到了山洞里。 山洞里空荡荡,回响着说话的声音。 “好了,这少年的伤我已差不多处理完毕了,你别吃地上的尸体,住口!” 熟悉的、略带沙哑的温柔嗓音传来。 乌素的手扶在山壁上,她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是……小殿下与她共同的老师,云都城外方玄寺里的问缘大师。 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乌素下意识地不想与小殿下有关的人或事产生交集,但她已经接受那姑娘的交易。 所以,她必须要去山洞里看一眼。 她没再使用法术飞行,只抚着山壁,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若可以,她不希望问缘发现她。 她只看一眼…… 身后的天光逐渐收紧,山洞内的光线昏暗。 乌素绕过前方的一处转角,她的鞋尖一不小心踢到了一枚石子。 率先发现她的是蹲在角落的一个高大黑色阴影,他从身侧垂下大大的骨爪。 还是老熟人。 那位,来杀过她的大妖。 大妖看着她,长久地沉默,骨爪上,有淋漓鲜血滴答落下。 “对了,我发现这些歹徒的神志有些问题,他们杀人,不为财,似乎只是为了享受杀戮。” 问缘将躺在角落的伤者照顾好,起了身,转过头来,对那黑影说道。 “我觉得这可能是妖魔所为,晚些,你与我一起去调查一下。” 黑影没回答她,他盯着角落的乌素。 乌素往后躲去,她踉踉跄跄地往外跑,但还是被那黑影一下拽了回来。 他尖利的骨爪勾着乌素的衣襟,将她拎了回来。 乌素被迫扭过头去,与问缘对视着。 按道理来说,问缘这位凡人,应该不认得她才是。 但是,问缘柔和的眸子注视着她,片刻之后,她唤了声:“乌素,是你啊。” 乌素瞪大眼看着自己的老师,她下意识摇了摇头。 “在老师面前,不许说谎。”问缘将乌素扶了起来。 那黑影消失在原地,骤然缩进了问缘的身体之中。 乌素看着眼前的诡异一幕,面色竟然还能保持冷静。 她点了点头道:“老师,是我。” 问缘从袖间取出一枚蜡烛,将灯点上,山洞里变得明亮起来。 “不过是仙洲使者的雕虫小技,我自然不会忘了你。”问缘笑,“她只能……消除人类的记忆。” “哦……”乌素坐在一旁,乖巧应了声。 她看向躺在角落的人类男子。 他为了救自己的爱人,被歹徒围攻,但幸运的是,问缘来到这里,将他救下。 那死去女子的愿望达成,乌素收到了一点阴阳能量,她放下心来。 问缘凝眸注视着她:“那场春雨之后,所有人都忘了你。” “九枝会忘了你,也是被那春雨影响了吧。”问缘无奈浅笑。 “小小的法术,就能让他忘记你,他确实是……无情的。” 乌素的唇张了张,只有她自己知道,小殿下会忘了她,完全是因为她亲手斩断了他的情丝。 但她的嘴巴又闭上了,没有再说话。 “好奇我为何会在这里?”问缘对乌素点了点头,“等我慢慢与你说。” 她话音刚落,这山洞之外,已经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灰紫色身影,她腰间挂着的星辰坠饰幽幽发亮。 肃杀的死亡之气,盈满这个山洞。 第71章 七十一点光 乌素看到李绰一步步地从山洞外走了进来。 她垂下的手里, 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这人头正是从山洞里逃走的其他歹徒。 那歹徒的眼眶里流转出隐隐的邪气。 看来,李绰到此, 确实是意外。 她应当是要调查这些无端伤人的歹徒, 又发现了莫名的妖气,所以追踪到此。 没想到,在这里正好碰上了她们。 又或者,这是命运轨迹的指引,李绰早已知道她们在此。 总之,确实没有妖能从她手下逃脱。 山洞里,问缘静静地看着李绰,她的眼眸空寂无神。 在问缘的颈后,撞出那黑影大妖的形状,坚韧的人皮被硬生生撑出一个妖魔的修罗面。 这一幕诡异至极,看起来, 是问缘用自己的身体,困住了这大妖。 李绰看着她, 眼睫微垂,她的眼神冰冷又无情。 许久, 这出尘仙人悠悠的声音响起:“是你啊。” 她腰间佩着的星辰, 幽幽旋转。 李绰总是这样一副冷硬的模样, 在斩断裴九枝情丝之前, 她的态度温柔许多。 这都是做给乌素看的假象。 “是我。”问缘朝前走了两步。 乌素站在一旁, 注视着问缘与李绰。 由于这两人气质大相径庭,所以, 现在当两人站在一起,乌素才发现她们有多么相似。 她们有一样的清寂的眼眸。 只是, 问缘眼中多了些柔软的感情,而李绰眸子里是冰冷的锐气。 她们……究竟是什么关系,那黑影又是谁? 乌素懒得去思考这些复杂的事,她只想活下去, 她往旁边挪了挪,想跑,但李绰将她拦了下来,一掌将她击退至山洞里。 与此同时,乌素听到问缘的身体里传来刺耳的尖叫声:“让我杀了她,放我出去!” 问缘在自己的颈后按了按,将躁动的大妖压下。 “你保护了他。”李绰笑,“这些年,若他来寻我报仇,我应当早就把他杀了。” “你到云都之后,我便躲着你,没想到今日多管闲事,还是与你遇上了。”问缘叹气。 “我没想到他还活着,当年,你没有死在星变之下吗?”李绰看向问缘身后的黑影,如此问道。 “我怎么能让他死呢?”问缘的声音轻轻响起,“李绰,你没有办法越过我将他杀了。”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15节 “这些年我压着他,他倒也没有做恶事了。”问缘又道。 “他与你,似乎融为一体了,他将他强大的躯体借给你,而你……本是一道虚无的感情与意识,现在也有了人身,真是神奇。”李绰感慨。 “杀了他,你就要先杀我,李绰,你能杀了你自己吗?”问缘道。 乌素听着问缘平静的话语,悚然一惊,他们之间的事情似乎极复杂,或许,她没有机会知道真相了。 “杀不死。”李绰又笑,“没想到这凡间,还多了两个我杀不了的——怪物。” 她这尾音的两字咬得极重,带着刻骨的杀意,她恨极了妖。 “如此正好。”李绰抬起了手。 她扭头看向乌素,声线很轻:“前几日,我一直在思考将你杀了的办法。” “我发现,你能抵御致死的伤害,如果我将你囚禁起来,不给你生存的能量,那你也能从这囚笼里逃脱。”李绰说着自己的观点与猜测。 她一人立在洞口处,将乌素与问缘这师生两人死死地堵在了里面。 她们没有任何退路。 “如果我将你关起来,又给了你充足的食物呢?” 李绰走上前去,伸出一指,将乌素的下巴挑了起来。 “你会,将那唯一的食物吃了,对吧?”李绰盯着乌素黑白分明的眸说道。 “又或者……你宁死也不愿吃放在嘴边的食物,最后,自己消散了,那也挺不错。” 她一拍自己的掌心,强大的气息铺陈开,她眯起眼,轻声笑了起来。 “反正,不论你们谁死,对我而言,都算作是死了一位妖怪,总比,谁也杀不死来得更好。”她的吐字冰冷。 乌素瞪大眼看着她,霎时间,一股寒意从脚底漫上了她的脑袋。 她知道人类诡谲可怕,但她没想到,人类的思维能够残忍至此。 李绰要将她束手无策的两个人……问缘与她,关在一起。 对于乌素而言,不论她愿不愿意吃,问缘都是她的食物。 所以,这密闭的囚笼便不是绝境,她无法逃脱。 对于问缘而言,她只能等待乌素将她杀死吃下,现在的她,根本没能力挣脱李绰的囚笼。 乌素不想这样,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杀死一个活生生的灵魂来获取她濒死时的阴阳能量。 更何况,对方是教她识字,教会她人间道理的……老师。 问缘也是,小殿下的老师。 乌素不畏惧死亡,不害怕受伤。 但在她得知自己要面临这样绝境的时候。 她怦怦跳动的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问缘站在一旁,在她的身体里不断响起大妖不甘的尖叫声,她了解李绰。 李绰一定会这么做。 她没有良心,没有道德,甚至没有本该属于人类的情感。 在李绰卧底妖域的时候,她将这些本存在于她身上的思维与意识,都丢了。 这些思维与意识化作了问缘自己。 她是被李绰丢弃不要的——她的良心、道德与情感。 问缘静默地立着,她没有说话。 但天真的乌素还想挣扎一下。 她看着李绰,说了一个“不”字。 “请……不要这样……”乌素的声音软极了,她凝眸看着李绰,眉尾垂了下来,“我不会杀她。” “你会的吧。”李绰走进她,她端详着这个永远平静的小妖怪面上露出惊惧的表情。 “你来到这个世间,只有本能,在你的行动指南里,‘活下去’是第一标准,等到你饿到极点,重新化作原始的黑白之气,你不再有理智,只被求生的本能支配。” “你会一步步地靠近你的老师,舔舐她的灵魂,然后将她与那妖域可恶的妖王殿下一起,全部吞下。” “你会这么做的,你是非人的怪物,就算……装得像个无害的人类,你也是可怕的异类!” “在本能面前,你会暴露本性。”李绰说。 乌素被她逼得不住往后退去,直到她细瘦的脊背抵上冰冷的崖壁。 她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只能如同溺水的鱼儿一般大口喘着气。 乌素摇头:“可是,仙长,我不想这样……” “你本性如此。”李绰说,“为什么不承认呢?” “住口!”此时,问缘的声音响起。 她冲了上来,将乌素护在身后,这位善良的灰袍僧人与李绰对视,仿佛是镜面的两端。 “李绰,都是谬论。”问缘说,“人有持刀杀人的能力,在绝境之前,他不得不伤害另一人求生,难道这人类就是天生的杀人犯吗?” “你将她逼迫到这样的境地,让她伤害我,然后要为她安上罪名?” 李绰看着问缘,舔了舔唇:“可是,真正的善人宁愿自己死,也不会下手。” “有罪便是有罪,为妖非人,就是该死。”李绰道。 她抬手,从灰紫色的袖中取出一点星光,而后,星光化作一盏提灯。 随手一施法,她便做好了这个永不可破的囚笼。 李绰出手时,淡然又冷静,她一手扯住问缘的衣领,将她硬生生拖进了提灯之中。 乌素惊慌地唤了声:“老师——” 李绰转向她。 乌素朝李绰低下了头,她轻声哀求道:“仙长,求您,请不要这样……” “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位生命。”乌素的声线颤抖。 李绰将她的手腕拽着,拉了过来。 乌素的身子一软,她朝李绰弯下双膝,还是轻轻地说:“我不知您如何才会放过老师……” 她有些语无伦次,杀死无辜的灵魂,是她拒绝做的事。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不论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不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她,或是你。”李绰将乌素抓了起来。 “我——我不能吃了问缘老师,她的愿望会很大很大……”乌素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不要……”她连声唤。 她竭力想阻止李绰的行动,但李绰并不打算听她的话。 瞬息之间,她化作一团黑白之气,被丢进了提灯之中。 李绰提着灯,从这山洞里走了出去。 在不久之后苏醒过来的那位人类男子,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云都之外,方玄寺里梵钟悠悠响起,李绰在无人的寺庙大堂前停下。 她踮起脚,将檐下的青纱灯笼,换成了她手里的这一盏。 夜色幽幽,烛火煌煌,在这青纱灯罩里,一只黑白色的飞蛾被困在其中,不住往外撞去。 问缘离开方玄寺时,已打了个招呼。 乌素的下落,更是无人在意。 没有人知道,她们被一起关在了这方玄寺的灯笼里。 乌素在青纱罩里,一次又一次地尝试逃出,但都无济于事。 她身体里的阴阳能量正在慢慢消耗。 等到它干涸的时候……她会力竭,然后不顾一切地寻找身边可以享用的食物。 那时候,她应该就已经失去了理智,被本能完全支配。 她会,杀了自己的老师问缘,以获取维生的阴阳能量。 乌素坐在灯笼里的灯芯之上,轻声叹气。 问缘在一旁念着佛经,她没有将自己的身体里的大妖再放出来。 “老师,您试着追杀我,我看看我能不能出去。”乌素对问缘说道。 “这囚笼里,有足够的空间让你躲,李绰怎么会给你钻空子的机会呢?”问缘有些无奈。 她沉声道:“此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停下来去救山洞里的人。” “可是你救了山洞里那个男子啊!”乌素道,“我……是我太弱小了。” “弱小不是错。”问缘笑。 她靠了过来,将乌素温柔地抱住了,她沉静的声音响在乌素耳侧。 “你会杀了我,获取我濒死时的能量,对吗?”她问。 “我不想……”乌素哀声道。 “我宁愿,自己死了。” “但你最渴望生,如同你对生命的尊重一般,你对鲜活的、跳动的、热烈的生命有十分虔诚的信仰。”问缘是了解乌素的。 “你不需要杀我,我可以想办法,杀了我自己。但你,在求生的欲望驱使下,一定会吸收我濒死时的阴阳能量。”问缘安慰她,“乌素,你不要内疚,就当是我赠给你的,好吗?” “是……”乌素应道。 她苦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但老师,您不知道,我吸收濒死灵魂的阴阳能量,就要完成他们临死前最大的愿望。”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16节 “我不知道您的愿望是什么,但您那么厉害,您的愿望一定很沉重。” 乌素回过头,她与问缘的眼眸对视:“我不想去做这样复杂的事。” “我也……不想你死。” 她第一次经历这样可怕的意外,由于不死不灭的缘故,她面对所有事,几乎没有情绪的波动。 但,李绰所创造的囚笼,太可怕了。 小妖怪被吓得浑身颤抖,问缘只能将她紧紧抱着。 问缘的面上也出现了一点讶色,她没想到乌素竟然是这样获取维生能量的。 她说得不错,她——严格来说,她不算生命体。 有生命的是给她提供躯壳的、藏在她身体里的可怕大妖。 他曾经是妖域里意气风发的妖王。 他的愿望…… 哈。 问缘轻轻抚上乌素的面颊,她的语气十分无奈:“在九枝去仙洲之前,李绰是仙洲最强大的修士。” “在她担任瞑极阁阁主期间,她所斩妖魔无数,其中,她最为人称颂的事迹是,她一人孤身入妖域,以星变斩杀千万妖族,浴血归来。” “这是她的最大成就,因为这个功绩,她在仙洲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所有的仙人都畏惧、敬佩她,她是许多凡人的信仰。” “同时,在九枝还未修道之前,她也是仙洲武力最强的修炼者。” “她对命运有着极其可怕的掌控力,通过星轨,她对未来之事有极精准的预测。” “她没有感情,所以,她没有可以利用的任何弱点。” 乌素听着问缘的话,听得晕晕乎乎,她知道李绰厉害,但没想到她这么厉害。 “恨她吗?”问缘问。 乌素摇头:“老师,我没有‘恨’这种情绪。” “真可怜。”问缘叹气。 “但我的最后一课,要教你何为恨意。”问缘一字一顿对乌素说道。 乌素怔然看向自己的老师。 此时,那黑影大妖阴森的、沉寂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临死前的愿望,只会是这个。” “我想她死,为妖域千万无辜妖族灵魂报仇。” “你吸取了我濒死的能量,就要替我……” “杀了李绰。” 第72章 七十二点光 乌素瞪大眼, 看着从问缘身后显出身形的大妖,她愣了愣。 “我……不想杀人。”乌素的声音轻轻。 “小妖怪,我的愿望有很多, 若不是问缘压着我, 我会让你杀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大妖舔了舔尖利的牙,对乌素残忍说道。 “我可不是你的老师,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大妖阴恻恻的目光落在乌素身上。 “好了,谢幽冥,莫要再说了。”问缘开了口。 “若不是我们,她也不会如此。”问缘沉声道。 她有些无奈地看着乌素,她只是一抹思绪,根本没办法做太多的事情。 谢幽冥给乌素的选择,已经是她权衡之后的结果——只杀了李绰。 不然, 若是谢幽冥自己在,他会让乌素做更多更可怕的事。 乌素抿着唇,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很沉重,这是她不想看到的结果。 她不想问缘因为她死了, 她也不想, 平白无故地去杀害一个鲜活的生命。 所有的生命, 在乌素眼里都是一样的。 但她会挑选自己的交易的对象, 谢幽冥的愿望太可怕, 这是平时的她不可能去触碰的交易。 乌素感到自己的身体沉重。 她的心念一动,很快化作一团原始的黑白之气, 呆呆地飘在半空中。 “不开心?”问缘坐在灯笼中央的灯芯上,微笑地看着乌素。 “嗯……”乌素闷闷的声音传来。 “你本不该因为这些事产生情绪, 乌素。”问缘说。 乌素的声音轻盈缥缈:“老师,我不知道,但我不希望某些事情发生。” “这源于我的本能,我不希望看到有无辜的生命死去,老师……我不想吃了你。” 乌素的本体黑白之气绕着灯芯飞了两圈,她似乎有些困惑,也有点歉疚。 “没关系……没关系……”问缘笑,“乌素,我们的时间很多,谢幽冥的力量很强,等上千年的时间过去,他才会死。在此之前,我会将我所掌握的知识,全部教给你。” “李绰前半生的知识,也留在了我这里。”问缘说。 乌素想,原来问缘会的知识,都来自于李绰,所以…… 她马上问了一个有些尖锐的问题——她想要知道什么,就直接问了。 “老师,那您为什么会绣花?”乌素问。 问缘微笑:“……”好问题。 谢幽冥气得从问缘身体里钻了出来,他有些气急败坏。 “蠢妖怪,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他举起的利爪将乌素所化的黑白之气给勾了过来,阴森森地问道。 “好奇,就问了。”乌素丝毫不惧,说话的声音轻轻。 “谢妖王,等你死后,你在我这里,没有秘密可言。” 谢幽冥咬牙切齿:“不要叫我谢妖王。” “谢幽冥。”乌素柔声道。 “我不姓谢。”他又提醒乌素。 看起来,他似乎很讨厌自己这个人类姓氏。 “好,幽冥。”乌素道,她歪着头,看着自己眼前的可怖大妖,声线依旧轻柔。 问缘在一旁,安静听着。 许久,她开口道:“谢,是李绰赠给他的姓氏。” “住嘴住嘴!”谢幽冥又道,但他阻止不了问缘说话。 “当年李绰扮作一位普通的凡人女子,潜入妖域,和谢幽冥来了一场……” 问缘托着腮,点了点自己的面颊。 “大概就是你看到凡人话本里的什么……霸道妖王和他的人类小娇妻的戏码。” 不得不说,问缘继承了李绰的部分性格,有的时候,她说出的话也十分冷静尖锐。 乌素看着问缘平静述说的模样。 她想起自己当初为何没有躲着李绰、反而主动与她合作的原因了。 李绰与问缘,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所以乌素下意识地信任李绰。 听着问缘的话,谢幽冥又钻进了问缘的身体里。 他有些难以面对,便高声道:“你住嘴。” “绣花,是她学来讨谢幽冥欢心的手段,李绰嗓音好听,最开始的时候,她会唱许多好听的歌。” “后来她背叛谢幽冥,他把她的嗓子掐哑了。”问缘侧过头去,咳了咳,现在她的声音还有哑,远没有当年的婉转清越。 “说够了吗?”谢幽冥问,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的学生好奇,我自然是要与她说的。”问缘安慰他。 “你想想,好歹她当年留下了我,不然,连你也死在那场星变里。” “可是……”谢幽冥的声音沉了下去。 乌素看着这两个被迫相偕共生的两个“人”,她看出了谢幽冥沉默的原因。 当初,李绰斩下属于她的所有感情,若她对谢幽冥有半分情谊,问缘也该对谢幽冥有情。 但从现在看,这两人完全是平等合作的同事关系。 当年,李绰果然没有爱过谢幽冥半分。 这才是她最可怕的地方。 乌素重新化作人形,她落在了问缘身边,微垂着头,发丝从肩头垂落,露出一副安静模样。 李绰的最大功绩,是用这样……欺骗的手段换来的。 “妖域几乎覆灭,发生在他们成亲的那一晚,李绰第一个出手的对象就是谢幽冥,星变将他的全身血肉撕扯殆尽,再不能恢复,他最开始……也没有生得如此可怕。”问缘拍拍乌素的手背,柔声问,“好了乌素,你还想问什么?” “没有了……”乌素的声音轻轻。 她花了很长时间来接受自己的现状。 “那就这样吧。”乌素答。 她对问缘说:“等你们死了,我会接收你们产生的阴阳能量。”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17节 乌素接受现状之后,变得冷静许多,她黑白分明的眸也变得柔和漠然。 “幽冥,你要我怎么杀了李绰?”乌素歪着头问。 她开口,用平静无波的语调,一连串说出了数十种杀人的办法。 问缘震惊:“乌素,我可从来没教过你这些。” “李绰用这些方法杀过我,我被杀过一次,便记了下来。”乌素柔声答道。 她自忖她是一个很好学的小妖怪,既然她有这项技能,就要给她交易的对象选择的空间。 乌素确实很敬业。 谢幽冥听到乌素的话,愣了许久。 最后,他道:“你用你能用的最简单快捷办法将她杀了就行。” “怕她疼吗?”乌素那双沉静的眸看向谢幽冥燃着鬼火的眼眶。 “我杀了你——”谢幽冥朝乌素扑来,转瞬间,她的身体化作柔软的气流,抵挡了这次攻击。 黑白之气聚集在远处,乌素再次显出身形,她柔声道:“对不起。” 她花了半天的时间来调整自己的情绪,现在的她,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问缘笑:“谢幽冥,你说说你,惹她做什么?” “她不会生气,也不畏惧死亡,你的攻击对她无效,最后,生气的只有你自己。”她起了身,朝乌素慢慢走去。 “好了,过来吧孩子,我们有很漫长的时光,我会将我所会的所有知识……全部教给你。” 方玄寺的堂前有一盏灯,过了不知多少年,也没有更换过。 夜里月色下,隐隐有飞蛾的身形在青色灯罩上映出影子。 许多前来许愿的香客来往,从孩童走到暮年,方玄寺里的梵钟响了不知多少遍。 这沉静的声响荡开时光,灯笼里被囚禁的乌素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面留了多久。 只有方玄寺还在记录着时间,它从百年古刹进化为千年古刹,香火更加旺盛。 偶尔,乌素能听到灯笼外香客们的许下的愿望,她觉得当方玄寺里的佛祖,这是累极了。 在问缘的教学下,她的知识逐渐丰沛,而问缘与谢幽冥则越来越虚弱。 他们在等待着自然死亡,然后,他们濒死的能量会被乌素吸收。 乌素若不做其他事情,她体内储存的阴阳能量能支撑很久。 但到了最后,她也几乎不能维持人类的形态了。 再久一点,她可能就要失去意识,然后不顾一切地去寻找身边能够获取的阴阳能量。 燃了上千年的灯笼,也快灯尽油枯了。 直到某一日,方玄寺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快快快,在仙君大人来之前,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该扫洒的地方都收拾干净。你们可都不许偷懒,仙君大人这是要为我们方玄寺赐福,这是莫大的恩赐啊!若不是很久很久之前,方玄寺与他有些渊源,仙君大人怎么会来到我们这里?”方玄寺的现任方丈让身边的小沙弥下去准备迎接事务。 这方丈虽然老,但嗓门洪亮,将趴在灯芯里恹恹睡觉的乌素都吵醒了。 她现在基本上是以黑白之气的形态存在,听到这话之后,她往外飞了飞,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仙君……是仙洲的人吗,会是李绰吗?她难道还会回来吗? 问缘与谢幽冥今日来因为太过虚弱,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所以只有乌素一个人在偷听。 方玄寺里的小沙弥天真地问道:“师父,那位传说中的仙君大人,当年与咱们方玄寺有什么渊源呀?” “嗐,这就要说到咱们寺里曾经住过的一位高人了,她名为问缘,有惊人的智慧。当初仙君大人就是在问缘师父这里学习,等他离开云都领悟剑法归来之后 ,他还念当年的情谊,在很长一段时光里,日日都来拜访方玄寺。” “后来问缘大师辞别,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这样的大师,也不知是去了仙洲,还是圆寂了。”方丈念了声阿弥陀佛,“此后,问缘大师不在,仙君也不再来了。” 乌素趴在灯罩上,静静听着,她知道这位方丈说的是谁了。 此时,方丈正好抬起了头,他注意到那灯罩上的一点阴影,便赶紧唤了小沙弥过来。 “别偷懒了,我看这灯笼有些脏,你快擦一擦。”方丈道。 乌素吓得赶紧往后躲去,她蜷缩在灯芯之中,有些紧张。 小沙弥拿着布,仔细擦拭着灯笼,确认它一尘不染之后才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他怀里抱着抹布,非常虔诚地看着天上的明月。 他向往地自言自语道:“那位仙君大人,当年也走过这条路吗?” “他自然没有。”不知何时,问缘已醒了过来,她听到了灯笼外的动静。 “那时,他来寻你的时候,根本没有往佛堂走过,他都是径直去后山来领你回家。”问缘如此说道。 她捏了捏眉心:“这么久过去了,他应当早就忘了我,但是……不会有人知道,当初他次次来方玄寺的真正原因。” 乌素愣了愣,她回想起方丈之前说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好像也是……小殿下每日来方玄寺,就是为了来接她。 这是藏在旧日时光里的隐秘信息,现在除了问缘与她,无人知晓其中的秘密。 但是,再过不久,问缘也要死了。 乌素轻声叹气,这种事藏在她的心里,真相就永远不会再浮现了。 裴九枝来方玄寺的那日,百里范围之内,都没有旁余的人。 他身后背着一把黑白色的清光长剑,缓缓走进来方玄寺。 在他的身后,是诸位仙人,他们过来与裴九枝一起结阵赐福。 这段时间,人间妖魔祸乱再起。 先对寺庙这样的地方赐福,给予庇佑,若有妖魔来袭,也可以抵挡得更久些。 至于……为什么先选了方玄寺。 裴九枝想,在很多年之前,他似乎有一位老师,名字是叫问心还是问缘来着,他有些忘了。 去往仙洲上千年,这凡间的红尘一事,也被埋藏在记忆的深处。 他无心冷情,自然记不起那么多。 总而言之,他与方玄寺有这一层联系在,所以便先选择了这里。 在方玄寺里,他教会跟随的仙人阵法之后,其他的地方就不需要他操心了。 千年古刹,梵钟幽幽,身边的青松给予蔽荫。 远处,方丈领着僧人,对裴九枝恭敬行礼,他们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模样。 裴九枝周身的气息,像冰封的雪山。 若是想要靠近,必然会被那布满锐意的风刀斩碎。 他身后的仙人将几炷香捧了上来。 “尊上,凡间的寺庙要以香火朝拜,您……要在这里上一柱香吗?” “可。”裴九枝低了眸,他宽大的袖袍随风荡开,将那香烛接了过来。 他的模样,与当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成熟沉郁了许多。 那直视前方的凛冽眼眸里,已是一片漠然与冰冷。 裴九枝着白衣,身后有一光圈环绕。 这是他体内强大的法力溢出外化而成的光环,如天上烈日,灼灼耀目。 他缓步走过方玄寺里的阶梯,往那佛堂而去。 一步步,他靠近了屋檐下的灯笼。 在他抵达之时,乌素就已经躲在了灯芯里,她尽量将自己的本体缩成一团小小的的混沌气流。 她不想与小殿下碰面。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记得她了。 问缘安慰似地拍了拍这团似乎正在颤抖的气流,她劝说乌素不要那么害怕。 “他早就忘了你,就算你在他面前出现,他也不会记得你是谁。” 问缘笑道:“我猜他现在已经忘了,他当年的老师究竟是叫问缘还是问心。” 乌素躲在灯芯里,抖了抖,她还是没敢飞出去。 她细细的声音传来:“老师,你让我躲着吧,他应该很快就离开了,等那时候我再出来。” 问缘侧过头去,透过朦胧的灯罩,她只能看到裴九枝模糊的身影。 他像一轮烈阳,朝这里慢慢靠近。 就算是问缘,也没办法直视他身上的光芒。 他的气势太强大凛冽,寻常人甚至都没有正视他的能力。 “你不想,看看他吗?”问缘对乌素问道。 缩在灯芯里的黑白气流又颤了颤,因为乌素完全将自己躲在了灯芯里,所以她的声音闷闷。 “不想。”乌素说。 此时,她听到了一道极轻微的剑鸣之声。 在外的裴九枝的脚步骤然间停了下来。 他抬手,按住自己身后微颤的剑柄,无人注意到这小小的变化。 乌素对裴九枝太过了解,所以,他这把剑一响,就算声音再细弱,她也能听出来。 她闷着声,没有说话。 裴九枝只停了一瞬,而后,他平静地点香,对着佛像拜了拜。 在执香的左手——他的无名指上有着一枚黑白交缠形状的戒指。 这戒指映着灼日光芒,反射出刺目的光。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18节 与他周身那高贵出尘装束格格不入的是他腰间的那枚香囊,它已经……很旧很旧了。 裴九枝上完香之后,便转身离开,没有丝毫停留。 他对着自己身前行礼的仙人道:“起阵。” 而后,飒然剑鸣之声响起,庇佑阵法光芒围绕了整个方玄寺。 裴九枝花了一日时光,过来给方玄寺赐福,而后便直接离开,没有任何停留。 夜色已深,裴九枝彻底离开了,乌素才小心翼翼地飞了出来。 “这么怕他?”问缘笑。 乌素的声音有些无奈:“我怕他……再想起我。” “我不想他再那样了,他有自己的道要走。” 乌素知道自己从这灯笼里脱困之后要去做什么事。 “我要杀李绰,就是与整个仙洲为敌。” 她的声音很轻:“我确实是一个……很坏的妖怪。” 问缘凝眸看着她,眸中出现些许怜惜,这本不该是乌素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谢幽冥的唯一愿望,就是这个。 在脱困之后,问缘会死,而乌素会为了达成谢幽冥的愿望,变得十分劳累。 问缘想起,乌素一开始,本不是这样的。 她天真又纯粹,被裴九枝护得很好,她什么也不知道,有的时候问出的问题还惹人发笑。 但是……没有办法。 他们的命运,将乌素这个没有星星的可怜小妖怪,也牵绊了进来。 “对不起。”问缘说,“但是,仇恨这种情绪,我没办法让谢幽冥压下。” “你吃了他,你就必须要去做这件事,而将你逼到如此绝境的,还是李绰自己。” 问缘拍了一下属于乌素的黑白气流。 “好孩子,没有多久了,再之后的路,就要你一个人自己走了。”问缘对乌素说。 乌素对着她,点了点头。 又是百年过去,妖域封印愈发松动,人间妖魔肆虐。 仙洲里的仙者也都纷纷来到人间,镇压邪魔。 乌素不知道,自己被囚禁在的灯笼里的千年时光里,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方玄寺仿佛一个世外的孤岛,将所有灾祸隔绝在外。 问缘濒死时,躺在了乌素的怀里,她的眼眸微垂,声线沙哑柔和。 “乌素,我要离开了。” “这么久了,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能够教你的。”她的眸底有着深深的愧疚。 “总之,从这里脱困之后,一切都要小心。”问缘轻轻抚摸着乌素的脸。 “对你,我很抱歉,我们让你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情。”问缘的声音越来越低。 乌素化为人形,低眸注视着问缘缓缓合上的眼眸,她柔声道:“老师,我没有喜欢与不喜欢。” “我不想,不代表着有些事不会发生,既然它发生了,我跟着做便是。”乌素抱着问缘,声音轻缓。 “哼,蠢妖怪,我死之后,妖域与人间会发生动乱,我劝你离得远些。”谢幽冥在问缘身体里,轻嗤一声说道。 “还有,我死后本体里全部的能量都会赠给你,但是,蠢妖怪,这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你还要再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能将李绰杀了。” “真可怜。”谢幽冥说。 问缘抬起无力的手,将谢幽冥又给压了下去。 她做完这件事,便花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 问缘倒在了乌素的怀里,与此同时,囚禁乌素的绝境因为她的能力而结束。 她留在一块没有食物的空间里,会死,所以这灯笼再也困不住她了。 “老师啊……”乌素抱着问缘,她的身体在她怀里化作微光消失。 与此同时,谢幽冥深埋于妖域里的本体,也开始陨落。 远处,有如龙脊般的山脉隆起,仿佛是死去巨兽的骨头浮出水面。 而乌素也接收到了有史以来她所吸收过的、最丰沛强大的阴阳能量。 这些能量如同山脉潮水,朝她的身体压了下来。 若是寻常的妖类或者修炼者,必然无法承受这般巨大的力量。 但乌素身上的黑白之气却能将之完全包容吸收。 她吸收多少阴阳能量,便能成长到何等的实力。 乌素旋身,竟然在瞬息之间将一代妖王的全部力量吸收干净。 她该去做正事了。 乌素还要提升自己的力量,提升到——她有能力将李绰杀了为止。 方玄寺的灯笼里,轻盈地飞出了一只飞蛾。 她轻盈地朝远方的广阔天地而去。 第73章 七十三点光 许多年之后—— 在渺远的山林间, 乌素蹲在溪边,蹲了下来,她掬起一捧水, 喝了下去。 从灯笼囚笼里逃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乌素没有时间概念。 她只注意到天上日月轮转,循环了一次又一次,但到底循环了多少次,她不记得了。 当初,谢幽冥死的时候,她继承了谢幽冥垂死的大部分能量。 他当初也是叱咤风云、统率妖域的一代妖王,所以,乌素从他那里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但是……还不够。 乌素对李绰的实力有极清晰的认知,她知道,光凭自己现在的实力,并不足以杀了李绰。 所以, 她只能继续积累阴阳能量,提升自己的实力, 直到自己成长到能够杀死李绰。 于是她行走在凡间各处,努力去完成那些灵魂临死前的愿望。 从某种方面来说, 乌素很懒。 之前在云都的时候, 她没什么太大的欲望。 所以, 她只需要一些能够维持自己生活的阴阳能量就够了。 以前她不会主动去追求更强大的力量, 所以, 她有的时候会挑选交易的对象。 有的灵魂的愿望太难,她干脆就不接受。 但是, 自从有了要杀死李绰这个目标之后,乌素只能被迫去寻找更多的阴阳能量。 有些困难的任务, 她也会接下。 妖域封印的裂隙愈发多了起来,这是谁也无力阻止的变化。 妖类伤人,乌素便能从死去的人类身上吸收阴阳能量。 有时,她潜伏在人类的阵营里,有时,她又躲到妖类那里去。 哪里有死去的灵魂,她便马上赶到那里。 此时已是黄昏,乌素喝完水之后,便站起身来。 她低眸,看着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她身着一身纯白色的短装,这样方便行动。 小殿下当初送给她的锦囊,被她紧紧地包裹在怀里,不会有遗失的可能。 她垂落的长发束起,在耳后简单但扎了个发髻,用麻布绳绑着。 乌素低头看着自己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在左手的无名指上,紧紧缠着一条白色的布条。 这布条下,藏着一枚取不下来的戒指。 乌素从未将这布条打开过,但在见到旁人的时候,她会下意识地将着布条按着。 她怕这遮掩的布条松开,露出那枚日月形状的银色戒指。 乌素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实力提升,可探测的范围也变广。 在这条清溪的下游,她感应到了垂死之人。 乌素踏溪而下。 在暮色斜阳里,她看到一位倒在溪水旁的姑娘,她身体里流下的血将下游的溪水染红。 在她的背后,有被邪魔一掌掏出的伤口。 乌素赶紧蹲了下来,她将这姑娘扶了起来,一只手按在她的伤口上,替她将血止住。 “怎么了?”乌素的指尖下稍微运转法术,替她治疗。 但这也无法挽回她的性命,这样只能让她好受一些。 乌素对死亡气息的探测是精准的。 只要她感应到某一个人即将死去,就算他上一刻还生龙活虎,下一刻也会遭逢意外死去。 一个人类死了,天上的星星会坠落,乌素每一次都能感应到将要陨落的星辰。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19节 “啊,姑娘……”这倒在溪水旁的小姑娘朝乌素亮出一枚令牌,“我……我是仙洲飞羽宗的弟子,我们派出了几名修士来帮助凡人抵抗邪魔,但是……昨夜有一位邪魔突袭我们的驻地,我抵挡不能,一路逃到此处。” 这姑娘的眼睫无力地垂下:“我有……一位同来的道友,在邪魔抵达的时候,他把我推进了驻地的安全阵法之中,但是,驻地里还有许多无辜百姓,我……我怎么能不出去抵挡邪魔?” “最后我看见,他被那前来伤人的邪魔带走了,姑娘,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去将他救回来,顺便……保护好驻地里无辜的凡人。” “我们中间,就算所有的普通修士死了都无所谓,但只有他……不能死,因为他是……” 这姑娘话没说完,眼睛就闭上了,乌素抬手,将她轻轻地放了下来。 乌素接收到了她的愿望,至于她要相救的对象只在乌素脑海里描摹出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她感应这人的模样,只感觉有些熟悉,但她到底在何处见过他,她想不起来了。 乌素站起身来,她将这姑娘的尸体埋葬好,再将她的门派令牌收了起来。 她有经验,修士能够给予她的阴阳能量更丰沛。 乌素做完这一切,飞身而上,直直朝着她离开的驻地飞去。 在这一处人类的驻地中,大部分凡人都安然无恙,他们惊恐地躲在这防护阵法之内,不敢出去。 远远的,他们只看到一团黑白气息卷来,而后,这团诡异的混沌气流落地,化作人形。 乌素着白衣,挺直着脊背,看了这群躲避邪魔的凡人一眼。 这些凡人被阵法庇护着,十分安全。 但是……看这金色阵法上流转的能量,那些弟子应该没有实力放出如此强大的阵法。 乌素决定去问一问。 从灯笼囚笼里逃出之后,乌素没有再掩盖自己妖类的身份,她已经没有必要再隐藏自己了。 为了节省法力,她赶路的时候都是用本体行动,这样她的速度会快上许多。 在乌素靠近的时候,围绕着驻地篝火的人类惊恐地看了她一眼。 乌素畅通无阻地迈入了这处防护阵法,她有些惊讶。 在收集能量的这些年,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其他修士所放的庇护阵法。 她进入之时,或多或少都会受到阻碍。 但她现在竟然完全没有被这阵法拦下。 “你——是谁?!”一位身着盔甲的军中统领手执银枪,冲了上来,将身后的百姓护着。 他内心感到无比的恐惧,毕竟,在不久之前,刚刚才有一位强大的邪魔前来,袭击了他们的驻地。 邪魔在掳走一位仙洲修士之前,那位修士留下的防护阵法,可连那可怕的邪魔都阻拦在外。 难道这团诡异黑白之气所化的妖物,比方才那邪魔还要更强? 即便面上恐惧,但这位统领并没有退缩,他护在众人面前,坚定地看着乌素。 “我来找人。”乌素言简意赅,她的手往前一挥动,玄妙的黑白之气化作一位男子的模样。 “这位修士,去哪里了?”乌素柔声问道。 “你也是来抓他的?”这位统领高声答道,“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他的去向?”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乌素对他温柔地点了点头。 她的素手朝前一伸,指尖停留在他的眉心处。 身着盔甲的统领朝乌素击出一枪。 那枪尖穿透她心脏的位置,她的伤处化作流转的黑白气流。 这气流转瞬间便重新聚拢,她毫发无伤。 乌素平静地从他身上取下了一些神识气息,她略一解读,便获取了这位统领的部分记忆。 昨夜月光稀疏,云层将明月掩映,一位少年抬手,将手里的皮革水壶对着嘴,饮了些水,润润喉咙。 他盘腿坐在篝火旁,身边跟着几位修士,与这位统领说着话。 “再过百里,便到永宁城了,我们明日就动身,快些出发,路上若是遇到妖类,我们会保护你们的。”他对那统领温声说道,“这个区域并没有很强大的妖类出没,我们应该可以应付得——”过来。 他话音未落,那月下已出现黑影,几位模样可怖的妖类朝这里扑了过来。 这少年很快将其他百姓都推到防护阵法之中。 他御剑而起,与这邪魔搏斗,其余修士也纷纷站了出来,想要击败这邪魔。 但邪魔太强,远远超出他们抵挡的上限,转瞬之间,那少年被邪魔擒住,其余几位修士皆受了伤。 “没想到,我还能在这里发现如此意外的猎物。”邪魔舔了舔唇,看着这少年,低声说道。 而那邪魔的手下则轻易地撕裂了那些百姓躲藏的防护阵法,冲了进去,正要大开杀戒。 在被邪魔掳走之前,他面露坚毅之色,朝前抛出一枚金色光点。 这光点展开,将其他百姓全部护住。 但它所能保护的人类数量有上限,最终,是几位修士撤了出来,拼死与其他邪魔对抗。 其中,有一位姑娘朝乌素所在的山林跑了过去。 这就是乌素不久之前遇到的垂死修士。 记忆收回,乌素看了那统领一眼,她将怀里的修士令牌取了出来 “击碎这枚令牌,会有人知道这里有修士死去,他们会来救你,这次出现的邪魔很强,传递信息的时候,记得让他们派厉害点的修士。”乌素说话的语速极快。 她完成任务的效率很高,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积累出足够的阴阳能量。 那位死去女修士的两个愿望,她已经差不多完成一个。 乌素没有与留在这里的修士进行过多的交流。 她获取完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便离开了这里的金色阵法。 那统领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面露震惊之色,他抱着银枪,惊恐地跌坐下来。 这金色的防护阵法,刚好能护住在驻地里的五百名凡人,昨夜,也有修士想要躲进来。 但是,只要多出一人,这阵法的金色光芒就瞬间消失。 在乌素转身离开之后,他才发现,乌素进出阵法,根本没有引起阵法光芒的变化。 她……真的不是人类。 而她已经强大到,在这样的阵法中间,来去自如。 如果是妖的话,她又为何不杀他们? 守在驻地的统领,远远地看到乌素朝前伸出一指。 原来是这荒原之上还流窜着许多其他邪魔。 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荒原中央的金色阵法。 他们打算等到阵法失效之时,便冲进去,将那些人类都分食殆尽。 乌素接到的任务是保护这些人类。 所以她出手,将这些邪魔击杀。 乌素从囚笼里出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如果不杀害一些生命,便很难完成一些灵魂的愿望。 于是,她便学着问缘教给她的……为人的道理,自己努力去分辨哪一些人或者妖是应该死的。 有些妖恶贯满盈,手下丧生许多无辜生命,这种妖,便是可以杀的。 乌素出手,干脆利落,脚下出现无数道缠绕着的黑白之气,将方圆百里之内的邪魔尽数绞杀。 她循着昨晚那只大妖掳走少年逃走的方向,飞了过去。 混沌的黑白气流缠绕、翻涌着,在初临的暮色之中,投下单薄的影子。 乌素每天都在打工的路上,做完这一件,还有下一件。 有的时候,她也会觉得有些累,她不想伤害生命。 就算她杀死的都是……邪恶的生命,她也不想去动手抹杀。 但是,为了完成谢幽冥的愿望,她只能如此做。 乌素想,她还是更喜欢在云都的自己。 在赶路途中,她思考着那个少年的模样,总觉得有些熟悉。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乌素想不起来了, 她在这个世间,已经留了太久的时光,在这期间,她具体见过什么人,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她有些迷茫,只朝着那邪魔栖身的妖窟而去。 —— 与此同时,仙洲之中,日月仙境之下的琉璃色长阶上出现一位跌跌撞撞的老者身影。 他一路飞上日月天,对那守着仙境玉门的两位童子慌张说道。 “快,我是飞羽宗的宗主,快去禀告尊上,出事了!” 他话音刚落,已有一个高洁出尘的身影出现在剔透的玉门之后。 此时正是夜晚,裴九枝身上溢出的强大法力化作一尊幽幽悬挂的月轮。 他清俊的面容被那熠熠的明月清辉映照,紧抿着的薄唇无情又冷静。 他望向玉阶之下的眸光悠远冰冷,目中并没有留存任何人的身影。 裴九枝沉声道:“我知道了。” “他从日月天偷跑出去,与相熟的修士商量好,混入飞羽宗援助凡间的小队里。” “现在,出了意外,他连我赠给他的防护阵法都用了。” “尊上,对不起,都是我看管不力。”飞羽宗宗主吓得跪了下来,“是我让裴公子陷入险境之中。” “我这就去凡间。”宗主道。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20节 裴九枝的俊眉微蹙,片刻,他凉凉的声音传来:“不用。” “我亲自去。”他道。 转瞬间,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日月天外。 一旁守着的童子赶紧上前,将飞羽宗的老宗主扶了起来。 “陆宗主,您说说您,怎么把裴逸小公子给放进去了?”一位小童叽叽喳喳说道。 “谁不知道尊上最在意的就是他这侄儿,好像是当年……裴小公子的父亲是被尊上杀的,所以尊上一直对他极重视。” “还有,现在裴家血脉单薄,这世间还留存着的裴家人可就剩两位了。” “你……哎呀哎呀,不过裴小公子应该没事。”那小童子轻叹道。 —— 妖域裂隙愈发扩大,从云都里逃出的妖魔来到云朝疆域的边缘,聚集生存。 很长时间过去,这些妖窟如今也形成了颇具规模的妖类城市。 月色深深,乌素站立在妖城之外,收住了身形。 她眯起眼,探测了一下妖城里那位邪魔的实力。 这一探查,却令她皱起了眉头。 前来掳走那少年的邪魔十分强大,就算是目前的乌素,也奈何他不得。 毕竟乌素自己,也才打了没几年的工。 乌素本想直接冲进去,将那无辜少年给救出来,但现在她只能……偷偷进去了。 妖窟之中,偶有邪魔来往,乌素施法,将其中一只走神的妖魔给解决了。 她将妖魔的尸体拖到一边,无视他死前还想再吃点人肉的愿望,将他的鳞甲与骨盔剥了下来。 乌素爱干净,很难接受穿别人的衣服,她将这邪魔的东西拿到不远处的河边洗干净,这才穿了上去。 她将罩着自己全身的鳞甲披了上去,又将骨盔安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乌素对着水面,歪了歪脑袋。 因为她自己的头太小,所以这骨盔从她的头上滑落。 无奈,乌素只能一边用自己人形撑着,一边用自己本体的黑白之气将鳞甲与骨盔填充。 她现在与那倒霉的邪魔一样高大了。 乌素顺着他原本前进的路线,偷偷摸摸地钻进了妖类的城市之中。 妖城里,竟然有些热闹,形态各异的各类妖魔在街上行走。 乌素看到有挂在铁钩子上的赤裸人类尸体。 站在摊位后的妖怪老板与前来购买人肉的其他邪魔讨价还价。 这里每一处都萦绕着死亡的气息,但乌素没敢吸收任何一位邪魔的阴阳能量。 与谢幽冥一样,他们的灵魂不够纯粹,但是妖魔的愿望又都十分可怕。 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桩桩都是亏本买卖,所以乌素从不与邪魔交易。 她注意到妖城的入口不远处,有一家客栈。 她猜测这里来往的人可能会注意到那掳走少年的邪魔。 于是她顶着骨盔,靠了过去。 客栈的老板娘可能是蛇妖,她婀娜的身下拖着一条长长的妖娆蛇尾。 她一见到乌素,便招呼过来,柔弱无骨的身体完全贴在了她的身上。 “这客官,要到哪里去?是来睡客栈,还是睡我呀……”蛇妖的声音酥麻入骨。 乌素被她靠着,藏在骨盔下的脸马上红了起来。 “我我我……”乌素小声道,“我是来那个……问一问……” “哟,原来是个姑娘,顶着这么帅气的鳞甲,真是把我迷得要死不活~”那蛇妖又开了口。 乌素吓得不住往后退去,但蛇妖从口中吐出的蛇信子已经从她戴着的骨盔下钻了进来。 蛇信搅着她周身的黑白之气,将那蛇妖兴奋得眯起了眼。 乌素只能朝她伸出手去,大着胆子将她的神识能量提取了一些出来。 她能直接提取其他灵魂的能量,获得灵魂的部分记忆,但不是所有人她都能提取的。 乌素只能攫取实力比她低很多的灵魂能量。 幸好,这位蛇妖老板娘的实力不强,乌素成功从她身上提取到了部分记忆。 那邪魔归来之时,原本十分热闹的妖城大街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所有妖类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看着邪魔从城外走了进来。 乌素感觉到,那蛇妖老板娘的尾巴吓得垂在路边,不住颤抖着,还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原来是条……响尾蛇,乌素如此想道。 那邪魔身着黑色的盔甲,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只有他脑袋的耳边两侧露出一对如同鹿角般的黑色魔角。 他垂下身侧的一只手上提着一位昏迷少年的衣领。 那少年的衣摆上沾了血迹,乌素看着他紧闭的眉眼,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救的目标。 唉,真是个倒霉孩子。 乌素心里如此想道。 她的思绪从沉浸的记忆中收回。 睁开眼后,她看到有几位外出的邪魔将另一位妖魔的尸体给拖了进来。 ——这是不久之前乌素杀死的凶残邪魔。 乌素好心,还把他给埋了起来。 但后来有其他的妖魔靠近,竟然把他的尸体给刨了出来,拖到妖城里,分而食之。 乌素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于是,她朝着那邪魔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 她从蛇妖的记忆里得知,那位邪魔是这座妖城的城主。 妖魔决定城主归属的方式十分原始。 他们并不是谁有能力便来管理这座城池,而是最强者击败原来的城主,成为新的首领。 乌素想,也难怪她的实力不如那位邪魔。 谢幽冥实在是被李绰折磨得太惨,等到他传给乌素能量的时候,连当年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乌素知道,自己完成那位修士姑娘的愿望之后,可以获得很丰沛的报酬。 于是,她朝着妖城城主所居住的高塔而去。 她围绕着那高塔转了几圈,思忖着自己应该如何潜入。 但此时,已经有守在门口的妖兵发现了她。 一枚纯白色的骨枪横在了乌素身前。 一位妖兵气势汹汹地问乌素:“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乌素被这凶恶的妖兵吓得一愣——这还是她脱困之后,第一次来到妖族的地盘。 她顶在脑袋上的骨盔晃了晃,平静说道:“我想要进去。”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妖兵手里的骨枪直接戳向了乌素的心口,想要直接将她杀了。 但这骨枪没能突破那鳞甲的防御,之前乌素杀死的邪魔也颇有实力。 妖兵一愣,妖魔之中看中实力,他终于肯正眼看乌素了。 “你进去做什么?”他又问。 乌素在这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理由,最终,她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哦,我仰慕城主大人已久,你们这里,还缺侍女吗,打扫、照顾人什么的,我很在行。” 第74章 七十四点光 那妖兵一惊, 他上下端详了乌素一眼道:“就你?” “我啊,怎么了?”乌素自忖她在靖王府里做过很长时间的侍女。 这种事,她还挺专业的。 “你是妖吗?”这妖兵忽然面露凶光, 问道。 “是啊。”乌素亮出自己那诡异的黑白之气, 问,“够妖了吧?” “嘶。”那妖兵惊了惊,“你这原形,看起来是有些可怕。” “你不知道我们妖城的规矩?”他念着乌素有几分实力,便又问道。 乌素藏在骨盔下的细眉微蹙,她哪里知道妖城里的规矩,那人类的规矩她都要学好久。 问缘的本体李绰自己对妖类深恶痛绝,所以,问缘也没教她许多妖类的事情。 于是她定在原地,也没敢摇头。 “去去去,把你这骨盔和鳞甲摘下来, 让我看看你的模样。”妖兵想了想问道。 乌素有些犹豫,进妖城之前她还想着伪装一下自己, 但现在人家叫她摘骨盔,她也不好不摘。 毕竟, 很多妖族也是有人形的。 乌素抬手, 将自己的手放在骨盔上。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21节 此时, 远处传来一道巨兽的咆哮声, 乌素将骨盔摘下, 循声望去。 环绕在她面颊两侧的黑白之气瞬间散去,此时已是深夜, 路边燃着的蓝色火焰幽深。 这火光映着乌素温柔淡然的面庞,将她的眉眼衬得极为柔和。 那妖兵一愣, 方才与乌素交手时,他还以为乌素这身材高大,是个强壮的大妖。 她那温柔的声音应当也是伪装出来的。 但他没想到,乌素生得细眉细眼,就像那柔弱的人类女子。 此时,摘下骨盔的乌素已经看到远处骑着妖兽走来的邪魔,他两耳边伸出的魔角令人印象深刻。 这不是……把那少年掳走的邪魔吗。 乌素眯起了眼,细软的发丝从她鬓边垂落。 那邪魔乘着妖兽,来到高塔前,他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乌素身上。 “这是谁?”他的声音沉了下来,询问一旁的妖兵。 “哈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怪,说是仰慕城主您,要来府上当侍女。” “不行不行,你这模样,太寡淡了些,你没看到城主也嫌弃你吗。” “快些走,免得城主见你,看得不耐烦,把你杀了。” 妖兵朝乌素挥了挥手。 邪魔的佩戴者黑色金属爪的手落在那可怖妖兽的脑袋上。 他的声音沉沉传来:“仰慕我?” 乌素平静道:“是。”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怀里的巨大骨盔,面无表情地说着话。 她撒谎,就是如此平静。 只是她那双如同死水般的眸子出卖了她所有情绪。 ——她根本没有情绪,更别说是仰慕眼前之妖了。 “放她进来。”邪魔道。 妖兵目瞪口呆,在邪魔进去之后,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乌素许久。 “这有哪里好看吗?比起咱们城里的美人,你是一点吸引人的地方也没有啊,要我看,还是城门附近那客栈的老板娘够劲。”妖兵道。 乌素歪头看着他,有些疑惑,她的眼眸澄澈明净,不含任何负面的情绪。 妖兵把骨枪收起,催她道:“好了,你快些进去,过来,把这件脏兮兮的鳞甲脱了。” 乌素一边把自己身上罩着的鳞甲扯落,一边狡辩:“我进城之前,洗过了。” 她走进这高塔前的宅院,刚一进去,那邪魔骑着的凶猛巨兽便朝她扑了过来。 妖兽的利爪穿透她的胸膛,乌素的身体化作一蓬黑白之气,躲过这道攻击。 乌素看着这妖兽的利爪,她想起倒在溪边的那位姑娘,她身上的伤应该就是这妖兽抓的。 她抬起头,对上那站在沉沉高塔前的邪魔。 从妖兽上走下之后,乌素才发觉他的身形极其高大,他比她高了好几个头。 乌素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面庞——好吧,他的脸也没什么可看的。 他的面上戴着黑色金属的面罩,将他下面半张脸完全遮了起来,只露出那一双狭长猩红的眼眸。 “将它带下去。”邪魔命令她。 乌素知道,照顾主人家的“宠物”,也是侍女的任务之一。 她必须装得像一些。 乌素朝那形态如巨狼的妖兽招了招手。 妖兽朝她不耐烦地龇牙,身后带着骨刺的尾巴甩来甩去,似乎下一瞬就要砸在乌素身上。 “过来。”乌素柔声对它说。 邪魔在一旁看着乌素逗弄他的宠物,静默无声。 只要乌素的下一个动作不合他的心意,他就会出手,将乌素杀了。 妖兽朝乌素咆哮,它自然不会听从乌素这个柔弱小妖的话。 她身上的气息太平和,根本压不住它。 乌素有些无奈地看着它,她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直接将它脖颈上的项圈拎过来。 从始至终,她的态度都是温柔和善的。 直到那不识好歹的妖兽朝乌素扑了过来,他尖利的獠牙咬下,乌素闪躲开了。 但那獠牙咬住了乌素左手无名指上垂下的白色布条。 若是这布条被扯落,乌素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银色戒指可就露出来了。 它不知多少年都没有见过天光了。 骤然间,乌素眼眸眯起,她手上哪里都可以碰,唯独这里不行。 她身下溢出大量的混沌气流,竟然将那妖兽的嘴巴给掰开了。 妖兽不住咆哮,想要从气流的束缚下逃脱,但乌素控制着力道,没让它挣脱。 乌素慢悠悠地将自己手指上缠着的半截绷带扯了出来。 她低垂的眉眼里,不再有柔和的光,反而被一片无情的冰冷取代。 没有什么人敢碰这里。 乌素是真的不想这个秘密暴露。 她操纵混沌气流,将妖兽脖颈上戴着的项圈拉了过来,动作果决许多。 站在一旁安静看着的邪魔猩红色的眸子眯起,骤然间,杀意从他眸中迸现。 在他散发杀意的那一瞬间,乌素也感应到了什么。 她低头,迷茫地看向被自己牵在手里的妖兽。 “诶?你要死了。”乌素疑惑地说。 下一瞬,那妖兽喉间血管里的血液瞬间凝结,化作血色的冰花,从它的喉咙处刺了出来。 其余没有被冻结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乌素的面上。 那邪魔看着乌素笑:“它真是个废物,不是吗?” 乌素平静地抹了一把自己面上的滚烫鲜血,她从袖中取出白帕,将血痕拭去。 她没回答这邪魔的问题。 她是来救人的,但这邪魔的入门考核,似乎有些太复杂了。 “过来。”邪魔走入高塔之中。 乌素跟了上去,她知道,那少年就被关在这高塔之上。 他还没死,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比较重要。 毕竟死去的那个姑娘说必须要将他救下,不能让他死去。 确认目标还安全无虞,乌素放下心来。 她跟在邪魔身后,低着头,有些走神。 乌素的纤指环绕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垂下的白色绷带,将它一圈一圈又缠了回去。 一路颠簸,她都没来得及收拾自己身上不够妥帖的地方。 现在,乌素的情绪和缓下来,眉眼也变得柔和许多。 仿佛不久之前悍然制伏妖兽的不是她一般。 “你知道在妖城里,到这里当侍女代表着什么吗?”邪魔问她。 乌素道:“我能打扫、做饭、照顾主人,侍女应该做的,我都会。” 他们步入黑暗之中,高塔内只燃着幽幽的紫色烛火,周遭的一切都暧昧不明。 邪魔走在前,就像一座大山堵在了乌素眼前。 “我可不吃装清纯这一套。”他道,“如果这是你勾引人的伎俩的话,很低劣可笑。” 乌素很有耐心地回应他:“嗯……” “嗯是什么意思?”邪魔问。 “就是‘听到了’。”乌素面无表情地回答。 骤然间,邪魔回身,那冰冷的、布满冰冷锐意的金属骨爪将她纤细的手腕抓了起来。 骨爪下收,没入一团黑白之气中。 幽暗烛火下,那邪魔低头,低沉的、如同金属般的锐气如刀般刮过耳畔。 “外面刚死了的那畜生,可是……日夜被我骑着的,现在你取代它了。” 他的舌尖抵着齿端,一字一顿地对乌素如此说道。 “你来这里,不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吗,现在,你成功了。” 他的猩红眼眸里,没有一丝感情流露。 乌素足足愣了一刻钟,那邪魔看着她呆愣愣的面庞,似乎饶有兴味。 她成过亲,并不是不通人事,所以,她听懂了这邪魔的话。 乌素往后退了半步,她摇头:“这个不行,我有丈夫的。” 虽然现在她已经与小殿下分开了,但他们……还没正经写过和离书。 乌素有些无奈,她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用这个方法潜进来。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22节 她应该用别的办法,或者,再找找其他机会。 “你既然来了这里,便走不了。”邪魔觉得乌素天真,“你的丈夫?我会杀了他。” “哦。”乌素道。 她已经准备跑了,这邪魔她没能力直接杀了,但逃跑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下一瞬,外边的妖兵忽然奔了过来。 他看到那高大的邪魔将乌素的手腕攥在手里,还以为打扰了他们的什么好事。 但是,不打扰不行了。 “蚩予大人,仙洲那边,派人过来了。” “仙洲修士,大多都是渣滓,他们不敢闯妖域来救人。”蚩予笑。 他一把将乌素拽到了身后。 乌素按着自己的肩膀,她继续发呆。 “那仙洲的九寰仙君亲自来了,大人,您抓了谁回来?”妖兵慌忙道。 乌素:“……” “将妖城里的所有妖带着撤离,先暂退妖域中。”他忽地道。 乌素:“……”不是你说要杀了他吗? “那……关着的那个人类呢?”妖兵问。 “带着走,那少年身上有特殊血脉。”他回过身来,盯着乌素道。 “你去黑塔下,把他带上来。” 第75章 七十五点光 乌素站在高塔里, 她往后退了半步。 “我不认路。”乌素轻声说。 邪魔朝前抛出一枚血红色的光点,这光跃到乌素面前,环绕着她转了一圈, 似乎在辨认她的气息。 “跟着它走。”邪魔道。 乌素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血色光点如萤火,在她眼前晃晃悠悠,带着她往高塔之下走去。 她环绕着螺旋的阶梯走向了地下的牢狱之中,脚步平缓冷静。 守在邪魔面前的妖兵问他:“大人,您不怕她背叛您吗?” “我之前确实没在妖城里见过长这个模样的妖。” “她看起来很可疑。” 邪魔冷笑:“若是她背叛我,她会为此付出代价,并且,她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他自然是早有准备。 乌素低着头,提着白裙,跟着那血红色的光芒一路往下。 走到她的脑袋发晕,她才来到高塔下的地底深处。 这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地上满是血气,人类的毛发与皮肤组织黏在青石壁上。 乌素的眉头微蹙, 她在地底正中央看到了一个悬挂在半空的牢笼,这牢笼上萦绕着暗红色的光芒。 这牢笼似乎可以隔绝灵气, 被关在其中的人类无法使用法术。 听到脚步声, 被关在精铁牢笼里的少年警觉地抬起头来, 他眼眸清澈, 眉眼俊逸。 即便身处如此险境, 他也没露出恐惧之色,可见他的心性极佳。 借着乌素身边跳跃着的血色光芒, 他看清了乌素的模样。 真奇怪,少年想。 她分明站在这样血腥可怕的环境之中, 身边亮着的一点光芒也血色森森。 这姑娘柔和的面庞被血色完全笼罩,她微抬的眼眸里,也闪烁着非人的柔软气息。 但他竟然没在她的身上感应到任何邪气。 相反,他觉得她有些熟悉可亲,给他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少年只在那位仙洲之主——裴九枝身上感应过这种气息。 他疑惑地看向乌素,但还是面露警惕,万一,这是妖类的伎俩怎么办? 乌素静静地看了那少年一眼,她还是觉得他十分熟悉。 但她没空思考这么多,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乌素抬手,她掌下溢出大量的黑白之气,将那诡异的血色光芒完全笼罩。 她这本体,天生五感,用来隔绝视听感知,效果极好。 乌素安静看着这位少年,她踮起脚,她这牢笼的锁链慢慢解开。 她纷飞的指尖下,混沌气息化作万千细丝,将牢笼的锁给破解了。 打开牢笼的铁门,乌素朝这少年伸出手,她的左手无名指上,缠着洁白的绷带。 少年还是对她十分戒备,他盯着乌素,问:“你是谁?” “飞羽宗的洛云烟,是你同门吗?”乌素柔声说道,“是她让我来救你的。” 少年一惊,他问:“她不是我的同门,但是我的同道,现在她……还好吗?” “不好。”乌素的吐字柔和。 她朝他招招手:“过来。” 乌素这简简单单、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对少年似乎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云都的小皇孙。 在他的记忆里,有的时候总是会有一双温柔的手牵着他。 他确信,他的九叔,绝对不会有那样温柔的手。 少年愣住了,乌素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带了下去。 乌素想着,问一问他的名字,他们之后的交流便能更顺畅些。 于是她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我叫……裴逸。”裴逸对乌素说出他的名字。 骤然间,乌素牵着他的手松开了,裴逸的手从她掌心滑落。 “我的名字,很可怕吗?”裴逸的眸底染上一丝失望。 似乎他经历过很多次类似的事情。 乌素想,或许……只是同名同姓而已,偌大一个凡间,应该还有许多叫裴逸的孩子。 她想要重新牵起他的手,带他离开这牢狱。 但裴逸又开口了:“姑娘,我不可怕,我承认我九叔是有些可怕……但他其实也是个很好的人。” 乌素愣住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没想过自己还能与小殿下扯上关系。 人类的寿命不过百年,这位小皇孙,怎么现在还这么年轻? 乌素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她想现在就离开,远离与小殿下有关的一切。 但是……不行,她已经答应那位飞羽宗的弟子了。 她的呼吸渐缓,又牵起了裴逸的手。 裴逸瞪大眼,看着她,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不因为裴九枝而怕他。 “我先给你检查一下,再带你离开。”乌素转过身来,她仔细探测着裴逸身上的气息。 那邪魔狡诈,敢如此贸然让她来带人,必定是有所准备。 乌素不敢就这么带他离开。 “好。”裴逸平时也是个骄傲性子,但在乌素面前,他莫名其妙没了脾气。 乌素让他抬手就抬手,让他转身就转身。 最后,还是被乌素发现了破绽。 她绕到裴逸身后,将他束着的高马尾撩起,她看到了他脖颈后的一点蛛网般的黑色印记。 “这是……缚魂印。”问缘对妖族的法术很了解,她也将这些知识都教给了乌素。 裴逸问:“姑娘,缚魂印是什么?” 乌素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又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不许问我的名字。”乌素怎么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缚魂印就是将你的灵魂缩在某一处的法术,如果我贸然将你带走,离开妖城,这缚魂印爆开,你马上就会死。”乌素对裴逸如此说道。 “这缚魂印……应该只有那邪魔自己才能解。”乌素点着自己的下巴思考。 她可不能将裴逸带到那邪魔面前,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上边的妖说,九寰仙君要来了。”乌素道。 “妖城里的众妖都要撤离,所以这里也算安全,我将你藏在原地,等你九皇叔到了,让他来给你解印,如何?” 她这一串话说下来,熟稔又流畅,惟有裴逸呆呆地看着她。 “姑娘,你怎么知道……他,是我九皇叔?”裴逸怔然问道。 乌素本来就呆,除了她的主要任务,她几乎不会去注意这些旁余的细节。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23节 直到裴逸开口,她才回过神来。 “云都里的事……谁不知道。”乌素结结巴巴道。 “可那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裴逸道。 现在,仙洲的人都知道裴九枝是他的“九叔”,而不是“九皇叔”。 乌素的眉头微蹙:“我活了一千多年。” “对不起。”裴逸还以为触及她的年龄秘密,听说女修士都很在意这个,所以他马上道歉。 “躲着。”乌素用自己的黑白气流,在高塔下一角筑成一个刚容得下一个人的“茧”。 她将地面与墙面整理干净,让裴逸钻进去。 裴逸碰了一下那柔软的黑白之气,问:“姑娘,这是法术吗?” “是我的本体。”乌素面无表情道。 裴逸吓得赶紧缩回手,不敢再碰。 乌素撕下他的衣角,又用自己的黑白之气幻化为一个新的裴逸。 她将他的衣角投进混沌气流里,这个假“裴逸”马上变得活灵活现起来。 虽然乌素杀不死上面那位强大妖魔,但她从问缘那里学来的傀儡之术,倒是可以完美地骗过他。 做完这一切,乌素才将罩着血色光点的混沌气流松开。 那血色光点环绕着假裴逸绕了一圈,似乎在确认真假。 “走吧。”乌素的指尖点了一下这小小的血红色观点。 她牵着假沉默的假裴逸,一路来到了那邪魔面前。 邪魔猩红色的双眸眯起,锐利可怕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他问:“怎么这么久没动静?” 乌素拎开自己的袖子:“它飞进我的袖子里,是我的本体,挡住什么了吗?” “人呢?”邪魔只需要结果。 乌素侧过身,让邪魔看到她身后牵着的裴逸。 “松手。”邪魔说。 乌素马上松手。 邪魔冰冷的骨爪拽着她,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后。 他撩开假裴逸的马尾,看到了他后脖颈上的黑色蛛网印记。 乌素连这缚魂印也给还原了。 邪魔轻嗤一声。 他道:“走。” 不知从何处,又冲出一只黑色的巨大猛虎,邪魔将乌素拽了过来,将她拖到猛虎的脊背上。 他也坐了上来,将乌素护在身前,仿佛护着一个刚得到不久的新鲜玩具。 乌素愣了愣,往前挪了一点。 一直环绕着她飞行的血色光点落在她的手腕上。 一阵灼烧的感觉传来,乌素看到那血色光芒化作一朵彼岸花的形状,印在她白皙的腕心处。 “想趁乱跑?”邪魔冷笑,“有这印记在,你去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乌素:“……”嗯嗯嗯是是是是。 妖城之后,露出巨大妖域裂缝——妖域与人间有一道不灭的封印,谁也不能突破。 妖域的妖魔只能通过这封印裂隙,小规模地来到人间。 同样,妖魔逃到妖域之后,人间与仙洲的人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乌素以为自己就要被这邪魔带到妖域去了——她其实无所谓去不去妖域。 毕竟,按照她的安排,不久之后,裴逸也就彻底安全了。 但仙洲的攻势出乎邪魔的意料,不仅是裴九枝亲自来了。 那仙洲里的许多厉害修士也出现在了天边外。 邪魔察觉到自己似乎真的抓了什么了不得的修士。 那少年,竟能惹得那仙洲之主亲自来。 邪魔并没有与裴九枝正面碰上的打算。 但若带着那少年一起走,看仙洲这架势,没准真能追到妖域去。 现在妖域的情况……不能让仙人进入,祂马上就要复苏了。 那邪魔眯起眼,思考了很久。 最终,他将乌素从他身前扯了下去,将她往妖城的方向抛了过去。 “我会来救你。”他说。 乌素:“?” 她的身子轻轻飘飘地往前飞,连带着,那假裴逸也被邪魔抛了过来。 ——他是真的不敢也带裴逸一起走。 乌素下意识将那假裴逸也给接住了。 很快,她重重落到了仙洲诸位修士面前,她的身上还带着那邪魔身上的滔天魔气。 而邪魔的目的,正是要嫁祸给她,他不想仙洲那边将矛头对准他。 他要利用乌素,来转移仙洲的注意力。 他远远地操纵法术,将假裴逸的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凝结。 于是,在那些强大修士的注视下。 呆愣愣的乌素怀里抱着的那位九寰仙君的宝贝侄子,就这么突然死去,鲜血飞溅,落在她的面颊上。 第76章 七十六点光 此时, 妖城里的众妖还未全部撤离。 远处,金色的阵法光芒亮起,将这些邪恶妖魔拦下。 这是仙洲面对凡间妖魔灾祸, 阵仗最大的一次。 ——因为这次, 被邪魔掳走的是裴逸。 众人都搞不明白,为何裴九枝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凡人侄子如此看重。 但裴九枝关心他,他们仙洲的人,也只能尊着、敬着那位裴小公子。 乌素无力倒在无人的妖城高塔下,她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那位邪魔把她推了回来,然后,他使用妖术,把他眼中的真裴逸——实际上的假裴逸杀了。 他将此事嫁祸给她,为的就是独自逃到妖域,让她来拖住仙洲这些修士。 她想, 小殿下也来了这里。 李绰怎么会让他来这里? 她还管不管这事了? 乌素也叹自己把假裴逸幻化得太真,现在, 她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抹了一把自己面上的鲜血——这都是她的混沌之气所化。 她本想把这些脏兮兮的血液擦干净,但……那些前来的修士之中, 可能有小殿下。 于是, 乌素将那鲜血抹开了一点, 把自己的面颊弄脏。 这样脏兮兮的, 他就认不出她来了, 乌素如此想道。 眼前的视线被假血糊着,乌素看不清眼前的模样。 她只知道, 在片刻的静默之后,无数道凌厉的仙术攻击朝她飞了过来。 乌素无力抵抗这样可怕的围攻, 身形瞬间化作一蓬混沌之气,避开这些法术。 她甚至还能感应到这些攻击当中带着一丝绝望的慌乱。 好似在她怀里死了一个多么重要的人。 乌素本体所化的黑白之气,钻进耀目的法术光芒之中,想要趁乱逃走。 但此时,在她身后的高塔之下,凛冽如剑的气息袭来,一道极锐利的剑光从高塔之下冲了出来。 乌素本体所化的黑白之气在半空之中颤了颤,她感受到了许多快要死去的魂灵。 这种预警极精准。 这剑光竟飞至高空,而后涨大无数倍,一剑横出,如山岳倾塌,将这偌大妖城从中斩断。 沉沉锐意落下来,将乌素压得喘不过气,剑意凌空,无可阻挡。 他的剑,将城池、山河、大地斩落,巨大的剑影化作纷纷然的无数道剑光,朝这妖城席卷而来。 无数妖魔葬身于这剑光之下,他们看似坚硬可怖的身体被撕裂成无数片,溢出的妖气冲天而起。 这些剑光也掠过乌素的身侧,但并未对她产生伤害,甚至,这锋锐的光芒还绕着她的混沌之气而过。 似乎怕真的伤害了她。 许多妖魔死了,霎时间,乌素感应到许多阴阳能量袭来。 在这一瞬间,她被这些丰沛的能量迷惑了。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24节 她只会被这些能够维持自己生存的能量吸引。 乌素走不动道了,这里死了太多灵魂,她虽然不能吃,但……闻一闻也是好的。 她源自本能的一瞬贪婪与犹豫,让她再也走不了了。 自虚空中,探出一条如金龙的锁链,竟然将乌素没有实体的混沌之气给完全擒住。 乌素失去力气,跌落在地,她从白裙下探出的一只脚上,缠着一条长长的、诡异的锁链。 这锁链如游蛇般环绕着她的身体飞了一圈。 而后,它扣上乌素印着红色彼岸花的手腕,下了些力气,乌素感觉自己的手腕发疼。 她努力眯起眼,看着远处的情况,在糊了血光的模糊视线里,她看到一轮金色的烈阳。 裴九枝的手按在剑柄之上。 那剑柄与剑身的连接处,是相互交缠的黑白之色,隐隐幻化出一对蛾翅的形状。 这剑收入鞘中之时,席卷妖城的剑光竟然循着逃跑邪魔的气息,钻入妖域裂隙之中。 霎时间,那骑在黑色猛虎上的邪魔后心被凛冽剑光击中,他的身子往前一倒,黑血滴答落下。 乌素腕心上印着的彼岸花痕明明灭灭,它变淡了许多,但还未完全消失。 那邪魔没死。 乌素如此想道。 金色锁链骤然锁紧,她周身的气脉被封锁,一时使不上力气,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模糊的思绪间,乌素听到一位老者的低沉声音。 “这缚灵索是尊上亲手炼制,没想到如此好用。” 乌素:“……”小殿下你恶事做尽。 “这妖狡猾,竟没有实体,还好我用了这法宝,不然,可就被她逃走了。” 乌素:“……”都怪我贪吃。 —— 一炷香之前,仙洲诸位修士来到妖城之前。 远远的,一位模样俊朗的长老将放出的白鹤接了回来,对裴九枝禀告道。 “尊上,我看到妖城里的众妖已开始撤离,不如我们先布下阵法,将那些妖魔一网打尽?” “裴小公子在妖城里,应当不会被我们布下的阵法伤到。” “尊上您放心,裴小公子身上还有您给的多件秘宝,一定能安全无虞。” “尊上,您怎么看?” “尊上?” “嗯,尊上呢?” 众仙人回头,却不见裴九枝身影,无奈,他们只能按原计划行事。 他们知道,裴九枝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众仙人也熟知裴逸的气息,他们循着假裴逸的气息,找了过去。 在临近妖城的时候,裴九枝已感应到了属于裴逸的气息。 不过,这气息一共有两道,一道更强烈些,但又似乎被什么屏障阻隔了。 ——这屏障挡不住他的感应。 而另一道裴逸的气息更微弱,但没有阻隔。 裴九枝很快判断出方向在妖城高塔下的那道气息才是属于真裴逸的。 他直接朝那里飞了过去,没有任何犹豫。 裴九枝孤身一人入妖城,那速度竟与那轻灵的光线一般快。 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来到妖城高塔之下。 他身后悬着金色的日轮,将这昏暗的高塔地下照得亮如白昼。 他曳地的白袍上,绣着幽幽旋转的日月,灿然夺目,金光熠熠。 这白袍越过满是斑驳血迹的地底,竟未染丝毫脏污。 裴九枝略抬了下颌,悠远平静的视线落在角落处黑白色气流所化的“茧”上。 他盯着那混沌的气流,凤目中未染丝毫情绪。 裴九枝走上前去,抽剑出鞘,将这茧慢慢剥开。 这些轻盈的、柔软的气流缠绕在他的剑锋之上,缱绻难分。 裴九枝微垂的眸里是一片冰冷,他的手腕动了动,将这些混沌气流抖落。 ——仿佛它们是什么属于妖类的脏东西一样。 他看着蜷缩在黑白茧中的裴逸,冷情的薄唇紧抿,凤眸垂着,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裴逸知道他露出这副表情,就说明他做了错事。 他看着裴九枝,也倔着性子,没承认错误。 裴逸只是开了口,唤了声:“九皇叔。” 或许是受了乌素的启发,他突然灵机一动,想起要唤这属于裴九枝的久违称呼。 裴九枝启唇,声线冷冷:“你如此唤我,我就能不罚你?” 裴逸想起,他以前唤裴九枝“九皇叔”的时候,总是能让他心软一些。 例如,有的时候他本该罚他抄写功法十遍,他就会减到八遍。 也不知道“九皇叔”这三个字,到底有怎样的魔力? 裴逸猜,或许是这三字,让裴九枝想起了是他当年亲手将他父亲杀了,他还怀有些许愧疚? 终究,裴九枝对他说话的语气还是软了半分:“起来。” 裴逸自己爬了起来,他想起自己身上还有缚魂印,便朝裴九枝转过身去。 “九叔。”裴逸求助。 “来救我的那位姑娘说,那邪魔在我身上下了缚魂印,我一离开妖城,就会死去。” “她解不了,便将我藏在了这里,她说让你来解。”裴逸说。 “嗯。”裴九枝冰凉的手指按在裴逸的后脖颈上。 一点金光亮起,转瞬间,这诡异的缚魂印便在他的手下消散。 ——他甚至没兴趣去询问这姑娘究竟是谁。 裴逸站在他身边,不敢吱声。 “缚魂印解开之后,你会昏迷,趁现在还能说话,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裴九枝突然开口,如此说道。 裴逸准备转移话题:“九叔,上面妖城里的妖魔,你都要解决吗?” “杀了。”裴九枝手中的黑白长剑出鞘。 “那……那姑娘也是妖,你不要也将她也杀了,是她来救了我。”裴逸慌忙道。 “无辜的灵魂,不会死在我的剑下。”裴九枝的黑白长剑已出鞘。 乌素之前见到的冲天巨大剑光,就来自于此。 但,在这剑光掠过乌素身侧的时候,裴九枝紧握的剑柄上传来轻轻的震动。 裴逸惊讶地指着裴九枝的剑:“九叔,剑……剑动了,外面是很厉害的邪魔吗?” “回日月天再罚你。”裴九枝没回答这问题,只冷声开口。 裴逸马上噤声。 他乖乖地跟着裴楚走出黑色的高塔。 他们走出的那一瞬间,也是乌素被金色锁链绑缚,晕过去的时候。 驭使金色锁链将乌素擒住的白胡老头看着先走出的裴九枝,面露愧疚与惊慌之色。 “尊上,此事都……都怪我们,裴小公子还是被这恶妖杀了。” “我——”还没死!裴逸从裴九枝身后钻了出来,他看到了倒在地上、模样狼狈的乌素。 他正待说话,却感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裴九枝任由他栽倒在地,冷肃着一张脸,也没去扶他。 旁边有好心的修士冲上去,将他扶了起来。 裴九枝的眸光落向别处。 裴逸……他照顾了他很多年,几乎成了习惯。 他不知他当初为何要照顾他,或许,他真的对他死去的太子爹心怀愧疚。 裴九枝的脚下忽然出现一道琉璃阶梯,在那琉璃阶梯之后,是缥缈出尘的仙洲景象。 他救回裴逸,自然要回去了,这里的残局,会有修士来处理。 “尊上……那这姑娘?”白胡子修士看了眼昏迷在地上的乌素,赶紧问道。 从始至终,裴九枝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他似乎已经忘了她的存在。 “是妖,还活着,就带到仙洲去。”裴九枝挂在腰间的陈旧香囊晃了晃。 他道:“等她醒了之后,送到我这里问话。” 裴九枝已猜出倒在地上这女子就是救下裴逸的人。 但他对裴逸也薄情,更遑论是去同情一个妖类了。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25节 没杀了她,已经是他的仁慈了。 他迈上琉璃阶梯,身后的耀目日轮流转着光芒,他的白衣翩跹,飘然如不在这个世间。 世人皆知,这位仙洲之主、天下第一剑尊,已经修炼了上千年的无情道了。 他消失在原地,只余下一道淡淡的剑鸣声。 他佩在腰间的剑,还在微微震颤。 —— 乌素在一张石床上醒来,她感觉自己的手脚僵硬,勉强动了动。 她发现自己的脚腕与手腕都十分沉重,那金色锁链将她紧紧绑着。 ——她无法挣脱。 乌素一动,脚上锁链便发出哗哗的声音。 外边守着一位身着青衫的女修,她听到声音,赶紧跑了进来。 “你醒了。”这女修看着乌素,眉头紧锁,面露厌弃之色。 她将一方干净的白帕递给乌素,让她擦擦脸:“都是血,脏死了,你们妖类都这样吗?” 乌素接了过来,她攥着白帕,在脸上擦了擦。 原本的血迹化作黑白之气消失——这本就是她幻化出的幻象。 乌素确信,自己被抓到仙洲来了。 都怪这金色锁链,它叫什么来着……缚灵索? 乌素的眉头微蹙,她想,她可不能留在仙洲。 于是,在这青衫女修的注视下,她开始试图挣扎。 她的身形化作黑白之气,想要从这金色锁链里逃出。 这金色锁链远离了裴九枝,少了些效用,竟然还被乌素找到一丝逃逸的缝隙。 她本体的全部气流只要顺着这点缝隙慢慢钻出去,只需要三日时间,就能逃出去。 乌素认真计算着时日,努力挤啊挤。 那青衣女修手里幻化出一条丝带,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但她的攻击无效,乌素周身的气流将她的攻击吞没。 青衣女修吓得花容失色,她从来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妖类。 她奔了出去,赶忙将此事禀报给她的师父。 不多时,那白胡子老修士也来到这山洞里,他看到一团混沌未明的黑白之气被金色锁链绑着。 而在锁链的包围之外,已经钻出了很多气流。 这气流妖怪,还真会逃。 白胡修士也束手无策,只能召唤金色锁链,把乌素拽过来。 “我去见尊上。”白胡修士手里拿着金色锁链。 乌素的黑白气流悬浮在他的身侧,就像他手里牵着的一个气球。 乌素听见“尊上”二字,更不敢变回原形了。 她不想见裴九枝。 于是她努力挣扎着往后飞,白胡修士便将她拖着,乌素逃也逃不走,有些绝望。 白胡修士从半山腰的山洞里飞出。 在他的脚下,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在雾气掩映间,有仙人穿梭来去。 这里是仙洲的中心,中央最耀目处,琉璃阶梯之上,便是裴九枝居住的日月天。 没有谁能进日月天,就算是裴逸裴小公子,也只能居住在外侧。 日月天之下,有一悬浮于云层之上的金色山峰,这里有高大的宫殿建筑。 裴九枝便在此日常议事,这宫殿名为“青銮阁”。 白胡修士来到青銮阁前,在此,已有三位仙洲仙君等候在地。 仙洲共有五位仙君,只是,那瞑极阁主人李绰,已经鲜少出现在外了。 白胡修士拽着绑缚乌素的锁链,颇有些无奈。 本来此事不必叨扰裴九枝,但,这黑白妖怪与裴小公子之事有关,所以裴九枝便来亲自审问了。 片刻之后,裴九枝自琉璃阶梯上走下,那日月天内,隐隐传来青鸟的清越鸣叫之声。 他来到青銮阁前,众仙皆行礼。 在裴九枝靠近的时候,缚灵索感应到了他的力量。 所以,不管乌素再怎么努力挤,她也不能从那缝隙中钻出去了。 大殿之内,乌素被锁链绑着,被推到了仙洲之主、天下第一剑尊的面前。 她与自己的还未写和离书的夫君——裴九枝遥遥相对。 乌素看到,他腰间佩着一个简单的、陈旧的香囊。 她想起,这是她亲手给他缝制的生辰礼物。 还有,他佩在腰间的长剑,也依旧缠绕着混沌黑白的花纹。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上,佩着那枚熟悉的混沌之气戒指。 乌素愣了许久。 裴九枝朝她一步步走来。 他的脚尖点在地上,周身环绕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气息。 裴九枝的凤目微垂,只看了这挣扎的混沌气流一眼。 他的嗓音冰冷,仿佛要将乌素的本体冻结。 “变回来。”他命令道。 伴着他的话,乌素敏锐地听到了悠悠的剑鸣之声。 第77章 七十七点光 乌素化作一团混沌气流, 她安静地看着裴九枝。 现在的她只是交缠的黑白之气,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他。 乌素想, 她的小殿下, 确实变了许多。 他的眉眼如以前一般清俊出尘,但这是乌素第一次见到这样漠然无情的他。 裴九枝的薄唇紧抿,微垂的凤眸中,是冰封的雪原,没有任何感情流露。 乌素的性子也是个倔的,她不想见裴九枝,便不可能主动在他面前现出人身。 她仗着她不死不灭,对面也奈何不了自己,只保持着自己本体的形态,没有听裴九枝的话变为人形。 裴九枝只看了她一眼。 他从白胡修士的手里接过这金链的控制权,心念一动, 这金链的束缚便愈发收紧。 裴九枝亲手炼制的法宝强大,乌素无力抵挡,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力量被攫取控制着。 她的本体逐渐描摹出人类的轮廓。 白裙垂落,将她绑缚着金色锁链的纤细脚踝掩下。 乌素无力地跌坐在地, 她还是不想面对裴九枝。 她坐在青銮阁的殿内, 手臂环抱着双膝, 脑袋完全低了下来。 乌素将自己的面颊在自己交叠的双臂之间。 裴九枝的薄唇紧抿, 没有说话, 一旁的白胡修士走上前来。 他观察了乌素许久,叹气道:“妖怪姑娘, 尊上要与你说话,你把头抬起来。” 乌素低着脑袋, 使劲摇头。 一旁,有位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修士,看上去有些高深莫测。 他推了一下自己面上戴着的水晶镜,惊讶道:“看着模样,是害羞了吗,妖怪也会害羞吗?” “她定然是做了坏事,不敢面对尊上。”一旁,又有一位宗主模样的修士开口说道。 乌素低着脑袋,她咬了咬唇,闷闷的声音传来:“我没有。” 青銮阁里的修士自然没将她看做同类,也没听她说的话,只是对着她议论纷纷起来。 乌素沉默不语,她低着头,下巴抵在自己的胸前。 她不想看周遭的一切,也不想去抬头看裴九枝。 直到裴九枝开了口:“抬头。” 他的声线依旧冰冷。 乌素知道他有能力让自己不得不抬起头。 所以,她微蹙着眉,磨蹭了许久,才抬起了脑袋。 垂在她身后的细软发丝如墨色般倾泻而下,因为许多人类的注视,乌素有些紧张。 她的面庞苍白,眉眼柔和无害,仿佛天上最普通的一朵白云。 裴九枝就站在她的身前,乌素没看他,只别开了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大殿。 在这大殿之后的巨大窗后,乌素看到掠过天际云雾的青鸟。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26节 它悠闲地飞到殿内,悬停在窗棂之上,扭着脑袋,整理自己身上的羽毛。 乌素看着别处的风景,看得有些走神。 她又发呆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与裴九枝有任何的视线交汇。 “你救了裴逸?”见她抬了头,裴九枝才开口问。 乌素的细眉微蹙。 她当然希望她在小殿下的眼中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妖,这样他才会离她离得远远的。 即便有无数的证据证明她做了这件事,但她还是从容地摇头。 乌素最擅长的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一旁的白胡修士马上插嘴说道:“尊上,莫非是误会?我见这妖,并不简单。” 裴九枝并不管她的否认,只问:“为何?” “飞羽宗的弟子死了,给了我一点好处,求我去把逸——”儿。 乌素的语句顿了顿。 她口中说出一个对她自己来说十分陌生的名字:“把裴逸救出。” 飞羽宗的宗主也在青銮阁内,他关心自己的弟子,便马上问。 “你拿了她什么东西?性命还是灵魂?” 乌素抿唇不言,她拿走的,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需要的东西。 她垂首,老老实实说道:“我愿意接受惩罚。” 乌素受到太过强烈的致命伤害,本体会瞬间消散,脱困之后才会重组。 所以,她希望仙洲的修士干脆把她杀了,她也好逃出去。 “你没杀人,为何要惩罚你?”裴九枝问。 乌素眯了眯眼:“那把我放了。” “这哪里行。”一旁的一位女仙马上开了口。 “你是妖,就算没犯什么事,我们也不能放你离开仙洲。” 乌素慢悠悠地点头。 他们如果不杀她,她自然会找机会逃出去,这金色锁链,也不是没有破绽。 乌素的脊背挺了挺,丝毫不慌。 只是,她的视线一直避着裴九枝。 一旁的白胡修士又开了口:“尊上,这妖十分诡异,方才您不在,她想办法想要从缚灵索的缝隙中钻出去,真是狡猾至极。” “你……是什么妖?”他问乌素。 乌素的唇张了张,她面无表情地说出了她认知里最可怕的妖类。 “妖域无极幽冥黑龙。”乌素直接把谢幽冥的本体报出来。 没准她一吓唬这些人类,他们就对她起了杀心。 裴九枝:“……” 白胡修士:“……” 其余三大仙君:“……” “妖域可就这么一位原形为黑龙的妖王,三百七十六年前,他已经死了。”白胡修士道。 乌素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从那灯笼里脱困,已有三百多年了。 “毒焰烈鸟。”她继续编。 “尊上,这妖怪狡诈非常,胡言乱语。”白胡修士被她气得胡子乱抖,直接找裴九枝告状。 裴九枝上下扫了乌素一眼,对她冷声开口道:“手。” 乌素将自己的两手背在身后。 “左手。”他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抚过自己左手无名指上佩着的那枚混沌戒指。 这样近乎于本能的小动作,没有引起他自己的注意。 乌素微垂的眼睫微颤,她的双手藏在身后。 绑着她的锁链扯了扯,她的手腕被那金链轻轻扯了出来。 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严密地缠着纯白绷带。 乌素屈起手指,一旁有一位女修走上前来行礼道:“尊上,我替您看看。” 乌素马上将左手缩了回去。 她决定用别的东西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看这个。”乌素把自己的右手主动伸了出来。 她的手腕上翻,露出自己在腕心处的那个红色彼岸花印记。 这印记,还是那邪魔蚩予在离开前,贴在她手腕上的。 乌素现在的实力不及他,摆脱不了,只能任由它印着。 这红色彼岸花印记上,蕴含着浓烈的魔气。 原本凑上前的女修吓得往后退去。 裴九枝的视线落在那白皙手腕的殷红印记上,或许是色泽的原因,他觉得这印记刺目得很。 更刺耳的是殿内另一位修士开口说的话。 “尊上,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印记是妖类中用来标记自己伴侣的标志。” 那位修士面前出现写着许多文字的光幕,把这种冷知识也给搜索出来了。 裴九枝:“……” 乌素:“……”这什么啊啊啊! 她赶紧否认:“我我我,我有夫君的。” 乌素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毕竟谁也不知道她那位还没正式写和离书的夫君就是站在这大殿中央的九寰仙君。 对这种事,她还是会澄清的。 白胡修士误会了她说的话。 他一拍大腿道:“好了,我知道你夫君是蚩予了。” 乌素:“?” 裴九枝静默地立着,不知为何,在他附近站着的仙人总感觉自己周身环绕着的气息变得凛冽好几分。 殿内气氛凝滞,仙洲分明是四季如春的时节,但还是有修士感觉自己被冷到了,抬手搓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他们是修炼多年的强大修士,不至于被外界的温度影响,但这寒意是发自内心的,似乎从心灵深处蔓延了出来。 产生这种影响的罪魁祸首当然是挺直着脊背、站在青銮阁大殿中央的裴九枝。 乌素感觉不到自己周遭气氛的变化,她还觉得仙洲的气候极好,令她如沐春风。 她心道这种误会不是时时都能有的。 所以,在白胡修士如此说之后,她马上点头道。 “是,我夫君就是他,我劝你们早些把我放了,不然等他来救我,你们就倒霉了。” 乌素为了让自己被仙洲的人恨上,从而对她痛下杀手,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反正……乌素想,反正小殿下什么都不记得了。 现在,他们只是陌路之人。 她想,如果不是最开始观澜阁的意外,他或许就像现在一般,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乌素如此说完,裴九枝便开了口。 他的声线极冷:“胡言乱语。” 乌素亮出自己腕心处的彼岸花印记:“这……证据确凿,这怎么能叫胡言乱语呢?” 裴九枝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先将她押着,留在仙洲里。” 白胡修士回过神来,赶紧对裴九枝道。 “还是尊上英明,留着她,还能把那作恶多端的邪魔蚩予引来。” 裴九枝的冰冷凤目瞥了他一眼,将白胡修士吓得不敢再说话。 他愣了许久,才对裴九枝说出目前关押乌素的棘手之处。 “但是,尊上,这妖怪狡猾,只是您的缚灵索,恐怕关不住她,她一寻到机会,就想着逃跑。” “您的缚灵索那么厉害,她也能趁我不注意,挤出一个缝隙。” “尊上您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乌素手臂环绕双膝,她安静地听着白胡修士诉说烦恼。 她激怒仙洲修士的计划还是宣告破产。 但没关系,她能找到机会逃出去,没什么东西能抓住一团气体。 裴九枝的目光忽然落在她身上,乌素淡然悠闲的视线与他有一瞬间的交锋。 乌素瞬间慌得低下头去,她在裴九枝的眸中看到了一片无尽的冰冷雪原。 他抬手,修长的指间落下细细的金链另一端。 裴九枝的声线低沉笃定、平静冰冷:“这缚灵索,不是在我手上吗?”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27节 第78章 七十八点光 乌素低着头, 她的视线里,只看到自己从额上垂落的发丝。 当她听到裴九枝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手猛然攥紧了自己的衣裙。 她的小殿下……因为她比较能逃跑, 所以决定亲自拿着绑缚她的锁链? 这……这怎么能行? 此时的乌素无比后悔。 她不应该在接受审判之前, 就在仙洲修士面前展现出自己无与伦比的逃跑天赋。 可是,那个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逃跑。 乌素决定认错。 她鼓足一口气,轻轻开口,嗓音柔和又平静:“小……” 乌素险些顺口,将“小殿下”三个字唤出来了。 她的语音顿了顿,若无其事道:“仙君大人,我错了,我不跑了。” 白胡修士还在拱火:“尊上,您看看她,这么狡猾。” “她一听是您要亲自看着,就怕了, 您千万别相信她的话。” 乌素:“……”求您闭嘴。 “不过,就是苦了尊上您, 不然等我们再想想办法,等有了关住这妖怪的办法, 尊上您就将她交到我们这里来?”白胡修士很主动地为裴九枝分忧。 “不。”裴九枝冷硬的一个字吐出。 他松了手, 落在掌心的金链落下, 没入虚空之中。 乌素脚踝上的锁链也消失了大半, 只是在不可见的空间里, 这锁链还将他们紧紧相连。 “我……我不会跑。”乌素还想挣扎一下,诚恳说道。 “住嘴。”裴九枝打断了她的话。 他不想听她的胡言乱语。 他漠然的目光从她手腕上的彼岸花印记上收回。 一旁坐着的那位戴着水晶镜的修士, 也是仙洲仙君之一。 他看了眼乌素,笑道:“这妖怪还怪有趣的, 我可没见过九枝你这般生气。” “满口胡言,却一点恶事也没做过。”一位身着淡青衣裙的女修也笑了。 “她还活着,若她真做了什么事,她应该就死在九枝的剑下了。” 一旁还有位仙君想凑热闹,说些话来调侃裴九枝,但裴九枝冷冷的眼风一扫,他便马上噤声。 青銮阁殿内,无人再敢说话。 “散了散了,回去修炼了。” “我想起我仙圃里的花草还没照顾。” “我家死了那几位弟子的门派令牌还要收回去祭拜。” “尊上,我先告退了。” 大殿之内,众仙见此间事了,便纷纷退下。 最后,只剩下裴九枝、乌素与那白胡修士。 这白胡修士名为谷颐,他是仙洲最大门派玄明宗的宗主。 玄明宗位于仙洲中央,裴九枝所居住的日月天,就在玄明宗之上。 除了担任一个大门派的职责之外,玄明宗对裴九枝这位九寰仙君,也是绝对的忠诚。 裴九枝刚来仙洲之时,也是拜在玄明宗门下修炼。 只是千年如一瞬,裴九枝也顺理成章成长为如今的仙洲之主,掌管整个无上仙洲。 谷颐看了眼乌素,不住叹气,他对裴九枝道。 “尊上,此妖要去玄明宗里登记,我……先带她过去?” “她会跑。”裴九枝冷声开口,拒绝了。 若不是他掌控这缚灵索,乌素现在应该都跑没影了。 乌素大着胆子,提高了自己的温柔嗓音道:“我不会。” “妖怪姑娘,你可少说点话吧。”谷颐怕裴九枝被这满口谎言的小妖怪气死,叹了口气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谷颐问。 名字不是什么秘密,乌素也不太习惯别的称呼,于是她顿了顿说道:“我叫乌素。” “这名字……倒也不错。”谷颐对裴九枝行了一礼道。 “那尊上您晚些将她带到玄明宗的倚华楼来,我请那边的修士为乌姑娘登记上。” “可。”裴九枝敛眸道。 谷颐也离开了,就剩乌素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原地。 她没想到,她居然……又来到小殿下身边了。 不过幸好,他认不出她,他现在看起来修无情道修得很完满。 乌素不想坏了他的修行。 于是她站起身来,朝后退了退。 但走了没两步,她的脚踝就被金链给扯住了。 裴九枝的目光骤然落了过来,乌素赶紧低下头去,小声道:“小……”殿下。 “啊……”乌素无奈叹气,她还是改不了这个对裴九枝的称呼。 “仙君大人,对不起。”她认错认得很快。 裴九枝施了法,让金链延长了些许,乌素得以有空间往后退。 她这一躲,就要躲到青銮阁的大殿外了。 “去倚华楼。”裴九枝没管她,径直往外走去。 此时已快到夜晚,远处的暮色沉沉,日月天位于仙洲万千山峦之上。 在他们的脚下,是不住翻涌的云层,红日灼灼,与裴九枝的身影平齐。 仙洲,比所谓的凡间要大上无数倍,这块无尘之地将整个凡间完全包裹。 这里的天地,没有尽头,往前一跃,便是千万里的距离。 乌素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盛景,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仙洲。 她原以为,自己来到仙洲,只是为了杀一个人。 ——尽管这个人,到现在为止并未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李绰到底去哪里了,乌素也不敢问。 她只敢这么看着远处如水墨般的山水与裴九枝的背影,安静地发呆。 她一直与裴九枝保持着金链所能延伸的最大距离。 裴九枝飞在前方,他身后那隐现的日轮虚影已开始变幻为皎洁的弯月。 乌素眯起眼,看着他佩在腰间的黑白长剑。 她想不通,为什么他都忘了她,这把剑还是幻化出她的本体模样。 这样……不会对小殿下有什么影响吧? 乌素开始胡思乱想。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剑上。 片刻之后,裴九枝的身形顿住:“你看我的剑,做什么?” 乌素赶紧将眼睛闭上了,她没想到裴九枝背后还能长眼睛。 “对不起。”她很会道歉。 “过来。”裴九枝命令道。 乌素不想动,但绑在她脚腕上的金链扯了扯。 啊这该死的缚灵索,乌素很无奈。 她磨磨蹭蹭地飞到裴九枝身边,问:“仙君大人,您有什么事?” “手。”裴九枝的薄唇张开极小的弧度,他的声线低沉。 此时,夜幕已完全降临,乌素周身唯一的光源就是裴九枝身上闪烁着的月色清辉。 他真的……越来越耀眼了。 他的光芒,本就该照向这九洲寰宇。 乌素还以为他指的“手”,是她无名指缠着绷带的那只手。 这手上还有他的戒指呢。 她摇头,下意识地拒绝:“仙君大人,不行,这是我夫君给的……” “我知道这是你夫君给的。”裴九枝一字一顿说道,语气极冷。 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咬着牙。 他腰间佩着的黑白长剑发出充满锐意的锋鸣,仿佛要寻个目标,放出那致死的一剑。 哎呀,他又生气了。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28节 以前乌素从没见裴九枝与她生气过。 看来,李绰还是靠谱的,她斩情丝,斩得很成功。 乌素如此想着,却感觉自己的心口泛上了那酸橘子的味道,她后来真的不会再失去味觉了。 “伸手。”裴九枝的话与他的动作一齐出现。 乌素还没反应过来要躲,自己那印着红色彼岸花的右手已被他操控着金链给拽了出来。 她腕心的这朵彼岸花在月色下闪烁着邪恶张扬的光,似乎在对着裴九枝耀武扬威。 邪魔蚩予被裴九枝剑光击中,那时这印记黯淡了许多。 现在看来,他恢复得不错。 “我将这印记卸了。”裴九枝的双指并起,朝乌素的腕心伸了过来。 乌素不想他碰她,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的身体接触。 她侧过身,躲开了。 裴九枝的眸光微凛,似有不悦。 平时,他光凭着冰冷的气息,就能将许多人吓得不敢忤逆。 但很奇怪,这满口胡言的小妖怪居然不怕他。 “仙君大人,不行的,那位白胡子的仙长说了,要用这印记诱他前来救我,你们仙洲正好将他也抓起来。”乌素灵机一动,一本正经说道。 他顿了顿,盯着乌素黑白分明的眼眸问:“你就是这样对你夫君的?” 乌素的视线被他捕捉,逃不开去,她被迫与他对视着。 月色洒落,裴九枝身着日月白袍的身影极明。 乌素站在他高大身子投下的阴影里,小小的一个妖,幽暗又不起眼。 她这次的回答,倒是情真意切,不含一丝虚假。 “仙君大人,是。”乌素坦然答道。 她就是这样对她夫君的。 “果然是妖。”裴九枝道。 他的凤眸眯起,视线转向别处,这语气刻意变得有些讥讽之意。 乌素很乐意看到这样的他,他越无情冰冷,便越符合她的期望。 他们没再说话,裴九枝最终还是没动她右手腕心上的彼岸花印记。 他想,这是别人夫君下的,他卸了做什么? 他只是不愿这无瑕仙洲染上妖魔邪气罢了。 倚华楼的玄明宗长老已等候在此,见裴九枝前来,他赶紧行礼。 他将一封文书呈上:“尊上,让乌姑娘过来签个名,然后,在咱们玄明宗的阵法里留个印记。” 仙洲对域内的妖类管理极严,许多妖几乎只能在妖谷与部分区域内活动。 若是妖类要外出,还要向玄明宗登记。 乌素乖乖地在文书上签了名,那玄明宗长老接过,看着她的字,愣了愣。 平心而论,乌素的字迹十分好看。 只是,她的学识是问缘教的,这位问缘,是李绰斩下的感情所化。 而且,问缘还教过一个学生——裴九枝。 虽然因为性格的不同,他们所写字迹笔法都有不同,但,这字体的主要框架是相似的。 他们仙洲的人,多少也见过李绰与裴九枝的字迹。 乌素的字,与他们的也很像。 乌素见到那长老看着她写的字呆住。 她还以为是自己太久没学习,把问缘教的东西都还回去,一不小心写错别字了。 于是,她柔声问道:“怎么啦,是我写错字了吗?” “没有没有,是姑娘你的字太好看了。”长老没多想,只把文书合上。 他又引导着乌素将自己的一点气息放在记录的阵法之上。 乌素都乖乖照做了,裴九枝站在倚华楼外,静静看着无边的夜色,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这边的动静。 “你等一下,我去问问尊上要不要把你送到妖谷去。” 这长老走出倚华楼,与裴九枝说了几句话。 裴九枝简短地应了几声。 骤然间,乌素发现绑着自己的锁链松了许多。 而裴九枝已孤身飞上夜空,头也没回地离开了这里。 他的身影如隐没入云层的月亮,消失不见,无可追寻。 他走得倒是干脆利落。 乌素愣住了,那长老小跑来到她身边,对她说道:“尊上说了,先放你去妖谷。” 乌素兴奋,心道还有这种好事。 “若是不犯事,他便让你一直留在妖谷里。” “若你不太安分,尊上还是要收紧缚灵索范围,将你带回去。” 乌素当然想离他远远的,于是她猛点头:“好的,仙长,我知道了。” “你我去妖谷吧,我一定不犯事。”乌素乖巧说道。 第79章 七十九点光 乌素跟着倚华楼的长老, 往那妖谷而去。 她并不在意自己要去怎样的地方。 乌素原以为,所谓的妖谷,是一处仙洲里的监牢。 没想到绕过前方的高耸山峰, 他们便来到一处山谷之中。 远处, 隐隐可听见人声喧闹,还有明亮的灯火。 那里,住着许多妖,他们似乎在这里……过得还不错? 乌素心道,这可不是她想象中的仙洲。 见乌素面露疑惑之色,那长老拢着袖子,笑着问道:“乌姑娘,感到很奇怪吗?” 乌素想,这景象被李绰看到,她不得疯? 她还是大着胆子询问了李绰的情况,毕竟, 这是她未来的目标。 “那……李仙长呢?”乌素轻声问。 “你说的是……瞑极阁阁主吗?”长老问。 乌素点头:“我听说她,很讨厌妖。” “尊上没将所有的妖类都杀死, 他命令我们,将无辜的妖类都带到仙洲, 集中管理, 让他们像正常修士一样生活。” “此举本来受到仙洲许多修士的反对, 但他的命令, 说一不二, 无人敢忤逆。” “于是,这些妖便被留了下来, 后来凡间为恶的妖类确实少了很多。” “只是,数百年前, 出了一件事。” 乌素问:“什么事?” “瞑极阁阁主,李绰仙君闭关出来,那时正值尊上要去凡间的方玄寺搭建赐福阵法。” “她本想劝尊上不要去凡间,但她离开仙山的时候,碰巧遇上一位无辜妖类。” “李仙君悍然出手,将那妖类杀死。” “不过是杀了一个小小的妖怪,李仙君本不必担此责任,但尊上不悦。” “李仙君对他说,若是她看见了妖,她必要赶尽杀绝,这是刻入她骨血的本能。” “尊上道,那你便不要见。” “就这样,李仙君被尊上禁足于瞑极阁的秘境之中,对外便说她在闭关,她不能离开瞑极阁半步。” 乌素听完,心道这确实是小殿下能做出来的事情。 妖类与人族共存,本就是一个难题,明里暗里会有许多修士反对。 但若连李绰也被他惩罚,囚于瞑极阁中,再之后,肯定不会再有修士敢置喙。 “要我猜,是李仙君在仙洲的势力太庞大了,毕竟他才是统率仙洲的九寰仙君,也不会容身边的人有二心。” 倚华楼的长老负手轻叹道:“只是我没想到,他对李仙君的惩罚如此重。” 乌素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她要杀了李绰,还多了一重阻碍。 到时候,她还要绕过小殿下所下的禁制。 只能说,这不愧是谢幽冥的愿望,棘手又麻烦。 “好了,乌姑娘,妖谷里的妖类所担任的职责与普通宗门的弟子一样。” “我送你入妖谷,你跟着他们的安排走便是。”倚华楼长老如此对乌素说道。 乌素被送到妖谷外,这长老便离开了。 她拿着手里的文书站在这喧闹妖谷外,有些不知所措。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29节 片刻之后,一个毛茸茸的爪子拽了拽乌素的袖子,乌素低头看去。 只见一个矮墩墩的毛茸茸小猫用爪子勾着她的袖子,对她张了口。 “天呐,你是来我们妖谷中最厉害的妖怪了。” 乌素愣了愣,她这才发现妖谷里的许多妖类修为都不高,他们有的甚至不能完全化作人形。 从他们面前走过的一位兔子妖,脑袋上还顶着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屁股后有一簇白色的短尾巴。 乌素想,也只有这样弱小的妖,才不会行恶事了。 很奇怪,分明有很多妖怪都是由非人的生物修炼而来。 她之前在吸取那些动植物阴阳能量的时候,那些灵智未开生物的愿望十分纯粹。 但许多实力强大的妖魔,他们的欲望却可怕得吓人,也更加邪恶嗜杀。 乌素陷入思考,便开始发呆。 那小猫妖就蹲在一旁生长出的红色大蘑菇上,乖巧地蹲着,安静看着她。 终于,她回过神来,便问道:“小猫咪,我们要去哪里?” “我有名字。”猫咪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道,“我叫小铃。” “好,小铃,我该做什么?”乌素也安分守己地问道。 下一瞬,小铃毛茸茸的身子一歪,栽倒在大蘑菇上。 乌素:“!” 一旁的兔子妖赶紧跑了过来,她将小铃抱了起来,在她肚子上使劲按了按。 “对不起,她刚刚蹲的蘑菇有毒,她又忍不住舔爪子了。”兔妖解释。 小铃被救醒过来,有些尴尬地甩甩尾巴。 “乌姑娘,走吧。”她领着乌素往山崖上错落的木屋走去。 妖谷里许多妖怪,都同住一处,而小铃也早就给乌素分配好了“舍友”。 “你们都挺厉害的,想来一定有共同话题。”小铃将缠绕着翠绿青藤的木门推开。 院内,别有洞天,她们居住的院子或许是因为法术的缘故,大了许多。 在院子侧旁,还有一处小小的瀑布,引来活水,溅出濛濛雾气。 点点流萤环绕着飞在那雾气中央,梦幻又美丽。 这里看起来……确实是一个极佳的住处。 当然,前提是忽略坐在院子里的那个人……不,是妖。 她的绸缎长裙下已没有人类的双腿,只有一条颜色艳丽的紫色蛇尾探出,幽幽摇摆着。 这妖,乌素很熟。 她是妖城客栈里的那位老板娘。 为什么她也来了这里! 乌素不住往后退去,这位老板娘太过热情,她……她有些招架不住。 “嗯?这就是我的新舍友吗?”老板娘没认出她,她托着腮,尾指在自己纤细的下颌上慢慢滑动。 小铃将记录的册子交给乌素,往她身后一跃说道:“盈盈姑娘,就是她。” 乌素老老实实地点头,她贴着墙根走进院子里,小铃也离开了。 盈盈原本是坐在院子里看书的,乌素没看清那是什么书,只是心道这蛇妖还挺好学。 现下,她的视线朝盈盈手里翻开的书望去。 只见那摊开的书页上,是交缠的男女人体,未着寸缕,姿势十分暧昧大胆。 乌素瞬间红了脸,她她她承认,这里边有些……她是试过的。 啊啊啊—— 她低头,赶紧捂住了自己通红的脸颊。 盈盈笑:“害羞什么,男女之事,天经地义,你看,那仙君大人劈出的一剑都没将我杀了。” “想来,在他这等修无情道的仙君眼中,体验此事也不算什么罪过。”盈盈理直气壮道。 乌素:“!”他自己就做过,当然觉得没问题了! 她又羞又怯,只垂下眼睫,猛猛点头。 “看你挺感兴趣的——”盈盈走上前来,伸出的蛇信舔了舔乌素又烫又红的面颊。 “我不感兴趣!”乌素马上否认。 “越拒绝,就越喜欢。”盈盈把这春宫图册塞进乌素怀里,“送你了,好好品,慢慢看。” 毕竟是人家送来的礼物,乌素也没好意思拒绝,她就呆呆地抱着这本书,怯怯地看着盈盈。 “修为都这么高了,怎么还这样?”盈盈疑惑,她上下打量着乌素。 乌素没敢吱声,这位老板娘,她应付不来。 盈盈也只是逗逗她,见她如此害羞,她也没再惹乌素了。 ——主要是乌素的修为高,她还算有些自知之明。 乌素小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她还真的拿着这本小册子跑了。 她不会真将别人的礼物丢了,于是,乌素打开自己的小包裹,将这本春宫图册给藏了进去。 乌素特意将它藏在了自己衣物的最下端,她不打算看,所以便将它藏得严严实实。 她决定当几天的老实妖怪,什么事也不犯,等到小殿下放松警惕,她才有机会离开。 乌素沐浴之后,身子松快下来,她爬上这房间里陌生的软榻。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安全的地方入睡了,越危险的地方,才会有越多逝去的生命。 入睡之前,乌素还是尝试着寻找了一下那金链子的缝隙。 她没能找到,还感觉虚空之中有什么东西将她的脚踝扯了扯。 乌素赶紧将自己的脚缩进被子里。 在遥远的日月天里,正在低眸拭剑的裴九枝当然感应到了她转瞬即逝的挣扎。 他扯了一下缚灵索,以示警告。 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这把黑白色的长剑,总是发出淡淡的锋鸣之声。 兵器会发声,并不奇怪,只是裴九枝知道,他的这把剑一直很冷静。 ——就像他那颗冰冷无情得如同冰封雪原的心一样。 这剑发出剑鸣,他的俊眉微蹙,冰凉的手指按上剑身,强行按下了这剑的躁动。 “莫动。”他冷声道。 夜已深,他坐在日月天的小亭之中,身后的日月白袍展开,圣洁优雅。 在他身后,是月下寒梅簇簇,偶有青鸟鸣叫着来去。 它们的身后曳着长长的尾羽,只在日月天的上空飞翔,不敢靠近那冷漠的裴九枝半分。 乌素睡了一夜,心满意足,从床上爬了起来。 刚睁眼恢复意识,她就听到院外的盈盈似乎在与什么人发生着争吵。 “你说什么?今天你们居然要我去帮那应宸仙君准备他机关术所需要的材料?”盈盈生气说道。 “那位应宸仙君,没有手脚吗?”盈盈吐槽。 “盈盈姑娘,他确实是没有脚的。”小铃努力将自己爪子里的记事册递到盈盈手上。 “普通宗门的弟子,如果能得到去仙君手下做事的机会,都求之不得。” “只是应宸仙君对乌姑娘有些好奇,便将你们这组给叫了过去。”小铃认真解释。 乌素走出门去,揉了揉眼睛,她正在扮演一位言听计从的好妖怪。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去吧。” 第80章 八十点光 盈盈回头看了眼乌素道:“小乌, 你居然愿意去?” 一晚上时间,她已经给乌素起了一个新的昵称——小乌。 乌素点头,她现在老实本分的小妖怪一枚, 只要不犯事, 裴九枝很快就能放松警惕。 “好吧,我跟你去。”盈盈听从了乌素的话。 妖族以实力为尊,乌素的实力神秘莫测,很容易便让其他妖族对她产生追随之意。 小铃跑过来,将记事册递到了乌素的手上。 应宸仙君的仙府很远,他特意为乌素与盈盈备了适合的交通工具。 盈盈看到那巨大的机关年在妖谷前展开双翼,她嗤了一声道。 “这仙君,肯定是想显摆他的新发明。” 乌素听她语气中的熟稔之意,便问:“盈盈,你很了解这位仙君?” “你是久不出世的原始老妖怪吗?”盈盈问。 “应宸仙君啊,仙洲的五位仙君都很有名的, 修士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对修士自然是很了解的。” “应宸仙君擅长机关术, 可谓登峰造极,除了九寰仙君之外的其他四位仙君, 各自都有擅长的领域。”盈盈对乌素介绍道。 她附耳过来, 还是忍不住用蛇信子舔了舔乌素的耳朵。 “这位应宸仙君可给我们妖族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她小声道。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30节 乌素点了点头。 她和盈盈踏上机关鸟, 这飞鸟映着清晨的霞光, 往绛林仙谷而去。 绛林仙谷内, 外侧是应宸仙君座下弟子所居之处。 他手下的弟子有专攻机关术,也有专攻阵法, 亦有对精密术法造诣颇深者。 他座下弟子很多,也管理着数百个大门派。 而应宸仙君本人, 则居住在绛林仙谷最中央的高塔之上。 他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逐渐显出轮廓的机关鸟,便推了推自己面上的水晶镜。 机关鸟悬停在高塔外,乌素从其上缓步走下,她的身后跟着不情不愿的盈盈。 她们走下之后,这机关鸟瞬间收起精密的关节,缩成一个木质的小球,被应宸仙君接了过来。 应宸仙君的眉目俊朗,如山间清风,和煦自然。 他坐在轮椅之上,膝盖上铺着一块厚厚的皮革,不仅可以保暖,也方便他研究机关术。 “乌姑娘。”应宸仙君对乌素点点头。 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记事册,对盈盈道:“盈盈姑娘。” “我这里的活儿不难,你们去塔里的库房取来基础的零件,按图纸的指示,替我安装好便是。” 应宸仙君将手里的图纸递给她们。 乌素应了声好,模样乖巧。 应宸仙君的视线落在她伸出的手上。 乌素下意识地会将自己缠着戒指的左手藏在身后,所以,她伸出是右手。 在她的右手腕心之上,还有一个鲜红的彼岸花印记。 应宸面上出现温润的笑:“蚩予。” 盈盈也是第一次看到乌素身上的这个印记,她捂着自己的嘴巴,有些惊讶。 不是,现在仙洲已经开放到这个地步了吗? 连蚩予的伴侣也可以……在仙洲活着了? 乌素的眉头微蹙,她没点头,只是仔细查看自己手里的图册。 “跟在蚩予的身边,却还是如此无害,真是神奇。”应宸道。 “妖城那日,他第一次见我。”乌素还是开口解释了。 “只见一面,就对你一见钟情,那就更神奇了。”应宸又道。 乌素的长睫颤了颤——她压根就没感受到蚩予的所谓情意。 这妖还把她推出去转移仙洲之人的注意力了,若不是他,她现在也不会被关在这里。 乌素闷着声,往后退了几步。 “近日九枝的剑也不知怎么了,我耳力好,总之听到他的剑鸣之声。”应宸苦笑,似乎有些无奈。 “两位姑娘,去替我准备零件吧,我要做一个屏蔽剑鸣之声的装置。”应宸道。 乌素很老实地转过身,按照图纸上的指示,穿梭于高塔里的各个房间,去收集材料。 这高塔之内,到处都是禁制阵法,除了她应该拿的东西,其余的乌素一点也不敢乱碰。 但她最后还差一枚音螺还未寻到,于是她又来到高塔顶端,准备去询问应宸。 结果刚走进门,她就看到盈盈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自己手里的零件。 她身下探出的蛇尾已经缠上应宸的手腕,正暧昧地收紧。 乌素:“!”这是什么东西。 她赶紧转过身,想跑,但应宸仙君的声音已响起。 “抱歉,她是蛇妖,我确实有些招架不住。” 应宸温柔地将自己的手从盈盈蛇尾的束缚里抽出。 “乌姑娘,有什么事吗?”他问。 “单子上写了,仙君大人您还需要十枚音螺。” 乌素转过身来,平静说道:“您这里的库房里没有。” “那去外边取吧。”应宸递给乌素一枚令牌。 “从这里出去,往西,至千机楼,请那里的长老给你取。” 乌素点了点头,应宸让盈盈跟着去。 “无趣。”盈盈跟上乌素,还如此抱怨了句。 乌素对着她温柔地眨了眨眼:“盈盈姑娘累的话,我一个人过去就好。” “没事没事,我见仙洲的俊朗男修可多,你带我再去见见新的。” “好。”乌素好脾气地应道。 千机楼内,几位修士围绕在一圈严密的阵法旁,满面放光。 “天字壹号,冲冲冲,你是最棒的!” “地字捌捌捌号,用力啊,攘它的弱点——我记得我加了探测弱点的阵法啊!” “羽翼柒号,你才是最厉害的,躲它的扫击,哎对头了,就是这样。” 乌素实在是没见过这种阵仗,便捏着手里的令牌,凑了上去。 她看到千机楼正中的阵法里,一只机关虎、机关狼和机关熊正搏斗在一处,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这些机关造物身形高大,还能根据预设的阵法自行施放法术,当真是神奇。 乌素也没好意思打扰他们,她等到那只名为地字捌捌捌号的机关熊把其他对手打趴下之后,才开了口。 “我来替应宸仙君取音螺。”乌素的声音柔柔响起。 那群兴致勃勃的修士这才注意到乌素。 “给应宸大人取东西啊,你是……”一位男修士取下自己面上的水晶镜,反复擦了擦。 “你们是妖啊。”这修士惊道。 “嗯。”乌素点点头。 她留在千机楼内,双手乖巧地搭在双腿之上。 一旁的机械甲人给她端上一杯花茶,千机楼的长老匆匆跑了出来,让乌素再等等。 他们找音螺也找了半天,在寻找的时候,乌素亲耳听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爆炸声。 她低头喝着花茶,一走神,盈盈又没影了。 等到乌素去寻她的时候,她才发现盈盈正满面娇羞地朝一位修士伸出手去。 “好吧好吧,如果是你要取我的妖血研究的话,那就给你了。”盈盈大大方方地说道。 她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娇声说道:“只给你哦。” 一旁的修士将她的妖血取下,并且保证会好好研究。 他神魂颠倒地看着盈盈,问道。 “今晚灵鹤山中有修士举办论道大会,我能邀请盈盈姑娘一起去吗?” “可以哦。”盈盈抿嘴笑。 乌素拉了拉她,盈盈这才依依不舍离去。 作为仙洲管控妖类的一天就如此平静过去。 乌素长舒一口气,心道自己已经安安分分地度过一日。 就如此,日复一日,总有小殿下松懈的时候…… 乌素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着远处落下的夕阳,如此盘算着。 但此时已经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盈盈挤到了她的身边,与她紧紧挨着。 “小乌。”盈盈拽了拽乌素的袖子,“今晚你陪我去那个什么论道之会,可以吗?” 乌素懒得动,便想拒绝。 “求你了。”盈盈道,“那里的厉害修士太多,我一条蛇害怕。” 乌素:“?” 你不是响尾蛇吗? 老实说,白日里盈盈就是仗着有乌素在,才如此大胆。 如今入了夜,她想到自己一个人去那论道大会。 又想起仙洲里那个杀妖狂魔李绰的传说,不禁有些害怕了。 乌素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事,这个论道大会听起来也是个正经讨论仙法的活动,便答应了盈盈。 她确实好学,而且,如果能在那样热闹的地方,找到些即将逝去的灵魂,补充一下阴阳能量,也是好的。 盈盈嘱托她要换上好看的衣裳,乌素想想也是,去这样重要的场合,她必须穿得正式些。 于是,她将自己小包裹里那保存了一千多年的旧衣服给拿了出来。 这还是她住在日月阁的时候穿的衣服,淡青色长裙曳地,在夜色里笼着轻纱,朦胧梦幻。 反正,小殿下住在日月天,他也不会来见她。 于是乌素穿了这套旧衣裳。 盈盈不住摸她的袖摆:“真好看的料子,这样的衣服,在仙洲妖域都不是凡品。” 乌素点了点头,她将自己的衣裳拢紧了些。 那所谓的论道大会在灵鹤山里,灵鹤山内部有一巨大溶洞,山体几乎是镂空的。 溶洞内,嶙峋的怪石林立,有水流潺潺而下。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31节 不知是谁在洞内施展了奇妙的法术,洞里的光线会随时变化出绚烂的颜色,令人目眩神迷。 乌素被盈盈牵着往里走,她看到角落里,有一对男女修士相拥亲吻,难舍难分。 这……这是什么论道大会? 李绰,你还出不出来了! 快管一管啊! 乌素直接看呆了,她一千多年不见人间红尘。 这仙洲的修士,可比当年的云都百姓要……大胆开放许多。 有乐修拨弄着琴弦,弹奏出悠扬的古乐,传遍整个灵鹤山。 这里有许多来去的年轻修士,他们有的手牵手在交流感情——不,是探讨道义。 更离谱的是,乌素看到一位她在千机楼里看到的修士正与一位机械甲人手牵着手。 这所谓的论道大会,不过是这些年轻修士为了交友特意编造出的由头。 仙洲,确实自由得很。 乌素心道这些人类论的到底是什么道。 她感觉不妙,想走,但被盈盈牵着手,脱身不开。 盈盈一边与旁边的几位修士暗送秋波,一边靠了过来,低声对乌素说道。 “小乌,我知道你对蚩予大人还有情意,所以不想来这里结识更多的人。” 乌素:“!”什么情意不情意的啊,我没有这种东西。 她手足无措,惊恐后退,脚腕上的金色锁链发出轻轻的声响。 “试一试嘛,不然一个人在仙洲也太无聊了,你可以认识几个人类朋友。”盈盈继续劝说她。 乌素不想认识人类朋友,但此时,已经有一位年轻帅气的男修士凑了过来。 乌素身上确实有一种很沉静特别的气质,若是注意到了她,便很难移开眼。 “这位姑娘……啊,你是妖啊。”这修士一眼便看出乌素非人。 “是妖也没关系,能来仙洲的妖,都是好妖。”他热情地朝乌素伸出手。 “可以请你……去那边听听乐曲吗?” 乌素小声开口:“不,我有夫……”夫君。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灵鹤山外,已有一道凛冽的气息袭来。 清冷月下,灵鹤山热闹非常,在这红尘的烟火外,已出现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他的周身,闪烁着淡淡的月辉,身后的月轮隐现。 在夜空里,裴九枝的白袍随风鼓荡,他自虚空里一步一步走下,来到灵鹤山前。 有眼尖的修士看到他,惊讶得惊呼一声:“尊上,是尊上,他怎么会来这里。” 不知为何,在场的所有修士都有一种自己做坏事被师尊抓到的感觉。 乌素说到一半的话噎住,险些从座椅上弹了起来。 她想找地方躲,但脚上锁着的金链,却将她扯在原地。 第81章 八十一点光 乌素的脚动了动。 她的身子僵在原地, 面前那无知且帅气的年轻男修还没走。 乌素将两手撑在自己身后,小声地提醒道:“那个……你们的尊上来了。” “无事。”这男修士表示没关系,“尊上他老人家不会介意这个的。” 乌素的重点放在他说的“老人家”三个字上。 也是, 她想道, 这修士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小殿下都一千多岁了。 “走吧,我们过去那边看看?”这修士见乌素没离开,还以为她并不排斥自己。 但乌素望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骤然睁大,而后,这清澈的眸底,涌上了一丝心虚之色。 “嗯?你怎么了?”修士疑惑。 此时,他感觉自己的身后愈发凉了,似乎有寒冷的落雪飘在他的周身。 这…… 修士赶紧回头看去,裴九枝站在他身后, 面色冷峻,无情的凤眸微微垂着。 “尊上——”他赶紧行礼, 唤了一声,而后连滚带爬逃开。 ——也不知道尊上他“老人家”听到了多少话。 他绝对不是故意说尊上老的。 裴九枝来此, 无人再敢靠近这里。 当然, 没有一位修士敢误会裴九枝是对乌素有什么不一般的意思。 他们只会认为乌素私底下犯了什么错, 裴九枝找她算账来了。 没错, 裴九枝在他们眼中就是那种天生没有情根、不可能生出情爱的高冷形象。 事实上, 在离开乌素的一千多年里,他确实如此。 乌素现在逃也逃不开了。 以前, 她和裴九枝相处久了,所以他这副模样她根本不怕。 乌素只是不想与他有任何接触。 她面前的檀木桌上, 还放着一杯尚且温热的茶,乌素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将这杯热茶捧了起来。 乌素的唇,在瓷杯的侧边碰了一下。 裴九枝盯着她看了许久,低了眸,将她碰在唇边的瓷杯给取了回来。 无人敢将目光投向这里,但头顶的阵法光芒还在暧昧地变幻,远处,悠扬缱绻的乐曲声传来。 裴九枝站在乌素身前,就像一整条冰川挡在了她的眼前。 他低垂的深邃眉眼被那昏暗光线照着,似乎将他眸底的寒冰软化了不少。 “仙君大人?”乌素疑惑地抬眸,她歪头,注视着他。 裴九枝顿了顿,对她说:“出来。” 他的声线凛冽如寒霜,将乌素冻得打了个寒颤。 她乖乖跟上他,走了出去。 灵鹤山外,月明星稀,那奇怪的灯光与乐曲声已消失不见。 裴九枝立于云端之上,慢悠悠往前飞,乌素无法挣脱那金链,便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许久,乌素忍不住开口问:“仙君大人,我做错什么了吗?” “来妖谷第一日,就去灵鹤山?”裴九枝的声线淡淡。 乌素感到疑惑,那个灵鹤山是什么禁忌之地吗。 她倒是觉得年轻修士社交一下也挺好的。 莫非?现在的小殿下就是话本故事里那种不允许仙人相爱的古板仙君? 乌素老实问道:“仙君大人,我不能去灵鹤山吗?” “不能。”裴九枝脱口而出。 “可……”乌素决定拉自己的舍友下水,“跟我住一起的蛇妖也去了。” 裴九枝阅读过妖谷里每一位妖的卷宗,他道:“她天性如此。” “我也——”天性如此。 乌素想反驳。 “你也?”裴九枝问。 他停了下来,低眸看了眼乌素背在身后的右手。 在月辉的照耀下,他眉眼下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你有夫君。”他道。 乌素想,这小殿下怎么还为蚩予伸起冤来了。 她扭过头去,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倔强地沉默。 她的夫君,分明就是眼前之人。 乌素想到了很久之前,小殿下告诉她的,关于“吃醋”的解释。 后来问缘教给她更加精准的解释,吃醋是对伴侣与另一人产生亲密行为的嫉妒情绪。 她又没有做什么! 乌素理直气壮。 “今晚来日月天。”他道。 乌素不想去,小殿下越靠近她,就越危险。 他现在这样好,若是因为她不能再修行无情道了怎么办? 她摇头,有些慌乱地解释。 “小殿下,是跟我住一起的蛇妖带着我一起去的。” 乌素情急之下,一不小心唤出了她对裴九枝的习惯称呼。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32节 “小殿下”这三个字被乌素唤出的时候,熟稔亲昵。 就像是一位带着无数时光的游鱼,随着滑溜溜的夜风,一闪而逝。 “小殿下?”裴九枝问。 乌素马上低下了头,她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她转移话题:“我不去日月天。” “我给你机会了,但你自己不好好留在妖谷里。”裴九枝这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 乌素嘟嘟囔囔:“不是我要去的。” “那更要来日月天了,免得那蛇妖教你无用之物。”裴九枝从容说道。 只要他想,他可以听见仙洲任何一个角落里的声音。 盈盈对乌素说的话,也落入他耳中。 “小殿下……”乌素急了,便又脱口而出。 她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只能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青山,一言不发。 “为何如此唤我?”裴九枝想起,他那个云都九殿下的身份,几乎要埋进历史的尘埃里了。 “您……以前是云都的九殿下。”乌素轻声道。 “凡间一瞬,对您来说不算什么,但当时很多云都的百姓都记得你。” 她这理由没什么问题,裴九枝回首,望着天上明月,没有再询问。 他也没有禁止乌素如此唤他。 乌素还想挣扎一下,但裴九枝已领着她,径直走进了妖谷之中。 他特意敛藏了自己的身形与气息,领着乌素来到她刚住了一晚上的住处。 “进去收拾东西。”他对乌素说,“日月天没有这里舒适。” “但是你自己要犯事。”他平静说道。 乌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她盯着裴九枝,原本想表示抗议。 但从她柔和的眼眸里,实在展现不出多少坚硬的情绪。 裴九枝自然不惧她的注视,他安静看着乌素,凤目微垂。 “我没有。”乌素嗫嚅着说道。 “我说有。”裴九枝也不要脸起来。 他想,他是仙洲之主,他说这小妖怪犯了事,那就是犯了事。 ——她一定是想要去灵鹤山偷听一些仙洲的情报。 “小殿下!”乌素转过身,跑进了自己的院子里,她轻声道,“你怎么这样?” 她想,原来这就是小殿下斩断情丝之后的模样。 乌素将自己的衣物塞进自己的小包裹里。 她以为自己会在妖谷住很久,但没想到,只过了一日,她就要离开这里。 其实,只要是不在日月天,她去哪里都行。 乌素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整理衣物也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她将自己的小包裹草草系上,抱着它,走出了房门。 “小殿下……”乌素还想挣扎一下。 她走近裴九枝,正打算开口,却出了个小意外。 乌素手里抱着的包裹系带松开,大堆衣物从包裹里滑落。 裴九枝原本是挺直着脊背站在院里,见乌素出来,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乌素怀里抱着的衣物掉了,他的反应也迅速起来。 乌素只瞥到自己眼前的耀目光芒一闪,裴九枝已俯了身,替她将地上散落的衣物拾了起来。 见他高大的身影躬着,乌素小声唤道:“不用,我自己——”来。 这个“来”字骤然间顿住。 因为乌素低了头,看到裴九枝白皙修长的手指,点在了她包裹里藏着的那本春宫图册上。 这图册落在地上,还摊开了,落在其中较为激烈的一页上。 月光下,他的身影皎洁清冷,与他指下按着的这个画面,格格不入。 第82章 八十二点光 乌素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月色映照下,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这……这小册子怎么也被小殿下看到了。 她的眼睫不住轻颤,很是紧张,面上已泛起隐隐的绯色。 她深吸了一口气, 只希望斩断了情丝的小殿下没认出这是什么。 “这……这是修炼的功法。”乌素的心理素质无比强大, 缓了一下,马上平静说道。 她很快蹲了下来,想要把这本图册拿回来:“小殿下,我来收拾吧。” 眼下这情况,她竟然也能信口胡诌,说这是修炼功法。 裴九枝按在书页上的手指还未离开,他的指尖颤了颤。 “功法?”他的声音冷冷。 “乌素。”他连名带姓呼唤了乌素的名字,声音极冷,“你当我是傻子?” 乌素的面颊通红,她还在狡辩:“妖族……是有这样的功法。” 裴九枝轻嗤一声:“邪术。” 他的手指屈起,指尖掠过那书页上女子曼妙的曲线, 于画上曲线下方的腰窝处微微停顿,他的指尖勾着那处。 乌素涨红着脸, 看着他的手指微动,不知为何, 她总觉得这手指似乎也这样拂过了她的身体。 一如千年前那样, 缱绻暧昧, 欲望涌动。 她的身子抖了抖, 不知名的情绪掠过全身。 裴九枝将这本图册合了起来, 他的动作优雅且缓慢。 乌素伸出双手准备去接:“谢谢小殿下,我收起来吧。” 裴九枝喉间发出一道沙哑低沉的哼声:“没收。” 乌素伸出的手僵住了:“不不不……这不至于吧?” 裴九枝将图册拢进了自己宽大的袖间:“此等邪术, 能让你留着?” 乌素的视线落在他纯白的袖袍上,他的衣物不染尘埃。 谁能想得到, 在他的袖间,藏了这样的书? 裴九枝将乌素的衣物拢进她的包裹里,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挑过她贴身的小衣。 乌素咬着唇,伸出手去,将这柔软的布料给按住了。 她仰起头看着裴九枝,因为害羞,她的眸间染上盈盈水光。 他腰间的佩着的黑白长剑,已发出淡淡锋鸣之声。 裴九枝看着她,松了手,从始至终,他的许多举动似乎都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 有些动作……更像是本能,做起来的时候,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 他起了身,负手站定在乌素身边。 乌素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这才跟上他。 “小殿下,走吧。”乌素接受现状,打算继续安分守己,当一个纯良的妖怪。 她每唤他一次,裴九枝便觉得有不知名的东西涌过心头。 这东西……似乎不能称之为情绪,它更像是某种没有源头的水流。 无根无源,凭空产生,莫名其妙。 ——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她的原形是什么。 或许,这就是她本体的能力,裴九枝如此告诉自己。 他当然不会被她蛊惑。 于是,他对乌素命令道:“不用叫我小殿下。” “好的,仙君大人。”乌素又用回那个生疏的称呼。 她跟着他,走上那长长的琉璃阶梯,来到日月天前。 夜晚的日月天入口是一轮弯月。 乌素刚准备跟着裴九枝走入其中,自那仙境里侧,便飞出了一串的青鸟。 那些漂亮的青鸟拖着长长的尾羽,环绕着乌素飞了好几圈。 最后,有一只胆大的青鸟热情地停在了她的肩膀上。 乌素是喜欢青鸟的,这种动物,亲昵可爱,模样也漂亮。 ——她根本就没有与真正的青鸟相处过,以前与她在一起的青鸟,都是裴九枝幻化的。 乌素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停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小青鸟,她的手指拍了一下它头顶的羽毛。 裴九枝走在前,他本不该看到乌素的小动作。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33节 但他还是转了身,微凉的手指伸出,落在了乌素耳边。 “下去。”他紧抿的薄唇张开,命令道。 而后,他的手指一弹,将停在乌素肩膀上的那只大胆青鸟给推了下去。 乌素抿唇不言,她当然不敢谴责小殿下竟然欺负一只小青鸟。 守在日月天前的两位小童子见裴九枝回来,连忙起身行礼。 其中一位见到了乌素,便好奇问道:“尊上,您不是说要放着小妖怪几天吗?” “她犯了事,我带她回来。”裴九枝从容说道。 乌素气鼓鼓地跟着他,去灵鹤山算犯事吗? 那两位守门的小童子马上害怕地看着乌素,后退了两步。 乌素跟着他,走进了日月天。 这日月天内,脚底下是一整片如水面般的镜子,并不寒冷。 镜面倒映着天上星辰与日月,有回廊水榭殿堂错落建于镜面之上。 其间,点缀山水木石,熠熠星光闪耀,将这至高仙境衬托得明亮出尘。 日月天里的气候有些特殊,更像是晚冬早春的时节。 内里建筑,堂前屋后,山中镜上,皆由同一种花木装饰。 点点寒梅,纯洁无瑕,如天上落雪,簇簇绽放于花枝之上。 日月天里有如此多的梅花,它们的颜色皆是纯白。 仔细看去,寒梅品种皆一致。 并且,这梅树上的气息都有些相似,它们似乎都是由同一母株上移植而生。 而那株最开始的寒梅,就栽种在裴九枝居住的院子里。 在日月天的中央,有一清幽小院,那里便是裴九枝的家。 乌素当然没能住到他家里去,裴九枝随便寻了处僻静小院,便将她安顿到了那里。 来到自己被分配的住处前,乌素呆呆地看着院里院外的寒梅,她似乎想起了久远的记忆。 那一日,正是除夕,她和裴九枝一起将一段白色的寒梅栽种起来。 乌素想起,那时候她对裴九枝说过,她希望这雪梅能长得繁盛高大,去见到最高的风景与日月。 如今,它们盛放于众仙之巅之上,连那天上星辰日月,也被倒映在它们生长着的镜面之下。 裴九枝送她到住处的时候,沉默不语。 乌素抱着自己怀里的包袱,她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噤了声。 有些事,不去问,便不容易勾起回忆。 “仙君大人,早些歇息。”乌素此时,也恢复了平日的善解人意。 “以后我不会去灵鹤山。”她向裴九枝服了软。 白色的雪梅自枝头落下,相依偎着的一对青鸟立于枝头之上,耳鬓厮磨。 裴九枝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他的薄唇抿着,喉头微微滚动。 他道:“我不管你去不去灵鹤山。” “灵鹤山内,修士很多,我要提防你对仙洲心怀不轨,探听情报。” 裴九枝将自己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甩了出来。 先前他如此,乌素还有些担心他想起了什么,但他这样说,乌素也就放心了。 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唇角翘起一点极细微的弧度。 乌素认真道:“仙君大人,好,都可以。” 裴九枝转身离去,只余下一串淡淡的剑鸣之声。 乌素站在院里,视线还落在他的身上,但她也只盯着他看了一瞬。 她反身,将院门关上。 在她将院门关上的下一瞬间,裴九枝不知为何,又回了头。 他看向乌素那紧闭的院门——实际上他的身影,还未消失在这青石小径的尽头。 裴九枝的拇指按在他腰间的剑柄之上,将这把剑的剑鸣之声强行压下。 这一回,他用了些力道,这剑骨连着心脉。 在他不知轻重的施压之下,他的心口处传来一阵钝痛。 裴九枝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这里,他自己忽略了所有的异常。 有些事,本就不该去想,他还是如此冷静。 乌素回了房,再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安顿了下来。 这院里有书房,乌素大致浏览了一下,书房里的书很多问缘都教给她了。 百无聊赖的乌素抱着双膝,坐在床榻之上。 裴九枝说得不错,这日月天条件确实不如妖谷。 妖谷的床榻热乎乎、软绵绵的,而这日月天里的所有陈设都冰冷坚硬,孤寂冷漠。 就连她躺着的床,也又冷玉雕刻,虽能聚集灵气,促进修炼,但睡起来,实在有些不舒服。 乌素卧在床上,由此不太喜欢,便变幻为自己的原形,成为一团黑白气流,靠在了床上。 但她一这么变化,绑缚着她的金链便紧了紧,似乎在发出警告。 乌素无奈道:“好好好,我变回来。” 她又重新变为人身,裹着薄被,呆呆地看着房间里的陈设。 乌素将自己的手掌抬起,她慢悠悠地将缠着自己左手无名指的白色绷带解开。 一枚日月形状的银色戒指,戴在她纤细的无名指之上。 乌素的长发顺着床榻的侧边落下,仿佛水墨流淌,她摩挲着这枚戒指,思绪空空。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件事。 许久,她休息得差不多,这才站了起来。 她将一条新的、干净的绷带取过来,重新缠在自己的手指上。 而她右手腕心之上的彼岸花印记,她倒是一眼都没有看。 乌素很感谢这朵彼岸花吸引了裴九枝以及其他仙洲修士的注意力。 他们全都去关心她和蚩予的关系了。 不会再有人去关注她缠着绷带的左手无名指。 乌素累了,便睡了过去。 次日,还想把乌素叫过去打工的应宸仙君拜访日月天,询问裴九枝。 “嗯?这小妖怪犯了什么错,九枝你又将她带过来日月天了?”应宸坐在轮椅上笑了笑。 “跟她同住一起的蛇妖今晨来寻我,非说是我绛林仙谷那边的修士向你投诉她了,你才将她带走。” “我若不来,她就去千机楼吵闹,唉……” “这日月天多冷,寻常妖怪,哪里受得住。”应宸无奈说道。 “灵鹤山内人多口杂,她来妖谷第一日,便去了那里,我提防着她要刺探情报。”裴九枝从容应道。 “哦?那小蛇妖也去了。”应宸有些惊讶,没想到裴九枝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蛇妖去灵鹤山,是受天性驱使,那她呢?”裴九枝反问。 “也是。”应宸似乎被他绕进去了。 “这小妖怪看起来是挺老实,不像是为了结识修士去往灵鹤山。” “总而言之,不管她做了什么事,请九枝你行行好,让她再来我绛林仙谷一次。”应宸想了想说道。 裴九枝低眸瞥了他一眼问道:“为何?” 应宸将自己膝上盖着的皮革毯子裹紧了些,就挺奇怪,这周围怎么变得有些冷了? “她给我装的零件很不错,比我徒弟装得还要更细致些,灵气流转的效率高了一成有余。”应宸夸道。 “妖类笼络人心的伎俩而已。”裴九枝冷声应道。 “当初九枝你要建妖谷,把李绰赶到瞑极阁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应宸托腮,笑眯眯地说道。 “伎俩也罢,就让她骗骗我好了。”应宸道。 “不。”裴九枝拒绝,“此妖,十分危险。” 此时的乌·十分危险·素刚从居住的院子里走出来,她准备到附近逛逛,熟悉一下日月天的地形。 日月天里,养了很多青鸟,每日晨间一个时辰,会有童子进来,照顾这些满山的青鸟。 一只青鸟朝乌素这里飞了过来,她抬手,将之接着。 青鸟低头,啄了啄乌素的指尖。 一旁拿着鸟食的童子看着乌素,羡慕地说道。 “妖怪姑娘,这日月天的青鸟可不亲人,我日日给他们喂食,它们也都不落在我身上。” “就算是尊上,它们也躲得远远的。”小童子道。 乌素虽不知青鸟亲近自己的原因,但她自然能编造出合情合理的瞎话。 “它们是不亲人。”乌素笑了笑,她的笑容柔和,“可我不是人。” 她的手一松,青鸟扑簌簌往外飞去。 乌素不知道,这边一个应宸被裴九枝打发走了,那边又来了个麻烦家伙。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34节 这个麻烦家伙比应宸更了解裴九枝,他非挑了个裴九枝正在修炼的时间点,钻进了日月天。 在进日月天之前,裴逸与应宸在外边交头接耳。 “是的是的,我见九枝对那可怜的妖怪姑娘实在是有些偏见。” 应宸嘀嘀咕咕:“可能修无情道的都这样。” “她救了你,你可不能让她在日月天受苦。”应宸拍了拍裴逸的肩膀,“去,快去将她救出来。” “我才刚醒过来,那缚魂印实在缠人,我九叔真的这样?”裴逸不敢置信。 “千真万确,他连门都不让那妖怪姑娘出去。”应宸道。 实际上的乌素是这样的—— 她在日月天里逛累了,便大着胆子去寻了裴九枝。 裴九枝在镜湖之上练剑,见乌素前来,他也未收了剑势。 那凛冽剑锋不断在眼前扫过,乌素没躲,他也没伤到她。 乌素的长睫被剑风吹得不断轻颤,她面无表情说道:“仙君大人,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裴九枝收了剑,他问:“灵鹤山,不能去。” 乌素想,就算没事她也不会去灵鹤山那里。 灵鹤山对她这种没有感情的妖怪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 于是乌素点头。 “应宸来寻你,让你做什么,你只管拒绝。”裴九枝又道。 乌素问:“为何。” “妖谷里的妖族做事,就他那里每次申请最多。”裴九枝冷声道。 乌素继续点头。 她转身:“那我去了。” 脚下,绑着她的金锁不断延长,乌素畅通无阻地离开了日月阁。 她闲来无事,就在仙洲里边四处逛。 乌素想到昨夜她突然消失,盈盈应该会很紧张,于是她就先去妖谷那边,找了盈盈。 她离开之后,裴逸冲进日月阁,直奔裴九枝练剑的镜湖。 “九叔,那妖怪姑娘救了我,你凭什么将人家关在日月天?” 刚苏醒不久的裴逸来到裴九枝身前,质问道。 整个仙洲,也就他敢这么与裴九枝说话了。 裴九枝惯着他,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确实把裴逸当成自己的后代在养育,只是,裴九枝只记得自己有要照顾裴逸的承诺。 这承诺从何而来,他已找不到源头。 裴逸原本是凡人,寿命短,他就用了仙术给他传功,让他一介凡人之躯也能修炼。 裴九枝只记得这个承诺,但不知这承诺的期限,所以,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会一直护着裴逸。 百年,千年,万年,或者是更久。 ——这与裴逸本人无关。 裴九枝见他前来,便收了剑,他按下剑鸣,平静地对裴逸说:“她出去了。” “那我去寻她。”裴逸还没来得及对乌素道谢,于是马上转过身,想走。 但裴九枝一剑横出,将他拦了下来。 裴逸瑟瑟发抖地看着抵在自己下巴处的冰冷剑锋,惊恐问道:“九……九叔,你要做什么?” “来练剑。”这三个字仿佛什么可怕的诅咒,快把裴逸的腿给吓软。 “九叔……”他很是无奈。 谁敢和他九叔练剑啊,不死也要脱半层皮。 裴九枝的剑锋动了动,他冷冽的目光扫过裴逸,坚持道:“来。” 而此时的乌素,则来到妖谷里,在小铃的引导下找到了盈盈。 “你没事吧!”盈盈看到乌素出现,马上扑了过来。 “我见九寰仙君大人把你带走了,你做什么事触犯他的禁忌了吗?”盈盈赶紧问道。 乌素摇头,她能犯什么事? 她要做的事都还没来得及做呢。 误打误撞来到仙洲,她连李绰的影子都没见到。 “你真可怜。”盈盈仿佛没有骨头一样靠在乌素身上。 她很喜欢乌素身上那种属于大妖的气息,强大、令人迷恋。 于是,她又忍不住伸出蛇信子,舔了一下乌素的耳朵。 乌素马上捂住了自己的耳垂,无奈说道:“盈盈,不要这样。” “也难怪蚩予大人喜欢你。”盈盈感慨,“你身上的气息,对于妖族来说,实在是……太迷人了。” 乌素有些疑惑地挑眉,她想起最开始在云都的时候,那位名为“沼”的妖类可不太喜欢她。 可能,那个时候她还不够强? 乌素与盈盈说明自己的情况,便回了日月天。 日月天里,裴逸靠在镜湖的椅子上,累得手里的剑都要握不住。 裴九枝从容镇定地收剑回鞘,他走出镜湖,便看到迎面走来的乌素。 乌素看到他,便马上转过身,往另一条小路走。 果不其然,她脚上的金链一紧,她就跑不动了。 “仙君大人。”乌素轻叹,“有什么事情吗?” 事情,自然是没什么事的,只是…… 裴九枝低眸,他嗅到了乌素身上那陌生的气息。 他的视线落在乌素耳垂上,冷着声问:“你耳朵上,是什么味道。” 还能有什么味道,当然是去妖谷的时候被蛇舔了一口啊。 乌素猛然间回过神来,惊恐地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第83章 八十三点光 乌素两手背在身后, 她往后艰难地退了半步。 她嗫嚅道:“是蛇。” “那条响尾蛇?”裴九枝问。 “是。”乌素捂住了自己的耳垂,她懒得戴饰品,所以耳垂上空空荡荡。 “那蛇妖狡猾。”裴九枝冷哼一声, 如此说道。 “你与她如此接近, 是要谋划着对仙洲不利?” 乌素赶紧摇头,她摆着手说道:“仙君大人,没有没有,她只是比较喜欢我。” “喜欢?”裴九枝瞥了乌素一眼,他的声线冷如寒霜。 他没再与乌素说话,只从她身侧走过。 乌素没转过头看他,她只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淡淡的剑鸣之声。 裴九枝抽剑出鞘,那剑风扫过他们身边的寒梅树干。 寒梅的枝叶震颤,朵朵白梅落下。 它们被日月天里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着,尽数落到了乌素的身上。 瞬息之间,乌素已被清淡的梅香环绕, 她站在原地,感觉鼻子有些痒, 便打了个喷嚏。 这一下,是彻底没办法在她身上闻到什么蛇妖的味道了。 乌素将落在自己肩头的梅花捡来, 拢在掌心, 她轻声问这朵小小的梅花。 “你看到最高远的天地了吗?”乌素依稀记得, 这是千年之前, 这朵梅花对她述说的愿望。 梅花的花瓣随风轻颤, 乌素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乌素去仙洲的藏书楼里借了些书来看,她本想回去看看书, 但从镜湖那边走来一人。 裴逸抱着自己怀里的长剑,神情疲惫。 他跟着裴九枝练了一下午的剑法, 但始终跟不上他的节奏。 见到乌素,他的眼眸骤然亮了起来:“妖怪姑娘。” 裴逸朝乌素招了招手,乌素循声与他对视,点了点头。 这些年,裴九枝似乎把他的这位小侄子,养得很好。 裴逸待人有礼,他走上前来,向乌素道谢。 “对不起,都怪我任性,自己去了凡间,妖怪姑娘你若不来救我,你也不会被仙洲抓回来。”裴逸当然知道乌素不愿意被囚在仙洲。 乌素摇了摇头道:“无事。” 她早晚都是要到仙洲的,早来晚来,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改日,我向九叔求求情,让他把你放回妖谷去。”裴逸挠了挠头,对乌素说道。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35节 乌素很感激地对他道了声谢。 但她话音刚落,裴逸便惊恐地跳了起来,似乎是有人传音于他。 “九叔对不起,我胡说的,是是是,我这就去练三百遍剑招。” “什么,到你那里去练习,不要啊——” “好吧好吧,我过来了。” 裴逸似乎被裴九枝训了一顿,他有些心虚地看向乌素,与她告别。 乌素看着他离开,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没有移开。 她想,当年那个连乳牙都不敢拔的小家伙,如今也长成了这样俊朗的少年。 直到此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时光的流逝。 一千多年,对于人类来说,应该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光了。 直到裴逸的身影消失在梅花林里,乌素才转身准备回去休息。 与此同时,裴逸也收到了来自裴九枝的附加惩罚。 “多练三百遍剑招。”他冷声对裴逸说。 “不——要啊!”裴逸这回是真快哭了。 “九叔,我做错了什么?” 裴九枝负手立于院落中央,他身后的落梅簌簌。 他想起昨夜,他离开时,乌素很快便将院门关上了,没有多看他一眼。 今日她倒好,竟看了裴逸如此久。 ——定是裴逸那小子,不知妖类危险,与她多说了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简而言之,罚裴逸便是。 裴九枝如此思忖着,便没有马上回答裴逸的话。 这倒霉的小少年抱着剑哼哧哼哧爬上日月峰,勉强抬起自己酸痛的手,继续练剑招去了。 乌素回了自己的住处,她翻阅着自己拿回的书册,准备将自己隔绝人世一千余年的知识补上。 这些年,仙洲确实发生了很多变化,这变化来自于裴九枝的到来。 他做了很多事,让仙洲修士的平均修为都提升了一大截,仙洲的发展也愈发繁荣。 按照裴家人稀薄的血脉,凡间本该在他来到仙洲几百年之后因为没有裴家人镇压封印,从而导致妖域封印松动。 而后,无辜的凡间会被妖域邪魔占领,凡人挣扎生存在凡间一隅,等待着仙洲修士的拯救。 这对于凡人来说,是可怕的末日。 但裴九枝做了一件颇有些疯狂的事,他修炼了仙洲最难掌握的禁忌之术——同泽印。 这同泽印可将自己身上的修为传递给他人。 若是凡间人得到他的一丝修为,便能得到永生的寿命与修炼的能力。 他一共下了三个同泽印,其中一枚同泽印下在了云都目前皇帝裴华裳的身上。 因为她是有史以来将云都管理得最好的帝王,甚至比她的父亲裴楚还要更加适合。 按道理来说,只要留下裴华裳一位裴家后代,便能保证这妖域封印不灭。 但他却将另一枚同泽印赐给裴逸,裴逸因此才有了一丝淡薄的灵根,能够勉强修炼。 第三枚同泽印,他下给了仙洲大地。 此后这这块广袤无垠的疆土便与他的生命维系,只要他还活着,便能保护这仙洲永世安宁。 每隔百年,仙洲的洛河源头,会出现一枚神秘的泉眼。 这灵泉之内会涌出大量可供修炼的纯粹能量。 ——这也是裴九枝所下同泽印的效果。 若有修士能够通过考验,便能汲取灵泉修炼,修为一日千里。 所以每过百年,仙洲修士都会去追逐那灵泉之力。 裴九枝所下的三枚同泽印,一枚庇护人间不灭,一枚庇护仙洲永世安宁。 还有一枚,倒像是多余的。 按照裴逸的身份与宿命,他迟早会以生命与鲜血祭阵,但裴九枝偏偏留下了他。 无人知晓裴九枝留下裴逸的用意何在。 只有乌素,抬起了手指,她轻轻抚过描述裴九枝功绩的这串文字。 她知道是为什么。 这原因只不过是,在许多年以前,他给了她一个承诺。 没想到,他记到了现在。 乌素轻轻叹气,她合上了手里的书页,想要离开的欲望愈发强烈。 此后几日,倒是如往常一般度过。 仙洲范围广袤,这里的所有生物都有漫长的寿命。 所以,在这几日,乌素几乎没有找到任何逝去的生命来吸取阴阳能量。 没有阴阳能量,她便无法提升自己的实力,杀死李绰的这个任务,变得比登天还难。 乌素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她夜晚躺下睡觉的时候,总是能想起谢幽冥与她曾经的对话。 “如果……”乌素在那灯笼囚笼里问谢幽冥,“我提升实力的阴阳能量不够了怎么办?” 谢幽冥笑:“你不会杀人吗?” “杀李绰一个是杀,杀更多的修士也是杀,我倒希望,这天底下所有的修士死干净才好。” 他如此疯狂地说着,很快便被问缘将他收回了身体里。 问缘无奈地看着乌素,骂谢幽冥道:“他在胡言乱语。” 很长一段时间任务没有得到任何进展,乌素也有些焦急起来。 这仙洲宛如世外桃源,她是真的吸取不到阴阳能量。 乌素如此发愁着,终于在某一日,她感应到了周围有生命逝去的信号。 裴九枝其实没有太限制她的行动,于是,乌素走出日月天,很快朝那个方向飞了过去。 那里是仙洲东侧的一个小门派,有零星的几位修士在山门附近来去。 乌素穿过这个小门派的禁制,径直朝着那逝去生命的方向走去。 这门派内地形有些复杂,乌素绕了好几处山路,才靠近了目标。 其间,隐匿身形的她险些与一位迎面走来的灰衣人撞上。 好在她及时侧过身,才没有暴露自己。 她微怔,还以为此人是门派里的普通修士,没有多想,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乌素急着去吸取阴阳能量,便朝那里奔了过去。 宗门大殿内,已是一片死寂。 直到乌素靠近了这里,她才发现,原来……在这里死去的都是修士。 鲜血从白色阶梯上漫下,乌素提着裙子,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朝那几具尸体靠近。 但即便她如此小心了,她还是在血迹之上,留下了一串淡淡的脚印。 她见到有些死去的修士瞪大着眼,似乎心有不甘。 乌素便蹲了下来,温柔地将他们的尚不瞑目的眼睛合上。 乌素只感觉到充斥着整个大殿的阴阳能量,它们正等待着她去攫取。 但——她没有感受到这些逝去灵魂的愿望,他们的神识仿佛在死前被某种力量抹消干净。 乌素面对没有愿望的魂灵,她可以直接将他们死去产生的阴阳能量吸收 ——并且,她不需要付出任何劳动与代价。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恐地往后退去。 但那遍布整个大殿的阴阳能量已朝她席卷而来。 乌素不敢吸收这样无凭无依的力量,慌忙躲避着。 也在此时,她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一瞬间,她的眼前一暗,什么也看不到了。 好巧不巧,她今日失去了视觉。 乌素的脚踩在流淌着鲜血的白玉地面之上,失去视觉的她很难保持平衡,于是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那些大量阴阳能量也钻进了她的身体里,被她完全吸收。 乌素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她感觉自己的掌心湿漉漉的,有些粘腻。 浓郁的血腥气漫上鼻腔,她试图将自己不慎吸收的阴阳能量从自己身体里赶出去。 但这些能量已经与她的本体融为一体,并且增强了她的实力。 乌素的眉头紧锁,她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就解释不清了。 她从地上爬起,正准备匆忙离开,那绑缚在她脚踝上的金锁已将她的身体扯住了。 小殿下!乌素有些惊讶,她想,他应该知道这里发生意外了。 乌素想,如果能让他误会自己杀了修士,他应该会对自己下杀手。 到那时候,她就可以借着自己因为受到巨大致命伤而消散的本体离开仙洲。 乌素无所谓别人是否误会她。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36节 所以,她释怀了。 她直接坐在原地,没有再躲,只等着裴九枝领着人过来。 但她脚下的金锁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 金色锁链拽着她的脚,竟然将她往大殿的一个隐秘角落拖了过去。 这宗门的大殿之内闪着光的阵法上,摆放着许多修士的命牌。 其中许多枚命牌已经黯淡下去。 乌素被锁链拖到了阵法后的桌案之下,这桌案上拢着一块白布。 她被拖着藏进去之后,这块白布放下。 乌素什么也看不到,她想要挣扎着再爬出去。 但这锁链竟然在桌角上缠绕了一圈,将她给圈在了这里。 她不能动了,只能缩在这角落。 乌素还没搞清楚眼下的情况,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她只能听到阵法之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尊上,就在刚刚,我感应到我们门中好几位长老的命牌熄灭。”这宗门的掌门慌忙说道。 “这里有很浓郁的妖气,而且血腥气也很重,我怕自己也出了意外,便直接去日月天寻了您。”他的语气惊恐。 裴九枝来到那大殿之前,只见几位修士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之中。 他们的眼眸紧闭,其中有几位的修为颇高。 ——这里有妖气,留在仙洲的绝大多数妖类,都没有这个实力去杀死如此强大的修士。 除了,前段时间刚来仙洲的那位……蚩予的伴侣。 “是那位姑娘吗!”掌门也想到了乌素,赶忙问道。 裴九枝敛眸,他藏在袖中的手扯了扯掌心里攥着的金色锁链。 “不是。”他这一生,从未说过谎言,这冷冷的语气,十分笃定。 “是有外面的妖潜入了仙洲?”掌门更加害怕,这个消息可比仙洲内部出事更加可怕。 “且再看看。”裴九枝入内,他纯白的长靴踩在殷红的血迹之上。 ——这里,还有几个他人没发现的脚印,是乌素的。 这个小妖怪,总是有些粗心大意。 裴九枝踩在乌素踩出的脚印上,将她来过的痕迹彻底掩盖。 他在大殿内环绕一圈,仔细查探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最后,他绕到乌素藏身的阵法之后。 裴九枝宽大的袖袍一甩,那金色锁链控制着乌素不由自主地变回原形。 乌素化作一团轻盈柔软的黑白之气,直接被裴九枝给拢到了自己的袖中。 她看不见,只感应到自己被吸进了一个微凉的空间之中。 作为气流的乌素有些害怕,她想要逃,于是,她顺着裴九枝的袖子,往上钻去。 好在裴九枝的衣袍宽大。 此时山上又有风,将他吹得衣袂飘飘,这才没有人发现他肩头鼓起的一块。 裴九枝还在与那位悲伤欲绝的掌门说着话。 当乌素在他身体里乱钻的时候,他的薄唇紧抿,漠然的凤眸之下出现一丝异样神色。 幸好这位掌门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擦眼泪,这才没有发现裴九枝表情的变化。 “尊上,不论如何,我都相信您,现在我们门派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您一定要为我门中长老伸冤。”掌门恳求裴九枝。 裴九枝点了点头,查明此事,自然是他的责任。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许多修士,他将谷颐叫了过来,让他先安排人调查现场。 谷颐领命行礼,他低了头,看到裴九枝沾了血的白靴,有些惊讶。 “尊上,您的脚——”谷颐提醒裴九枝。 裴九枝敛眸,点了点头,他这是故意踩的,为的就是将乌素来过的痕迹掩盖。 “我回日月天处理。”他回身,袖子里拢着乱动的乌素,往日月天飞去。 第84章 八十四点光 藏在裴九枝袖子里的乌素还在钻, 以她现在的修为,根本探测不到裴九枝的存在。 他太强大了,强大到当乌素失去视觉之后, 便无法锁定他的存在。 这种感觉就像无法被直面的炽烈太阳, 你明知它就在眼前,却还是无法用视觉描摹出这轮烈日的轮廓。 乌素只以为自己被裴九枝关进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之中。 因为方才那突然出现的阴阳能量,让她感到有些不安。 于是,她想要挣脱这束缚,离开裴九枝身边。 这导致的结果就是,乌素化作一团气流,在裴九枝的上半身衣服里钻了个遍。 这团柔软的黑白之气,顺着他裴九枝精壮的手臂往上。 掠过线条优雅的肩背,拂过他的胸口,缠绕着他的窄肩。 乌素边钻边寻找出口,逐渐地, 她也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她对裴九枝的身体还是熟悉的。 毕竟,他曾经主动握着她的手, 引导着她抚过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裴九枝的左手拇指按在不住锋鸣的黑白长剑之上,他高洁出尘的身影撞进日月天之中。 到了他自己的地方, 他才咬牙切齿地开了口:“乌素, 你要钻到什么时候?” 此时的乌素正窝在他的心口处, 她感觉到了他胸腔的震动与微小的心跳声。 这这这……原来是这里! 乌素僵住不动, 裴九枝来到镜湖前, 扯着金链,将她放了出来。 乌素松了口气, 她从他的胸口处离开,往外冲了出去。 一团黑白气流悬浮在裴九枝面前的空中, 他放松了些许禁制,让乌素能够变回人身。 但乌素不变,她就这么飘在半空中,似乎有些迷茫。 在她的本体的气流之中,隐隐夹杂着一丝血气——这是乌素方才合上死去修士眼眸时沾到的鲜血。 裴九枝盯着那些血色,眉头微蹙。 他的视线又转向别处。 乌素的本体是半透明的,裴九枝可以看到她的本体包着一些奇怪的小玩意。 比如她变为人身时候穿着的衣服就被包裹在本体里。 混沌气流的内部似乎还藏着一个锦囊,这锦囊被她护在本体的最中央,绝无丢失的可能。 她似乎将它,看做什么至宝。 说起锦囊,裴九枝自己也有一个香囊,其上绣着黑白色的交颈鸳鸯。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香囊? 他记不起来了。 但他习惯用着它,贴身带着它,也将每一年早春最新鲜的花晒干,封入其中。 这枚香囊,被裴九枝用了一千多年,即便他认真保护着,但它多少也会有些岁月的痕迹。 曾经细密的针脚也断开过,裴九枝亲自把它重新缝补好。 那对交颈鸳鸯的眼睛也掉了线,就像是其中那只白色鸳鸯眼盲了一般。 这个裴九枝补不好,便只能这么用着。 他的思绪蓦然间拉回,只低眸注视着飘在半空中的乌素。 “你去苍离宗做什么?”他的声线低了下来。 乌素不知裴九枝为何要单独将她带回来,但她很愿意裴九枝误会她去那里是要做一些坏事情。 只要妖坏到一定程度,他就会……把她杀了。 于是,悬停于半空中的柔软气流颤了颤,乌素小声应道:“仙君大人,我饿了。” “你吃什么?”裴九枝的俊眉微蹙,问。 “死人。”乌素答,只要是她觅食的地方,那里就一定会有逝去的生命存在。 “胡言乱语。”裴九枝只当她在胡说,他的薄唇抿了抿。 他确实知道殿内的那些死亡修士不是乌素杀的。 这金链不止能限制乌素的行动,还能探测她外化的恶意。 从始至终,乌素的心绪都很平和,直到她在大殿里注意到无主的阴阳能量,她才开始惊慌。 但她也只是害怕,并未产生任何恶意。 那个时候,裴九枝已经快到那大殿了,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他就将她藏到了阵法之后。 对于那时的情况而言,将误入现场的乌素藏起来,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不然,到时候调查起来,有乌素这么一位闯入的不速之客,多方势力质疑,他就更不好调查真相了。 但,裴九枝心知肚明,他那时根本就没想太多。 他只是……下意识地将她藏起,保护起来。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37节 尽管结果一样,但这过程……却令他感到有些迷茫。 他在想,这是眼前这小妖怪的特殊能力吗? 他难道也可以被一位妖怪蛊惑? 她……究竟是什么? 裴九枝拽了一下金链,乌素被迫重新变化为人形,她跌坐在地上。 乌素的眼睫微垂,裴九枝让她抬头,她也就抬起了头。 她睁大的黑白眼眸里,迷茫空洞,视线没有任何焦距。 乌素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你的眼睛。”裴九枝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她的眼眸清澈又温柔。 以前,就算她在发呆,这眼眸里也是有光的。 乌素愣了愣,她答:“仙君大人,我看不见。” “是潜入苍离宗的妖类将你……”裴九枝以为她真的瞎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直接蹲了下来,微凉的指尖落在乌素的眉眼之上。 乌素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的东西落在自己的眼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裴九枝。 于是,她眨了眨眼,轻声问:“仙君大人,日月天里下雪了吗?” 裴九枝的手指屈起,他将手收了回来,他道:“是。” 下一瞬间,这日月天内根据他的意愿,果然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冰凉的雪花落在乌素面上。 ——就像是,他的指尖无数次触碰过她的面颊。 乌素跌坐在镜湖之上,她摊开的裙摆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这雪落下,将她身上的脏污清洗干净。 裴九枝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掌攥紧,方才在触碰到乌素身体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 他似乎想要慢慢描摹出她眉眼的轮廓,抚过她的面颊。 裴九枝的薄唇紧抿,他低头安静看着乌素。 她的模样乖巧,天上落了雪,也没躲,任由这雪花落了满身。 乌素在想自己的事情,她一贯有自己的原则,她自然不能平白无故地吸取了那些修士的阴阳能量。 那些修士的神识被剥夺,死后连愿望都无法表述,就像是他们的灵魂被抹成空白。 乌素的长睫颤了颤,她想,她要自己去找到那些死去修士的愿望。 直到裴九枝冰冷的声音将她拉回思绪。 “是病吗?”他问。 这句话,许多年前他已经问过了。 此时日月天的落雪已经停了,乌素听着裴九枝的话,愣了许久。 看不见,对她而言确实不是病。 对于她这样天生没有五感的混沌来说,永远不会失去嗅觉与味觉,才是病。 乌素摇头。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似乎想要让裴九枝放心。 “仙君大人,不是病。”乌素答。 “又胡说。”他道。 就算是长期生存在地底、无法见天光的某些妖类种群,它们也会有极淡的视觉。 别的妖,哪里会像乌素这样,看不见就是真的看不见,连他也认不出来,慌得在他的衣服里乱窜。 “我领你去医师那里看。”他道。 乌素只能跟着他站了起来,镜湖之上有一层薄薄的落雪,她的脚踩在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天生如此。”乌素答,“……无知无觉,等有了人身,才好了点。” 裴九枝还是把她领到了医师那里,在一处青崖之上,有一玄衣修士正在整理着园圃里的草药。 乌素被裴九枝用金链牵着,也不知自己来到了何处,直到她闻到了淡淡的药香味。 “九枝……”那玄衣修士抬起头,看了裴九枝与他身侧的乌素一眼。 他的眉目俊朗柔和,笑起来的时候,面颊上有浅浅的酒窝。 “之前从妖城带回的小妖怪,今日看不见了。”裴九枝让乌素走上前去。 “嗯?”玄衣修士笑了笑,他对乌素说道,“乌姑娘,我见过你,那日就是你将九枝气得不轻?” “啊……”乌素轻叹,原来她被裴九枝抓回仙洲的那天,他生气了吗? 她的眼眸睁大,歪着头,有些迷茫,这姿态有种非人的妖异感。 “果然是妖。”玄衣修士道,“我名为季弦,外边的修士应该都唤我元泽仙君。” 乌素愣了愣,这位元泽仙君她也是听说过的,据说他的医术冠绝仙洲。 “让我看看。”他靠近了乌素,温暖的手指落在乌素的眼侧。 裴九枝站定在一旁,看着他们,俊逸的眉微微蹙起。 季弦注意到了乌素没有焦距的瞳孔,他知道,乌素眼睛的机能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受伤或是病变。 理论上,她能看到,但事实上,她的眼眸无法向己身传递任何有效画面。 她确实只是失去了视觉,而不是病了。 “乌姑娘没有病。”季弦道,“她似乎只是突然无法从这个途径获取外界的画面了。” “很神奇。”季弦说。 “仙君大人。”乌素开了口。 “嗯?”裴九枝与季弦同时应了声。 季弦笑了起来,裴九枝侧过身去,薄唇抿着,没再说话。 ——她没在唤他。 “我明日就能看见了,我……本体就是这样的。”乌素答。 “如果不介意,你可以留在青崖山,让我观察几日吗?”季弦问。 乌素还未开口,裴九枝已出声拒绝:“她很危险。” “我见着还挺安静的。”季弦给乌素一瓶灵丹。 “这灵丹可以增强你其他的五感,你若看不见,便服下这灵丹,用其他的感觉来帮助你行动。” “不然,走在路上一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就不好了。”他道。 “谢谢仙君大人。”乌素接过这瓶灵丹。 裴九枝领着她看完了眼睛,这才回了日月天。 乌素低下头,将季弦给的灵丹服了一枚下去,这灵丹是以灵气激发五感的活力。 对于她这种无法吸收灵气的混沌来说,它自然没有任何效用。 裴九枝确认乌素没有任何问题,来到镜湖前,他忽地转过身看她。 “你去苍离宗的时候,可有看见什么人?”他问。 “我是偷偷去的,没有人看到我,在苍离宗的都是门中弟子,我好像还险些撞上一个灰衣人……” 乌素想起了什么,她答道:“那个人,没有穿苍离宗弟子的衣服。” “灰衣,妖……”裴九枝应下,乌素倒是给他提供一个有用的信息。 “是的,仙君大人。”乌素答道。 裴九枝的眉尾微挑:“不要叫我仙君大人。” 乌素睁着迷茫的眸,她想,这小殿下,一千多年不见,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 她问:“小殿下,可以吗?” “小殿下”这三字,从她口中说出,熨帖温柔,没有任何的生硬之感。 就好像是她曾经呼唤这个名字,唤了很多遍。 裴九枝听着这三个字,又感觉到了之前的异样。 就像是……有什么如同烟雾一般的东西缠住他的心头。 就连不住低鸣的黑白长剑的剑鸣之声也晦沉了许多。 他压下这种迷茫的、无凭无依的感觉。 “好。”他应。 裴九枝准备离开日月天,去调查苍离宗修士死亡一事。 苍离宗是依附于玄明宗的最大门派,死去的那几位修士,有德高望重的长老,也有年轻的杰出弟子。 他们只是碰巧在那天聚在宗门大殿之中议事,便遭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裴九枝将乌素领到了她的住所之前,他真以为乌素什么都感应不到。 但乌素是能感觉到眼前的普通障碍物的,快走到她居住小院前的时候,她开了口。 “小殿下,我自己可以走,我能感觉到周围的障碍——” 乌素这一句无奈的话语说出,但尾音骤然拉长。 因为在她开口的时候,裴九枝已经停了下来,他本想站着仔细听乌素的话。 但乌素确实感应不到他的存在——他太强大了,强大到超出乌素的认知概念。 于是,乌素不知道他停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她撞上了他的后背。 她的鼻尖撞碎他身后的隐现的日轮,脑门也顶在了他的脊背上。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38节 裴九枝的脊背挺直,身子顿了顿,他低哂:“这就是你说的……能感觉到?” 乌素自然感应不到他,她往后躲开,无奈地张了张口,却又不知如何辩驳。 “小殿下,我进去了。”乌素轻声说道。 裴九枝离开前,给乌素丢下这么几句话。 “再过数月,仙洲西的赤炎山上有大能修士因修炼秘法不慎,时日无多。” “到时,我领你去见他。”裴九枝一本正经地冷声说道,“你不要对仙洲的其他修士有什么想法。” 说完,他的身形已消失在原地,乌素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没想到,裴九枝还真信了她说要吃死人的瞎话。 不过,她确实需要逝去的生命来帮助她提升实力。 所以,乌素也没拒绝裴九枝的好意。 她摸索着进了屋,来到浴室里,准备将自己身上沾着的血污洗净。 但是,乌素发现,不知何时,她裙上沾到的血污已被清洗干净。 这些脏污,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乌素想到了镜湖上的那场落雪,她泡在温暖的浴池水里,愣了愣。 算了,她没想太多,也许是小殿下爱干净呢。 乌素将脑袋埋在了水里,水面上咕噜噜冒着泡。 她在想,那些纯粹的阴阳能量究竟如何产生。 这样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不需要完成灵魂临死的心愿,就能直接吸收阴阳能量。 今日融合进乌素身体的阴阳能量,乌素虽然赶不走它们,但她也没有完全吸收这些能量。 她有些执拗,她一定要完成逝去灵魂的愿望,才能心安理得拿到报酬。 这是她行事的底线。 乌素思考着这个问题,最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沉沉睡去。 在睡梦里,她听到了混沌不明的呓语。 有低沉缥缈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喜欢这样吗?” “无穷无尽的、可以立即吸收的能量,你不需要付出任何行动与代价,就能得到这些丰沛的能量,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 “我感应到你的欲望了,我会来……帮助你。” “还想吃更多吗?还想得到更多吗?你的欲望,又是什么呢?” 这呓语在乌素无梦的思绪里闪现,乌素有些迷茫。 她答:“我没有欲望。” “可你急迫地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你很焦急……” 乌素答:“这是别人的愿望,我只是替他完成。” “嘻嘻,你在嘴硬。”他道。 乌素轻声笑了笑。 “你自己的愿望呢,又是什么?” “活着。” “小混沌,活着是本能,不是愿望。” “那我就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乌素答。 “既然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为何不来做与我一样的事情?将他们都杀了,将他们的灵魂抹杀,你能获得最强的力量!” 蛊惑的声音不住在乌素耳边响起。 乌素在床上翻了身,她的声线轻软:“懒。” “对你而言,这样也行,那样也行。我的道,不是更加简单吗?”祂问。 这个问题,把乌素问住了,确实,按照她的本能,她会遵循更加简单的路线行事。 用这样的方法获取阴阳能量,确实是最简单的提升实力办法。 但为什么,本该没有偏向的她,在下意识的回答中,已经有了自己既定的选择? “我会帮助你,我杀修士,你吃他们的阴阳能量,我们,天作之合。”趁乌素愣神的时候,祂说。 乌素紧闭着的长睫轻颤:“抱歉。” “在你说出这个美妙提议之前,他已经答应过我了。” 乌素把裴九枝搬了出来当挡箭牌:“他说他会喂我。” “不需要你。”她将这道声音从自己的思绪里挤了出去。 第85章 八十五点光 在这个声音从她身体里离开之后, 熟睡的乌素猛然间睁开眼来。 她知道,自己没有做梦的能力,所以, 那响在她思绪里的声音是真实出现的。 乌素想, 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杀死了那些修士。 祂把那些死去的生命,当成送给她的见面礼物。 祂想要的是……她微不足道的力量。 乌素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可怕,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出主动伤害生命的事情。 但是……她是可以被利用的。 就像,那灯中囚笼里的谢幽冥一样,他利用她,献祭自己的生命,完成自己的愿望。 乌素盘腿坐在床上,有汗水从她额上流了下来。 她很害怕,她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可怕的怪物。 于是,乌素低下头, 将缠在自己脚腕上的金色锁链扯了出来。 她的手指勾起,将锁链碰了碰, 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此时的裴九枝,正在苍离宗里与苍离宗掌门谢海谈论门中修士被杀一事。 谢海站定在大殿之下, 战战兢兢地看着裴九枝。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大着胆子, 将自己内心的疑问说了出来。 “尊上, 您确定不是您带回的那位妖怪姑娘做的?”谢海问。 裴九枝正仔细探查着玄明宗那边呈上来的现场气息。 他抿了抿唇, 只说了声:“你觉得,有妖被我绑着, 她还能做什么恶事?” 谢海一愣,忽然明白过来, 也是,那位妖怪姑娘可是尊上亲自关押的囚犯。 她不可能在裴九枝眼皮子底下犯事。 这个时候,乌素拽动了锁链。 裴九枝用锁链传音给她:“怎么?” 乌素靠在榻上,她的身体被冷汗浸湿,她开了口:“小殿下……” 理智告诉乌素,祂的降临,十分危险。 她因为自己坚守的规则,被某些邪恶的存在利用,最开始是谢幽冥要利用她报仇。 那……再之后呢? 乌素想对裴九枝说,让他给她多加几把锁,她很危险。 她还想告诉他,今天晚上,祂来到了她的梦境里,与她说了那些话。 在整个仙洲,乃至整个尘世间,乌素能够信任并且倾诉一些秘密的对象,只有裴九枝。 但是,乌素的思绪触及谢幽冥,她又想起了自己对他的承诺。 她要杀了李绰。 裴九枝将她管得越宽,她杀了李绰,就越困难。 所以,在杀了李绰之前,乌素不能让他发现自己是潜在的危险。 这一瞬间,因为身负使命,乌素张开的口又闭上了。 裴九枝听见她唤了他一声,之后便沉默了。 他倒是有耐心,只继续问:“乌素,怎么了?” 这个问句,带上了一丝疑惑,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乌素的手臂环着自己的双膝,她知道,自己一时冲动深夜联系了裴九枝。 现在她必须说出点什么,来掩盖这不合情理的主动联系。 她愣了愣,那虚假的谎言再次脱口而出。 “我想你了。”她扯了个不可理喻的谎。 裴九枝提笔写字的手骤然间顿住了,他冷冷的声音传来:“荒谬。” 他很快主动切断了联系。 只是在他提着的笔锋在纸上洇开了一道浓浓的墨痕。 裴九枝微颤的指尖将这一整页纸撕了下来。 他告诉自己,这是小妖怪的蹩脚伎俩。 但是,放在灯下的黑白长剑还是发出了淡淡的锋鸣声,急促热烈。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39节 乌素受谢幽冥的愿望影响,还是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次日,裴九枝命人将她带到了苍离宗。 乌素还以为是自己的什么秘密暴露了。 但裴九枝让她过来,只是让她留在他身边,帮他整理卷宗与磨墨。 她偷眼看到了这些卷宗。 原来,只一晚上的时间,裴九枝就已经将罪魁祸首锁定在了藏在妖域下的祂。 乌素松了一口气,她想,那她就不用提醒他了。 只是,祂的本体还在妖域,现在是祂的化身潜入了妖域,具体附身在谁身上,还不得而知。 此事还要继续调查下去。 乌素手里磨着墨,她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裴九枝一个问题。 “小殿下,你叫我来这里是,是要做什么?” 裴九枝的凤眸抬起,他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不是说,想我吗?” 乌素瞪大眼看着他,愣了愣。 “我不会苛待你,你也跑不了,满足你的小小愿望,也不是什么事。” 裴九枝这么对乌素说,这句话,也是他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 “哦——”乌素应了声,她的尾音拉长了些许。 她想,小殿下确实人还怪好的。 于是,乌素大着胆子主动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那日苍离宗殿内,死了很多修士。” “我想知道他们……死前的愿望。”乌素轻声说。 虽然那些死去灵魂给了她阴阳能量,但他们没有告诉她愿望。 乌素本不用承担这份责任,但她还是想坚持自己的原则。 她不知道那些死去修士的愿望,那就自己去找。 她会观察他们生活中留下的蛛丝马迹,试图去理解一个人类的行为与心愿。 裴九枝盯着乌素道:“他们被祂杀死,与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关系。” “是我自己想要实现他们死前的愿望。”乌素咬了咬唇说道。 “小殿下,你知道的,我吸收死人身上的一些能量。” “他们给了我能量,我总要……帮助他们。” “这就是你救裴逸的原因?”裴九枝想到了乌素交上来的飞羽宗弟子令牌。 乌素点头。 “你是什么妖?”他问。 乌素老实说道:“小殿下,你所见的就是我的本体,你见到的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 “看。”裴九枝将苍离宗里整理好的诸位修士遗物拿了过来,封在一个空间戒指里,递给乌素。 裴九枝打坐施法,在整个仙洲境内查探祂的化身。 而乌素则坐在一旁,将第一位修士的遗物取了出来。 第一位死去的苍离宗修士是门中长老,名为颜青仪。 乌素取出了颜青仪藏着的一个陶罐,她在陶罐里掏了掏,掏出一只干瘪的蝉。 她见到死去很久的虫子,也不害怕,只手里捧着这只蝉,慢慢研究。 莫非,颜青仪喜欢听蝉鸣,这愿望,与她很久之前帮助的一只夏蝉倒是相衬。 看着她歪着头疑惑的表情,坐在一旁金色阵法中央施法的裴九枝看不下去了。 他开口:“你再看看。” 乌素继续往陶罐里伸,她将陶罐里的东西都找了出来。 里边装着简陋的小木剑,有一本几乎写满了错误阵法的小册子,还有一枚散发着淡淡灵气的玉佩。 这些是……什么? 乌素翻出来颜青仪记录自己日常事务的小册子,她翻到靠前的几月。 “这几日,玄明宗送了一批颇有仙骨资质的小修士来,掌门非要塞给我一个。” “我讨厌小孩子。” “夏天,树上的蝉聒噪,我记得我将我洞府里的蝉都赶出去,这是哪里来的蝉鸣?” “刚收的小臭徒弟跑过来了,他身上吱哇吱哇叫,他朝我伸出手说:‘师父,这个送给你。’” “他一张开手,这夏蝉就扑到了我的身上,好你个臭小子。” 乌素扭过头去,她静静看着那只干瘪的蝉。 “这小子仰慕尊上,说要习剑,小屁孩而已,哪里用得起剑那样的锐器?” “我给他刻了一枚小木剑,这小子舞起来也像模像样,唉……过几日托关系,去拜访日月天吧,看看尊上能不能给这小子一些提点。” “苍离宗以阵法著称,我教这臭小子阵法,考了十道,他竟然错了九道。” “我不信,你这臭小子,快给我学。” “算了,教了一整本阵法书,这小子是真的没有天赋。” 乌素又将一旁写满错误阵法册子拿了起来。 她轻声说:“师父和徒弟。” “这是师徒情谊。”裴九枝宽大的衣摆散开,他坐在阵法中央施法,还不忘提醒乌素。 “情谊?”乌素问,“仙人也可以有吗?” “仙人为何不能有?”裴九枝问。 “你……”乌素看着他漠然的眼眸,出声唤道。 裴九枝侧过脸去,嗓音冷硬:“我不一样。” 乌素想,他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日记本,继续看下去。 “百年一遇的灵泉喷发出现了,多谢尊上的庇荫。” “哈哈,这小子还挺争气的,拿到了进入灵泉的资格。” “玄明宗那边给他送了礼,有资格进入灵泉的年轻修士,会被送到更大的门派去。” “这是玄明宗对他的邀请。” “他将这枚玉佩送给我了。” “我将他赶出苍离宗了,有天赋的修士,自然不能留在我们这小门派里蹉跎度日。” 乌素看着这串文字,她能想象到一位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年轻修士被师父赶出山门的场景。 她的眼睫颤了颤,似乎又体会到一种人类的情感——师徒情谊。 对所有感情一窍不通的笨拙小妖怪,为了自己古怪的坚持,也开始试图去理解人类的感情。 这日记的最后一页停在—— “哎呀,我见昨夜星光正盛,天色正好,掌门送了我一坛桂花酿,我看着这小子……” 后面的墨迹点点,似乎是颜青仪写到最后,写睡着了。 乌素的手指点在他日记的最后一句上,她在揣摩着颜青仪死前的最大愿望。 但她是没有感情的混沌。 这种寻常人一眼便能品出的愿望与情感,于她而言,就像不可逾越的高墙。 乌素有些焦急,她试图去理解颜青仪的意思。 看到她急得抓耳挠腮的模样,坐在一旁的裴九枝还是抬起了眸,注视着乌素。 他第一次见到,这般不通情爱的小妖怪。 最开始,他以为她是擅长引诱蛊惑之术的妖。 但看她现在的模样,她明显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 最终,裴九枝还是开了口提醒她:“颜青仪日记里提到最多的是什么?” 乌素只将注意力放在与陶罐有关的语句上,但实际上颜青仪日记里说得最多的是。 “睡觉。”乌素恍然大悟,“他死前的愿望是要睡觉。” 裴九枝咬了咬牙,他的声音冷了下来:“除了日常起居。” 乌素马上答道:“这小子。” “所以?”裴九枝继续引导她。 他有些无奈,他一个修无情道的仙君,竟然还要教一个小妖怪何为人类感情。 乌素轻声道:“他想要开封自己拿到的桂花酿,请那小子从玄明宗回来,共饮一杯。” “嗯。”裴九枝如释重负答道,幸好乌素还不算笨。 乌素总算明白了。 她学着用裴九枝教她的方法,将其他死去修士的死前愿望都通过他们的遗物推理了出来。 乌素做事,很有逻辑,她将这些愿望都写在纸上,根据实现的困难程度排了序。 “去妖谷找兔子姑娘表白的愿望最简单。”乌素是认识妖谷里那只兔子妖的。 裴九枝一边施法,一边偷听,在乌素自言自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些惊讶。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40节 “苍离宗里还有喜欢妖的修士?”他问。 “是。”乌素答,“他每天都给那位兔子姑娘送她喜欢吃的青草糕。” “也不能算做是喜欢。”裴九枝说。 “他在日记上写,他看到这位兔子姑娘,心就怦怦跳,脸也变得很红。”乌素答。 裴九枝的语气带上一丝犹疑,他问:“你为何知道,这就是心悦于某一人的表现?” 乌素在一堆修士的遗物与日记里抬起了头,她安静地注视着裴九枝。 她当然知道。 毕竟在一千多年前,他见到她,就是这样的表现。 ——俊脸红着,心跳与剑鸣节奏同频,怦然雀跃。 他也曾亲口说过他很喜欢她,真挚热烈。 这是乌素唯一亲身经历的、属于人类的炽烈情感。 是爱情。 她懂得这种感情的表现。 乌素看着他,诚实说道:“小殿下,我见过的。” 裴九枝手中一直平稳流转的法术光芒骤然停了下来,他问:“谁……” 转瞬间,他回过神来。 也是,乌素是有夫君的。 在许多年前剿灭恶妖之时,他与她所谓的夫君蚩予有过一面之缘。 他很难想象那大妖摘下黑金面具红着脸的模样。 而那个时候……他眼前的这个小妖怪,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裴九枝的心绪忽然变得有些乱,他敛眸,压下这种诡异的躁动与酸涩。 乌素看着他,唇角露出一点极淡的微笑。 她想,感谢蚩予,小殿下应该……更排斥她了。 乌素低下头,继续去整理自己手里的愿望清单了。 许久,她站起身来,询问裴九枝:“小殿下,我现在能出去做这些事吗?” “去。”裴九枝也没拘着她。 “去妖谷的时候,要小心。”他道。 他已察觉到妖谷方向似乎有祂的痕迹了。 乌素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走出殿外,先将能在苍离宗内完成的愿望做完。 在一株青松之下,乌素低头看着棋盘对面那位宛如枯木般的老人。 有问缘的指导,她的棋艺登峰造极。 棋局之上,她所代表的白方已被逼到了角落,正在负隅顽抗。 黑方气势汹汹,而乌素这边的选择不多,她的每一步,都在黑方的预料之中。 但——她的老师是问缘。 只一眼,她就看出苍离宗内这位修士解了多年也未解开的棋局答案。 乌素抬手,与这形如枯木的老人对弈,三两下便破解了残局。 老人惊讶地、慢悠悠地抬起头来,与乌素对视。 乌素冷静地对他点了点头,她的声线温柔:“是柳修士让我来的。” “他死了,但他与您的这盘残局,一定要解开。”乌素道。 枯木老人惊讶地看着乌素,他的喉间发出干涩的声音:“你可知,这残局当年是谁所下?” 聆听这个问题的答案,本不在乌素的任务之内。 但她还是坐在原地,耐心地问:“老伯,是谁?” “是现在被关在瞑极阁的李仙君。”他道。 乌素的唇角翘了起来,她没想到世间还有这般巧的事情。 她的老师是问缘——李绰善念所化的问缘。 她能解开这棋局,自然不奇怪。 乌素刚看着这位老者微笑,下一瞬,她的眼眸眯起。 强烈的死亡气息传来,果然,解开棋局之后,这老者栽倒在棋局之上。 玉石棋子被扫落,原本明朗的棋局被搅乱。 乌素情急之下,只来得及与这老者逝去的灵魂来了个简单的交易。 “请你替我去瞑极阁,告诉李仙君,这棋局解开了。” 这老者死去的灵魂,对乌素述说了这样的愿望。 ——乌素本来就要去找李绰,未来完成他的愿望,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是她答应了。 乌素本以为一个老修士死在自己面前,会是一件很难解释的麻烦事。 但守在青松下的童子听到老者倒下的声音,赶紧奔了过来,他面上竟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妖怪姑娘,你不要慌,卢爷爷早就要死了,只是他有执念,将自己的灵魂联系在棋局之上。” “柳师兄以前见卢爷爷这样,便想要帮助他,可惜,柳师兄也死了。” “妖怪姑娘,谢谢你完成了他们的愿望。”这小童子真心答谢道。 乌素松了一口气,对这小童子点了点头。 她走出了苍离宗,继续去完成自己拟定的愿望清单上的任务。 她本不用如此做,但她就是……如此的执拗。 乌素不想同意祂的邀请。 在走出苍离宗的时候,乌素抬头望天,在只属于她的视野之内,出现了一只血色眼眸。 ——这是祂的眼睛。 祂问:“为什么,这样不累吗?” “不累。”乌素径直穿过了这道血色的幻影,她的内心坚定,丝毫不被幻象蛊惑。 在许多许多年以前,她早就有了自己的选择。 乌素想起,她说过的,她从不与小殿下剑下的亡灵交易。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这样。 除非被迫,不然她会永远站在,属于他的那边。 第86章 八十六点光 乌素走出日月天, 直奔妖谷而去。 她看到盈盈正站在妖谷前,与一位年轻的男修士告别。 待那男修士离开,乌素才提着青草糕, 朝盈盈走去。 青草糕用青绿色的叶子包裹着, 模样精巧可爱,盈盈见了,好奇问道。 “小乌,这是你带给我吃的吗?”盈盈问。 乌素摇了摇头道:“这是我给绒绒带的。” 绒绒,就是那只兔子妖的名字。 “青草糕,你不喜欢。”乌素又说道。 果然,盈盈一听到这小玩意是素的,她瞬间就没了兴趣。 “好吧,那你去找她吧。”盈盈凑过来,又在乌素的耳边舔了一口。 “——还是大妖的味道比较迷人。”她对乌素说。 乌素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她抱着青草糕, 躲开了盈盈,朝那兔子妖的家里跑去。 去的路上, 乌素还遇到了妖谷里的其他小妖。 她在人类总不怎么能够引起人类注意,却很受这些小妖怪的欢迎。 不多时, 乌素的全身上下就挂满了各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它们在她身上嗅嗅闻闻, 还埋进了她的怀里。 她跑了好久, 才躲开了这些热情的小妖。 但是, 因为那只猫妖小铃的爪子钩着她的衣裳, 所以乌素没能躲开小铃。 她只能带着小铃一起去。 绒绒住在一处小山坡上的兔子洞里,乌素来的时候, 她正在院子里晒着自己过冬的干粮。 见到乌素,她也凑了过来, 在她身上上下下嗅了嗅。 绒绒脑袋上的耳朵一晃一晃的,她认真对乌素说。 “乌姑娘,你身上的味道似乎更好闻了。” 乌素一愣,她抬起自己的手臂嗅了嗅,并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味道。 她想起来,第一个说她身上很香的人还是小殿下。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41节 当然,那个时候是因为她戴了一朵香喷喷的茉莉花。 ——还是他亲手戴上去的。 “是因为妖类追逐强者吗?”乌素问。 “或许是。”绒绒点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但是,我曾有幸见过比你更厉害的妖,但他也没有你如此有吸引力。” 乌素愣了愣,她在想,自己这样的变化会不会与那突然造访的神秘邪魔有关。 她没再思考此事,很快便专注于自己的任务去了。 她将自己手里的青草糕递到绒绒手上:“绒绒,你还记得苍离宗的弟子温寒吗?” 绒绒接过青草糕,呆了一下,她说:“记得。” “但我有几日没见到他了。”她的兔耳朵又摇了摇。 乌素柔声说道:“他死了。” “哎呀——”绒绒瞪大了红眼睛。 “他……他还挺可爱的,就是每次见到我的时候,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乌素将温寒的愿望转告给她:“他很喜欢你,他想要让你知道。” 绒绒摇头晃脑地说道:“乌姑娘,我是兔子,很多人类都喜欢我。” “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乌素认真地解释。 小兔妖果然没将一位人类的爱慕放在心上,绒绒跳了起来,双手环住乌素的脖颈。 “乌素,我以为你不懂这些的。”绒绒惊喜说道,“原来你都知道!” “嗯。”乌素往后退了半步,从绒绒的怀抱里躲了出去。 就算是和妖怪,她也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触碰。 但是,如果是温寒的话,应该会觉得很惊喜吧? 卧在她怀里的小铃舔了舔爪子,她小声对乌素说道。 “乌姑娘,你不知道,你对我们妖族有一种很奇特的诱惑力。” 乌素眨了眨眼,愣住了,她抚摸了一下小铃的脑袋,柔声道。 “我不是人,自然和妖更亲近些。” “那你什么时候能搬回妖谷?”小铃黏着她问道。 乌素知道,小殿下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放她走,于是她将小铃放了下来,认真说道。 “这种事,还要问过尊上,他现在不准我离开日月天生活。” “尊上真小气。”小铃委屈巴巴地说道。 乌素对她点了点头,翩然离去,她还有别的愿望需要实现。 其实,那天她吸收的阴阳能量十分丰沛,也让她的实力提升了一大截。 而且,乌素能感觉到,自己在苍离宗棋局下遇到的那位老者,他死后产生的能量也很庞大。 不过,那也要等到她见到了李绰,将他的愿望转达之后,她才能得到那股能量了。 乌素花了好几日时光,才将那些修士的愿望全部完成。 期间,她遇到了许多不可言说的困难。 当然,她最后的任务是—— 乌素来到玄明宗的若水峰前,对看门的童子礼貌说道。 “你好,请问江泉——江修士在吗?” “妖?”守门的童子狐疑地看着乌素,“你来找我们大师兄做什么?” 乌素柔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替他的师父备了几坛桂花酿,请他回山中喝酒。” “他师父?你是说碧羽真人?碧羽真人就在若水峰里,他有什么吩咐,还需要你转告吗?”童子打算把乌素赶走。 “你这妖,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快些走吧。”他朝乌素挥了挥手。 “是苍离宗的颜青仪。”乌素答道。 “哦——大师兄以前是从苍离宗出来的,但他现在已经拜了新的师父,领他入门的师父,已经算不上是他的师尊了。”小童子还是不认同乌素的说法。 乌素静静地看着小童子。 她知道,人心易变。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准江泉已经忘了最开始那个爱发牢骚的师父颜青仪。 “他死啦,前几日苍离宗里死去的修士里就有他。”乌素对小童子点了点头。 “请您告诉江修士一声吧。” “大师兄在闭关——”小童子还是拒绝。 乌素有些无奈,轻叹了口气。 在她眼前的虚空之中,又出现了那双血红色眼睛。 此时已是黄昏,这血色的眼眸在暮色里显得格外阴沉可怖。 那缥缈的、如呓语般的低沉声音响在乌素耳畔。 “累吗?人类就是如此。最开始的情谊会被忘记,就连逝者的请求也熟视无睹。” 祂对乌素说,似乎在诱惑着她放弃。 乌素歪着头,看着虚空里的血色眼眸。 骤然间,她在这拦下她的小童子面前化作了无形的黑白气流。 她直接绕过这里的山门禁制,往若水峰内飞了进去。 “抱歉。”乌素的声音轻柔地响在小童子的耳边。 “既然你不愿转告,那我只能亲口告诉他了。” 颜青仪的愿望是要与江泉对饮,今天,就算绑,她也要把江泉绑到苍离宗去。 乌素行事,确实没什么顾忌。 这团缥缈的黑白之气再次撞碎眼前的血色眼眸幻象,往若水峰而去。 “哇啊啊——”守护山门的小童子吓得赶紧往玄明宗主峰跑去。 “师父师祖,妖谷哪家妖怪没关好,她她她硬闯若水峰了,呜呜呜江泉大师兄要被她杀了!” 此时的江泉正巧闭关出来,他看到虚空之中出现了一抹黑白气息。 而后,这道气息化作一位身着白衣的安静女子。 乌素站定在江泉面前,歪着头,安静注视着他。 “江泉。”乌素看着面前的这位俊朗男子,呼唤道,“你喝酒吗?” 江泉眼睁睁看到一位可怕的大妖落在他面前。 他不明不白收到了这么一句问候,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类似的简单粗暴行为,乌素还做了很多。 她这一天制造了很多场类似的混乱,把仙洲闹成了一锅粥。 多起投诉传到了裴九枝的耳边。 他一面在仙洲西侧部署捕获祂化身的阵法,一面听着谷颐报告这些事。 “尊上,这妖怪实在是太可怕了,您……管管她啊!” 谷颐诉苦道:“她连我玄明宗的若水峰都闯进去了。” 裴九枝没拘着乌素,在绑着她的金链上,他也没感应到什么恶意。 他没制止乌素的行为,他甚至在观察着,用乌素的视角去经历这些事,会看到怎样的仙洲修士。 结果令他不太满意。 于是,裴九枝平静地布置着手下的阵法,冷声道:“我让她去的。” “这……您让她说是奉了您的命令,不就好了吗?”谷颐疑惑说道。 “苍离宗内死去的长老,想要见曾经的徒弟最后一面,我记得,她应当有对你们说出这样的请求吧?”裴九枝甚至猜出了乌素遇到了怎样的麻烦。’ 谷颐想到了那位惊恐跑来的小童子说过的话,他点了点头。 “就这样的一个要求,很难答应?” 裴九枝的话语骤然间变得更加冰冷,将谷颐冻得打了个哆嗦。 “她连买一份青草糕,都要因为不是修士而遭到拒绝。” 乌素买青草糕的过程,裴九枝倒是知道。 ——乌素拿了青草糕,丢下灵石就跑,黑白的一阵风吹过,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可……她是妖。”谷颐道。 “若仙洲之人都如此,那妖谷也就没有建立的必要了。” 裴九枝将掌下阵法收起,凝眸看着谷颐,沉声道。 “收留这些弱小无害的妖类,对于仙洲而言,并没有益处,相反,会让仙洲陷入更加混乱的局面。”谷颐忍不住开口道。 “嗯?”裴九枝按着腰间的长剑剑柄,他抬眸,安静地注视着谷颐,“你是如此想的?” “对不起,尊上,是我妄言。”谷颐被裴九枝那凛冽锐利的眼神吓得不敢再抬头。 “若世间不容弱小者的存在,这仙洲又与妖域有何区别?”裴九枝眯起眼说道。 “我庇护天下,也并不只是为了保护仙洲这一方土地。” 裴九枝走到谷颐身边,高大的身子顿了顿。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42节 “谷颐,望你能明白,我不喜欢我的身边出现蠢人。”他的重音放在“蠢人”二字之上。 谷颐这才想起,当初李绰还在时,这位手段雷霆、杀伐果断的尊上是如何将那李绰永远封入瞑极阁中的。 他们的尊上……确实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仙人。 此事,谷颐不敢再提,只将此事压了下去,并且言说乌素的行为是尊上对大家的考验。 ——他们没通过所谓尊上的考验,曾用各种理由把乌素拦下的修士都受到了惩罚。 乌素对此一无所知。 她守在江泉身边,等到被吓晕过去的他苏醒之后。 她才开口柔声说道:“你师父——颜青仪让我来的。” “师父!”江泉瞪大眼坐起身来,“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他……死了。”乌素轻声道。 江泉不敢置信地看着乌素,他才刚闭关出来,就听到如此噩耗。 乌素对他点了点头:“他在洞府里备了几坛桂花酿,要……请你喝酒。” “但他死了,来不了,只能我陪你喝了。”乌素完成灵魂愿望的思路十分清晰。 “你……为什么?”江泉问。 “我在完成颜长老的愿望,他给了我一点小小的……礼物。” 乌素想到了自己那些被迫吸收的阴阳能量。 “姑娘,走吧。”江泉在乌素黑白分明的纯粹眼眸里,看到了真诚。 他相信了乌素的话。 江泉领着乌素走出若水峰,他看到守着山门的小童子换了一个。 “阿姚呢?”江泉问。 “阿姚被师祖叫去听课了——好像是新开的课,叫什么‘如何与妖类和谐共处。’”守门的小童子脆声说道。 乌素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话,她在思考着自己待会儿能喝几杯。 江泉领着她到修士的集市上买了很多颜青仪喜欢的菜肴。 乌素注意到她前几天去买青草糕的店铺已经被勒令停业反省。 “以前师父最喜欢吃烧鹅,他吃完烧鹅,喝了点酒就老爱睡觉。” 江泉在乌素身边絮絮叨叨说道。 乌素耐心听着,时不时朝江泉点头,表示她在听。 乌素很安静,这种宁静的氛围让江泉也压下了悲伤的情绪。 他挠了挠头,对乌素说:“妖怪姑娘,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没事。”乌素现在扮演的是一位师父角色,她自然会对江泉包容。 苍离宗的颜青仪洞府之内,到处是他侍弄得繁盛茂密的花草。 江泉指着洞府中央的柳树道:“我离开的时候,这棵柳树还没有我高。” 乌素看了眼柳树,再看了眼面前的江泉。 她想,这修士离开得还是不够久。 她从云都离开的时候,她与小殿下种下的寒梅才只是一段树枝。 现在,那株寒梅都开遍整个日月天了。 青柳下石桌摆满菜肴,天上一轮弯月高悬,寂寂月光洒下。 乌素将颜青仪私藏的桂花酿从树下挖了出来。 她本不想喝酒,免得自己喝了之后就迷迷糊糊,做出些怪事。 但江泉在她面前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似乎有些寂寥。 如果颜青仪在此,一定会陪他一起喝吧? 乌素抬手,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拿了起来。 桂花酿浓郁香甜,乌素轻嗅了一下,便抿了一口。 此时,她看到坐在她对侧的江泉将脑袋埋在手臂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呜咽。 “师父——”他的喉间发出这样的呼唤。 乌素一边品着酒,一边安静地看着他。 她似乎对人类的感情,又多了一分理解。 曾经熟悉的人离开,原来是一件会让人哭泣的悲伤事情。 ——乌素从不觉得离别是什么大事。 就像是,流水遇到两条分岔的河道,分为两股,从此泾渭分明,不复相见。 或许,其中一条会汇入江海,来到更广阔的天地。 而另一条,会来到渺远的沙漠,就此干涸,长眠于荒野之中 这就是分离,它……很让人悲伤吗? 断断续续的、隐忍的泣声在乌素对面响起。 乌素歪着头看江泉,长发从肩头垂落,将她略带疑惑的白皙面庞衬得有些晦暗。 她又喝了一口酒。 江泉还在哭,甚至,在乌素抬手倒酒的时候,他扯住了乌素的袖子。 此时乌素给他的感觉,就像一位温厚的老师。 ——乌素替什么人完成愿望,就会尽量学习那一人的气息。 他扯着乌素的袖子,擦着自己面上的泪水。 “您怎么,没有等到我出关,等我再修炼一段时日,从玄明宗出了师,我就可以回苍离宗陪着您了。”他倾诉道。 “是祂。”乌素说,“来自妖域的邪魔,将他杀了。” “我会替师父报仇。”江泉说。 “嗯……”乌素敛眸,平静应道,“想做什么,只管去便是。” 她的安慰,除了声线是柔软的之外,其余情绪的表达都是清冷抽离的。 她还是无法真切感知到人类的情绪。 一人在哭,一人面无表情地伸出袖子在擦眼泪。 乌素喝了酒,感觉有些迷糊,她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血色眼睛的幻象。 “在撺掇他将我杀了?”祂对乌素说,“你在让他送死。” “没有,只是若是他师父在此,他师父也会说类似的话。”乌素敛眸应道。 “你可以走了。”她的秀眉微蹙,“你蛊惑不了我。” “若你一声令下,我可以将他杀了。”隐隐有一道黑色的气息缠绕在醉倒的江泉脖颈上。 “不。”乌素说。 “你阻止不了我,我会将你推到仙洲的对立面——”他道。 下一瞬,那黑色的气息骤然收紧。 乌素一惊,连忙扑到了江泉的身上,她用自己的身体挡着这道攻击。 奇特的是,乌素缥缈的、没有实体的身体竟然真的挡下了祂的一击。 只是,下一瞬,那血色的眼睛匆忙消失。 乌素趴在江泉身上,看到眼前的夜空只剩下弯月、青柳与繁星。 很快,她听到洞府外传来脚步声。 她回眸看去,看到了月华清辉尽数落于一人身上。 他纯白的袖袍随风鼓荡,其上的日月纹样映出熠熠华光。 裴九枝注视着狼狈的她,视线落在她和江泉肢体相触的部分。 乌素马上直起身子,莫名地,她有些心虚。 ——当然,事实自然不是裴九枝所看到的那样。 但下一瞬,她因为饮了酒,身子变软了许多,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虚空之中,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的腰揽着。 原来是乌素缠在脚腕上的锁链顺着她的脊背游了上来,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撑住。 裴九枝一步步朝乌素走了过来。 他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桂花酿香气,浓郁香甜,惹人迷醉。 “起来。”他低眸看着乌素,命令道。 此时的江泉已经完全醉倒过去,他根本不知道,他所仰慕的尊上竟然出现在了他眼前。 乌素挣扎着站起,她的身形摇摇晃晃,好在那条金色锁链替她将身体稳住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迷迷糊糊说道:“我好像喝了点酒,头有些晕。” 乌素抬起的袖摆处,还洇着好几道泪痕,都是江泉抹的。 “你就是这样与颜青仪的弟子饮酒的?”裴九枝略微咬了牙问道。 “他哭了,拽着我的袖子。”乌素有些委屈。 “你扑到他的身上。”裴九枝看着因为饮酒变得面色绯红的乌素,一字一顿说道。 “有……”乌素愣了愣,她没暴露她和祂有联系的事情。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43节 她说:“我不小心。” “过来。”裴九枝想,或许她这妖就是如此。 诱惑完他,再去诱惑别的修士。 乌素跌跌撞撞地朝他走去,因为酒醉,她丝毫没感知到这空气中弥漫着的浓浓醋意。 “回日月天。”裴九枝说。 “好。”乌素乖巧应道。 她喝醉了,在她面前的又是裴九枝,所以她没设什么心防。 于是,裴九枝听了她一路的胡言乱语。 “啊,天上有两个月亮。”乌素指了指裴九枝的头顶,再指了一下裴九枝。 “是我。”裴九枝冷声应道。 “好亮。”乌素说。 “这么亮,在夜里出没的飞蛾,都会朝着你飞过去的。”乌素轻声说。 “仙洲没有这么傻的飞蛾。”裴九枝说。 “有哦。”乌素答。 裴九枝回眸看乌素,她已化作一团黑白之气。 而后,这黑白之气凝聚为一只朴素的飞蛾模样。 乌素带着浑身的香甜桂花酿气息,围绕着裴九枝,晃晃悠悠地转了好几圈。 此时,两人已走到了日月天外,守着日月天的两位小童子没注意到乌素。 他们朝裴九枝行了礼。 裴九枝让乌素绕着他飞了两圈,直到走进了日月天,他才低声说道:“胡闹。” 这一声类似于斥责的话语说出去之后。 他白如冷玉的面上已出现些许绯色,这绯色极淡,转瞬即逝。 裴九枝操控金链,锁住乌素的气息,让她变回正常的人形。 ——这小妖怪,喝醉了就胡言乱语,他如此想道。 乌素变回人身,便被金链扯着,往前走去。 见裴九枝的模样冷肃,她问:“小殿下会惩罚我吗?” 她还依稀记得自己今天犯了很多事。 “不——”裴九枝唯一介意的,就是乌素今日在外面喝醉了 她怎么敢这样? “我很坏哦。”乌素提醒他。 裴九枝无视她的酒醉之言,径直来到镜湖之上。 “好了,你该回去了。”他冷声对乌素说道。 “等明日再说你的事。”他催促乌素离开。 她靠得如此近,竟让他心底升起了异样的感觉。 乌素倒是听话,她拉长音,道了声:“好——” 而后,她就摇摇晃晃往前走。 但她确实是醉得没有了力气和方向感。 下一瞬,她的身子一歪,朝后倒去。 裴九枝眼疾手快,将她接入了怀中。 乌素仰起头,懵懂地看着他,她的呼吸间皆是迷幻的香气。 她纯粹如星的眼眸里,倒映着天上明月,也倒映着裴九枝的面庞。 裴九枝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粗重,他低头,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嗅了嗅。 ——他在乌素的身上,闻到了许多陌生的味道。 第87章 八十七点光 乌素软软地靠在裴九枝的怀里, 她感觉到有什么为微凉湿润的东西靠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避开,却感觉自己的后脑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按住了。 他有些强硬地钳制着她,没让她躲开。 裴九枝抱着乌素, 伏低了身子, 靠在她身上,仔细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他能闻到,乌素身上有许多妖类的味道,分布于她的颈侧与耳后,还落在她柔软的怀抱里。 或许是仗着乌素酒醉了,她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动作也就肆无忌惮了些。 他不喜欢乌素身上有这样的味道,这样的排斥十分强烈。 乌素喝下的那些桂花酿,似乎也影响了他的思绪,将他醉倒。 他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了。 裴九枝的眸底染上些许黯色,在乌素耳鬓间的气息最浓处, 他张唇,咬住了她的耳朵。 濡湿的、冰冷的触感传来, 乌素靠在他的怀里,低低呼唤一声。 她有些怀念这样的感觉, 更多的, 却有些害怕排斥。 ——她在害怕, 暴露一些隐秘的秘密。 她睁开迷蒙的、泛着水汽的眸, 低低唤了声:“小殿下。” 这一声呼唤似乎将裴九枝唤醒, 他的唇快速地从乌素的身上离开。 他低沉的呼吸愈发粗沉,他想, 这小妖怪,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这是什么蛊惑的妖术吗, 又或者是其他的诱惑? 他修的是无情无欲的无情道,为何也会被这样的小妖怪吸引? 裴九枝按着乌素的肩膀,将她推开些许。 他只能告诉自己,乌素是蛊惑人心的妖,这样的结果好过——他曾经与她有什么联系。 但乌素现在已经没有了站稳的力气,他将她往前推,她也就软软地往前倒。 见她即将摔在地上,裴九枝眼疾手快,单手将乌素揽进了怀中。 他的行动很快,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似乎他保护着她,已经成了本能。 为何会如此?裴九枝生生将他思绪里的这个想法切断。 他知道,不能再思考下去了。 但是,就在他愣神间,乌素柔软的身体已撞入他的怀中、 他身体的下侧,完全贴着她的腰间,而他按在她腰上的手也并不安分。 裴九枝的手指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只按着她的腰,上下摩挲,动作时轻时重。 乌素怕痒,便在他怀里不断挣扎。 一边挣扎,她还一边用略带撒娇的语气对他说:“小殿下,不要这样!” 裴九枝想,她说得对,他不能这样。 可是,她喝醉了。 她什么也不知道。 横在她腰间的手缓慢上移。 他的眼眸微垂着,长睫掩着他眸底浓郁的欲色,他的情丝已经被乌素斩断。 但,身体的本能还在。 在他的手行至中途的时候,他下意识动了动,似乎在这里,有什么让他流连忘返的东西。 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忽然漫上裴九枝的思绪,他想,在这里,或许有一颗痣。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象?! 裴九枝猛地低头看去,在那只有他能得见的沟壑间,他的手指已经按开了白色的丝绸布料。 在他的指尖之下,果然按着一颗——他想象中的痣。 乌素就像传说中蛊惑凡人、夺人魂魄的妖精,她幻化出他所有能想象出的模样。 乌素侧过头,她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低沉的呼吸声。 她不知自自己置身何处,现在又是何时。 她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千年之前,云都的日月阁之上,在那里,只有她和她的……丈夫。 然而,现在的她置身于明镜无瑕的镜湖之上。 这片澄澈清透的镜面广袤无垠,天地一色,如雪般银白纯洁,远处的天际线模糊不清。 他们就在天地之间,又或者,就在云端之上。 在这圣洁的场景之中,镜湖里映出的场面却迷离惑人,混乱缱绻。 乌素的衣裳已乱了。 她的袖子之前借给江泉擦眼泪,裴九枝嫌弃这袖子上的异常味道,便抬将她的外裳扔了。 她整个人完全靠在他的怀里。 他低头,在她的颈侧细细嗅着,将每一道不属于他的气息掩盖。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44节 裴九枝走神的时候,他便下意识做出这样的事情。 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事情已无法收场了。 他没办法收回手,所以,他的手只能僵在原地。 而后,他再次失神发呆,再进行下意识的动作。 ——直到,成了眼下这般景象。 索性,裴九枝放弃了思考,当他的脑海里冒出关于乌素的念头,他便将它压下。 他知道,他不能想她。 但是,这思念、亲密的思绪开始疯长,将他的脑海填满。 他咬着乌素的耳垂,低声道:“乌素……” 乌素听到了他微凉的呼唤,她回神了一瞬间。 她睁大失神的双眸,她看到了头顶的星空与皎洁月亮。 还有……她眼底的无瑕镜湖。 两人靠得如此近,耳鬓厮磨间热气上涌,有点点汗水落了下来,滴答落在镜湖之上。 在如此安静的空间里,除了两人低沉缠绵的呼吸声,这汗水滴落声也是如此的明显。 乌素的面颊骤然红了下来,她挣扎着,恢复了些许清明,想要将裴九枝大力推开。 但是,她抬起试图挣扎的手被一道冰凉的锁链钳制住了。 这缚灵索是裴九枝的法宝。 随着他的心念一动,它便下意识遵从了裴九枝心底最强烈的想法。 这金色锁链拽着乌素,将她的身体向后拽去,于是,她只能完完全全落入了他的怀中。 乌素这一瞬间的清明很快被浓烈的桂花酿酒气压下。 她很快便不知今夕是何年,又重新靠在了裴九枝的怀里。 裴九枝的心跳过速,挂在腰间的长剑发出短促、剧烈的铮鸣之声。 乌素直接抬手,按住了他腰间的长剑,她小声地呢喃说道。 “小殿下,你管管它,它又叫了。” 她轻柔的声音将裴九枝拉回了现实,他的眼眸恢复了冰冷坚定。 ——乌素身上属于其他妖怪与人类的气息,已经被他彻底掩盖干净了。 这或许是他恢复清明的真正原因。 他抬手,将乌素往外推了些许。 但乌素还迷糊着,她贪恋他的怀抱。 她被推得往外走了两步。 但很快,她又转过身来,踮起脚,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小殿下?”以前,乌素有的时候会哄裴九枝,所以她主动了些许。 她柔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紧抿着的薄唇。 有的时候,这位天下第一剑尊修行了一千多年的无情道脆弱得可怜。 只需要一个轻柔的吻,便能将他的坚定防御彻底击溃。 裴九枝的大掌按住了乌素的后脑,他热情地回吻了她。 那热烈熟稔的动作似乎要将乌素吞入口中。 乌素修长优美的脖颈扬起,有点点汗水顺着她的肩颈落下。 她没什么力气,身子软软地往下落。 他的手臂很快环住了她的腰下,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镜湖之上,月光熠熠,缱绻难分的两人紧紧相拥。 裴九枝愈激动,挂在他腰间的长剑的剑鸣声便越激烈。 直到,锐意纷然的剑气从那长剑之上散发而出。 这剑将他的手掌划破,点点鲜血落下,盈在镜湖之上。 ——裴九枝的另一只手才从乌素腰间的丝绸下伸出。 他冷漠无情的眸子恢复了平日的冷然。 他紧紧盯着乌素绯红的面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乌素。”他咬着牙,呼唤了乌素的名字。 “你怎么……”他低声道。 乌素睁开懵懂的眸,她还想靠近裴九枝,却被他按了下来。 他将她打横抱起,朝她的住所走去。 在裴九枝的身后,他掌心落下鲜血落了一路。 他……竟然做了这样的事。 他知道是为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的。 裴九枝将乌素放在她房间的床榻之上,他将乌素的被子拉了过来,将她的面颊蒙上。 顺带,将她满面的迷醉酒气掩盖。 裴九枝迈步,走出门外,又低了头,看着自己掌上的鲜血。 他咬咬牙,又骤然回身。 他不会让乌素身上留着属于他的痕迹。 于是,他又将迷迷糊糊的乌素抱了起来,来到浴室里。 其实,以前这种事裴九枝也做了很多次,所以乌素格外习惯。 她任由裴九枝摆弄着她,直到她自己也迷糊着睡去。 将她浑身整理得干干净净,裴九枝才将她放了回去,这一回,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必须……逃离她身边。 裴九枝来到了镜湖之下,在洁净无瑕的镜湖下,竟然有着一个偌大的冰窟。 他步入其中,看着自己高大圣洁的身形映在洁白的冰面之上。 裴九枝的手指朝前一触,碰上那冰面,骤然间,凝结的寒冰将他瞬间冻结。 寒冰将他的鲜血也凝结,有锐利的血刺从他的掌心之中刺出,他也浑不在意。 在裴九枝面前的冰面之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那是不久之前在镜湖之上相拥的乌素与裴九枝。 裴九枝看着这画面,呼吸又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兀自思考,这是欲,还是其他的东西? 他也会有……爱吗? 他难道,会有这样的东西吗? 裴九枝知道乌素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她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情人,亦或是别的关系? 他没有继续思考。 裴九枝自然有办法应对眼下的情况。 寒冰寸寸攀上他的躯体,将他的身体、热血、心脏、剑骨全部冻结。 这凝结千万年的寒冰,连记忆都可以封存。 逐渐地,这冰面之上两人相拥的身体被寒霜覆盖。 在这段记忆之下,还有许多层久远的、闪现的回忆被冰封。 他每一次想起些有关乌素的什么,都会用这样的方法冰封记忆。 只是这冰封的过程,比坠入寒冰地狱更冷,每一分每一刻都是刺骨的折磨。 唯有这样苦痛的历程,才能将那根植于思绪深处无法磨灭的回忆,彻底拔除。 裴九枝整个人冻成了一尊冰雕,他像是被封入一个寒冰茧中。 他留着了镜湖之下。 直到次日,乌素苏醒,她已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但她记得,自己在离开苍离宗之前,将袖子借给了江泉擦眼泪。 后来,是小殿下来了吗? 乌素记不清了。 但她没找到自己给江泉擦眼泪的那件外裳。 可能,是落在了江泉那里?乌素如此想道。 乌素想去玄明宗再找一下江泉,找他要回自己的衣服。 她想,她也不会那么离谱,将自己的衣裳落在别人那里。 她准备离开日月天,去玄明宗。 但她身上的金色锁链在延伸到日月天大门的时候,便不让她再继续往外走了。 乌素本想去找裴九枝,但不论她如何触动金色锁链,裴九枝已没了回应。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45节 她来到日月天的门口,问守在这里的小童子:“你们尊上不在日月天里吗?” “昨晚他带着你回日月天,便再也没有出来过。”小童子礼貌说道。 一只只青鸟扑簌簌地在乌素耳边飞过,乌素一愣。 她说:“我找不到他了。” “或许尊上在闭关,前几百年有两次,他也是这样,不论怎么呼唤,也不见回应。”童子回答。 “乌姑娘,没事的,你再等几日,他就出来了。”童子对乌素说。 “好。”乌素点了点头。 她等了十日,才再次见到了裴九枝。 裴九枝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他的身形依旧疏离冷漠,优雅矜贵。 “寻我什么事?”他问,声音冷得像冰。 在他脚下的冰窟之中,又被封上了一层记忆。 而在这层记忆之下,已经不知冰封了多少层回忆。 他一旦想起与乌素有关的细节,便会来到冰窟之中,将这记忆封存。 他已没了情丝,即便记忆留存时,他记得她。 但他理智地知道,他应该将她忘了。 或许,裴九枝仅存的理智并不多,但只要残余一丝,他便会坚定地强迫自己忘记乌素。 乌素看着他,愣了愣,前几日,她好像做了梦,梦见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千年之前的日月阁。 但是,她是不做梦的。 她思绪拉回,柔声说道:“小殿下,我想离开日月天一下,去玄明宗。” 裴九枝的俊眉微蹙,他问:“你又去玄明宗做什么?” 颜青仪的愿望,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乌素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好像将衣服落在他那里了。” “衣裳?”裴九枝的的瞳孔骤缩。 那件衣裳,是他脱的,也是他亲手毁的。 看到就烦。 但他已将这段记忆封存起来。 乌素点点头。 “不许。”他果然拒绝了乌素。 “江泉是有为修士,你招惹他做什么?”他随便给乌素扯了个拒绝的理由。 乌素转过身去,小声道:“我又不会招惹他。” “我不是……那种妖怪。”乌素说,“我有夫君。” 听到“夫君”二字,裴九枝转身就走。 他知道,乌素时时刻刻不离口的“夫君”就是那位邪恶的大妖蚩予。 他终究没答应乌素的请求。 乌素因为他的误会,倔脾气也上来了。 她一直要找那件外裳,不过是因为那衣裳是裴九枝送的。 她对江泉没有任何想法,她对所有的人类,都不会产生感情。 对裴九枝是这样,对其他人类也是这样。 乌素有些累,不打算找自己遗失的衣裳了。 她也不想穿裴九枝以前送给她的衣服了。 于是。她找了个机会,到妖谷里买了些新的衣裳。 这几日,她没有再见到那血红色眼睛,还有那呓语般的邪恶声音。 想来,是裴九枝找到了祂的踪迹,将祂赶出了仙洲。 但乌素知道,祂还会找机会前来。 她抱着自己新买的衣裳回了日月天,刚好撞上了裴九枝。 人间的冬季,是仙洲的夏季。 近日来仙洲似乎有什么盛会,裴九枝需要主持,所以他忙得很。 他低眸,看了眼乌素怀里抱着的衣服包裹,问:“你原来的呢?” “旧了。”乌素抱着自己怀里的衣物,轻声说。 裴九枝敛眸,与她擦肩而过。 镜湖之上,青鸟飞翔,寒梅簇簇。 乌素将裴九枝以前送给她的衣服藏到了衣柜的最深处。 在她整理好衣物之后,她转过身,脑海里又响起了那呓语般的声音。 “小妖怪,你在找你遗失的衣服?”祂问乌素道。 乌素呆愣愣地看着门口处,没有回答祂的问题。 “我知道它在何处。”祂对乌素说。 乌素走出门,撞碎这血红色的虚影,趁裴九枝这几天忙,祂又出现了。 “你的夫君,在镜湖下藏了些东西,要去看看吗?”祂问乌素。 “不看。”乌素对裴九枝的私事,没有任何窥探的欲望。 “他是你的夫君,你不好奇他的秘密?”祂问。 “我为何要好奇?”乌素反问。 “你这小妖——”面对这样的乌素,连祂也无奈了。 乌素没有欲望,也没有愿望,祂没办法用任何东西来蛊惑、引诱她。 可是,她的力量却又如此迷人,这世间,怎么会存在着乌素这样完美、强大的妖类呢? 祂想,祂一定要得到乌素的力量。 于是,祂孜孜不倦地朝着乌素追了过去。 他用了无数种诱惑来吸引乌素的注意力,但乌素只是捧着手里的书打哈欠。 直到——祂对乌素说:“你的丈夫,现在很危险。” 乌素的眼眸这才掀起些许,她瞥了一眼祂,小声道:“你骗我。” “我骗你。”血色的眼睛欺近了乌素,“但是,小妖怪,在意他。” “他是我结过契的丈夫,我如何能不在意他?”乌素反问。 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责任。 “我知道了——”祂恍然大悟,“他也并不是无懈可击。” 骤然间,这血色的眼眸撞进了乌素的身体。 瞬息之间,乌素感觉自己的躯体不再属于自己,她被祂操控着,朝外走去。 “他锁着你,若是,你在他的监控之下,杀了仙洲的无辜修士,吸收了他们的阴阳能量,他又会如何做?” “他会杀了你,从此之后,你便不能出现在仙洲,只能留在妖域,成为他永远的敌人,对吗?” 乌素意识到祂的想法。 她没想到,祂的力量竟然强横至此,竟然能绕过裴九枝的监控,直接操控她的身体。 此时的凡间,正是正月十五,而仙洲的人间亭之上,飞来了无数飘飘摇摇的花灯。 很久之前,裴九枝对乌素说的话,确实没错。 凡间人写在花灯上的愿望,真的会被仙洲的仙人看到。 每一位仙洲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修士,都会认领一盏花灯,完成花灯上的愿望。 所有人,包括裴九枝自己,都要去认领花灯。 只是,那些从凡间飞来的花灯飞行的速度太慢太慢。 现在仙洲收到的花灯,都是千年之前的愿望。 ——所谓的向神明许愿,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等到神明能够看到他们的愿望,都已是千年之后。 又有谁还能活到那时候呢? 久而久之,这个仪式也就只成了仪式而已。 不过,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摆起。 人间亭上,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修士。 乌素的身体被祂操控着,往人间亭直直飞去。 以乌素现在的力量,虽然无法杀死李绰,但杀死一群普通修士,也是轻而易举。 祂知道了让乌素彻底与裴九枝站在对立面的办法。 乌素的意识留在身体里,裴九枝的金色锁链只能感应到她的恶意。 乌素自己,是没有任何恶念的。 有恶念的,是其他存在。 所以,金色锁链没有任何反应。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46节 乌素不住地哀求祂,就像许多年前她哀求李绰一样。 她不想做那样的坏事。 ——虽然杀死修士、吞噬其他无辜之人的阴阳能量,对她这样没有感情的妖类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她……不想站在裴九枝的对立面。 “我……我有我要做的事情,他或许会因此恨我,但不是现在。” 乌素自己也要杀李绰,于是她对祂如此劝说:“我到时候,还是会离开仙洲。” “你不许用我的身体杀人。”乌素说,“他在看管我,我也要管好我自己。” “我要的就是让仙洲修士对他产生怀疑,让他恨你,抛弃你、放逐你……再之后,你一定也会对他失去所有希望。” “你是妖,你天生便属于妖域,你怎么可以——站在他的身边!” 裴九枝还是没有感应到乌素的杀意。 他捧着手里那个飞蛾形状的花灯,站在人间亭之上,正准备将它拆开。 但此时,乌素的身形突然出现。 而在她的掌下,已经聚集了一团黑白之气,似乎要将人间亭内的许多修士吞噬。 就在那混沌之气即将吞噬无辜修士的时候。 藏在自己身体里但失去支配权的乌素骤然间睁大了眼眸。 “不行。”她果决地说道。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她一字一顿说道。 此时,裴九枝才感应到属于她自己的杀意。 ——这杀意,是针对藏在她身体里的祂而出。 第88章 八十八点光 在乌素释放出杀意的那一刹那, 裴九枝马上放下了自己手里的飞蛾花灯。 他抬眸望向突然出现在人间亭之上的乌素。 在她的身上,他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意。 这杀意浓烈、果决、冰冷,带着一股非人的坚定感。 乌素的意识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 她原本无法拿回自己身体的指挥权。 但, 就在她释放出那杀意的瞬间,她也感应到绑缚在自己脚上的金色锁链骤然收紧。 这锁链绑着她的力道较平时更大,乌素感觉到些许冰冷的锐痛。 在无数修士诧异的目光中,漫天的花灯在光柱之中出现。 裴九枝朝乌素飞了过来,他仿佛一道落在尘世间的、迅疾的光。 瞬息间,他已来到乌素身前。 乌素不知所措地睁大自己的眼睛,此时,祂所有存在的痕迹都消失。 她看到,裴九枝的眸中带着一丝冰冷的漠然与警惕。 从他的视角看,就是乌素突然出现在许多修士面前,而后, 她展露了杀意。 “不……”乌素下意识地低低唤了一声。 此时的裴九枝已经操控着锁链,将她扣到了自己的身前。 乌素的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前扑。 在众目睽睽之下, 裴九枝腰间挂着的长剑发出清越剑鸣。 他藏在袖间的手紧攥,将掌心掐出血色的印痕。 他没出手, 将乌素扶着。 “她要做什么?”一位年轻的修士警惕地看着乌素, 回过神来, 高声问道。 “我来处理。”比起查看花灯上心愿, 显然是眼下发生的意外更需要解决。 裴九枝低眸, 看了乌素一眼,他领着她, 消失在了原地。 转瞬间,乌素人已经来到日月天之中。 除了重逢的第一面, 裴九枝便再没有在许多人的目光下质问过乌素。 这一次,也是如此。 乌素的眼睫低垂着,她的思绪一片混乱。 她不应该对祂产生杀意的——他要做的事情,根本不会影响她的生存。 只要不是生死之事,对于乌素来说便不是大事。 她会拒绝做某些事,但她不会为了拒绝这件事而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 乌素歪着头,呆呆看着裴九枝,她想不明白。 她唯一能想明白的,就是祂的目的。 祂从始至终,就根本没想用她的身体杀人。 裴九枝只要没探测到她的杀意,他便会知道她是被迫的。 祂只是为了刺激她对祂产生杀意。 这样,乌素就成了妄图伤害修士的恶妖了,这同样达到了祂的目的。 乌素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杀李绰,她要放松裴九枝的警惕,她便不会说出祂的存在。 ——只要裴九枝发现她与祂有联系,他一定会更严密地看管她。 乌素思忖着这些细节,迷茫的眸子瞬间有了焦距,她安静地看着裴九枝。 “你以为我不知道?”裴九枝问。 乌素平静地说:“我没想杀那些修士。” “我感应到了。”裴九枝说,他一字一顿,语气平静。 “其他修士,也注意到了你危险的行为。”裴九枝提醒她。 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这并非乌素的本意。 乌素的眼睫敛下,她轻声道:“仙君大人,要将我怎么办呢?” “还叫我仙君大人?”裴九枝介意的竟然是乌素对他的称呼。 乌素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对祂产生杀意,皆因为眼前这位小殿下。 所有人都信任小殿下能看管好她,所以,她若是做了恶事,伤害的人只会是小殿下。 她又会怎么样呢?世人杀不死她,他们若是愤怒,要将她杀了,她还正好逃跑。 但是……乌素深吸了一口气,她真正谋划着要做的事,比伤害普通修士还要更加可怕。 她要杀了仙洲万人景仰、曾经几乎将妖域覆灭的人族功臣——仙洲最强大的星师李绰。 她还是要伤害他。 乌素低下头了,她的视线避开裴九枝,她什么也没有解释。 ——并没有解释的必要,她确实,非常危险。 “乌素。”裴九枝唤她。 乌素缩着自己的身子,而后,她化作一团黑白气流,直接逃避裴九枝的问话。 “你就如此?”他冷声问。 乌素闷闷的声音传来:“嗯。” “仙君大人,不然你将我杀了,可好?”乌素问。 “又胡言乱语了?”裴九枝盯着眼前的黑白气流,严厉地沉声问。 他的俊眉微微蹙着,见到乌素这副模样,他不知为何,总感觉到有莫名的情绪刺向心口。 裴九枝拽了一下金色锁链,乌素又变了回来。 她安静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仙君大人,您最好……离我远一些。” 这是乌素的真心话:“将我杀了,或是放了,都行。” “痴心妄想。”裴九枝道。 乌素轻轻叹气。 “这是你激我将你杀了的手段?”他问。 裴九枝还自己给乌素找了一个解释的理由。 乌素摇头。 她的否认在裴九枝看来,就是承认。 蓦然间,他往前走了两步,行动受那莫名的情绪支配。 他早已没了曾经的记忆与满腔爱意,所以动作有些生硬。 裴九枝将乌素的手捉住了,乌素下意识往后走了两步。 她那双温柔迷茫的眼眸安静注视着他。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她的双眸格外澄澈坚定。 裴九枝没有她坚定,他注视着她的眸底幽暗,捉着她手腕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腕心。 在乌素的腕心之上,有一殷红的印痕,他似乎想要将这印记消除。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47节 但是——将它消除,便等于他彻底承认了些什么。 裴九枝冰冷的手指骤然间停顿下来。 他盯着乌素,冷着声说道;“你想死,或是想逃,我都不会答应。” “仙洲不可能会放过你这样的大妖。” “但你未曾作恶,所以我也没有将你杀死的理由。” “小殿下。”乌素的声音轻轻柔柔。 她已经被他逼到了墙角,她缩在他高大身子投下的阴影里,却还是能保持冷静。 乌素抬起一手,抚上裴九枝的面颊,她腕间挂着的金色锁链垂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我不想这样,但是……请您,求您,离我远一些。” “你要我放你这样的大妖离开仙洲?” “可以杀了我。” 裴九枝握着乌素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 乌素感觉有些疼,她的手指屈起,点在了裴九枝的手背上。 “疼。”她冷静地对裴九枝说。 裴九枝的手松了松。 “不。”他对乌素说。 他没有任何理由杀乌素。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下乌素。 他只是想,留住她而已。 与责任道义没有任何关系。 是裴九枝……想要乌素。 这样危险的念头出现,裴九枝的思绪马上如同触电般缩回。 面对这样执拗的他,乌素也无奈了,她想,小殿下的性子过了一千多年,还是一点没变。 她侧过头去,避开他复杂的目光。 乌素轻轻叹气。 裴九枝微凉的呼吸落在她耳边,许久,他还是没说任何话。 此时,守在日月天外的小童子联系了他。 “尊上,您在人间亭落下了一枚飞蛾花灯忘记带走。”小童子清脆的声音传来。 “带进日月天。”他说。 “谷大人问,刚刚在人间亭上,乌姑娘是怎么回事。”小童子问。 “我已解决。”裴九枝还握着乌素的手腕。 乌素想,你什么也没解决。 她听到了小童子口中说的“飞蛾花灯”。 乌素想到自己在许多年以前,似乎和小殿下一起放了两盏写了愿望的花灯。 她有些惊讶地瞪大眼,如果这盏飞蛾花灯是她放的,那上边写着的文字…… 乌素的眼睫颤了颤。 她不会让裴九枝看到这盏花灯里的愿望。 裴九枝松开了她的手,此事就算不了了之。 他准备到日月天门口去拿那盏飞蛾花灯,但乌素竟然跟上了他。 “怎么?”裴九枝问。 乌素平静说道:“小殿下,我跟着你。” “你将我跟得烦了,我也不会杀了你。”他对乌素说。 乌素歪着头看他,她的唇角动了动,似乎有些想笑。 小殿下,还是有些可爱,她想。 小童子将那盏飞蛾花灯捧了上来,裴九枝接过,来到镜湖之上,想要打开它。 乌素盯着那花灯,开口道:“小殿下,我能看看吗?” “不。”裴九枝拒绝。 他拆开了花灯的纸制外壳。 只听到一阵锁链声响,乌素扑了过来。 裴九枝正待将她推开,但乌素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动作骤然停顿,思绪断开一瞬,他愣住了。 就在这一愣神的时间里,乌素已施展法术,指尖出现一簇小小的火焰。 火焰舔上花灯,瞬间,藏在灯芯里的一纸小小愿望被火吞噬。 “乌素!”裴九枝的话语间已染上薄薄的怒意。 乌素低眸,看着自己曾经亲手写下的花灯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她一出手,就盯紧了藏在灯芯里的愿望,裴九枝没有时间去阻止。 乌素做完这事,轻舒一口气,一抬头,这才发觉自己还倒在裴九枝的怀里。 ——她才是导致他反应慢一拍的罪魁祸首。 “对不起,我起来。”乌素努力直起身子。 但她没想到裴九枝竟然如此不要脸,他的手竟然往下一按,将她的腰又给按了回去。 裴九枝低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乌素,他额上垂下的墨发落在乌素的脖颈间。 乌素懵懂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烧了什么吗?”他问。 “死了一千多年凡人的愿望。”乌素答。 “无用的东西。”乌素轻声道。 裴九枝将她推开了,乌素的回答太冰冷无情,这让他回过神来。 他猛然想起,自己怀里竟然抱了一个小妖怪。 乌素面无表情地说:“小殿下,如果很生气,那就把我——” “把你怎么?”裴九枝打断了她的话。 他径直往外走去,乌素没再追他。 她知道,他要按照规矩,再去人间亭那里拿一盏新的花灯。 他总是如此循规蹈矩,甚至有些执拗。 乌素达到了目的,她便没再跟上去。 她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里,她还有别的重要事情要思考。 ——乌素一直在疑惑,自己为何会因为小殿下产生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她坐在自己院子里的秋千上,晃晃悠悠摇着,开始发呆。 乌素知道,自己这样是……太在意小殿下了。 但她从不会回避自己在意裴九枝这件事。 他是她的丈夫,她不可能会抛下他。 可是……乌素想,自己在人间亭上的反应,有些太激烈了。 在没有遇见小殿下的时候,她也会这样吗? 如果祂要害的是别的修士,她也会那样抗拒吗? 不会。 乌素知道自己的答案。 她歪着头,疑惑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她不会因为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情绪而感到惊恐。 乌素只是好奇,就像是,曾经没有五感的她好奇外界的模样。 在她化形为人的那一瞬间。 她看到了天空的颜色,听到了风的声音,嗅到了早春的花香,一张口,也发出了真切的音节…… 这些感受,新奇迷人。 对小殿下的这种情绪,也是这样的吗? 乌素如此思考,她却想到了自己许多年吃过的酸橘子。 是那个味道,乌素想。 她继续慢悠悠地荡着院子里的秋千,裙摆上下翻飞。 她的模样,没有任何忧愁与烦恼。 乌素有着一颗最纯净、最无知无觉的心。 对外界所有没有感触,她便不会因此生出负面的情绪。 —— 与此同时,裴九枝重新来到了人间亭上。 在这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修士守在人间亭旁,挑选着从凡间飞来的花灯。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48节 在人间亭前光柱的角落处,藏着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日月形状花灯。 裴九枝朝那里走了过去。 ——就像是,无形之中有命途指引。 他忘记了一件事。 乌素也将那件事当做哄她开心的玩笑。 当它在发生的那一瞬间,便开始真切地影响到了两人。 在他们成婚之前,裴九枝将自己的一颗命星分给了乌素。 乌素本来是没有星星的。 但因为裴九枝的赠予,那天上月亮的光辉,也落了些光线在她这团晦涩难明的混沌之上。 裴九枝说得不错,赠给她命星的光线之后,从此之后,他们的命运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交集。 按道理来说,乌素的命运轨迹,会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奈何乌素是一团无动于衷的混沌,所以,只能由裴九枝的命星朝夜空中的这一片漆黑靠近。 这样玄妙的变化,影响到了当下的某些偶然事件。 裴九枝会在万千从人间来的花灯里,选中乌素的那一枚。 就算乌素想方设法将她的愿望烧了,没让他看到。 但再次选择花灯的裴九枝,还是会选择与她有关的那一枚。 这一回,他挑中了自己当年在正月十五放飞的那一枚花灯。 乌素的愿望,还有些没头没尾,让人看不懂。 但裴九枝自己当年写的花灯愿望,那就意思明确了。 他没拿着这盏日月花灯回日月天——他担心乌素又把它烧了。 在人间亭下,他亲手拆开了这盏花灯。 远处滞留的修士因为他的到来,都纷纷退远了去。 裴九枝一人立于弥漫着人间烟火气的人间亭之上。 他摊开了手里的纸张。 一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迹落入他的眼中。 ——这是他自己的字。 当年他亲手写下的虔诚愿望,越过一千多年的时光,终于来到了他的手里。 这也像某种宿命般的启示,他要完成自己的愿望,他就是……天生的神明。 那纸上写着—— “裴九枝,此生惟愿,与乌素长相厮守,白首不离。” 这白纸黑字,清楚明白——裴九枝,乌素。 裴九枝的手指骤然收紧,他将这串用熟悉字体写就的愿望紧紧攥在掌心。 此时天色已晚,人间亭的远方,是暮色斜阳。 他站在光与暗、昼与夜的交界之上,明亮、坚定、高大的身形微微颤抖。 裴九枝什么也想不起来——被他回忆起的记忆片断,全被封入冰窟之中。 他的情丝已被天底下最无情锋利的斩情之刃干脆利落斩断。 他本不该……本不该再生出任何感情。 他的心绪不会再泛起任何涟漪。 但是现在,佩在他腰间的黑白长剑发出短促、喜悦的锋鸣声,与他怦怦的心跳相应和。 本该修无情道的他,竟然对一个人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甚至,为了她,虔诚地向仙洲的仙人许下愿望。 这样的事实带来的情绪变化,本该是惊恐绝望,又或者疑惑不安。 但这些怪异的情绪,都被他心底涌上的喜悦潮水淹没。 这个念头,浇灭所有发现某些隐秘真相带来的不安、彷徨、质疑…… 他在想。 真好啊。 他在那么多年前,就已经遇见她了。 —— 在同一片夕阳下,乌素歪着头,靠在秋千上,都快睡着了。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小殿下的答案, 她知道,这种“在意”的情绪很淡很淡。 它淡薄到,它现在还不能阻止她继续坚定地完成谢幽冥的临终愿望。 算了,有些困倦的乌素迷迷糊糊地想。 在意就在意,它并不会改变什么。 就像——她每个月多了一天能闻到味道、尝到食物,并不会对她的生活带来太多的影响。 夕阳下,乌素的影子被斜斜拉长。 她半倚着秋千,任凭自己上下晃荡,有些迷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她在院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乌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听到自己的小院外有人敲门。 是小殿下,她想。 乌素对这位小殿下,实在是有些束手无策了。 他总是这样靠近她。 她都斩断他的情丝了,莫非,她还要再斩一次? 乌素如此胡思乱想着,她匆匆从秋千上跳下,小跑到了院门附近。 她将远门打开,在金红色的夕阳下,裴九枝身后的日轮正在缓缓发生着变化。 夕照映在他的身后,利落地勾勒出他凛冽坚定的轮廓,却无法清晰地照亮他隐没在光线暗处的面庞。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低下头,只看到他腰间佩着的香囊晃了晃。 那眼睛脱了线的白色鸳鸯,这个时候被暮色照着,似乎也恢复了光明。 光明…… 乌素看到裴九枝的右手紧攥,似乎在捏着什么极为宝贵的东西。 “小殿下?”乌素歪着头,轻声唤他,“怎么啦,你拿到新的花灯了吗?” “拿到了。”裴九枝答。 “好。”乌素松了一口气,对于在小殿下面前亲手烧毁一枚花灯这件事,她还是有些心虚。 “乌素。”他低声唤。 “嗯?”乌素疑惑地答。 猝不及防间,他攥紧了乌素的手。 他不应该……有这样冲动的行为,乌素愣了愣,便往后躲去。 裴九枝攥着她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挤进她的指缝间,他与她十指紧扣。 并且,他戴着黑白混沌戒指的那根无名指,正慢慢蹭着她缠着绷带的手指。 “小殿下……不。”乌素冷静地、温柔地轻声呼唤他。 “什么不?”他眯起眼,低声问乌素。 他又往前欺近几分,乌素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她直接被裴九枝逼到了屋檐下的廊柱旁,天上暮色已深,光线昏暗,暧昧不明。 乌素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但在她身前的小殿下还是冰冷的,这让乌素感到有些庆幸。 “你要做——”乌素正说出两个字,裴九枝已低下了头。 他凭借自己身体的本能,直接叼住了乌素莹润的耳垂。 他想,在这里,似乎应该多一件什么东西让他含着,才够妥帖。 裴九枝的心念微动,他已用法力幻化出一枚带着金色偏光的珍珠。 他的舌尖舔着乌素的耳垂,替她将这枚珍珠耳坠给戴了上去。 冰冷的气息环绕在乌素身侧,乌素瞪大双眼,任凭他孟浪地亲吻着她。 她的反应慢,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小殿下,裴九枝,他在干什么? 他还修不修无情道了? 乌素的双手抵在他的肩头处,有些无力地将他往外推了些许。 “小殿下,你在干嘛?”乌素轻声唤。 裴九枝的吻已经落在了她的眉尾处。 乌素急了,一字一顿呼唤他的全名。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49节 “裴九枝,你冷静一点。”乌素提高了些许音量。 但裴九枝还是不听,他的大掌已经捉住了她的双手,将她完全拢在自己的掌心。 乌素只能拿出其他的理由来让他停下。 她的右手手腕翻转,露出自己腕心下的红色彼岸花印记。 “我有夫君!”她盯着裴九枝漠然冰冷,但带着些许本能欲望的眼眸说道。 裴九枝的眼眸低落地微黯,些许沉郁的占有欲染上眼底。 他的指腹在这印记上一按,彼岸花痕迹马上消失,仿佛从来就没存在过。 “你夫君?”他知道乌素指的是蚩予,他的喉间发出低沉不屑的笑。 “我会杀了他。”他道。 第89章 八十九点光 乌素瞪大眼, 在她还没来得及思考的时候,裴九枝已拢着她的双手举起,将她按在了廊柱上。 “不要杀……”乌素当然知道, 她的夫君是眼前之人。 所以, 她如此下意识地拒绝道。 裴九枝眼底的黯色更浓,他有些不甘心地咬着乌素耳垂。 他用了些力气,将乌素咬得有些疼。 “心疼他?”他的嗓音沙哑低沉,似有怨意。 乌素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她看不懂的光芒。 他的眼眸一贯是坚定澄澈的,但此时,他的眸子里现出些迷茫之色。 裴九枝清楚地知道,这样做并不是正确的。 但那汹涌而来的欲望与本能,让他对眼前的这位小妖怪,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乌素看着他,感觉有些无奈,她不想裴九枝这样。 但, 可怕的是,他变成这副模样, 完全是因为她。 她确实是心疼他的,于是她呆呆地点了点头。 裴九枝果然因此生气了, 他的身子完全压了下来。 他坚硬的胸膛将乌素呼吸的起伏堵着。 乌素闭上眼, 感受着他周遭的凛冽气息, 她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他咬着乌素的面颊, 舌尖伸出齿端, 轻轻舔了舔她。 乌素的脸很红,将他的舌尖烫着。 乌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他想起什么了吗? 可是, 她分明将写着她愿望的那盏花灯烧了呀。 他再回去拿,总不能在千千万万盏花灯里, 再挑到属于他的那一盏吧? 裴九枝确实什么也没记起,他只知道,自己在写下这盏花灯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乌素。 他那时或许是想要和她在一起的。 但是,千年之后,他又为何会忘记她? 她又为何,成了一位大妖的伴侣。 他记不起来龙去脉。 但是,这句话,勾起了一直存在于他心底的欲望。 是,他很想靠近她,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开始了。 他的情丝被乌素斩下,但,曾经因爱带来的欲望还在,无法磨灭。 裴九枝低着眸,迷茫地、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乌素,从她的眉心到鼻尖,从颊侧到唇角,再从唇瓣到舌齿…… 他什么也没记起。 或许是不够,还不够亲密,不够贴近,还没完全占有她,所以他没有回忆起任何细节。 当他的指尖勾进乌素衣襟的时候,乌素瞪大了眼睛。 因为两人曾经亲密无间的过往,她甚至下意识地软软靠进了他的怀里,似乎在回应着他的动作。 她想,怎么会这样呢? 小殿下,究竟是怎么了? 但他不能——不能靠得和她这样近。 乌素垂下眼睫,她安静地看着裴九枝的修长手指掠过他的锁骨。 他的手指微动,在上边打了个圈儿,将乌素激得很痒。 她的脑袋无力地垂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再动。 他的动作熟练极了,让乌素感觉自己回到了许多年以前。 “小殿下。”乌素她轻声唤,“为什么要这样呢?” 她的话轻轻柔柔,将裴九枝拉回现实。 他清醒且冷静地对乌素说:“我不知道。” 乌素想往后躲,但退无可退,裴九枝注意到她逃避的动作,又更紧地将她拥紧了。 乌素继续叹气。 他咬住她的唇:“不许如此。” 他不想听乌素叹气,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她。 乌素的长睫轻颤,她知道他的性格一点没变,还是那样霸道。 她没有再挣扎,因为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双手也揽上了他的肩背。 她也……渴望着他。 如此久远亲密的时光,难道就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吗? 与他在一起,与他相拥,她亦是贪恋那节奏起伏带来的快乐。 裴九枝已没有了情丝,乌素天生便没有感情。 此时,无心无情的两人,因为原始的欲望而拥抱在一起,缠绵缱绻,吻得难舍难分。 乌素仰起了头,额上的汗水沿着她的下巴落下,落在两人紧贴的胸前。 他抱起了她,乌素双手揽着他的脖颈,一时间,天地变换,她已离开原地。 乌素嗅到了鼻间传来的淡淡芬芳,是茉莉花的味道。 她睁开迷茫的眸,注意到了窗台上放着的一束花。 一束茉莉花被放在花瓶里,其上盈着点点水珠。 窗外,是月色莹莹,满山寒梅绽放,镜湖倒映天上星海。 这里是……他的居所。 他还保持着当年在房间里放下一束花的习惯。 ——以至于,现在的乌素嗅着这味道,也想起了许多久违的细节来。 啊,那个时候,真是荒唐。她想。 蓦然间,她感觉自己身子一凉,柔软的布料如流水般堆在她踮起的脚背上。 算了,还是现在更荒唐……乌素迷迷糊糊地思考着。 她在胡思乱想,裴九枝果然发现了。 他这些年,情丝是断了,无情道是修了,但有些经验,却一点也没消失。 乌素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下有些凉,是他贴了过来,她的眉头微蹙。 裴九枝望着她,那双微黯的眸子里,也显出了些许疑惑。 他不应该……如此熟练的,就像是这等事,他做过许多遍。 乌素的脸红了起来,她的眼眸里含着水光,盈盈微荡。 这让她看上去确实十分惑人,她平日里总是没什么表情,清冷又冷漠。 现下露出如此鲜活的神色,就像是山间的青石,化成了流水,潺潺淌下。 裴九枝又凭借自己的本能,继续下去,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停下来。 他不管自己所修行的大道了,他只想……找出答案。 如果再更近一些,他或许就能找到解答了,所以他做起这事,格外积极。 乌素无可奈何,只能随着他去,她脾气一贯好,又很难拒绝他的要求。 所以,她与他相拥着,倒在了榻上。 乌素如水的墨发铺陈开,她什么也不敢想了。 裴九枝的吻描摹着她的身体轮廓,在他完全靠近她的时候,他看着乌素微蹙的眉头。 他想到,在不久之前,乌素曾经烧了一位无辜人类的愿望。 那时候,她坚定且冷静地对他说:“无用的东西。” 原来,凡人的愿望,在她眼中是无用的东西。 那他呢?他想。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50节 那时候他的愿望,对于她来说,是否也是不可实现的无用之物? 怎么会是无用之物呢? 他沉下身子,乌素搭在他背上的手指紧了紧,她的指尖陷入他的肌肤,按下道道红痕。 “不是无用之物。”他低声对乌素说,这语句有些断断续续,其间应和着他身体的节奏,发出些许呼吸间的气音。 乌素的面颊红透了,她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因为她的耳边响着那些可疑的声音,当然……她自己的声音也挺大的。 她迷迷糊糊,只轻轻拍着裴九枝的脊背安抚他。 “想不到我能活这么久,对吗?”他又问。 乌素难耐地摇头,她无法回答,她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裴九枝怨她,又恋她,于是,他的动作更加猛烈放肆。 乌素一千多年没与他如此靠近,如此乍然贴近,倒让她有些不太招架得住。 一夜月明,直到红日破晓,裴九枝才偃旗息鼓,乌素早已没了力气,靠着他沉沉睡了过去。 他还是如以前一般,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似乎怕她跑了。 乌素确实是想跑,她闭上眼,只睡了一会儿,便勉强自己睁开眼。 她挣扎着,从裴九枝的怀里爬起,此时已是白日,阳光烈烈,她露在阳光下的身体白皙狼狈。 乌素起了身,他的手臂很快收紧按下,又将她重新抱了回来。 乌素还以为他醒了,便赶紧钻进他怀里装乖,但他还是闭着眼,长睫垂着。 最后,乌素的身体化作无形的黑白气流,从他的怀里飞了出去。 她觉得自己闯祸了,这么一来,她真的害死小殿下了。 如果……仙洲的修士知道他们的尊上与妖类做了……做了这等事,又会发生什么? 他修的是无情道,这样一定有损他的修为。 乌素往外走的时候,绑在她脚上的金色锁链哗啦啦地响,她赶紧蹲了下来,将金色锁链抱了起来。 她只披了一件外袍,这衣衫轻薄,在日光下映出她身体的曼妙轮廓。 乌素不知自己该怎么走。 或许……受到致命的伤害就可以。 乌素无法从金色锁链严密的防护里脱身,所以,她只能寻求别的办法。 她来到裴九枝的剑架前,低头注视着他的剑。 她想,小殿下的这把剑很厉害,没准,对着她自己的脖子抹上一道,她的身体就会因为受到致命伤害,暂时消散了。 乌素如此想着,便朝前伸出手去,她的指尖触到剑身,这黑白长剑便马上发出短促的剑鸣之声。 乌素双脚发软,根本就站不稳,她摇摇晃晃地伸出手去,软着声道:“别叫……” 她如此一哀求,这剑果然安静下来。 乌素自言自语道:“就刺一剑,没关系的,我用一下啊,你这么乖,一定会让我用的,对吗?” 长剑安静地躺在剑架上,似乎默许了乌素的使用请求。 乌素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握住了冰冷的剑柄。 她知道自己自己不会真的被剑刺死,所以,她并没有产生能让裴九枝产生怀疑的杀意。 乌素拿起了长剑,她飞速地朝后看了一眼,裴九枝还躺在床上。 ——乌素这次是真的急着想逃,所以,连整理都没来得及给他整理。 她见裴九枝没有醒来,松了一口气,便举起长剑,干脆利落地挥向了自己的脖颈。 那长剑挥落,鲜血飞溅,温热的血液落在乌素面颊上。 乌素没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消散,但那血液的溅落是真真切切的。 她低眸,懵懂地看向自己手里的剑。 剑上淌着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乌素终于感觉到,有一只手横在自己了脖颈前。 “小殿下!”她提高了声呼唤。 裴九枝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揽在乌素的肩膀上。 流淌下的殷红鲜血顺着她的前胸落下,蜿蜒出一道暧昧又危险的弧线。 他的剑果然厉害,乌素出剑也确实果断,没有一丝犹豫。 这一剑,将他执剑的右手与手背,斩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乌素马上转过身去,将裴九枝抱紧了,她的双手颤抖,惊慌失措。 手中剑慌乱落下,发出一道清脆声响。 “裴九枝,你怎么这样?”乌素这一回是真的急了,于是连名带姓地呼唤他。 她将他扶到玉床边,手忙脚乱去找伤药。 ——这点伤,裴九枝不需要伤药便能自己愈合,但他偏偏不使用自己的任何法力。 乌素急忙取来伤药——裴九枝屋子里的陈设几乎与以前一模一样,她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的东西。 “你……”她哀声唤,有些心疼。 裴九枝染着血的手指挑起了她下巴,将她的脸颊抬起。 乌素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她的眉头蹙得更紧。 “觉得我如此,折辱了你,便要如此?”他的声音极低,尾音带着自嘲的意味。 “我——”乌素侧过脸去,她坚定道,“我想死。” 这话似乎就是在承认裴九枝的这个问题。 他的指尖收得更紧,裴九枝死死盯着乌素,心底竟然漫起没有来由的疼痛。 她竟然如此,她怎能如此? 他又将乌素的脸扳正,乌素吃疼,皱起眉头。 她的余光瞥见裴九枝还在受伤的手,叹了口气道:“我给你上药,好吗?” 乌素声音极其轻柔,又带着一丝包容的无奈。 面对乌素的这个请求,他没有拒绝。 他乖乖地将自己的手臂翻转,将伤处队对着她,让她上药。 乌素的思绪乱极了,她走神了,又笨手笨脚,给她上药的时候无数次碰到他的伤处。 这样很疼,而裴九枝已经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受伤过了。 他几乎忘记了疼痛的滋味,但如今,他清晰地将它记起。 乌素一圈一圈地给他缠上绷带,她轻声道:“对不起。” 裴九枝没应她,他盯着她柔和的侧脸,注视着她微颤的眼睫与颤抖着的唇瓣, “能好了吗?”乌素又问,她将裴九枝缠着绷带的手臂捧了起来,关心问道。 “好了,能动了。”裴九枝说。 乌素愣了一下。 他已伸出刚包扎完的手臂,将她的腰揽住,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乌素:“!”你在干嘛。 他又朝她靠了过来,乌素那轻薄的外袍再次离开她的身体。 他似乎是真的没什么大碍,乌素很后悔。 裴九枝盯着她黑白分明眼眸里倒映着的自己,一字一顿道:“你最好习惯我。” 乌素瞪大眼,惊讶地看着他。 她怎么……把小殿下变成这样了? 这…… 她闭上了双眼,但他又将她撞得不得不睁开双眼看着他。 乌素的眼泛泪光,摆着白色茉莉花的窗台外,日光朗朗。 再然后,乌素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她从裴九枝的玉床上爬了起来。 昨晚睡前,他倒是把她收拾得很妥帖干净。 乌素迷迷糊糊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她无力地将自己的衣裳穿上。 裴九枝不在了,他应当是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乌素不敢相信昨日——不对,从前日就开始这样了。 总之,她无法相信,不能接受。 她确信小殿下没有想起所有事情,但是,他却还是对她…… 这要怎么办,他能不能冷静一下,想起自己的身份? 乌素胡思乱想,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这整个仙洲,没人能压得住他,除非是李绰。 当年,裴九枝将她关进了瞑极阁里,但李绰是乌素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让裴九枝恢复正常的人。 大不了再斩一次情丝好了。 乌素如此想着,只可惜,若是她短时间内去见李绰,她应当还没有能够杀死她的实力。 偷偷突破裴九枝的禁制,去一次瞑极阁或许还有希望。 第二次,若是小殿下有了防备,再去就麻烦了。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51节 乌素有些苦恼,她想去外边走一圈,顺便去探探瞑极阁的地形。 但是,在她走到日月天大门的时候,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脚上的锁链已经延伸到极致了。 裴九枝!你是不是人?! 乌素快被裴九枝气死了。 那个时不时出现的祂也没有再来了,乌素现在能见到的只有裴九枝。 他到底是看到什么了?乌素有些无奈。 于是,她只能走回去,到他的房间里等着,继续发呆。 午后,裴九枝回来了。 他看到乌素一个人坐在他的房间里,托着腮看着倒映在镜湖上的白日。 他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乌素回眸,朝他看去,只见他还是一派高冷圣洁的模样,白衣如雪,凤目无情。 对头了,这才是他。 下一刻,他走到她的身前,那微垂的眼眸又黯了下来,仿佛白日里的阳光染上了黑夜的颜色。 这不太对,乌素又想。 她揉着自己的眉心,她想,小殿下真的因为她变得十分奇怪。 当初,云都所有人都对她说过的话,一点都没有错。 “怎么?”裴九枝低声问她,他的嗓音沙哑。 “没……”乌素应了声。 他坐在她身边,乌素下意识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 裴九枝果然伸出手,将她牢牢地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躲?”他问。 乌素点头,在有些事情上,她倒是很老实。 “不许。”他低头,将面颊埋在他的脖颈间,低声说道。 “小殿下,你知道你是谁吗?”乌素问。 “是裴九枝。”他说。 “你是仙洲之主,九寰仙君,这偌大人间,只有你一人修的是无情道。”乌素轻声说道,“你怎么这样?” “我愿意这样。”他说。 乌素侧过头,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她垂在身侧的手被他抓着。 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还缠着白色的绷带,昨晚乌素与他都那样了,但这绷带也还是没有解开。 “藏着什么?”他摩挲着乌素的手指问道。 乌素将自己的手指屈起,紧攥着,没让裴九枝碰。 “另一个夫君吗?”他在她耳边问,这话语低沉又执拗。 哪来的另一个夫君? 从始至终,她就只有他这么一位夫君! 这话话,乌素是不敢说的。 裴九枝负责,若是让他知道了她还和他有过一段婚姻,他估计能马上负起责任来。 他当初敢对整个云朝的人说娶了她。 现在他就敢对整个仙洲的修士说她是他的妻子。 这后果,乌素想都不敢想。 她没回答裴九枝的话,但裴九枝就开始自己胡思乱想起来。 “是什么妖?”他问。 乌素抿唇不言。 “我也杀了。”他说。 乌素:“……”要不你还是住嘴吧。 “小殿下,你到底想要什么?”乌素问。 “你。”他盯着她的眼睛,将心底最坚定的答案告诉她。 乌素闭上眼,侧过头,避开他坚定的目光。 他的眼底无爱,只有绝对的偏执与占有欲望,剥去感情,这种情绪变得极端。 “我有想要的东西。”乌素又开始胡编乱造,“我想要看看属于我的星星。” “我可以见一见,天底下最厉害的星师吗?”乌素问,“我没在妖域找到我的命萤,万一我能在天上找到呢……” 她将自己以前说过的愿望,拉到现在说,所以,这话也就格外真诚。 “你没有。”裴九枝将他的下巴搭在了乌素的肩头。 “我学过星师观测星辰的手段,也能施展一二,与最厉害的星师与我也也差不了多少。” “不用去找她,我知道你想死,她会杀了你。”裴九枝说。 “可怜的小乌素,你没有命星。”他直白地对乌素说。 乌素:“……”这都被你发现了。 她继续歪着脑袋,想别的理由。 但裴九枝的话已经不断地在她耳侧响起。 “我观测命星的时候,也曾看过我自己。” “太阳与月亮,是属于我的两颗命星,它们很孤独,没有一颗星辰与它们相伴。” “我会夺走他们的光辉,让其他星辰掩落在绝对的光明之中。” “我知道,我的一生本该孤寂无朋。” “但你不存在这夜空里,所以,你与我在一起,并不会违背我的‘道’。” 乌素:“……”这说得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她觉得裴九枝在胡编乱造这方面,比比她还更有才华。 乌素拍了拍他的手背,无可奈何道:“我不能见李绰吗?” “不能。”裴九枝以为她只是找个理由去送死。 乌素又叹气,她现在连日月天的门都出不去了。 “还记得我说仙洲西侧有修士要死了吗?”裴九枝问乌素。 “记得,在赤炎山。”乌素答。 她对自己的食物,记得倒是一清二楚。 “我领你去找他,他明日,就要死了。”裴九枝对乌素说。 第90章 九十点光 要随裴九枝去吗? 乌素的答案是否定的。 之前祂来诱惑乌素与祂合作, 乌素说裴九枝会寻找食物喂她。 这自然是乌素赶走祂的托词。 乌素知道,自己吸收这些阴阳能量,是要去做什么。 她要杀仙洲里那位地位崇高的仙君李绰。 裴九枝领着她去找那位垂死的修士, 岂不是在帮助她杀李绰? 乌素想了想, 便坐在原地,朝裴九枝摇了摇头。 “苍离宗里,不知身份的死人能量你要吸收,我领你去见其他修士,你就不要了?”裴九枝站定在她面前,沉声问道。 乌素侧过头去,点了点头。 裴九枝拽住了乌素的手腕,将她拉着,站了起来。 “走。”他坚持说,只拉着乌素往外走去。 乌素挣扎着,将自己的手幻化为黑白气流, 从裴九枝紧握着的掌心之中逃了出来。 她安静地看着裴九枝,对他静静地摇头。 但她身上还有他的金色锁链, 所以他轻轻一拽,便将乌素拽到了自己怀中。 今日他们出来得早, 进入日月天喂青鸟的小童子还没离开。 乌素看到远处在寒梅影子里穿梭的童子身影, 惊觉自己目前与小殿下实在太暧昧了些。 于是她推了推裴九枝的胸膛, 让他将自己松开。 但裴九枝倾身, 高大的身影压下来, 将她抱得更紧了。 隔着几层衣物,乌素的前胸紧贴着他的胸膛, 她清晰地听到了他心口处剧烈的心跳声。 裴九枝揽在她肩头的指关节攥得发白,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主动抱着她, 但他就是如此做了。 他希望被外人看见他与乌素的关系。 最好——整个仙洲,以至于是整个凡间、妖域,他们所有人,都要看着他是这样紧密地拥抱着乌素。 乌素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她看到了裴九枝身后天际之上悬挂着的朗朗白日。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52节 她勇敢地直视着这轮太阳。 她注意到,这这轮晴朗的太阳,此时似乎有些黯淡下去,仿佛被笼上了一层阴霾。 错位的感情造就现在错误的结果。 乌素宁愿自己在一千多年前,从未答应过裴九枝的求婚。 “裴九枝,松开我。” 在前方那位小童子转过身来之前,乌素冷着声,一字一顿说道。 她的话语,已经没有平日的柔和缥缈,反而带上了一丝不容违抗的味道。 上一次她如此说话,还是想要将祂从自己的身体里赶出。 裴九枝的手微微颤抖,他也察觉到自己行动的不妥,他的手一松,乌素从他怀里退了出去。 此时,在不远处喂食青鸟的小童子正巧转过头来。 他尊敬地对裴九枝行了一礼,蹲在他面前的青鸟的翅膀扇动,朝乌素的方向飞了过来。 青鸟降落在乌素的肩头。 乌素侧过头,瞧了瞧这小动物头顶一撮上翘的羽毛。 以前,小殿下也是如此蹲在她的肩头。 那个时候,叫她如何能……拒绝他呢? 乌素朝青鸟挥了挥手,它只能从乌素的肩头离开。 “小殿下,我自己会去找吃的。”乌素轻声说,“我不会胡乱吃些不该吃的东西,请您不要帮助我,好吗?” 裴九枝盯着她,仿佛是被她抛弃的什么小动物,他略淡的瞳仁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他还是执拗,只道了声:“不。” 两个人同样倔强,乌素也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她没有再继续请求。 她会等到裴九枝答应。 又或者是等到他再次失控,将她绑到那位将死修士面前。 两人也不知如此对视了多久,直到最后,裴九枝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去。”他说。 乌素往外走。 她没想到,小殿下会如此轻易地答应她。 乌素往日月天外走去,却听到自己身后传来扑簌簌的声音,似乎是什么在扇动双翼。 蓦然间,一只漂亮的青鸟落在了乌素的肩膀上,乌素惊讶地扭过头去,与这青鸟对视。 乌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了。 时隔多年,他再次变幻为青鸟模样,身上的羽毛更加耀目顺滑,身后长长的尾羽垂下,带起点点流光。 “小殿下。”乌素轻叹。 裴九枝身上还留着绑着她的金色锁链,在他降落于乌素身上的时候,细细的金色锁链发出细碎声响。 这锁链绑在了他的脚踝上,如此看着,似乎他才是乌素的囚鸟。 乌素没有赶走他,她装作若无其事,往外走去。 她早就习惯他的陪伴了。 这种习惯很奇妙,就仿佛是…… 不与他在一起的那一千多年,她是悬浮于世间的尘埃,并未找到自己与这红尘世间相连的线索。 唯独她与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乌素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在活着。 “活着……”乌素不由自主,念出这两个字。 她想,在离开小殿下之前与之后,她都在呼吸着,生存着…… 那么,与他在一起的时候,究竟哪里是特殊的呢? “怎么?”裴九枝低沉的声音在乌素耳边响起。 乌素愣了愣:“我活着,是为了活着,小殿下,你呢?” “我自然有我的事情要做。”裴九枝应道。 他一字一顿对乌素说:“我很清楚我的责任,你不必拿此事来劝我放弃……” “你。”许久,他才补上了这最后一个字。 乌素现在并未想赶走他,毕竟,没有谁能拒绝这么一只漂亮的小青鸟。 她罕见地笑了起来,唇边含着浅浅的笑意。 “我是真的不知道。”乌素轻声说。 她往前飞去,裴九枝不拘着她,她便可以在整个仙洲穿梭,去寻找自己能够吸收的阴阳能量。 还没离开日月天太远,她就见到了几个熟人。 盈盈靠在妖谷前,手里捧着一束漂亮的雏菊花——是不久之前一位恋慕她的修士赠送的。 她将雏菊花捧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这些小小花朵,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远远地,她看到了乌素的身影,便朝她挥了挥手。 乌素落在她身前,对她点了点头。 盈盈想要如往常一样贴近乌素,去嗅一嗅她身上的好闻味道,然后再舔一舔她的脸颊。 但她刚倾身,便看到了蹲在乌素肩头的那只漂亮青鸟。 裴九枝瞥了她一眼,眸光凛冽锐利,将盈盈吓退了好几步。 “哎呀,吓死我了。”盈盈拍着自己饱满的胸脯,还有些后怕。 “原来是一只青鸟啊,我还以为是尊上过来了。” “不愧是尊上的养的鸟,和他一样吓人。”盈盈说。 乌素侧过头,对落在自己肩头的裴九枝眨了眨眼。 “我好多日没见到你了。”盈盈与乌素隔着一段距离,她有些关心地问道。 “是不是尊上又将你关在日月天,不让你出来了?” “改天,我再与应辰仙君说一下。”盈盈对乌素说。 “我这不是出来了吗?”乌素轻声说。 “你要去哪里?”盈盈问。 “去找些吃的。”乌素答。 “你吃什么?”盈盈看着乌素,好奇问道。 “死了的东西。”乌素没对盈盈隐瞒自己的食谱。 “哎呀哎呀!”盈盈又被乌素的话吓到了,“原来你吃这个啊。” “嗯。”乌素与盈盈告别,“我去啦。” “你别走。”盈盈拉住了乌素的手,“我前几日在灵鹤山玩,听说那个什么雀灵宗好像有位长老要死了。” “要不你去那里看看?这么大一个仙洲,许多生命寿命都漫长,你要找食物也怪难的。”盈盈为乌素提供了情报。 “好呀。”乌素马上答应。 她取出自己怀里的仙洲地图,将闪烁着光点的阵法移动到雀灵宗的位置,确定了自己的目标。 她与盈盈道谢,并且答应改日陪她一起去逛街作为答谢。 而后,她便踏上前往雀灵宗的灵舟。 乌素靠在灵舟里的不起眼角落,终于,落在她肩头的裴九枝开了口。 “我不行,她便可以?”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都可以,只有小殿下你不可以。”乌素柔声答道。 她知道裴九枝喜欢听什么话,她自己说起瞎话来也从不打草稿。 所以,她耐着性子哄他开心:“小殿下,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感觉到自己耳边许久没有传来声音了。 乌素侧过头去,偷偷看裴九枝,便看到他的脑袋低着,埋进了自己的双翅之中。 “小殿下?”乌素轻声呼唤他。 裴九枝抬起了脑袋,他的面颊之上,果然多了两撮绯红的羽毛。 乌素看着他这熟悉的模样,长睫颤了颤。 有些话,说来只是顺口,但她知道,这种话之后不能再说了。 一般情况下,乌素会节约自己的法力。 雀灵宗远在万里之外,她没有直接飞过去,而是乘坐了灵舟。 “我要在灵舟上留两天。”乌素手里拿着指引房间的令牌,提醒裴九枝道,“小殿下,您那边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我留了化身在日月天。”裴九枝应道。 “好。”乌素将房间门关上,来到自己临窗的床前。 她在自己枕边拱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对裴九枝说:“小殿下,你可以睡在这里。” 裴九枝:“……” 他乖乖睡了上去。 乌素合衣躺在他身边,她安静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在夜里安静前行的灵舟大部分时候都能保持平稳。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53节 惟有遇到夜里疾风的时候,才会发出微微的摇晃。 此时,夜风袭来,乌素在颠簸之中睁开了眼睛。 裴九枝却趁着这个时候,变回了人形。 房间里的床小,他高大的身子挤了上来,乌素已经被她挤到了床榻的最里侧。 她轻轻叹气,裴九枝却将她揽在了怀中。 乌素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她没有再动,现在的裴九枝显然并不是很想做些什么。 但若她继续乱动,就说不准他要做什么了。 注意到乌素身体的僵硬,裴九枝按在她身后的手指梳了梳她的长发。 他低声在乌素耳边问:“怕我?” 乌素瞪大眼,愣了愣,她自然是不怕他的。 她从未对他产生过这样的情绪。 她摇头。 “莫要如此。”他对乌素说,“我没什么好怕的。” 在飘飘摇摇的灵舟之中,月色摇晃,裴九枝低沉且轻缓的声音传来。 “我只是,出于本能想要如此,我曾经对你有过情意,对吗?” 乌素道:“不对。” 他本不该有情意。 裴九枝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仙人不需要睡觉,在那日之前,我已经许久没有陷入睡眠了。” 乌素在想,无眠的长夜,他又要如何睁着眼度过? 无情道,这一路走来,确实是孤寂的。 “那你睡吗?”乌素问。 “出于习惯,我不会合眼。”裴九枝应。 但乌素很困了,她想睡觉,于是她想,就哄哄他。 ——最后一次哄他。 乌素展开双臂,将他完全抱住了,她回忆起在许多年前,从太子妃那里学来的安眠曲。 这首安眠曲,她只唱给小裴逸听过。 现在,乌素轻轻地在他耳边哼唱出了这首安眠曲。 裴九枝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在听到这熟悉旋律的时候,他愣了一瞬。 这曲子,他听裴逸说过。 那时候还在云都,裴逸白日被夫子骂了,回来躲着哭了很久。 裴九枝不惯着他,便让他自己一人在日月阁里哭。 后来裴逸睡不着,便缠着他,要他给他唱安眠曲。 他说,以前他的娘亲就会给他唱这首歌。 裴九枝想,裴逸在胡言乱语,太子妃在生下他不久之后就死了。 他安静听着乌素哼唱,没告诉她,他也知道这首曲子。 ——她肯定不会说。 许久之后,乌素自己遭不住,哼唱安眠曲的声音越来越小,先睡了过去。 裴九枝端详着她的睡颜,仿佛在看着一件陌生的、失而复得的宝物。 许久,他也抱着乌素,闭上眼去。 —— 次日天明,裴九枝重新化作青鸟,他卧在乌素的枕边。 直到午后,乌素才下了灵舟,再飞不久,便到了雀羽宗。 这是个仙洲偏远处的小宗门,宗门里的修士修为都不算高。 裴九枝原本要带乌素去见的,本来是一位修为极高的强大修士,但乌素还是选择了这里。 她行事,一贯遵循最简单快捷的路线,但一遇上裴九枝,便多了许多弯弯绕绕。 乌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因为他,有了那么多坚持不能做的事情。 她隐匿自己的身形,潜入雀羽宗里。 要死去的修士是雀羽宗的长老。 她的徒弟在灭妖之时中了毒,因为那位徒弟天赋比她高,所以她瞒着徒弟,将徒弟身上的毒渡了过来。 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修士即将死去的来龙去脉。 她的徒弟似乎察觉到了一丝真相,哭得死去活来。 她被宗门里的其他长老领着,吃了些灵药,将这件事忘记,现在闭关修炼去了。 乌素来到这位长老的洞府前。 她要死了,却还靠在榻上,翻阅自己怀里的话本子。 她看得津津有味,除了病弱的身体与苍白的唇色,她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碍。 乌素在她面前现出身形,将这位女修吓得不轻。 “你——”她盯着乌素身边缠绕着的黑白气流,大惊失色。 雀灵宗地处偏远,这里的修士还不知道,日月天那里被囚了一位诡异的黑白妖怪。 乌素朝她缓缓走去,柔声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你要死了。” “宗门里的医修早就给我看过了,我渡毒之后,只能活十五日,今天是最后一日。” 她对自己的死亡似乎早已经接受了。 乌素对着她眨了眨眼:“你死前,有什么愿望吗?” “我死前,将我想要做的事情都做了。”她似乎看出乌素没有恶意,便直接回答道。 “我希望我徒弟忘记了这件事,便喂给她灵药,你看,这不就忘记了吗?” 裴九枝在乌素耳边低声道:“服用灵药,过了足够长的时间,还是会想起。” “你不怕你徒弟想起吗?”乌素问。 “等到她想起的时候,她已经释怀,不会再悲伤了。”这位雀灵宗的长老笑道。 她掰着指头算着自己做过事情。 “我将她需要用的功法,都准备好了,足够她去往更好的宗门,这处洞府,我也留给她了。” “宗门里的事务,我全都安排妥当,如此说来,我确实没有什么愿望。”她对乌素说。 乌素有些失望,但她相信人类一定会有愿望。 “那你……有什么遗憾吗?”她问。 “哦,你若非要这么问,我唯一感到可惜的就是,我死前没能把这话本子看到大结局。”她亮出自己看了一半的话本,“若不是与你说话,我就能多看几页了。” “结局,不过是话本里的主角在一起,成亲了。”乌素轻声道。 “我可没见过成亲,咱们仙洲好是好,就是人间烟火气淡了些,听说凡人婚礼,热闹得很。”雀灵宗长老对乌素说道。 乌素想,她若要实现其他愿望,对她而言可能还有些难。 但这成亲婚礼,她是熟悉得很。 “要看吗?”乌素轻声问她。 “我可以,告诉你凡人的婚礼是什么样的。” “你看起来比那位日月天的尊上还没有感情耶。”雀灵宗长老看着乌素平静无波的眼睛说道,“你会知道成亲是什么?” “会,我是从人间来。”乌素答。 她挥手一拂,掌下出现一幅水墨画卷,这黑白色的水墨勾勒出些许熟悉的画面。 问缘是会绘画的,她也将自己绘画技巧教给了乌素。 乌素手里幻化出七彩的颜料,她提笔,在纸上作画。 奈何她对外界的感知很淡薄,所以落在纸上的喜庆红色,也变淡了许多。 裴九枝站在她肩头,提醒她:“红色再浓些。” 乌素呆呆地点头道:“好。” 雀灵宗长老托腮看着站在乌素肩头——脚上绑着细细金色锁链的青鸟。 “这是你养的灵兽吗?还能说话,看起来很厉害。”她问乌素。 “不……”乌素正待开口否认。 对于她和裴九枝来说,她才是被关的那个。 但裴九枝应了声:“是。” 雀灵宗长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口中不住说着什么:“嗑到了嗑到了。” 乌素继续作画,她在纸上勾勒出鲜红的婚书与名册。 “以名册定下星位,以此来确定婚礼的吉时。”乌素对雀灵宗长老说道。 “定了吉时,便可以去准备婚服了,女子着绿裳,男子着红裳。”乌素平静说道。 她的话语如流淌的水,将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一切,娓娓道来。 乌素的手腕曼妙地翻转,在纸上勾勒出星辰的轮廓。 在她笔下,简单的红绿嫁衣被涂抹上鲜艳的轮廓。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54节 然后,她画了满城的红色喜糖,它们被抛洒到半空中。 还有……那月色下的杏花树,热闹街道上拥吻的情人。 她画了许多许多,却唯没有画这场婚礼中的主角。 裴九枝对她说:“成亲的人呢?” 乌素涂抹了几笔,在纸上画上无面之人。 “话本里的男女主角,一个是桃花眼,一个是杏眸,你加上吧。”雀灵宗长老对乌素说道。 乌素应道:“好。” 她将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加到了这场婚礼里。 最后,红妆十里,满城宾客,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月下,红烛摇晃,合卺酒荡漾,两人相拥的身影隐没在红帐之下。 乌素一气呵成,这画作在她笔下,栩栩如生。 当年随着一场淅淅沥沥春雨消失的所有细节,此时,似乎又被乌素重新画了出来。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会凭空消失的。 雀灵宗长老看着乌素笔下的画作,呆呆地说道:“真好看。” “想来,他们十分相爱。”她说。 乌素将画卷合上,递给她,她柔声道:“你觉得是,那便是。” “谢谢。”等到乌素将整场婚礼画完,这看起来有些年轻的长老也要死了。 她抱着乌素递给她的凡间画卷,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没了气息。 在生与死的交界之中,乌素感应到了丰沛的阴阳能量。 她闭上眼,将这些能量完全吸收,她的实力又增长了一大截。 仙洲的修士越强大,所能给予她的能量就越多。 雀灵宗长老临死之前在看的话本子落在了地上,摊开来,停在结局的一页。 哦,最近修仙界流行虐恋情深,这话本的结局里,那对主角并没有在一起,幸好她没有看完。 乌素俯身,将这话本捡起,塞进雀灵宗长老的怀里。 蹲在她肩头的裴九枝已经沉默许久了。 他忽地开口,语气含着冷意与醋意。 他问乌素道:“这是你与谁的婚礼?” 第91章 九十一点光 乌素知道, 因为自己总是骗小殿下。 她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信用可言了。 所以,在离开雀灵宗之后,于一处山巅之上, 乌素看着自己肩膀上的那只青鸟, 轻声开了口。 “小殿下,是你。”乌素平静且真诚地说道。 果不其然,裴九枝盯着点她许久,那双冷冽的眸眯起。 “胡言乱语。”他果然不信乌素的话了。 主要,他现在已经不能够相信乌素竟然会与他成亲了。 ——并不是不相信他自己,而是不相信乌素。 乌素的长睫微垂,她看着半低的青鸟眼睛,又重复道:“确实,是小殿下你。” 裴九枝盯着她看了许久,一直沉默,并未说话。 乌素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往前飞去,她想去附近看看还有没有即将逝去的生命。 很久之后, 在乌素转过一处清溪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那我信了。”他对乌素说。 乌素知道他还没相信, 于是她眨了眨眼, 从容应道:“好啊。” 裴九枝盯着她柔软的侧颜, 又低下了自己的脑袋。 他将自己的视线埋在双翅之间, 乌素在附近的山林里找到了一棵将要死去的古树, 她朝那里走了过去。 突然,她的脚步顿住了, 因为她在自己的耳边,听到裴九枝低低的一声呼唤。 “娘子。”他唤。 乌素敢说, 他假装相信。 既然信了,他也还真的敢喊出这称呼。 乌素瞪大眼,看着眼前的树荫下漏出太阳的点点光斑。 蓦地,她感觉自己的舌底似乎又传来了许多年前曾经尝过的酸涩味道。 她没应答,只往前奔去。 青鸟啄了啄她的耳朵,问:“为何不应?” 乌素抬手,抚上眼前那株老树干燥的树皮,她平静道:“你知道我是骗你的。” 就在此时此刻,她无比地想要离开裴九枝身边,因为她害怕,若是自己再有一瞬间的犹豫,便真的应下了小殿下的这声呼唤。 她怎么可以呢? 她必定会害了小殿下。 在小殿下身边的人,没有一个骗过她。 乌素兀自与眼前的这株老树交流去了,她没再与裴九枝说话。 老树沧桑安定的声音让她的心绪平静了不少。 “有什么愿望吗?”乌素问。 “我希望你肩膀上的小鸟,能给我唱一首歌,年轻的时候,很多飞鸟围绕着我,但它们都飞向更高远的天地了。”这老树对乌素说道。 乌素想,让仙洲之主给你唱歌,你可真敢想。 她回答老树说:“抱歉,我没办法办到。” 老树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垂了下去,它对乌素说:“好吧……那我便这样,安静地睡了。” 乌素看着眼前的老树崩塌凋零在自己的面前,她没有选择去完成它的愿望。 ——即便她知道,只要她开口,裴九枝就一定会答应她。 乌素看着枯木坠地,转身离开。 裴九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没有吸收它的能量,为什么不?” “我完成不了它的愿望。”乌素答。 “它的身边,几乎没有飞鸟生灵环绕,它的愿望,是希望有什么小动物能陪着它?”裴九枝问。 他是仙洲之主,对于世间生灵的洞察,也十分敏锐。 乌素要绞尽脑汁才能理解的情感与愿望,他只需一眼,便能透彻地看懂。 “嗯。”乌素闷声应。 “我在。”裴九枝说。 “不要你。”乌素径直飞上了渺远的天际。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很冷静,声线柔和得像平静的海洋,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她确实……不要他。 裴九枝依旧执拗地想要追逐她。 于是,往前飞的乌素又发觉自己的脚踝被金色锁链给拽住了。 裴九枝已变回人身,他的手臂一伸,横在了乌素身前。 他从后将乌素抱紧了。 乌素挣脱不开,便只能依着他。 她冷静的眸子看向前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还要抱多久?”乌素问。 裴九枝的手臂收紧,他没回答乌素的问题,他希望一直抱着她。 乌素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她耐心地解释:“我不希望你帮助我。” 她不想……在多年之后杀死李绰她所拥有的力量有一分是来自于裴九枝。 “我与你,究竟发生过什么?”裴九枝问。 乌素叹了口气道:“并没有什么,小殿下,那时候你是云都里高高在上的九殿下,而我只是躲在人群里的……微不足道的小妖怪。” “我怎么可能与你,有什么呢?”乌素轻声笑。 “又骗我。”裴九枝说。 他低下头,在乌素的脖颈间蹭了蹭,这动作熟稔又顺理成章。 乌素坚定地说:“小殿下,你要拿出我与你曾经有过关联的证据。” 裴九枝从后,将自己的手绕到了乌素的身前,他摊开自己紧攥的掌心。 在他的掌心之上,躺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其上是裴九枝熟悉的字迹。 他写:“裴九枝,此生惟愿,与乌素长相厮守,执手相知,白首不离。” 这纸张的大小很熟悉,是当初她写进花灯里的那张许愿纸。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55节 乌素不知道那时候站在她身边的小殿下写下了怎样的愿望。 这个愿望,越过许多年的距离,就这么直白地呈现了她的面前。 乌素抬起了自己的下颌,她盯着天上的朗朗白日。 她用力挣脱,想要离开裴九枝的怀抱,但他将她抱得更加紧了。 “裴九枝。”乌素连名带姓地唤他。 这一会,裴九枝没有因为她的严肃而松了手,将她放开。 乌素的眉头紧锁,他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面颊转了过来。 乌素凝眸看着他,眸中是一片漠然,她知道为什么裴九枝会突然这样了。 李绰的法术,确实不怎样,他的戒指,她的香囊,全都没有消失。 就连他多年前写下的小小愿望,也飘摇着,来到了仙洲。 但乌素不知道,裴九枝当年是抱着怎样的执着爱意,才将这些东西在那通天绝地的法术之中保存下来。 就算是李绰,也没办法带走在他怀里仔细珍藏着的香囊,也无法让他亲自佩上的、象征永恒誓言的戒指取下,更无法将他那虔诚的心愿消除。 乌素不理解,所以她觉得是李绰的法术还没修炼到家。 她轻轻叹气。 裴九枝倾身,果然是吻上了她,在紊乱的呼吸间,他的舌尖抵着乌素的齿端,他问:“恨我这样吗?” 乌素当然不恨他,她连李绰都不恨,她怎么会恨他? 她摇头。 此时,天际之上的云层朝他们卷了过来,浓浓的白色雾气将他们完全包裹。 乌素瞪大了双眼,她感觉到有一只微凉的手撩开了她的衣襟,他的手指往下压。 “你……”乌素按住了他的手腕,她这回是真的有些慌了,说话的声线都带着些许颤抖。 “小殿下,这里是外面!”乌素提醒他,她慌得有些语无伦次。 裴九枝低下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迷茫,他不知在他怀里的乌素与他发生过什么,更不知自己对她是怎样的感情。 在一千多年前,他就用这样的欢爱来让没有感情的乌素展现出些许情绪的变化。 如今,他也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寻找他们之间曾经存在过的亲密证据。 此时此刻,在天地之间,于最高的云顶之上,所有人目所不能及之处,密不透风的云层翻涌,将朗朗日光遮蔽。 乌素的长裙坠地,她完全被裴九枝靠在了怀里,他身上只披着一件绣着耀目日月的白袍了。 她裹着这白袍,而他每动一下,便会在乌素的耳边低声问:“这样恨我吗?” 就算……对他没有任何爱意与喜欢,让她恨他也好,这也是刻骨铭心的感情。 但乌素的眉头紧锁着,还是对他不断摇头。 他恼了,低下头,咬着她的肩头,在其上留下一串整齐的印痕。 脚下,是柔软的云层,头顶,是明亮的太阳。 乌素的面颊红透了,即便她知道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人能窥探到这里。 但是——这也太荒唐了,比以前在日月阁的时候,还要更加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乌素咬着唇,她靠在裴九枝的肩头大口喘气,她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小……小殿下,我们回日月天去好不好?” 事实证明,人的底线是会一步步退让的,现在乌素总算服了软。 她环抱着他的窄腰,鼻间发低低的喘气声,小声哀求道:“你想怎么样,都依着你。” 裴九枝的大掌落在她的腰间,他低声在乌素耳边说道:“日月天,回不去。” 因为欲色,他的嗓音哑极了。 乌素的眉毛挑起,他却拥着她,倒了下去,她的墨发在柔软云层之上散开落下。 “为……为什么?”她懵懂地,小声问。 “今日日月天里,我约见仙洲几大宗门掌门,商讨进攻妖域一事。”他舔了一下乌素的耳垂。 乌素惊得手都抖了起来,所以……小殿下,此时此刻也在? 她不敢再想下去。 这……更加荒唐了。 以她这样小妖怪贫瘠的思绪,根本想不到还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裴九枝没有骗乌素,此时日月天的镜湖之上,气氛肃穆庄重。 裴九枝——这位仙洲之主、九寰仙君、天下第一剑尊立于满山寒梅之间,脚下踩着的是镜湖里倒映的朗朗白日。 他的身形高大圣洁,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如山巅之雪,不染尘泥,无情冰冷。 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崇敬又虔诚,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藏在纯白宽大袖袍下的手紧紧攥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而他垂下的高贵凤目中,已染上些许意味不明的色彩。 他今日,本不想如此,但在乌素说出——“不要你”这三个字之后,他便失控了。 他……害怕听到这三个字从乌素口中说出。 而在此时的云层之上,那洁白的云絮还在翻卷着。 “走神?”裴九枝咬住了乌素的耳朵。 他的指尖湿漉漉,身子便沉了下去,乌素的鼻子一酸,眸中落下泪来。 她做这事的时候,总是容易哭,裴九枝似乎早就猜到她要哭。 他低眸,长睫垂下,一下又一下地将她眼角的泪水舔去。 乌素越想越委屈,也不知道自己这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只能靠在裴九枝的怀里,不住地哭。 她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了。 她的小殿下,变成了很不好的样子,这一切,都因她而起。 她不想这样,而他偏要这样。 她要就这样顺从他的愿望,与他在一起吗? 乌素的眉头紧锁,她特意闭上了双眸,不去看裴九枝那泛着红的眼睛。 他是天上的日月,是永不可及的山巅之雪,他怎么能如此? 这样的裴九枝,是裴九枝吗? 当年太子说,他朝祂求来的旖情香,是要陷害裴九枝,让他跌落尘泥。 那时的裴九枝对太子说,他并没有害到他。 但,真的没有吗? 乌素清楚地知道,那一日,若去的是其他的妖类,那么小殿下一定能够脱身。 但是……但是!去的是她。 乌素的眸中还是在落泪,但这泪意已经被心底漫上的其他欢悦情绪覆盖。 是的,她还贪恋他的身体,只需要他的轻轻一触,她便很难拒绝他。 他知道她身上每一处……隐秘的、不可触碰的禁地,而他总是喜欢触碰着那些地方,让她露出失控的表情与声音。 乌素沉沦在这矛盾的、自责的漩涡之中。 她本不该与红尘里的任何一位存在产生牵扯,然而,她唯独与他产生了牵绊。 她辜负了他。 乌素的手攀在他的肩膀上,她叫得嗓子有些哑,再发不出声音了,只能低低地喘着气。 裴九枝拥着她,眼眸幽深,他的手指顺着她细瘦的脊骨慢慢摩挲。 乌素还是累了,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裴九枝将她整理好,此时,那遮蔽日光的云层才散开。 他横抱着她,往日月天的方向飞去。 但在快碰到其他人的时候,乌素似乎察觉了什么,她卧在他怀里,身形微变幻。 她变成一团混沌的黑白气流。 但她还觉得不够。 这轻盈的气流慢慢收紧,最后,她变为一只小小的黑白色飞蛾,卧在裴九枝的袖袍上。 裴九枝的身形微变,他变为一只青鸟,将这黑白色飞蛾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他领着她,悠悠往日月天飞去。 乌素确实是个执拗的性子,她不知道该如何完美地欺骗人类。 她知道,自己若是能哄着裴九枝,一定能让他更冷静些。 但某些问题的抉择上,她从来不会告诉裴九枝虚假的谎言。 所以,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让谁。 有的时候,乌素将裴九枝惹得急了,他才会做出……那样的是事情。 理智上,乌素并不想如此,但是情感上……算了,她没有情感。 更严格来说,在欲望上,乌素确实没办法拒绝她。 乌素近日来,搜集阴阳能量的速度更快了,她从没在裴九枝面前展露自己真正的实力。 她会等到……自己能够挣脱他的锁链,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将她杀了。 毕竟她将要做的事情,对于仙洲之人来说,是十恶不赦的可怕罪行。 ——她不得不做,这是,李绰将她逼到绝境,引发的必然结果。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56节 乌素很好奇,难道李绰不能预见到自己的命星变化吗? 但后来,裴九枝曾经带着她观察过天上的星辰,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她对其他星辰产生的影响是没有预兆的。 她没有星星,所以她所做之事引发的所有变化,都不在观测之中。 她是观尽命运之人眼中,唯一的变数。 第92章 九十二点光 乌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她知道, 自己就这么在日月天长久地留了下来。 她有的时候会出去寻找阴阳能量,裴九枝会化作青鸟,陪着她一起去。 凡间里, 妖域的侵蚀愈发严重, 仙洲派了许多修士前去,将从妖域裂隙里逃出的妖魔剿灭。 若是从仙洲去往太多的修士,凡间与妖域的能量就会失衡。 到时候,光凭裴华裳的血脉力量就无法完全维持封印主体了。 上次裴九枝前往凡间,也只是用了自己的化身前去。 仙洲与妖域之间的战争,必须要凡间作为牺牲,但眼下的裴九枝,明显不愿放弃凡间的生灵。 即便生存在凡间的生灵平凡又弱小,似乎并不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太多的改变。 但是,在仙洲之下的凡间,却有最热闹繁盛的生灵。 因此, 妖域与仙洲就如此陷入僵持之中, 正如之前的蚩予所顾虑的那样, 此时的妖域之中,所有妖族正在等待着祂的完全苏醒。 没有人知道祂从哪里来, 但众妖知晓, 祂拥有妖域前任妖王所不能及的强大力量。 而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 祂第一次在仙洲面前, 展露了属于祂的可怕力量。 那是一个平凡的午后, 裴九枝似乎是去指挥仙洲修士剿灭邪魔去了。 他需要全神贯注,所以没有留自己的化身在乌素身边。 乌素正在倾听坐在自己面前的裴逸诉说自己的烦恼。 “乌姑娘, 我知道,我自己身上这点修仙的天赋, 都是九叔赐予的,我能活这么长时间就已经很不错了。”他有些苦恼地对乌素说。 乌素安静地注视着他,她点了点头,让裴逸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知道我身上的责任,等到皇姑死了,我就是裴家最后的血脉了。”裴逸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我不够强大,我又该如何……担负起这样的责任吗?连凡间的邪魔,都可以轻易将我捉走,而我连九叔教我的一套剑招,都练不下来。” 裴逸趁裴九枝不在,只能将自己的心事说给乌素听。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天才的传说,就算是曾经有着传奇出身的云都小皇孙也一样。 他不能修炼,就算拼尽了全力,也还是无法如裴九枝一样惊才绝艳。 “我……我知道裴家的命运,所以,我也不敢娶妻,我怕未来和我在一起的人,也会像……我娘一样。”裴逸深吸了一口气。 他对着乌素苦笑:“乌姑娘,你可能不知道,那位死前委托你来妖城救我的姑娘……洛云烟,在我刚去飞羽宗的时候,她曾经跟我说过,她喜欢我。” “我不敢喜欢任何人,但是,她只是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也死了。”裴逸说出了藏在自己心底的秘密。 即便理智上,他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后果,并不是他造成的。 但谁又能解释得撩冥冥之中的不可测命运呢? 这是祂当初对裴家人的诅咒,祂更改了……裴家的命运。 乌素对裴逸点了点头,她柔声安慰道:“你九皇叔会做好一切。” “他做这些事,已经够累了。”裴逸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是他的责任。”乌素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此事,裴家也是受害者。”乌素说道,“飞羽宗的那位姑娘,只是因为意外死去,与你无关。” 她正如此说着,在镜湖的虚空之中,再次出现那血色的眼睛。 祂对乌素说:“不是如此。” “裴家所有人的命运,被我更改过,靠近裴家人的异性——任何有可能产生后代的异性,都会因命运产生灾祸。”祂对乌素说道。 “在裴华裳那一代,我的诅咒所产生的力量还不够强,所以才留下了裴逸,但裴逸——不会再有成亲的可能。” “可惜,本该裴逸早该死了,偏偏裴九枝护佑了他长生。”黑影咬牙切齿道。 乌素安静地看着出现在虚空里的血色眼睛。 果然,小殿下不在,他又想办法跑出来了。 她更不想面对祂。 见乌素呆呆地看着虚空,裴逸好奇问道:“乌姑娘,你在看什么?” 乌素微怔,她起了身道:“裴逸,我有些困了,先去睡觉。” “你放宽心,你九皇叔会帮你的。”乌素对裴逸点了点头。 她往前走,撞碎眼前的血色眼眸,朝自己居住的小院…… 哦对,她不住在原来的地方了,现在她和小殿下住在一起。 乌素的身影消失在山间寒梅之中,裴逸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有些疑惑。 不对啊,这位乌姑娘,说要睡觉,怎么往九皇叔的居所走过去了?他如此想道。 乌素在走进裴九枝房间之前,被祂拦了下来。 祂果然还是不敢去往裴九枝最私密的地盘。 “你不好奇今日裴九枝去凡间指挥修士讨伐妖域,会遇到什么吗?”祂问。 乌素的脚步顿住了,她回头看着出现在虚空里的血色眼眸,平静答道。 “我好奇,你要说,就说吧。” 祂对着乌素嘻嘻嘻地笑:“会有上百位吸收过他灵泉的天才修士,死在他的面前。” 乌素眨了眨眼:“所以呢?” “他又没有感情,你觉得他会因为悲伤吗?”乌素问。 “他自然不会悲伤,但这是他的责任,而他,终究无法抵挡……所谓命运的力量。”祂笑。 “就像当初,我对裴华瑄保证他一定会被可怕的妖类污染拖累,现在他真就与你纠缠不清一样。”祂轻蔑地笑了。 “他不会。”乌素笃定回答,“我会走。” “你说那些修士要死,是什么时候?”乌素问。 “两个时辰之后,天上会出现无法观测的流火,流火是陨落星辰坠入凡间所造成的异象,那些修士,会死在天灾之下,就算裴九枝再厉害,也无法与天象抗衡。”祂说。 乌素马上面无表情地径直朝外走去,她对守在日月天外的童子说道。 “去,命人通知小……尊上,去跟他说,与他一起讨伐妖域的上百位修士在两个时辰后死在天外流火之下,你让他……想想办法。” 果然,得到情报之后,乌素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通知裴九枝。 她不管别人是不是愿意相信她的话,但她一定会想办法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裴九枝。 但在她说出这话之后,守在门外的小童子惊讶地看着她:“乌姑娘,你没出日月天,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啊……”乌素愣了愣。 “什么消息?”她问。 还跟在她身后的血色眼眸又发出了愉悦的笑声,似乎对他来说,戏弄这些人类让他很开心。 “瞑极阁的李仙君,已在昨晚,将这个消息告诉尊上了。”小童子对乌素礼貌说道。 与此同时,长居在瞑极阁的李绰悠然立于高阁之上。 她的袖袍随风拂动,淡漠悠远的眸子直直注视着蓝天。 白日没有星辰,但她却能一眼望尽天外的无数星体。 她早就看到了……被祂修改过的星辰轨迹。 于是,昨晚观测完星辰的李绰第一次主动来到瞑极阁的禁制之前,用熟悉的字体给裴九枝写了一封情报。 今日出发的裴九枝,已经知道今日要发生什么。 李绰清楚地知道,就算她预见了未来也无济于事。 诡谲变幻的命运,不会告诉她,那可怕的流火将会坠落在何处。 从这里逃开,那流火还是会追随着那些无辜的修士。 他们逃不开……命运的追捕。 这是阳谋,亦是祂对仙洲的示威。 裴九枝,你看,你如此强大、无所不能,却还是不能改变他人的命运。 乌素听到小童子的话,愣了一下。 她转身走向血色眼眸。 在镜湖之上的无人处,她问:“你想如何?” “我能助你逃出去。”祂对乌素说。 “在这镜湖之下,藏着许多他记起来的……关于你的部分记忆,你说,若是让他想起,他会如何?” “只要他有一瞬间的心绪波动,我便能助你斩开这锁链,让你恢复自由。”祂对乌素说。 “但这一切,有条件,你必须来到妖域,从此再不入仙洲,我会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不需要你的帮助。”祂对乌素说。 “不。”乌素回答。 她不会背叛裴九枝,她知道,祂所做这一切都是有谋划的。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57节 “我不会强迫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看着它慢慢崩塌就好了。”祂对乌素说。 “不。”乌素再次开口。 “冥顽不灵。”祂叹了口气,“这样吧,我答应你,那些修士今日不会死,好不好?” “不。”乌素还是回答。 她从来不会受邪魔的蛊惑。 祂看着乌素,竟然感觉到了些许的恐惧。 上一个一次又一次拒绝祂的人,是裴华裳,但他能在裴华裳的眼中看到强烈的对权力的欲望。 她之所以会拒绝祂,是因为她笃定,不论她答应与否,她都能完成自己的目标。 但是,乌素不一样,她没有任何欲望与情感。 她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规则,这规则的核心…… 第一重要的,是她自己的生命。 第二重要的是她与死去灵魂的交易。 第三重要的——居然是那该死的裴九枝。 再之后,才是她护佑周围生命的本能。 “你想如何?”祂问。 “我没有想如何。” 乌素能怎么气死裴九枝,就能怎么气死别人。 “我有自己事情要做。”当初,她与谢幽冥的隐秘交易,只存在于他们意识的交流里,并未被旁人窥探到。 所有人都不知道,乌素还藏着这样隐秘的任务。 “什么事,我帮你。”祂也急了。 乌素歪着头,疑惑地看着悬浮在自己面前的血色眼睛。 她的唇角翘起一抹微微的笑意。 “不告诉你。”她的声线悠然,还带着一丝促狭的意味。 祂总算是知道,为何仙洲的那位九寰仙君——连祂也奈何不了的天下第一剑尊,会被她折磨到发疯。 乌素就……真不是个东西。 “你——”他盯着乌素道。 乌素往镜湖的深处走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但,也只是任务的目标而已。 而她自己,属于她自己的愿望与人生目标,她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你……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修士死吗,而你要做的……只是与我交易,去妖域好好呆着。”祂还是不甘心。 乌素回身,她静静地与眼前的血色眼眸对视:“我知道我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是他唯一的弱点,我会……放任他的弱点,去妖域留着吗?” 乌素冷静对祂说:“我知道你的目的,我为何要,答应你?” “你本不该对世间的生灵有这样的偏向,你不觉得,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吗?”祂提醒乌素。 “不是就不是。”乌素坐在一处寒梅树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香茗。 她低眸品茶,柔声说道:“我变成什么模样,会影响到什么人吗?” “我在意他,那又如何?我不是我,你见过最开始的我吗?”乌素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着血色眼睛。 “我确实偏心他,他是我的丈夫,你想表达什么呢,想要用维持本心的借口,来让我再次产生改变吗?”乌素说话,锐利又直白。 “当初我走进观澜阁,是与他产生了肌肤之亲,你若是怨我跟着他,当初,你怎么不在那里等着我呢?”乌素的手指敲着石桌,直截了当说道。 “你——”祂被乌素说得彻底失语,“我是从……” 他的语句蓦然顿住,而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我怎么可能与你?” “那你滚吧。”乌素眼睫微垂,平静说道。 近日来,黏人的小殿下本就闹得她有些心绪不宁。 如今又来一个祂叽叽喳喳,乌素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极了。 祂很快离开了,临走之前,还骂了一声乌素不可理喻。 等祂离开之后,乌素才开始思考自己的事情。 守在日月天外的小童子,说昨晚是李绰发来了情报。 这么说,李绰确实只是被禁足了,而不是真的死了。 乌素松了一口气,她怕李绰先死了,这样她的任务就完不成了。 她想,自己有没有可能联系上李绰。 于是,她又来到日月天外——她没办法再往外走一步了。 乌素问守在门口的小童,问:“我有星辰命运之事不理解,所以写信问李仙君吗?” 小童一听,面上露出惊讶之色:“乌姑娘,可是尊上的观星之术也很厉害啊,昨晚李仙君发来情报的时候,尊上说他已经知道了。” “您可以问尊上,我们想要这样的机会都没有呢。”小童子羡慕地看着乌素。 眼前的乌姑娘虽然被尊上关着,但因祸得福,还有了与尊上长久相处的机会。 乌素才不想问裴九枝,她只要多看他一眼,他就能解读出无数的意思。 她……不要…… 乌素马上转身走进日月天里,她没再多问。 她现在开始担心凡间那边与妖域的战斗了。 小殿下已经知道今日会发生意外,他又该如何解决呢? 那无法抵抗的……命运之力。 乌素等在日月天里,从白日等到了夜晚,好在,在黄昏之后刚刚出现的正高悬,安全无虞。 她正如此看着月亮,思忖着小殿下现在还算安全,但下一刻,那月亮便染上了血色的阴霾。 乌素瞪大眼,马上惊讶地站起身来。 —— 凡间,裴九枝抬手,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金印。 这一次,他是压制了自己的修为,才能长久地停留在凡间。 在他身后,是各大宗门的强大修士,他们正各结着强力的阵法,将妖域里的许多邪魔剿灭。 有他亲临现场,这场战役的结局已经注定。 裴九枝之所以不能以完全体来到凡间,是因为他只要完全降临人间,就会引发凡间与妖域能量失衡。 到时,凡间封印崩溃,受苦只是这凡间的无辜生灵。 所以,仙洲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小规模地剿灭从妖域逃出的妖魔。 至于,应该如何完全解决妖域之乱,到目前还没有确切好用的办法。 裴九枝出剑,将剩余逃窜的邪恶妖魔斩尽,在他脚下的大地之上,妖域裂隙逐渐关闭。 他知道,还没到这场战斗的尽头。 远处大大小小的妖域裂隙附近的混乱都已经开始平息,裴九枝将那上百位年轻的修士叫了回来。 他与李绰都观测到的星辰命运,昭示着这些修士将会死于天外流火。 裴九枝手执黑白长剑,朝前遥遥一点,一剑斩出,形成一道耀目的剑光。 他让这些修士站立到剑光之上。 这些修士心思聪颖,天赋颇高,当初都受过他的灵泉,之前与乌素曾经有过交集的江泉也在其中。 他们知道自己今日将面临什么,所以,他们对裴九枝的指挥言听计从。 这些修士依次踏上裴九枝的剑光,裴九枝见妖域之乱平息之后,命令其他修士收拾战场。 他御剑而行,直接飞向了广袤无人的大漠之中。 这里生灵最少,就算天外流火坠落,也能保证伤亡最少。 裴九枝计算着时间,他的剑光速度极快,已经接近光线前进的速度。 他的身形只在黄沙蓝天之下掠出一道虚幻的残影。 站在他剑光之上的修士,被他的力量护着,只感觉自己眼前出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仿佛无数碎裂的玻璃镜片倒映着纷乱的天地。 他们敛气屏息,只等着那命运中的流火降临。 他们不畏惧死亡,因为……他们相信,裴九枝一定会保护好他们。 在那流火降临的前一刻,裴九枝已经通过观测星辰,察觉到了那流火的路径。 他根据自己观测到的结果,移动着自己的位置。 与此同时,瞑极阁之上,李绰也低眸看着自己手里的棋盘,不住变化着白子的位置。 他们都能观测到流火的路径。 但是——裴九枝在以极快的速度御剑而行。 那天外流火,也瞄准着那些修士移动着自己的方位。 这是不可违抗的命运之力。 不管裴九枝飞得如何快,这些流火还是牢牢锁定着他的位置。 裴九枝移动的速度愈发快了,剑光卷起黄沙,几乎要将眼前的空间切割。 但,他还是拦不住流火的锁定。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58节 这流火,注定要砸在他们的头顶之上。 这就是祂的力量。 裴九枝知道,他就算飞到力竭,也不能阻止这些流火坠落在这些修士的身上。 猛地,他淡漠的眼眸坚定地眯起。 他蓦然间停住了自己的身形。 裴九枝抬眸,注视着从天际降落的、无可匹敌的天外流火。 他的剑光还留在原地,保护着这些修士,但他的宽大袖袍一甩,人已迎着那流火飞去。 他的身形耀目如天上红日——此时夕阳已即将垂落山巅,云层之上,月色隐现。 在裴九枝的手腕上,还留着压制他自己修为的金印。 若是他拥有自己完全的力量,自然可以完全挡下这流火坠星。 但——祂正是知道他不会解放自己完全的力量,所以才想出了这样退无可退的计谋。 裴九枝以自己的身体,挡在那流火之下。 那些迅疾的、坠地的流星笼罩在他的头顶,宛如山岳压下。 他提剑,迎着这巨大的压力而上。 在剑锋与流火相触的那一瞬间,黑白的剑身弯折,发出刺耳的剑鸣之声。 裴九枝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处传来剧痛,以他压制修为之后的力量,只能堪堪挡住这流火。 他会受伤,还是受重伤。 这一刻,他本该无比坚定。 但在剑身散逸的黑白之气里,他似乎又想到了乌素。 她会……为他担心吗? 但不论如何,他不希望她看到他受伤的模样。 这是属于裴九枝的一点小小私心。 他因为她,产生了一点微小的、退缩的念头。 这是爱。 他想要陪着她,留恋她,因为,才有了怯意。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裴九枝还是坚定地撞向那天外流火。 与此同时,天上的皎洁明月因为他的重伤,染上些许血色。 周围的云层匆匆围绕过来,将这轮月亮遮蔽。 似乎是怕这月色照着的某个人,看见这样的景象。 裴九枝想,她应该不会在日月天里,偷偷看他。 与此同时,在浩渺星海里。 本该因为今日的天外流火而坠落的数百颗明亮星辰,再次回到了正常的轨迹。 裴九枝,是唯一能破除祂所修改命运的关键之人。 他硬生生扭转了,本该注定的命运。 瞑极阁之上,李绰双手抱胸,安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棋盘。 她看着虚空,笑道:“就这样了吗?” “当然没有。”祂亦是回答。 与此同时,乌素在看到月亮出现血色的那一瞬间,也朝日月天外奔了过去。 第93章 九十三点光 在裴九枝倒下的一瞬间, 载着上百位修士的剑光消失。 那些修士失去脚下踩着的凭依,纷纷往往下落。 他们驭使着自己的法宝,重新飞了起来。 此时天际之上, 月色如血。 而裴九枝的身形已如坠落的月光, 落了下来。 他宽大的袖袍展开,仿佛飞鸟的翅膀。 在坠星流火的重压之下,压制修为的他已经受了重伤,那群修士里的江泉率先飞了出去。 他惊慌地唤了一声:“尊上——” 而后,他同样御剑而行,将坠落的裴九枝接住了。 裴九枝往下落的时候,一只手还按在了腰间。 他戴着黑白混沌戒指的左手,还按着乌素曾经赠给他的那枚香囊。 他被江泉接着,被流火重压的胸膛一紧,侧过头去,唇边已溢出了鲜血。 殷红的血落在他洁白的衣襟上。 他的手中剑, 已无力地落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其上缠绕着清晰的黑白纹样。 裴九枝付出了重伤的代价, 才堪堪抵挡了这命运之力。 修士队伍里的医修很快靠了过来,无数清新的治疗光环落在他的身上。 但无济于事, 裴九枝只有回到仙洲, 卸下压制修为的金印, 才能保住性命。 几位强大修士一起结阵, 前往仙洲的琉璃阶梯出现, 他们护着裴九枝往仙洲而去。 季弦原本立于仙山之上,正悠闲侍弄着自己药圃里的草药。 但就在裴九枝倒下的时候, 他也收到了李绰的来信。 信上,李绰的笔迹匆匆, 似乎是在仓促之下写就。 她让季弦准备着去救治裴九枝,因为裴九枝此时已经为了拦下流火,受了重伤。 另外,信上还写。 若裴九枝养在日月天里的那只小妖怪要来见他,务必要将她拦在药谷之外。 季弦觉得李绰的要求很奇怪。 但他信任李绰,便很快准备好了一切,等待着凡间的修士将受伤的裴九枝带回来。 他特意命人将药谷守住,不让乌素造访。 不多时,凡间诸位修士已经将裴九枝送了回来。 最先将裴九枝接住的江泉双眸微红,似乎快哭了。 毕竟他们都知道,裴九枝是为了他们,才遭受这样的劫难。 谷颐护着昏迷重伤的裴九枝,不住叹气。 季弦将裴九枝迎到了药谷之中,裴九枝躺在疗伤的玉床之上,面色苍白,唇边带着殷红的血迹。 这是他第一次展露出这样狼狈的模样。 季弦轻叹一口气,温柔的眉眼垂下,他将裴九枝手腕上压制修为的金印除去。 在他恢复修为那一瞬间,无数灵气朝药谷涌了过来,在场的所有修士都感觉到有些窒息。 裴九枝太强大了,他所需要的能量也十分庞大,瞬间,灵气如潮汐起伏。 他的伤在胸口处,还是内伤,季弦想要将裴九枝按在身上的左手抬起。 但他的左手按在腰间,紧紧握着乌素赠给他的黑白香囊,没有松开。 “九枝?”季弦柔声呼唤,他道,“松手。” 裴九枝还是死死护着它,没有松开。 守在一旁的谷颐开口道:“尊上刚来玄明宗的时候,就带着它了,这……对于他来说,可能是很重要的东西。” 毕竟,绣成这个香囊的布料与丝线都是很普通的材料。 他能用到现在还未破损,说明他平时对它十分珍重爱护。 季弦用了些手段,将香囊从他腰间取下,没让他松开握着香囊的手,这才将他的手从胸前移开了。 他探测了一下裴九枝的伤势,眉头微蹙。 “是什么妖伤的?”季弦忧心忡忡地问。 “是天命。”谷颐叹了口气,答道,“天外流火,本要取走上百位年轻修士的性命,被尊上拦了下来。” “几百位年轻修士,不及尊上一分。” 季弦手上出现淡淡的治疗法术,落在裴九枝身上,他的话语含着一丝决然。 身为医者,说出这样的话,令人匪夷所思,但在场的所有修士都知道,季弦的话没错。 裴九枝对于仙洲来说,太重要了。 他是指引人类前行的长夜炬火,是永夜明灯。 若可以,有无数位修士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去保护他。 但他偏偏,用自己的身躯去挡下那坠落的天外流火。 因为他是抵抗无常命运的关键。 就算祂可以改写所有星辰的轨迹,但祂依旧改变不了裴九枝的命运。 “我会救他,但,若他的伤再重半分,他便有性命危险。” 季弦挽起袖子,他按住裴九枝的心口,将他胸腔里淤积的黑血放了出来。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59节 “我在这里为尊上疗伤,若……他养在日月天的那位小妖怪要过来见她,你们将她拦下。” 季弦将李绰的交代说了出去。 守在一旁的谷颐有些犹豫:“这要问过尊上吧?” 此时,因为修为的恢复与季弦的治疗,裴九枝似乎恢复过来一些。 他的凤眸半抬,沉沉的声音传来:“可。” 裴九枝认同了季弦的命令,他并不想让乌素看到自己这般模样。 ——虽然他知道,她并不会为他悲伤。 但,能不见,还是不见。 谷颐领命,推了下去。 —— 乌素在日月天站起身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脚腕上锁链的禁锢弱了好几分。 这锁链力量的削弱虽然不足以让她挣脱禁锢,但她也能暂时离开日月天了。 乌素奔出日月天,轻轻拽了一下自己脚上的锁链,她在尝试感应裴九枝的位置。 方才天上明月隐现血色,是小殿下受伤了吗? 乌素知道,跟着裴九枝的上百位年轻修士可能会被天外流火砸中。 所以,小殿下是为了他们,遭了祸事吗? 乌素不知往何处去,从凡间回来的修士都带着沉重的面色各自回了自己的门派。 没有任何一位修士愿意与乌素这样的妖类搭话。 ——毕竟,他们的尊上今日会受这样的伤,都是因为妖域的阴谋。 乌素见到一位熟悉的修士从药谷的方向飞了过来,她连忙迎了上去。 “江修士。”乌素远远地唤了江泉一声。 “乌姑娘,是你。”江泉看着乌素,有些惊讶。 那晚裴九枝来将乌素带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完全醉倒了。 所以他并不知道乌素与裴九枝有着这样亲密的关系。 “小殿下……不是……”乌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你们尊上怎么样了?” 江泉一愣,他还忌惮着乌素的身份,没说实话。 毕竟,妖域趁裴九枝重伤,再次对仙洲发难怎么办? 他对乌素道:“尊上很好。” “很好?”乌素看到了江泉身上的血迹,这血是裴九枝的,最先把裴九枝接住的就是江泉。 她知道江泉在骗她。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们尊上怎么了。” 乌素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让我知道……就行了。” “乌姑娘,你知道了能怎么样?”江泉往后退了两步,看向乌素的眼中满是忌惮。 乌素叹了一口气,看江泉的状态,她已经猜出许多。 她转向药谷的方向,飞了过去。 乌素做事,全凭本能,她并不知道自己去关心裴九枝的行为代表着什么。 有些事,想做就做了。 但是,乌素被拦在了药谷之外。 守着药谷的修士对乌素沉声说道:“你这小妖,不好好在日月天呆着,又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乌素答道,她温柔的眸子看向药谷深处,“我就想,看看他。” “尊上是你一个妖怪,想见就能见的?在日月天留久了,你还真觉得尊上看重你了?” 一位玄明宗的修士开口对乌素说道。 “不过是你太棘手,尊上才亲自看管你。” “回日月天去等着吧,尊上不会让你进去。”守在药谷外的修士朝乌素挥了挥手。 “他受伤了,伤势如何?” 乌素踮起脚,继续往药谷深处看,但她只能看到缭绕在山间的蒙蒙雾气。 “你这小妖怪,是不是偷偷看月亮,猜到尊上受伤了?” 那修士朝乌素挥出一道无形的法术,把她往药谷外推。 “是,尊上是受伤了,这都是你们妖域的阴谋,你还敢来看他?” 裴九枝受伤,仙洲修士本就憋着一口气。 现下他们看到了乌素,也就顺带将这气撒在了乌素身上。 谁让她是妖呢? 都怪他们的尊上太仁慈,妖类就没有善良的,他怎么连这样的妖怪也要留下来? 乌素被他们猝不及防一推,人便轻飘飘往后倒去。 她不慎跌落在药谷外的山石小径上。 没人来扶她,她便自己爬了起来。 将她拢在鬓边的乱发撩起,在眼前看到了一个邪恶的身影。 那只血色的眼睛又出现了。 “这就是你的选择,我跟你说过了,我可以不对那上百位修士出手。” “你知道,你的丈夫,你的小殿下因为救他们,连性命都要没了吗?” “我拥有最无与伦比的力量,我承认裴九枝很很强,但他身上背负的责任太多了。” “他所修的无情道,不可对任何一位生灵有情感上偏颇,但他天生会庇佑天下人,这是他的责任与本心。” “你看,你不答应与我的交易,让他陷入这样的险境之中。”这只血色眼眸笑了起来。 乌素盯着虚空里的这双眼,淡漠的眼眸微微眯起。 她平静道:“是你。” “是你使出了这样恶毒的计谋,将仙洲的修士,将他逼到绝境之上,此事,并非是我选择的错误。” “不要妄想用这样的话来迷惑我。”乌素的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她转身朝药谷之外走去,身形已消失在了原地。 乌素并非没有突破药谷禁制的能力。 只是这样要消耗她身上的许多能量,而她的能量都储存着,都要用来杀死李绰。 今日,她还是想去药谷。 她又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她会趁他昏迷,偷偷看他一眼。 看这么一眼,没有任何意义,但乌素还是这么做了。 她隐匿着自己的身形,朝药谷走去。 此时的季弦刚为裴九枝治好伤。 等到他苏醒之后,再重新上药,静养几日,他的伤便能完全好了。 毕竟季弦可是天下第一的医修。 只要裴九枝还剩一口气,他都能将他的性命从鬼门关里捞回来。 漆黑的天穹之上,繁星熠熠,那掩藏在云层之后的明月终于现身。 它再次变得皎洁明亮,温柔月色洒落,照耀着仙洲大地。 乌素隐藏的身形,就藏在这月光中,她穿过药谷里的诸多守卫与阵法,终于来到医庐之前。 这里,药香阵阵,脚下是玉石所铺就的地面之上隐藏着阵法。 这阵法将周围的灵气聚拢过来,为裴九枝的恢复提供能量。 但是,乌素能躲过那些普通修士的阻拦,却还是过不了季弦这一关。 她提着裙子,悄悄朝裴九枝躺着的医庐走去。 但刚走了没两步,站在山崖之上季弦已经走了过来。 他一把拽住了乌素的衣角,微笑地问道:“乌姑娘,你要去看尊上吗?” “啊……”乌素无奈地在他面前现出自己的身形。 因为方才药谷外修士的阻拦,她的模样有些狼狈。 她对季弦点了点头道:“仙君大人,我来见尊上的。” “没人拦你?”季弦问。 “我偷偷过来的。”乌素诚实回答。 “没想到你还颇有些实力,但,你现在不可以见尊上。” 季弦脾气好,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但他此时的话语间含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 乌素愣了愣,她轻声说道:“我……我就在外面,看一眼……打开窗子看看就行了。” “不可。”季弦负手而立,坚持说道。 若这命令是李绰下的,他现在或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乌素进去看了。 但裴九枝本人,确实是拒绝了乌素的看望。 季弦只会无条件听从裴九枝的命令。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60节 乌素的性子确实是倔。 她盯着季弦,人已经迈步往裴九枝的房里走了进去。 “是尊上让你不要见他的。” 季弦他是医修,并无什么攻击的手段——他确实没什么能力拦下乌素。 乌素的脚步顿住了,她回眸看季弦,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荡漾着温驯的光。 “是吗……”乌素轻声道。 “是。”季弦没骗乌素。 “那好吧,你们早这么说,不就好了。”乌素果然停在门外,没有走进去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既然是他不见我,那……那就太好了。” “仙君大人,那我就先走了。”乌素轻声道。 她花了自己珍贵的能量来到此处,却因为裴九枝的一句“不见她”,又退了出去。 在某些事情上,乌素确实很愿意听裴九枝的话。 他费尽全力,才能靠近她,但也只需要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也能将她推得很远。 乌素其实一直在等,裴九枝的主动离开。 如今他真的这么表达了,她也就真的准备走了。 “好,乌姑娘不用担心,尊上过几日应该就能回日月天了。”季弦安慰着乌素道。 “嗯。”乌素点了点头。 她站立在月下的身影有些寂寥。 乌素挪了挪步子,脚踝上绑缚着的金色锁链发出微微的声响。 此时,从金色锁链的另一端传来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 这力道,正好能把乌素扯回去。 乌素走不动了,她疑惑地低头,提起裙摆,看着自己脚上的锁链。 她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向季弦。 下一瞬,她被医庐里的裴九枝扯了进去。 季弦看着这一幕,有些惊讶,他连忙举起双手,对着医庐高声说道。 “九枝,这可是你自己扯进去的。” 语毕,他便离开了这里,人是裴九枝自己要见的,这可怪不了他。 乌素人往医庐飞去,在她的计划中,她本不该与裴九枝面对面的。 她只敢,偷偷地看他。 但没想到,他直接将她拽了进来。 乌素飞进去的时候,裴九枝人还是昏迷的。 他躺在玉床之上,周身淡绿色的治疗光环流转。 他的伤已经大致处理好了,原本染着血的衣袍也换下了,只穿着洁白的寝衣。 裴九枝的左手放在身侧,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乌素看到了熟悉的黑白丝带从他的指缝间垂下。 她知道,他拽着的是她赠给他的香囊。 都这样了,他怎么还是不松手? 乌素抬眸,看着受伤的裴九枝,她的视线落在他苍白的薄唇之上。 她确认他没什么大碍,便准备走了。 但乌素刚起了身,往外走了没几步。 她脚上绑着的金色锁链便开始不断收紧。 “诶——”乌素惊呼一声,她顺着锁链的力道,往裴九枝的方向退了一点。 但她退后几步,这锁链便收紧几分,直到乌素跌坐在裴九枝躺着的玉床上。 这……这未免也太不妥了。 小殿下还受着伤,这里随时会有人进来,到时候她解释是小殿下了拉着她,估计也没人会信。 乌素想往外跑,但金色锁链还是扯着她,不断往他自己怀里拉。 她念着裴九枝受了伤,便没有使出全力抗衡锁链的力量,只随意抵抗了一下,便靠在了床榻之上。 乌素紧张得心怦怦跳,她平躺在玉床之上,惊得大气也不敢喘。 这玉床在临窗的位置,为了方便灵气进出,让裴九枝吸收,这医庐的窗子还是开着的。 月光洒在乌素身上,仿佛无数道视线落了过来。 乌素发现,小殿下昏迷的时候,也下意识躺在了床榻的外侧,为里侧留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 这空间刚好让她躺上去,就像……许多年前,他们成亲后一样。 没想到他们分开了一千多年,小殿下的这个习惯还是没有变。 乌素紧张地呼吸,就这么直挺挺地躺了许久。 裴九枝还是没醒,她躺了许久,又逃不走,只能扭过头去看他。 乌素注意到他的呼吸有些不稳。 他的伤在胸口处,那天外流火直直撞上了他的胸膛,碎裂为尘埃。 他确实有抵挡一切灾祸的力量,前提是,用他的性命做赌注。 乌素抬手,第一次主动地碰了碰他的手背,不知为何,她的心底涌起一种奇怪的情绪。 她觉得……小殿下好可怜。 这让她想要将他紧紧抱着,给予他一点安慰。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乌素自然不可能对小殿下做出这样主动的事情。 她希望他能……远离她。 但她的手已经伸出了,所以,她的肌肤便贴着他微凉的手背了。 在乌素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裴九枝已经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了。 她就知道会这样,小殿下真是得寸进尺……乌素如此想道。 乌素没挣扎,她怕伤到小殿下。 她没再动,只听着他身上沉重的心跳声,继续发呆。 乌素在想,等到小殿下醒了,他应该就会松开她了。 她有些无奈地轻轻叹气,裴九枝的眼睫轻颤。 乌素听到,他的唇边溢出一点低沉的声音。 她仔细听着,听到他说了一个字。 “不。” 他让她,不要叹气。 裴九枝的嗓音很哑,乌素也就听着他的话,不再叹气了。 她继续僵硬着自己的身子,躺在他身边。 不久之后,她又听到他唇边发出的低沉声音,恍惚仿佛梦呓。 他对乌素说:“抱。” 乌素:“……”好烦这个男人。 她念着他受了伤,而且还在昏迷,还是遂了他的愿望。 乌素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这才伸出自己的双臂,避开裴九枝的伤处,将他轻轻抱住了。 她侧过头,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臂上,一连声地柔声哄他。 “小殿下,裴九枝,夫君……这样行了吗?” 行,自然是行的。 裴九枝似乎是终于满意了。 他的呼吸变得均匀了一些,伤处那些淤积的病气也开始渐渐消散。 乌素抱着他,眼睫低垂着,她小声地抱怨:“小殿下,不是不见我吗?” “我又不会打扰你……”她有些委屈地诉说。 “我只会在外面,偷偷地看你一眼。” “我哪里会真的来看你呢?”她抬手,抚摸上裴九枝苍白的冰凉面颊。 “小殿下,我的太阳,我的月亮,我怎么会……真的靠近你呢?” “夜里飞行的小小飞蛾,靠近那耀目灯火,是会死的。”乌素的声音很轻。 “我不希望你受伤。”乌素又道。 裴九枝的双眸还是紧闭,他没听到乌素的话。 只是,他的要求愈发得寸进尺了。 他大言不惭地对乌素说:“亲。” 裴九枝的话语,还是低低的,这只是他在沉睡时,对身边之人下意识的请求。 乌素抱着他的手臂瞬间僵住了。 她想,小殿下果然还是一样的麻烦。 乌素眨了眨眼,还是顺从了他的意愿——毕竟他现在受伤了,还没有任何意识。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61节 她勉强抬起了自己的身子,双臂撑在裴九枝的身体两侧。 乌素微乱的发丝垂落,落在裴九枝的身前,她轻声问:“亲哪里?” 她低了头,在裴九枝紧抿着的薄唇上吻了一下,这吻极轻,仿佛夜里惊慌的飞蛾轻落。 乌素在裴九枝的唇上,尝到了苦苦的草药气息。 她的吻又往下落——反正小殿下昏迷着,什么也不知道,干脆就哪里都亲一遍,乌素如此想道。 乌素可没觉得这是什么冒犯。 他是她的夫君,她想亲就亲,更何况,这还是他自己要求的。 乌素的下一个吻,在莹莹月色里,落在了裴九枝沉默的喉结上。 昏迷着的裴九枝面上泛起绯色,他的喉头滚动。 “这里?”乌素问。 她想,她到底要亲到哪里,小殿下才满意。 裴九枝的喉间还是发出一道低低的声音:“亲。” 乌素想,好吧,还不行。 她低下头,又一个吻落在了他微敞着衣领的胸膛上。 “这里?”她轻柔的吐息落在他的胸前与颈侧。 在这里,她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小殿下,是这里受了伤。 天外流火,击中了这里…… 乌素纤密的长睫垂落,她捧起了裴九枝的面颊,仗着他还在昏迷,便打算再亲一口。 但此时,医庐外传来脚步声。 其间,还夹杂着谷颐与季弦的交谈声。 “尊上的伤势如何了?” “差不多处理好了,等尊上苏醒过来,便无大碍。” “我听守着药谷的修士说,乌姑娘来过药谷,想要见尊上,怎么样,她应该没有被放进来吧?” “啊……”季弦一时语塞,这,这要他怎么说才好。 而此时,他与谷颐已推门走了进来。 在他们绕过屏风的前一刹那。 乌素的身形宛如瞬间溃散的云烟,化作一团混沌的黑白之气,落在了裴九枝的胸膛之上。 乌素脚上的金色锁链还没有松开,她是想离开,但现在也只能躺在裴九枝的床上。 她隐匿了自己的身形,但这隐匿之术,只能骗过谷颐,季弦还是能够看到她。 果不其然,谷颐走进来的时候,面色如常,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 但季弦却瞪大了双眼,看向卧在裴九枝胸口之上的黑白气流。 乌素她……她怎么敢如此! 他惊得说不出话来,谷颐却开始认真询问裴九枝的情况。 于是,他也不好告诉谷颐,乌素人现在就躺在裴九枝身上。 不然,这忠心的玄明宗长老非把这医庐掀翻不可。 许久,谷颐还没有离开,但季弦已经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把乌素赶走了。 乌素卧在裴九枝的胸膛之上,她现在已经是一团气流了,根本没有重量,所以不会对裴九枝造成不好的影响。 就在季弦靠过来,准备把乌素拂散的时候,裴九枝的凤目却缓缓睁开。 他抬眸,安静注视着季弦,眸底凝结着一层薄冰。 裴九枝顺理成章地将自己身上盖着的薄被掀开。 他将变化为混沌气流的乌素裹在被子里,妥帖放在自己身边。 季弦:“……”好你个九寰仙君,还裹起来不让我碰。 “怎么?”裴九枝低声开口,季弦给他倒了一杯茶。 “尊上您没有大碍就好。” 谷颐知道裴九枝现下最关心的是什么事。 “你确实将那可怕的天外流火挡了下来,那些坠星流火已经碎裂,化为烟尘,消弭于无形了。” “仙洲之中,除了您之外,没有其他的修士受伤,尊上,您保护了他们。”谷颐赶忙道。 裴九枝敛眸,点了点头,他的眸子又恹恹垂了下去,显然伤还没好。 “我去命人给尊上熬药了,谷掌门,尊上醒了,便让他静养吧。”季弦开口说道。 他将谷颐送了出去,又回过身,惊讶地看着靠在玉床之上的裴九枝。 “九枝,这小妖怪,是您拉进来的?”季弦问。 裴九枝的眸中出现一丝迷茫,他问:“我拉的?” 季弦惊讶道:“九枝,若不是你,我现在便把她带出去。” “留着。”裴九枝马上道。 “她与你……”季弦看着裴九枝,很是惊讶。 他无法相信像裴九枝这样高冷出尘的仙君,会与妖类有染。 “就如此,她是我……”裴九枝正待说话。 但乌素躲在被子里,她的混沌气流探出,化作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裴九枝的腰。 她示意他不要乱讲话。 裴九枝确实没打算惹急乌素,他的话语骤然顿住了。 他道:“季弦,你出去。” 季弦更加疑惑了,但他是个聪明人,并不会问不该问的事情。 至于裴九枝自己……他相信裴九枝有能力解决好所有事情。 季弦离开了,裴九枝才侧过头看着自己搭在床榻里侧的薄被。 一点混沌气流从薄被里露出,化作乌素略带惊恐的一张脸。 “小殿下,是你把我扯……扯进来的。”乌素慌忙道。 裴九枝安静地看着她。 她甚至不敢将自己身体的其他部分变回人形,这让她看起来诡异极了。 他现在有些虚弱,眼睫懒懒抬起,只道:“变回来。” 乌素没舍得让他使用法力来操纵金色锁链,她自己乖乖变回了人身。 她对着裴九枝眨了眨眼道:“季弦……仙君大人说你不想见我。” “那……那我就先走了。”乌素小声道,“我回日月天等你,好不好?” 裴九枝一把将她的手腕拽住了,因为这过大幅度的动作,他扯到了自己胸口处的伤。 他的眉头微蹙,乌素果然没有动了。 她慌忙回过身来,问:“伤怎么样了?” “无事。”他道。 “既然看见了,就留下来。”他对乌素说。 他本来是不想让乌素知道他受伤。 但现在,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自然没有再离开的必要。 “哦哦,好。”乌素现在倒是乖巧,她撑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她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有些火辣辣的疼。 可能是今天她要进药谷的时候,被守在门口的修士推了一下,摔在地上,不小心磨破皮了。 裴九枝抓住了她的手腕,他道:“手翻过来。” 他现在没什么力气来替乌素将手翻开。 乌素无奈,只能将自己掌心朝上,对着他。 “怎么又受伤了?”他哑着声问。 乌素抿唇不语。 “桌上有我的伤药,你取些来用。”他对乌素说。 放平时,他肯定早就上手了。 现在他确实是受了重伤,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这才让乌素自己去取。 乌素也知道他身子难受,便顺着他的意思,朝那玉床旁的桌子靠了过去。 她直接趴在了裴九枝的身上,越过他去取药。 裴九枝紧抿着薄唇,他注视着乌素在他身前掠出的一道曼妙弧线。 他忽地开口,状似漫不经心地对乌素说道:“我方才做了梦。” 乌素一惊,手背险些将桌上的药碰倒,她问:“什么梦。” “有人亲我。”他道。 乌素飞快地将伤药抓着,往回退。 但因为过于惊慌,她不慎倒在了裴九枝的怀里。 幸好她先将自己的身形变为气流形态,这才没有压到裴九枝。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62节 但他的手已抬起,下意识要扶着她。 裴九枝在自己抬起的手里,看到了自己紧紧握着的香囊。 乌素愣了一下,她匆匆退回自己的位置,盘着腿坐在他的玉床上,将他的伤药倒在了自己的掌心上。 她只用了一点点,这清凉的药水很快将她手上的伤治好。 乌素将伤药放了回去,安静地看着裴九枝。 “后背,往下……”裴九枝的俊眉挑起,他实在是受不了乌素的粗心大意了。 乌素往后摸索了一点,问:“哪里?” “屁股。”这位优雅的高冷仙君口中吐出如此冰冷的两个字。 乌素马上将自己摔倒时候沾上灰的屁股拍了拍。 裴九枝盯着她,问:“看到我这样,开心了?” 乌素的唇张了张,她小声道:“我没有开心这种情绪。” “让你别来。偏要来。”他道,“你若不靠近我,我便不会将你扯进来。” “小殿下,对不起。”乌素真心实意地道歉。 他侧过头去,修长的脖颈里是微弱搏动着的血管:“我不愿你看到……我这样。” “你不是……应该一点也不愿看我吗?”他又低声问。 “天上的明月太亮了,我一眼便看到它出现了意外。”乌素柔声答道。 “小殿下,我就是来,看看你。”乌素的语气不疾不徐,“本来我看一眼,也就走了。” “我就是不愿让你知道,我受伤了。”裴九枝道。 “既然看到了,就好好陪着我。”他又开口,用清冽的嗓音理直气壮说道。 “好吧。”乌素好脾气地应。 裴九枝的眼眸半抬,他注视着乌素,眸中忽然有了些许戏谑之意。 “方才我那梦,倒是有些美好。”他对乌素一字一顿说道,“你能让它成真吗?” 乌素咬了咬牙,她当然知道裴九枝都做了怎样惊世骇俗的梦。 她装傻问道:“什么梦?” 裴九枝指了指自己的喉头,语气冷冽又漫不经心:“你亲我这里。” 乌素盯着裴九枝道:“你……你不许梦这些。” “乌素,管天管地,你还管我梦见你了?”裴九枝蓦地低声笑。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只仗着自己受了伤,乌素性子又软,不忍心拒绝他,可着劲欺负她。 “我还梦过更过分的,也没让你照做。”他道。 乌素一听到什么“更过分的”,便马上低下头,她才不想裴九枝再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她一下就咬上了他的喉结。 此时,她唇下的喉结滚动。 顺着唇瓣颤抖与齿端的震颤,她感觉到裴九枝发出了低低的一道喘息。 “松开。”他又命令。 乌素马上直起了身子,她安静地看着裴九枝。 她想,可就这一次,他受了伤,惨得很。 裴九枝与她对视着,又道:“还有下面。” 乌素问:“哪里。” 裴九枝确实是过分极了,他的指尖一点,将医庐的窗子给关上了。 霎时间,连那明晃晃的月光也被笼罩在了外边。 乌素是知道自己方才亲了哪里的,她想,不就是亲了他的胸口一下。 她还是能再亲一下的。 但裴九枝抬眸看着她,那双漂亮的凤目恹恹地往下垂,含着些许冰冷的禁欲气息。 他知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乌素只有今天才会听他的话。 于是他指了指自己的小腹往下,微凉、低沉的声音落在乌素耳边。 他大言不惭道:“还有这里。” 乌素:“!” 裴九枝,你在说什么? 她确信她刚刚没有亲这里,她怎么可能? 虽然她是有这个计划,但这不是被打断了吗? 她连他的衣服都还没掀呢。 这才不是他刚刚的梦境。 可恶的、狡猾的小殿下,居然这样哄骗她。 乌素咬着唇,面色绯红,她嗫嚅着说道:“小殿下,你这梦,过分些了。” 她知道,小殿下就是篡改了他的梦境,而她还不能反驳。 “嗯……”裴九枝提出这要求之后,自己也觉得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的长睫可怜巴巴地垂着,显出些失落的模样。 “你若不愿,便算了。”他道。 乌素忽然倾身,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这模样,倒是令她有些心疼了。 初初来到他面前时候,她心底涌起的异样感觉再次出现。 “好吧,我方才已经答应你了。”乌素轻声道。 “你说是就是吧。”乌素的长发从肩头垂落,她的语气轻柔。 她抬手,轻轻抚上裴九枝的面颊,手指又轻轻捏了一下他冰冷的脸。 乌素哄着裴九枝,他这样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凭她随意处置。 “嗯……”裴九枝因为乌素的顺从,还觉得自己的良心有些痛。 他的面颊红着,还是理直气壮地让她继续下去了。 乌素撩起自己的长发,将之拢到身后。 这发尾从她背后垂落,缠绕在裴九枝的手指间。 她俯下了身子,果然低下头,吻了上去。 屋内,月色暗淡,光影暧昧,裴九枝落在身侧的手攥紧了。 第94章 九十四点光 裴九枝的手指按在玉床之上, 指关节攥得发白。 因为乌素此时,已经碰开了他衣襟。 或许是疗伤的缘故,他的寝衣只是虚虚拢着, 轻轻一动, 就散开了。 她低眸,长睫之下,面颊在昏暗的烛火里显得有些红。 乌素既然答应他了,就会认真做到。 这种事,以前小殿下哄她做过。 当然,她只是亲了没几下,他便很快将她抱了起来。 她清晰地记得,那时候他落在她耳边的……急促的,呼吸之声。 乌素的眼睫微垂,她的唇印上了他微凉的肌肤。 她像是在亲吻着他躺着的玉床,都是一样的坚硬冰冷。 她的齿端咬着他的肌肤, 正打算继续往下亲去。 可此时,裴九枝低低的声音却传来:“你为何, 碰我的衣裳?” 乌素抬眸,在黑暗中, 她黑白分明的眸中露出一丝无辜之色:“小殿下, 是你让我亲的。” “你的梦里, 没有这样吗?”乌素轻声问。 她的吐息柔软, 落在他的肌肤之上, 有些凉。 她直起了身子,长发从肩头垂落, 柔声道:“那……我给你穿好?” 裴九枝盯着乌素,许久, 他低哑的声音传来:“不用。” “好。”乌素应。 裴九枝望着她,垂在身侧手指动了动,似乎很想做些什么。 但他的伤,确实不能让他做如此大幅度的动作。 乌素又低下头,她伸舌,轻轻碰了一下他紧实的肌肉,瞬间,她感觉到他肢体绷紧了。 她想,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那样的容易……大惊小怪。 乌素的手按在他的腰间,这吻,继续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他身体传来伴随着急促呼吸的起伏。 乌素愣了愣,她依旧是按部就班地,继续吻了下去,一个又一个的吻,如夜里的飞蛾轻落。 裴九枝的眉头微蹙,他侧过头,浑身的肌肉绷紧。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63节 他感觉到了什么,熟悉的、失控的、不知名的情绪往那一处集中而去。 乌素没抬起头,她只是问了一个问题,微凉的唇瓣不断触着他的肌肤。 “小殿下,这样会受伤吗?”她见他这模样,似乎憋得有些累。 “不。”裴九枝的齿间溢出低低的回应。 “哦……”乌素轻轻应了声。 下一瞬,她感觉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碰了上来,将她的下巴撞了一下。 乌素:“……”啊这。 她对天发誓,她没想让他这样的。 她低眸,认真端详着,模样倒是认真。 裴九枝猜她一定在思考,为什么他会如此难以抵挡她的亲密行为。 他咬着牙,正欲对她说些什么,但逃出唇边的,却是压低的低吟之声。 他倒是,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乌素想,既然这样了,那就这样吧。 ——反正是他叫她亲的。 于是她低眸,打算继续亲下去,但此时,裴九枝爆发了一丝力量。 他勉强抬起手,单手将乌素的面颊捧了起来。 “你……”他看着乌素低声说道。 他望着乌素,愣了许久,直到他的胸口处再次因为这蓦然间爆发的力量而淤积起了血气。 乌素看到他唇边溢出了鲜血。 她愣了一下,只倾了身,下意识爬了过去。 她的唇,落在了他的唇瓣,替他将这点血抹去。 她倒是不愿见他受伤。 因为乌素的倾身靠近,她的身子碰到了她方才亲吻的那一处,那里,确实还是坚硬的。 乌素觉得眼下的场景,似乎有些失去控制了,这……这要她怎么办才好呢。 她瞪大眼,凝眸看着裴九枝,轻声说:“小殿下,你说不会受伤的。” 裴九枝重重咳了一声,他的喉间漫上些许血气。 他并未想到,乌素竟然把他的衣服掀开了。 她这么做了,他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裴九枝死死盯着乌素,他无情的眸冷冽,似乎能将人冻伤。 但他贴着乌素的身体,却变得有些热烫,尤其是那一处。 许久,他问:“为何会……如此。” 乌素开了口,声音很轻:“以前就如此。” “以前?”他忽地察觉到什么。 从裴九枝口中吐出极冰冷的三个字:“你夫君。” 乌素点头,她瞧着裴九枝凤眸中的薄冰寸寸碎裂,他似乎……有些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呀?她的夫君,不是他吗? 哦,下一瞬,乌素回过神来。 小殿下似乎是误会她有其他夫君来着。 对此,她到无所谓,误会了便误会了。 只要,她自己心里知道是谁便好。 原本乌素是覆在他身上的。 但,忽然之间,她感觉到自己腰间横上一只手臂。 他忍着剧痛,也要抱着她,翻了个身,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 “我又不是你夫君。”他对乌素咬牙切齿道。 “是你让我……”乌素又直白地回答。 她想,篡改梦境的,可不是她。 “让你做,你便做?”他似乎真的生了气,只低下头,将乌素的唇堵上了。 乌素在自己的唇齿之间,嗅到了浓浓的血腥气,他胸前的伤处又漫上了血气。 “好了,不要这样。”乌素在这深吻间,抬起了头。 她仿佛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呼吸着,只抬手,轻轻抚上了裴九枝的背。 “小殿下,你要如何呢?”她问。 “要这样,要那样,都依你。你怎么还是又让自己伤更重了?” 裴九枝埋在她颈侧的眼眸低着,长睫掩下幽深的眼眸,此时,他的眼睛已不复平日的澄澈坚定。 他妒恨乌素那位所谓的夫君,又因为自己眼下的行径感到羞耻。 他抱着她,衣衫散乱,周身都是情动的痕迹,如此狼狈不堪。 但是她……抬起看着他的眼眸里,依旧是平静温柔的。 乌素总是这样,温柔,安静……但她看向他的眼睛里,永远不会再有多余的情感。 她怎能如此? “我给你治伤,好吗?”乌素轻轻柔柔的声音响在裴九枝耳畔。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你下边,还如此……”她无奈轻叹,又钻进了他的怀里。 以往,都是他来帮她,所以现在她自己做起这事的时候,便有些笨拙。 裴九枝勉强动了动,将她的手腕握住了,他低声道:“不用。” “哦……”乌素应了声,她又靠在了他的怀里,安静地看着周围。 她听到,自己的耳边传来了闷闷的哼声,许久才平息下来。 这次的收场,意外地有些狼狈不堪。 乌素知道,自己不该来,但她偏偏却又来到了这里。 为什么呢? 她找不出答案。 但她知道,倒霉的裴九枝,又被她害得伤情加重了。 她给他重新上药的时候,他变得很安静了,凤目垂着,已恢复平日的冷肃漠然。 乌素替他重新拢好了衣衫,她取来桌上的伤药,细细涂抹在他的胸前。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照顾他。 以前,好像是她总是受伤,而他还是第一次有了这样脆弱狼狈的情态。 “对不起。”乌素平静地对他说。 “什么?”裴九枝问乌素在对什么感到抱歉。 “我不该来。”乌素说。 裴九枝望着她,那凤眸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我希望你来。” 一开始,他也只是不希望乌素发现他受伤罢了。 “小殿下,你不该希望我来。”乌素握起了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靠近那颗痣的位置。 “如果,你只是希望这样,或是方才那样,现在你还受伤,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乌素的声线没有任何起伏。 “你除了想要做这些事,还想什么呢?”乌素歪头,盯着他,认真问道。 她知道,裴九枝不应该有多余的念头,他有欲望,或许是人之常情。 但是,现在的他,生了情,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 “你觉得……我只是想与你……做这些事?” 裴九枝眸中又露出那莫名的情绪了,他哑着声问乌素。 乌素看着他,平静点头。 难道不是吗? 他没了情丝,但又因为过去他们的亲密相处,而对她产生不知名的欲望,这导致了他的失控。 乌素自己,也有类似的情绪体验,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裴九枝也一样。 裴九枝的胸膛剧烈起伏,淤积的血气再次出现,乌素握着药瓶的手腕一抖。 她想,小殿下不太开心。 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柔声问:“小殿下,你要我说谎话,也是可以的。” “因为我受伤,才如此迁就我?”他问。 “不是,是因为我很喜欢小殿下。”乌素的声音轻轻。 她说起谎的时候,面色平静,语气如常,仿佛真的在真诚述说。 裴九枝明知她在骗他,却又愣了愣,无法阻止乌素的这一句话钻进脑海里。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64节 她……很喜欢他。 ——这是骗他的,但她,愿意骗他。 因为不知名的情绪挤压,他胸前淤积的血气竟然散去许多。 乌素捧着绷带,一圈又一圈地替他将伤处包扎好。 裴九枝没再动,只开口问:“与别人可以,与我成亲,不行?” “不行,我成了一次亲,不能再成第二次。”乌素随意搪塞他。 “小殿下,您是九寰仙君,您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乌素将他扶到了床上,语气冷静。 裴九枝看着她,又道:“我都与你做了这样的事,我自然要……” “不要。”乌素飞快地回答。 她当初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对裴九枝说,可以,我可以为了观澜阁的事情负责。 “乌素——”他又唤她。 “你要仙洲的人怎么想?”乌素问。 “他们自然,不会有异议。”若是有,裴九枝也能将不满的声音压下。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不。”乌素还是坚持。 她还要杀李绰,到时候,小殿下又该如何抉择? 裴九枝侧过头,凤目闭上,他似乎有些疲惫了。 乌素没有叹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有尽头。 她以后做的事,一定会让小殿下,狠狠地推开她。 看了他许久,乌素自己也累了,便顺带爬上了他的床,蜷缩在他身边。 ——她现在还是走不了,金色锁链拽得死死的。 等到后来季弦过来送汤药的时候。 乌素连伪装都懒得装了,只靠在榻上,懒懒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季弦放下汤药,有些惊讶,他注意到昏睡的裴九枝身上伤势有些加重。 他问乌素:“为何?” 乌素愣了下,道:“怪我。” “看出来了。”季弦看着乌素唇边沾到的裴九枝血迹说道。 方才他吻她的时候,口中涌上的鲜血也蹭到了乌素的唇边。 乌素抬起自己的胳膊,在唇上抹了一下,将这血迹抹去。 季弦盯着她,看了许久,而后他将另外一盅汤药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他似乎,因为乌素的举动与裴九枝的变化,有了些许恼恨之意。 这个小妖怪,怎么能这样? “你喂他喝下去?”季弦问。 乌素看着他眸中的不耐神色,点了点头。 季弦离开之后不久,裴九枝醒了过来。 乌素将桌上汤药端起,捧到裴九枝面前。 “喝吧。”乌素将手里的汤药举到裴九枝面前。 裴九枝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以前,也这样照顾你夫君?” 乌素想,以前她倒是没有照顾过小殿下,因为他从没这样受伤过。 她看着他,摇头,只道:“小殿下,只有现在。” 裴九枝低眸,很顺从地将整碗药从乌素手里接了过来。 “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了。”乌素轻声道。 她不想一次又一次地看到这样的他。 裴九枝低眸,安静喝着药。 他第一次没有回应乌素的话。 他给她的锁链放松了些,乌素看着他再次睡去。 她还是不能离他太远,但乌素此时已有了别的想法。 乌素离开了医庐,去寻了留在药圃里的季弦。 她对季弦行了一礼,温声问道:“仙君大人,您现在,能与李仙君说上话吗?” “早些年她去人间时,我曾与她有一面之缘,我现在来了仙洲,想……再看看她。”乌素平静说道。 第95章 九十五点光 “你?”季弦停下抚弄仙草的手, 瞥了乌素一眼。 他也猜,李绰是认识乌素的,不然, 留在瞑极阁那么多年的她, 如今好不容易写了信出来,也不会直接提到乌素。 乌素望着他,点了点头。 “除了尊上之前不愿见你,你知道她也写了信,让我拦下你吗?”季弦问。 乌素愣了一下,原来,李绰早就知道她来了仙洲。 她能猜出……她要杀她吗? 乌素呆愣的表情已经说明了答案,季弦背过身去,拒绝了乌素。 “尊上不许任何人见她,你一个小妖怪,也想见她?”季弦看着乌素, 拒绝了。 “你最好离尊上远一些。”他对乌素说,“我不知为何尊上会如此对你, 是你的蛊惑法术吗?” “我不会伤人的法术,不然, 我会将你杀了。”季弦又道。 乌素想, 李绰在千年之前就已经想要将她杀了。 李绰没成功, 但不久之后, 她会很倒霉。 乌素对季弦点了点头, 柔声道:“仙君大人,请您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你杀不死我。”乌素转过身, 想要走向医庐,但她想到那医庐里还有小殿下。 于是她的脚步顿住了, 她确实不想见他,少一刻也行。 但是,落在乌素脚腕上的锁链又紧了紧,它将乌素领着,往医庐走了过去。 乌素倔强地站在原地,将自己怀里的一封信取了出来:“仙君大人,您可以将这封信送给瞑极阁的李仙君吗?” 季弦对乌素摇头,谁知道乌素在这信上写了什么。 乌素将信收了回来,往医庐走去。 等到她走回去的时候,裴九枝已经醒了,他半靠在床榻上喝着药。 “你与季弦,说了什么?”他低声问。 乌素整理着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尽管它们已经够整齐的了。 她低着眸,轻声道:“我找他问瞑极阁的李仙君。” “李绰,你为何要见她?”裴九枝问。 当年,李绰与他意见相左,他便将她禁锢在瞑极阁之内,如今已有数百年了。 在裴九枝的认知中,李绰是一位很可怕的仙人,她对妖族有狂热的杀意。 她是人类中极端的先驱者。 乌素将怀里的信取了出来,递给裴九枝,她的声音轻轻:“小殿下,我说了,我在找我的星星。” “你没有。”裴九枝对乌素说。 “但她能看得更远一些,万一我的星星就在那更远的小小一片星空里呢?”乌素扯起谎来,面上没有一丝变化。 她早就知道自己没有星星,但这些只是她见李绰的一个理由而已。 裴九枝沉声道:“你不能见她。” “小殿下,你将她关在瞑极阁里,与关我的理由,是一样的吗?”乌素眨了眨眼问。 “为何不让我见她呢?你……如此看重她?”乌素当然知道裴九枝并没有存着这样的心思。 但说出这样的话,可以让他有所松动,所以乌素便说了。 裴九枝盯着她,面上果然出现些许冷意:“你便是如此看我的?” “小殿下,那你又要我,如何看你呢?”乌素轻轻叹气。 裴九枝侧过头去,没再说话,他的面上含着怒意薄霜。 乌素将他手里拿着的空药碗接了过来,她又抬眼看他。 见他如此闷着声的生气模样,她低了头,还是忍不住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让我去见她。”乌素轻声道,“我的目的就是这个。” “我已替你看过,你没有——”他握住了乌素的手腕。 她一吻他,他方才的不快情绪马上便散去了。 “小殿下……”乌素起了身,她的唇一触即分,“你知道的,这只是借口而已。” “你想如何?”裴九枝问她。 “我不想如何。”乌素背过身去,“小殿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65节 “我要离开,你不许,那就只能这样了。”乌素平静地与他说出眼下的情况。 “您是九寰仙君、仙洲之主,我希望您能,冷静一些。”乌素的手指按在碗沿上。 她往外走,脚上的金色锁链被轻轻一扯,她又落回了裴九枝的怀里。 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不。” 乌素瞪大眼,她看着眼前的医庐场景,心底又泛起那酸橘子的味道了。 他怎么就被她变成这样了呢? 如果他喜欢的、爱上的是寻常的凡人女子,会不会更好些。 他爱她,而她,真的没有办法给予他回应。 她拥抱他,亲吻他,与他共赴极乐之境,但……再多的便没有了。 情与爱,是属于众多生灵的奢侈东西,乌素没有。 “对不起。”乌素轻声道。 —— 裴九枝的伤好了,他们的生活再次步入正轨。 乌素与裴九枝的关系是瞒不住的,所以,与裴九枝相熟的几位仙者都知道了他们的亲密关系。 初初发现时,他们十分震惊,但裴九枝坚持要留着乌素,他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是季弦与谷颐开始紧锣密鼓地商讨,他们思忖着乌素是不是妖域里特殊的、擅长蛊惑之术的妖类。 他们相信他们的尊上只是一时被乌素这妖类给迷惑了,他们现在无法将乌素赶走或是杀死,但等到尊上从她的蛊惑法术里走出来的时候,乌素自然会受到惩罚。 确实没什么人会喜欢乌素——被裴九枝爱着的乌素。 裴九枝本就不该生出这样的感情,当他产生这样感情的所有存在,都罪大恶极。 乌素并不在意人类修士如何看她,她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断地吸收阴阳能量,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实力,直到——将李绰杀了。 在很多年后的日月天里,乌素正与裴九枝在镜湖里吃晚饭——他将乌素留在身边之后,倒是恢复了许多在凡间的习惯。 今日裴逸也在,最初发现乌素与裴九枝关系的时候,裴逸是震惊的。 但他很快就接受了,仿佛他们本该如此。 有一次,乌素私底下偷偷问裴逸,她问:“你不像其他仙人一样,讨厌我,认为是我蛊惑了小殿下吗?” 裴逸看着她,愣了一下,只道:“但是,乌姑娘,我是凡人啊。” 乌素睁大眼,看着他,点了点头。 裴逸有些不好意思道:“这话说出来,我担心你不愿听。” “你说。”乌素对他倒是温温柔柔。 “我觉得,你很像我的娘亲。”裴逸大着胆子,对乌素说出了他的印象。 以前乌素还在的时候,他还那样小,她自然给裴逸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嗯……”乌素轻轻应了声。 今日他们的晚餐中有萝卜炖牛肉,乌素确实不太喜欢吃萝卜。 就在她思忖着该如何避开碗里的萝卜,夹到牛肉的时候,裴九枝将盘子里的几块萝卜夹到了裴逸的碗里。 乌素愣了愣,但他已经替她将牛肉夹到了她的碗里。 他还是记得,她喜欢吃什么。 乌素将自己的碗推远了些:“小殿下,我要吃萝卜。” 她连这样的小细节也要隐藏着。 裴逸很兴奋的把自己碗里的萝卜夹给她:“那乌姑娘多吃些。” 乌素嘴里塞了满口的萝卜,嚼了好久才咽下去。 坐在她对侧的裴九枝静静看着她,凤眸垂着,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夜里,裴逸离开了,裴九枝在镜湖上修炼,乌素坐在寒梅树下,托腮看着他。 她在想,如果……如果她没有身负这样的使命,就这样陪着他,是不是也可以? 但是……没有任何如果。 只要她留在他身边,就会影响他。 乌素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脚上绑着的金色锁链,它们垂落在在镜湖之上,延伸至属于裴九枝的那一端。 这是他的坚持,他的执念,属于这位心怀天下苍生的无情仙君,唯一的私心。 乌素觉得他可怜,便想对他好些,可她靠的愈发近,他便愈发离不开她。 她像毒,一寸一寸,没入他的骨髓心脉。 乌素垂下了眼睫,她的脚尖已经点在了地上,她想走向他,但又始终没有迈出这一步。 就这样吧,她想。 但下一刻,在镜湖之下的她抬起头,便看到天上的月色洒落,在裴九枝的剑锋之上凝出霜雪的色泽。 他执剑挥来,那黑白长剑上凝着的月光便落在了乌素的身前。 乌素遍身被这银辉洒落,她微怔,看向裴九枝。 “我的命星,可以赠你一颗,分你些光芒。”他对乌素说。 这种话,他已经对乌素说过一次了。 上一次,乌素带着意外的欣喜,对他点了头。 但这一次,她摇了摇头。 “不要。”她说。 裴九枝收剑入鞘,这剑身发出淡淡的剑鸣之声。 他就知道乌素会拒绝,但这意料之内的答案却令他感到有些失落。 她早就变成……他抓不住的一阵风了。 乌素歪着头,瞧着他,背过身去,她的身形隐没在一片寒梅之中。 —— 仙洲与妖域的形势愈发严峻,祂的逐渐苏醒,让仙洲修士每时每刻都活在被命运支配的恐惧之中。 裴九枝近日来愈发忙碌,也没空拘着乌素了。 乌素可以在仙洲之内自由行走,她吸收阴阳能量的速度又快了起来。 而这样的平静的日子过了许久,直到某一日,乌素收到了来自瞑极阁的一封信。 她拆开信封,看到了信上熟悉的字迹——她、小殿下、问缘、李绰四人的字体都是相似的,只是根据不同人的性格,他们的字迹会有些许变化。 李绰在信上,只给乌素写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来瞑极阁,找你的星星,我替你看。”她如此对乌素说。 第96章 九十六点光 乌素收到信之后, 提起了自己的裙摆。 她看着自己脚上的锁链。 也不知道……小殿下会不会知道这件事。 她现在已经有了突破李绰所在瞑极阁禁制的能力。 就在前一天,她又帮助一位强大的修士完成了她死前的愿望。 她刚有了这样的能力,李绰就给她写信了。 乌素知道, 要瞒住这位看尽天下人命运的星君是不可能的。 她的身形化作一蓬黑白之气, 朝瞑极阁飞了过去,在她身后,一段金色锁链隐现。 裴九枝亲自布下的禁制,十分强大。 就算禁锢的对象不是乌素,要突破瞑极阁的禁锢阵法,也很困难。 乌素估算着,她现在的实力也算快接近仙洲强大仙人的修为了。 但这也只是堪堪能够突破小殿下亲手布下的禁制。 当初,李绰确实与他意见相左,但他布下的禁锢阵法,多少是带上些许私人恩怨了。 乌素迈步走入瞑极阁之中。 她不会死,自然不畏惧李绰会对她出手。 就算李绰还想如同在凡间一样, 将她关起来,现在也不可能了。 因为乌素身上还绑着裴九枝给她的金色锁链。 不论她去往哪里, 他都能找到她。 瞑极阁周围闪烁着如流光裙摆般的极光,即便在白日也显得迷离梦幻。 乌素来到极光之前, 她的身形再次变幻, 那流转的黑白之气变得无比细腻。 这些细微到极致的气流, 与极光里的禁制相融, 很快, 她便穿越了裴九枝留下的禁制。 在那极光之内,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 有一小舟系在崖边。 于目之极处的深渊中央,有一悬浮着的孤岛, 这里就是李绰的居所。 乌素迈步,走到这小舟之上。 她的脚一触到小舟,它便摇摇晃晃地往前飞,将乌素渡到那深渊中央的孤岛之上。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66节 李绰坐在崖边,淡紫色的衣裙垂下,她回眸看乌素。 她的眼神还是和千年之前一样,渺远空寂,仿佛在看着眼前的无尽星空。 乌素对着她点了点头,从小舟上走下,迈出的步子轻盈。 “你还是来了仙洲。” 在李绰的面前,有一玉石棋局,她立于棋局之前,对乌素平静说道。 “嗯,你下棋?”乌素看着她面前的棋盘,很快开了口。 “苍离宗的一位老修士托我给你带话,他要我说,你多年之前留给他的棋局,终于解开了。” “是啊。”李绰幽幽的视线落在乌素身上。 霎时间,她身前的棋局变幻,变为乌素在苍离宗的松树下看到的那盘残局。 “你是如何下的?”李绰问。 问缘只需要教给乌素最简单的棋局规则,乌素便能通过这规则,自行领悟出无数的变化。 这种领悟,对于许多人类来说难如登天,因为他们的思绪太杂乱,被许多其他的信息干扰。 但乌素不一样,只需要给她一个“赢”的目标。 她就一定会想办法完成这个目标,从而在自己的脑海里自动生成完成这个目标的最简单办法。 她执起面前的白色棋子,径直朝那黑方的腹地攻去。 李绰挑唇微笑:“星位左上的地盘,都不要了吗?” “不要。”乌素手中的白子继续往下落,几乎没人能想到可以舍弃那样重要的一块区域。 她继续朝黑方所在的核心之位落子,李绰与她不断对弈,最终,黑方果然败下阵来。 乌素险胜,但原本属于她这一方的许多白子都已溃散,不成阵型。 这是赢下这残局的唯一办法。 “好。”李绰将棋局收了起来,她盯着乌素,腰间所挂着的星辰悠悠旋转。 “李仙君,你找我来,是要做什么?”乌素问。 “我知道你想找我,我便请你来了,现在你来问我,我找你做什么?” 李绰随意摆弄着自己面前的棋子,挑眉问乌素道。 “小殿下……”乌素马上开口,“你当年的法术没有出错吗?他还是留着我。” “没有出错,你的决心很坚定,那把斩情刃,十分坚定。”李绰的长睫颤了颤。 “但……他将他自己一颗命星的光芒赠你,虽然,他赠给你的这些光都被你吸收消失了,还是不能让你并不存在的星星在夜空里闪烁。” “他送给你的命星,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让你们的命运不可避免地相交,他会遇见你。” “你看,我将你关着,没有错吧……”李绰轻声笑,“你一离开那灯笼,很快便又被他寻到了。” “他们死了,我便出来了。”乌素眨了眨眼说道。 李绰似乎还没明白乌素吸收阴阳能量的确切过程。 她问乌素:“他死去的灵魂,好吃吗?” “谁?”乌素问。 “幽冥。”李绰低垂着眼,声音轻轻。 “丰沛,饱足,但……不能算好吃。”乌素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好。”李绰继续端详着自己眼下的棋局。 蓦然间,她手里的棋局,忽然开始自己动了起来。 原本已经定下位置的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幻着方位。 “请。”李绰朝乌素伸出一手,让她步入棋局。 “赢下这局棋。”她对乌素说。 乌素竟然也乖巧地点了点头。 一般情况下,她都会答应身边人类的合理请求。 她手执白子,开始下起了这局复杂的棋。 原本李绰在下的时候,似乎她的落子也在黑子的意料之内。 但,当乌素执棋之后,她所下的位置,不再被黑方观测。 黑方的棋子,似乎有些迷茫了。 乌素素手落下之处,在棋盘之上产生了一个小小的旋涡。 它拉扯着这些黑白色的棋子,原本落子之后还会变化的黑子,竟然被钉在了原地,不能再动。 “落子无悔。”乌素白皙的指尖按在棋子之上,她说出下棋的规矩,“这是规则。” 大大小小的旋涡仿佛水面涟漪般不断出现在棋局之上。 乌素的棋风无情凶狠,她不在乎牺牲,不在乎自己后方正在不断溃败,她只需要——赢。 以右翼星位之后的白子地盘被吞噬殆尽为代价,乌素手中最后一子落下,棋局定下胜负,黑方落败。 那棋局仿佛气急败坏了,直接溃散,没入面前的深渊,消失不见。 坐在一旁的李绰悠然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她松了手,这封写好的信没入虚空之中,传向它应该去的地方。 与此同时,在凡间剿灭妖魔的裴九枝收到了谷颐呈上的信件。 他低眸,看了这信中内容一眼,俊逸的眉微微蹙起。 谷颐问:“尊上,怎么了?” “她倒是比之前更可怕了。”裴九枝对谷颐说。 他的指腹坚定地按在了腰间佩着的黑白长剑之上。 修长的手指一勾,他将腰间佩着的香囊解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将这枚香囊从自己身边拿开。 “守住驻地。”他对谷颐说,“待回了仙洲,再还给我。” 语毕,他的身形已合着剑光,冲上了天穹。 天上的朗朗白日,慷慨无私地照耀四野。 —— “挺厉害。”李绰将纸笔收起,对站立在一旁的乌素温声说道。 乌素扭过头来,疑惑地问李绰:“我在与你对弈吗?” “不是我,我要守规矩。”李绰应。 “那是……”乌素继续问。 李绰的手指按在了乌素的唇上:“小妖怪,我有必要对你说得那么清楚吗?” 乌素抿着唇,她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李绰低着头,把玩着自己手里的小小星辰,她的模样有些孤独可怜。 现在的她,并没有当初追杀乌素时所展露的果决疯狂模样。 这么多年,李绰被关在瞑极阁里,她没什么事做,只能看着天上星辰解闷。 她的修为还是那样深不可测,她手中的小小星辰抛出,便能引起毁天灭地的“星变”。 乌素看着李绰,只是在计算着自己还需要吸收多少灵魂的阴阳能量才能杀死她。 在她的眼中,李绰一定会死。 她所认定的目标,就没有做不到的。 李绰看着她,轻轻地笑,此时的她倒有了些问缘的影子。 “看我做什么?”乌素的眼神很直白纯粹。 她要杀李绰,但她的眼中并无杀意,她只是看着,思绪放空悬浮。 因为她所行之事,是其他灵魂的愿望,所以,这强烈的杀意也不属于她。 “小殿下,还有办法吗?”乌素问了另一个问题。 她很担心小殿下现在的状态。 “只要他的情丝还封着,便不会有事,他对你,只是纯粹的……无关情爱的欲望。” 李绰平静道:“这种情绪,更加冰冷无情,我想你也感觉到了。” “或许……”乌素答。 不知道小殿下如何,但她自己,确实一直是这样的。 “我也管不了他。”李绰笑。 现在连她自己都被裴九枝关在瞑极阁里,寸步不得出。 乌素与李绰告别,她更加明确了自己的目标。 在告诉李绰,她留下的棋局有了解答之后。 她吸收了苍离宗那位老修士的阴阳能量,她的实力又涨了一大截。 这样……可能还需要好几年,乌素也不急,只是慢慢计算着。 她往日月天飞去,在路上,她也遇见了几位修士。 顺带,她还看见了盈盈。 ——这些年,乌素能找到这么多将要死去的修士,几乎都是靠盈盈给了她情报。 她与这些修士倒是相处得很好。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67节 “小乌——”盈盈朝乌素挥手,“陪我去逛街吗?” 玄明宗之内,有很多处热闹的市场,盈盈就喜欢去这样人多的地方。 乌素点了点头,她想着今日还有时间,便陪盈盈去逛逛。 盈盈拉着她到那售卖不可言说小册子的摊位前,自己低头翻阅着。 她挽着乌素的手臂,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小乌,没想到你看起来老老实实,居然这么胆大。” “尊上你都敢惹。”盈盈小声笑,“他是不是对你……” “没有。”乌素板着脸重复地答道,“没有。” “再买些回去。”盈盈挑了几本,她问,“小乌,我之前送你的那本呢?” “被……”没收了。乌素的语句一顿。 她想起这个就觉得有些无奈,她没想到小殿下将那本从她这里没收的小册子私藏了起来。 哦,他还在上边学到了许多。 她的脸微微红了。 盈盈嘻嘻笑了起来,她悄悄对乌素说。 “这些可都是古籍哦,我之前还在老书上看到了前人的注释,好刺激!” 乌素:“!”还能这样的吗? 她挑了几本塞到乌素怀里:“给你也看看。” 乌素不知所措地接着,她看到其中一本已经被翻开,露出一页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在那画面的侧边,似乎还有一个阵法与注释——这果然是别人看过的古籍。 乌素看着那阵法,一愣,她能看出这阵法十分复杂,而且它…… 就在她思忖间,她却感觉到眼前一暗,原来是天色阴了下来。 乌素仰头看去,天上云絮适时出现,将那轮朗朗白日遮挡。 原来天阴的原因是这个,乌素揉了揉眼睛,如此想道。 但不久之后,天际突然出现一道琉璃阶梯,似乎是有谁从凡间回来了。 乌素想起,小殿下似乎今日去了凡间剿灭妖魔来着。 他对于仙洲与妖域之间的事,似乎都没什么情绪的起伏。 在日月天里,他也很少提起这些事。 乌素想,可能是他担心仙洲的战略泄露给她。 所以乌素不知道他今日又去参与了一场极重要的战事。 乌素眯起眼,看向天空那云絮遮蔽天日之处,她似乎看到了一抹殷红的血迹。 谷颐扶着裴九枝,他手里还挂着裴九枝提前交予他保管的黑白香囊。 而他扶着的裴九枝,右臂的袖袍宽大,洇着血迹,似乎有些空。 “快,去元泽仙君那里,尊上为救凡间一座城池,右臂被反噬的剑气斩断。” 谷颐与裴九枝的身下,滴滴答答地落下了满地殷红的血。 第97章 九十七点光 乌素看着那画面, 很快,她将自己手里的小册子塞到怀里去。 他们往药谷飞去,乌素也马上与盈盈告了别, 朝那里靠了过去。 鉴于之前仙洲修士有阻拦乌素失败的前车之鉴。 所以这一回乌素还要来看裴九枝, 他们便没有再拦下她。 乌素在医庐之前看到了季弦的徒弟洛吟,这姑娘踮起脚,担忧地看着医庐的方向。 “他怎么了?”乌素轻声问她。 “是你啊,乌姑娘……”洛吟转过头来,对乌素点了点头。 “尊上去凡间,又受伤了,他所面临的情景,与上次类似。” “但这一次,我们仙洲的损伤更加惨烈,尊上所选择的办法,已经是损失最小的胜利之道了, 只是他自己……要承担极大的风险。” 洛吟站定在原地,对乌素说明原因。 “也不知道, 是谁给尊上出了这样的主意。” 她在原地旋了个身,颇为忧虑地看向远处的斜阳。 乌素愣了愣, 还未说话, 洛吟便又开了口。 “乌姑娘, 你快些进去看看他吧, 尊上看到你, 心情应该能好些。” “啊……好。”乌素应了声。 她马上闷头往医庐里走去。 但她刚走进门,隔着一道屏风, 裴九枝凉凉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出去。”他对乌素说。 此时的裴九枝已经将半身的衣裳脱了下来。 在露着的右侧肩背旁,他的右臂已经消失不见, 那伤处上有被无数妖兽啃噬过的痕迹。 季弦的眉头紧锁,低着头,正在施展法术为他止血。 乌素的脚尖呆呆地点在原地,她听着裴九枝的声音,轻轻应了声:“好。” 她马上转身走了出去。 裴九枝盯着屏风后的人影推开门,消失在视野里。 季弦两指按在他的肩膀伤处上。 他低声提醒道:“尊上,冷静一些,你的血止不住了。” 裴九枝轻缓地吐息,许久才平静下来。 他还是不愿乌素见到他这样狼狈可怖的模样。 “李绰的计谋,你也听?”季弦冷着声开口,身为医者,他也有些无奈了。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季弦道。 “我知,但她给出的对策,确实没有问题。”裴九枝应,“我若不出手,那一座城的凡人,便会葬身火海。” “尊上,您修的是无情道,您应该像李绰一样冷血无情,在那等情况下,你应该……放弃他们。” 季弦低眸,缓声说道。 “我的道,是如此。”裴九枝懒懒掀起了眼睫,他一直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您的手臂可以恢复,只是,您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像这般……保持独臂的形态。”季弦为裴九枝包扎好伤处。 “嗯。”裴九枝应。 “为何不见她?”季弦问。 裴九枝说话的声音冷冷:“这样,不好看。” “她很危险。”季弦提醒裴九枝。 裴九枝淡淡应了声。 季弦替他将衣袍披上,暂时遮住那丑陋的伤处。 裴九枝的黑白长剑与香囊,就放在他躺着的玉床边不远处。 如今,他没了执剑的右手。 乌素等到季弦出来,才问他情况。 “断了一只手臂,再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季弦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袖摆,平静说道。 “这样呀……”乌素的眉头微微蹙起,她没想到裴九枝竟然会做这样危险的事。 也就是他受了这样的伤还能活下来,若是其他普通修士,他们早就死了。 乌素在走进医庐之前,先敲了敲门。 “小殿下,我能进去吗?”乌素柔声问。 裴九枝抿着唇,他沉默着转过身去,想要将自己空荡荡的右臂遮起来。 他没有马上应答,乌素等了一会儿,还以为裴九枝不愿见她。 她便小声道:“那……我先回日月天等你?” “进来。”裴九枝终究是没能遮住自己这丑陋的伤处。 但他还是想见乌素,便开了口。 乌素走进医庐,绕过屏风。 她看到小殿下靠在玉床之上,身体右侧垂下的袖袍很空。 她很快扑了过去,裴九枝下意识伸出左手,将她的身子接住了。 “怎么这样?”乌素轻声道,“这次的邪魔,很厉害吗?” “祂一直是如此可怕。”裴九枝的唇色有些苍白,他说话的声音很轻。 他抬起左手,将乌素鬓边的乱发替她撩到耳后。 乌素盯着他的肩头,细眉微蹙。 “心疼?”裴九枝问。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68节 乌素下意识点了点头。 “胡说,你没有心。”裴九枝的声音淡淡。 这伤只是看起来可怕,并没有上次挡下流火那般严重。 裴九枝起了身,他站定在乌素身边,平静说道:“我倒希望你这样。” “这样,你见到我如此,便不会伤心了。” 他走上前去,下意识想要将自己的剑拿起,原本该由他支配的右手却已经消失。 在外人看来,他就像是站在自己的剑前,呆呆立住了。 乌素靠了过去,替她将这把黑白长剑拿了起来。 “哪里?”乌素问他。 “挂在腰上,先给我佩香囊吧。”他对乌素说。 “哦哦哦,好。”乌素手忙脚乱地将桌上放着的黑白香囊取了下来。 裴九枝提前将它取了下来,交给谷颐保存。 不然,在今日那场乱战中,这凡物香囊可能早就被毁了。 乌素的手指抚过香囊上的那只白色鸳鸯。 这只白鸳鸯眼睛上的绣线开了,显得这白鸳鸯似乎是眼盲了。 她轻轻叹气,裴九枝的声音却从她头顶传来:“绣线坏了,你会补吗?” 乌素愣了愣,而后,她慢悠悠地点头。 “替我补上,好吗?”他问。 “好,但是我……可能要补几日。”乌素答应了。 “无事,慢慢来便是。”裴九枝应道。 乌素替他将香囊与长剑佩了上去。 她低着头,认真整理着这把黑白长剑在他腰上的位置。 她问:“这把剑,有名字吗?” “以前没有,或许现在有了。”裴九枝说。 “叫什么?”乌素问。 “乌素。”裴九枝的声音低低。 “嗯,在。”乌素应,她还以为是在叫她。 “是剑的名字。”裴九枝说。 “啊……”乌素迷茫地仰起头看他,她的眸中盈着疑惑的波光。 下一瞬,她的身子被裴九枝单手抱了起来。 他冰凉的吻落在乌素的唇边,说出的话冷淡又克制。 “以后,我会受很多伤,但我希望,等我回日月天的时候,都能看见你。”他对乌素如此说。 乌素对着他眨了眨眼,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裴九枝的前额抵着她的脑门,低声问:“还想跑。” 乌素的手轻轻抚上他有些苍白的冰冷面颊。 她低眸,回吻了他:“不走。” ——若计划没有出错,他会赶她走。 乌素与裴九枝回了日月天,他要养很长一段时间的伤。 而乌素自己,便趁他养伤的时候,偷偷翻开了自己在市集上带回的那本旧册子。 在那页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之上,还多了一个诡异的阵法,这阵法可能是哪个邪修研究出来的。 乌素仔细研究着这阵法的效用,她有一种预感,这阵法可能会帮到她。 不出几日,她就研究出了这阵法的效用。 此阵名为借灵蛊,能够在短时间内成倍提升自己的实力。 只是在提升实力之后,会陷入长时间的虚弱。 在虚弱状态里,使用阵法之人会受到万刺锥心的痛苦。 直到吸收够了额外透支的灵气,才能恢复过来。 乌素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能力。 以她目前的能量储备,还要提升一倍的阴阳能量,她才能杀死李绰。 但这副作用…… 乌素不畏惧死亡,但她会畏疼。 这借灵蛊,若是用了,或许会折磨她很长一段时间。 用还是不用…… 乌素还在犹豫。 在她犹豫的这段时间里,趁裴九枝不在的时候,李绰都会邀请乌素过去下棋。 她叫她下,乌素也就下了。 而她也不知道,裴九枝在仙洲之外,经历了怎样可怕的战斗。 一次又一次,他都用自己受伤为代价,换回仙洲更少的损失,给予妖域重创。 若不提他本人,这几次战役,对于仙洲来说,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大胜。 在仙洲修士看来,这都得益于李绰本人的巧妙计谋。 他们皆道她果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星君,为仙洲做出了巨大贡献。 甚至有修士思忖着要向裴九枝提议是不是要将李绰给放出来。 裴九枝自然是断然拒绝了这些提议。 由于他每次受伤,乌素似乎都有些担忧。 所以,后来他干脆将季弦带到了凡间去。 他等到伤好得差不多,才会回日月天。 乌素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她一直忙着吸收自己的阴阳能量。 她很迟钝,又下意识在远离裴九枝,所以许久都没发现他的异常。 当然,终究还是会有被发现的那一天。 那日,裴九枝右臂的伤终于好了,乌素替他将肩膀上的绷带取下。 她手笨,一时不慎碰落了裴九枝松松披着的外袍。 一低眸,她看到了裴九枝胸前被妖兽利爪撕裂的伤,那血从绷带处洇出,狼狈又可怖。 乌素的手落了下来,她的指尖又点在裴九枝的胸前。 她歪着头,落在耳后的发丝垂落,问:“小殿下,又受伤了。” “不要这样了。”乌素轻声道。 裴九枝将自己的外袍拢了起来,他对乌素说:“我又不会听你的话。” “你不是我的妻子,也不是其他什么……重要的人。”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乌素不爱他,却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她落在他胸前的手,轻得就像在触碰珍贵的宝物。 “嗯……”乌素轻声应,“小殿下,是这样的。” “不能成亲吗?”他又问。 “不能。”乌素替他将衣襟整理好。 “这段时间,妖域的妖魔暂时击退,我已命谷颐写了喜帖。” 他对乌素说:“我去查阅了凡间婚礼的规矩。” “所有事宜,我会安排,你只需要过来……就行了。”裴九枝对乌素说。 乌素对着他,眨了眨眼,这位小殿下,还真是执拗。 他想娶她,想要和她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想,就算没了情丝,也还要这样做。 “不。”乌素答。 裴九枝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只道:“就当是我一厢情愿,你来与不来,都行。” 乌素背过身去,没再看他。 她觉得,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必须离开小殿下。 她凑巧看到的那个借灵蛊,可以派上用场了。 万刺锥心就锥心,她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仙洲。 他都要与她成亲了,这……成何体统! 乌素不能真的让裴九枝行此荒唐之事。 她要……使用借灵蛊,提早将李绰杀了。 逼他……与自己分开。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69节 第98章 九十八点光 乌素离开之前, 还是给裴九枝认真处理好了伤。 她不明白小殿下为何要如此做,他本有能力可以好好保护自己的。 这就是,仙洲之主的责任吗, 就像……许多年前, 死在云都地宫里的裴楚。 乌素攥紧了裴九枝的衣襟,她沉默地抬起头。 她的眸子里,闪烁着疑惑不解的光。 她想说些什么,但自己的情绪出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了。 乌素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所以她只能呆呆地看着裴九枝。 裴九枝低眸注视着她,问:“怎么了?” 他的吻很自然地落下,碰到了她的鼻尖,乌素的呼吸小心翼翼。 “小殿下,我希望你,好好的。”乌素将他抱紧了。 “傻乌素。”他在她耳边低声笑, “我现在又死不了。” 不过是扛着祂所篡改的命运罢了,以他的能力, 还能担得下来。 “所以,成亲?”他趁乌素恍了神, 态度软和下来, 便又趁机问。 “不。”乌素还是拒绝。 裴九枝低着眸, 垂落长睫下的淡色瞳孔有些黯淡。 乌素取来他的黑白香囊, 她这几日找到了以前用过的绣线。 “小殿下, 我去给你补香囊。”乌素替裴九枝将薄被拢好,对他柔声说道。 “你可以到我这里来绣。”裴九枝对她说。 乌素不仅要绣花, 还要偷偷练习那借灵蛊,于是她拒绝了。 “我手笨, 怕你笑我。”乌素转身走了出去,“放心吧小殿下,我一定给你补好。” 乌素回到自己居住的旧院子里,她取出绣线,一针一线慢慢修补着手里的香囊。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笨拙,针脚虽然细密,但还是有些歪歪扭扭。 乌素更擅长的,是这个—— 在乌素面前,一轮幽然神秘的阵法悠悠旋转,她正在认真修行着借灵蛊。 这阵法在虚空中成型,抽取、透支乌素未来的力量,暗紫色的阵法光芒印刻出乌素的身体经脉轮廓。 乌素是混沌,所以这阵法便在半空中描摹出一只巨大飞蛾的轮廓,在幽暗紫色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诡异。 谢幽冥的愿望,拖得太久了,这是她接到的有史以来最艰巨任务。 没想到,她要用这样的方法才能实现。 不过,李绰作为天资卓绝的仙人,也修行了近万年,而乌素仅仅用了一千多年,便有了杀死她的能力。 也不知到底是谁更可怕。 乌素在修补香囊的时候,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云都。 那时候的她,还在想办法完成着陈芜的愿望。 这个尘世间生灵的遗愿,有的时候能把乌素变成云都里的单纯小姑娘,有的时候也能把乌素变成这般可怕的怪物。 乌素停下了自己的绣针,她平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借灵蛊阵法成型。 在她需要的时候,这能够给予她帮助的阵法便出现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命运的眷顾呢? 是小殿下赠给她命星的力量吗?乌素如此思考。 她想,如果……如果有一天。 仙洲与妖域的冲突彻底解决,他们的身份再没有隔阂,而他也不再担负那样沉重的责任。 那个时候,如果小殿下还愿意与她在一起,那她就……真的与他在一起。 ——如他的许愿花灯上所言,执手相知,白首不离。 乌素花了几日时光才领悟完借灵蛊的内容,这阵法不难。 难的是要接受它的副作用。 乌素并不在意这个,她更在意的是……她不能放任小殿下再与她成一次亲。 她领悟完借灵蛊的内容之后,也正好将香囊修补好了。 借灵蛊需要定下一个确切的日子来提升力量,乌素发现此时正值六月。 她想到了,小殿下误会她生辰的那个日子,六月廿七。 那就,六月廿七吧,在这一天提升力量,将李绰杀了。 乌素将修补好香囊揣在怀里,思忖着自己应该在六月廿七之前找个日子,把它还给小殿下。 但她还没来得及还香囊,伤完全好了的裴九枝便来寻了她。 “去看婚服吗?”他问乌素,“我知你不愿让许多人知道此事。” “但我与你,确实是这样的关系。”他牵起了乌素的手,“就当是,我们两个人的成亲,如何?” 他为乌素妥协了许多。 乌素被他拢在掌心的手指动了动,她想退。 但裴九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低眸盯着乌素:“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乌素打算稳住他。 骗骗他,到时他更生气,便会更坚决地将她赶走……或是杀死。 “好吧,小殿下。”乌素回握住了他的双手。 “就我们两个人,可以。”乌素跟着他往前走去。 他新生的右手,牵着她的左手,乌素无名指上的绷带,还未取下。 这一回,裴九枝给他们准备的婚服很简单,款式类似于常服。 为了让乌素愿意穿它,他可谓费劲了心思。 乌素将那淡粉色的衣裳披到了身上,她看着镜中的她自己与裴九枝。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她的鼻间还萦绕着那日月阁里的淡淡茉莉花香。 那时候,她以为小殿下不过是身份尊贵些的普通凡人,她也曾想过,真的陪他走完这一生。 可惜,不能了。 在他永生不灭的大道岁月里,她终会与他走向不同的道路。 乌素回过身,踮起脚,将裴九枝紧紧抱着了。 “香囊补好了。”乌素对裴九枝说,“我放在日月天了,到时候,你去取来就好。”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 怦,怦,怦。 “好。”裴九枝腰间的长剑发出淡淡的锋鸣之声。 “成亲的日子,就六月廿七,如何?”他问乌素。 “啊……”乌素在裴九枝怀里,恍惚地抬起头,她怔然看着裴九枝。 “为什么是这一日?”她问。 “现在是六月,我便突然想到了这个日子,似乎没有缘由。”他对乌素说。 他也忘了他所误解的乌素生辰,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这个日子很熟悉。 “晚一些。”乌素说。 “我等不及。”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耳尖红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等不及…… 乌素知道,自己没办法再劝动他了。 “好。”她敛眸,安静应道。 与裴九枝一起离开玄明宗之后,乌素找了个借口,躲进了日月天的寒梅之中。 乌素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 她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对小殿下说出自己的计划,让他取消成亲计划了。 她看到了藏在日月天一株寒梅后的散落风筝,似乎是谁亲手做的。 乌素呆呆地看着那些形状各异的风筝,她在久远的记忆里,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的思绪极乱。 她分明,不该有任何犹豫的。 她为何……会如此? 他的婚礼,与她要杀了李绰,没有任何冲突。 他会如何想,会如何伤心,与她无关,不是吗? 乌素没想起那些风筝的作用,只是呆立在原地,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失去了思考能力。 直到裴九枝找到了躲在寒梅树之后的她。 他从后将乌素抱着了,他顺着乌素微怔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那些自己曾经做过的风筝。 “我做的。”他对乌素说。 “啊……”乌素终于想起来了,以前在云都的时候,小殿下对她说过,等冬季过去,春天来临的时候,他带她去云都城外放风筝。 可是,她在第一场珍贵春雨落下的时候,斩断他的情丝,直接离开了。 乌素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小殿下,是爱好吗?”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70节 “是……想要做的事,我不知我为何要做这些风筝,但我总嫌它们不好看,若是好看一点……”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似乎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若是好看一点,她是不是就会来与他放风筝,赴那场春日的约定? 但是,但是,冬季里的寒梅绽放了一千多年,日月天里还是没等到春日降临。 乌素很快说道:“很好看。” 与风筝无关,与春季无关,与他无关。 是她失约。 —— 六月廿七,清晨的日光明亮,那轮白日洒下和煦、快活的光芒。 所有被这缕阳光照耀到的修士与凡人,都能感觉到今日一定会阳光灿烂。 这轮太阳的主人,今日的心情似乎十分好。 乌素先住到了妖谷去,小殿下会在约定的吉时里,过来领她去日月天成亲。 他们会有一个简单的婚礼,虽然亲近的旁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但这场婚礼,没有邀请任何人。 乌素坐在镜前,给自己的发间佩上精致的金簪,今日成亲,她总算舍得把自己打扮得正式些了。 “小乌,你这不会是在——”盈盈看着乌素,捂着嘴巴,有些惊讶,“我之前就好像听说过,尊上与你……” “没有的事。”乌素侧过头,将珍珠耳坠佩在自己的耳朵上。 她柔声对盈盈说:“盈盈,出去吧。” 盈盈摸了一下乌素的脑袋,转身跑出了她的房间。 在她关上门之后,乌素的眼前的虚空之中,出现了早已准备好的借灵蛊阵法。 那淡紫色的飞蛾图腾在她的注视下,逐渐变为黑白交织的颜色。 她定在了这一日,便不能更改。 下一瞬,这黑白飞蛾图腾朝她落了下来,乌素披在肩头的外裳垂落。 在她的脊背之上,印下诡异的黑白飞蛾纹样。 这一瞬间,澎湃强大的力量充斥她的身体,借灵蛊开始发挥它的效用。 乌素骤然间睁开了眼睛,她将自己落在地上的衣裳穿好。 午时,裴九枝会来接她。 乌素侧过头,她的指尖缠绕着黑白气流。 这气流落下,笼罩在她脚踝的金色锁链之上。 霎时间,这金色锁链与裴九枝的联系切断。 他接不到她了。 乌素往窗外纵身一跃,身形变化为黑白色气流。 她直直朝瞑极阁而去。 今日,李绰一定会死。 第99章 九十九点光 日月天外, 裴九枝缓步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青鸟成群结队飞过,在灿烂日光下勾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今日它这里的气氛, 似乎有些雀跃开心。 他身后隐现的日轮绕到身前, 映照着他的身影。 他此时竟然在观察自己的模样是否有不完美之处。 裴九枝今日穿着暗红色的衣袍,这沉的暗色将他的面庞衬得更加出尘俊美。 他的薄唇紧抿着,一贯漠然冰冷的凤眸里竟然露出一丝紧张情绪。 裴九枝想,今日的婚礼应当更庄重些。 就像乌素那日在纸上绘下的图景,所有人都将知道他们会在一起。 但她不愿。 裴九枝的眼睫微垂,他在日月天外静静等待着吉时到来。 远处,裴逸与谷颐挤在一起,他远远地看着裴九枝。 “九叔,它好像真的要娶乌姑娘。”裴逸惊叹。 谷颐叹了口气,疑惑问道。 “裴公子,你与尊上在一起的时间最久, 这位乌姑娘,究竟有什么来头, 让尊上这般待她?” 裴逸愣了一下,只道:“不记得了。” 是的, 就是不记得了。 经历过当年之事的人, 现在还活着的, 不过寥寥数位。 就算活着, 他们也失去了与乌素有关的记忆。 他们躲在这里, 偷偷看了裴九枝许久。 虽然谷颐不赞同裴九枝这样做。 但,这既然是他的愿望, 他们也只能听从他的意思。 或许,那位乌姑娘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妖怪, 这才得来了尊上的另眼相看。 谷颐如此想道。 午时快到时,裴九枝往妖谷飞了过去。 在药谷门口附近,盈盈抱着小铃,颇有些紧张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见到裴九枝前来,盈盈惊慌地抬起了头,她望着裴九枝,只道了声。 “尊上……小乌不见了。” 盈盈对裴九枝道——她知道,裴九枝来此,就是为了找乌素。 裴九枝愣了一瞬,他点了点头,径直走进了妖谷之中。 他来到乌素之前的住处,在院门外敲了敲,此时,已到了午时。 无人应答。 在裴九枝的身后,还有许多修士与妖族在偷偷看着他。 他们都知道今日裴九枝的打算。 但裴九枝与乌素本人似乎不愿意公开,所以,他们也就装作不知道。 没想到,今日乌素竟然突然消失了。 可,真的有人能从裴九枝的手下逃脱吗? 裴九枝推开了乌素的院门,走了进去,院子里的小屋很安静。 他来到屋里,果然不见乌素的身影。 裴九枝低眸,掌心里垂下金色锁链,他试图联系乌素。 但这金色锁链的另一端的联系已经被切断。 乌素确实还没能挣脱这锁链,但他已无法锁定她的位置了。 裴九枝敛眸,注视着乌素房间里的镜子,他看到镜中的自己面容冷肃平静。 他的心底,忽然变得空荡荡,或许是没有情丝的缘故,此时他竟然没有感觉到悲伤。 只是,藏在他心底的许多情绪在这一瞬间变得空寂无依。 就像是,重新燃起的柔软感情,被寒冰浇灭。 他想,他早该知道她会离开的。 只是,为何是这一日。 她甚至不愿再骗一骗她。 或许,她还会回来呢? 裴九枝坐在了乌素房间的椅子上。 他身后暗红色的衣袍展开,静默得仿佛雕像。 他执拗地留在他们约定的地方,去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赴约的人。 —— 乌素一路行至瞑极阁前。 在她踏入瞑极阁外光幕的前一瞬间,她感觉有乌黑的云层笼罩住了天上的白日。 所有人都以为今日会阳光灿烂,但此时,天穹布满阴霾,暴雨将至。 那轮永远无私照亮四野的太阳,此时,竟然也不想发出光亮了。 乌素盯着那布满阴霾的白日看了片刻。 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踏进了瞑极阁。 外面如何,都与她无关,反正瞑极阁之内永远都是黑夜。 在瞑极阁深渊中央的孤岛之上。 李绰坐定在棋局之前,她仰头看向头顶的星空。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71节 在她头顶渺远的天穹之上,一颗星辰熠熠发亮,灼人目光。 这颗星辰,名为长庚,是头顶浩渺星空里最亮的一颗。 它属于李绰。 在李绰所能预见的命运之中。 长庚星的星轨漫长耀目,她拥有永恒不灭的生命,为这无尽长夜指引启明之光。 它永不可能坠落。 她身后的长发披散着,末端用一枚红绳系着。 李绰扭过头,回眸望去,她看到了乌素的身影。 在乌素走向那深渊孤岛的时候。 自她脚底的深渊之中忽然涌上许多流萤,它们仿佛潮水般朝乌素席卷而来。 在那流萤击中乌素身体的时候,她的本体溃散为无形的黑白之气,这些暴烈的攻击消弭于无形。 李绰坐在棋局前,轻声笑:“雕虫小技。” 乌素再次在她眼前看到了那熟悉的红色眼睛。 祂死死盯着乌素,拦在她身前:“你为何要杀她。” 很可怕,在这一日之前,他从未想过乌素心底竟然藏着这样的谋划。 虽然李绰对她做了那样的事,但她本就不该有仇恨这种情绪。 乌素歪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血色眼眸虚影,她的声音很轻:“与你无关。” “放心,你若杀了她,我会派人将你从裴九枝手中救下。”这血色眼眸对乌素说。 乌素只是看着李绰,她直接撞碎了自己面前的虚影,没有回答的话,只是朝李绰走去。 她立于深渊的虚空之上,此时,在瞑极阁的天幕之下,坠落无数流星。 李绰朝后翩然飞去,她腰间挂着的那枚小小星辰终于抛出。 乌素淡粉色的裙摆被那星辰旋涡卷着,拉扯着她的身躯。 李绰悠远飘渺的声音传来:“乌姑娘,你今日穿得真好看,是为了杀我,特意打扮的吗?” 她确实知道今日裴九枝打算与乌素成亲,这世间事,逃不出她的眼睛。 但她偏要问乌素。 乌素轻轻地对她摇头。 她的手掌朝下一按,李绰投出的星变在她的掌心被捏碎,无数星辰流光从她的指缝间落下。 当年,这样小小的一枚星变,几乎要诛杀妖域大半妖类。 但如今,毁天灭地的星变被乌素随手碾碎。 她淡粉色的轻纱裙摆卷起,在她纤瘦的脊背之上,黑白色的飞蛾图腾亮起光芒。 乌素使用了那样可怕的阵法,才让自己有了能够完全杀死李绰的能力。 不是堪堪杀死,也不是侥幸杀死,更不是旗鼓相当。 是——让她逃无可逃,彻底死去。 乌素的面容平静,她的下半身已经化作混沌气流。 这黑白色的气流展开,与瞑极阁周围的极光天幕融为一体。 当年,在云都的时候,她用这样的方式困住了邪魔“沼”。 如今,李绰也逃不出去。 李绰看着那黑白色染上了瞑极阁之外的七彩极光。 她眸中露出一丝讶异之色,只朝着那极光外飞去。 她确实撞了上去,但,她的身体穿越极光天幕,却没能逃到外侧。 李绰的身体从乌素胸前跌了出来,此时,她们近在咫尺。 乌素侧过头,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李绰方才的长发从这里探了出来,将她弄得有些痒。 她一把拽住了李绰的手腕,柔声道:“李仙君,你要逃到哪里去呢?” 李绰眯起眼盯着乌素。 她眼中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长庚星,这颗星辰还在平稳无虞地前行。 但,在除了星辰的黑暗夜空里,似乎有什么巨兽朝这里吞噬而来。 “乌素,你想做什么?”她问。 “杀你。”乌素言简意赅。 “你恨我?”李绰没在乌素眼中看到属于她自己的杀意。 “谢幽冥恨你。”乌素的手掌抚上了李绰的面颊。 “你吃了他的灵魂,就要为他完成一件事,这就是……他的愿望?”李绰挑眉问道。 “是。”乌素答,她的手指已按在了李绰的脖颈上。 李绰知道自己不可能敌过乌素了,这混沌妖怪吸收力量的速度可怕得吓人。 这世间,能够压制住她的,可能只有裴九枝一人。 但他……去哪里了? 哦,他穿着自己精挑细选的婚服,等着与眼前这妖怪成亲呢。 “既然是他,那就来吧。”李绰垂下眼睫。 她反握住了乌素的手腕,咬着牙,冷声道:“只恨我,当初没有能力将你完全杀死。” “嗯……”乌素轻声应。 她的手指,朝着李绰的脖颈,按了下去。 —— 裴九枝在药谷这一等,从午时等到了傍晚。 天际之上,属于李绰的那颗长庚星安然无虞。 裴九枝早就探查过一遍天上星辰了,他担心乌素去做些什么事。 所有的星星都很安静,今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乌素或许……只是离开了。 裴九枝从妖谷里走了出来,他想,或许,她先回了日月天呢? 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决定回去看一看。 裴九枝御剑而行,一路朝日月天飞去,他暗红色的婚服袖袍随风鼓荡。 今日太阳落寞,原本灿烂绚丽的夕阳也显出些黯淡的颓色。 最终,夜色染上天穹,最亮的那颗长庚星散发出耀目的光。 裴九枝来到日月天之前,正待再次查探乌素的所在。 但,他忽然敏锐地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自己头顶的星空。 在月色之中,极明极亮的那颗长庚星忽然坠落,在暗蓝色的天穹上划出一道猝不及防的残忍弧线。 “尊上!”跟在裴九枝身后不远处的谷颐突然无比惊恐地高喊出声。 “李大人她!”谷颐瞪大了双眼,他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末日降临。 随着长庚星的坠落,整个仙洲,乃至整个凡间与妖域,都陷入了漫长的惊慌之中。 尖叫声,哭泣声传来,许多修士的洞府里都亮起了光,他们疑惑于星辰的异变。 那颗星星,怎么会突然陨落呢? 这是……人世间的末日来临了吗? 裴九枝眯起眼,他微振袖袍,直直往瞑极阁飞去。 第100章 一百点光 瞑极阁内, 乌素与李绰安静对视着。 她的手指按在李绰搏动的脖颈血管之上。 在她的指尖之下,一个小小的星辰旋涡正在迸发出强大的力量,拼死抵抗着。 看起来, 李绰似乎真的不想死。 乌素知道她逃不脱, 李绰力量耗尽的那一刻,就是她殒命之时。 天上的长庚星,还是如此明亮。 乌素柔声对李绰说道:“李仙君,你在挣扎什么呢?” 李绰的脖颈被她掐着,她的面色苍白,说话的声音已经极度沙哑。 “我在等。” “等谁?”乌素问。 “裴九枝。” 乌素淡粉色的轻纱裙摆随风微微摆动。 她这才恍然想起,今日是小殿下求着她成亲的日子。 “他来也没用。”乌素轻声道,“在你死之前,他突破不了我本体的封锁。” “这样,很疼的。”乌素的指腹抵着这处小小的星辰旋涡,声音极轻。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72节 她周身散开的黑白之气已经将李绰完全包裹住了, 将外界的空气隔绝。 李绰处于黑白之气中央,就像被封入琥珀的虫蚁, 没有逃脱的可能。 现在的李绰,处于濒死一线, 她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溺亡般的窒息感。 乌素无可奈何, 但她只能用这样的力量来杀死她。 李绰周身的防御很严密, 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若乌素寻到她的弱点, 她一定会干脆利落地杀死她。 逐渐地, 李绰已涨红了脸,她死死盯着乌素, 将她纤细的手腕握住,指尖颤抖。 堂堂仙君, 在临死之前,也有了如此的狼狈模样。 “乌素。”她似乎还不甘心,只开口问了乌素一个问题。 “你……杀了我,真不怕裴九枝封在我这里的情丝被发现?” “你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若是有了情丝,你就完全毁了他。” “无情道破,他还会是这高高在上的……仙洲之主吗?”李绰问。 她竟然打算用裴九枝来威胁乌素放过她。 乌素定睛看着她,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任何迟疑。 “李仙君,我是一定要杀了你的。” 她从未去想过李绰提出的这个问题。 她想也……不敢想。 乌素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是想明白之后,她就会因为小殿下产生退缩吗? 退缩,对于她来说,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个词汇。 “一定要?”李绰的命悬一线,声线细若游丝。 “是。”乌素轻声应,这声应答极其冰冷,仿佛不可转变的顽石。 “好。”李绰忽然倾身,朝乌素义无反顾地靠了过来。 乌素猝不及防间,没来得及后退,李绰从前紧紧将她拥住了。 她低头,唇边露出一抹笑意,在乌素眉心落下决然的一吻。 这冰凉的、坚定的轻吻落下,不含丝毫感情,却含着献祭般的决然。 与此同时,乌素也终于在李绰的后心处寻到了她露出的破绽。 她不会使用任何兵器,若要杀人,也只会用最原始直接的办法。 乌素抬手,手指末端化作世间最坚韧柔软的黑白之气。 这黑白之气直接从后没入李绰的胸腔。 刹那间,血液喷溅,落在乌素的面上。 在她轻颤的长睫之上,凝着一粒血珠,她仰头看向天穹。 此时,已是夜晚,她因为自己的老毛病,在没有防备时,失去了听力。 在失去听力的这一瞬间,她周遭万籁俱寂,只余无声的画面。 她怀里抱着的李绰软倒下来,苍白的面上,淡色的唇翕动。 李绰临死之前,对出现在乌素身后的血色眼眸虚影说道。 “你可曾想过,我毕生的愿望是什么?” 她这句话的声音极轻,只有那血色虚影听到了李绰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瞬息之间,祂的身形溃散。 祂无法回答,李绰的愿望是什么。 但,此时的乌素抱着李绰跪坐在深渊孤岛之上,她抱着李绰的手微微颤抖。 在这一瞬间,大量的阴阳之力涌向她的身体,将她这混沌之躯填充得丰盈强大。 ——这是李绰的力量,她符合乌素挑选食物的标准。 纯粹的灵魂,是乌素喜欢的女性灵魂。 而且,她的愿望执着坚定,只缠着乌素,对她呐喊着——实现它。 恍惚间,属于李绰记忆的大量画面涌入乌素的思绪。 她闭上眼,感受到了直面星空与宇宙的震颤绝望。 此时,瞑极阁外的极光天幕消失,乌素头顶,一颗极明极亮的星辰坠落。 长庚,启明,这颗星耀熠闪烁于天际,在六月廿七的这一夜,毫无征兆地坠落,仿佛神迹。 环绕着这处孤岛的深渊此时开始慢慢消失,纯白的阶梯自深渊之中探出,瞑极阁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这里是观测天上星辰之处,极高极明, 一眼望不到头的高耸阶梯,让人类与星空的距离变得更近。 此时,乌素抱着死去的李绰,她的后心空洞,鲜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这血沿着白色阶梯缓缓流淌下,发出寂寞残忍的声响。 裴九枝执剑抵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长庚星落的原因找到。 那位原本的仙洲第一人,几乎要荡平妖域的瞑极阁阁主,天下最强的、算尽天下事的第一仙君,此刻,毫无征兆地殒命。 她死在乌素手上。 众目睽睽,无可辩驳。 远处,因为星辰异变随着配九州赶到瞑极阁的无数修士都看到了这一景象。 但——更加可怕的景象出现了。 随着李绰的死去,她的力量消失。 曾经依靠她法力封印的许多秘密都开始倾巢而出。 第一个有反应的,是站立在人群中央的裴逸。 在一瞬间的眉心剧痛中,无数记忆仿佛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在旁人对乌素震惊、害怕、仇恨的目光中,他怔然唤了声:“皇婶——” 是的,他完全想起来了,乌素就是千年之前如同母亲一般照顾他的皇婶。 与此同时,裴九枝也紧紧握住了手中剑。 他站在瞑极阁又高又长的白色阶梯之下,看着那阶梯尽处的鲜血蜿蜒落下。 滴——答—— 是血落下的声音。 他也想起了这段记忆,那段,属于他们的凡间夫妻岁月。 李绰的力量还在溃散,曾经封入虚空里的——所有乌素存在过的痕迹再次现于人世间。 只是,它们出现的时刻,如此绝望冰冷,果决无情。 霎时间,无数张鲜红的喜糖纸从深渊里飞出,仿佛洒落漫天的血雨。 它们有的被小心翼翼地叠齐整,有的被捏得皱皱巴巴, 但每一片糖纸之上,都是裴九枝当初想要将这段誓言想要让天下人所知的决心。 如今,天下人确实知道了。 曾经一场春雨,将这些痕迹抹消。 现在,一场陨落的流星与糖纸漫天的红雨,再次将这段记忆揭开。 只出现在裴九枝幻想梦中的一对婚服出现,这两套厚重的衣物在风中鼓荡,而后颓然垂落在白色阶梯之上。 再然后,是许多赴婚宴宾客送给他们的贺礼。 同心镯,连心佩……无数寓意吉祥的礼品纷纷往下落,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最后,一个瓷瓶出现,这瓷瓶之内,放着乌素假装回鹤川时带回的香木扇。 这装着扇子的瓷瓶顺着白色阶梯,合着李绰的鲜血跌跌撞撞滚下。 最后,它滚落在裴九枝的身前。 “啪——”脆弱的凡间瓷瓶碎裂。 失去听力的乌素后知后觉,她根本听不到身后已聚集了这么多人。 终于,在感应到这瓷瓶碎裂的时候。 她在许多人的注视下,缓缓扭过头来,她的手指按在李绰的后心上,沾满鲜血。 乌素下意识想要去救下这瓷瓶,她不希望它碎裂了。 但,她一下子看到了如此多人。 在惊讶之下,她只往下跌了一下,崴了脚,软倒坐在阶梯之上。 而后,她冷静下来,低低注视向阶梯之下所有仙洲修士的目光漠然,她不在意他们的目光。 唯独,她避开了裴九枝的注视。 裴九枝仰着头,深深地看着她。 他空寂的心底,被无端的混乱记忆填满。 现在的他却不能细细回味这段疑似甜蜜的记忆。 现在,它们是尖刀,一道道刺向他的心口。 最后,出现在乌素身后深渊的,是一段发丝。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73节 这是——裴九枝的情丝,这段情丝眷恋着乌素的气息,便缱绻地缠了过来,落在她的手腕上。 裴九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手中剑发出悠长剑鸣。 他飞身而上,似乎想要将落在乌素手上的情丝拿回。 乌素还是听不见,她瞪大眼看着裴九枝。 她崴了脚,杀死李绰之后也没空整理自己吸收的阴阳能量,躲也躲不了。 等李绰死了,她才开始怕小殿下拿回情丝,无情道崩溃。 她不能让他拿回情丝! 乌素一咬牙,只抬起了头。 在无星的月下,她伸出自己的手腕,仿佛在饮一杯甘醇的酒。 她张开唇,将裴九枝的那根情丝,吞了下去。 与此同时,在她身后的虚空里,出现一只所有人都能见到的血色眼眸。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血色眼眸里出现,蚩予的声音传来。 “小妖怪,我就说了,我会来救你,我奉了祂的命令来带你走,你随我一起——” 他朝乌素的方向投了一道光芒,霎时间,乌素身后飞蛾图腾变得滚烫。 终于,面对这匪夷所思真相的所有仙洲修士回过神来。 谷颐在瞑极阁外目睹这一切,理不清来龙去脉,但他只知道眼下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尊上!杀了她!”谷颐大声吼道,此时他的眼中只余下仇恨。 她杀了李绰,仙洲五方仙君之中,除了裴九枝外最重要的一位! 谷颐的这一道呐喊,带动了许多修士的呼应。 霎时间,人群如潮水,化为一道巨浪朝裴九枝席卷而来。 杀了她。 杀了这个罪大恶极的邪魔! 乌素只看到目之极处的修士们似乎都开了口,似乎在呐喊着什么。 她没听到蚩予的话,便没回头,只呆呆地坐在原地,看向裴九枝。 裴九枝盯着乌素身后的蚩予,他的手中剑已按捺不住杀意。 在无数道“杀了她”的声音里,他暗红色袖袍鼓荡,朝前而去,先将蚩予一剑穿心。 他早就说过,要杀了他。 直到蚩予的黑色的血落在她身后,乌素才后知后觉回过头去。 看到蚩予死了,还有那血色眼眸露出震惊之色,她才轻轻皱起了眉头。 小殿下,该杀她了。 忽然,她的身子一歪,裴九枝将她揽进了怀中。 在众目睽睽下,他竟然敢抱她?! 乌素没力气挣扎,她抬起自己有些疲倦的眼眸。 下一瞬,裴九枝高高抬起的手对准了她的后心。 霎时间,缠绕在这把长剑上的黑白纹样消失。 它坚决地对着乌素与裴九枝的方向落了下来。 裴九枝看着乌素,很坚定地唤了她一声:“乌素。” 乌素瞪大眼看着他,她看到有什么锋利的光芒一闪而过,她的眼睫似乎被一片血色淹没。 许久,她眨了眨眼,预想中被一剑击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她看清了一切,眼前的所有景象,都被一片血色笼罩着。 今晚,她的身上,落了第三人的鲜血。 那滚烫的、圣洁的殷红鲜血落在了她的面颊上,将她烫得皱起了眉头。 这一剑,从乌素的手臂与身体的缝隙间穿过,坚定地落向裴九枝自己的胸膛。 与此同时,在剧烈的刺激下,乌素失去听觉的双耳恍惚间出现了声音。 “嗡——”是长剑震颤的声音,仿佛空寂听觉中猝然出现的长鸣。 乌素,在这一瞬间,听到了来自外界所有声音。 她低眸,注意到了裴九枝与自己相抵的胸膛上涌出了血,将她与他的身体彻底染红。 ——仿佛那喜庆婚服的颜色。 第101章 一零一点光 随着裴九枝手中一道悠长剑鸣, 乌素接连着听到了周围的嘈杂声音。 有惊讶声,讨伐声,仇恨声, 还有那血色眼眸因意外发出的咆哮声。 ——那血色眼睛, 似乎不相信裴九枝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乌素低头去看裴九枝,她的视线都被这殷红的颜色填满,有些看不清周围。 她试图伸出自己的手,去按住他不断涌出鲜血的前胸伤口。 “不……”乌素靠在他怀里,小声道,她的声线很慌。 眼下的情况,出乎她的意料。 但裴九枝只抬起了自己染血的、颤抖的手,在她的后脑处一按。 那冰凉的手指攀上脖颈,强大的力量撞击着乌素的混沌身躯,将她的意识击碎。 她方才骤然接收来自李绰的记忆与能量。 乌素混沌不明的躯体内部,本就混乱。 此时裴九枝的力量撞进来, 竟然直接将她击晕过去。 乌素失去了意识,她软软倒在了裴九枝的怀里。 裴九枝一手抱着乌素, 一手将自己的长剑撑在地上,勉强让自己受伤的身体站了起来。 在他的身下, 鲜血汩汩往下落, 无人知晓这究竟是谁的血。 甚至, 也没人敢看清他微微颤抖的高大身影。 天上的月亮已被云层遮挡, 裴九枝用乌素沾满血的身体挡住自己胸前的伤口。 乌素被他抱在怀里, 胸膛安静起伏着,她并未死去。 “尊上——您没有杀了她!”谷颐惊叫道, 他以为乌素只是受伤了。 裴九枝没马上回答他的话。 他只是抱紧了乌素,抬起手中剑, 对准了深渊之上出现的血色眼眸。 “你们妖域,很想要她?”他的剑锋一振,无数道剑光朝着那血色虚影而去。 “那就,更不能将她放走了。”他咬着牙,大义凛然说道。 是,现在不论从何种角度出发,他都不能将乌素放走。 从他剑锋处放出的纷然剑光直直朝着那血色虚影而去。 祂大声吼道:“你没有——” 祂知道,裴九枝根本没有对乌素下手,照眼下的状况,他第一个杀的,应该是乌素。 乌素身上那借灵蛊的飞蛾图腾,是属于妖域的术法,方才蚩予击出的光芒强化了这阵法。 只要裴九枝敢出手杀乌素。 ——但凡有一点伤害落在她身上,那飞蛾图腾都会将这道伤害千倍百倍地返还。 那时,裴九枝就算没有被反弹的剑光击伤,也一定会自乱阵脚。 借此机会,蚩予就可以趁乱将乌素带走。 但,从一开始,祂的谋划就错了。 祂没有想到,裴九枝竟然不愿伤害乌素半分。 祂没能将这句惊叹之语完全说出。 因为祂降临于此间的虚影已被裴九枝放出的剑光完全击碎。 祂消失了,裴九枝抱着乌素,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山风吹来,鼓荡着他的袖袍,似乎能将他坚定的身躯击倒。 裴九枝用一个完美的理由将乌素留了下来。 他的剑锋点地,用这单薄的力量来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 裴九枝低眸看向谷颐,他开口,声线极淡:“杀不了。” 他从未说过谎话,这句话,在外人听来是“他没能力杀死乌素。”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无法下手杀死乌素。” 相似的语句,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裴九枝淡漠的目光掠过在场的所有修士,他坦诚地走了下来。 每走一步,他便开口说出一句话:“千年之前,我确实与她成了亲。” “她是我的妻子,如今,婚约未解。”他平静道。 许多修士吓得跪在地上,他们惊恐地对裴九枝道:“尊上,可她是妖,她杀了李仙君。”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74节 “我知。”裴九枝应。 “您杀不了她吗?”旁人皆知乌素的本体特殊。 裴九枝淡色的眼眸眯起,他看向远方,只道:“是。” “您要给李仙君,给仙洲一个交代——”有修士坚持道。 “嗯。”裴九枝又应。 他抱着乌素,穿过人群,在他脚下,曳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血是从他们身上落下的。 裴九枝踏着地上的殷红血迹,踩出一长串脚印。 他道:“如此,够了吗?” 他未曾言明这血究竟是乌素,或是他的。 在他的心中,他们本该是一体的。 她的错事,他的失误,他来担着便是。 “尊上!”有修士惊道,他们还想问些什么,但裴九枝的身形已消失在月下。 现在,只余下瞑极阁前的一片狼藉。 曾经属于乌素和裴九枝的东西,散落在这白色阶梯四周,无人在意。 漫天的红糖纸落下,无人再对裴九枝提出质疑,他们以为裴九枝刺出的那一剑,是对准了乌素。 在杀不死她的前提下,他们的尊上似乎也只能这么做了。 谷颐负手,看着仰躺着倒在白色阶梯之上的李绰,还有那深渊里逐渐显出轮廓的蚩予本体。 “将李仙君的尸首,带回来,将瞑极阁……收拾干净。” “尊上会审问她的,他一定也会,想办法杀了她。” “李仙君之死,她必须偿命。”谷颐坚定道。 剩下的修士原本想将属于乌素与裴九枝的物品全部搜集起来,集中销毁。 但不知何时醒来的裴逸奔了上来,他将他们的东西全部都护了下来。 这少年执拗地守在这些散落物品的前方,拦住了这些修士。 由于他在仙洲的超然地位,无人再敢碰他护下的那些东西,只能离去。 谷颐无奈地看着裴逸,而后,他仰头看天。 这位老者发出沉沉的叹息。 天上明月已被云层遮掩,今夜,对于他们尊上来说,本该是个甜蜜日子。 纵然这甜蜜是虚假,但也是他坚持所求来的一瞬欢乐。 然而,那小妖怪,连这一点点的虚假甜蜜都不愿施舍给他。 —— 乌素苏醒过来的时候,迷茫着睁开眼,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冰晶洞窟之内。 那洞窟的深处,似乎流转着许多记忆的光影。 那是,裴九枝在过去的千年时光里想起的一丝记忆片段。 他知道自己不能想起乌素,他爱她是错。 所以,当那记忆冒头的时候,他便将这些记忆完全冰封。 乌素惊讶极了,她还未从方才的意外中回过神来。 她觉得裴九枝今晚一定会杀了她,但他没有。 她的计划,全盘落空。 乌素暂时将旁余的事情全部抛到脑后,她低眸,认真看着裴九枝。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动一动自己僵硬的身体。 乌素的手臂动了动,她听到自己手腕处传来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响。 她回眸看去,那金色的锁链,将她的双手手腕锁进,扣在了冰窟之上。 这冰窟内部并不凉,她跌坐在冰床之上,周遭,皆是能够反射场景的冰面。 乌素扭过头,在璀璨的冰面之上,她看到裴九枝坐在她对侧。 他低着眸,正在慢慢擦拭着他手中那把黑白长剑上的血痕。 ——剑上的黑白花纹,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 他没有给自己疗伤,被撕裂衣物的胸前,有血淋淋的一道伤口,还不住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乌素往前一扑,想要查看他的伤势,但她的四肢皆被金色锁链绑紧,动弹不得。 “小殿下!”她高声唤。 裴九枝早就知道她醒了,他抬眸,安静地看着乌素。 他蕴着薄冰的眼眸深处,是一片空寂的漠然,甚至,带着一丝无措的凄惶。 他不知……乌素为何要如此。 胸前伤口的剧痛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的躯体,令他的眉头微蹙。 裴九枝只是如此静静地看着乌素,并未言语。 “治伤。”乌素又挣扎着往外一扑。 那金色锁链绑紧了她,将她的手腕扯住一道醒目的血痕。 她方才在白色阶梯上崴了脚,此时正好碰到伤处,身子一歪,失去重心,软倒下去。 全靠她手腕上的金色锁链将她的身体吊着,她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是,治伤。”裴九枝放下剑,起了身。 他将冰窟里收藏的药膏取了出来,乌素看到他,松了一口气。 她扭过头去,不忍心看地上的蜿蜒血迹。 然而,裴九枝却走到了她面前。 “小殿下,要我给你治伤吗?” 乌素有些疑惑,睁大眼看着他。 眼下,她什么事情都不关心了,也不愿再去想其他的事,她只在意眼前裴九枝的伤。 裴九枝没回答她,他只是挖了些药膏,指腹按在了乌素手腕上。 那里,被金色锁链拽出了一道凄惨的红痕。 他认真地将药膏抹开,将这些红痕消除。 乌素轻轻叹了口气,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不忍的哭腔。 “小殿下,不是我的伤。”她的声音轻轻,“你的伤。” “这是惩罚。”裴九枝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指腹贴在她的手背上,慢慢摩挲着。 “我没看管好你,这是我的责任,我是你的丈夫,你犯的错,自然该由我承担。” 裴九枝的声线带着些许颤抖。 “这一剑的力道,足以将李绰杀了,我承下这一剑,便是惩罚。” 裴九枝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空洞的伤:“岂有治伤的道理?” “裴九枝!”乌素被金色锁链绑着,又开始挣扎,“是我。” “是你。”裴九枝染着血与药膏的手指抚上乌素的面庞。 他捧着她的脸,认真地低眸看她:“乌素,我如何能……杀你呢?” 乌素与他对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依旧平静,她觉得裴九枝傻。 “可是……你知道的,我受了你一剑,可能死不了。”乌素碎碎念念道。 “乌素,我不会对你出剑,这与你的生死无关。”他低眸,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乌素面颊上。 他的双唇颤抖着,无数的旧日记忆纠缠着他的思绪,连同着今日乌素的所作所为,几乎要将他的心理防线击溃。 他的妻子,原来是这样的妖怪,他早该知道她坏了。 她若不坏,当年就不会抛下他离开。 她若不坏,就不会干脆利落斩下他的情丝。 她若不坏,如今,也不会一门想着要逃跑。 思及至此,他的吻凶狠了些许,狠狠咬住了乌素的唇。 乌素有些惊恐,她颤抖着声问:“小殿下,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洞房。”他轻笑一声,“你忘了,我们今日成亲吗?” “裴九枝!”乌素提高了声唤他。 她是真的有些慌了,小殿下……不应该这样的。 但凡他对她有些许的坚硬情绪,她现在早就逃出去了。 但他偏偏,没对她生出一点杀意。 他是囚住她的——世上最温柔的囚笼。 “什么裴九枝?”他的手按在她的面颊上,“乌素,你生气了吗?” “先给你治伤。”他在乌素面前蹲了下来。 他干脆利落地将乌素的绣鞋脱了下来。 在冰窟内璀璨光线的照耀下,她莹白如玉的脚踝上,有一处地方肿起。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75节 裴九枝半跪在她面前,他的手指,蘸了些药膏,按在她脚踝的伤处上。 许多年前,乌素也跌伤过,此时,他的手指竟然小心翼翼地绕开了乌素受过旧伤的地方。 他的大掌有些凉,有着长年练剑的剑茧,他如此拢着她的脚,竟将她激得发痒。 乌素的脚趾忍不住蜷缩起来。 在不知不觉间,那绑着她双手的锁链已经将她的两手拢到了身后去,让她挣扎不能。 冰凉的锁链顺着乌素的脚踝,缓缓向上攀,而后,这锁链轻轻地往外一扯。 乌素瞪大了双眼,她低头看着半跪在地上为自己敷药的裴九枝。 “小殿下……不要……”她轻声唤。 但她现在的模样,似乎没什么能够说出“不要”的底气。 “我说了,今晚是洞房。”裴九枝的背后的伤还在淌着血。 他低下头,声音极凉,又带着一丝染上欲望的灼热颤抖。 乌素的腰挺着,不由自主地靠向他,她的伤处已经上好药了,而他并未起身。 他……要做什么? 乌素的手拽紧自己手腕上的锁链,她的呼吸变得有些乱。 骤然间,凉意袭来,他略带冰冷的呼吸落在了那处上。 “还不行吗?”他低声问乌素。 乌素眼底泛上些许水光。 方才确实是不太行,但他现在一说,她似乎也有些。 “小殿下……”她又唤,“你……起来。” 裴九枝似乎非要跟他对着干。 他一低头,冰凉的唇贴了上来。 乌素眸中的泪马上落了下来,她的呼吸一滞,浑身肌肉绷紧。 那原本垂在他身侧的脚,已下意识抬了起来,那脚尖落在他受了伤的脊背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被迫仰着头,轻轻喘息着,却还踩着这位仙洲之主的脊背。 第102章 一零二点光 乌素低着眸, 在迷离的视线里,她只能看到裴九枝纯白的衣裳。 还有那衣裳上刺目惊心的殷红血痕。 眼下的状况,本该是狼狈的、血腥的。 但身下传来的一阵阵异样感受, 却将她拉进了另一重玄妙的空间。 她的灵魂与思绪仿佛飞出了躯体, 悬于天际,轻飘飘地浮着。 乌素的脚踝被那金色锁链扯着,她的脚背绷紧,脚尖往下点去。 当她用了些力气,她便一不小心将他的脊背踩着了。 即便是这样轻柔的、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也让他脊背上的伤口刚刚愈合的部分再次拉开。 乌素不想如此,只能尽力抬起自己的脚,避免碰到他。 但,裴九枝抱着她,她一低头,便能看到他满头的墨发被紧紧束着, 有些许乱发从肩头垂落。 那发丝被浸湿,黏在他的耳尖上, 末端微微缠着,有些, 还落在了他的唇上。 ——乌素虽然看不见他的薄唇, 却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吻上时候的触感。 温暖的、湿润的、缱绻的、爱恋的, 仿佛一团压缩到极致的流水, 一波接着一波地流淌而过。 它砸进属于乌素的这片死水之中, 强迫着她的水面荡漾起一圈圈的波澜。 乌素是会哭的,她以前经常这样, 她感觉到自己眼角有泪水簌簌往下落。 那泪水落在她的唇角,她尝了尝, 是酸涩的味道。 乌素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不能按着他的肩头,也无法将他推开。 他亲手炼制的那条用来绑住她的锁链,似乎就是为了留住她而铸造。 乌素找不到一丝能够逃脱的缝隙,她的手被锁链拢在身后,双手手指紧紧绞着,却还是无法挣脱。 她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踩着他受伤的脊背。 但那脚尖也只与他身着白衣的脊背有一丝几乎看不清的距离。 乌素最后,确实是使不上劲了,她咬着唇,只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了许多奇怪的声响。 大部分,是她自己的声音,当然,还有一部分的声音来自于他。 乌素的力气松懈,那脚尖点在他身后长袍的日月纹样上,缓缓往下落,将齐整的锦缎带出一条长长的褶皱。 “不……”她轻声道,但那尾音拉长。 她听到了他身上伤口血液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 或许,这并不是血。 但乌素放空的思绪已经无法思考了,她感觉到有一道冰凉的吻落了上来。 这吻由下往上,掠过他那颗曾经很喜欢的痣,带出几道齿痕。 乌素低头,她听到了布帛裂开的声音,她在眼下的沟壑间,看到了他的脸。 他的凤目抬着,专注地看着她,乌素咬着唇,长睫微垂。 又有泪水落了下去,点在他本就湿漉漉的鼻尖上,他伸舌舔了舔。 乌素马上闭上眼去,这景象……她不能多看一眼。 就算……就算他修的不是无情道,眼下的画面也太荒唐。 她侧过头去,似乎并不想与她对视,他靠了上来,将她抱紧了。 乌素暂时得到解放的手伸出,她的掌心抚上他背部的伤,沾了满手的鲜血。 “小殿下,先……先治伤,好吗?”乌素无力地在他耳边说道。 他咬着她的耳尖,坚定地道了声:“不。” “都是我的错。”乌素小声道,她想,自己认错一下也无妨。 “抛下我的时候,你似乎没有这么想。”裴九枝冰凉的手指掠过她的腰部下方。 他收紧了自己的手臂,乌素叫唤了一声,靠在他怀里,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 她露出了些许可怜巴巴的姿态。 “不要如此……”乌素怕他的伤势加重。 “不爱我,又关心我?”他似乎是有些怨了,继续咬着她说道。 “我是……”乌素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理智仔细思考了一下。 她给自己扯了一个理由:“我是你的妻子。” “蚩予。”裴九枝在她耳边低声笑,“他已经死了,我说要杀了他的。” “我骗你的。”乌素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左手的日月戒指。 他的吻堵住了她的唇,整个人已覆了上来,乌素感觉到他身上伤的血还在不住往下淌。 她确实是心疼了,便断断续续道:“小殿下……要不然,让我来?” 裴九枝的动作有些重,将乌素撞得不住往后退,他在她耳边继续低声笑:“想让我放过你?” “不……”乌素努力撑住自己的身体,她抱紧了他,小声道,“我会努力像……像这样的。” 乌素想,哄这样一个执拗的人类,真的很难。 他又咬着她的耳尖说道:“傻乌素。” 乌素眼角的泪接连不断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自己的思绪被不断击碎,她似乎什么正事都没办法去思考了。 怎么办呢? 似乎,也只能再回到一千多年前了。 她与他,似乎还是凡间的普通夫妻,就如此,渡过这流星坠落的,荒唐一晚。 后来,他的手抚到了乌素的脊背,他碰到了乌素脊背上那有些发烫的飞蛾图腾。 “是什么?”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蝴蝶骨,仔细摸了摸,“是借灵蛊?” 他果然看出了这阵法。 乌素懵懂地点了点头,她确实是用了这个阵法不错。 裴九枝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他误会了一些什么。 他比乌素更加了解妖域的法术,这借灵蛊是祂所创造的诡异法术。 借灵蛊除了能增强使用阵法者的实力之外,还能在生效的那一晚,保住施法者的生命。 只要再加上妖域的特殊法术触发,这借灵蛊便能帮助施法者反弹她所受到的伤害。 若他之前,将这剑锋对准她,那么,他就会收到千倍百倍的反弹伤害。 ——这就是,她求着他杀了自己的原因吗? 也难怪,蚩予敢如此自信地出现在他眼前了,按那时的情况,他应该先杀乌素才是。 裴九枝的额头抵在乌素的那颗痣上,他骤然停顿下来,轻缓、绝望的呼吸落在乌素的胸前腹间。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76节 乌素的呼吸剧烈起伏着,她正悬于某种不上不下的状态,她动了动,更加靠近了她。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脑袋,轻声问:“小殿下,怎么了?” 裴九枝的薄唇紧抿着,他还是发了狠,咬了她一口,乌素吃疼,身子往后缩去。 他退了出来,复又靠了上去,将乌素碰得有些脑袋迷糊。 最后,她眼前的景象翻转,她感觉到他的吻一下又一下地落在着发烫的飞蛾图腾上。 他按着那长长的尾翅,模糊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借灵蛊失效之后,你知道你会面对什么吗?” 乌素将头埋了下去,她安静点了点头。 他拍了那图腾的尾翅一下,似乎是有些生气了… 乌素咬着自己的手背,闷闷叫了两声,也没继续回答他的话了。 总之……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当然,她本可以等下去的。 但,是他的一步步靠近,让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乌素永远也不可能告诉裴九枝自己如此做的真相。 裴九枝确实是恼了,他从未生过乌素的气,此时,他带着怒意的手按着那蛾翅的末端。 他在她耳边问她:“就如此不想与我成亲?” 乌素的长睫颤了颤,她…… 若他不是什么仙洲之主,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或许会欣然答应与他成亲。 但他是裴九枝,是仙洲之主,是天上日月,是人族的光明与希望。 她又如何能让那天上日光,独独为她一人落下呢? 于是,乌素坚定地点头。 裴九枝愈发恼了,速度也更快了些,他很快说道:“不许。” 乌素轻轻地叹气。 他抬过了乌素的下巴,继续吻着她,在这绵长的一吻里,乌素将许多事情都骤然忘记。 她的思绪已经模糊,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 许久,她的眼睫垂了下来,完全睡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的手还不忘轻轻拢着他背后的伤,似乎是怕他的伤势加重。 她如此不爱他,算计他,千方百计要离开他…… 但她此时却如此关心他。 是习惯性的表演,还是……真的呢? 裴九枝低眸看着乌素苍白的面颊。 他在她面前低下了头,将她完全抱紧了在怀里。 深夜,乌素迷迷糊糊醒了一下,她听到裴九枝在问她:“我的情丝呢?” 乌素的眼睫轻抬,她道:“吃了。” “还给我。”他掐着她的下巴,对她说。 乌素摇头。 “那你……拿了我的情丝,也会生情吗?”他忽地问乌素,似乎含着一丝期待。 乌素愣了愣。 她坚定地摇头。 她觉得小殿下真的很天真,那情丝,对她而言只是一件小小的物品。 哪有什么吞下情丝,就能让另一人生出情爱的传说? 裴九枝的视线低了下来:“藏在何处?” 乌素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她示意裴九枝,自己将情丝藏在了这里。 若要拿,就掏开她的心脏取出。 反正,她不能让他生出感情。 裴九枝低眸,看着她的心口,他低了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与眼下话题毫不相干的话。 以前,他也常常会在乌素耳边说这样的胡话,让乌素听了满面通红。 他的手指按在乌素的那颗痣上,只轻声道:“倒是有些羡慕它能藏在这里了。” 乌素挑了眉,瞪大眼,又想将他推开。 但她的视线一落,看到了他胸前的伤,又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罢了,就如此吧…… 她也没再叹气,只是安静躺在了他的怀里。 暂且……暂且,就在这一日,回到一千年多年吧。 第103章 一零三点光 乌素睡了很久, 等她苏醒的时候,她不知自己在镜湖下的冰窟里留了多久。 裴九枝受了伤,又极累, 他只是紧紧抱着乌素, 凤目闭着。 乌素在他怀里抬起头来,她的长睫颤了颤。 昨晚发生的所有事,在她脑海里如流水般淌过。 那些繁复的信息还是令她有些呼吸不上来。 乌素索性不再去想。 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刚诞生时候的状态,混沌懵懂,只凭本能行事。 而她现下的本能就是—— 乌素勉强从裴九枝的怀里退了出去,他的怀抱很温暖,但在他双臂之外的空间却很冰冷。 她伸出手臂的时候,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金色锁链相互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乌素感觉到自己后背上的飞蛾纹样正在发烫。 她回眸看向自己身后的冰面,它璀璨如镜, 将乌素身后的景象完全映照出来。 乌素看到在那原始混沌的飞蛾纹样之上,还有许多红痕与齿痕, 这都是小殿下昨晚留下的痕迹。 她将一旁落下的外裳扯了过来,披在自己身上, 将那些痕迹完全掩去。 乌素呼吸的时候, 唇边氤氲出朦胧的白气, 这冰窟里其实很冷。 昨晚裴九枝身体里落下的鲜血已凝结成冰, 还有她的…… 乌素细眉挑起, 面颊骤然红了起来,她清扫着周围的狼藉。 最后, 她的素手落在他脊背的剑伤上,指尖颤了颤。 他一剑刺向自己的时候, 丝毫没有手软,这伤极重。 剑伤周围的血迹已凝结成冰,乌素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冰凌取下,这血色冰凌末端连着他的血肉。 乌素一碰,新的鲜血就汩汩落下。 她有些心疼,动作就轻了许多。 乌素有耐心,她清理了许久,才将他的伤处理好。 她取出昨晚剩下的药膏,给裴九枝敷上,对他现在的修为而言,这药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 ——还要靠他自己运转体内法力来慢慢治疗伤口。 乌素将绷带缠在他的胸膛上,这才让他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了。 她给他处理完伤口,便对着裴九枝轻轻叹气。 由于金色锁链拘着她,现在她无法离开他太远。 乌素确实是吸收了李绰死后留下的阴阳能量。 但在百年之前,裴九枝就有能力将李绰禁锢在瞑极阁之中。 如今,乌素同样无法逃开裴九枝。 她垂下眼睫,手指轻轻碰上他的面颊。 乌素的声音很轻柔:“小殿下,为何不放我走呢?” “我离开你,对你更好,你应该去最高远的天地,当最耀眼的长夜明灯,而不是让你的光芒……只落在我身上。”乌素的长睫颤了颤。 “我不需要那么多的……”她说,“我做了这样的事情,仙洲不会再容下我。” 蓦地,熟睡的裴九枝眼睫颤了颤。 乌素低头,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的眉心:“小殿下,我希望你永远……永远好好的。” 裴九枝似乎因为她的吻要苏醒了,他的长睫动了动。 乌素马上直起身子,离他远了些。 此时,一夜已过,乌素使用的借灵蛊终究还是失效了。 她感受到了如阵法上描述一般的钻心刺骨剧痛。 乌素的眉头紧锁,她的身子蜷缩起来,试图减轻自己的痛楚。 但这无济于事。 乌素疼得失去了意识,蜷着身子,倒在了裴九枝的怀里。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77节 裴九枝睁开眼,便看到乌素的长发缓缓落下,他下意识将她抱紧了。 一低头,他才发现自己的剑伤已经被她包扎好了。 而昏迷过去的乌素因为脊背上传来的痛楚,正蜷缩在他怀里,身体不住颤抖着。 在她吸收够能量之前,她每时每刻都要接受这样的折磨。 裴九枝拨开她眉心的碎发,仔细端详着她。 ——即便是这样,她也要用这样的可怕阵法来杀了李绰,又或者是……伤了他? 他沉默地抱着她,手臂却不由自主收紧,将她更紧地抱在自己怀里。 裴九枝的掌下出现一点鲜活的灵气,他的手掌按在乌素的脊背上。 他想要给她传功,替她缓解这借灵蛊的痛楚。 但乌素无法吸收灵气,她只能吸收自己的阴阳能量。 她不久之前吸收的李绰能量,还不足以完全抵消这借灵蛊的副作用。 实际上——在李绰死后的阴阳能量涌向乌素的时候,乌素拼尽全力,才将一部分能量挡在了自己的本体核心之外。 她没完全吸收它们,因为她知道李绰的愿望一定会很可怕,她不一定能完成。 乌素不知道自己能抵挡多久,她甚至……不敢去想象李绰的愿望。 在那瞑极阁之上、星空下的惊鸿一瞥,她便被她浩瀚如星河的可怕思想所震慑。 她沉浸在无尽的痛楚里,并不知道裴九枝都抱着她做了什么。 裴九枝抱着她,思考了片刻——他甚至不想让她多承受片刻的痛楚。 很快,他的掌下出现一点耀目的光。 这光按在乌素的脊背上,竟然将她背上的阵法遗毒吸收过来。 乌素背上的飞蛾图腾减淡,她感觉好受了一些,细眉舒展开。 而裴九枝的俊眉微微蹙起。 他摇摇晃晃地起了身,这痛楚现在暂时转移到了他身上。 要将阵法遗毒完全渡过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昨晚他们的亲密相处,提供了渡毒的桥梁。 他忍着疼,低头将乌素抱了起来。 乌素的衣服没穿好,原本严严实实揣在她怀里的一些小东西落了出来。 她的左手垂在身侧,无名指上缠绕着的绷带已散开。 在她的无名指上,还有当初他们一起戴上的戒指,那代表着他的日月纹样,熠熠生辉。 还有她怀里紧紧藏着的一枚锦囊。 裴九枝颤抖着手,将这枚锦囊打开了,内里装着一些简单的东西。 最开始,他给她写的小纸条,还有那只染了血的符鸟。 最后,是那几张……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信纸。 裴九枝记得,在乌素说要离开云都,去鹤川的时候,他给她写了很多封信。 每一封信上,他都写了“想你。” 是的,在她离开之后的每时每刻,他都在想念着她。 裴九枝失了情丝,他无法想象那种思念的感觉。 但他知道,现在她就在他的怀里,他却痛彻心扉。 她不爱他,又为何要留着……这些属于他的东西。 裴九枝又将乌素的自己东西放回了锦囊里,他替她将无名指上的绷带细细缠好。 他将熟睡的她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裴九枝转身走了出去。 昨夜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决然刺了自己一剑,又替她承受了借灵蛊的副作用。 但现在,他身后的耀目日轮再次隐隐出现。 他换了一套新的白裳,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仪,除了唇色苍白些,并无异样。 裴九枝果然如日月一般强大无匹,竟然将这些伤害全部承受了下来。 他缓步走出日月天,仙洲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 在日月天外,他看到了守在门口的裴逸。 裴逸手里揣着一个空间锦囊——内里装了昨晚散落出的所有东西。 他们的婚服,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所有她曾经在他身边存在过的证明。 “九皇叔……”裴逸将空间锦囊递了过去,他有些惶恐无助。 他知道,他记忆里的皇婶不是会做这样事情的人,但如今,意外已经发生。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他相信他的九皇叔一定能将所有事情处理好。 裴九枝将那空间锦囊接了过来,他敛眸,点了点头。 在仙洲之内,裴逸是少有的几个敢直视裴九枝的人。 他抬起头,看到了裴九枝苍白的面色。 “九皇叔,您怎么了?”他有些惊讶地唤。 “无事。”裴九枝往前走去。 在他身后,青鸟振翅飞起。 裴九枝来到了青銮阁里,一入内,他就听到谷颐沉重的声音。 “尊上,您……您要将昨晚那恶妖如何处置?”谷颐问。 “杀不了,只能留着。”裴九枝径直走到了青銮阁中央。 他身受锥心刺骨的痛楚,声线却还沉着冷静,无一丝颤抖。 他仿佛坚实的山岳,将所有的麻烦事都挡在了自己身前。 “李仙君是瞑极阁最后一位星君了!”有一位宗门掌门马上开口说道。 “如今,若瞑极阁的星君们还在,他们定会让您公开审问那恶妖。” “就算——您不杀了她,也该在我们面前审判她的罪行!”有位德高望重的大修士震声道。 裴九枝顿了顿,他沉声道:“听另外三位仙君的意见。” 语毕,他看向身边三位到场的仙君。 一旁的其他几位仙君都在沉默着,缄口不言。 应宸仙君微笑着把玩自己手里的机关球,而季弦则张了口,欲言又止。 仙洲的另一位女仙君名唤向真,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着自己的事情。 裴九枝从容道:“说吧。” 应宸先发出了声:“依着尊上的意思便是,我相信尊上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而季弦则道:“即便如此,尊上,您也要给死去李绰一个交代。” “瞑极阁的星君,都死了。当初,瞑极阁之内,除她之外的所有星君全部自缢而死,内里缘由,还不得而知。” “星君是人族前进的引航灯,如今,这盏灯灭了,长庚星永远落下。” “尊上,您真的,还要包庇她吗?” 裴九枝听见季弦所言,俊眉皱了皱,他从未包庇过乌素。 她所做之事,他全都承担了下来,至于李绰之死,他自然会调查清楚。 但,他不会将她推到众目睽睽之下。 如今,还是要看这三人的选择。 应宸与季弦两人意见相左,暂时持平。 裴九枝的目光落在向真身上。 她深居简出,从未见过乌素,也与李绰交情甚浅。 作为最后一位仙君,她的答案最为公平。 第104章 一零四点光 与应宸、季弦的广收门徒、传道授业不同, 向真自修道伊始,便孑然一身。 她所修行之术法神秘,几乎从未在外人前展露过自己的能力。 如今, 她淡漠的瞳眯起, 只轻声道:“没有意义。” 什么……没有意义? 季弦有些惊讶地看向她,向真则点了点自己的面颊。 “当初,瞑极阁星君尽数自缢,独独是李绰活了下来。”向真平静道。 “如今,她能被这混沌小妖杀死,你们觉得这现实吗?” “她会死,只是因为她自己想死。”向真说出了很轻的一句话。 “不论审判这混沌小妖与否,都不会影响此事的结局,你们愿意将她带出审问,那就审问。” 向真起身,对裴九枝点了点头, 她还是做出了选择:“一切,听尊上的意思便是。” “尊上不会做错的事。”向真道。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78节 有一位修士大着胆子道:“尊上娶这混沌妖, 不就是错!” 裴九枝骤然眯起了眼,周遭的空气冷了下来。 还未等他出手, 向真已抬手, 一道刀影横出, 将那修士击飞出青銮阁。 “现下, 是我们在议事, 岂容尔等置喙?”向真握紧手中横刀,抬了头, 冷声说道。 “当初,尊上还是凡人, 他与她成亲,又有何错?”向真道。 “你——禅魂宗宗主,门下数百精锐修士在之前讨伐妖域的战役中活了下来。” “是尊上替他们挡下祂的命运之力,尊上受了多重的伤,你们也知道。” “如今,你说他娶一位妖是错?” “他所行之事,何时错过?” 向真眉眼间露出些许不耐之色,她的脾气没有应宸、季弦那般好。 她所行刀道,暴烈刚决,半点情分不留。 向真所言,其实并无任何道理,但她行事全凭本能,几乎无法揣测她的目的。 如今她的选择,也是出于自己本能的判断。 她有野兽般灵敏的嗅觉,每次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裴九枝的薄唇抿着,他确实对李绰的死感到意外。 她应该……不该如此草草死去。 “我会将询问的结果告知。”他起了身,对青銮阁内的诸位修士沉声说道。 “她是我的妻子。”直到如今,他都在果断地承认乌素的身份。 “我不会让她在众人面前,面临无端的指责。”裴九枝垂眸道。 在他失去记忆的时候,乌素已承受了一次这样的审判。 而那时,她分明什么都没做。 “尊上!”谷颐劝说道,“我们自然不会开口,您自己审问便是。” “不。”裴九枝拒绝。 “您如此,无法对仙洲的修士交代。”他叹气道。 “我又何曾对他们有过这样的承诺?”裴九枝开口道。 他凛然走出了青銮阁,在他身后,向真低头把玩着自己手中横刀。 待裴九枝走了,她才开口道:“天上日月发着光,笼罩大地,赐予恩泽……” “只是因为他自己在放出光芒,而不是为了大地上生物的祈求而发光。” “你们又要他……做什么呢?”向真问。 “我们奉他为主。”有几位修士道。 “所以我说凡人愚昧,怎么,你们修了仙,也看不破这大道?”向真问。 “好了——”季弦让向真别开口了。 “在被尊上关进瞑极阁之前,李绰找向仙君,喝了酒。”季弦对众人开口,圆了场。 “哦,季弦,原来你知道啊?”向真问。 “方才为何不说?”她道,“就因为你喜欢她几千年了吗?” 在场修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 “你要为她伸冤,就隐瞒此事,要尊上将那混沌小妖带出审问?”向真问。 “你又不懂她,还敢喜欢她?”她道。 季弦颤抖着身子,冷声道:“住口。” “他们糊涂,我们可不能糊涂。”向真执刀,从自己座位上跳了下来。 “尊上讲规矩,你们好面子,但我是不理这些俗名的。” “以后,若有人再质疑尊上的选择,我的刀不会留情。” 向真丢下这一句话,就消失在原地。 季弦低眸,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应宸微微笑着,他道:“季兄,冷静些吧。” 青銮阁内修士都纷纷散去,他们这才发现,若排除个人因素,这几位仙君的意见出奇地一致。 他们都尊重裴九枝的选择。 越是修为高深、对大道领悟透彻之人,便越相信裴九枝。 —— 裴九枝回了日月天,此时的乌素已经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的身子不再疼,便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 乌素想去找裴九枝,但她无法走出这小小的房间,脚上的锁链拽着她。 她不知裴九枝什么时候能回来,只能在原地不住走动。 许久之后,有了动静,乌素听到了脚步声。 她赶紧走到门外,脚上的金色锁链紧紧扯着。 裴九枝开了门,安静注视着她。 乌素仰头看他,只开了口,一出声便是陌生的称呼。 “裴九枝,你将我的蛊毒渡到你身上了?” 这句话,乌素已经在心中演练、重复过无数遍了。 她不希望自己一开口便呼唤他为小殿下。 “是。”裴九枝回身,将房门关上。 “还我。”乌素难得态度坚决地开口。 “那将情丝还我。”他对乌素说。 乌素盯着他,看了许久,不见他眸中有任何松动,便垂下眼来。 裴九枝抬手,掐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上了她。 乌素被吻得气喘吁吁,她推着他的肩膀,却又不敢太过用力。 她周身绷紧的弦又松懈下来,只无措地看着他。 裴九枝的唇撤离半分,他将乌素抱在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问道。 “为何要杀了李绰?” 他现在并没有半分审问的姿态。 但乌素还是说了实话。 “当初她荡平妖域的时候,使了计谋,与妖域谢幽冥成亲,趁妖域松懈之时,投下致命的星变。” “大半妖族死于星变之下,谢幽冥存活,与我们的老师问缘共生。” “机缘巧合——”乌素将李绰对她的追杀简化为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 “机缘巧合之下,我吸收了谢幽冥死前的阴阳能量,承了他的愿望,要将李绰杀了。” 乌素此言,并无虚假,谢幽冥死后,有巨大龙骨浮出妖域,这些异象仙洲都有观测到。 “谢幽冥……”裴九枝记得他,“当初,在云都的大妖,就是他。” 但,此事蹊跷,就算李绰本人无法观测到乌素的行动。 可是,李绰本人应该也能猜出谢幽冥的动向与愿望。 正如向真所言,她想死,或许真的……只是自己想死。 当年,连那可怕的瞑极阁之变都没能对她产生影响,她不应该如此简单地殒命。 “李绰,对你说了什么?”他问乌素。 “她……”乌素摇摇头,“小殿下,我那天听不见了,我不知她说了什么。” 她甚至……不敢去仔细观看李绰的生平与愿望。 到现在为止,她还在拒绝着李绰的最后一点阴阳能量入侵自己的本体核心。 她希望自己接收李绰愿望的时间晚一点。 乌素低下了头轻声道:“对不起,小殿下,我没有办法。” “你将我杀了,给仙洲的人一个交代。”乌素伸出双臂,主动将他抱紧了。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死,好不好?”她这回是真的开诚布公地在与裴九枝说话。 “你又为何会觉得,我一定要为了死去的李绰,给仙洲交代?”裴九枝看着她,忽然开了口。 乌素瞪大眼,迷茫地看着他:“可是,旁人会怨你……” “他们怨我,与我何干?”裴九枝将乌素按回了自己怀里。 “小妖怪,你如此说,我就更不能将你杀了。” 裴九枝觉得乌素确实傻乎乎的,还有些可爱。 “我杀了你,就放了你。”他低声道。 乌素眨了眨眼,她确实好像……说错了什么。 若裴九枝不知她不会死,出手将她杀了,这才是真的给了一个交代。 但他现在知道了,那他就更不可能出手了。 啊……乌素捂住自己的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她本就不太人类脑袋里的这些弯弯绕绕,若是有什么目标,她的脑袋还能清醒些。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79节 但现在与小殿下的纠缠,明显不在她的目标之内。 所以,她的回答显得格外地愚钝。 裴九枝叹气,叹她还是如此单纯。 “你与祂,是什么关系?”他又问。 “没什么关系。”乌素退出他怀里,背过身去。 裴九枝按了按自己的心口,这里,借灵蛊带来的副作用还在发出刺痛。 “借灵蛊,是祂教给你的?”他问。 “是我在旧书上看到的。”乌素轻声道。 “什么旧书?”他又问。 乌素的面颊骤然红了起来。 “是盈盈带我去市集上看到的,与你……之前没收的那本很像,上边有前人的随手笔记,我碰巧看到了。” “好了,小殿下,就这样吧,你莫要问了。”乌素的脑子有些乱。 小殿下没有杀她,超出她的计划之外,所以现在的她显得格外迷茫。 裴九枝从后将她将她抱紧了,纵然乌素的话是如此的蹩脚离谱,但他还是信了。 “你不知……借灵蛊的效用?”他问。 “它可以成倍提升我的实力。”乌素道。 裴九枝低眸,将面颊埋在了她的脖颈间,重复问道:“就这些?” “就这些。”乌素想要将他挣开,却挣扎不出他的怀抱。 她有些迷茫地看向自己的前方,不知要将小殿下怎么办。 现在好像陷入了死局,她永远也没办法挣脱他的牢笼。 裴九枝侧过头,吻上她的耳尖,他的气息微凉、湿润。 “傻乌素。”他道。 乌素知道自己确实傻了些,在处理与小殿下有关的事情时,她总是没办法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她信任他,便忍不住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去。 “你忘了我说的吧。”乌素轻声道。 “不。”裴九枝将她面颊捧了过来,吻上了她的唇。 乌素的眼眸睁大,泛着如水的光,她的呜咽与叹息,皆被吞入他口中。 “你知我是如何将借灵蛊渡到我身上的吗?”在漫长的肢体相触之后,裴九枝忽然低声问乌素。 “啊?”乌素有些疑惑地开口,“我……我不知。” “但你,不要这样……”她弱弱地开口,却无法反抗他。 不论裴九枝要对她做什么,她都没办法阻止。 “是这样。”他果然贴近了她。 乌素瞪大眼,她惊叫一声,软倒在他怀里。 “阵法的副作用会很疼。”她的面颊通红,小声说道。 这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她为了早些离开他,但,事与愿违。 裴九枝将她完全抱了起来,乌素只能环着他的脖颈,以他为支撑。 他还在动着,又抬了头,对她说:“疼倒是有些疼……” “你亲一亲我,也就不疼了。”他对乌素如此说道。 第105章 一零五点光 乌素低眸, 有些羞恼地看着他。 他又将她往上抛了些许,惊得她很快环住他的脖颈。 乌素说话的声音细细的,还带着些许喘息之声:“好吧。” 她低下头, 在他眉心处落下一吻, 他低了头,舌尖正好碰到她的那颗痣。 乌素有些恍然,不知今夕何年。 她在两人身体的碰撞中,紧紧抱着他的身体,脆弱的思绪被抛得上下纷飞。 乌素在想,现在的小殿下,还是仙洲之主吗? 他会不会……还是云都的九殿下,他的身上不再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 他可以大胆地牵起她的手,告诉全天下,他们是拜过堂的夫妻。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连一个眼神的相触都要小心翼翼。 乌素趴在裴九枝的肩头上, 眼角又落下了泪,她有些累。 她知道小殿下如今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痛楚。 若她能完成自己最开始的计划, 这痛楚承受着,也没关系。 但她还是没能从他身边逃出。 这样……显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最后, 乌素抬起慵懒的手, 抚上裴九枝的面颊。 此番之后, 借灵蛊的遗毒又传递了一些到他的身上。 “小殿下, 为什么呢?”乌素躺在他的怀里, 捧着他微凉的面颊,轻声问道。 “我不想你受这样的苦。”裴九枝将乌素揽在了自己怀里。 他希望乌素永远平安, 不再遭受任何磨难,他不在时, 她总是将自己弄得那样狼狈。 “对人类来说算苦。”乌素扯起了自己的嘴角,“小殿下,我不是人。” “混沌……严格来说,可能都算不上是生命。”乌素早就发现自己与其他生灵的区别。 她更像是凭借本能行事的、最原始的生物。 她具备高阶生命的智慧,但她没有高阶生命的情感。 情感是——诞生与思想灵识中的,属于人类进化长河里最浪漫的黑夜燧火。 它可能诞生在乍然闪现的美妙意外中,它使人欢乐,使人苦痛。 这些独特的情感,是乌素完全无法体会的。 她天生没有七窍,本来感知外界的信息就很困难了,更遑论生出感情。 乌素的额头抵在裴九枝起伏的胸前,他的胸前还缠着绷带,她的手指抚摸过洇着血迹的白色布条。 “对不起,我没办法给你……对等的情感。”乌素轻声说。 “如果……你喜欢的是其他姑娘,那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煎熬。” 乌素能感知到裴九枝的情绪的变化。 她不爱他,他很悲伤,亦很无奈。 但这是无解的命题。 “我不会喜欢别的姑娘。”裴九枝马上说。 他喜欢的只有乌素,在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只会被她吸引。 乌素眨了眨眼,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能够吸引到裴九枝的目光。 她只是……无趣的一团混沌而已。 “小殿下,睡吧。”她抱住了他。 裴九枝知道她跑不了,便放心闭上了眼。 乌素没睡,许久,她的眼睛慢慢睁开。 属于李绰的阴阳能量还在试图与她的本体核心融合,她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了。 当然,乌素也没打算支撑。 她知道,完全吸收李绰留下的阴阳能量之后,她正巧就能够还完借灵蛊的“债”。 乌素害怕李绰的愿望,便一直撑着没有吸收。 她的阴阳能量太纯净丰沛了,她无法抵挡自己想要吸收这美味食物的本能。 乌素能够抑制住自己的部分欲望。 但,当眼前的诱惑足够大,她依旧无法压制自己的本能。 归根结底,她也只是……没有感情的野兽而已。 变为人类的模样,披上普通人的外皮,她就是人类了吗? 不,她从未得到过真正属于人类的东西。 情感,愿望,悲欢爱恨……她什么也体会不到。 失去了亡魂目标的指引,她才感觉自己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若不是小殿下一直缠着她,她还有他这根风筝线吊着,她空渺的思绪早就飞到天外天去了。 乌素将自己的手按在裴九枝的胸膛上,他已经将借灵蛊完全渡了过去。 只要她吸收够能量,小殿下就不用遭受锥心刺骨的痛楚了。 乌素还是……决定接收李绰的愿望——她吸收这些阴阳能量,是早晚的事。 但在乌素看来,能拖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80节 拖到不能拖的时候,她才会选择吸收。 现在是时候了。 乌素闭上眼,靠在了裴九枝的胸前,她任由李绰留下的阴阳能量完全进入自己的身体。 在这一瞬间,她的思绪沉入了李绰的记忆里。 乌素在这记忆幻境里睁开眼,看到了瞑极阁前熟悉的极光天幕。 最开始的李绰很青涩,她还是个小姑娘。 她身着淡紫色的长衫,腰间环着红绳,背上有一个大大的包袱。 她一步一步走上了瞑极阁的通天之阶,往那最接近星空的瞑极阁而去。 在她头顶,有无数星辰闪烁,瞑极阁之上,也有许多位星君御风来去。 这个时候的瞑极阁还很热闹。 刚来到此的李绰还没开始修炼,她要走的通天之阶太长,走了小半段,她就精疲力尽了。 但她还是坚定地看着星空,一步一步往上攀登。 她来时穿着的草鞋将她的脚跟磨破,有细细的血迹落了下来,染在白色阶梯之上。 她来瞑极阁的最初,与离开瞑极阁的最后,似乎有着宿命般的呼应。 夜里,李绰累的时候,就躺在台阶上,枕着星光入眠。 她走得累了饿了,就拿出包袱里的干粮啃了啃。 乌素跟着她往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 她们走到……连李绰带来包袱里的干粮都吃干净了。 终于,李绰在最后一日的满天星光之下,看到了现任的瞑极阁主人。 这白胡老人的眉目间有着悲悯的智慧,垂下的眼眸里似乎含着万千星光。 他问李绰:“你从何处来?” “我是凡间人,少时参加了科举,回了我的家乡,当了个小小的县令。” 李绰整理了一下自己背上的包袱,将磨破的脚跟往后挪了挪。 “我能观星辰,后来,镇上会发生什么意外——水灾、旱灾,我皆能提早得知,我领着他们,避开这些灾祸。” 李绰眨了眨眼,她张了唇,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依旧平静。 “因为我的能力,我曾保护过的百姓视我为妖邪,他们害怕我,就将我烧死了。” “醒来之后,我就来到了仙洲,听说了瞑极阁。”李绰对面前的老人行礼。 “是您渡我吗?”她问。 “无人渡你。”老者微笑,“你本该来到这里。” “不恨世人如此待你?”他问。 “不恨。”李绰仰头说。 “世人愚昧,是不够有智慧,我见过比他们凡俗眼眸更广阔的天地,理应指引他们。” “我又为何要怨恨,他们的愚蠢呢?” “身为天地蜉蝣,他们不曾见过高远天地,也不曾见凡间之外的无边大道……这不是他们的错,这是凡人,天生的残缺。” “我只是……怜惜他们。”李绰低了眸,她将自己被烧焦的袖子抬了起来。 老者一愣,他问李绰:“你来瞑极阁,是有何所求?” 李绰负手,她站在了离无边星空最近的阶梯之上。 她所见的星辰命运,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浩瀚,所以她的思想,也如此深邃。 在她未来的师父面前,她对天地,对繁星,对日月,说出了自己最坚定的誓言。 “我愿,庇护天下生灵,指引他们在未来的长河里平稳前行。” “我愿,四海平安,三界众生无灾无祸,愿长夜繁星,永远明亮。” 老者看着李绰一愣,他在李绰的头顶,看到了天际里最明最亮的那颗星。 这是,长庚星。 “好,且随我入门吧。”他牵起了李绰的手,领着她走进了瞑极阁。 仙洲之上,瞑极阁内,所有的星君都有着与李绰相似的愿望。 ——因为星空太美,生命太过鲜活,所以他们不希望任何一颗星辰坠落。 骤然间,乌素的思绪沉入这片璀璨星空里,日月轮转,星辰变换。 一日,外出历练的李绰回到瞑极阁。 在她踏入瞑极阁之前,这天上的星辰还没有任何变化。 但当她踏入瞑极阁之后,她骤然间睁大了眼眸。 在看到眼前景象之前,她已经观测到天际有数枚璀璨星辰坠落。 这些星辰的主人,是瞑极阁的其他星师。 李绰惊恐地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他们穿着瞑极阁的白色长袍,全部自缢在偌大的瞑极阁之内。 被夜风吹动的尸体摇摇晃晃,仿佛无主的幽灵。 李绰惊恐地穿梭于这些游魂之间,大声呼唤着同门的名字,但无人应答。 骤然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扭过头,去看向那天上的繁星。 在那黑夜里,似乎有一直无形的手在拨弄着命运之线。 他们小心翼翼庇护着的星辰,就在那只邪恶的大手下,被肆意扭转命运。 天上星辰的轨迹,不会更改,他们所观测的命运就建立在星轨不变基础之上。 但现在,有更加可怕的力量出现,他们瞑极阁里星君所观测的命运不再是既定的路线。 就连他们星君自己的命运——也成了那只手下被随意拨弄的星轨。 他们唯一能掌控的,就是自己的生死。 所以,在发现祂出现的那一瞬间,所有笃信星轨命运的瞑极阁星君都自缢而死。 死亡,是他们能掌握的唯一结局,这更像是——不屈的宣言。 李绰的天目比他们更澄澈,她所见的真相更加清晰残忍。 在一瞬间的冲击与绝望之下,她也缓缓走到了瞑极阁的中央。 一段白绫飞到横梁上,她也麻木着脸,将自己的脑袋伸进了白绫之中。 这是命运,无法抵挡,她没有能力——去抵抗这无常神秘的力量。 李绰闭上眼去,她吊在半空中,挣扎着摇摇晃晃。 乌素惊得思绪飘起,朝她飞去。 在她掠过她身侧的一瞬间,似乎有悠然的风从李绰身边拂过。 在生死一瞬间,李绰骤然睁开了眼,她想起了自己多年之前在天地间立下的誓言。 就算……就算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她也要奋力一搏。 李绰咬着牙,手上法力幻化为一把小小的匕首,她坚定地将自己脸前白绫斩断。 她从瞑极阁正中央落了下来,跌在地上。 她的满头青丝散开,仰面躺在只有她一个活人的瞑极阁之内。 在她似乎含着星光眼睛里,映出那些飘荡的白衣星君。 绝望与害怕的泪水大颗大颗往下落。 李绰将自己手里匕首,死死按在自己的大腿上,用疼痛来压下此时的绝望情绪。 她侧躺过去,在死了许多人的瞑极阁里,睡了一夜。 第106章 一零六点光 乌素的灵识飘荡在半空中, 她站在这群星君飘荡的身体中央,低眸看着沉睡过去的李绰。 她成为了最后一位活着的星君,她继承着瞑极阁所有星君的愿望。 她要挣脱这——被那双无形之手肆意操控的命运。 乌素想起了, 自己在苍离宗看到的那局棋。 那树下老者对她说, 若她能见到李绰,请她一定要告诉李绰。 ——对李绰说,她当年留下的那句棋已经解开。 李绰哪里是没有能力下赢这局棋。 她赢不了的,只是被扰乱的……无常命运。 而当乌素自己来到她面前的时候,也正说明着,她的棋局真的找到了解法。 乌素没有命星,她的命运不受祂操控,祂所行之事也无法扰乱乌素的判断。 正如乌素那日在瞑极阁下的那句棋一样。 她手中的棋子落下,便是将那句棋的规则重新找了回来。 “落子无悔。” 在她面前,一切平等,所以祂也别想再更改既定的命运。 不受观测、不受操控的乌素, 是唯一能赢下这局棋的人。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81节 李绰将性命交付给她,是为她呈上最坚定的献祭, 她要她替她,完成这最后的残局。 乌素的身影颓然从瞑极阁的上空委顿下来, 虚空之中, 她躺在了李绰的身边。 谢幽冥是如此, 李绰也是如此…… 他们从没问过她, 她是否愿意承受这样的重大的使命。 她是最自由无拘的灵魂, 是漂浮于天地间无所凭依的一团混沌。 她的所作所为,她的选择, 以至于她现在的模样与能力,都是由这些人间的生灵塑造。 但是, 她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接受谢幽冥愿望的时候,她坚守的从不杀害生灵誓言被打破。 下一条,要她打破的又是什么呢? 乌素知道,下一条自己要打破的坚守是什么,这也是她感到迷茫绝望的原因。 ——她明白了,之前李绰要她所下棋局的意思。 被她决然抛弃的棋局右翼,到了最后,被斩断的是小殿下的右臂。 他是日月,是照亮人间的无私救赎。 只有他才能成为最锋利的剑,将扰乱人间的祂杀死。 在这一瞬间,乌素感觉到了无尽的迷茫,原来,她到现在也不知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她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目标,她也没有彼岸,从始至终,她都是人类愿望的工具而已。 就这样吧,乌素低下头,她的眼睫垂着,素手抚上李绰紧闭双眼的坚定面庞。 乌素俯身,将李绰临死前的最后一吻回赠给她,她的唇碰到了她的额头。 这是,她所接收的谢幽冥愿望里掠过的一线光芒。 他对李绰无尽的恨意里,还包裹着这样一丝贫瘠的爱意。 在幽暗无边的恨意里,他还是想要,再轻轻地碰一下李绰的额头。 “好吧。”乌素对李绰说,“我完成你的愿望。” “愿,四海平安,众生无恙,对吗?”乌素柔声说道。 “那我去了。”她起身,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乌素仰起头,看向了自己眼前的天幕,她直视着那轮耀目的太阳。 小殿下啊……她在心里轻轻呼唤他。 她想,他真的不应该,爱上自己的。 在对待这段感情上,乌素的选择比裴九枝更加理智正确。 乌素想要从李绰的思维里退了出来,但她留下的东西很多,她还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完全消化。 这导致她昏迷了很久。 乌素进入李绰创造的灵识空间,听她述说着,自己留下的完整计划。 在这段昏迷的时间里,裴九枝尝试用各种方式叫醒她,但都无济于事。 他只知道乌素沉进了一个漫长的梦境之中。 他试图为乌素渡气,呼唤她醒来,但乌素都还沉睡着。 但,在他与乌素气息连通的时候,一场意外发生。 裴九枝的情丝留在乌素的身体里,并没有被乌素吸收,上演一场她也因此有了感情这样的蹩脚戏码。 情丝只是保存在她的心口,那情丝在乌素没有设防的情况下,感应到了裴九枝的气息。 它朝裴九枝飞了过去。 乌素藏不了他的东西,这情丝,终究会回到他的身上。 那情丝落在裴九枝身上,在那一瞬间,汹涌如潮水的无边爱意将他吞噬。 与此同时,沉浸在李绰思维里的乌素感觉到李绰朝她靠了过来。 李绰在乌素耳边低语:“小妖怪,是我骗你的,又有谁能参透这世间所有的情感呢?” 她笑:“我将我进入妖域之前的情感斩断,化作问缘,但这种感情,就像烧不尽的野草,一遍一遍地重新生长。” “我们人,本就是种出情与爱的丰沃土壤,再生出的情感,或许很幼小,但它会慢慢长大。” “你曾问过裴九枝一句话,若那一天晚上,进入观澜阁的不是你,而是其他的女子,他会怎么办?” “我告诉你,只有你,只会是你,他爱的就是你,不论多少次相遇,相遇的契机如何,他都会坚定地爱上你。” 乌素仰起头,她回过身,在灵识的环境里,咬着牙将李绰的嘴巴捂住了。 她死死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尽是迷茫与无措。 乌素在想,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 日月天里的裴九枝,将本就属于自己的情丝完全融合了。 这段诞生于云都弥漫着奇妙香气夜晚的感情,终结于一场春雨前。 它缱绻、柔软、满溢着茉莉花的香气,带着甜丝丝的味道,一寸一寸侵蚀着裴九枝的思绪。 他记起,他在她鬓边叼下的那朵花。 他记起,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记起,与她唇舌相触,神魂交融的灵魂震颤。 裴九枝知道,自己是爱乌素的,但他新生的感情还如嫩芽。 久违的情丝,就像埋藏在树下地里多年的陈酿,温酽浓烈,只嗅到它的香气,就令人沉沦。 他惊喜于,自己原来真的如此爱她。 但……他惊恐于,自己无法控制这样炽烈的情感,就如他之前一次一次在她面前的出格表现。 裴九枝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之前对乌素的情感还可以控制。 但当情丝拿回之后,这情感便汹涌如决堤之水。 他不再能控制它,而他,也终将会被这情感影响。 旁人的忠告,从来没有错过。 因爱生惧,他爱她,恋她,不愿离开她。 最终,他也会因为这爱意,而对他的使命产生退缩。 他不该……不该爱上她。 裴九枝抱着乌素,闭上了自己的双眸。 在拿回自己情丝的这一瞬间,他要做的竟然不是吻上她,而是将她推开。 他将乌素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将她稳妥放在了榻上。 最后一吻,落在她的唇上,裴九枝闭上了自己的凤眸。 在那掩下的黑瞳之中,藏着无数双方心知肚明的暗涌。 裴九枝慢悠悠走回了镜湖中央的冰窟里。 他盘腿坐在冰窟中央,那柄横放在他双膝之上的黑白长剑,正在缓缓发生着变化。 裴九枝对着冰面,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之上,有一枚黑白混沌交缠的戒指。 此时,一只尖利的白色骨爪从他的身体内部刺了出来。 因爱生出执念,这段感情,在裴九枝的身体里,早已酝酿出了可怕的心魔。 更严格来说,心魔,是被主人抛弃不要的情感。 存在于主人心口的时候,他是爱意,在离开主人身体之后,他变成了无用的心魔。 如今,这心魔破体而出。 裴九枝的胸膛被撕裂,沉静的凤目从中裂开。 一只纯白色的心魔,将他当成破开的茧,从中慢慢爬了出来。 他对她的爱如此纯粹,就连酝酿而生的心魔,都是纯白的颜色。 裴九枝是很纯粹、坚定、善良的一个人,他心中所谓的执念心魔,也不曾沾染邪恶颜色。 心魔是一只飞鸟的模样,全身只余白色的骨架。 在他脱离裴九枝躯体的时候,他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也来到了他的手上。 与此同时,裴九枝双膝上放着的长剑也变回了最初那把铁剑的模样。 被撕裂了胸膛的他颓然倒在冰窟之中,他用最大的决心与毅力,才将这心魔剖出。 或许,他并不能称之为魔,他只是他所有的情感化身。 裴九枝的本体仿佛被丢弃不要的容器,昏迷在地上。 而那白色的心魔踏过他的身躯,直直朝着乌素方向而去。 —— 乌素在李绰的灵识幻境里留了许久,待她苏醒的时候,她睁开了眼,却也看不见自己眼前的景象。 正好,在她苏醒的这一天,她失去了自己的视觉。 这是乌素最后还没完全拥有的感知。 她摸索着坐起身来,只听到自己脚上的锁链哗啦啦地响、。 与此同时,乌素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骨爪抓住了她的脚踝。 乌素吓得往后一缩,她想要去触碰自己面前的不速之客,她并不惧怕他。 但那心魔躲开了乌素的触碰,他锋利的骨爪尖端在金色锁链上轻轻一划。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82节 “哗啦——”是金色锁链落下的声音。 他为她解开了这亲手所伤的禁锢。 乌素半靠在床榻上,愣了许久。 她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云都的黑牢里,似乎也有人俯了身,替她将脚上锁链解开。 那时的她,也没想到,在千年之前,也是那样的一双手替她再上了一道锁链。 如今,她也没想到,又有一双手,替她将这锁链解开了。 “小殿下?”乌素有些迷茫地轻声唤。 他没有应答,只是将乌素的手牵了起来,乌素在无边的黑暗里,触碰到了他手上的冰凉骨刺。 是……魔? 乌素不知发生了什么,她迷茫地睁大了自己看不见的双眸。 他领着她往外走,乌素也就跟着走,她知道他在救她出去。 乌素知道,这是自己离开日月天的唯一机会。 她念着裴九枝身上还有伤,在离开之前,她还想去看看他。 但双手坚定地将她往外拽,乌素感应着他身上的熟悉气息,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不能回去看看他吗?”乌素轻声问。 白色的骨爪抓着乌素的手,摇了摇。 “好吧。”日月天破开禁制,乌素趴在他的背上。 他的骨翼展开,如青鸟载着飞蛾,带着她往仙洲的高远天地飞去。 乌素想,上一次她离开的时候,还能吻一吻他的面庞。 但这一次,她离开得猝不及防,却不能再见他一眼。 乌素在一片黑暗中,手掌按在自己身下的冰凉骨刺之上。 她想,有什么必要看呢? 她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第107章 一零七点光 乌素伏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他载着乌素, 一路飞到了凡间,在一处干燥的山洞前将她放了下来。 白骨组成的翅膀收起,他化身为一位高大的邪魔, 由闪烁着剑锋寒芒组成的面庞温顺垂着。 他蹲在睡熟的乌素身边, 将她垂在身侧的手牵了起来,放在自己冰冷锋利的唇边碰了碰。 乌素还在睡着,她的手指屈起,没有挣扎。 他还是转身离开了,高大的身影来到山里的溪边。 他看着自己的溪水里的倒影,高大、锋利、诡异,身后由白骨组成的翅膀收拢垂下。 他想,他丑陋极了,幸好今日的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骨翼振动,他离开了这里。 他知道, 他是魔,魔就应该去他应该去的地方, 比如妖域。 —— 乌素睡了很久才苏醒,她很难相信, 这几日自己经历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或许, 是梦呢?乌素如此想道。 李绰的愿望太可怕, 她因为杀了她, 就不得不将这个愿望承担起来。 而完成这个愿望的代价是—— 她要亲手将她的小殿下送向死亡。 悲悯的日月为人间带来光芒, 而压制黑暗的唯一解法,就是将这光明燃烧到极致。 这是裴九枝的使命。 在日月倒转之日, 他诞生来到人间,他就背负着这样的责任。 他修无情道, 对众生一视同仁,护佑苍生。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生出,对她的感情。 对于他来说,感情是牵绊,是他慷慨赴死之路上的阻碍。 所以……他爱她,一开始就是错。 乌素缓缓睁开了眼,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凡间。 凡间,是一块小殿下不愿放弃的土地。 乌素呆愣愣地从石床上坐了起来,她不知道是谁将自己救了出来。 她记得,救走自己的那双手冰冷坚硬,似乎由可怕的白骨组成。 他不是人,是可怕的妖魔。 但是,日月天里会有妖魔吗? 他……是祂派来的使者吗? 但祂的目的一开始就是阻止她杀了李绰。 乌素想起自己去杀李绰的那一晚,从深渊里有无数流萤飞了上来,阻拦她的行动。 她击碎那些流萤之后,李绰还笑着说是“雕虫小技”。 原来,那个时候,那些攻击并不是李绰放出阻拦她的法术。 而李绰嘲讽的,也不是她击碎流萤的手段,她在嘲笑的是祂。 乌素明白了祂要带自己离开仙洲的原因。 她留在人类的阵营里,会影响祂操控仙洲之人的命运。 她的存在,就像藏在星空里的漩涡,无差别地搅动着周围星辰运行的轨迹。 就连祂也没办法再操控这些被她影响过的命运之线了。 乌素明白过来许多。 她也同样知道,李绰处心积虑将这些任务交到她手上的原因。 乌素要去做自己的第一件事了,她亦是想起了李绰对此事的交代。 “在最初的最初,妖域与仙洲,并没有矛盾,人类与妖族也可以平等相处。” “但后来,在万年之前,神秘的祂降临人间,很不巧,它所降临的位置就在妖域,所有妖族都被祂的能量影响,变得邪恶嗜杀。” “因此,妖族与人类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其实,并没什么种族的对错,只是祂降临的位置很不巧在妖域,若祂降临在仙洲,此时冷静理智的一方就是妖族。” “妖族已经被影响,祂会污染妖类,令他们魔化成为可怕的怪物,为了阻止祂的力量蔓延,上代九寰仙君联合其余几位仙君,以杀妖最多的主战裴家人血脉为引,将妖族镇压在妖域之中,封印中心就在云都之上。” “祂被镇压之后,陷入长久的沉睡,妖域与凡间也迎来一段时间的安宁。” “这就是我来到仙洲之前的故事。” “祂苏醒之后,祂的力量正在慢慢恢复,并没发生什么大事,直到瞑极阁里的星君一夜无端自杀,我才窥见祂的可怕。” “那时候的我,压制内心的绝望,决心与他对抗。” “然后,我就身赴妖域,做了生平最可怕、残忍的一件错事。” 那时候的乌素听着灵识幻境里的李绰述说着这一切。 她听到李绰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带上一丝悔恨的颤抖。 “我决心与他对抗,却因为祂能操控命运,我的选择亦在祂的影响之下。” “我化身为无辜的凡间女子,诱骗了当时的妖域之主谢幽冥,在与他成亲的那天晚上,在妖域投下星变。” “——因为,那时候的我因为认知的不足,以为整个妖域的妖类都被祂污染了,我以为妖族的身体就是祂力量传播的载体,我以为,所有的妖都是邪恶的。” “但是,我错了,星变投下,我看到了无数张无辜的、哭泣的、绝望的脸,妖族,有着与人类一样的感情,他们……也是祂污染的受害者,而修为越低的妖类,越能抵挡祂的污染。” “所以,我杀了妖域大半无辜的妖族,这是我将要背负一生的无边罪名。” “乌素,你在杀我时,我挣扎到了最后,我要品尝濒死前最可怕的酷刑,然而,仅仅是如此,依旧无法抵消我犯下的罪名。” “我死了,我也是有罪的。” “但我能如何?我是最后的星君,我有责任继续走下去。我只能承下这份几乎荡平妖域的荣耀,此后的每一日,我在心脏里布下罪印,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残忍的刑罚。我只能将我的感情剥离出去,但感情会不断生出,我的选择,也会犹豫。” “被祂算计一次之后,我开始害怕,做出的选择也优柔寡断。” “你还记得,我在苍离宗留下的棋局吗?我何曾不知,抛弃棋盘上已有的白方地盘便能赢得胜利?” “但我不敢了,我怯懦、犹豫、惧怕,我不敢再做出类似的决绝的选择,我怕我的愚昧,再次做出错误的判断。” “裴九枝是唯一有能力与祂对抗的,人世间最锋利的一把剑,他诞生的使命就是献祭自己,杀死祂。” “我会将他送到最终的献祭面前,但,我犹豫了,我开始怀疑这也是祂的计谋之一,我怜悯这样无辜的一条生命就这样死去。” “乌素,对不起,我办法再做出这样的选择了,被祂污染的妖族,不算生命,除此之外,我……杀不了人了。” 最开始的李绰最坚定,最后死去的李绰,却是怯懦的。 她在云都看到乌素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知道,自己求解不得的棋局,终于要迎来胜利。 胜利的代价,是——让裴九枝献上自己的生命。 乌素轻声问李绰,她的语气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为什么,要杀了他?”她歪着头问,“他不是人类在长夜里唯一指引前行的光明烛火吗?” “乌素……”李绰看着乌素,露出一个怜悯的微笑,“但你也该知道——”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83节 “天亮了,在夜里带来光明的烛光,也会被吹灭。” 乌素看着她,朝后缓缓退去,她摇了摇头。 “他是……我的丈夫。”乌素轻声道。 “对于人类来说,所谓的白头偕老——不过是百年时光,你与他成亲,已经一千多年啦。” “好啦,去吧。”她按着乌素的肩膀,双手安定柔和,“我知道的,你没有感情。” 是,乌素睁大了自己的双眼,思绪拉回,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感情。 在听闻自己要将小殿下送往死亡的时候,她的内心也没有丝毫波澜起伏。 就这样吧,这是李绰的愿望,她一定会完成它。 乌素站起了身,她来到这处山洞之外。 她没有再想将自己从日月天里救出的那个神秘的妖魔是谁。 解救眼下困局的第一步,她要将被祂影响的所有邪魔杀死,让祂的能量失去传播的载体。 当初李绰受祂算计,几乎荡平妖域所有妖族,也埋下了一个巨大的祸患。 那些妖族无端被星变杀死,心生不甘怨恨。 这些情绪被祂利用,祂将那些死去妖族不甘的灵魂制作为可怕的邪魔,全部集中在妖域的魔窟之中豢养着。 等到祂需要它们,祂会将那些可怕的怨念邪魔放出来。 李绰知道那个魔窟的存在,但她实在不忍心,再去杀死一遍自己无端杀死的无辜灵魂。 所以,她也就任由着那个魔窟存在。 如今,需要乌素去将这个隐患消除了。 乌素离开了这处山洞,现在她的力量从所未有地庞大。 她要找到最近的一处妖域裂隙,前往妖域,而后,将那可怕魔窟里的所有邪魔剿灭。 她的身形仿佛一直巨大的黑白飞蛾,在人间的蓝天上掠过。 乌素让自己不要去想小殿下,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定地完成李绰的愿望。 —— 妖域深处,魔窟之前,在这深渊之上隐隐传来邪魔疯狂的嚎叫声。 被裴九枝抛弃的心魔拖着自己巨大的身躯来到了这里,他知道,自己是极端的情绪,是可怕的魔。 出于极端的自律,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留在乌素身边。 邪魔,就该去邪魔应该去的地方。 所以,不会说话的他用着蹩脚的手语,多方打听,终于来到了传说中妖域魔窟之前。 据说这里是可怕邪魔聚集的地方,心魔想,这里就很适合自己。 于是,他轻易剖开了妖域魔窟的封印,自己走进了魔窟里。 当这白色圣洁的声音来到众魔面前,所有妖魔都惊恐地往后退。 但心魔不以为意,他径直走向魔窟的最深处,将自己端端正正地藏在了这里。 第108章 一零八点光 周围的邪魔每一位周身都环绕着强大的邪气。 但它们看到心魔, 皆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围绕着他徘徊。 心魔在魔窟深处,低垂着头, 他想, 他要在这里渡过余生了。 等到他死了,他就会消失。 在阴暗幽深的魔窟深处,他抬起了自己布满骨刺的冰冷手掌。 他的掌心里,躺着一个黑白的香囊,在他的尾指处,环着一枚小小的黑白戒指。 曾经裴九枝仔细保存着的宝物,来到了他的手上。 他确实将自己的所有感情,完全割舍出去了。 心魔的手掌合拢,将这些东西全部合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他紧紧攥着它们,生怕它们消失。 在他的周围, 万魔咆哮,却独独不染这里的纯粹气息。 他对她的感情, 从始至终,都是赤诚纯洁的, 不含一丝邪恶阴霾。 —— 乌素终于找到一处妖域裂隙, 她去往了妖域。 妖域的天空一直是黑的, 似乎这里并没有光明, 为妖域提供光明的是无处不在的萤火。 这还是乌素第一次来妖域, 她以为所谓的妖域和自己曾经去过的妖城一样。 但,真正的妖域比她想象的还要阴森许多。 现在乌素的实力深不可测, 在仙洲的时候,也只有裴九枝一人能压制她。 到了妖域之后, 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属于大妖的强大气息。 她孤身一人在妖域的大漠下行走,突然发现自己一路上根本没有遇到任何一位妖族。 乌素不知道那传说中的魔窟在何处,她只能去问路,但方圆十里之内,似乎没有任何活物。 终于,乌素在大漠的尽头,看到一间破败的茶肆,她很快朝那里飞了过去。 从远处看去,这茶肆虽然破旧,但还有炊烟升起,应当是有生物活动的痕迹。 但当乌素靠近的时候,她只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沙海下方快速溜走了。 她有些疑惑,但也没出手阻拦这些小动物们逃走。 乌素径直来到了茶肆里,她站在店家破旧的招牌下,抬起了头。 “十里茶肆……”乌素念出这家茶肆的名字,却没听到任何回应。 无奈,她只能先走进茶肆里,桌上有一壶茶,乌素碰了碰,这茶还是热的。 这说明,不久之前,应当还有妖类在这里活动过。 乌素柔声道:“请问……这里还有人吗?” 说完之后,她愣了一下,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很快便更改了询问的语句。 “请问,这里还有妖吗?”她问。 还是无人应答,但乌素有些渴了,于是,她来到桌边,拿起还温热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乌素是打算喝完之后,就留下些银子——也不知道妖域的妖收不收银子。 但她也不能将仙洲的灵石当做货币送给妖族。 但她刚喝完一口茶,在茶肆的柜台下,就传出了细细弱弱的一声呼唤。 “大……大人,喝完之后,是要给钱的。”这声呼唤将乌素惊醒。 “原来是有人的呀。”乌素轻声道。 “没有人没有人,妖域一个人也没有,妖域里只有妖。”躲在柜台后的小妖怪惊恐地说道。 “对不起,我在人界待习惯了。”乌素很真诚地对这小妖道歉。 她喝够了水,不渴了,便起了身来到柜台前。 乌素取出自己怀里的银子,颇有耐心地问道:“请问,用银子可以吗?” 她将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于柜台下方的阴影处,很快伸出一只细瘦的爪子,将这些银子扒拉下去。 乌素低下头,看着阴影里露出的那双惊恐兽眸,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大人,您……您是很厉害的妖怪!”藏在柜台里的小妖兽对乌素说道,“请您不要抓走我。” “我祖上的其他先辈都死了,沙豹家族就剩下我一脉了,呜呜呜,请您可怜可怜我吧。”这小妖兽瑟瑟发抖地说道。 “沙豹?”乌素定睛看着他金色眼眸,点了点头,她想起了些什么,“你祖上也有很很厉害的妖族大将军呀,可惜他们死在了……” “是的是的,就是那仙洲的李绰,她在妖域投下星变,当年我族中人大多都死在这场灾祸之下!”小沙豹对乌素说道。 “啊……”乌素有些讶异,她对这小沙豹点了点头道,“很抱歉,但若你想报仇,我可以告诉你,她已经死了。” “呜呜呜,她死了,但妖域还是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是我说错话了,请您不要责罚我!”他惊恐地想起自己似乎说了妖域的坏话,于是很快对乌素道歉。 “没关系呀。”乌素在茶肆里坐了下来,她也没掩饰自己的身份。 “我刚从仙洲来,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妖域里的可怕大妖。”乌素低眸,继续喝着茶。 “什么,你居然敢来妖域,你穿越妖域上方的时候,两界没有因为能量失衡导致封印破裂?!”那小沙豹终于敢将自己的脑袋抬起来了,在柜台后,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 “我……不影响的。”乌素愣了愣说道。 她的本体只是一团虚无缥缈的气流,并不会对两界产生影响,她的存在,超脱于红尘之外。 “你……”小沙豹歪着脑袋看乌素,“哎呀,真的好可怕,前段时间也有个大邪魔过来了,把我这附近的小妖都吓走了,我这生意都没法做了。” “嗯……”乌素干巴巴应了声,她问,“我只是来问问路。” “你问吧。”小沙豹对乌素倒是很友善,他对她晃了晃脑袋。 “妖域的魔窟在何处?”乌素轻声问。 “你你你——你怎么问了跟他一样的问题,他还不会说话,张牙舞爪地跟我比划了好久,我才明白他的意思。”小沙豹吓得从柜台上跌了下来。 乌素眼疾手快,扑了过来,将他接住了。 她低头,忍不住摸了一下他毛茸茸的脑袋,柔声说道:“原来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家伙。” “大人,我我我……我三百岁了!”小沙豹马上说道。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84节 他被乌素抱在怀里,马上红了脸。 乌素将他放了下来,她问:“还有别的妖要到魔窟去?” “是。”小沙豹对乌素不住点头。 乌素揉了揉他的脑袋,她只盼着那邪魔不要来打扰她的计划。 “那你告诉我,魔窟在哪里。”乌素对小沙豹说道。 小沙豹从自己柜台下扯住一张皮质地图,塞给了乌素:“我这里有地图,你照着走便是。” “地图……”乌素低眸看着这地图的路线,似乎有无数的雾气笼罩在这魔窟之上,将前往这里的所有道路全部遮蔽。 “是不是看不懂?这地图已经被祂的力量污染了,只有祂想让谁看到的时候,那路线才能显现。”小沙豹可怜巴巴地垂下脑袋。 “妖域皇城那里聚集了很多大妖与邪魔,我们这些法力低微的小妖怪,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们掳到皇城去。” “大人,你一路上走过来,身上散发的气息太可怕了,所以我们都躲着你,上次造访的不速之客才刚把一批小妖给吓走呢。”小沙豹挠了挠头。 “原来如此。”乌素知道自己一路走来感到十分寂寥的原因了。 “我看得懂地图。”祂的小把戏,对乌素不起作用。 她急着上路,便对小沙豹告别:“我先去魔窟,等晚些再来见你。” “诶,你还要见我?”小沙豹歪了歪脑袋。 “嗯。”乌素对他点了点头。 李绰现在要做的,并不是完全将妖域消灭,现在,乌素的判断不受祂的干扰。 乌素清楚地知道,哪些妖类并没有被祂污染。 她还要救出那些无辜的妖族。 当年李绰的错误,不会再犯错了。 “好哦,再见啦。”小沙豹对乌素挥挥手。 乌素的身形往前飘去,直到她柔软缥缈的身影消失在大漠深处,小沙豹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诶,我好像忘了告诉她,之前要找魔窟的那位邪魔,好像也不受地图上的迷雾影响……” “算了算了,干活要紧。”小沙豹再次张罗起了自己这个贫瘠的茶肆。 乌素低眸,盯着眼前地图上所标注的关隘,再往前走,便是妖域中心皇城的势力范围了。 她在之前肆虐云都的邪魔“沼”的身上,曾经窥见过妖域皇城的一角。 如今看来,这皇城竟然比之前所见更加邪恶阴暗了。 乌素并不在意这些,现在她的目标就是魔窟。 妖域皇城外的关隘名为黑风峡,在这里,有上千位身着黑色铠甲的魔兵正在沉默地巡逻。 乌素并没打算潜入,她现在,没有必要隐匿自己的身形。 她直直朝着黑风峡的正中央走了过去,周围的魔兵察觉到她的靠近,很快冲了过来。 他们手中端着的长戟毫不留情地刺穿乌素的身体,但她的身形化作一缕缥缈的黑白之气,直接无视了这道攻击。 这对嗜血好战的魔兵来说,是一种挑衅,他们很快咆哮着朝乌素冲来。 乌素掌下的黑白之气翻涌,其尖端化作冰冷的利剑,毫不留情地将这些魔兵的头颅斩下。 她的脚尖点在魔兵的头盔之上,轻盈地一跃而起,这魔兵的头颅落下,那盔甲连着他的血肉,竟然不能分离。 这些魔兵,已经没有多少理智了,他们甚至不能算作是生命。 祂就是一步一步将妖族变成这副模样的。 乌素的眉头微蹙,她看到自己的前方似乎又有大批妖魔朝这里靠了过来,其中冲在最前的首领骑在一匹黑豹妖兽之上。 她直直盯着乌素,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乌素记得这双眼与这张面庞,当年,在沼的记忆里,这位妖族的小公主还天真烂漫,穿着一条天蓝色的裙裳。 如今,身为大妖的她,也成了……这副模样? 第109章 一零九点光 乌素定睛看着眼前朝她奔来的妖域邪魔。 原本生活在妖域皇城附近的妖类都是大妖, 所以他们也更容易受到祂的影响。 乌素不知道祂是怎样的存在,但她知道,祂能将妖族变得疯狂邪恶, 因此催生魔物。 那么, 站在她眼前的这些妖类,是否已经不能称之为生命了? 乌素的身形从高空之上缓缓落下,她柔软的裙摆垂在身侧,末端飘荡着轻盈的黑白气流。 那妖域的小公主手执手中的黑色长刀,朝前一横,直直对准了乌素。 “你要闯黑风峡?你知道黑风峡之后是哪里吗!”她厉声喝道。 她的下巴一抬,命令身边的大妖下去,将乌素捉拿起来。 乌素往后退了半步,她安静地朝小公主点了点头,只柔声道:“我要到魔窟去。” “上一个来这里的邪魔,也说要去魔窟。”那小公主眯起眼看着乌素。 “妖族以实力为尊, 若你打不过我,便过不去这里。” 乌素点了点头, 她很感谢上一位试图回归妖域的邪魔给她提供了一条简便的过关方法。 “打过你?”乌素应道,她眯起眼, 轻声问, “我不知道, 打赢是什么意思。” 在乌素认知里, 没有“对战”这样的概念。 于她而言, 战斗的唯一目的,是带走对方的生命。 “是要……杀了你吗?”面对还有理智的妖族, 乌素不会贸然出手。 “放肆,区区小妖, 也敢口出狂言!”守护在小公主身边的一位大妖厉声喝道。 乌素眨了眨眼,她问:“不杀你,我又为何要出手与你相斗?” 那小公主看着她,眸中已经燃起了不甘的怒火。 上一次!那白色的、生着翅膀的怪人已经做过类似的事情了。 他径直闯过黑风峡的关隘,而她手下的所有妖兵竟都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入了魔窟。 真的是有病,怎么会有尚存理智的妖魔自己去那污秽之地! 小公主怒从中起,只抬起自己手中的黑色长刀,朝乌素劈了下去。 但这黑色长刀只是将她缥缈身形劈成了两半,乌素全身再次化作气流,无视了这道攻击。 既然这位小公主不是在寻死,那她也没必要搭理她了。 小公主怒声道:“给我追。” 乌素一听到追,飞行的速度骤然加快,她直直朝着魔窟的方向而去。 论逃跑,她还是在行的。 她没在意过拦路的敌人,她只需要向自己的目标前行。 因为在这个妖域,没有谁能拦下她。 乌素的速度拉到最快的时候,她缥缈的身形已经化作两道前行的黑白之气。 这两团气流相互交缠着,如游龙般前行,在黑色的天幕下掠出一道残影。 在乌素之后,其余妖兵全都追不上她。 但还有一人竟然有能力紧紧黏着她。 那妖族的小公主已经在裴九枝的心魔手下吃了瘪,这一次,她不想再放乌素走。 妖族以实力为尊,但这妖域皇城的势力范围,也不能如此让她随意来去! 乌素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道冲天的咆哮声,她没有回头看。 与此同时,在她看不见的身后,一只黑色的巨龙破开天际。 这巨龙的模样,与当初谢幽冥真正身死时现出的骸骨一模一样。 这小公主,与谢幽冥竟然是同族。 黑龙紧紧衔着乌素带出黑白气流的末端,竟未落下她半分。 妖域辽阔,此去魔窟是百万里的距离。 乌素花了三日前行,才隐隐看到眼前那可怕深渊的轮廓。 在她身后,那小公主还在追着,遮蔽天空的巨大黑龙沉沉地压下来,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在魔窟之前,乌素骤然停住了自己的身形。 那黑龙收不住凌人的气势,直直撞向她眼前的高耸黑山,将这山峰撞得不住震颤,无数滚石落下,卷起滚滚烟尘。 乌素的脚尖点在妖域干燥的地面上,碾动砂石,发出沙沙声响。 小公主变回人形,她对乌素眯起了眼,厉声喝道:“魔窟是妖域禁地,你敢来这里?!” 乌素感到有些疑惑。 若她没有听说错,她记得,在她之前,还有一位白色的邪魔进去了。 别的妖能进去,怎么她就进不得? 乌素站定在魔窟之外,闪身躲过小公主气势汹汹的黑色长刀。 “小公主,你拦不住我。”乌素对她点了点头,她柔声劝道。 “这里会变得很危险,你先回去。” 乌素想,待会儿等她出手,这妖窟对于妖魔来说无异于炼狱。 她不能完全保证眼前这位小公主不会被波及。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85节 小公主瞪着她,又将自己手中的长刀钉在了乌素脚前的砂石地上。 “你——你也知道这里很危险。”她咬着牙道。 “上一位过来的邪魔,他已经完全魔化了,这种垃圾,丢到魔窟正好,他倒挺有自知之明。”她轻嗤一声说道。 “什么垃圾?”乌素的眼睫垂着,忽然颤了颤,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冷。 她在想,这分明是与她无关的事情,为什么她会关注小公主的这个说辞? “就是垃圾,完全堕化的妖族已经丧失理智,他们就是一堆凭借本能行走的烂肉!”小公主厌恶地看着远处的妖窟。 “你尚有人形,存有理智,去这种地方做什么?”小公主问。 乌素恍然间似乎明白了这位小公主的用意,她似乎是觉得魔窟很危险,所以不想让她以身涉险? 这里难得有这样天真的妖类,乌素看着她包裹着全身的黑色盔甲,又想到了她在朗朗白日下穿着天蓝裙裳的模样了。 “谁说我是来加入他们的?”乌素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她掌下黑白气流往小公主的方向一推。 这本体为巨大黑龙的大妖竟然就这么被乌素随手吹了出去。 小公主还没来得及变回原形,人已经被推到了百里之外。 顺带,那黑色气流还将她推了个屁股墩。 本来乌素是不会做这等幼稚之事的。 但那小公主说这里的其中一位邪魔是垃圾,她听得有些不太开心。 乌素知道,自己这种“不开心”的情绪来得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它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判断。 判断的结果是,她不喜欢这句话。 不喜欢,就只能让这小公主吃点小小的苦头了。 乌素将她送走之后,径直走到了魔窟之前。 魔窟位于这片荒漠极境的深渊之下,乌素沿阶慢慢走下。 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到脚下的黑色禁制正在微微震颤。 来到深渊底部,再往前走,便有一道高耸的沉黑色石门,有极森冷的气息从那石门之后传来。 乌素也听到了石门之后众魔的咆哮声,刺耳尖锐。 她的听觉才完全恢复不久,这声音对她造成了心理上的一定冲击。 她垂着眼,慢条斯理地从自己袖中取出一小团混沌之气,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此时,在她眼前,那血色的眼睛虚影再次出现。 祂到现在也没完全突破封印,只能以这样虚无缥缈的模样与乌素对话。 祂与乌素的对话,是神识的交流,所以,将自己耳朵塞住的乌素也能听清楚他的话语。 “你很奇怪。”祂再次见到乌素,说出的就是这样一句令人感到迷惑的话语。 “说。”乌素垂着眼,在她掌下的混沌气流正在被她随意揉捏着。 乌素发现自己本体的混沌能量,能够随时幻化出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件物品。 比如……之前李绰曾经用了无数种方式来杀她。 所以,现在乌素也能随意地用自己混沌气流幻化出那些夺命的毒药与杀招。 ——李绰似乎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谋划着,教她一些她应该学会的技能了。 乌素有些走神,直到祂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没发现你吸取这些阴阳能量,与完成逝者愿望之间的必然联系。”祂对乌素说道。 在祂的观测看来,乌素其实可以肆意吸取阴阳能量,甚至,她也可以主动杀害生命,掠夺这些能量。 乌素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血色眼眸:“这只是我自己的坚持而已,它们确实没有必然联系。” 这只是她给自己上的一道行事的规则,她从没想过去打破它。 每一次,她都是在控制着自己先完成逝者的愿望,再吸取能量。 ——这不是她天生的获取能量方式,只是她想要这么做。 如果逝者的愿望实在难办,她就先吸收了,再完成。 比如谢幽冥,比如李绰…… 当然,还有分期付款的方式。 乌素完成陈芜愿望的时候,就是控制着自己完成一条陈芜的欲望,就吸取一丝她留下的阴阳能量。 乌素吸取阴阳能量的时机随心所欲,实际上……本就没什么客观存在的规则在束缚着她。 “李绰要你杀了你的夫君。”连祂也忍不了了,祂冲着乌素高声说道。 “是。”乌素点头。 她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微垂着的眼眸淡漠宁静,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不遵从李绰的愿望,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你就这么……将你的夫君推向死亡,就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诺言?” 这一回,祂的话语带上了些许疑惑。 祂是真的想在乌素身上,窥见一丝属于生灵的感情。 祂可以窥探世间所有人的内心,但祂唯独看不破两个人的内心。 一人是裴九枝,他太强大,肩负的使命也太沉重,他的心防,坚不可摧。 另一人是乌素,祂看不透她的原因单纯是……她根本就没有心。 祂本就是利用、操控生灵感情的恶魔。 但乌素没有感情,祂就没有操控的载体。 “是啊。”乌素又对红色眼睛点点头,“问完了吗?” “问完了让让。”她平静说道。 这血色眼眸骤然消失,乌素黑白分明的眸眨了眨。 她不去完成李绰的愿望,那她又要做什么呢? 她总是要找点事做,不然,她就真成了悬浮于这个世间的游魂了。 乌素不会打破自己的准则与底线,她坚定地推开了面前的冰冷石门。 在石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无数咆哮的邪魔从内里探出腐烂的头颅,他们只余枯骨的手不住往外探着。 他们想要逃离这片禁锢之地。 乌素的下半身化作混沌气流,将这上万里的范围完全包裹起来。 与此同时,这些可塑性极强的混沌气流冲天而起,在环绕魔窟的五个方位化作五行元素。 金方位,刀剑横出;木方位,柔韧藤蔓卷起;水方位,滚滚水流涌下;火方位,有火焰熊熊燃起;土方位,大地出现可怕的裂缝。 乌素在妖域创造出本不该有的五行元素。 她使用了极为暴烈的五行杀阵,曾经李绰就对她使用过这阵法。 这阵法没能将她杀了,她逃出来了。 但魔窟的邪魔,逃不了。 魔窟之内,无数邪魔的凄惨叫声响起。 但这些喧闹刺耳的声音完全影响不了端正坐在魔窟深处的那道白色身影。 乌素布下的杀阵,对他丝毫不起作用。 他只是垂着头,呆呆地看着躺在自己掌心的黑白香囊。 直到他身边水流卷起,绿色藤蔓抽出嫩芽。 他看着那绿色嫩芽朝他靠了过来,在触碰到他身体的那一瞬间,化作消散的黑白气流。 他带着骨刺的手指往前勾了勾,似乎想要抓住这道气流,却扑了个空。 而在此时,乌素的身形已深入魔窟,她嫌五行杀阵的速度太慢。 她下手,精准无情,一只只邪魔接连倒下,他们死去的时候,连阴阳能量都没有产生。 他们的生命,早在李绰投下星变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现今留下的只不过是无边的怨恨。 庞大黑白气流席卷过魔窟,在漫长的时间过后,原本刺耳的邪魔尖叫声消失。 乌素站定在空荡荡的魔窟之中,她侧过头,慢悠悠地将自己耳朵里塞着的混沌气流取了出来。 她已经完成了一个阶段的任务,所以,她的动作优雅、慢条斯理。 幽深地窟之中,只余下她身着白裙的柔软身影。 但是,摘下这团气流的乌素听到了魔窟深处传来的“咔咔”声。 似乎是……骨骼碰撞的声音? 乌素还以为有什么漏网之鱼,循声往那里看去。 在万魔身陨的尽处,在妖域极境的最深处,在冰冷幽暗的深渊之下…… ——她看到了这个世间最纯净洁白的身影。 他全身由白色的骨骼组成,背生骨翼,乖顺地垂在身后。 他有一种诡异、优雅、圣洁的美感,乌素没觉得他有多么可怕。 他高大的身形缩在这个角落,明显有些局促。 在见到乌素出现的时候,他慌忙攥紧了自己的左手。 乌素愣了愣,朝他一步步走了过去。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86节 第110章 一零一点光 乌素看着眼前这白色的邪魔, 只感觉他很熟悉。 他的模样与魔窟里的阴森氛围格格不入。 即便是在这样黑暗的地底,他的身上也闪烁着浅浅的白色光芒,柔和圣洁。 可他偏偏, 有着一副邪魔的模样, 全身由有着金属质感的骨刺组成,散发着布满锐意的光。 乌素知道,自己的任务是要杀死魔窟里的所有邪魔。 她不知自己的五行杀阵为何没能将他杀死,是他太强大了吗? 乌素盯着他,试探性地又放出了自己的五行杀阵。 他还是乖顺地坐在原地,只抬起巨大的头颅,静静望着她。 他没有闪躲,任凭五行杀阵里的绿色藤蔓缠上他的身躯。 但是,乌素的混沌之气所化的木灵能量在触碰到他身体的那一瞬间,变回了它本源的模样。 柔软的黑白之气缠绕着他的身体,并没有伤害到他。 乌素愣了一瞬, 她朝他招了招手。 但他看着她,却往后退去。 一阵骨骼碰撞的声音传来, 他站了起来,竟然绕到了魔窟祭坛的后侧, 让乌素看不见他。 他似乎在躲着乌素。 乌素有些好奇, 她没打算马上将他杀了。 眼前这邪魔, 看起来不像是魔窟里应该有的生物。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祭坛前, 她看到这小小的祭坛几乎要遮不住他高大的身躯。 在祭坛的阶梯之后, 一不小心露出他弯曲着的肘部骨刺。 这白骨尖锐,末端闪烁着寒芒, 似乎轻轻一碰就会被它伤到。 但乌素不怕,她的本体是一团混沌, 最柔软,但也最坚韧。 就算是最锋利的宝剑,都无法伤她分毫。 ——虽然,在乌素眼中的那把世界上最锋利宝剑从未对准过她。 乌素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一不小心露出来的手臂。 他肢体的触感很熟悉,乌素的指尖不由自主按了按。 她不想去回忆那一日——她离开日月天的那一日。 他蓦然间感觉到乌素的触碰,很快将自己的手臂缩了回去。 乌素飞到了他的身前,他很高大,她站在地面上,也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面庞。 他的面庞几乎被骨刺头盔包裹着,只露出一双银色的眼眸,安静注视着她。 乌素轻声问道:“你是谁?” 他不能说话,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乌素一直仰头看着他,感觉自己的脖颈抬得有些酸。 她低下头去,仔细观察着他的手。 他的一只手紧攥着,也不知道在保护着什么宝贝。 他的另一只手摊开,在不久之前,这只手局促地动了动。 他似乎察觉到乌素站在地上看他有些累,于是他的右手伸出,将乌素拢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乌素愣了一下,竟也直直地站在他的掌心里,没有飞走。 他右手虚虚拢着,将乌素抬起了些许,让她可以平视着他的眼睛。 “你……不会说话?”乌素疑惑地问。 他摇了摇头。 “你是邪魔吗?”乌素又问。 若他真是邪魔,她会杀了他。 他很快点了点头,竟然承认了。 乌素的唇角翘起,她柔声说道:“你怎么骗我?怎么会有邪魔生得这副模样。” 他愣了愣,骨盔下的骨刺骤然亮起,似乎是朝乌素露出了獠牙。 他似乎在对着乌素龇牙,来证明自己确实是一只可怕的邪魔。 乌素安静地看着他,抬手抚上他尖利的骨刺。 这些锋利的白骨骤然收起,似乎是怕伤害到她。 “哪里有邪魔是这样的呀。”乌素轻声道。 她问:“前几日,妖域的人都说有个不速之客也要来魔窟,是你吗?” 他点头,他觉得自己邪魔,就应该来到这里。 “走吧。”乌素对他说,“你走错了,你不应该来这里。” 这里聚集的都是完全堕化的妖族,眼前这古怪的妖魔,看起来并受到祂的影响。 乌素从他的手掌上跳了下来,她朝他招了招手,往前走去。 但他没有跟上来,乌素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去看他。 只见他执拗地靠在了魔窟祭坛的角落里,对着乌素摇了摇头。 乌素问:“为什么不离开?” 他朝乌素比划了一下,乌素竟然读懂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说,你是本体不要的那一部分,是被抛弃的?”乌素温柔的眼眸睁大些许,她问道。 他点头。 乌素轻声笑了起来,她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 “可能,你现在的本体,才是被抛弃的那一部分。” “你们是平等、相同的存在,又有什么主客之分?” 乌素想起了李绰与问缘,他们的情况也有些类似。 “走吧。”她轻声叹气。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乌素对他说。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朝着乌素走了过来,他高大的身影跟在了乌素身后。 乌素以为他只是要跟着自己出去,便对他点了点头,领着他往魔窟外走去。 在魔窟的千里之外,一只雄鹰盘桓在天际,他在观测着魔窟那里的情况。 魔窟之外的烟尘已散去许久,但还没有人能走出来。 那雄鹰落在地上,化作一位身披金色羽衣的妖族男子。 他来到乌素见过的那位小公主面前,俯身行了礼。 “公主,那五行杀阵已收了,我们感应不到魔窟里那些堕化邪魔的气息了,但那奇怪的黑白大妖还没出来。”他对小公主报告道。 小公主抚摸了一下她身下黑豹的脑袋,仰起了高傲的头。 她的下巴抬起说道:“那魔窟是深渊里那位大人的杰作。” “她摧毁了魔窟,最好也死在里面。”她嗤笑一声。 “你们看着她,若她出来了,便将她捉拿过来,送到我面前,我亲手将她杀了。” “公主,这妖域里,有谁能拦她?就连您自己也——”那金羽男子马上抬头说道。 “蚩予死了,去将他的哥哥叫出来。”小公主驭使着黑豹往妖域皇城而去。 “他弟弟死了,现下正疯狂着呢,他比蚩予厉害,也比我厉害。” “是。”金羽男子应道。 他又飞上天际,不久之后,终于看到有两个身影从魔窟里走了出来。 “公主,她出来了,只是她身后跟着前几日同样闯进妖域的白色邪魔!”他马上报告道。 小公主的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他们是一起的?” 她很快在脑海里描绘出两人合作捣毁魔窟的景象。 但,那两人分明一个是妖,一个是魔,他们怎么可能做仙洲人的事情? “不知,但是我看到那白色的妖魔一直跟着她。”金羽眯起眼看了许久,又禀报道。 “无所谓,让蚩予的哥哥一起将他们带回来。”小公主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 走出魔窟之后,乌素以为这白色的妖魔会离开,但他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乌素来到一处山脚下,这荒漠上罡风强劲,将她的身形吹得摇摇欲坠。 她躲在山脚下避风,将自己小包袱里的干粮和水取了出来。 她不需要进食,但还保持着许多人类的习惯。 因为她保持这些习惯太久了,久到无法改变这些既定的行为。 乌素啃着自己手里捧着的葱油饼,抬起头,看着站在她身边的白色妖魔。 这黑山狭窄,连他的身形都遮不住,他的大半个身子隐没入罡风之中。 他的身形,也挡住了许多罡风与烟尘。 “你怎么跟着我?”乌素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妖域的追杀。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87节 她自己还好,来去随风,不惧攻击,但这白色妖魔那么大,目标又很明显。 他跟着自己,会受到波及。 心魔低头看着她,他尽力为乌素挡着远处吹来的罡风。 他想,分明是她让他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他想做的事,就是陪着她,看着她,保护她。 即便现在的他知道,她已经不需要他保护了。 他伸出手去,指关节上凸出的骨刺闪烁着寒芒。 这可怕的大掌落在乌素眼前,她也没有惧怕,她只是又啃了一口葱油饼。 他的手指屈起,小心翼翼地将乌素唇边沾到的油污擦净。 而后,他替她拢好了鬓边垂下的乱发。 乌素感觉到那锐意寒光掠过自己眼前。 她眨了眨眼,因为他的动作感到意外。 她想,很多妖魔都喜欢自己,莫非这白色妖魔也是被她吸引了? 但乌素哪里知道,她之前受那些小妖怪们欢迎,是因为那时候的她继承了谢幽冥的愿望。 所以,那些小妖怪因为谢幽冥的缘故,对她十分亲近。 毕竟,谢幽冥这位妖王还在妖域的时候,曾经庇护了无数小妖的性命。 但她杀了李绰之后,继承的就是李绰的愿望了。 所以,那些小妖怪才会如此惧怕她。 心魔并不是被她吸引,而是因为,他一开始爱的就是她。 但乌素不知这个真相,他现在变了模样。 与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熠熠生辉的仙君大人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他是特意,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越可怕,便越能远离她。 乌素的眼睫垂下,她没有抗拒这白色妖魔的靠近,就像她之前包容别的小妖怪一样。 她轻声道:“你要离我远一些,跟着我很危险。” 乌素的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道咆哮声。 这里距离魔窟很近,受魔窟里堕化邪魔的影响,这附近的妖兽也完全失去理智,十分凶残。 乌素马上把自己吃了一半的葱油饼揣到怀里,她正待出手,将那妖兽解决。 但心魔已经出了手,只见类似剑光的寒芒一闪。 巨大的骨剑抛出,很快将隐没在罡风沙尘里的妖兽诛杀。 周围变得寂静,乌素愣了一下。 他低着头,将乌素藏进怀里的葱油饼又给掏了出来,塞进她的嘴里,让她继续吃。 第111章 一一一点光 乌素瞪大眼, 还没反应过来。 她嚼了嚼嘴里的葱油饼,将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 饼是来妖域的路上买的,揣了一路, 虽有法术保护着, 但也还是冷了。 她盯着守在自己眼前高大的白色身影,这才恍然想起,这家伙似乎也挺能打的。 乌素将自己手里的葱油饼撕了一半下来,递到他的面前。 她问:“你吃吗?” 心魔低头看着她,愣了一下,却还是俯身低头,将乌素手里的那半块葱油饼咬了过来。 很久很久以前,乌素还在日月阁的时候,她与裴九枝会面对面吃早饭。 乌素有的时候就会拿过一个热乎乎的暄软馒头,她自己吃不了一整个,便将它掰开, 分一半给裴九枝。 如此稀松平常的一个小小相处,让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平凡的夫妻。 乌素将自己手里的那半个葱油饼吃了个干净, 她取出白帕,细细擦着自己的手指。 “我不需要你保护。”远处的罡风暂时停了, 乌素走进荒漠的烟尘之中。 “你跟着我, 会受伤, 会死。”乌素知道自己做的是怎样危险的事情。 心魔仿佛没有听见乌素的话, 他朝她的方向追了过去。 既然乌素要他做他想要做的事, 那他就会一直跟着她。 反正……她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多么嫌弃他。 乌素看到远处出现的黑影,轻轻叹气。 她的身形往后疾退而去, 身下卷起的黑白气流缠上了心魔的身体。 她带着他,一起往后躲去。 那心魔高大的身子站直, 他将乌素的身子抓了起来,拢在自己心口附近。 “动了魔窟,你还想走?”远处,传来阴森森的一道人声。 一个黑色的邪魔身影从烟尘之后出现。 他的模样与蚩予有些相似,黑色骨盔下,一双红瞳闪烁着诡异的光。 他身上的气息极其强大,他垂在身侧的右臂异化为长长的蛇尾,朝他们的方向卷了过来。 乌素本可以直接离开,但心魔已朝那邪魔扑了过去。 巨大的蛇尾缠上他的身体,又被他身上的锋锐骨刺穿透,渗出可怖的黑血。 前来追杀乌素的邪魔也没想到心魔的身体竟然如此锋利坚硬。 他一愣,掌下出现一杆长长的黑枪,撑在地面上,将自己的身形勉强稳住。 这黑枪即将刺入心魔的身体,乌素掌下酝酿的混沌气流将他的双手紧紧绑缚,让他动弹不得。 打一照面,这位蚩予的兄长就不敌乌素与心魔。 但乌素忌惮的远不是他的力量。 在他们相斗的地方,大地忽然出现无端的裂痕。 荒原之上的罡风再次卷起,形成巨大的龙卷风,将他们都卷进这风中。 狂烈的飓风将他们的身形吹得摇摇欲坠,这天地异象,自然是祂的杰作。 他一入罡风之中,如虎添翼,舞动手中的黑枪,又朝乌素与心魔扑了过来。 罡风剧烈,乌素被心魔护在身后,但他的身形也有些摇晃,这风太猛烈。 乌素一部分的身体化作混沌气流,将这一小片天地围了起来,暂时抵挡罡风的侵袭。 暗无天日的龙卷风中央,罡风继续卷着,心魔与蚩予兄长缠斗在一起。 乌素正待找机会出手将蚩予兄长击退,但他已寻了个机会朝心魔攻了过来。 他甩动自己异化为蛇尾的右臂,朝心魔的身体甩来。 蛇尾落在心魔的身躯之上,没能限制到他的行动,反而被心魔的身体拦腰斩断。 被斩落的蛇尾仿佛有自己生命一般,离体之后,落在乌素围出的混沌地面上,扭动挣扎着。 乌素一愣,眼前那黑色的邪魔却找了机会朝她扑了过来,并没有发起攻击。 “你是蚩予在妖城里见到的小妖怪?”他忽然厉声问乌素道。 乌素点了点头,她眯起眼观察眼前这黑色邪魔,不知他与蚩予有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兄长,名为蚀予。”他收了自己的攻势。 心魔绕到了乌素身后,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 乌素点了点头,她知道蚩予死在了哪里。 “他死了,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蚀予问乌素。 乌素从容不迫地慢悠悠回答:“是我夫君将他杀了。” “他对你下了那样的印记,被裴九枝杀了,也理所应当。”蚀予将自己手中的黑枪收了起来。 乌素问:“你想做什么?” 她准备收起自己的混沌气流,找个机会离开,既然蚀予没有战意,她也只能走。 但蚀予阻止了她,他盯着她道:“这里,是祂观测不到的地方。” 乌素的身体能屏蔽祂的视线,所以他才敢在这里止住自己对他们的敌意。 “我的右臂,已经被祂污染,方才借着你身边这妖魔的身体,我才能将它斩下。”蚀予对乌素点了点头。 “蚩予很早就已经堕化了,他只存有几分理智,我早就盼着他能死去,也算是解脱。”他对乌素说。 乌素愣了愣,她这才知道在妖域的皇城之中,也不是所有的妖族都完全臣服于祂。 “你来这里,是奉了裴九枝的命令?”蚀予问乌素。 乌素摇头,她的决定,与裴九枝无关。 “瞑极阁异变,他宁愿被仙洲众修士质疑,也要保下你,如今你来到妖域,他更要落下一个看管不力的罪名。”蚀予对乌素道,妖域对仙洲的动向亦有关注。 由于蚩予,他才能一眼就认出乌素的身份。 乌素低下头,整理着自己的袖摆,她轻声问:“所以呢?” 守在她身后的高大心魔低眸看着她,沉默不语。 “你来妖域,要做什么?”蚀予盯着乌素问道。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88节 第一眼见到乌素,他就知道她极为特殊,没想到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完全不受祂的力量影响。 “妖域,很久没有阳光了。”乌素很明确地知道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祂的力量笼罩妖域,将阳光遮蔽,没了那温暖光线的照耀,妖族更容易陷入疯狂,被祂影响。 若阳光能照进这里,能让许多妖族迷途知返。 这不是李绰的计划,而是乌素根据她的愿望制定出的完美计划。 这计划,可以最大程度地保下妖域里无辜妖族的性命。 李绰下不了那些棋局,乌素只能替她来下,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胜利。 “阳光——”蚀予沉闷的笑声传了过来。 “小妖怪,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知道为妖域引来阳光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蚀予刚说完,就感受到头顶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了下来。 心魔安静盯着他,没让他将所有真相说出来。 乌素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眼神互动,她只平静答道:“是,我会将妖域的天空撕开。” 但她还没找到妖域天空的最薄弱之处,她打算到妖域的别处走走,看看从何处下手最合适。 “妖域里,祂的力量笼罩在天际之上,这防御最薄弱之处,就在妖域皇城的最中央。”蚀予为乌素带来关键的情报。 “这样么……”乌素知道蚀予不会欺骗她,在她所圈出的这个小天地之中,她有绝对的领导权。 乌素点了点头道:“好,我会去那里。” 蚀予手中的黑枪一横,将乌素拦住了:“我奉命捉拿你回妖域皇城。” “祂不傻,我没有能将你捉拿的能力。”蚀予对乌素道。 乌素回头,看了他一眼,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轻声问:“就为了对我说几句话,就付出自己的生命,这值得吗?” “若我活着出去,祂会毫不留情地将我完全侵蚀,我不想那样死去,但我无法抵挡祂的诱惑。”蚀予对乌素说。 乌素眯起眼,她答应了蚀予:“好。” 蚀予他所知道的妖域情报全部封入一块黑石之中,递给乌素。 乌素接过黑石,却犹豫着,还不打算出手。 “我与蚩予少时,亲眼见过妖域在祂的力量下,完全陷入黑暗。” “那时日光被遮蔽,夜里再见不到月亮,妖域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蚩予在被完全侵蚀之前,对我说,他还是想要去人间见一见太阳,他在渴望明亮的天日,这欲望成了祂污染他的契机。” “我没想到,你来妖域……竟然是要做这样的事情。” 乌素对他点了点头。 她的指尖颤抖着,即将按下蚀予的胸膛,对于杀死无辜的生命,她还是犹豫的。 但此时,守在她身后的心魔将她抱了回来,他冰冷的手指拢在乌素的脸前,将她的视线完全遮蔽。 他的身侧出现无数道剑光,这些剑光直接穿透了蚀予的心脏。 心魔侧过身,抱着乌素转了个方向,将喷溅出的血液完全挡住。 从他身上斩下的那条蛇尾,也终于失去了生息。 在乌素创造出的小小天地里,他终于能体面地离开。 乌素收了自己身侧的混沌气流,此时荒原之上的罡风已经消失。 她没回头看蚀予,只顺手将他的阴阳能量收了过来,他的愿望果然是要妖域重现光明。 乌素往前走,心魔还是跟着她。 乌素回过头,想在去往妖域皇城之前将他赶走。 但他比划着,蹩脚地对乌素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他的意思大致是,他的愿望与蚀予类似,所以他可以跟着她,帮她达成这个愿望。 “好。”乌素点了点头,用这个理由留在她身边,也算合理。 他守在乌素身边,又对他垂下了脑袋,继续对她比划着。 乌素又懂了,他的意思是说,他很危险,也害怕自己被祂的力量影响。 所以他让乌素最好用锁链绑着她,将他束缚在她身边,才不会让他失控。 这个要求十分合理,乌素找不到任何拒绝他的理由。 她在想,这妖魔还挺懂事的。 乌素见过裴九枝的缚灵索,所以,她很快将用自己的混沌气流仿造出了一条类似的黑白锁链。 她手里拿着锁链的另一端,仔细打量着自己面前的白色心魔。 “锁着你的这端,放在哪里?”乌素仰起头,温柔地询问他的意见。 第112章 一一二点光 心魔低下头, 他静静看着乌素。 对于他而言,锁在哪里都一样,只要她锁着他就行了。 他希望……他们之间依旧有着联系。 于是, 他想, 依照着乌素的意思就好。 他对乌素比划了一下,但她没理解他的意思。 对视片刻之后,乌素从他银色的眼眸处移开。 她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了,这双眼并不邪恶。 它清澈又坚定,仿佛这美丽眼眸里只能映照出她的身影。 “那……那就这里吧。”乌素两手捧着锁链的那端,踮起了脚。 她本来是想将锁链的另一端圈在他的手腕上的。 但他太高了。 所以她踮起脚,抬起了手。 这样的动作明显让心魔误会了,他低头看着乌素,暗自思忖着。 原来,她是要将锁链放在这里吗? 那……那也行吧。 于是,在乌素抬起手的时候, 他主动低下了头。 他的头顶上也有突出的骨刺,像特殊的冠冕。 如今, 这看起来有些高贵优雅的头颅垂下,主动套进了乌素手里捧着的锁链里。 乌素的锁链也仿佛有自己的灵性。 在他脑袋靠近的时候, 就伸长了些许, 正好能让他将脑袋探过去。 “啊……要在这里吗?”乌素攥紧了自己手里的锁链。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脖颈上缠绕着的黑白锁链, 总觉得这样有些冒犯。 心魔抬起头的时候, 鬓边的锋锐骨刺擦着乌素的面颊而过。 她的本体柔软, 并不惧怕这样锋利的事物,她只是碰了一下自己的面颊。 乌素将锁链收紧些许, 从这细长锁链的震颤中,她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 这呼吸的节奏像潮汐, 安定淡然,就像是他…… 乌素瞪大了眼,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高大心魔。 她想,她不应该想起他的,她没有感情,又怎会思念他? 但她的唇还是张开,唤出了那熟悉的名字:“小……” 小殿下? 他又不是小殿下。 她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了,想来小殿下自己也知道,所以才放她离开。 他终究还是心怀苍生的,而不是只将那温暖的日光落在她的身上。 后面两个字,乌素生生止住了,没有完全呼唤出来。 倒是心魔听到这呼唤,呼吸的节奏骤然快了几分,他亦是垂首,安静地盯着乌素。 乌素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她连忙掩饰道:“我是说,你有名字吗?如果没有的话,我给你取个名字,我们也好交流。” 心魔对着她摇头。 “小九。”乌素轻声唤。 他盯着乌素,鬓边的银发垂下,点了点头。 乌素想,这个邪魔呼吸的节奏,很像他。 她确实是习惯他的陪伴了。 乌素轻叹一口气,对他说:“我叫乌素,就是黑白的意思。” 他对她点了点头。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乌素掌下,绑着小九的锁链隐没入虚空之中。 她往前走去,小九就跟着她走。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89节 乌素随口问道:“你从哪里来?” 他看着乌素,没有回答。 “我最后说一遍,跟着我会很危险。”乌素道。 他对乌素点头,表示他已经知晓跟着她的风险。 “还有哦……”乌素伸出自己的左手。 因为之前裴九枝的行动,他们的关系也瞒不住了。 所以现在乌素左手上的这枚戒指也没有藏着它的必要了。 “我有夫君,他很凶,你离我这么近,若是被他看到,他会杀了你。” 乌素想了想,对小九说道:“若你看到他了,就离他远一些。” 小九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慢悠悠点了点头。 他往前多走了两步,将乌素垂在身侧的手拢了起来,他的手掌很大,坚硬又冰冷。 乌素被冻得一哆嗦,她垂眸,看着他们相互牵着的手。 最终,她还是使了些力气,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 “不可以这样。”她说,“我是有夫君的人,只有他才能牵我。” 心魔小九垂头丧气地跟在她的身后。 —— 乌素一路行至妖域皇城之外,她身后的小九模样特殊醒目,远远地便引起了许多妖都守卫的注意。 她没在意这些妖兵的目光,只低头将自己准备好的身份令牌取了出来。 这令牌是她在妖都外找了一个□□的妖族做的,可以以假乱真。 乌素不想在妖都之内动手,她不是李绰,如非必要,她不会主动杀死还有理智的妖族。 万一……他们只是像蚀予一样身不由己呢? 乌素将自己与小九的身份令牌递了上去,妖兵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对令牌,很快为他们放行了。 妖都之内,热闹万分,即便这里没有阳光与月色,但那满城的灯笼与流萤却为这里增添了别样的光明。 当然,在这里穿行的妖类有的生得比小九还奇怪,所以乌素与小九的存在也不显得突兀了。 他们找了间茶楼坐下,小九坐在店里最大号的椅子上,还是显得有些局促。 他们身上的气息强大,茶楼老板不敢怠慢,连声道歉,只道自己店里实在没有更适合的椅子了。 乌素点了点头,将小二端上的茶接了过来。 她低眸看了眼这茶水,它在昏暗的灯火下呈现出血红的色泽,像是血。 但细细嗅去,它依旧有浓烈的茶香,想来它是特意制成血液的外观。 乌素低眸,入乡随俗,一饮而尽。 她在思考,若自己一开始是诞生在妖域,她又会遇到什么人,经历什么事? 她是不是就永远不会与小殿下有交集的机会了。 不知不觉,她还是想到他了。 乌素摇晃着自己手里的茶杯,问茶楼老板道:“妖域皇城中央,要如何去?” “您问的是……我们公主的宅邸吗?”茶楼老板惊道。 乌素挑眉,露出些许询问的意思。 茶楼老板头顶上冒出的牛角闪着精明的光,他朝乌素比了个手势。 乌素将自己怀里的妖族货币取了出来,放在他手里,问:“够了吗?” 这妖族货币,还是她在蚀予身上找到的。 乌素想,反正他们的目标一致,就让他给自己行个方便。 茶楼老板心满意足,他对乌素介绍道:“咱们之前的老妖王是小公主的兄长,名为幽冥,后来妖域遭逢大难,幽冥也不知所踪。” “但无极黑龙一族是妖域皇族,只有他们的血脉对所有妖族有压制,所以,幽冥消失之后,妖域皇城里的五位长老便只能让小公主暂时代替幽冥的位置,由他们来辅佐他。” “后来,幽冥大人身死,遗骨浮上大地,小公主也成了实质上的妖域之主。如今,小公主也越来越厉害了,五位长老也开始放权给她,让她完全统领妖域。” “她的居所,是妖域的禁地,大人,您去这里是要做什么?” 乌素低眸喝了口茶,没回答茶楼老板的话。 这尴尬场景被茶楼外传来的惊恐喧闹声打破。 “五长老死了!” 有人在茶楼外尖叫道。 乌素看向窗外,只见有数位妖族士兵将蚀予的尸体抬了回来。 最后那条诡异的蛇尾还是重新接上了他的身体,但祂的力量不能再侵蚀他了。 有几位妖族将领冲上来,检查他的尸体,他们惊骇于他心口那一击毙命的剑伤。 当然,他们也发现蚀予身上所携带的钱财都被带走了。 这……杀害性命只为求财,倒是符合妖族的作风。 但,死去的人是妖族的五长老,皇城里的妖族们议论纷纷。 乌素静静地看着他们讨论此事,她以为,这些妖族如此迫切地想要找到凶手,是要为蚀予报仇。 但在无数的讨论声中,她竟然听到了属于这群妖族一致的意见。 “五长老的实力如此强劲,到底是谁杀了他?” “按照咱们妖族的规矩,她应该成为妖都新的五长老。” 乌素的手指敲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茶杯,她抬眸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小九。 她放下茶杯,摊开自己的双手,表示无辜。 “不是我杀的。”乌素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是你。” 裴·仙洲之主·九枝的化身——心魔小九冷着脸表示疑惑。 蚀予是他杀的。 他们要他这个仙洲之主,去当妖域的五长老? 妖族有病吧。 乌素托着腮,在她眼前,再次出现那只血色的眼眸。 祂问乌素:“蚀予的愿望是什么?” 乌素与这血色眼眸对视着,她摇头,并没回答这个问题。 有的时候,事情一旦超出祂的控制,祂就会变得无比愚蠢。 “你不告诉我,我会去找你身边的妖魔。”祂盯着乌素说道。 祂知道坐在乌素身边的小九是谁,但他知道,乌素还不知晓此事。 乌素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面颊,霎时间,她的身下探出无数黑白混沌的气流。 这气流直接将她身边的小九包裹了起来,小九侧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他不知乌素这是怎么了。 乌素对他点了点头,她没打算告诉他关于祂的存在。 她看这白色妖魔有些呆,便扯了个很蹩脚的理由,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是我本体。”乌素身侧,黑白气流涌动,她向他介绍着自己的本体。 小九当然知道她的本体是什么,在很多年前,她在醉酒之后,还炫耀似地展示了她的本体。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一样幼稚。 他对乌素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扑了一下这团黑白气流,竟然将这虚无缥缈的存在攥了些许在掌心。 乌素有些讶异,小九只碰了一下,便很快松开了手。 他比划着问乌素,问她这样会不会有些冒犯,毕竟他不是她的夫君。 乌素看着他,愣了一下。 她不好意思告诉他—— 其实,锁在他脖颈上的黑白锁链也是她本体所化。 第113章 一一三点光 乌素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收回。 她行事一向遵循本能, 她自己也不知她为何会愿意与身边这白色的妖魔接近。 总之,她的黑白气流一直护着他,祂也找不到机会去蛊惑他。 小九看着环绕在他身边黑白气流, 他了解她, 很快便猜出些许乌素的用意。 她在……保护他? 在漫长的人生里,他从来没被任何人保护过,往往都是他人祈求着他的庇护。 他习惯扮演一个保护者的角色,直到乌素将这黑白的气流环在了他的身侧。 但是……她若知道他究竟是谁,还会靠近他吗? 小九的身子动了动,乌素却没觉察到他的小动作。 她知道,这是一个接近妖都中心的机会。 于是,她与小九并肩走出了茶楼,来到那几位妖族将领面前。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90节 “我知道是谁杀了蚀予。”乌素站在众妖中央,平静说道。 “妖族的规矩,是杀了谁, 就取代谁的位置?”乌素看着那呆愣的妖族将领一眼,继续问道。 “是——”他们忌惮着乌素与小九身上的大妖气息, 不敢靠近。 乌素歪着头,她想起了那位小公主:“领我们去见公主大人吧。” “你……”那妖族将领狐疑地看着乌素, 问道,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 总之, 你们在场的所有妖族, 没有一位是我的对手。”乌素行事,一向干脆利落。 她在众目睽睽下, 承认是她与小九杀了蚀予。 “你们的公主大人,派出蚀予追杀我, 如今,蚀予身死,你们说杀了五长老的人,会取代他的位置。” “现在,我们应当是你们新的五长老了,你们应该……听我的话吧?”乌素的声线其实算不上威严。 她说话的声音总是很柔软和缓,但她的说话的语气不含丝毫感情。 所以,她这话语带上一丝生硬的坚决,令在场的妖族将领不敢违背她的命令。 小九站在乌素身后,他很喜欢乌素字里行间提到的“我们”二字。 我们……他们就是一体的,是站在同一阵线、密不可分的共同体。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妖族敢违背乌素的命令。 只见那站在乌素身前的几位妖族将领对她行了一礼。 乌素看着蚀予躺在棺木里的身躯,她走上前去,替他将棺木盖上。 他在求死,而他们,赐他解脱。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祂——那藏匿于虚空之中,无处不在的邪恶之物。 乌素跟着那妖族将领,来到妖都的皇宫里,弥霓早已听到追杀乌素的蚀予被杀死的消息。 她端坐在大殿之内,身侧坐着四位妖族大长老,一同面见了乌素。 进入大殿的时候,一旁的妖兵将小九拦了下来。 “弥霓大人要见的是这位姑娘,你——在外边等着。” 他们以为小九是乌素的侍从。 “他和我一起。”乌素拽了一下掌心的锁链,将小九拉了过来。 “你们——”那妖兵一愣,仔细观察着乌素,还有缠绕在小九身边的黑白气流。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于是马上低头说道:“大人,我明白了。” 乌素、小九:“?”你明白什么了你明白? 他以为乌素与小九是共生的妖魔。 有很多古怪的妖魔会在自己丑陋的本体之外,再幻化出人类的模样,用以迷惑他人。 乌素踮起脚,悄声对小九说道:“我们走吧。” 她倒是挺喜欢这位从魔窟里带回来的白色妖魔,他呆愣愣的,还很听话,而且,她很愿意亲近他。 乌素来到大殿之内,凝眸注视着坐在大殿正中央的弥霓。 “你——动了魔窟,杀了蚀予,还敢主动在妖都现身?!”弥霓见到乌素,马上站起身来。 在她身边守着的四位长老,对了对眼神,他们的掌下出现黑紫色的光芒。 霎时间,妖邪之气冲天而起,将这大殿笼罩。 阴森的气息袭来,乌素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沉重极了,她寸步难行。 这四位妖族大长老的实力与蚀予在仲伯之间,他们联手布下一个禁锢阵法,让乌素逃不出去。 别看蚀予一照面便被小九与乌素压制,但他的实力与仙洲的其他几位仙君也相差不多。 但他的对手是完全吸收了李绰力量的乌素与裴九枝的心魔化身。 二人联手,完全可以像当年的李绰一样,将妖域完全荡平。 但,这个答案,绝不会是乌素与裴九枝的选择。 这森罗阵法,是祂的手笔。 乌素感应到祂的神秘气息,仿佛有无数双属于祂的猩红眼眸在注视着她。 就在她愣神间,她身后的小九已靠了过来,替她将阵法的冷意挡了下来。 他抬起布满骨刺的手,正准备用剑气将这阵法击破,但乌素已开了口。 “小九,不要。”乌素轻声唤。 她看着弥霓,又看着守在她身边的四位长老。 这四人像是守护者,又像是囚笼,将这位小公主死死关着。 乌素来之前,阅读了蚀予留给她的黑石,他确认妖域的其他四位大长老已经完全堕化。 但这位弥霓公主,他不确定她是否完全被祂影响了。 乌素看着弥霓怒气冲冲的眼睛,平静说道。 “我才知道你们妖域有这样的传统,杀了谁,就取代谁的位置。” “我杀了谢幽冥。”乌素抬手,以自己身下的混沌之气,幻化出谢幽冥的模样。 “弥霓公主,他……是你的兄长,对吗?”乌素看着弥霓,柔声说道。 “你——”弥霓手中的长刀再次出鞘,她血色眼眸盯着乌素,不管不顾朝她扑了过来。 那长刀战意极烈,小九正待出手,乌素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指尖。 她阻拦了他掌下的剑光,任凭那长刀刺入自己的身体。 但她的身形还是后退了两步,靠在身后的小九怀里。 他像是一面坚定的盾,稳稳地托着她,让她不再后退。 锋利沉重的刀身没入乌素胸膛,被轻盈柔软的气流托住,再不能刺进分毫。 乌素低眸,认真端详着长刀上的流萤花纹。 “刀,是谢幽冥给你铸造的吧?”乌素的声音轻轻。 被困青纱灯笼里上千年,谢幽冥也曾一不小心,说出有关他过往的一些事情。 他说过,他少时曾经铸刀,刀上有流萤花纹。 那时的乌素还疑惑,他为何没有带着自己铸造的那把刀。 她还以为那把刀,遗失在妖域的星变灾祸之下了。 原来,这是他给自己妹妹铸造的武器。 弥霓瞪大眼看着乌素,那血红的眼睛里布满恨意。 长刀毫不留情地在乌素身体里搅动,只将那缠绕的黑白之气搅得更加混沌不堪。 但这还是奈何不了乌素,她身下的黑白气流顺着弥霓的长刀,将她完全包裹。 她、小九与弥霓,再次来到了她的身体内部。 祂窥探的视线,终于消失。 外部,四位大长老放出的森罗阵法还在不断收紧。 一波波森然之气朝着乌素的本体卷来,想要将她的身体斩开,将弥霓放出来。 又或者,只有在乌素的身体里,她才能获得片刻的自由。 在她的身体之外,才是真正的囚笼。 “你也是这么杀了蚀予的吗?”弥霓死死盯着乌素说道。 “不是我杀了他。”乌素往下一坐,正好坐在了小九伸出的右手手掌里。 她拍了拍他的手腕,轻声道:“是他。” “你杀了幽冥?”弥霓又问。 “是我杀的。”事实上,如果不是她,谢幽冥也死不了。 最后,她就是害死了谢幽冥,才从那千年的禁锢里逃了出来。 “我杀了你!”弥霓朝乌素扑了过来。 乌素将她拦在自己面前,她轻声说出了自己与谢幽冥的渊源。 这些事,她没有对裴九枝说过。 她用轻描淡写的“机缘巧合”四个字来掠过她被李绰囚禁千年的遭遇。 如今,小九听着她的话,掌心不断收紧,几乎要将乌素完全拢在他的手心里。 乌素轻声叹气,她柔声道:“小九,你在做什么?” 他又摊开了手,仿佛是泄了气。 “李绰——她不是死了吗,被那仙洲之主裴九枝的妻子亲手杀的,她的妻子……” 弥霓忽然反应过来,她定睛看着乌素,高声问道:“不会是你?” “是我。”乌素敛眸应道,弥霓到现在才认出她,情有可原。 ——蚀予能认出他,是因为他的弟弟蚩予曾经在她身上下了标记。 “裴九枝那样保着你,你不留在仙洲,来妖域做什么……不对,你怎么能从裴九枝身边逃开,他会放走你这样的大妖?!”这一回,轮到弥霓疑惑了。 乌素想,最开始的时候,小殿下也确实一直在禁锢着她。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放她离开。 但她还是走了,那一日,她失去了视觉。 她还被李绰留给她的愿望占据思绪,一整日都浑浑噩噩。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是谁将她带了出去。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91节 “弥霓,我能逃出来,自然有我的原因。”乌素看着眼前被黑色铠甲包裹着的小公主。 “你在这里,还能感应到祂的视线吗?”乌素柔声问。 “祂……”弥霓有些迷茫地睁开眼。 “嗯……”乌素走上前去,略微踮起了脚。 她的身材不算高挑,弥霓比她高了一个头,所以她要踮脚,才能将她脑袋的骨盔摘下。 黑色骨盔之下,青丝散落,妖域小公主的面庞依旧清澈坚定。 乌素的手指一按,将那黑色的骨盔捏碎。 她相信,最开始那样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不会轻易地被祂污染。 “弥霓,我曾见过你……在沼的眼睛里。” 她看着她,语气轻柔,仿佛穿越了上千年久远的时光。 第114章 一一四点光 在乌素轻轻柔柔的这句话之下, 弥霓的眼眸里的血色逐渐消失。 “沼……”她念着这个名字,怔然看向乌素。 “是他。”乌素又重新坐了下来。 “他从妖域里逃出去了,他在找一件, 永远也找不到的东西。”弥霓低下头来, 她的情绪低落下来。 “他来到凡间的云都,杀了很多云都里的百姓,吃了……许多人的心脏。” “他临死前,哀求我,让我完成他的愿望,但我拒绝了。” 乌素的声音轻轻,她对沼的愿望不感兴趣。 但她知道,或许弥霓知道沼所执着追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一直在找……他的心。”弥霓轻声说道。 “我怨他的心不见了,怨他变成那般丑陋的模样,我说他是个没有心的怪家伙。”弥霓一字一顿说道。 “他在找什么呢?”弥霓笑,“他的心, 早就被他自己吃了。” 乌素蓦然间抬起头来,有些惊讶:“他不记得了吗?” “贪婪的人不会记得自己吃过什么。” “当初, 他混在同族之中被送到我的面前,我在挑选未来能够保护我的——唯一的侍从。” “我们会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 我选择了他。” “他……爱我吗?我不确定, 但, 他的感情被祂影响了。” “他被祂污染之后, 将那颗对我忠诚、无条件守护我的心给吃了, 然后,他就开始寻找他的心。” “很可笑。”小公主的唇角勾起, 她冷声笑道。 “幽冥也可笑,妖族都可笑, 他们脆弱无知,被祂影响,成为命运的傀儡!”弥霓冲乌素大声吼道。 她的眼眸又染上血色,祂很可怕,如今,祂操控的感情是这位小公主对祂的恨意。 这恨意蔓延出身体,生出铠甲,将她完全包裹,而她自己,却还没有被祂污染分毫。 “正因为感情柔软美好,才更容易被祂利用,欲望、爱恨、七情六欲……这些情感,赋予你们创造奇迹的勇气,也成为黑暗中的祂所窥探的弱点。” 乌素还是觉得属于生灵的这些情感十分可贵,于是她开了口,轻声对弥霓说道。 “有了感情,会变得满身都是弱点,但也赋予你们无尽的勇气。” “蚀予宁愿付出生命,也要妖域重见光明。” “蚩予堕化前,最想看到的是妖域里的阳光。” “——因为,在许多年前,他们也曾并肩看过妖域的日升月落。” “小公主,你的铠甲在保护你,也在束缚你。”乌素走上前去,将弥霓紧紧拥住了。 在她的怀抱里,那纯黑色的铠甲寸寸剥落,消失不见。 孤身一人在妖域这么多年,身边拥护她的左膀右臂皆被祂的力量侵蚀,她却还能坚守住自己内心的防线。 恨与爱,皆被赶出她的身体,结成厚厚的铠甲,抵挡着祂的侵蚀。 “你……为何能这么说?”弥霓怔然看着乌素,她的唇瓣不住颤抖着,此时的她显得脆弱无比。 “你很特殊,你分明……没有感情的。”弥霓能看出乌素眼底的淡然无情。 “因为我曾见过……人类最真挚、美好、坚定的……” 乌素的舌尖抵在齿端之上,她最后的两个字极轻:“爱情。” 是的,是爱情,她知道小殿下爱他。 她无法用言语形容,在杀死李绰的那一晚,她看到裴九枝将那利剑送入自己的胸膛,那时她内心涌起的震撼。 她杀了李绰,她有罪,他应当将那把长剑对准她。 但他选择将那长剑刺向自己的心口。 他不愿伤她,却也不愿辜负他身后的万千人族修士。 那样……那样可贵的、真挚的爱意被捧到她面前,她却不能对他有任何类似的回应。 乌素深吸了一口气,弥霓褪下铠甲之后,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她伸出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仿佛一只逃离蚌壳的蚌。 “我离开这里,祂就会来找我。”弥霓紧紧抱着自己,“我……没办法违抗祂的命令,我只能伪装着自己,假装我被祂侵蚀了,我在尽我最大的能力保护剩余的妖族,但我不知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会有尽头。” “我会保护你。”乌素将她拉了起来。 她从袖中取出白帕,将弥霓面上婆娑的泪痕擦净。 “人族驱逐你们,杀害你们,是被表象蒙蔽,以为妖族才是祸源。”乌素平静说道。 “但你们并不是如此,所以,不要拒绝仙洲的阳光。”乌素对弥霓说出自己的计划。 “你要……做什么?”弥霓结结巴巴问道。 “我会为妖域渡来阳光,在他的照耀下,祂的影响会减弱。”乌素的声线和缓。 “太阳……你知道……”弥霓瞪大眼看着乌素。 她的视线落在站在乌素身后那白色的高大妖魔身上,她凄惶的眸与他平静的银白眼眸对视。 “你不知吗?”弥霓无视他目光里的警告,直接问道。 “我知。”乌素唇微张,吐出冰冷无情的两个字。 她当然知,撕裂妖族的天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可他是——”乌素与裴九枝的关系,现在天下皆知,谁都知道裴九枝有一位本体诡异的非人妻子。 乌素伸出一指,按住了弥霓的唇。 “你知道的,我没有感情。”乌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喉间干涩,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好。”弥霓朝乌素伸出一手,她坚定道,“我与你合作。” 乌素牵住了她的手,霎时间,黑白气流缠绕上弥霓的身体。 她现在相当于是将弥霓与小九都包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如果……她的力量足够强,是不是也能将这个世界包裹起来,完全抵挡他的窥视? 那时候的她,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乌素愣了愣。 待她出去的时候,四位妖族大长老所布下的阵法已朝他们卷了过来。 乌素牵着弥霓,身后的小九已经将她的腰给抓住了。 他领着乌素,朝阵法外一跳,锋利的剑光劈开黑紫色的光芒。 反震的力道让站在一旁结阵的大长老都捂着胸膛,低头呕出了黑血。 弥霓被乌素牵着,黑白气流托着她往上飞去,她大口呼吸着,绝望的泪水落下。 “他们——在我小的时候,也曾教导过我法术,阿兄不在,他们就是我的父母……” “如今,怎么这样了呢?” “这不是他们的错。”乌素与小九并肩飞着,飞到妖都的中央。 “是你的错。”乌素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血色眼眸,一字一顿说道。 “你是谁?”乌素问。 “你又是谁?”祂反问乌素。 他们的存在,都不符合常理,乌素坦然回答。 “我是混沌,是天地阴阳未分时遗留下的一团气流。” “我是操控你们命运的……神明。”祂对乌素说。 “你可曾想过,所谓的命运本身,也会生出自己的意识?”祂对乌素说道。 “星辰轨迹的终端汇集成我,这天上星辰,终将走向陨灭,我是——最后的终点,我来于此,是要引导星辰们走向自己的宿命。”祂对乌素说道。 “所有的生命……一生都在制造混乱,情仇爱恨,欲望交织——他们终将会因为彼此的羁绊,走到生命的尽头,直到,将这个世界也毁灭。我就是混乱生出的神,我所引导的所谓命运,不过是他们面前摆着的选择之一,我引导他们选择向更混乱的那一端,直到这世界走向终点。” “你是开端,我是终极。”祂对乌素道出他们二者存在的真相。 “他呢……”乌素忽然轻声问。 “他——”祂与她,都知道乌素所说的他是谁。 “他是无知无畏的长夜灯火。”祂笑。 乌素往前冲了过去,她的身体撞碎眼前的血色眼眸。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92节 世间最明最亮的光,在祂眼中,也不过是茕茕灯火。 乌素抓紧了弥霓的手,他们的头顶天穹风云变幻,似有暴雨将至。 祂会不顾一切阻拦他们的行动。 在他们脚底,巨大的黑石迷城正在缓缓成型,砌起城墙都是祂的纯粹力量,无人可以打破。 “妖域的中心在何处?”乌素在翻涌风中高声问弥霓。 “只有我能打开那里,你牵住我的——”手。弥霓冲乌素高声说道。 乌素抓紧了她的手腕,但在翻涌的风中,弥霓消失不见。 巨大的诡异阵法笼罩整个妖域皇城,在一瞬间的冲击之下,乌素竟然与他们分散。 她落入一处黑石迷城之中,所见之处,尽是黑色的坚硬石面。 这黑石对于她来说只是石头,但在祂的力量引导下,黑石能够产生无穷无尽的幻象,去迷惑人心。 乌素试图牵动自己放出的混沌气流,但她与小九、弥霓的联系都被切断。 他们虽然还在被她保护着,但她已经找不到他们了。 黑色石城各处,行走着迷茫的妖族,他们陷在无尽的幻象之中。 弥霓蹲在角落,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她惊恐地不住往后退去。 小九则被抛在了黑石迷城的最角落,他高大的身子站了起来,在黑暗里闪烁着耀目的光。 他同样无法联系上乌素。 但是—— 他太了解她了,纵然她没有自己的星星,但他依旧能在无尽的黑暗星空里预测出她行动的轨迹。 他是这个世间,第一个如此了解乌素的人。 于是,小九预测了乌素将会走的路,直直朝那里靠近,他知道,他一定会找到她。 —— 乌素从不管其他人会走哪条路,她相信弥霓会到她该去的地方,她只需要在终点等着她。 于是,乌素挑了一条前往妖域中心最短的路线,直接朝那里靠了过去。 弥霓认路,她倒不担心弥霓找不到那里。 但……小九,他会迷路吗? 乌素不确定那白色的妖魔能否找到自己。 她想,等到她完成这里的任务,再去找他。 不久之后,不受丝毫幻象迷惑的乌素即将接近妖域的最中心。 她看着眼前的血色眼眸,在狂风与暴雨之中,一言不发。 远处,一道白光闪现。 小九并非没有情感,他能看到眼前出现的无数幻象,每一道身影都是乌素。 但他能无视这些假象,直直朝着真正的乌素走去。 在快要靠近她的时候,他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眸望去,只见满脸绝望的弥霓从那可怕的幻境之中冲了出来。 她义无反顾地朝妖域中央奔去,但他拦住了她。 暴雨落下,他在半空中对弥霓比划了一些动作。 弥霓了解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而后,小九的白色身形变幻,化作一把白色长剑。 弥霓瞪大眼,捧着这把长剑,她颤抖的手抚摸过这冰冷剑身。 “也是——我还说,她要破开妖域的天空,好像少了一把武器。” 弥霓抱住了这把长剑,朝乌素的方向跑了过去。 乌素在来到妖域中央的时候,冰凉的落雨点在她的面颊上。 在这一瞬间,她又失去了光明。 失明不影响她的行动,这也是她的老毛病了,所以乌素很习惯。 乌素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弥霓抱着小九所化的长剑,跌跌撞撞朝乌素奔了过来。 “乌姑娘,你——还差一把撕裂天空的长剑,这是我妖域珍藏的武器……” 弥霓结结巴巴地把小九为她准备好的蹩脚谎言对乌素说出。 她没告诉乌素这把长剑就是小九的化身,这些话,也都是小九教她的。 弥霓猜出小九的身份了,所以,她帮着小九掩饰。 乌素的嘴角扯出无奈的笑容:“弥霓,我今天看不见了,你把宝剑给我吧。” 她本来还想着,到时候她临时用黑白之气幻化出一把长剑来撕裂天空。 这冰冷的白色长剑入手,乌素的手指颤了颤。 弥霓一咬自己的指尖,为乌素打开妖域中心的禁制。 在乌素头顶之上,云层翻涌,这里就是妖域天空的最脆弱之处了。 她握紧手里的白色长剑,义无反顾飞上了天际。 这锋锐无匹的剑锋直直将妖域的天空斩出了一道缝隙。 暴雨还在往下落,冰冷的雨滴落在乌素面上。 她看不见,所以,她不知这雨滴已经显出了些许殷红的色泽。 天上,下起了血雨。 —— 遥远的仙洲之中,裴九枝端坐在日月天的镜湖之下。 他的身后,满山寒梅凋谢,青鸟散尽。 裴逸抓着手里的两个空间锦囊,疑惑地问裴九枝:“九叔,这些东西,你真的不要啦?” “你收着。”裴九枝低眸看着自己面前的棋盘,将裴逸赶了出去。 他手执一指,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而后,棋盘上又多出几枚落下的白子,仿佛虚空之中还有一人在下着这局棋。 他们虽然没有任何交流,但裴九枝依旧能预测出乌素的选择。 她没有星辰。 究竟是要多爱她,多了解她,才能在那无尽黑暗里描摹出属于她的轮廓? 裴九枝竟然生生与乌素配合着,猜出了她将要走的每一步。 在乌素执剑将妖域天空撕裂的时候,他胸口白衣下,洇出了一点殷红血迹。 他当然知道她要做什么。 但他选择与她合谋,共下这一场,让他赴死的棋局。 第115章 一一五点光 乌素紧紧握着自己手里的白色长剑。 在她的掌心之上, 黑白的锁链隐现,她垂着眸,一道极低的叹息从口中吐出。 即便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但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把长剑的震颤。 它震动的节奏, 像是心跳。 这心跳,曾搏动于她的眼前、掌下、唇上。 乌素眨了眨眼,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一闪而逝的血光。 她似乎能看见了,但她却死死闭上双眼,视线还是暗了下来。 天上的雨还在滴滴答答落着,站在黑石迷城里的弥霓抬起头来。 她注视着乌素。 乌素黑白的身影沐浴在血雨之中,她的手腕翻转,在她的掌中剑锋之下,漏出万千光点。 妖域的天空,被祂的力量完全笼罩,若是要渡来外界的光, 需要在仙洲土地上剖出一道裂缝。 许多年前,裴九枝曾给仙洲大地布下同泽印, 如今,仙洲土地被撕裂, 他同样要受重伤。 这就是战胜祂所要付出的代价, 只有他才能将那可贵的光明送到仙洲。 祂唯一操控不了的命运, 就是裴九枝的命运。 但他若要破坏祂的计划, 也同样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乌素的选择, 并无错处,这是战胜祂的必要牺牲。 她知道, 撕裂妖域的天空,扯开仙洲的土地……这样的举动会对裴九枝造成怎样的伤害。 但她别无选择。 要赢下这局棋, 这是唯一的制胜之法。 就像千年之前的裴楚倒在了云都地宫的阵法中央一样。 裴九枝也有自己的使命。 他不该生出感情,若有了感情,便无法慷慨赴死。 乌素握着手中剑,手指又紧了紧。 他们各自……都有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93节 乌素在想,小殿下现在知道她正在做的事情。 他会伤心吗,会恨她吗,又或者是因为她的冰冷无情而感到无奈。 但是……很抱歉,乌素知道自己依旧没办法生出爱意。 她撕裂天空的动作愈发决绝,天际之上,祂对乌素发出咆哮。 仿佛是为了示威,在妖域的各个角落,有许多妖族被天降的流火砸中。 山河颠覆,天穹坠落,这一场意外,在弱小者看来,就像一场浩劫。 乌素努力支撑着自己的双手,她身下的无数气流涌出,竟然没入了妖族的土地之中。 黑白的混沌气流抵抗着命运的操控,保护着妖域里的所有妖族。 而这天更加亮了。 血雨落在乌素的面上,但她看不见,也就不知这天上下了一场怎样惨烈的雨。 乌素只知道,在她所看不见的黑暗之中,有无数天光正在照耀妖域的四野。 与此同时,在日月天之中,裴九枝紧紧握着自己手里那把普通铁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殷红的鲜血流淌在镜湖之上,他纯白的身影被彻底染红。 然而,即便是受了这样重的伤,他依旧在支撑着自己面前的那个阵法。 这阵法便是他曾经给仙洲大地所下的同泽印。 如今,全靠他为同泽印源源不断地输送力量,这仙洲的土地才没有因为这可怕的异变而崩塌。 药谷那边的季弦似乎察觉到了仙洲的变化,很快传音给裴九枝。 “尊上,妖域方向似乎有异变,仙洲也受到了影响。” “您之前……看管不力,将乌素放走,此事与她有关吗?” 裴九枝按着自己面前染血的棋子,说话的声音依旧平静:“与她有关。” “我就说她——”季弦正待继续说下去,他的话却被裴九枝打断。 “来日月天一趟。”他将自己手中的白子往前移了一步。 他会死,但还不是现在。 在他面前的棋局中央,属于白方的腹地被黑方毫不留情地入侵,在棋盘上形成一道可怕的裂口。 但,也同样是在这个棋局中,前方的白子已经将黑方的领地完全包围。 不管中途如何溃不成军,但,终究是他们取得了暂时的胜利。 裴九枝的凤眸一低,人已没了力气,颓然倒在了棋局之下。 —— 妖域之中,乌素的手中白剑,将妖域天空彻底撕裂。 经过一夜的变化,妖域的众妖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太阳。 那天上血雨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变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妖域里原本满是荒漠,如今,这滴答的小雨落在大地之上,将干枯的植物润泽。 这里终于开始慢慢恢复生机。 妖域里的四位大长老,沐浴着隐隐的日光,他们身上的黑气消散不少。 日月未曾降临时,祂可以轻易地蛊惑妖族,肆意污染着他们的情绪。 一旦日光照耀四野,祂的力量也大打折扣,许多妖族都从疯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们切下了自己身上异化的部分,朝着远处的旭日奔跑而去。 弥霓站在日光之下,将自己面上的泪水抹净。 现在他们还没有完全胜利,祂依旧在黑暗处窥视着他们。 但是……真好,妖域里终于有了阳光。 乌素低下头,她还是看不见。 黑石迷城已经消失,她分明可以通过自己掌下的黑白锁链去寻找小九。 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从天际落下,怀里抱着小九所化的白色长剑。 循着弥霓的气息,她朝弥霓靠了过去。 今夜,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妖域里的所有妖族保护下来。 如今,这里也有了阳光,再之后,便只能靠妖族自己去抵挡祂的蛊惑了。 她有些疲惫,但还是低着头,将手里的白剑递还给弥霓。 “给你。”乌素轻声说道。 弥霓疑惑地将这把白剑接过,乌素看不见,她只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她吸了吸鼻子,嗅到了空气里传来的花香。 “是花……”乌素轻声道。 “是茉莉花,很早以前,在妖域皇城之外生长了一些野茉莉。”弥霓将白剑放在自己身侧。 白剑变回小九模样,只是他原本沉凝坚定的身形变得有些虚浮。 “后来妖域里没了太阳,这些花儿也就枯萎了。”弥霓轻声道。 “现在,有了太阳,还下了雨。”乌素将自己被浸湿的鬓发拢在耳后。 她的嗅觉异常灵敏,这种熟悉又陌生的香气不断传入她的鼻间。 茉莉,还是茉莉。 春夏之时,小殿下也喜欢在房间里放几朵茉莉花。 她的脚尖动了动,摸索着往前走。 “这些花儿应该又活过来了。”乌素循着香气,跌跌撞撞走去。 她累极了,却找不到一处可以安静休憩的地方。 “乌姑娘,你先回我宫里休息?”弥霓看着她的背影,大声说道。 “我想先去,闻一闻那些花。”乌素的声音很轻很轻。 她有些思念茉莉花的味道,没想到,在遥远的妖域里,她还能再嗅到那熟悉的香气。 乌素朝前皇城之外的荒漠走了过去,天上落雨逐渐变小,这里的一切都开始焕发出新生的力量。 站在弥霓身边躲着乌素的小九,也朝她离开的方向奔了过去。 乌素垂在身侧的手掌动了动,她攥紧了躺在自己掌心的锁链。 她知道小九不在,却没有去找她。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轻轻一碰这锁链,便能发现…… 他就在她身边。 乌素不碰,就不想,也可以假装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她来到了荒漠之中,在她的身侧,一丛野茉莉正映着旭日的光芒盛放。 或许是妖域一直死气沉沉,所以乌素猛然间嗅到这茉莉的香气,便觉得无比馥郁。 她低下头,鼻尖凑近刚复活不久的茉莉花,轻轻嗅了嗅。 这是……小殿下保护下来的生命。 乌素的长睫轻颤,她似乎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他的步伐很大,脚底踩在荒漠的砂石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是他。 小九来到乌素身边,他低着头,银白的眼眸里映出她的模样。 昨夜淋了雨,她的衣裳湿透,还有些许殷红的血雨落在她的衣摆之上。 她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 他不希望她知道。 小九跪坐在地上,锋利的指尖拨动面前的野茉莉花。 他手指上的骨刺将其中最洁白的一朵茉莉给切了下来。 小九的指尖拈着这朵茉莉花,将它戴着了乌素的鬓边。 乌素愣着神,忽然那茉莉的香气与冰冷的锋锐之意靠近她的脸颊。 她感觉有一朵花,被佩在了自己的耳边。 是……他吗? 乌素瞪大了自己的双眼,却还是看不见任何事物。 昨夜在血雨落下的某一刹那,她似乎快要看见了,但又生生闭上了双眼。 她……不想看见。 “小九,是你啊。”乌素轻声唤他,在说完“小”这个字之后,后面的字眼她咬得极轻。 或许,她想要呼唤的,是另一个名字。 她往侧边靠了靠,刚好靠在了小九的手臂上。 乌素的面颊贴着他手臂上的骨刺,轻轻蹭了蹭,手掌也下意识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她曾经对他说过的,她只会牵着自己夫君的手。 “昨夜你一夜都不在,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没想到你自己找来了。”乌素的声音轻轻柔柔。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94节 “我没有想把你丢了。”她说。 或许乌素的话真的骗过了小九,他真的以为乌素没发现他的身份。 他的手掌拢住了乌素的腰,优雅高贵的头颅温顺垂着,并没有给乌素回应。 乌素的手摸上一旁的茉莉花丛。 她又摘下了好多花,在一片黑暗的视野里,她将这些茉莉花编织为一个稀疏的花环。 “送给你——” 远处,旭日初升,万千红光落在荒原之上。 这些象征希望的耀目红光,将他们的身影映出深刻的剪影,镀上璀璨金光。 白裙的女子,与一位高大的白色妖魔,他们相对的身影竟然有些和谐。 乌素朝着小九的方向,踮起了脚,举高了自己手里的花环。 他低下头,银白的发丝垂落,虔诚地应下了她的赠予。 第116章 一一六点光 乌素的手松开, 这茉莉花编织成的花环就落到了他的头顶上。 他的身材高大,戴着这小小的花环,显得有些不太合适。 但很巧, 乌素什么也看不见。 所以, 他很庆幸她没看到自己这般滑稽的模样。 她回身,往妖域皇城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往前走的时候,她的左手抬起,触到了他垂下的右手。 乌素主动牵起了小九的手。 他高大的白色身影顿了顿,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合上了自己的手掌,将她紧紧牵着。 他记得……乌素说过,她只会这样牵她的夫君。 她确实是发现什么了。 但他们之间有着难言的默契,只要乌素不说,他也不会主动戳破这件事。 乌素往前走着,说话的声音轻轻:“我今天看不见, 你可以领着我走吗?” 小九拉着她,手指动了动, 应下了她的请求。 乌素的唇抿着,她的眼睫微垂, 在去往妖域皇城的路上, 她问了小九一个问题。 “你的左手为什么一直抓着, 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吗?” 小九沉默着, 没有回答乌素的问题。 他宽大的手掌将乌素的腰环住, 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乌素垂在身侧手指触到了他银白色的长发。 “小九……”乌素轻声唤。 她说:“我怕我有一天, 突然能看见了。” “那个时候的我,还是我吗?” 乌素想, 她是混沌,天生没有五感、没有七窍的混沌。 如果她有了五感,凿了七窍,她还是最开始的那团混沌吗? 她还未找到自己来到人间的目的,到现在为止,她还在背着他人的愿望前行。 这是她的承诺与责任,也是她行路上的枷锁。 小九抱着乌素想了很久,他指尖的骨刺落在乌素的掌心上,笨拙地写出了一句话。 “不管你是什么模样,看不见、听不到、尝不到、闻不到……我都会跟着你。” “是人类的模样也好,是一团混沌也好,没有心、没有感情……都没关系。” 乌素坐在他的肩膀上,她侧过身子,脑袋靠在他头顶锋锐的骨刺上。 “你应该离开我的。”乌素的声音轻柔。 小九侧过头,冰冷的唇触到了她的手背。 他的唇瓣动了动,吐出一个无声的字。 “不。” 他不想离开她。 死前的每个刹那,他都希望能与她在一起。 乌素与他回到了妖域皇城,仅经过一夜的时间,弥霓就很快控制住了妖都的混乱。 大部分妖族都暂时从祂的蛊惑之下逃了出来,但也有许多妖族被污染过深,依旧选择追随祂。 所以,那些还未醒悟的妖族逃出了妖窟,去往那空荡荡的魔窟。 守护在弥霓身边的四位大长老都死了。 他们被祂侵蚀过深,在恢复神志的短暂时间里,他们试图剥离自己身上被污染的部分,但祂的气息还在不断蔓延。 长老们最后还是死了,他们不会再让祂来支配他们的身体。 乌素的行动,相当于拯救了整个妖域,弥霓将她视作功臣。 淋了一夜的血雨,乌素的模样有些狼狈。 有妖族的姑娘迎了上来,将她带到府邸里,让她先安顿下来。 妖都里的气息不再阴郁冰冷,乌素所居住的府邸后院里,有一处天然的温泉。 如今正是白日,阳光熠熠,乌素就脱了衣裳,到温泉里沐浴。 她的白衣上染着斑斑血色,但她什么也看不见。 或许,等到她恢复视力的时候会发现这一切。 又或许,她早就预料到了自己这样做将要付出的代价。 乌素的整个身子浸泡在温泉里。 她眯着眼,感受着自己周围的热气升到自己的面颊上。 此时,她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的窸窣声音,似乎是有人拨开了后院里的草叶。 还有一道轻轻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他步伐迈得很大。 乌素知道是谁来了。 她闭着眼,靠在身后的石头上,没有阻止他过来。 就算他百般掩饰,她也该知道他是谁了。 但乌素没有戳穿他的身份,即便他的谎言如此蹩脚。 在靠近乌素的时候,小九没有听到她要赶走自己的声音。 所以他知道,她是让他过来的。 他垂着头,看着自己洁白无瑕的掌心。 昨夜的血雨落得那般大,他的身上却没有染上任何污秽。 这雨本就是从他身上落下的,又怎么会回到他的身体里去? 他不希望乌素醒来之后发现那场血雨,她看不见,那真是太好了。 所以小九决定过来帮着乌素洗澡,顺带把昨晚的所有痕迹消灭。 小九来到自己身后的时候,乌素嗅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 他还戴着她送给他的那个花环。 乌素自己鬓边的那朵茉莉花,被她摘了下来,放在温泉边了。 她低着头,继续泡在水里发呆。 淡雅的香气氤氲,热腾腾的水将疲惫的身躯泡软,现在的气氛很是美好。 小九撩起了她垂在身后的长发,锋锐冰冷的气息掠过颈侧。 乌素闭着眼,假装睡着了。 她在妖域这么多日,倒把自己弄得有些狼狈了。 她的长发垂在脑后,末端有些都打结了,她自己也无暇去打理。 小九坐在了温泉边,侧过身子,替她将长发梳顺。 他的动作娴熟,这种事,他不知道做过多少遍了。 以前,就连乌素的头发,都是他来打理的。 合着温暖的泉水,乌素的墨色长发在他的指缝间软软垂下。 在水中,隐隐有血色的痕迹一闪而过,这都是乌素身上沾到的血雨。 小九的大掌在水里拨了拨,将水里的血痕拂开。 撩起乌素的长发之后,他发现她戴了一对纯白色的珍珠耳环。 这珍珠耳环上染了血迹。 他的指尖勾着,替她将这对珍珠耳环慢慢摘下。 乌素睁开了雾气濛濛的眸子,她轻声道:“小九,你怎么来了?” 他自然没办法出声回答她,只是将这对珍珠耳环收了起来。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95节 柔软的水流合着皂角的香气,落在乌素的身上。 她发出轻轻的叹息。 冰冷的指尖按在她的唇上,让她不要叹气。 他替她拨弄着水流,她就靠在水池上发呆。 乌素换下的衣裳都染着血雨,全被他收了起来,手掌轻轻一捏,这些衣物就碎裂,消失不见。 他取来新的衣裳,搭在温泉边。 直到乌素泡得有些累了,他才将她捞了出来。 干燥柔软的外裳披在身上,乌素有些惊讶:“我的衣服呢?” “脏了。”他在她掌心写。 他的手指捏着掌心里的那对染血的珍珠耳坠,往草丛里随意一丢,将最后的证据消灭。 乌素裹着白色的长袍,她想,自己昨夜只不过淋了雨,想来也没有多脏。 这洗洗不是还能穿吗? 正愣神间,他已低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乌素轻盈地落在他怀里,攥紧自己身前的衣袍领子,还有些讶异。 他抱着她,沉默地走过府邸里的长廊,她的长发垂下,被风拂动,落下点点水珠。 乌素没阻止他的行动。 她侧过头去,闭上眼,只感觉有些累。 她睡着了。 小九将她放在榻上,锋利的指尖抚过她的眉心。 趁她睡着,他低了头,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 他只亲了一下,便很快抬起头来,将她的衣襟拢好。 但他没舍得离开,只是守在乌素的床前,静默地站着。 待乌素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她终于能看清周围的事物了。 乌素定睛看着守在自己身边的高大身影,她侧过身,唤了他一声:“小九。” 小九没睡着,他看着她,点了点头。 “你不睡觉吗?”乌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睡眠对于她来说,可以让自己的思绪暂时放空,从混乱之中解脱出来。 小九对她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乌素在身边,他自然是睡不着的。 乌素低眸,将自己的衣裳穿好,她将自己鬓边的长发往后收拢。 她的脚尖点在地上,寻找着自己的鞋。 小九俯身,将侧旁靠着的那双新绣鞋取了过来,替她穿了上去。 “老的呢?”乌素问。 小九比划了一下:“扔了。” 乌素之前的衣物都沾了血雨,他小心翼翼维护着属于自己的最后秘密。 “好吧。”乌素踩上了新的鞋。 她确实不知道昨夜下的雨是那样的。 “我要离开妖域了。”乌素宣布。 “你……也要去凡间吗?”乌素认真问小九。 小九对她点了点头。 乌素朝他伸出了手:“既然你不愿离开,那就跟着我一起走。” 小九牵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他的身材高大,双手一环,便将她环在了自己的怀里。 乌素的双脚离地,她抓着小九的手臂,她的声音轻轻。 “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她的声音很轻。 他点了点头,垂下的银白发丝掠过乌素的鬓边。 “傻子。”乌素的声音很轻很轻。 凡间云都里的封印,除了镇压妖域之外,还有别的用处。 这是消灭祂的致胜关键。 乌素解决了妖域里的麻烦事,保证不会有无辜的妖族因此受牵连。 下一步,就该将祂和祂手下所有疯狂的灵魂……一网打尽了。 到那个时候,小殿下也…… 乌素长了唇,大口呼吸着,她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了。 但她还是坚定地从小九的怀里跳了下去。 “走吧。”她牵住了他的右手,往外走去。 看来,这段赴死之路,他是一定要与她一起走了。 乌素的指尖颤了颤,异样的酸涩气息再次泛上自己的心口。 真奇怪啊,她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的大掌拢着她的手,他们一起抬头看了天上的太阳。 今日依旧阳光灿烂。 第117章 一一七点光 乌素来到妖都宫殿之内, 与弥霓告别。 “我要去凡间了,很多从妖都里逃出的妖族,都往凡间而去。”乌素对弥霓说。 “那些妖族全被祂蛊惑了, 成为祂的臣民。”弥霓叹了一口气, “乌素,我要派兵把他们带回来。” “我会杀了他们。”乌素低垂着眸,说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最近不要靠近妖域与凡间的裂隙。”乌素对弥霓交代道。 弥霓对乌素点了点头,她问:“你想做什么?” “我要重新激活云都之下的妖域封印。”乌素将自己的计划说出。 她不畏惧藏在黑暗中窥视的祂会听到她的计划。 就算是祂也没办法控制现在的妖域封印了。 只因为——现在的妖域封印被那个人掌握在手中。 ——与裴逸一样,活了上千年的裴华裳。 裴九枝保住裴华裳性命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没有人比裴华裳更适合掌控人间的妖域封印。 毕竟,当年的云都之乱中,裴华裳确实是拒绝了祂的蛊惑。 而现在的裴逸,远远没有裴华裳的能力。 人间上千年,也难遇这样的领导者。 弥霓瞪大眼看着乌素,她面上露出讶异之色。 “乌素, 若我没有猜错,现在云都皇帝, 是裴九枝的姐姐。” “是。”乌素敛眸说道。 严格来说,她还要唤裴华裳一声皇姐。 “你就……这样么?”弥霓问。 “我就这样。”乌素点了点头。 她想起神识幻境之中李绰对裴华裳的评价。 “我知道她很仰慕我, 千年之前我去云都之时, 她寻了个机会, 与我说了很多话。” “她或许没有我这样的修仙天赋, 但她确实很适合坐在她所在的那个位置上。” “我很喜欢她。” 乌素转身走出妖族大殿, 她对弥霓柔声说道:“到时,追随祂的残党, 需要你帮忙消灭。” “祂呢?”弥霓问。 “我来解决。”乌素的声音轻轻。 她看到了守在殿外的小九,迈步朝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殿外光芒万丈, 日光熠熠。 乌素与他一起离开了妖域,她与他来到人间,并不会引起两界能量失衡。 “她会记得我吗?”乌素轻声问小九。 小九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我要换个装扮了。”乌素来到人间的溪水边,对着水面碰了碰自己的面颊。 她的手心之上的混沌之气幻化出一套银甲,这银甲是当年驸马白珩煜所率领的鸿羽军装束。 “一千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鸿羽军还穿不穿这个。”乌素先将银甲披在了小九的身上。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96节 她努力踮起了自己的脚,对小九说:“小一点儿。” 小九乖乖听话,缩小了自己的身形,只比乌素高大些许。 “人间可没有你这样高的将士。”乌素抬手,将他的银发束起,藏进头盔之中。 小九猜出了乌素的目的。 如今,因为人间的妖域封印久久没有裴家人的血脉浇灌。 现在的封印只保留了原来的框架,大部分阵法都失去了效用。 这才导致许多妖族可以撕开妖域裂隙,来到人间。 要重新激活这个阵法,只有用现在的云都皇帝血液浇灌。 继承皇位之后,裴家人的血脉会受到强化,他们对阵法的激活效果更佳。 ——这也是裴楚当年选择自己死去的原因。 乌素没有感情,她的选择也格外坚定精准,不会有任何犹豫。 若现在站在她位置上的人是李绰,她必定会因为当年的失误而开始怀疑现在的选择。 但乌素不会犹豫。 思及至此,乌素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 她低头,将另一套银甲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两人扮作鸿羽军,成功混进了云都的军队里。 幸好,经过上千年的世事变迁,鸿羽军的衣着没有多大变化。 乌素在军营里安顿下来,军中传来消息,言说百里之外有数千妖族正在靠近。 这些妖族的目的是来到云都捣毁云都封印,而这次前来妖族的规模极大。 这消息没有传到仙洲,祂以他的力量在仙洲与云都之间蒙上了一层封印。 凡间的这些将士,必须独自面对这些已经被祂完全蛊惑的邪魔。 乌素坐在鸿羽军的营帐之中,低眸看着自己的掌心。 她能护住这云都里百姓,却不能护住云都的封印。 若是封印被毁,她也就完全失去了与祂对抗的武器。 在这些邪魔攻破云都之前,她必须……先将裴华裳杀了。 但是,光凭裴华裳的血脉还不足以完全激活这阵法,它还需要裴华裳那颗坚决守护云都的心。 祂为了毁去阵法,必须来到云都。 众多邪魔来到云都之外,就会令云都陷于险境之中。 在绝境之中,她只能赌裴华裳自己的选择。 若她选择保护云都,那时,她死去的生命就能让云都下的封印迸发出最强大的力量。 要与祂下赢这局棋,人间必须付出代价。 乌素看着营帐里燃着的烛火,幽幽叹气。 小九沉默地坐在她身边,他没有告诉乌素一件事。 在很多年前裴华裳登上皇帝之位开始,她就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宿命。 他想,她这样的小妖怪应该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类活着是为了死去。 百里之外的邪魔很快欺近云都,散落在云都四周的百姓早已躲进了云都的城墙之内。 在云都里,妖域封印的力量最强。 云璃宫内,裴华裳接过了手下将领递上来的将士名册。 这些名册上记录了鸿羽军内每位将士的信息。 乌素与小九混入营帐的时候,鸿羽军的将领也记录下了他们的信息。 裴华裳的纤指点在这名册中间最不起眼的那页上,这页上记录了乌素与小九的身高。 她记得鸿羽军中可没有这么矮和这么高的两位将士。 裴华裳轻声笑了笑。 “来了,也不见朕。”她走出云璃宫,看向头顶布满乌云的天穹。 “仙洲不能派人来?”裴华裳问。 侍立在她身后的官员行礼说道。 “这批妖魔的数量超出预计,若是仙洲派如此多的修士下来,会破坏妖域封印。” “而且,除非是九殿下回云都,仙洲派来的修士可能也会死在这些邪魔手下。” 官员沉沉叹气:“或许,仙洲有仙洲的考量。” “朕知道了。”裴华裳应道。 她站在大殿之内,负手而立,问一旁的女官道。 “你说,让一个人死,与让上百位人死去,你会选择哪一样?” “陛下,生命与生命,不可等同而语,只要是眼前能够挽救的生命,臣都会尽力去救。” 女官给了一个很负责任的答案。 “朕呢?”裴华裳问。 “陛下的生命比其他人更重要。”女官道。 “你呢?”她又问。 女官顿了顿,她行了礼,郑重说道:“臣愿死去,护佑身后的百人,千人,万人。” “朕与你一样。”裴华裳笑了起来。 她举步走出云璃宫,对身后的女官道:“随朕上战场吧。” 裴华裳来到自己的寝宫之中,在宫殿深处的屏风之后,有一高大的衣架。 衣架之上,挂着一副鸿羽军将领的银甲,这也是当年白珩煜穿的那一套银甲。 都过了上千年了,她手下的臣民也换了好几代,这鸿羽军正职大将军的职位,却还一直空着。 身后的宫女跟了上来,裴华裳垂首说道:“替朕将这银甲穿上吧。” “陛下,它太重了。”宫女有些犹豫。 “无事。”裴华裳笑了笑。 —— 乌素与小九被分配到云都城墙之上,从他们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城楼正中。 如今,裴华裳还未来到城墙上,但云都之外,无数邪魔已经靠近了这里。 他们的眼眸大多鲜红,与那双血色眼眸如出一辙。 众多邪魔咆哮着要冲破云都的封印。 在他们的头顶,黑云翻涌,只要仙洲修士敢来,他们就会被这黑云彻底撕裂。 ——若是有能力不被这黑云撕裂的修士抵达仙洲,他们的力量则会导致两界失衡,破坏宝贵的妖域封印。 这就是祂留给乌素的无解命题。 祂孤注一掷,投下所有的筹码,将乌素推到了赌桌的另一边。 祂赌的就是裴华裳的选择。 祂的选择在乌素的意料之内,他们的棋局已来到最关键的时刻。 就算是此时的乌素也无法在如此多的邪魔手下护住妖域封印,她也只能等待着……裴华裳的选择。 乌素回头去,看了小九一眼。 城墙之上,寒风凛冽,将她的长发吹起。 “我或许现在就应该出手,护下我所能保护的所有云都百姓,但是之后呢……妖域封印不激活,祂还是会一点一点蚕食凡间的土地。”乌素的声音很轻。 “李绰要我赢,我就要赢。”乌素抓紧了自己手下的冰冷城墙。 她不会有错误。 但她也很难接受,要亲眼看着裴华裳死去。 但这只是开始,她不仅要看着裴华裳死去,还要看着他…… 乌素的长睫颤了颤,她低下头去,鬓边的发丝落下,将她的面容遮挡,看不清表情。 也难怪李绰要将这个任务交给她了。 小九来到她身边,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沉默不语,只看向远处的城楼。 裴华裳身着银甲,一步步走上了城墙。 她低眸,注视着城墙下的邪魔首领,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 此时,祂的血色眼眸出现在城墙之外,与裴华裳交涉。 “我的目的只是云都里的封印。” “你不是想当皇帝,想成为这天下的主人吗?你若死了,你的愿望可就完不成了。” 裴华裳仰起头,看着天空中骤然出现的血色眼眸,她平静说道:“是,这是朕渴望的权力。” “但在权力之上,还有朕应当承担的责任。”裴华裳低眸,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银甲。 “任由云都百姓在我手下死去的时候,你似乎还没想起自己的责任。”祂对裴华裳道。 “朕只知道,若是让我那同胞弟弟登上皇位,会让更多的云都百姓死去。”她一字一顿道。 “牺牲部分人,保护更多人的性命……对于百姓来说是这样,对朕来说,也是这样。”她死死盯着眼前的祂,“朕会守护云都到最后一刻。”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97节 “陛下——”她身后的臣子高声呼唤道,似乎想要阻止裴华裳。 “再等等,或许仙洲就来人了。” “臣也上战场,应该能抵挡这些邪魔片刻。” 裴华裳敛眸,正待应答,城墙之下的邪魔已挑起了一枚头颅白骨。 裴华裳骤然间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当年白珩煜死去的时候,是她亲手将他埋葬在了皇陵之中,皇陵,并不在云都之内。 就算他死了,只余白骨,她依旧能认出……这就是他的尸骨。 “你想死吗——”裴华裳眸底出现些许戾气。 她往后一退,将身后将士腰间佩着的长剑抽了出来。 她执剑往前击去,只将眼前的血色眼眸幻影挥散。 “还有你父亲……弟妹们的……”祂高声笑道。 裴华裳眼见着这些邪魔捏碎了他手里挑着的颅骨,黑色的邪魔浪潮即将击破云都摇摇欲坠的防御。 再多一会儿,云都的封印就会被彻底击破。 裴华裳握紧了自己的手中长剑,她的眸中燃着不甘的光。 她确实还想活着,她想要更多、更广、更漫长的权力。 但也如她当初对裴九枝说的话一样。 她不会背叛自己的臣民。 击出的长剑骤然回转,站在远处城墙上的乌素闭上了眼睛。 长剑抹上修长的脖颈,裴华裳穿着白珩煜的银甲,在万千邪魔压境之下,举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与此同时,妖域封印被纯粹的裴家血脉激活,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云都城墙之外亮起了耀目的阵法光芒,将这些邪魔击退到数十里之外。 乌素飞身而起,扑向了裴华裳,她接住了她下坠的身影。 而站在她身后的小九以来到了邪魔内部,毫不留情地击碎这些邪魔的身影。 乌素抱着奄奄一息的裴华裳,她的鲜血糊满了她的身体。 裴华裳勉强抬起了头,看向了乌素。 “是你啊……”她的眸子里亮起了然的光,“我在不久之前的某一日,想起了你。” 乌素抱着她,下半身已经完全化作纯粹的黑白之气。 她的本体混沌竟然与云都之下的妖域阵法合为一体。 这妖域阵法最伟大之处就在,它覆盖了整个凡间。 以封印阵法为媒介,乌素可以将自己的力量散开,将整个人间包裹。 激活阵法,乌素就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整个人间——所有云朝疆域里的所有生命。 乌素按着裴华裳脖颈处的伤口,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溢出。 她俯身,紧紧抱住了她,柔声问:“皇姐,你有什么愿望。” 第118章 一一八点光 裴华裳靠在乌素怀里, 她抬起沉重的脑袋。 血液在她颈下汩汩往下落,挂满银白的铠甲。 她张了唇,似乎想要发出声音, 却还是沉沉闭上了双眼。 乌素感应到了裴华裳临死前的心声。 她知道她会保护云都, 所以,她只想乌素帮她完成属于她自己的小小愿望。 裴华裳希望……自己能和白珩煜埋葬在一起。 乌素抱着她的手顿了顿,她看向了战场中央。 方才,白珩煜的尸骨被邪魔大军找出,早已当着裴华裳的面被捏成碎片。 乌素想,她应该完不成这个任务了。 但是,她侧过头,视线落在了小九的身上。 此时的小九深入邪魔大军深处,他往下一扑,在拥挤的邪魔中央,将一枚碎裂的骨片捡了起来。 这是……白珩煜的尸骨。 乌素的唇边吐出悠长的叹息。 她对裴华裳说:“好。” 乌素将裴华裳的尸体抱了起来。 她的本体混沌气流已经和脚下的大地合为一体。 借着这蔓延万里的封印阵法, 乌素得以将自己的本体延伸向更远的地方。 在祂的力量降临之时,乌素希望自己能保护更多的无辜之人。 逐渐地, 她的混沌气流顺着阵法的脉络往人间的尽处延伸,这气流触碰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凡间的尽头与仙洲相连, 而此时的仙洲正在裴九枝的庇护之下。 他为仙洲下了同泽印, 所以, 现在的仙洲大地就相当于他的身体。 黑白气流与仙洲的同泽印相触, 乌素愣在原地, 只张口唤了声:“小殿下……” 小殿下没有回应她,只是那同泽印的力量很快把她的混沌气流拽了过来, 让她与他紧紧相连。 在这玄妙的力量相触之间,乌素感觉自己似乎与他相拥。 至此, 凡间才真正与仙洲开始相连,乌素深吸了一口气,凡间的土地上涌起无数黑白之气。 这黑白之气宛如雾气一般,将凡间的所有生灵笼罩。 而此时,祂也气急败坏地降下了无数流火坠星,但这可怕的灾祸全部被乌素蔓延出的本体挡下。 凡间,不会再被祂支配命运。 乌素保护着那些天上星辰,不再被祂的力量操控。 血色眼眸出现在乌素面前,此时的乌素正在慢悠悠整理着裴华裳的鬓发。 远处的小九会将所有邪魔斩杀殆尽,在乌素与他共同庇护的这片天地之中,祂再不能掌控这里生灵的命运。 乌素已经快要完成这局棋了。 她站起身来,并未搭理祂的咆哮,只抱着裴华裳往前走去。 云都的城楼之上,无数将领与臣子注视着乌素抱着的那位女子。 一位将领冲了上来,他怒目瞪着乌素说道:“你是仙洲的人?” “你明明有能力拦下这些邪魔,又为什么要看着陛下被如此逼到绝境?” 他明显不敢相信裴华裳会死去,对乌素高声质问道。 乌素启唇,她的声线柔软,但漠然冰冷。 “我能拦下这些邪魔,但你们……他们也会因为和我共同抵御邪魔,而死在云都城外。” “我们不畏惧死亡,这就是我们的使命!”那将领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银枪,对乌素凛然说道。 “你有这样的认知,很好。”乌素将怀里抱着的裴华裳递到一旁的女官怀里。 她抬手,轻轻抚上裴华裳冰冷的面颊:“皇姐也是如此想的,她与你们一样……” “她死了,能护下更多的臣民,这就是她死去的意义。”乌素平静说道。 “皇姐……你唤陛下皇姐,你是——”在场众人皆惊。 如今的裴华裳只有一位名义上的弟弟,那就是仙洲之主裴九枝。 而裴九枝有一位身份诡异的妖族妻子,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面前这女子唤裴华裳为皇姐,她只能是…… “您——”云都的臣子将领们惊讶地看着乌素。 就是眼前这妖怪女子,将李绰仙君杀了,还从他们九殿下的手里逃了出去? 她不是邪魔吗?如今又怎么开始与妖域对抗? 有人认出乌素的身份,只不住往后退去,似乎有些忌惮。 在远处剿灭邪魔的小九已经现出高大的白色身形,他的模样与邪魔也没什么差别。 她果然是彻头彻尾的妖类,就连她带着的跟班看起来也十分诡异。 乌素走动之时,脚下的黑白气流涌动,她的大半个身子都借由封印阵法,没入脚下的大地之中了。 她朝远处的小九走去。 凡人如何看她,与她无关,她只要做自己的事情。 无人敢拦下乌素,他们听到天外响起巨大的声音,连忙抬头看去。 原来,在天际之上,祂已召唤了惊雷,想要杀死凡间的生命。 但那惊雷只在天空炸响,并未刺入大地,因为有一团黑白的混沌气流,将这危险的雷电阻隔在仙洲大地之外。 无论如何,乌素似乎都在保护着他们。 小九将围绕在云都附近的邪魔尽数杀死,他的手里捧着一些碎裂的骨块。 他将这些骨块递到了乌素面前。 乌素的唇边发出轻轻的叹息:“驸马死了,却也不得安宁。”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98节 她将这些骨块收了起来,仰起头看着小九。 在乌素的身后,是无数云都百姓质疑害怕的目光。 他们不知道乌素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只记得乌素将李绰杀了,她还是一位可怕的妖怪。 “我就说跟着我会有很多麻烦,小九,你这辈子,见过这样的目光吗?”乌素的声音轻轻。 她踮起脚来,挡在了小九的面前,尽力遮挡着这些灼灼的视线。 小九朝她扑了过来,将她抱在怀里,身子一旋,将她护在了身后。 “李绰有一句话说得很好。” “凡人愚昧,这是他们的缺陷,我们若能比他们看到更高远的天地,便要怜悯这缺陷。” “他们……多无知,多可怜,但这天地就因为有这些无知的生命,而有绚烂的色彩。” 乌素靠在小九怀里,她轻声说道。 小九抱着她往云都一步一步走去,众人皆畏惧他可怕的外表,不敢阻拦他。 他径直来到了日月阁中。 这日月阁没有拦下他。 乌素看着日月阁下枯萎的蓝花楹,垂着眸,没有说话。 她转过身,走进日月阁里,很熟稔地从房间里取了两杯热茶出来。 乌素将其中一杯热茶递给小九,一杯则自己捧着。 她与他并肩坐在日月阁的回廊下,低头喝着热茶。 在这静谧的日月阁之外,围着许多警惕的云卫,他们忌惮着乌素与小九,但也不敢对他们做出任何攻击行为。 裴华裳身死,云都乱成了一锅粥,按道理现在即位的应当是裴逸。 但现在这位裴逸小太子,还远在仙洲之中修行。 乌素喝了一口热茶,状似漫不经心地对小九说:“这里是我家。” 小九对她比了比手语,他的意思是说,他知道这里是她的家。 “成了亲,两个人,也就组成了家。”乌素的双腿悬在廊边,摇摇晃晃。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是和以前差不多。” “我们该走了,去将皇姐的尸体葬下,再等一会儿,仙洲来了人就麻烦了。” 乌素起身,伸了个懒腰,她怀念这片刻的安宁。 —— 此时的仙洲青銮阁中,裴九枝按着自己手中的棋子,在他身后的白方领地中央,有一枚白子碎裂。 这是……裴华裳的死去。 在他面前,围绕着许多位一同前来议事的修士。 “尊上,凡间这是怎么了?裴华裳死后,凡间的妖域阵法重新启动,但我们观测发现这妖域阵法似乎缠绕上了一丝奇怪的黑白气流。” “这黑白气流的气息,与尊上您……的妻子一模一样。”谷颐在一旁对裴九枝说道。 在裴九枝身后,裴逸面露悲痛之色,他紧锁眉头,似乎想要冲到人间去。 裴九枝兀自下着自己面前的棋局,许久,他的薄唇动了动。 “我送裴逸去云都,你们——也打破仙洲与凡间的结界,一起去凡间吧。”裴九枝从容说道。 “凡间尚有许多邪魔尚未剿灭,你们将可以杀的邪魔尽数杀死便是。”他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 “尊上,我们这么多修士前去凡间,不会打破凡间与妖域的能量平衡吗,好不容易激活的妖域阵法会因此被毁吗?”有修士犹豫说道。 “以前会,但今日之后,不再会了。”裴九枝垂下的长睫颤了颤。 他知道乌素在裴华裳死去的那一刹那做了什么。 她将自己的本体与妖域封印相结合,等于是用她不死不灭的混沌躯体将妖域封印包裹起来。 如今,不管遭遇多么可怕的灾祸,这封印也不会再被毁去了。 同样,乌素黑白气流还在庇护着凡间与妖域所有的无辜生灵,只要是能杀死的生物,那便是已经被祂彻底污染的邪魔。 仙洲是时候派出修士去肃清这些散落的邪魔了。 而祂——在乌素密不透风的本体挤压之下,也只能现出自己的本体,与乌素当面对峙。 她的这局棋,将祂逼到了绝路之上。 前提是,她必须放弃属于自己最核心的那片宝贵区域。 也就是——他的生命。 只有他的力量才能对祂造成伤害。 而这,也是裴九枝降临人间的使命。 —— 云都外的皇陵里,乌素在合葬的墓穴前放下一捧花。 这花是月莹花,近乎于透明的白色花瓣随风轻颤。 “他们葬在了一起。”乌素吸收着裴华裳给予她的阴阳能量,侧过头,对小九柔声说道。 “我们要再快些。”她举步往云都的方向走去。 “云都的地宫里,可以操控着封印阵法,我启动阵法之后,需要一个人的力量来彻底地将这蔓延天地的阵法变为捕捉祂的杀阵。” “他是谁,你知道的。”乌素背对着小九,轻声说道。 第119章 一一九 乌素往云都的地宫走去。 她以为小九不会跟过来, 但他还是跟上了她。 在璀璨的明烈日光下,乌素回眸看他。 她的眼眸温柔如水,轻盈如气流。 这样的眼睛本该含着无边缱绻的情意, 但她的眼底是一片未知的混沌。 “现在也要跟着我吗?”乌素的声音轻轻。 “要阻止我吗?”乌素问。 他高大的身躯低下, 对乌素摇了摇头。 乌素抬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面颊:“那你要做什么呢?” 不阻止她,到现在还要跟着他,他究竟……在想什么? 乌素无法理解他死前想要再多看她一眼的愿望。 就算只是一瞬,那也足够。 乌素的手掌垂下,她牵住了他的手。 他的左手依旧紧攥,乌素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左手掌心里藏了什么东西。 她与小九隐匿了身形,步入云都皇宫之下。 在这幽深地宫里,许多年前,还死过一位皇帝。 乌素记得裴楚死前的愿望,他希望去找她。 小殿下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乌素的脚尖顿了顿。 在她的脚下, 辽阔的幽深地宫之内,金色光芒如血脉般蔓延。 她觉得自己的脚步无比沉重。 —— 在他们步入云都地宫之后, 仙洲修士抵达凡间。 裴九枝与其他几位仙君领着裴逸,来到云都之中。 裴逸看着眼前那些面色沉重的云都臣子, 这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裴华裳真的死了, 而他也该担起自己那沉重的责任。 一旁的应宸仙君掌下展开一方宽阔的阵法, 这阵法观测了远处妖域传来的变化。 只见万千星辰在妖域的天空汇聚, 那无处不在的黑白雾气驱赶着这些星辰运行的轨迹。 于星光灿烂的尽处, 一个巨大虚渺的身影隐隐闪现,乌素的本体挤压着祂躲藏的空间。 祂是隐没在星空之中的虚无存在, 他们是星辰运行至尽头的终极。 星辰存在,最终会走向毁灭。 这毁灭的意志形成了祂, 祂正在加速着这个世界的崩塌。 或许,此界到了这个时候,就该走到末日,没有不坠的星辰,也没有永久存在的生命。 或许,祂的存在,才是正确的。 而现在他们与祂抗争,才是与正确的规律对抗。 只需一眼,站在星空下的人类终于明白了祂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他们感受到了与当初李绰所感应到的绝望感。 仿佛他们正在面对命中注定的死亡。 但是,现在为什么还有那诡异的黑白气流正在做无谓的抵抗呢? 她在妄图抗争祂吗?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199节 所有人都知道黑白气流是乌素的化身。 但是,不论从何种角度看,那沉默、冷漠的乌姑娘,也不像会为人间生灵做出这等事的样子。 裴九枝注视着妖域荒原尽处如极光天幕般的黑白气流,他的声音冰冷从容。 “是李绰。”他说。 现在乌素所代表的是李绰的愿望,这红尘人间,本该在祂的搅乱下溃不成军。 但她硬生生在这绝境之中找到一丝希望。 希望就是乌素。 她是世界诞生、阴阳未分时遗落的一丝混沌气流。 她以人类挣扎于生死之间的阴阳能量为食,现身于死亡之间,却吸收着生灵最可贵灿烂的蓬勃朝气。 从乌素吸收陈芜的阴阳能量开始,她所代表的一直是世间生灵的愿望。 纯粹的、柔软的、不屈的……所有生灵的感情如陈酿般汇集成那些形形色色的愿望。 她不是苍生,但如镜子一般,映照着茫茫众生。 裴九枝从云都之上缓步走下,他说:“我走了。” 裴逸似乎察觉到什么,只跟了上去,高声唤道:“九叔。” 他一掌按在了裴九枝的肩膀上,却感觉自己的掌下一片冰凉。 裴逸瞪大眼看着裴九枝,视线落在他腰间的长剑上。 那柄原本是黑白色的长剑,不知何时早已变回了铁剑模样。 裴逸收回了手,他想,他早已经走了。 云都地宫之下,乌素盯着眼底那金色的阵眼,阵法光芒幽幽旋转,闪烁着刺目的光。 现在,只需要她为这阵眼注入一丝能量,阵法末端便会冲破天际,与天上那轮耀目的太阳相连。 然后,这阵法会引导着太阳坠落,将那天外最大星辰的能量全部吸收过来,为人间汲取杀死祂的力量。 为什么将太阳的力量收拢过来,就能杀死祂? 乌素还不清楚这个结论的缘由,但她知道,她现在所做的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的手掌悬停在阵法之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妖域之中,祂的力量正在不断壮大,在祂的一声咆哮下,天地震颤。 地宫上的穹顶出现裂痕,有碎石落下,掩藏在角落的长明烛火摇晃着,即将熄灭。 但这里已经很亮了,因为有璀璨天光从裂缝间投下。 乌素跌坐在阵眼前,指尖颤着,她还是没有将这阵眼启动。 原本小九站在她的身后,他高大的阴影投在她的身上。 蓦然间,这高大的阴影消失了。 身着白衣的裴九枝,站在了乌素身后。 一只宽厚、冰冷的手掌落在了乌素的肩膀上。 乌素的身子僵住,她呆愣地抬起头来。 她无情的眸子与他沉静的凤眸对视。 他的长发落在她的面颊上,将她挠得有些发痒。 裴九枝低声唤她:“乌素。” “啊……”乌素愣了愣。 她拽紧了自己掌心的锁链,在他的脖颈上,隐隐描摹出锁链的轮廓。 他就是小九,而不是远在仙洲的他来到她身后。 又或者,在仙洲的那个他才是一具无关紧要的躯壳。 他就是他。 乌素的指尖颤了颤,她不知小殿下来到这里的意义。 裴九枝不知她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他只是问了她一个与眼下这末日景象毫不相关的问题。 他问:“你爱我吗?” “对不起……”乌素启唇,她很快应道。 “我不——”她对他诚实说道。 她感觉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却不知用什么来填满它。 裴九枝从后拥着乌素,侧过头,将她吻住了,将她剩余的话都堵了回去。 好了,好了,他知道了,她不爱他。 在裴九枝吻上乌素的一瞬间,乌素的眼前一黑,她又失去了自己的视觉。 这是她最后一个还未开窍的感官。 乌素感受着他冰凉的唇舌,轻轻张了口,指尖从那阵眼之上滑落。 但也在这一吻中,乌素感觉到他的手掌覆了上来。 他抓着她的手,紧紧按在了那阵法之上,霎时间,这阵眼爆发出耀目的光。 这覆盖天地的阵法在被乌素改造之后,正式启动。 裴九枝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的唇落在乌素耳边,传来很沉的一句话。 “不爱我,就好了。”他如释重负,只对乌素如此说道。 他生来便要赴死,如果她爱他,他便放下一切与她在一起,直到天穹陷落,大地崩溃。 但是她不爱他。 所以她不会因为他的离去感到悲伤。 这多好。 他不希望她……不开心。 乌素听着这句话,瞪大了双眼,但她的眼前已经无法出现他的模样。 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乌素感觉到他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随着这金色阵法与天上白日相触,他的生命力正在不断流失。 在金色阵法之上、星空之下,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金色虚影,与祂对峙着。 他沉重沙哑的声音响起:“乌素,我说过,我会杀了他的——你的丈夫。” 在仙洲时,他曾开玩笑似地说过两次——“我会杀了他。” 他说要杀了她丈夫,但她的丈夫,就是他呀。 这句话,如滑稽的谶言。 她牵着他的手,随着他正在不断地失去生命力,他的身躯也开始变得苍老。 乌素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在他们成婚的前几日。 她坐在日月阁的回廊下,头顶绽放着一簇簇的蓝花楹。 那时候她看着她的未婚夫,心里在想,在很多年后,他会死去。 他的身形会变得佝偻,腰背会像干涸的核桃一样皱缩起来。 她想,她会抱着他,低声询问他临死前的愿望。 如今,那时心中所思所想皆成现实。 乌素感觉到他的左手从身体侧旁垂了下来,它终于无力地摊开。 她摸索着,碰到那枚从他左手掌心里掉出的东西。 这是一枚香囊,乌素的指尖描摹着那黑白鸳鸯的轮廓。 她张开口,喘着气,仿佛离岸的鱼。 她的长睫不断眨动,将他抱得越来越紧。 许久,她虚弱的声音传来:“裴九枝,你有什么愿望。” 在一片黑暗里,在她寻求生存意义的碌碌一生中—— 他抬起手,抱住了她的脖颈。 苍老的、濒临干涸的声音在乌素耳边响起。 她看不见,所以耳边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说:“我希望,乌素能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他不求相守,不求她爱他,他只愿乌素能从接连不断的生灵愿望中解脱出来,成为她自己本身。 他希望乌素能找到自己的那颗星星,找到……她活下去的意义。 活着不是为了完成某个目标,活着只是活着。 眼中所见,耳中听闻,嗅见香气,口中品尝——直到,心中所感。 所有的体验,就是活着本身。 譬如晴朗日光,情人低语,活色生香,舌尖酸涩。 或苦或乐,都是这红尘人间给予她的独特体验。 乌素仰起头来,透过地宫穹顶上的巨大裂缝,她看到了一片黑暗。 此时此刻,悬挂于天际之上的明亮太阳骤然坠落。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00节 太阳坠落时迸发出的光芒前所未有地明亮,将世间所有人的视线遮蔽。 他们注视着耀眼刺目的光芒,短暂地失去了光明。 但也在这一瞬间,乌素黑暗的视野里刺入一线天光。 她猛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倒映着熊熊燃烧的日光。 所有人视线清明时她眼盲,当所有人眼前蒙上阴翳时,她又得见光明。 只有她亲眼得见,巨大天穹之上,太阳坠落。 第120章 一二零 在得见光明的这一瞬间, 乌素低头去看靠在她怀里的小殿下。 然而,她手臂上的重量一轻,他死去的身躯化为金色的光点消失。 在他的身侧, 只余下一枚简单的黑白香囊, 还有一直戴在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当初,他失去了记忆,却也还是没有摘下这枚戒指,那香囊也随身携带着。 如今他死了,这些东西才离开了他的身体。 乌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将那黑白香囊攥在了手里。 “啪嗒”有一滴水落下,落在她的手边。 乌素回头去看天际之上伴随着流火缓缓坠落的太阳。 她想,是下雨了。 但是那水意蔓延在她的面颊上,她恍然发现,是自己哭了。 她以前也总是哭,但那只是简单的生理反应。 但她现在孤孤单单地坐在这里, 没有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扰,却还是落了泪。 这是为什么呢? 乌素拾起地上香囊与戒指, 紧紧抓在手里。 她抓着自己的袖子,使劲抹着眼泪, 缥缈的身形已化作一团混沌气流。 她在追寻着他最后的光芒。 巨大的太阳虚影坠落, 乌素身体所化的黑白气流蔓延此界的每一个角落。 她将本体形似星光的祂, 驱赶到黑白气流所创造出的混沌空间里。 在这里, 金色的光芒汇聚成一位人类男子的虚影。 这是裴九枝。 裴九枝最后的虚影朝人间一指, 他留在日月天的本体化作一把黑白长剑,朝他飞来。 当初, 跟着乌素一起离开的,就是他的本体。 留在仙洲的那个裴九枝, 不过是他剑骨所化的那把剑而已。 从始至终,他都在追随着乌素的步伐。 他哪里舍得……离开她? 在裴九枝与祂的对峙中,乌素静静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祂问:“为什么?” 裴九枝的声音缥缈无情——他已经死了,如今留下的不过是要将祂彻底消灭的意志。 他也问:“什么……为什么?” “你是太阳,是新的世界。”祂对裴九枝说。 “此界的所有生灵都在仰望着你,依靠着你给予他们能量存活。” “这个世界……太老了,它本该在这个时候毁灭,在星辰寂灭之后,会迎来全新的世界,在那里,新的生命会诞生,人类文明会重新演化,而你,是他们头顶的烈阳,也是新世界本身。” “他们所窥见的太阳,是新世界的入口,而你……又为何,降临人间。”祂问。 裴九枝思考了很久,他手中的长剑不断挥落那些被祂操控着的星辰轨迹,太阳与星辰一同在长夜里闪烁。 他说:“他们是……很可贵的生命,我不希望他们死去。” “我的身上,蕴含着无数丰沛的能量,能够支撑这个垂死的世界继续走下去。”裴九枝在变为自己原始模样之后,终于明白了自己降临人间的来龙去脉。 “待我坠落之后,这些天上星辰,依旧闪烁。” “我希望他们能继续活着,所以我来了。”他的吐字冰冷,无情又悲悯。 祂笑:“你的一生,本是一场向死而生的旅途。” “而你,又为何会在这条路上,想要回头。”祂嘲笑裴九枝临死前的不坚定。 代表裴九枝的金色虚影顿了顿。 他没有回答祂的这个问题。 “多可笑的巧合,你所爱上的,是这个世界诞生伊始遗留下的混沌气流,她不算一个具体的生命,但她又渴望成为人间的一员。” “我想,你只会爱上她,为何这爱意没有让你却步?” 祂很是疑惑:“你知道的,就算这整个世界崩塌了,她也还在,你可以牵着她的手,步入属于你们的未来。” 裴九枝回答:“她不爱我。” “我死了,她不会悲伤,我渴望与她相守,所以畏惧死亡,拒绝我原本的使命。” “但她不爱我。”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似乎有些落寞。 祂对着裴九枝沉沉叹气:“她让你成为了一个人。” “是。”裴九枝回答。 他举剑,一剑刺入祂的本体。 万千星光溃散,所有属于此界生灵的星辰,得以从命运的操控中脱离出来。 他本与此界生灵无关,却因慈悲坠入红尘。 他本不该对这红尘里的任何一位生灵有偏爱,却又偏偏遇上她。 这长夜,终将结束。 而那给予长夜光明的明灯,在天亮前的时候,会被吹灭。 当了真的,只有在黑夜里与明灯邂逅的扑火飞蛾。 乌素站在天穹之下,伸出手去,想要将天际坠落的流火接住。 那些灿烂的虚影却从她的指缝间落下。 以前,是他抓不住她。 现在,却是她再也碰不到他了。 他每时每刻都清楚着自己的使命。 到了最后,他推着乌素离开,哪里是怕自己爱意将决心冲溃。 他只是怕她真的爱上他,从而无法面对他的死去。 所以,最后他对乌素说:“不爱我,就好了。” 无心无情的小妖怪,终究还是亲手,将那天上的烈阳扯了下来。 太阳坠落时,绚烂的光影在乌素眼前炸开,这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璀璨画面。 在这尘世里,只有她一人见到了这样的景象。 乌素瞪大自己的双眼,注视着他的陨落。 ——直到,喧嚣俱寂,所有混乱归于沉寂,此界终获安宁。 乌素支撑着自己的本体,庇护着此界所有生灵,直到祂的身形彻底消失。 到了这时候,她的力量也几近干涸——她所吸收的所有阴阳能量,在这一日全部使用出去。 现在,她仿佛一个泄了气的气球,变得无比虚弱。 乌素的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 待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十日之后。 这不长不短的时间,足够让仙洲的其他修士将所有的残局收拾好。 裴逸带着其他几位仙君,来到了裴九枝曾经居住的日月天里。 在这里,他们找到裴九枝留下的棋局。 他们读懂了这棋局,也知晓了乌素所做之事的缘由,他们也知道了那失明一日太阳坠落的真正原因。 裴九枝……确实是悲悯的太阳,他不愿见他曾照耀的生灵步入死亡,所以才降临人间,拯救他们。 ——虽然在他来到人间的这趟旅途里,发生了一些意外,但这并没有影响最终的结果。 哀痛的情绪蔓延整个人间,待他们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能看见遥远的太阳发着冷漠的光。 现在的太阳,不过是一个会发光的星体罢了,真正的太阳已经坠落。 昏迷的乌素被修士们找到,他们将她送回了日月阁里。 待乌素醒来的时候,她侧过头,看到有一双手落在窗台上。 这双手将手里的一束寒梅放进青色的瓷瓶里,幽幽梅香飘入鼻尖。 乌素睁着迷茫的眸,轻轻唤了声:“小殿下……” 然而,站在窗外的那人侧过头来,却对她低低唤了声:“皇婶,是我。” 乌素蓦然间瞪大了双眼,原来,站在她面前的是裴逸。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01节 裴逸不过是将当年被李绰带走的那些东西放会日月阁里。 乌素起了身,她身上披着一件白色长袍,墨发下的素色面庞没有任何表情。 她想到了小殿下死前的愿望。 他的愿望,是让她去做她想要做的事。 但是……但是她没有什么自己想要做的事呀。 乌素垂在身侧手攥紧,她感觉自己的心口空落落的。 她轻声对裴逸说道:“逸儿,谢谢你。” 裴逸摆弄寒梅的手顿了顿,他垂着头,眼眶微红。 裴九枝死前留下的同泽印,赐他长生,他的所有力量都随着那烈日坠落,传递到了这个世界。 他曾经庇护着的生命,也依旧散发着勃勃生机。 “皇婶。”裴逸的指尖碰了一下瓷瓶上的寒梅。 他的声线有些孤独:“九皇叔,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不会。”乌素摇了摇头。 她在最后的关头,曾经有了一瞬间的犹豫,所以她的手才悬停在那阵眼上方,迟迟没有按下。 直到小殿下来到她身边,他吻着她,将她的手坚定地按了下去。 是的,他甚至不愿她因此而心怀愧疚,所以,最后是他自己杀死了自己。 “我将你们的东西,都带回来了,日月阁下面的种着的蓝花楹,我命人重新种了起来。” 裴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 “皇婶,谢谢你,与九皇叔一起……保护了我们。”裴逸对乌素说道。 乌素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她说:“只是他。” 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所完成的,不过是李绰的愿望。 在裴九枝死去的那日之前,她几乎从未有过自己想要做的事。 “人间现在还挺好的,仙洲与凡间不再有屏障,那个传说中妖域封印,在你使用之后,因为承载不住你的力量,彻底崩溃了。” “所以,妖域的众妖也可以来到人间,我们现在才知道,原来妖族也是无辜的。” “以后,人间与妖域,也不会再有什么矛盾了。”裴逸对乌素交代着近日发生的事。 他现在,也开始承担属于他的责任了。 乌素愣了一下。 她想,在她某一瞬闪过的思绪里,她似乎也这么想过…… 在尘埃落定之后,当人类与妖族不再有什么隔阂,她会选择与小殿下在一起,就像普通的夫妻。 如今,这愿望的前半段成真,小殿下却不在了。 乌素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妖族,她不是人也不是妖,她只是超脱于凡尘之外的混沌。 她想明白了自己的愿望,她想要找到自己星星,想要有自己命运轨迹。 这一切都昭示着她也被这红尘吸引,想要成为一个……有感情的生灵。 如今的她,在裴逸离开之后,按着自己的心口仔细聆听着。 乌素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它终于开始有了情绪变化的起伏。 她的唇边泛起熟悉的酸涩之意。 伴着这苦涩气息,她低低唤了声:“小殿下。” 乌素想,她想要做什么? 她想要……与小殿下在一起。 第121章 一二一 乌素起了身, 她从床榻上离开。 日月阁还是千年之前的模样。 她感觉有些冷,便打开了侧旁的衣柜,想要取出更厚实些的衣裳。 在敞开的衣柜里, 乌素看到自己那些简单的衣物与小殿下曾经的衣物叠放在一起。 她并不太关心俗事, 所以她的衣服大多都是小殿下给她准备的。 他给她什么,她就穿什么,也几乎从未去注意过这些衣裳的细节。 直到那些深蓝浅紫、暗绿淡粉的衣裳挨着挂在一处的时候。 乌素才发现他对他们的衣裳,也下了许多心思。 看似漫不经心的小小饰物与纹样,也都经过他的精心挑选。 乌素将一件淡紫色的长袍从衣柜里取了出来。 自衣物肩膀附近,有一枚飞蛾形状的小小玉佩坠下。 这玉佩落在乌素的掌心里,她指腹按着这冰凉玉石,慢悠悠地将这件衣裳穿上了。 她想,在她后来去了仙洲之后,她还一直躲着他。 小殿下能想些什么呢? 他不过是想在赴死之前,再与她渡过一段安宁亲密的时光罢了。 乌素按着一旁的屏风, 身形踉跄了一下。 她想,她完不成自己的愿望了。 在她手下, 曾经承载着无数生灵的愿望。 最后,她该完成自己的愿望了, 她却找不到完成它的办法。 日月阁内, 日光和煦, 乌素在日月阁中央的水潭里看到了天上倒映着的太阳。 现在, 它如此遥远, 虽然它依旧和煦温暖,但乌素知道, 这天上的太阳,已经不是他了。 她坐在水潭边, 轻轻拨弄着水流,将池水里那轮白日搅乱。 耳边,是哗啦的水声。 鼻间,是淡淡的梅香。 眼前所见,是鲜明的光影画面。 而她的口中,也能清晰地唤出这个名字——“裴九枝。” 不可知的情感流转于心口,乌素不知这感情何时萌芽,或许它已经积蓄已久。 如今,她终于能理解小殿下的种种行为了。 她垂着头,远处的风将她的发丝吹乱。 这日月阁内,处处是他们生活过的痕迹,裴逸将他们所有的东西都带回了日月阁。 乌素来到了库房里,在库房的深处,还放着他们成亲时的婚服。 她记得这婚服是小殿下亲自设计的。 她在衣架前停下步伐,轻轻触了一下婚服上的金色绣花。 她甚至能记起,在许多年之前,他是如何坐在灯下。 ——手执一杆墨笔,低着头仔细地一点点修改婚服上的纹样。 乌素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她往后跌了两步,手肘碰到库房里一个半开的锦盒。 这锦盒被她碰开,陈旧的红纸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乌素连忙蹲了下去,将这些红纸捡起。 又有一滴泪水落下,乌素瞪大眼,看着自己的一滴泪将这红纸打湿。 她有些迷茫地抚上自己的面颊。 原来,原来自己也有情感,也会因为纯粹的心绪变化,而落下泪…… 乌素的身形微动,她似乎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人类形态了。 于是,她很快化作一蓬黑白色的气流,在库房里悠悠飘荡。 乌素将自己藏进了这个装着红纸的锦盒里,她给自己将盖子盖上了。 在密闭的混沌空间里,乌素感觉自己像是睡着了,但她还是不断想起他。 在裴九枝突然离开时,乌素还未真切地感受到“他不在了”这件事。 但当她来到两人曾经亲密相处的空间时,她才感觉“离别”这个词语是如此沉重。 以前她离开他时,她知道他一定在这天地间的某一处。 就连感受到阳光的照耀,她也知道那天上的太阳是属于他的星辰。 即便曾经乌素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她也知道,属于他的传奇、他的故事会不断续写。 但忽然有一天,他真的不在了。 曾经的传奇故事翻到了最后一页,不会再有人延续着这个波澜壮阔的故事。 这才是离开,是分别,是诀别。 而她,还有不死不灭的生命。 她……又该怎么办呢? 乌素藏在锦盒里,暂时切断了自己的思绪,她强迫自己沉沉睡去。 但这库房外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来到锦盒前,仔细整理着桌面上叠放着的红纸。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02节 裴逸的声音沉沉传来:“你们成亲时,我也在人群里。” “那个时候,我说了句调侃九皇叔的话,我说他是不是忍不住要亲新娘子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样喜悦又羞赧的表情,我以为九皇叔一直是这样的。” “但直到皇婶你离开之后,我才知道,他原来并不像一位凡间人。” “你们的喜糖,我只吃了一枚,那时我爹不让我多吃,说喜糖太甜了,吃了要掉牙。” 他的手指拈着红色糖纸,平静地说道。 乌素从锦盒里探出了脑袋。 裴逸静静注视着她:“皇婶,九皇叔希望你开心。” 裴九枝在临死之前,还庆幸乌素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混沌,所以他这才能放心离开。 他不希望乌素会因为他悲伤。 乌素对着裴逸点了点头。 裴逸将一方白帕递给乌素:“皇婶,泪要掉下来了。” 乌素用这白帕胡乱擦着自己的面颊。 “仙洲的日月天也空着,你若愿意,可以随时回去住。” “那里是九皇叔的家,也是你的家。”裴逸对乌素说道。 “好。”乌素应了声,又垂下眼去。 熟悉的日月阁,熟悉的、有些迷茫困惑的她。 以前的乌素遇到什么困难,会找裴九枝,又或者是去找问缘询问答案。 但现在,问缘早就死了,小殿下也离开了。 这两人的死亡都与她有直接的关系。 乌素低下了头,她想…… 以前的自己就算漂泊于天地间,但她也知道有那么一根坚韧的风筝线在扯着自己。 现在这根风筝线断了,她往上飞、再往上飞…… 就算飞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再感应到自己与这尘世的联系了。 裴逸将她从锦盒里拽了出来,那么大一个人类脑袋从锦盒里探出来,这画面其实有些诡异。 但裴逸知道乌素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也猜出他的九皇叔早就知道乌素是什么。 那时候妖族与人类的矛盾还很深,他却完全不在意她的身份与种族。 裴逸轻轻叹了口气。 “皇婶,莫要这样。”他劝她。 乌素点了点头。 “九皇叔肯定希望你还和以前一样。”裴逸也没想到乌素竟然能有这样的变化。 乌素继续点头。 裴逸离开了。 守在日月阁附近的侍从将晚餐给乌素呈了上来。 原来是这些侍从找遍了日月阁也没找到乌素,这才去寻了裴逸。 乌素坐在日月阁的回廊下,一个人用餐。 此时已是傍晚,暮色沉沉,乌素面前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食桌。 乌素小口小口吃着东西,她将一枚河蚌放在嘴边,张口咬了一下。 她将河蚌坚硬的外壳都啃了下来。 以前小殿下会给她将蚌肉挑出来,乌素也不知道蚌壳不能吃。 她嚼了嚼,将整个河蚌吃了下去。 她真切地觉得,这河蚌的味道与口感并不好。 还是以前和小殿下在一起的时候,这河蚌好吃些,乌素如此想道。 日月阁的院子里种着寒梅,如今不是寒梅盛放的季节,枝头上只零星绽着几朵稀疏的梅花。 晚风吹来,夕阳坠落,乌素头顶悬挂着的灯笼亮起。 她看到远处有几个风筝被吹了过来,这风筝们样式倒是熟悉,是小殿下在日月天里偷偷做的。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风筝。 他只记得要与某个人在春天来临时,与她一起去放风筝。 但等到他死了,这风筝还是没有放出去。 乌素盯着那些风筝,她想,那时候她就算陪他放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总是躲着他,不愿与他在一起。 她怕他想起他,怕他依恋她,怕他不愿为了她而死去。 她靠在蓝花楹下的回廊旁,静静闭上了双眼,她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又该去何处寻找他的踪迹。 云都的远处,飘飘摇摇飞起了白色的灯笼,那时凡人为了祭奠裴九枝的死去而放的白灯。 乌素就如此安静地靠着,未曾看到那白色灯笼,她垂落在肩头的发丝随风轻轻摇晃。 日落月升,清寂月光洒落,乌素被这温柔的月光照着,睁开了迷蒙的眸子。 她安静地与天上月亮对视,月儿弯弯照九州,没有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月光下的众生,却都因裴九枝的离去弥漫着悲伤情绪。 乌素想,有些奇怪,为什么小殿下死了,这月光却还如此明亮呢? 她从未想过,这月亮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乌素又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她的意识沉入李绰留下的记忆。 李绰给她留下了很丰厚的知识,如今,她的思绪来到瞑极阁之内。 乌素的灵识在曾经的瞑极阁里穿梭,她终于找到了这些古籍之中关于太阳与月亮的记载。 这书上说,天上的月亮本来是没有光的,只是因为太阳的光落下了月亮上,所以它才有了光明。 乌素猛地睁开双眼,抬起了头,静静看着天上悬月。 她记得,小殿下是将这颗星星送给了她。 她本来在这星空里,没有属于自己的星星,所以—— 月亮被赠给她之后,属于太阳的光芒就一直落在月亮上。 太阳陨落之后,这月亮散发着的是……太阳最后的、尚未坠落的光芒。 或许,在千年之前,曾经将这枚星辰送给乌素的裴九枝,并不知道他这赠予意味着什么。 他是太阳,当他有了“想要送给她一颗星星”这样的愿望之后。 这个意志会马上贯彻现在、过去与未来。 所以便有了承载太阳光芒而生的月亮。 他才有了自己的另一颗星辰。 这月亮,本就等待着某一日,被裴九枝送给乌素。 第122章 一二二点光 乌素抬头, 静静看着天边月亮。 她的长发随风微微飘荡,抬起的眼眸黑白分明。 那月亮落在她纯黑的瞳仁里,似乎映出了一点太阳的轮廓。 乌素想, 她一定要去找他, 不管他在多远的天边。 她起了身,伸了个懒腰。 她要去追寻那最后的光芒。 转瞬间,她缥缈的身形便往天空飞去,黑白的混沌气流环绕在她的身侧。 乌素紧紧盯着那轮清冷的月亮,一直往上飞去。 此界的修士不论修炼到何种境界,在这么多年里—— 竟然从来没有一位修士想要往那天空飞去,去触摸那遥不可及的星辰。 其实,这种尝试,早有修士尝试过了。 他们来到最高的云上,在天之极处,他们却不得寸进。 在接近天外天的地方, 在所有抵达这里的修士面前,有着一面无形的屏障。 这屏障在阻止着他们来到天空之外。 瞑极阁的文献里有记载, 曾经有瞑极阁的星君想要去往天外。 那位星君强行突破了那层屏障,当他步入那无形屏障之后。 他的身形骤然消失, 仿佛是崩散为无数的碎片。 属于他的那颗星辰, 在他前往天外的时候, 也坠落向凡尘。 人死后, 消散的灵魂往上飘, 来到天外,天上的星辰也与他的位置交换, 坠落人间。 瞑极阁的星君将天外的世界定义为死亡之境。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03节 修行不易,若有了那等能够来到天之极处的修为, 再因为这样大胆的尝试而死去,多少有些不值得。 所以,此后再没有修士尝试着去往天外。 乌素知道天幕之外那个世界的可怕。 但她与这世间的任何一位生命都不一样。 她是混沌,缥缈无形,不死不灭,算不上真正的生命。 所以她知道,她来到那屏障之外,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天际之上,人间里所有的生灵仰起头。 他们只看到一团黑白色的雾气在缓缓往上飘,仿佛一个断线的风筝。 乌素不知道自己飞了多久,总之,她保持着自己最开始的形态,并不会感到劳累。 她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体,她想要去何处,并不需要消耗任何能量。 终于,在乌素数不清的漫长时光之后,她来到了天之极处。 在她的脚下,云层翻涌,天上星辰现出耀目的轮廓。 此时正值日出,万千红光从远处升起,将她脚下的白色云层染上金红的色泽。 天上星辰依旧闪烁。 原来,白日时,这些星星的光芒被太阳的光芒遮掩,所以他们在白天看不到星辰的闪烁。 但,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乌素可以清晰地看到那轮红日是如何慢慢升起,将众星遮蔽的。 同样,她也看到了那红日上的伤痕。 祂死去的那日,祂曾亲口说过,他们所见的这轮太阳就是裴九枝。 这轮红日,是即将接替这个久远世界的新生世界。 但裴九枝自愿坠落人间,将自己的能量传递给此界,庇佑此界继续存活下去。 他死了,那红日上的能量坠落大地,红日上的伤痕,也是他死去的证明。 只是它还是太亮了,所以远在人间的大家,都不知这太阳受过怎样的伤害。 乌素立于云端之上,她不知自己要如何带回他。 但她知道,她应该离他更近些,她要来到那月亮上,与他最后的余晖在一起。 对于自己认定的目标,乌素十分执拗。 现在,她的目标已经更换为“与小殿下在一起。” 这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愿望。 乌素看完了日出,身形完全化作黑白气流,一头撞到了那天幕屏障上。 果然,乌素没有受到任何阻隔。 但来到天外之后,她发现自己只能维持混沌的形态了。 最开始的混沌,是没有实体的,严格来说,她的存在超脱于凡尘,是类似于意识的存在。 这天外,也是这样的世界。 在这里,存在着现在、过去与未来所有的世间与命运。 所谓的祂,也是来自于这里的存在,所以祂才能操纵这些命运。 乌素没入这漆黑长夜里,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她游走于现实与虚幻之间,或许,这里才是她的家乡。 黑白色的气流朝前飞去,天际之上,或远或近,散落着无数繁星。 人间没有尽头,这天外天,也没有尽头。 但人间与天外天,都有一个绝对的中心,那就是属于裴九枝的双星。 属于裴九枝的太阳,就在群星中央,乌素朝那里飞去。 此时正是白日,太阳无比耀眼。 乌素靠近了它,才发现在太阳之后,有一处已经封闭起来的空间。 太阳上的伤痕,与这封闭崩塌的空间相连。 想来,当初裴九枝就是切断了自己与这个空间的联系,才坠落人间。 结合祂的话,乌素知道,这已经消逝的另一个空间,就是本该接替此界的新世界。 ——这是他剩余的漫长生命,他却将它完全献给了人间。 夜晚时,天上太阳就该隐没入这个空间。 但现在,与他相伴的月亮代替了这个空间。 日月相伴而生,交替出现,再不需要所谓的“新世界”来补上延续的未来。 乌素的身形能变得无限宽阔。 她散开的黑白气流甚至能将整颗太阳环绕,所以她才能看清这日月交替的全貌。 若是以她的人类形态来到这里,她会变得无限渺小,眼前全被这耀目的光芒占据。 她理解了这颗月亮出现的原因。 本来,天上是没有月亮的,太阳落下了,天上除了星光,就真的没有光芒了。 曾经与太阳相伴而生的,是另一面的虚无,这虚无在夜晚遮掩着太阳的光芒。 但是,当他萌生了“我想要送给乌素一颗星”这样的念头之后。 他的光芒投射入了天外天里的一片虚无之处。 那团虚无混沌吸收着太阳的光芒,便有了月亮。 由于在这天外天里,过去与未来的时间与命运交织,所以他创造的这颗月亮,亮在了过去的夜空里。 因此,在星君观测他命运的时候,他才有了两颗星辰。 他的月亮,一定会——命中注定会送到乌素手上。 他所有的光芒应该献给遥远的大地。 但因为他爱上了乌素,这一点属于他自己的、自私的感情,也付出了一些代价。 这感情每时每刻都在影响着他最终的选择。 虽然他还是死去,但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私心,这最后的光芒,却能成为他的救赎。 属于乌素的气流,完全将那颗还有着裴九枝光芒的月亮包裹了起来。 与此同时,远在人间的人们仰起头,只看到他们所见的月亮骤然变成了黑白交缠的混沌之色。 乌素的力量在这天外天,被放大到极致。 天地初生时,本就是一团混沌,而后,定分阴阳,衍生万物。 乌素作为天地初分时留下的一丝混沌气流,同样拥有着这样的能力。 只是,等到她使用能力分化之后,她便不再是混沌,她也就真真正正……落到了人间。 乌素还是愿意为了他,付出这些代价。 当一个人间里真切的存在,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这就是她的愿望。 乌素的黑白气流环绕着月亮,她在模拟天地初分时候的能量变化。 属于裴九枝的最后光芒,在她的影响下,逐渐恢复了活力。 在漫长的衍化之后,那天上月亮的光芒被完全剥离了下来。 它被乌素重新送到了那太阳上,而乌素自己,也留下一丝本体在月亮上。 这日与月,依旧明亮。 只是,乌素想要见的人回来了。 而她也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星辰。 裴九枝爱她,所以在那渺远无岸长夜里,为她创造出一颗耀眼星辰。 乌素不愿他离开,所以奔向那天外天,真正将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留在那月亮上。 此后,她与这轮月,才真正有了联系。 乌素知道自己脱离了混沌原初的形态,不能在这天外天久留。 刚恢复过来的小殿下也一样。 乌素朝前一揽,黑白的气流将太阳落下的一道光芒包裹。 在人间的大家抬起了头,他们只看到在黑夜里,一道黑白色流星带着白金色的拖尾坠落。 裴逸站定在云都的城墙之上,他抓紧了城墙上的青石砖。 他在这里等候了不知有多久,等到这青石砖都染上了青苔。 乌素的黑白气流与她怀里的这道光一起落下。 在跨越天幕屏障的时候,她的身形变回人身。 在她的怀里,抱着那团——本该在长夜里熄灭的火种。 她是属于他无私胸怀里的唯一私心。 而这一点本不该存在的爱意,也让他在死亡的尽头,看到了一线光芒。 就像是一团火,照亮了整个长夜,却在天明时即将熄灭。 但就在余烬燃尽的前一瞬间,这团火,看到黑夜里曾与他嬉戏的黑白飞蛾朝他跌跌撞撞飞来。 黑白飞蛾抱着这团火,依偎着自己在黑夜里,唯一的情人。 在乌素跌落云端的时候,被她抱在怀里的这簇光芒,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实体。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04节 他逐渐化为乌素熟悉的模样,紧闭的凤目,高大的身躯,还有那纯白的袖摆。 乌素与他相拥坠落,她的力量暂时耗尽,沉沉闭上了双眼。 在日出的那一刹那,裴九枝睁开了双眼,他看到了抱着他的乌素。 他的凤目微垂,唇边传来极轻的一道叹息。 似乎在叹她的执着,又似乎在心疼她在长夜里漫长的守护。 裴九枝反手将乌素抱在了怀里,他拥着她,真真正正坠落到了人间。 现在的他,不再肩负责任,他是完全属于她的……小殿下。 第123章 一二三点光 将那月亮上残留的光剥离出来, 乌素不知花了多久。 总之,等到她抱着裴九枝的火回到人间之后,她很快昏迷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 乌素想, 她不知道等到小殿下苏醒过来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现在的他相当于新生,他醒来之后,还会有之前的记忆吗? 他会忘了她吗? 乌素不怕他失去记忆,她只想要他好好地回到这个人间。 她闭上了眼,失去了意识。 乌素睡了不知有多久,待她迷茫着睁眼的时候,只嗅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 她侧过头去,看到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摆着一束茉莉花。 而在那茉莉花旁,有一人的高大影子落了下来。 这一回,乌素呼唤出的声线笃定:“小殿下。” 裴九枝侧过头来, 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乌素刚挣扎着半坐起身子,便被低下头的他紧紧拥入怀中。 她感觉到自己的胸口闷极了。 因为小殿下死死地按着她, 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似乎怕她消失了。 乌素轻声叹气,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气流。 裴九枝侧过头来, 凝眸注视着她。 “你没有忘了我。”乌素看着他的凤目, 一字一顿说道。 “那么久了, 你活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之前的记忆都消失了。” “怎么会。”裴九枝捧起了她的面颊, 他注视着乌素黑白分明的眸。 他只问道,“乌素,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将我带回来?” 到了这时候,他也只是担心乌素付出了过重的代价才将那最后的一束光重新点亮。 在他沉睡时,他感觉到一直有源源不绝的能量在牵引着他。 乌素抬起自己的手,她的双手化作黑白气流,声音也轻柔:“小殿下,我现在不是混沌了。” “天地未分时的混沌,有分化万物的能力,我将这唯一的能力,用来创造了你。”乌素低下头去。 “小殿下,这就是……我的愿望。”乌素坚定说道。 裴九枝想到了他死前对乌素说的话。 他希望乌素能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原来,她想要做的事,就是来找他吗? 他低眸,又将她紧紧抱住了。 在死前的一刹那,他依旧在想着她,他留恋这人间的唯一缘由,就是乌素。 乌素靠在他怀里,尝试着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将他拥在怀里。 她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本不奢求你爱我。”他对乌素说。 乌素的语气淡淡:“我想,我应该是爱你的。” 她将裴九枝的手牵到了自己的胸前,让他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乌素开始很认真地和自己成亲一千多年的丈夫讨论“爱”这件事。 “它跳得很快。”乌素疑惑于自己身体的变化。 裴九枝的手指按了按,他敛眸道:“是。” “这是爱吗?”乌素歪着头问他。 裴九枝低头,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这是表现之一。” 乌素盯着他,有些手足无措。 现在,她见着他,感觉自己心跳加速,面颊微烫。 有很明确的、不知名的情愫在心口出流动。 它仿佛甜蜜粘稠的蜂蜜,扯着她思绪的起伏,拉出细长的、扯不断的丝线,将她的身体缠绕。 这是她之前从未感受过的情感。 是爱吗? 是爱吧。 他就在自己的面前,面容依旧,那漂亮凤目里流转的光,与一千多年前,一模一样。 乌素知道,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完全属于她的……小殿下。 她明确了自己的感情,但又不知如何表达它。 她只是盯着裴九枝,在呆愣了许久之后,才歪了歪头。 第一次学会爱的小妖怪,正在笨拙地试图表达自己的情感。 裴九枝只是安静注视着她,他在等待着乌素下一步的动作。 乌素按住了他的肩膀,试探性地探出头去,在他的脸颊侧边印下一吻。 以前她也会主动亲他,但那时候,她只是为了哄他开心。 现在她似乎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与他亲近。 乌素的唇落在裴九枝有些凉的面颊上,她瞪大了眼,有些惊讶。 似乎……现在亲和以前亲也没什么区别。 他的脸凉凉的,身上的凛冽气息十分好闻。 这个所谓的爱,好像也没给她带来多大的变化。 又或者,实际上在很久以前,她就喜欢他了吗? 乌素双手环着裴九枝的脖颈,仔细端详着他。 裴九枝也就任由他摆弄,他知道现在的小妖怪似乎充满着好奇心。 他当然还是那个他,她就算将他翻来覆去看,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乌素有些困惑的声音响起:“小殿下,我现在是爱你了?” “是。”裴九枝自然能察觉到她的情感。 他的手掌落下,按着她的腰,认真对她如此说道。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乌素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了裴九枝的肩膀上。 她就这样靠着他,感觉到了久违的熨帖舒适。 这种放松闲适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原来这就是爱啊,不需要轰轰烈烈,生离死别,只需要看着他就好了。 裴九枝的唇角挑起些许,他觉得乌素在这方面实在是傻得可爱。 “我都与你成亲一千多年了,你还能瞧出什么特别的来?”他问。 “我不知道。”乌素抿了抿唇,她感到有些抱歉。 “小殿下,我才刚有感情不久,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它。” “傻乌素。”裴九枝低沉的叹气声传来,“它不需要特意表达。” “这样。”乌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学会了。 她靠在裴九枝怀里,许久都没有动,她喜欢这样。 倒是裴九枝拥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着话儿。 “李绰将你关到灯笼里?”他的语气含着一丝颤抖,似乎是有些心疼。 “嗯。”乌素点了点头。 “寂寞吗?”他问。 这话刚说完,裴九枝便知自己问错了问题。 那时候的乌素,不可能感觉到寂寞。 “不会,有问缘师父,还有谢幽冥。”乌素平静地回答。 “一千多年,与过了几天,没什么差别。”她对时间的感知很淡。 “我将她关在瞑极阁中,确实存了些报复之心,我不知为何要将她如此关着,但我就是如此做了。”裴九枝忽地开口。 他潜意识里,似乎也察觉到就是李绰将乌素带走,让他们分开。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05节 “李绰与我一样。”乌素的声音淡淡,“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关了起来。” “我在快出来的时候,见过你。”乌素想起了裴九枝到方玄寺布阵的事情。 “你的剑在响,我听到了。”乌素按着他的胸口,疑惑问道,“你那个时候,也会想我吗?” 裴九枝还记得自己那次方玄寺之行,他那把沉默了快一千年的剑,第一次响了起来。 果然是她。 “我忘了你,很抱歉。”裴九枝感到十分歉疚,他轻轻碰了一下乌素的指尖,“我不应该忘了你。” “是我那把斩情刃。”乌素解释,“我太坚定,而你没办法抵挡我。” 乌素抬了手,轻轻抚摸裴九枝的面庞,她还是叹气:“小殿下,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 “我又不怨你。”裴九枝将她叹气的唇按住,“你想要如何,那就如何。” 他对乌素,一直是这般好脾气。 乌素低下头,她又轻声唤:“小九也是你?” “是我。”裴九枝答。 “你总是跟着我。”乌素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嗯。”裴九枝应道。 突然间,他的眼眸蓦然睁大,因为乌素抬手,撩开了他的衣襟。 乌素的手指,抚摸上他胸前的伤口,指尖描摹过那穿心而过的剑伤。 “那一天,我本来听不见的。”乌素声音轻轻。 她低了头,冰凉的吻落在这剑伤上,轻柔的气息拂过他的胸膛。 “你那时候还没拿回自己的情丝,又为何……不杀了我?”乌素的眸中落下泪来。 她记得,那一日乍然而至的喧嚣之声,就像是一颗惊雷在她内心寂静的荒野里炸开。 原来,这就是爱。 他唤醒她的感官,带给她属于人间的感情。 “我怎么会将剑对准你?”裴九枝的胸膛微微起伏。 那伤疤附近,感知有些不太敏感,但当乌素的唇贴上来的时候,他的呼吸还是变得急促起来。 这伤因她而起,如今,她的手指一点一点掠过这陈旧的疤痕,似乎在静静数着那段错误的时光。 他还记得,曾经他对她有多么冷漠,他还用缚灵索拘着她。 他该受这一剑。 乌素的唇瓣颤抖着,她眸中的泪扑簌簌落下来。 裴九枝抬起她的脸,低声道:“怎么总是哭?” 乌素瞪大眼看着他,她抬手抚摸自己的面颊,愣了愣道:“我又哭了。” 她很认真地对裴九枝描述自己现在的感受。 “小殿下,我只是感觉我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绞紧了,有些酸,有些疼。” “这也是爱吗?” “是。”裴九枝笃定地回答她。 他倒是有些开心了,只展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想,她终于……能爱他了。 “我都不疼了,你怎么还觉得疼呢?”他低声安慰她。 “好乌素,不想这些了。”他不许乌素再想以前那些事。 ——那些唯独他沉浸在苦痛里的过往。 乌素点了点头,她主动抬起脑袋,又是一吻印在他的下巴上。 他身上的气息,还是那般熟悉,而她手下的动作,也依旧熟稔。 乌素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摩挲着,她特意避开了那处剑伤。 这是他身上唯一无法消弭的伤痕,因为这伤是用他自己的剑刺出的。 裴九枝的喉头滚动,他抬手,将乌素的腿弯揽起,将她完全抱入了自己的怀中。 他们可是成亲了一千多年,名正言顺的夫妻。 第124章 一二四点光 乌素的长发从裴九枝的指缝间落下。 她刚醒来没多久, 还没下地,一双脚露着。 之前她还没察觉,只感觉自己的脚有些凉。 但很快, 他带着些许温度的大掌覆上了她的脚背, 指尖按着她的脚踝,将她闹得有些痒。 乌素的脚趾微微蜷起,她往里缩了缩,想要躲着他的手。 连带着,她的身子也不住往后躲去。 但裴九枝按紧了她,他低头,在她耳边问道:“小妖怪,躲什么?” 乌素的声音细细,还有些委屈:“痒。” 裴九枝低眸看着她还按在自己心口伤疤上的手,低声道。 “你这样,我也很痒。”他说。 伤疤处的触觉感知其实很迟钝, 但乌素就这么轻轻触着它,就足以颤动他的心扉。 对他而言, 她就是这般特殊。 即便她只是如此轻软的一道气流,但她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与行动, 都能完全影响他。 乌素马上收回了自己的手, 并且小声道歉。 “对不起。”她说。 但他的胸膛反倒贴了上来, 紧紧贴着她的身体。 大大小小的、炽热的吻落在她的脸上。 “再碰一下。”他如此说道。 伴随着这低沉的声音, 乌素感觉到他按在自己脚踝处的手慢慢移了上来。 平时, 裴九枝总是清冷的,就连呼吸时也带着凛冽的气息。 但每当这个时候, 他的身体炽热,微颤的指尖似乎撩动着烈火。 这簇火焰缓缓往上燃烧, 乌素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一凉,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将她的衣服…… 对于她的衣服,裴九枝总是比乌素自己更加了解。 毕竟,在最开始的时候,乌素连繁复些的凡人衣物都不会穿,还是他来代劳的。 乌素想,那时候的她确实是傻乎乎的。 小殿下应该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人了,她却还一直自作聪明地掩饰着自己的身份。 他从来都没介意过她不是人。 而她却还总是想着自己是不能与他在一起的妖。 乌素如此想着,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还是了解她,了解她身上每一个细微之处。 他知道如何做,才能让她唇边发出那些令人面热心跳的声音。 乌素攥着他的手腕,侧过头去,有些不好意思地闭上自己的双眼。 她绯红的脸颊贴着柔软的布料,布料上,有些许褶皱如水般蔓延出来。 她听到自己发出了那些声音,萦绕在喉间、鼻间、舌底、齿缝间,细细碎碎,仿佛被他那双温柔的、撩动烈火的大掌切割成无数柔软的碎块。 乌素确实不是人,她感到舒服时候,便觉得自己化成了一滩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 所以,这所思所想化为现实。 她的指尖懒懒地化作黑白气流,它们向上缠绕生长着,攀上裴九枝的脊背。 骤然感受到这气流的接近,裴九枝觉得自己的脊背之上拂过了一道柔软的风。 那漂亮的肌肉猛然收紧,他看到她怀里乌素的指尖产生了变化。 她没再掩饰自己,情到浓时,有些变化,理所应当。 裴九枝任由那黑白气流攀上自己的身体。 她沿着他骨骼的脉络,途径那肌肉间凹下的缝隙,而后又慢慢往下。 他骤然抓住了乌素的手腕,伏低了身子,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间。 热烫的气息洒在她的颊侧。 乌素听到了他低沉的声音,伴随着他胸腔的震动,她吓得将这些柔软的气流全都收了回来。 她很是关切地问道:“小殿下,这样疼吗?” 这样哪里会疼,他分明是…… 裴九枝红着脸,用吻堵住了乌素的双唇。 在唇舌交缠间,他极低的声音不好意思地传来:“再变一下。” 他如此说,乌素就不依了,她侧过身去,躲着他,终于开始感到不好意思了。 乌素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他却靠了过来,侧着身,完全贴近了她。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06节 她的双眼蓦然间睁大,她想,方才她碰的时候,他明明还没有那么…… 裴九枝吻着她颤抖的蝴蝶骨,低低的询问声传来:“在仙洲的时候,你不愿如此?” 乌素并非不愿,她的指尖又化作柔软的气流,轻轻拂过他的身体。 即便……那时候的她想着离开他,但她还是喜欢那种……靠近他的感觉。 他的指腹按上乌素的那颗痣,乌素低眸看着他的指尖拂过那一点红,她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他怕她疼,靠过来的时候,两指按住她的唇,没让她咬着。 “这样不喜欢?”他低声问,这询问夹杂着其他的声音。 乌素摇头,一般来说,不管怎么样,她都很喜欢。 只要是与他,都可以。 裴九枝无视了她的摇头,自顾自说道:“可以换一下。” 换,换什么? 乌素愣神间,他已按着她的腰,将她的身子抬高。 他还是没有离开,她却已经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乌素盯着自己眼前垂下的柔软帐幔,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看来小殿下将那些书研究得很透彻,乌素迷迷糊糊地想,她的双臂垂下,慵懒地化作气流。 裴九枝拥着她,咬着她的耳尖,低低的笑声传来:“这么懒?” 乌素侧过头,老实地点了点头。 他低声笑了许久,倒是由着她去了。 乌素感觉自己的灵识仿佛又飘荡到了半空中,悠悠荡着,却又被他拴着,无法飞远。 她抓住了他的双手,与他十指相扣。 最后,乌素一道很轻很轻的声音落在了裴九枝的耳边。 “小殿下,你是我的风筝线。”乌素说。 “嗯,有如此细吗?”他倒是调侃了一句。 乌素恼得直拍他的手背,如此孟浪的话,他居然也能说出口! 裴九枝也只有在乌素面前才这般,左右她是他最亲密的人,显出些幼稚模样,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他又低声在乌素耳边说了好多句其他的话,将乌素羞得直往后缩,不住去捂着他的嘴。 最后,乌素实在受不住了,只变成一团柔软的气流,缩到了一旁去。 裴九枝将她捧了起来,这黑白气流就如流水般往下落。 他哄了好久,才把乌素哄着变了回来。 她咬了一口他通红的耳尖,鬓发微湿,他拥着她,也没再多动了。 直到这一瞬,乌素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确实是落到了人间。 乌素抬起了自己手,端详着自己无名指上戴着的日月戒指。 裴九枝牵着她手的时候,她发现他的戒指不知何时也回来了。 “就如此吧?”乌素将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很轻。 “小殿下,这样就很好了,这就是我的愿望。” 在她脱离混沌之躯的那一瞬间,她已经不需要吸收阴阳之力来生存了。 现在她可以吸收这天地间的灵气。 虽然她与之前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乌素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此界的生灵了。 说来也巧,她的小殿下,本来也不是这人间里的存在。 “嗯。”裴九枝抱紧了她,低声应道。 来这红尘人间一趟,能与她相逢,是最美妙浪漫的意外。 两人闹到了深夜才睡去,次日,乌素与他走出了日月阁。 乌素带着裴九枝回来那日,天上出现的流星,人间所有生灵都察觉到了。 他们都隐隐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裴九枝苏醒之后,在等待乌素醒来这段时间里,他去处理了一些事情。 现在,人间俗事已与他无关。 不过那仙洲之主的位置还是留给了他,所有人都知道裴九枝对这人间的意义。 裴九枝没回仙洲的日月天,他更愿意留在云都的日月阁里。 裴逸已经接替裴华裳的位置,成为云都新的皇帝,他的血脉已不是他的束缚。 时不时,远在妖域的弥霓公主会派出妖族部下来人间交流。 她以自己的手段与能力,又重新任命了妖域新的五位大长老。 妖域也早已恢复了正常运转。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乌素与裴九枝一起在云都里逛着,她来到云都的桥边,忽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栏杆。 “那不是——”乌素指着那栏杆,惊讶说道。 “好像是。”裴九枝看到这处栏杆,也有些惊讶。 以前乌素在云都时,在这附近摔了一跤,裴九枝记着此事,后来在这附近都装上了可以扶着的栏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栏杆居然还在。 就在乌素诧异间,裴逸的声音在他们身后传来:“这处栏杆,修缮过好几次。” 裴九枝侧过身,对裴逸点了点头。 裴逸在这位九皇叔面前,没有任何皇帝的威仪,他恢复了些许少年人的青涩无措。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乌素与裴九枝道明真相。 “我阅读了云璃宫里留下的卷宗,日月阁与这处栏杆,还有云都城外的方玄寺,都是皇姑命人定时修缮的。”裴逸说。 “皇姐……”乌素浮现那坠落云都城墙的身影。 “我一直没明白皇姑为何要那么做,但我现在知道了。”裴逸对乌素与裴九枝点了点头。 “因为即便她那时候失去了记忆,但她潜意识里还是知道,不论是九皇叔您到了天边去,又或者皇婶您流落在外,终有一天,你们还是会回到这里。” “后来我回到云都,皇婶又去寻九皇叔您,我也定时照看着你们的东西。”裴逸轻叹一口气说道。 裴九枝敛眸,淡淡夸奖了他几句,将裴逸夸得还有些不好意思。 时光缓缓,周遭的一切都和煦温暖,就连呼吸都轻快雀跃。 乌素挽着裴九枝的手,在这般美好的岁月里,她又开始走神发呆,盯着云都运河上的行船,思考着什么时候到春天。 她与他,还有一场在春天里,未赴的约。 第125章 一二五点光 暮冬时分, 乌素靠在裴九枝的肩膀上,看着日月阁上的落雪。 新年已过,再等几日, 这覆盖云都的白雪就会化去, 化为春天的涓涓细流,润泽万物。 乌素摆弄着自己手里的那个风筝。 她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像一阵风。 “离开云都的那天,我在路边的院子里,看到一个做到一半的风筝。” “我别开眼,没去看那个风筝。” “小殿下,我答应过你的,要在春天的时候和你一起去云都城外放风筝。” 乌素的手指掠过手里风筝的飞蛾翅膀,她问:“你做了多少年?” “不知,以前在玄明宗时就做好了。”裴九枝回答了乌素的问题。 千年的仙洲时光,漫长寂寥, 他没什么自己想要做的事。 他只记得自己要做一些风筝,但又不想去放它。 那时候, 他哪里是不想放,只是要与他一起放风筝的人不在。 乌素低下头去:“等春天, 我和你一起去城外放。” “好。”裴九枝抓紧了她的手。 他扭过头, 定睛注视着她:“还会离开吗?” 乌素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起身, 紧紧抱住了裴九枝:“小殿下, 我会一直与你在一起的。” 过往的经历, 让他总是没什么安全感,夜晚睡觉时, 他还是会紧紧拥着她。 但是,乌素不会再像一阵风一般离开了。 冬雪消融, 乌素在一夜春雨降临时,睁开了双眼。 她在裴九枝怀里探出脑袋来,房间的窗子没关,春雨落进屋里。 那濛濛的水汽笼罩在早春的杏花上,娇嫩花瓣上,露水凝结,泫然欲坠。 乌素感觉到有一道灼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她略抬了眼睫,与醒来的裴九枝对视着。 在千年之前的那场春雨之后,裴九枝一觉醒来,身边没了乌素的身影。 在千年之后的今日,窗外春雨淅淅沥沥,微凉的早春微风落入床榻上帐幔之间。 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第207节 她还在。 水色帐幔柔柔拂动,像海里的水草,柔软静谧的氛围里,乌素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她的体温不算很高,有些凉,身子也如一团气流般柔软。 此时的乌素安静凝视着他,在这一瞬间,裴九枝才从千百年前对那场春雨的恐惧中走出。 原来雨下了,她不会离开。 “小殿下。”乌素极轻极柔的叹息声在他耳边响起。 乌素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他有些微凉干燥的唇瓣。 “我去关窗。”她柔声对他说。 裴九枝拽住了她的手腕,他低声道:“不用关。” 雨还在落,窗边杏花可怜巴巴地落下花瓣。 乌素想到了她与他成亲前的那一晚,她变成一只小小的飞蛾。 那时候的小殿下也是将她叼在了一朵杏花中央。 “那时候,你知道那只飞蛾是我?”乌素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但裴九枝马上就能理解她说的“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他低笑着对她说:“我自然知道是你。” “不然,我会去叼路边随便飞过的一只小飞蛾?”他问乌素。 乌素的脸一红,她那个时候就是这么认为的。 她感到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不敢与他对视。 但裴九枝心怀,非要捧着她的脸颊,让他们的四目相对。 乌素的目光逃不开,她的身形微动,忽然化作一只小小的飞蛾,从裴九枝的怀里飞了出去。 迎着春雨,她躲进了一朵杏花里。 乌素躺在这里,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春雨。 这一次,这场雨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凉凉的雨落在身上,乌素感到很舒服,她在花朵中央翻了个身。 很快,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有什么东西将她叼了起来。 裴九枝也化作一只小小的青鸟,把乌素叼在了他的头顶上。 乌素黑白色的翅膀颤了颤,她小声问裴九枝。 “小殿下,你以前在日月天养了那么多的青鸟,怎么没有一只像你?” 裴九枝又低声笑了:“我与它们长得一样,你认不出我怎么办?” 他知道乌素做得出来这种事。 裴九枝的身侧罩起一层无形屏障,挡着外面的春雨,他领着乌素在凌晨时分飞入了空中。 他一边飞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乌素说着话儿。 “成亲之前,你在想什么?”他问乌素。 乌素想到了自己坐在蓝花楹的回廊下的所思所想。 她想,小殿下在未来的某一日会死在她的怀里。 没想到,在很多年以后,这浮光一瞬的画面会成真。 她小声对裴九枝说:“我以为你是凡人,你会老去。” “我想着,在未来等你老去的那一日,我会抱着你,问你死前的最后愿望。” 裴九枝愣了一下,他想,这确实是乌素能想得出来的画面。 而它也确实实现了。 他对乌素说道:“我那时候在想,我愿意为了你,活得更长久。” 那时候他的愿望还很天真,红尘有她,他怎么舍得离开? 乌素抓紧了身下青鸟的羽毛,她想,他差一点,就活得不长久。 “小殿下,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你。”乌素笃定对他说道。 青鸟振动的翅膀停了一瞬,他问:“为了我?” “为了我自己。”乌素展开的蛾翅贴在他的脑袋上,“小殿下,是我想要与你在一起。” 前半生,她一直为了他人的愿望生活。 到了现在,她该为了自己的愿望生活了。 与裴九枝在一起,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意愿。 裴九枝又轻声笑了,他似乎很开心。 在许多年以前,他从未奢望过还有这么一天。 乌素是顽石,究竟要以怎样的爱意,才能让这顽石有了人间的感情? 这个答案,只有她与他知道。 他们一起飞着,直到天明。 裴九枝在云都城外的原野上停下来。 他降落在地,变回人形,宽大的袖袍随风微微摆动。 此时雨已停了,乌素还没变回来,她趴在他的肩膀上。 乌素沿着他的肩膀往上爬,一直爬到了他的耳朵旁。 她小声对裴九枝说出了自己曾经发现的秘密。 “小殿下,在妖域的时候,你给我洗澡,是要掩饰什么?” 裴九枝还以为她不知道,便抿着唇,掏出自己藏着的风筝,没回答乌素的问题。 “我后来看到了,被你丢到草丛里的珍珠耳坠。”乌素的声音很低很低。 “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乌素温柔的蛾翅落下。 “就差一点,我就要说爱你了。”她对他说。 “在那夜的红雨里,我几乎要能看清周遭的一切了。” “但我闭上了眼。” 裴九枝伸出的手指轻触了一下乌素微微颤动的翅膀。 “我很庆幸,做出这件事的人是你。” 他又笑:“后来我也想明白了。” “就算死,我也是应该死在你的手上。” 乌素伸出翅膀,捂住他嘴巴:“不许这么说。” 裴九枝取出自己的风筝,问:“还不下来?” 乌素爬到风筝上:“我在这上边。” 她认真对裴九枝说:“小殿下,我之前没有开玩笑,在云都的时候,我不知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去问了问缘师父,她也回答不上来。” “但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你就是我的风筝线。” 裴九枝扯了扯这细长的线,他由着乌素趴在风筝上,他对她说:“那你坐稳了。” “好。”乌素的翅膀抖了抖。 雨后清晨的春野之上,已有零星的行人趁着春光前来观赏郊外景色。 他们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那位传说中的仙洲之主正在云都城外放风筝。 云都的人们在想,他怎么可能自己出来放风筝,他不是应该跟那位乌素姑娘一起来吗? 仔细看去,他们才发现萦绕在那风筝线上的黑白气流。 人们恍然大悟,原来乌素姑娘在这里。 乌素乘着风,看着远处的云都城。 在城墙之上,她似乎隐隐看到了裴逸的身影,他身着朝服,似乎正在等待迎接着谁。 在云都的西侧官道上,有一长列车马正在前行,在最前方的是骑在黑豹之上的弥霓。 应该是妖域与人间又有了交流。 乌素再往天上看,她看到了仙洲的轮廓。 在那里,有修士的身影来去,继续钻研着他们的大道。 一切都如此祥和美好。 最后,乌素的视线落在天上的太阳上。 她目力好,也只有她能直视着耀目的光。 只有她知道,在这白日之后,有一轮他赠给她的月亮相伴而生。 在许多年之前,他就许下了这样的诺言。 她从他手上取走这道光。 最后,这道光成全了他的归来,也成全了她唯一的愿望。 乌素想,自己就像那长夜里的小小飞蛾,当那束光朝她走来的时候,她还想躲避。 但他义无反顾,还是循着她的身影而去。 她终究还是不想让这簇本该在天明时熄灭的灯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