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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拿糖堵住灶神的嘴,让他说不了坏话。说起来凡人信奉神明,以为神明无所不知,却又总觉得能糊弄神明,也不知道是怎么个逻辑。

    周琳偷空瞧了眼灶王爷,只看出是个白面微须、相貌英俊的青年形象,看来还不是后世的老爷爷形象,不愧是玉帝三太子。画像两侧有一副对联,上联“下届报平安”,下联“回宫降吉祥”,横批是“一家之主”。

    在时人心里,灶王爷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掌管着一家的吉凶祸福。因此必须要好酒好菜,车马伺候,只为讨得他欢心。上天多说自家好事,来年降下吉祥。

    抹完糖,周爷爷恭敬地揭下去年的灶君画像点燃,又把纸马和草料一起烧了,这是给灶神准备的坐骑,为表贴心,还送上草料。

    火光映得屋子分外通明,周家人围着燃烧的火堆一起磕头。周爷爷嘴里还念念有词,“灶王爷,上西天,有壮马,有草料,一路顺风平安到。供的糖瓜甜又甜,请对玉皇进好言。”

    之后一家子分吃供奉的糖果食物,分享神明的福气。到此,祭灶就算完成了。灶神送走后,就要等正月初四贴上新的神像迎神之后才回归了。

    祭灶后世又称为小年,就是因为今天之后,就算得上是新年了。从这天开始,家里小的都被告诫不能乱说话,多说好话,图个好兆头。

    ☆、第13章 辞旧

    祭灶之后,时间似乎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除夕。

    一大早,周家村的人们都早早起床,聚集在祠堂前面的空地上,焦急地等待着。直到一阵击鼓声传来,众人纷纷兴高采烈地欢呼,“来了,来了,驱傩的来了。”

    原来大家翘首以盼的是村里组织的驱傩仪式。在距离镇子比较远的村庄,及时是过年,也少了很多娱乐。因此,驱傩算是一件寓意很好又有意思的消遣了。

    负责驱傩的村里年轻的壮小伙,其中周琳的堂哥周磊也有幸被选中了。一家人都感到十分荣幸,早早来到祠堂边等候。

    这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要是品行不良,不被族中老人认可的年轻人,是不能参与驱傩的。

    驱傩的人打扮都十分夸张,模仿的是年画上神明的样子。但是因为扮演的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很有几分虎虎生威的感觉。

    当“神明”拿着长杆,对着“恶鬼”怒目而视,大战三百回合时,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铿锵的喝彩声。

    周奶奶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还是没找到自己的大孙子,有些着急地问,“你们也看看,哪个是石头呢?我怎么认不出来?一个个都打扮得一个样,也忒难为人了。”

    不待别人细看,周鑫就举起手来向前一指,大声回应,“阿奶,我知道,我知道,第二排最右边那个就是我哥。”

    说完正好看见周磊一杆子虚虚打在“恶鬼”身上,周鑫顿时激动起来,“快看,哥哥打到了恶鬼,真是太厉害了。”

    周家长辈都一副自家孩子上了战场得胜归来的样子,只有周琳暗自吐槽,这打得也太假了吧,衣服都不知道有没有碰到,就拿开了,这特效,五毛钱她都不给。

    不过,石头哥的扮相和动作还是很威武的,帅呆了,忍不住跟着鼓掌喝彩。

    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恶鬼”终于被神明驱除。扮演“恶鬼”的李银辉被“神明轮番上阵,打得落花流水,连连败退。最终,还是正义战胜了邪恶,村民们都心满意足地使劲儿鼓掌呐喊。

    等到仪式结束时,扮演“恶鬼”的李银辉怒气冲冲,“说好的注意分寸,不要真打,是哪个臭小子在我屁股上敲了一棍?好像还有人趁机踹了我几下?是谁干的?”

    众人听见这话,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却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干过。

    李银辉是村西李银海的弟弟,今年有幸被选中参与驱傩,当时都要高兴坏了。周家村参加驱傩的大多是周姓人,他能入选大概是因为自己嫂子是里正家的姑娘。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也都够他和李家人高兴的了。

    但是,每年驱傩时都要有一个人牺牲自己,扮演被驱逐的“恶鬼”,这个人选为了公平,都是抓阄选出的。不幸的是,李银辉第一次参加就抽中了,真是不知道怎么评价他这运气。

    驱傩的时候,也许是有人太激动太投入了,控制不住亲身上阵驱逐打击“恶鬼”。扮演者李银辉也是受了无妄之灾了,他也很无辜啊,他只是一个很可怜的扮演者,为什么要真的打他?

    可惜在场的人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参与,更不会主动自投罗网了。最后李银辉还是捂着屁股带着一身的鞋印委屈地回家了。

    驱傩仪式已经圆满落幕,围观的村民也意犹未尽地散去了。周鑫冲着哥哥不停挥手,“大哥,我们在这边呢,快过来!”

    周磊听到声音就走到了家人的面前,周爷爷对长孙赞不绝口,“石头表现得不错,我看那么多小伙子,就我家石头最英勇,有你爷爷当年的风采。”

    周老太太却很不屑,“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能比得上我大孙子。”

    周磊腼腆一笑,不知道该帮谁是好,最后摸摸脑袋,转移话题,“阿爷、阿奶,我们赶紧回家吧,下午还要贴门神、贴对联,还要准备祭祀的用品,要忙的多着呢。”

    大人忙着准备祭品,贴对联就成了周磊兄妹三人的事情了。周琳赶在前面把去年的对联和门神撕下揭掉,收起来,回头都要烧掉。

    兄弟俩对周琳的行为十分不理解,周琳对他们满脸的疑惑拒绝回答。这些古代人是不是理解这种类似撕快递包裹的快|感的。在没有网络购物的时代,她也只能通过这种行为慰藉一下自己的寂寞了,聊胜于无吧。

    最后贴对联时三兄妹明确分工,周磊负责踩着凳子爬上爬下的贴,周鑫负责给对联抹上浆糊,并递给自家哥哥。周琳负责站在正前方看大哥贴的是否端正。

    她站在不远处,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往左边一点,对对,就这样……哎呀,石头哥,你又贴歪了一点,右边往上再提一点……”

    屋檐下抱着孙子的周奶奶开玩笑说,“呀,我们二丫还挺像个大将军啊,这指挥得有模有样的,要是个孙子,指定能给咱老周家增光添彩啊。”

    说得周琳背影一僵,这就有点尴尬了,貌似有点崩人设了?

    年夜饭之前,周家男人要先去祖坟拜祭先人,也是请先人回家过年,享用后人香火的意思。这个时候,女人是没有资格去的。

    周爷爷今年还不到六十,自觉身体很好,自然要亲自去的。他一人走在前面,后面两个儿子和孙子都挎着竹篮子,带着香烛黄纸、酒肉果品跟着。

    路上看到有的人家浩浩荡荡十几人去祭祖,周老爷子内心十分羡慕,自己家还是子嗣单薄啊。加上一个还不会说话的,男丁才不过六个,愧对先祖啊。只能盼着来年三月石头家媳妇进门,能多生养几个了。还有小金子,也该定亲了,不知道谁家姑娘好生养一点呢?

    直到到了自家祖坟,周爷爷才止住发散的思绪。路要是再长一点,估计他都要盘算到四个多月的宝儿头上了。

    等一群大小爷们回来,年夜饭已经摆上了。满满当当一桌子,有鸡有鱼,有鸭有肉,不是一般的丰盛。

    很多菜都有说头,比如中间那盘子肥大的鲤鱼,这天是不能吃完的,要留到明天,寓意年年有余。入座之后,此时还不能吃饭,要等周爷爷发话之后才能吃。

    “这一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家里也喜事不断,老二家终于添丁,二丫也有了归宿,这都是祖宗保佑,老天爷给脸。也希望咱们家明年更能蒸蒸日上,日子越过越红火。”周爷爷先倒了一杯酒,敬过祖先,再倒一杯酒,是敬天地。

    兴许是路上受了刺激,他兴致很高,看了看长子一家,“老大家今年是不及你二弟,不过你明年儿媳妇就要进门,家里添了一口人,更是喜事。要是再能给我添上几个重孙,更要记你一大功了。”

    看到长孙一脸的难为情,他不由得说上一句,“成家之后就是男人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说完周爷爷举杯邀全家人共饮,放下酒杯夹了一筷子菜。其他人也开始用饭,全程欢声笑语不断。

    吃过饭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打叶子牌,一个人二十个铜板做筹码,看谁最后赢得最多。这也为了消磨守夜的时间。

    说起叶子牌的高手,还要数周奶奶。她老人家从年轻时就打得一手好牌,婚后也常和要好的姐妹隔三差五打上一场,现在更是人老成精,无人能敌了。

    打到最后,她的面前足足堆了四十多个铜板,周爷爷有二十三个,明显差多了。除了周琳面前只剩三个,周鑫是血本无归,还欠了阿奶两个外,其余人输面都不大。倒是平日里看看温和绵软的赵氏,赢了十二三枚铜钱。

    周奶奶对自己的战果十分满意,笑着对赵氏说,“分明是你嫂子明年有喜事,倒是你运气更好。”当地人十分相信,除夕夜打牌赢得越多,第二年运气越好。

    赵氏则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好计较的,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嫂子的喜事不也是我的喜事,何必分得这么清?”

    周奶奶随后赞了她,“说得有理,咱们都是一家人,不用分个你我他的。像我一把年纪了,喜从何来?不也是由儿孙来的吗?老大家的喜事可不就是咱们全家的喜事。”

    这时李氏原本要拉下的脸色也重新飞扬起来,连声附和。

    随后散了牌局,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着年节的喜悦和明年的期待。更深漏尽,终于到了子时,一家人这才打着哈欠准备各自回屋睡觉。

    这时周宝儿早已睡得今夕不知何夕,被赵氏抱着回房。还有周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周德全此刻心情很好,就没有叫醒小儿子,准备抱起他送到房里,想想也好几年没有抱过这孩子了,也算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不过抱起来才发现这孩子还挺沉的,觉得这种事以后还是要少温了。

    夜深人静,整个周家村都陷入了睡梦之中,只余家家户户桌上火红的蜡烛还在热烈的燃烧,明天醒来,就是新的一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很丧气,最近都没有小天使给我留言,剧情这么寡淡吗?

    ☆、第14章 迎新(捉虫)

    似乎刚睡下了多久,噼里啪啦震天响的鞭炮声就将沉睡的村庄唤醒了。没听过爆竹声的当年出生的猫狗,吓得满村子乱跑。直到找到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角落,才瑟瑟发抖地躲了进去。

    周琳家起得最早的就是周鑫了,他和小伙伴早就约好了,早点起来好去村里捡哑炮,就是跑到刚放过鞭炮的人家捡没那种没爆炸的炮仗,他们叫哑炮。

    通常在主人家刚开始放鞭炮的时候,边上已经围了一圈的孩子在等着了。要是哪个孩子来晚了或者下手慢点,就得空手而归了。

    周鑫向来是个手脚灵活的,仗着自己瘦小的身子在人群里几进几出,天还没亮,他的衣兜里已经装满了“战利品”,胜利凯旋了。

    李氏看到他回来就赶紧叫住他,不然他还打算再跑出去接着捡,哑炮周鑫是从不嫌多的。

    “家里饭早做好了,就等你了,还不赶紧洗了手吃饭?”

    这是大年初一,不兴打骂孩子,不然她早揪住小儿子的耳朵转上三圈了。男人都做好饭了,全家就等他一个,真是该打。

    说起大年初一男人起床做饭,也是这里一个别致的风俗了。因为女人们一年到头都在围着灶台打转,不得空闲。

    因此,到大年初一这天,男人们都要早起做上一顿饭,让女人们多睡一会儿,起来就吃现成的,也算是慰劳家里女人一年的辛苦了。

    周琳还是很喜欢这种体贴女人的风俗的,尤其是在古代,尤为难得。

    早上吃过饭,已经成家的大人都要去村里族里老人家去拜年祝贺,小孩子就可以撒野了。大年初一是不用干活,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一天,整个周家村的孩子都要乐疯了,在街头巷尾欢笑着、尖叫着跑来跑去。

    周磊也找了同龄人去玩,周鑫更是早就不见了人影。周爷爷和老伴儿在家里端坐着,村里的晚辈一个个陆续上门拜年。因为天气寒冷,没有随爹娘出门的宝儿偎在爷爷身边也跟着收了不少红包。

    周琳是不耐烦应对这些人的,尤其是三姑六婆之类,总是问些“平时在家做些什么啊”“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你夫家人怎么样”。似乎订了亲的女孩儿总要被人问这些。她无奈之下,出门去了梅子家。

    梅子在家也烦得要死,看见周琳过来,如获救星,赶紧跟屋里的长辈告了罪离开,“二丫来找我了,我去房里招待下她。”

    一屋子的长辈这才放过她。直到进了房间,严严实实关上门,梅子才无力地歪在椅子上,“真是头疼死了,这些人还让人安生过个年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看这架势分明是三堂会审啊?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周琳笑着调戏自己的小姐妹。

    “还不是年前那件事,我们本家的长辈都觉得我爹和许氏固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是我也不该把事情闹得那样难看,给家里抹黑。有什么事情不会私下找长辈之类的。”

    梅子冷哼一声,不屑地说,“许氏进门之后就没少奉承他们,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们哪里会有底气为我做主?就说以前我在家里的情况,别的人或许不清楚,他们人还不清楚吗?又何时替我做过主?现在觉得自家名声不好了,反而来责怪我不留情面。”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磨的,现在这样也不是你的本意。不是没办法,你也不会把事情闹这么大的。毕竟你眼里心里就只有你家荣哥,他们但凡能给你一条生路,你也不会豁出去闹个鱼死网破的。”

    周琳安慰了好友一下,“你又何必跟他们计较,你就当没听到就是。满打满算你在家也就八个月了,到时候你家荣哥哥就要把你娶走了。”

    梅子一向苍白没有血丝的小脸浮现出两抹红晕,看到好友打趣的目光,连忙捂住脸,遮挡一下满脸的春意。等到脸上的余热散去,也不甘示弱地反击,“你也不过比我晚了一年,明年三月你就及笄了,也许有人等不到八月就要急着娶你回去了。”

    “那也早着哩,我是不急着嫁人的,但是有人急啊?”周琳在自己家待得舒心,哪会愿意早早嫁到陌生的婆家去,但是梅子可是恨嫁得狠呢,“说不定有人恨不得明天就嫁过去呢。”

    梅子这时反而坦荡起来,“这个家里我是没有什么留恋的了,早点嫁过去也好。我爹伤了我娘的心,让她死都闭不上眼,也忽视了我这么多年,险些逼死我。再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也没有意义。许氏我们现在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江涛虽然是许氏生的,好歹也是我弟弟。我也是想过亲近他的,但许氏一向防我跟防贼似的,好像我会害了他似的,我们姐弟俩现在也没多少情分。我在这个家里就是个多余的,也许我嫁了,他们一家又会和睦起来了。”

    也许有些人天生就是亲缘淡薄,但是周琳相信上天是公平的,总会在另一个地方弥补过来。她相信,梅子嫁给她的荣哥后,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的。

    于是也不再多说,旋即她想起另一件事,“说来你的婚期也近了,嫁衣绣的怎样了?拿出来也给我开开眼。”

    梅子闻言就打开床头的箱子,捧出一件光彩夺目的衣服,红色的绸缎上,绣出来的凤凰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周琳直接看呆了,“我只知道你平时的绣技就够好了,没想到你的嫁衣更出彩。”

    她活到现在,前世今生,第一次看到这么技艺精湛的绣技。简直就是工艺品啊,根本不舍得穿在身上。看来梅子的外婆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呢,她在心里默默脑补了一段几十万字的爱恨情仇。

    梅子一向因为怯弱而显得十分温顺的脸上也有了几分得意,“这锻子是我娘当年的嫁妆,这些年她的嫁妆七七八八被挪用了不少,也就这匹绸缎被我好好藏起来了。从我十二岁刺绣的水平进了一步之后,就偷偷绣上一针半针的,用了两年多时间,才终于绣好了。能绣成这样,我也很意外,也许是我的心够虔诚吧。”

    两年多的时间看似很长,但是许氏经常接不少绣活给梅子做。她能挤出时间绣上几针,晚上又不知道要熬上多久,更何况嫁衣的要求更加苛刻。

    周琳想想就觉得梅子挺不容易的,不过她看着也不用担心梅子嫁人后会过得不好了,谁说梅子性子软弱?她也可以在底线被触及时奋起反抗,也可以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惜一切去努力。

    这么有魄力、有毅力的姑娘,在哪里都能过得下去。她就像一棵小草,看似柔弱,却能扎根在乱石之中,挣扎着开出花来。

    “不过,二丫,你连缝个衣服都难,那你的嫁衣可怎么办?”梅子有些为好友发愁。

    周琳却不在意这个,“村里姑娘家嫁人,哪有几个绣嫁衣的啊?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会刺绣的。都是一身红衣服,扯一块红布就当盖头了。”

    她虽然羡慕,但是也不想自己学着去绣的。她明白梅子是想教她的,但是这时候刺绣都是一门敝帚自珍的手艺,她不想去考验她们的友情。更何况她也不感兴趣,喜欢冰箱,也不一定要学会制冷啊,会欣赏就行了。